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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夜遇薛涛

    徐恪与秋明礼在草堂内共坐,二人晚膳已毕,便说起目下之朝局,然秋明礼谈及杭州府吏治之乱、盐税难收时,亦不免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依照秋明礼所言,新任杭州知府吴文龙,之前虽做事勤敏,为官也清廉,然到了杭州之后,立时就遇上了“水土不服”,非但之前魏王所交代之事一样也未达成,且自己知府分内之事,也步履维艰。

    徐恪当即问道,魏王殿下为何会对一个杭州知府如此上心?

    秋明礼道,殿下不是对一个杭州知府上心,而是对我大乾国库上心。只因如今的国库存银稀少,外已不能应付边疆军饷,内又不足以赈济灾民,是以天下各道的赋税就尤为要紧。而杭州府历来都是国家赋税之重地,那里非但鱼米丰足,商贾众多,是大乾最为富庶的四府之一,且地处东海之滨,当地盛产细盐。此种细盐成色最好,广受百姓所喜,就算盐价不低,往往也供不应求,是以光盐税一项,每年至少能上交国库六十万两白银。可如今,自吴文龙担任杭州知府以来,近一年的盐税收益,尚不足白银五万两,如此下去,如何得了?

    徐恪又问道,既是如此,魏王殿下何不将吴文龙调回京城,另择能员干吏,再往杭州出任知府?

    秋明礼又叹了一声道,那吴文龙先前官声颇佳,此次又是殿下亲口举荐,就算要将他调回长安,也得等他做出一番政绩之后才行,可如今的吴文龙,非但知府之职干得一塌糊涂,而至为要紧的盐税,只收上来不足一成,若此时将他调离杭州,则只能将他撤职查办,至多也是留观待用,若非如此,何以堵言官悠悠之口?

    徐恪道,那就索性将吴文龙“留观待用”吧,总好过他长此下去,日复一日,一日比一日差呀!

    秋明礼道,殿下若是这么做,不就好比自己掌自己的嘴么?

    徐恪摇了摇头,随即问道,那秋先生对此作何之想?

    秋明礼道,我已向殿下建言,不如再派一个心思机敏、行事干练之人,索性由圣上委他一个“钦差”的名分,急下江南,帮着吴文龙整顿杭州吏治,并设法多征盐税。

    徐恪当即拍了一下大腿,叫了一个“好”字,随即问秋先生,那钦差的人选可曾定下?

    秋明礼问徐恪,你有合适的人选么?

    徐恪想了半天,道,要不……我来试试?

    秋明礼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可请不动你呀!你现今可是我大乾青镜司的千户,那青镜司是什么地方?朝中都称你们为“小青衣卫”,人人均知,青镜司是专门替圣上办案的衙门,除非是惊动天子的大案,否则的话,怎可劳烦你徐千户亲自出马?

    徐恪忙举起酒杯,先生可真会说笑,在先生面前,我徐恪无论身居何职,永远是先生的弟子。

    秋明礼却忽而面带忧色道,不出意外的话,殿下将向圣上举荐魏王府的一位门客,出任专门督责杭州府盐税的钦差。

    “门客?是哪个门客?”徐恪一听此语,心下立时又来了兴趣。

    只因在他的记忆中,魏王府门客不多,除了薛涛之外,能获得魏王李缜信任的人,实属寥寥无几。

    “你没见过他,不过他的名字兴许你听过也未可知……”秋明礼望着徐恪,眼光中不无深意,说道:“他的名字叫——李秋。”

    “李秋?李秋是哪个?”

    “李秋不就是你在韩王被妖人害死一案中,拼死站出来维护那两百位女妓之时,站出来帮你指证韩王的那个人么?”

    “可当时站出来帮我的……”徐恪仔细回想那一日他在含元大殿中奏对的经历,“不是魏王殿下么?哪里来的李秋?”

    “李秋当日不在大殿上,不过,帮着你指证韩王私自开立翠云楼的,就是此人!”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道:“你还不知吧,李秋之前曾是韩王府的门客,韩王还一直待他不薄,只不过,他后来才投效到了魏王府。”

    徐恪已听出了秋明礼言外之意,这个李秋先前就是韩王李祚的亲信,后来不知是被魏王收买还是他自己背信弃义,竟然又更换了门庭,私自投到了魏王李缜的麾下。他投效至魏王府门墙内也就算了,可明里却还在为韩王做事,只是私底下将韩王的秘密尽皆告知了魏王。对如此朝秦暮楚、毫无忠信可言之小人,魏王竟然还要向圣上亲口举荐,让此人出任钦差,急下江南,帮着吴文龙去收拾那里的一个烂摊子。这样的小人能收拾得好那里的一个烂摊子吗?真不知魏王殿下是怎么想的?

    “那么这个李秋,目下所任何职?”徐恪问道。

    “无官无职,他就只是魏王府的一个门客罢了,听说平日里做了殿下的一个伴读,殿下如今都已四十好几的人了,平常在王府里走动,竟还要一个伴读陪在身边,咳!老夫实在不解呀……”秋明礼叹了一声,说起这个“李秋”之时,神情中尽是不屑之色,显然对此人颇有成见。

    “殿下对李秋如此信任,那么此人定是有几分本事,老师可曾见过他么?”

    秋明礼点了点头,“老夫在王府里,与他见过几面。此人看着倒是一副好面相!只是……”他随即还是摇头,“面相也委实生得太好看了一些,老夫总觉得此人,不太靠得住!”

    “是么?……”徐恪听得有趣,心里愈发对这个名为“李秋”的人生出了一股好奇。

    依照他对魏王李缜的了解,能获得魏王赏识,还能日日在魏王身边走动,做了他一个“陪读”的人,若没有三分非同寻常的本事,那是不可能之事。

    可在秋明礼眼中,竟将这个李秋形容得一无是处,除了说他“面相好看”之外,就再没有别的长处可言。然而面相好看不也是身为男子的一大优势么?听闻大乾吏部在选官任官之时,察看对方面相也是其中重要一环,若是生的歪瓜裂枣、过分丑陋之人,就算政绩再好,也难获升迁,若是生的眉清目秀、端庄沉稳之人,往往能获得吏部优评,何以在秋先生口中,这“面相过分好看”却反而成了一项劣势?

    “无官无职,能出任钦差么?”徐恪话刚出口,立时生出后悔。谁说出任钦差者非得担任何种官职?一切只看天子当时心情罢了。他自己去年出任户部经历之时,也无半分科举功名,全靠秋先生举荐而已,如今以魏王九珠亲王之尊,想举荐自家一个门客出任钦差,谅也不难。

    果不出徐恪所料,秋明礼笑了笑,随即道:“若是他人举荐,就算官居三品者,圣上也未必能准,若是殿下举荐,就算只是区区一个门客,圣上也定然会允准。”

    秋明礼见徐恪兀自面带疑惑,遂解释道:“圣上心里最清楚,眼下最为关心我大乾国库之人,非殿下莫属!殿下想举荐一人去江南多征盐税,必有殿下之考量在,圣上岂有阻挠之理?”

    徐恪想了一想,遂宽慰秋明礼道:

    “连圣上都如此信任殿下,老师又何必多虑呢?兴许这个‘李秋’确是一位大才,等他到了杭州之后,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帮吴文龙刷新吏治,扫除贪腐之风,为我大乾国库,多多地收进盐税呢?”

    “嗯……”秋明礼听得频频点头,笑着应道:“你说的有理!殿下心怀苍生黎庶,有天下之志,殿下所信任的人,何时曾看走眼?看来,确是老夫多虑了……”

    “无病……”秋明礼随即话锋一转,又问道:“听闻杭州府是你的老家,那里的风土人情如何?”

    “杭州府可是一个好地方,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徐恪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许久之前,他接着言道:

    “杭州是座大城,城东有一座山,名曰‘半君山’,山势逶迤连绵,山峰高大险峻,听说住在山里的人一半都是君子,见人从来不说谎话,是以得名‘半君’;城西有一座湖,名曰‘西湖’,西湖之美,天下人尽知,就不消多言了……”

    于是,徐恪便将杭州城内各种风土人情、民间趣闻娓娓道来,说得活灵活现,秋明礼直听得津津有味,眼望南方,不禁神往之。

    “我在徐家庄呆了十年,又在杭州城呆了十年,只不过,城里风光虽好,好吃好玩者虽数不胜数,但我心里最最难忘者,依旧是王大爷的烧饼。”

    “王大爷的烧饼?王大爷是哪一位?”

    “王大爷的名字叫作‘王仁安’,他住在杭州城里的瞎子胡同。只因我平常极少叫他的名字,是以险些都忘了他叫什么,只知他就是叫作‘王大爷’。王大爷做的烧饼,是我吃过的最最好吃的烧饼,烧饼皮薄、馅足、火候正好,葱香味能飘满一整个瞎子胡同。那滋味……”徐恪兀自沉浸于回忆中,“不消说一座杭州城,就算整个大乾,都找不出第二个!”

    “无病,那位‘王大爷’,他如今还在瞎子胡同里卖烧饼么?日后老夫若有机缘能下一趟江南的话,定要去那里买一只他做的烧饼尝尝……”

    此刻虽已是深夜,秋明礼心头已涌起一股困意,然听徐恪说的“王大爷烧饼”如此传神,他心下也不禁大起好奇之心,恨不得与那位“李秋”一道走一遭江南。

    不想,徐恪忽而双眼凝视南方,眼神中顿起一股惆怅。

    “老师,王大爷已不在了。”

    “他不在瞎子胡同了么?那他去了哪里?”

    “他已不在人世,此刻他或许已进了阴司,过了鬼判,入了转轮……但愿他这一世能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

    “啊?……”秋明礼有些意外,“无病,那位‘王大爷’终年几何?可曾留有传人?老夫有生之年未能亲口尝一尝他的烧饼,可惜了……”在秋明礼心中,便想当然以为王大爷必是自然老死,只是他见徐恪眼神中,对王大爷仿佛大有感怀故友之意,是以便多问了两句。

    徐恪却摇了摇头,黯然道:“王大爷死的时候,好似五十不到吧?我也不知他当时究竟年岁几何?他是被洪文堂乱棍打断了腿,回家又活活气死的,他有一个女儿叫王香梅,本来已嫁做人妇,听说王大爷死了,也投井自尽……”

    “竟有这样的事?!”秋明礼听得心中难受,忙问道:“王大爷一家究竟遭受了何种冤屈?那前任知府洪文堂为何要将王大爷双腿打断?”

    徐恪叹息了一声,遂将王大爷一家的悲惨遭遇与秋明礼约略讲述了一遍,那秋尚书听罢之后,立时问道:

    “无病,若照你所言,王大爷一家无辜惨死,其仇家理当有二,一是当时的知府洪文堂,二是杭州城内的杨员外一家。洪文堂这个狗官既然已遭江湖匪徒格杀,那么暂且可放下,然杭州城内的杨员外一家,恰是害死王大爷一家的主凶。这个杨员外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他家二公子又叫什么名字?这一家子人,如今过得怎样?”

    “这个……我只知他们家员外姓杨,是杭州城内有名的富户。那杨员外的大公子在杭州府衙内做官,二公子么,听说也是个读书人,非但已考中了举人,而且极擅经营之道,至于他们的名字,我倒是一直不知。他们有钱又有官做,如今的日子……想必是过得不错!”

    “岂有此理!”秋明礼望着徐恪,目光中露出不满,“王大爷一家双双惨死,这主凶一家竟至今还逍遥法外,无病啊,连老夫这个局外人都已看不下去,你身受王家父女大恩,怎可坐视不顾?”

    “可是,老师……”徐恪想了一想,却道:“这杨员外一家人,虽有仗势欺人之处,却并未杀人呀,真正杀人的应是洪文堂这个狗官!”

    “你糊涂!”秋明礼摇了摇头,批驳道:“王大爷本是原告,按理在公堂之上,就算状告不成也断无挨打之理。可这洪文堂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王大爷双腿打断?必是暗里收了杨员外的巨额好处!你依照此理仔细推想,那杀死王大爷的,不正是杨员外一家么?”

    “老师说的也有道理……”

    徐恪只得点了点头,可他心里却在不停反思,记得他在杭州城之时,早听说那杨员外生得慈眉善目,乃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当年一场瘟疫,杨员外在城里捐资造了十处粥棚,养活了灾民无数。杨家的两位公子,在杭州府可都是有名的人中龙凤,长子进士及第后在府衙内为官,次子已中举人,眼看着不日也将高中进士。而最为难得的是,杨家二公子还生得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又从容俊雅,当年徐恪在分水堂之时,亦常听人说起“杨二公子”大名,据闻整个杭州府内,不知有多少豪门权贵,都争着要将女儿许配于他。

    可就是这么一位无数姑娘连做梦都想嫁的杨二公子,偏偏就看上了瞎子胡同一个卖烧饼人家的女儿,还要几次三番登门,言明要将香梅娶为正妻,当时这一桩婚事不知遭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可杨二公子依然丝毫不为所动。而当日那位杨二公子亦曾亲自上门提亲,徐恪在途中曾看过对方一眼,当时见那杨二公子倜傥潇洒之状,他顿觉自惭形秽,是以也从心底里默默祝福香梅……

    这样的一户人家,算是杀人凶手么?

    “嗯……”秋明礼沉吟了一番,便道:“这一次若是那‘李秋’真的受命钦差,南下杭州,老夫当与他交代一番,他到了杭州城之后,首要之事,就是要查明昔日瞎子胡同王仁安父女蒙冤而死一案,将那杨员外一家依律法办,半点不可纵容!”

    “多谢老师!”徐恪站起身,向秋明礼拱手为礼道。

    “其实这件事么……”秋明礼朝徐恪望了一眼,本想说一句,“你自己也可去办!”然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如今的徐恪,已坐镇大乾至为机要之青镜司,手底下一千余人马,若要查办一个地方乡绅,莫说是对方实有其事,就算是子虚乌有,将他抓入大牢也是易如反掌。

    秋明礼接着言道:“这个杨员外买通知府徇私枉法,纵容次子强抢民女,仅凭这两条,就能办他一个抄家之罪!至于其余的罪名,可容后再算……”

    “老师……”徐恪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时辰已不早,无病,今日就到这儿吧,老夫送送你……”秋明礼站起身,将徐恪送至大门口。

    徐恪作别秋明礼,走出草堂门外,随即往长安城西北的醴泉坊大步而行。

    一路上,他依然在回想着王大爷与香梅之事。

    事实上,徐恪在王大爷父女两双双殒命之后,亦曾暗里仔细查访过那杨员外一家,发觉这一家人平日非但未做什么恶事,且在邻里间还颇有善名。杨家大公子在府衙内做事,听闻官声颇佳,杨家二公子除了读书之外,还管着杭州城内大小十几家店铺,听闻待手下也非常和气。若果真要找那一家人的不是,就是这杨二公子不该酒醉之后,趁着王大爷不在家,就将香梅强抢入府内,逼她为妾之事。

    可是,当时的徐恪转念一想,人家杨二公子与王香梅之间,毕竟原本已有婚约,是香梅毁约在先,而就算杨二公子将香梅强抢入府中为妾之后,亦对香梅礼敬有加,

    那位杨二公子的正妻,也未曾听闻对香梅有何辱慢之举,若真要将香梅自尽的罪魁祸首安在杨二公子的头上,似乎也偏于牵强。

    再加之后不久,徐恪就被方老太爷强行安排到了五堂主方铭博的身边做事,他自顾尚且不暇,便从此没有心思再去想香梅之事,后来,他就遇上了落难而来的汪猛……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违令夜行!”

    徐恪正低头思忖间,忽听得迎面一声大喝,他心中不胜厌烦,正欲拿出腰间的“镶金虎牌”,抬头一看,不禁大笑:

    “原来是薛大哥呀!”

    那位迎面喝阻他的,正是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很显然,薛涛早已认出了他,那一句断喝声,明摆着就是与徐恪玩笑之语。

    “哈哈哈!好兄弟,深夜独自一人,又在办什么案子?”薛涛走到徐恪近前,亲昵地拍了拍他肩头,笑着问道。

    “哪里有什么案子?刚刚从秋先生草堂出来,眼下急着要回家睡觉呐!”

    “既然没案子,咱兄弟两‘乡情不如偶遇’,走,陪哥哥我望仙楼喝酒去!”

    “这……”此刻已是亥时将尽,徐恪心中已是一阵困意。

    “怎么……兄弟如今贵为千户大人,做哥哥的请不动你了?”

    “哪里哪里,既如此,小弟就陪薛大哥喝酒去!”

    二人遂一道往北,未几就走进了位于醴泉坊的望仙楼中。

    说起来,这望仙楼就在徐府左近,可平日里徐恪一向少去,反而薛涛倒是此地的常客。

    酒楼的掌柜一见薛涛立时笑着迎门而出。

    “嗨吆!今夜薛将军值夜,小的知道薛将军一准得来,特意守着店门不关,就等着将军来呢!”

    “好你个老冯啊,本将今夜该轮着值夜,连本将自己都不知道,你又从哪里打听来的?”

    “呵呵呵,薛将军,今晚上喝什么酒?小的请将军吧?”

    薛涛笑指着徐恪,“今夜有徐兄弟在,哪用得着你这老小子请客?!”

    “吆!徐大人也来啦,小的给徐大人请安了!”

    “你是?……”徐恪见这位掌柜年纪已近五旬,鬓上已多有白发,可说话时神态竟还如此卑微,不由地就有些接不上话。

    “哦……小的姓冯,是这家‘望仙楼’的掌柜。不瞒徐大人,小的天天看着您从我酒楼前走过,可从未走进来一步,把小的给急得呀……小的日盼夜盼,天天都盼着徐大人能进来吃一口鄙店的菜,喝一口鄙店的酒,天不负苦心人,今夜可算是把您给盼来啦!”

    “瞧你这老小子,可真会说话……”薛涛摸着冯掌柜的头,朝徐恪笑道:“兄弟可别信他这一套鬼话,这老小子见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说辞。”

    徐恪笑了笑,“冯掌柜的‘忘仙楼’,光听名字就别有一番意味么,世人只想着修道成仙,可到了冯掌柜这里,就只知喝酒,却将那成仙之事都忘得一干而净啦!”

    薛涛却手指着楼顶的招牌道:“徐兄弟,他这‘望仙楼’的‘望’字,可不是忘记的‘忘’,而是望美人的‘望’字,到他这里来喝酒的人,不是‘忘’记了成仙,我看……都是指‘望’着成仙呐!只不过,一个个的,至多也只能喝成‘酒仙’罢了。”

    那冯掌柜却一拍大腿,喝了一个“好!”字道:“徐大人,就冲您今晚上的这句话,鄙店从此就不叫‘望仙楼’了,叫作‘忘仙楼’,忘记的‘忘’!忘了成仙,只知喝酒,妙呀!妙哉!”

    ……

    三个人说笑间,就走上了酒楼的二楼。徐恪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前落座,此时酒楼中已无别的食客,连伙计也已不在。那冯掌柜便亲去厨房忙碌了一番,给薛、徐二人端上来四盘热菜,四样冷盘,并两壶陈年的“竹叶青”酒。

    薛涛打开酒壶,将自己与徐恪的酒杯斟满,朝冯掌柜挥了挥手,“笑纲,我跟徐兄弟说说话,没别的事你不用上来!”

    那冯掌柜忙点头弓腰应了一声,又将二楼的隔门关好,顾自下楼而去。

    薛涛举杯,“来!咱兄弟许久未见,做哥哥的敬你一杯!”

    “薛大哥哪里的话,该是小弟我敬你才对!”

    “谁敬谁都一样,来,干了这杯酒!”

    两人端起酒杯各自一饮而尽,薛涛又复给两人的酒杯尽皆斟满。

    薛涛提筷子夹起了一块熟牛肉入口大嚼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说道:

    “徐兄弟,说起来,咱们禁军的弟兄可都要好生谢你才是!”

    “禁军的弟兄要谢我?为何?”

    “你破了北境候世子一案,杀了那个叫作‘落霜’的凶犯,就是帮了我禁军大忙了!”

    “我破案杀落霜,因何算是帮了禁军的忙?”

    “哎呀,这其中的干系,要说出来也简单……”于是,薛涛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就跟徐恪说起了这其中的原委。

    原来,长安城于三个多月前,忽然每夜都有几具“焦面黑尸”出现,此案虽说由赵王牵头,带着青衣卫、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等众多衙门,忙着破案追凶,然凶手一直未曾找到,是以,每夜惊现于街头小巷内的黑尸也一直未停。

    虽说圣上密旨令青衣卫处理这些黑尸,可毕竟黑尸每夜都有,负责巡城值夜的禁军兵卒们,难免也偶有遇到。

    青衣卫对付黑尸有一整套办法,先是用黑布包裹,然后急用马车将黑尸运至城南的化人庄烧掉,可负责巡夜的禁军几曾遇到过如此棘手之事?

    若是放任不管,万一这些黑尸被长安百姓看到,那就是一个“怠惰失职,引发百姓恐慌”之罪,如若要处理黑尸,可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

    后来,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召集八卫将领议事,众人商议了半天,总算达成一致,那就是学着青衣卫的做法,也用黑布包裹尸体,用军车紧急拉往城南化人庄,连夜就将之烧掉。

    好在,处理黑尸,主要是青衣卫在负责,禁军也只是偶有遇到,悄然处理而已。

    可纵然是如此,这一连数月下来,禁军上下,一旦说起长安城半夜“黑尸”之案,也无不是叫苦连天……

    天幸,自从徐恪侦破了北境候世子一案,杀死了主凶落霜之后,长安城从此后就再也不见了那些“焦面黑尸”。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于是禁军上下,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想必那个落霜,除了杀死北境候世子外,定然也是黑尸一案的主凶。

    连徐恪自己也未曾想到,他无意间破了一案,竟因此还成了禁军上下心目中的英雄……

    言及此处,薛涛便再度举杯,代表所有禁军弟兄敬谢徐恪,搞得徐恪连连摆手,心下反而愧疚。

    今夜薛涛如此盛情邀徐恪共饮,别后重聚还在其次,主要就是为了致谢徐恪。

    ……

    两人喝了约莫一刻辰光,薛涛见子时已至,心知徐恪明日还要早起上值,便想着起身结账。

    徐恪忽而想到一事,随即问道:

    “薛大哥,你知道‘李秋’么?”

    “李秋?你说这个娘们儿啊!我当然知道!”

    “这个……娘们儿?”徐恪不禁挠了挠自己前额,心里面一头雾水。

    感情秋先生说了半天,竟不知那李秋就是个女的?!

第一百一十章、牧洲之瓜

    “噢!徐兄弟别误会,李秋可是个男的,我叫他‘娘们儿’,是说他长相实在……怎么说呢……”薛涛抓着自己的一脸虬髯,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长得过分好看了些,要是把他放在翠云楼啊,头牌也非他莫属!”

    “啊?……”徐恪不解道:“李秋既是位男子,薛大哥怎说他可做翠云楼头牌?莫非他是女扮男装不成?”

    “‘女扮男装’?倒也不是!这个人么……”薛涛好似又想了半天,“是个男的准没错!只是他骨子里透着一股媚相,俺老薛见了他好多次,总觉得此人就跟个女人似的……兴许,比女的还要好看!”

    “世间竟有这样的奇男子?”徐恪乍听之下,对李秋的兴趣已越来越大。

    “徐兄弟,不是做哥哥的不肯夸你……”薛涛又朝徐恪周身上下仔细看了看,“论长相,兄弟你也算英俊貌美,可若是跟李秋站在一处,估摸着兄弟你还是略有不如呀!”

    徐恪一时好奇,又问道:“那跟赵王殿下、君羡大哥比起来,何如?”

    “他们两个都跟徐兄弟一样俊美不凡,只是,单论长相而言,却还是李秋更好看一些……”薛涛忽然连连摆手,“我说这么多干嘛?兄弟你下一回进魏王府,仔细一看不就知道了?”

    徐恪点了点头,心里已打定主意下一回进魏王府定要去会一会这个李秋,他随即问道:

    “薛大哥知不知道杭州府的事?”

    “杭州府,知道啊!听说吴文龙已经快要干不下去了,哎!……说起吴文龙这个人,怎么说呢,人是好人,不贪财,不好色,一心想着做事,只是他这性子过分耿直了些,在京城做御史言官还好,真要去做一任地方官……”薛涛连连摇头,“他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如何吃得开呀?”

    徐恪不禁反问道:“不贪财、不好色,一心只想着做事,这样的人,薛大哥为何说他做不了地方官呢?”

    “你呀!还年轻,不知道官场的套路……”薛涛将杯中最后的剩酒一饮而尽,起身拉着徐恪一道下楼。

    自然,到了薛涛想付酒账的时候,依旧还是徐恪抢着拿出银票。

    两人走出望仙楼门外,薛涛陪着徐恪走了几步,边走边说道:

    “杭州府先前的知府名叫洪文堂,此人在杭州任地方官已有十年,十年下来,你想想,那里的官场早就已烂透了!官官相护,官商狼狈为奸,你叫吴文龙一个书生前去,能弄得好么?……”

    “可他毕竟是知府,总揽一方民生大权,总不至寸步难行吧?”

    “吴文龙虽有知府之名,也只不过孤家寡人一个,要是下面的人都抱着团跟他作对,旁边还有个江湖帮会叫作什么‘分水堂’的,又处处和他捣乱,他弄得好才怪!”

    “薛大哥,小弟听你这一番话,对于官场之道颇有心得,对于杭州府的情形也心中了然,若是魏王殿下让你去杭州当知府,依大哥之见,应当……”

    “那地方我打死也不去!再说了,我薛涛是武将,又怎当得了知府这种文官?”

    “可小弟听闻,殿下如今要举荐李秋去杭州,薛大哥以为,这李秋能帮得了吴文龙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两人停住脚步,眼前已经到了徐府的大门口,“不过我听说,这一趟杭州钦差的差事,还是李秋自己提出来的……”

    “李秋自己想去杭州?”

    薛涛凑到徐恪耳朵前,小声道:“兄弟可别对外人说啊,眼下咱们的魏王殿下,不知怎地,对李秋的话已是言听计从,只要李秋想做什么,殿下一准答应!”

    “有这样的事?这是何故?”

    薛涛拍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兄弟,快回家睡觉去吧!明日还需起早上值呢,哥哥我也得巡城去喽!”

    言罢,薛涛随即转身,大步往城南而行。

    “记住啊,下一回你若再违令夜行,哥哥我可要罚你好酒三壶!哈哈……”

    薛涛爽朗的笑声融入于夜风之中,徐恪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笑了一笑,随即推门进入自家府内。

    此时已是子时二刻,他穿过前院,正要绕过长廊步入后园,却蓦地停下脚步。

    原本这个时候,二弟朱无能的鼾声,已是如雷鸣般传来,可此刻夜深人静,前院内却无一丝声响,委实有些不太寻常。

    他轻手轻脚走到朱无能歇息的厢房之外,缓缓推开房门步入其中,果不其然,二弟朱无能并不在房内。

    徐恪又向旁边望了一望,整一间厢房内零零乱乱,到处堆着些日用杂物,除了朱无能人不在之外,连带着角落里的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也一并消失……

    “二弟去哪儿了呢?”

    徐恪一时不明所以,只得去玲珑居内问舒恨天。

    不曾想,他走入后院的玲珑居内,床上亦是空空如也。

    “连书仙老哥也不在房中,难道是跟二弟一块出去了?”

    时辰实在已太晚,徐恪一阵睡意袭来,遂尽皆不去理会,径回自己的鸿鹄居内,也不及洗漱,合衣卧倒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明醒来,徐恪起床之后,随即到前院内察看,二弟朱无能依旧没有回来。

    再到玲珑居中,舒恨天倒是已回房入睡,徐恪见他睡得正香,便不忍叫醒。

    于是,他不待早膳,就匆匆往青衣卫上值而去。

    ……

    ……

    过了两个时辰之后,直至日上三竿,舒恨天才伸了一个懒腰,起身离床。

    他独自到前厅,连早、中膳一起用过之后,便到后院榛苓居来看胡依依。

    胡依依刚刚喂完姚子贝一碗银耳莲子羹,听十二弟在外叫唤,她便叮嘱子贝好生歇息,出了榛苓居的院门,与舒恨天来到后园的闻雨亭中小坐。

    此时已是盛夏,晌午之时,阳光耀眼,暑气蒸腾而上,后园中亦不胜炎热。不过,胡依依与舒恨天在亭子里落座后,董来福随即送上来一大盆冰镇西瓜。有了这冰凉甘甜之物,外加园子里偶有清风徐徐,两人共坐在阴凉之中,倒也别有一番清爽之感……

    舒恨天连吃了好几块西瓜后,不禁大赞瓜瓤味道之甜,他指着石桌上的一堆瓜皮,朝胡依依叹道:

    “老姐姐,世人都以为这西瓜出自西域,可他们哪里知道,我西牧洲

    才是此瓜真正的产地,咳!……自打我们兄弟姐妹十二人离开牧洲来到神洲,这一晃,都不知多少年了。”

    原来,乾国原本并无西瓜种植,康元三十年,皇帝派使者赍诏书圣命出使西域十六国,打通中原与西域之贸易往来,使者归来时带回了大量西域物产,其中就有西瓜种籽。这西瓜外绿内红,瓜瓤甘甜无比,在乾国东南方得以广为种植,国人因此瓜从西域而来,遂呼此瓜为“西瓜”。然而,天下人并不知晓,西瓜最早种植之地,却是在神洲以西的牧洲,西域所种的西瓜,原本也是自牧洲引进而来。

    胡依依一边吃着瓜,一边道:“牧洲多是水沼之地,那里的‘西瓜’虽多 汁水,吃起来却极其寡淡,比之今日你我所尝的西瓜,味道差之远矣!故而瓜分西东,其味也不同,这‘西瓜’来了神洲乾国之后,毕竟已不是牧洲之瓜。”

    舒恨天笑道:“老姐姐,今日你所尝的西瓜可是从七百里外的山东道运来,那里田土肥沃、日晒充足,是以才能养出如此甘美的瓜果。听董来福言,此种山东瓜在东市里,单单一只瓜就要白银三两之上,一般人家哪里吃得起啊!”

    胡依依想起徐恪不久前说过的那个笑话,不禁摇了摇头,“想不到咱们才刚刚吃了这么几口,就已吃掉了一个书吏一月的俸禄。”

    舒恨天却道:“这些书吏虽是可怜,但也有可恨之处。如今就算长安东市里做苦力活的,只要干活勤快,每日都能到手两三百文铜钱,一月下来少说也有七、八两银子的进项。至于其它的挑担卖菜、屠狗杀猪之辈,赚得好每月十几两银子更是不在话下。可这些衙门里的低等书吏,既没有科举及第的本事,又不愿受风吹日晒之苦,心里头还舍不得公门饭的稳当,见了那些贩夫走卒,还冷面朝天看不起他们。老姐姐你说,这些书吏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好可怜的?”

    胡依依摆了摆手,“这些书吏的命运,与你我何干?咱们还是说说自家府里面的事……”她手指着前院,问道:“你知不知道,小无病的二弟,昨夜好似离开了?”

    “嗯!”舒恨天点了点头,“那夯货跟他‘老相好’走了。”

    “老相好……是哪个?哦……就是那位‘三公主’?”

    “就是三公主,名叫‘敖莹’,是东海龙王敖广之女。”

    “小舒,你怎知道地这么清楚?”

    “老姐姐,这些不都是那夯货跟我讲的么?昨夜他还特意跟我辞行了。”

    “跟你辞行?他不跟小无病道别,却只是跟你辞行?”

    “哎呀!这夯货如今手里有了三公主给他的一把‘三齿钉钯’,脑袋瓜也开了窍,变得没那么笨啦!他知道若是跟无病老弟讲,无病老弟未必肯答应,是以就只是跟我说了几句,转身便跟着三公主走啦……”

    “三公主给了他一把三齿钉钯?怪不得那一晚咱们看他说起话来已头头是道,心思较之从前已是灵敏了许多。可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呀?我怎地竟一无所知?”

    “我的老姐姐,莫说是你,就连我与无病老弟,也都被他蒙在鼓里,那位三公主其实早就来到长安啦!……”

第一百十一章、有何干系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三、午时、徐府后园、闻雨亭】

    舒恨天吃罢早中膳后,便与胡依依一道在后园闻雨亭中闲坐,两人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随意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朱无能与三公主……

    依照舒恨天的讲述,东海龙宫之三公主敖莹,其实很早就已来到了长安。只不过,敖莹毕竟乃水族龙女,此次又是背着她父亲偷偷来到长安,是以就躲在暗处,轻易不肯露面。

    长安是大乾京城,到处都是男男女女,敖莹乍见这一副繁华景象,心中不免好奇,于是她藏起额前一对龙角,将自己也化作一位凡人女子的模样,在长安城内随性游玩了一番。

    她很快就已探查到了朱无能的落脚之处,可她并未急于现身,而是一直在徐府四周暗中观察。当她听到朱无能说到“三公主跟玉天音相比,简直就是个丑八怪!”之时,气得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差一点就要冲出去将朱无能的耳朵来一个“乾坤大挪移”……

    不过,三公主虽精擅龙族隐身之术,可她身上毕竟有水族气息,朱无能与她共处良久,对她身上这一股气息怎能不知?是以,当朱无能暗中察觉三公主已在左近之后,匆忙改口,又道三公主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得亏他及时改口,这才保住了自己一双大耳。

    再后来,朱无能就将晋王赠与徐恪的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抢进了自己房中,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说是要将它赠与三公主。

    自来美女都爱珠宝,三公主虽是龙族公主,可一样也是少女心性。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树身上缀满了二十八颗浑圆玉润的珍珠,树底装有机括,拧动之后,在月光下能不断旋转,发出美轮美奂的光辉,端的是如梦似幻、绝妙无比!当时的三公主一见那一颗“二十八星宿”,心中立时就喜不自胜,东海龙宫宝物虽多,然如此妙绝者委实亦不多。没过多久,她就忍不住现身与朱无能相认,而且,还将那把自父亲手中偷来的“三齿钉钯”交于了朱无能。

    朱无能有了“三齿钉钯”在手,心性就渐渐澄澈清明了起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从玉天音手里将自己的那把“九齿钉钯”给抢回来。

    然而,三公主却劝他莫要与玉天音为敌,对方身份尊贵,且魔力高强,就算合他们两人之力,也绝非玉天音对手。

    于是,朱无能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走!既然拿不回九齿钉钯,留在长安何益?倒不如一走了之,从此与三公主在太湖中快活!

    听得朱无能要与她回太湖水底生活,三公主自是满心欢喜。于是,到了六月二十二那一晚,朱无能趁着徐恪不在家,便与舒恨天匆匆道别。

    可舒恨天见朱无能这便想走,却哪里肯依?他一把拽住了朱无能,

    非要他说个清楚,否则不放他出门。朱无能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与三公主在长安城相见的前前后后都跟这“书仙老大哥”详尽陈述了一遍,最后还厚着脸皮苦求舒恨天放行。

    当时的舒恨天就问朱无能,你走了,你大哥怎么办?朱无能只是憨憨地笑,我大哥如今已当了大官,练了一身好剑法,身边还有我师傅、还有狐狸姐姐,还有你老舒(鼠)哥哥……有这么多人帮他,已用不着俺老朱啦!

    舒恨天见朱无能决意要走,心知也拦他不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随着三公主离开了徐府。而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自然也被朱无能当做见礼赠给了三公主……

    胡依依听罢,连连摇头,不禁感叹道:“这个朱无能,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性子?有时候我反倒觉得他笨的时候可爱,一旦他身上有了宝物,心性澄明了起来,反而不令人喜。”

    舒恨天道:“莫说是朱无能,这世间所有人不都是如此么?笨的时候毫无心机,从不说谎,是以就可爱,而一旦聪明了起来,就有了心机,就学会了算计,平日里讲话你也不知他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这样的人……你又怎能欢喜得起来?”

    胡依依笑道:“怪不得世人都爱孩童,却不喜大人,原来就是因为孩童毫无心机,也从不说谎。”

    舒恨天趁机道:“老姐姐不觉得咱们兄弟姐妹十二个中,还是小舒我最可爱么?依照年岁,老姐姐是大人,小舒我可不就是个‘孩童’么?”

    胡依依“呸”了一声,笑道:“有你这八百多岁的‘孩童’么?我看……叫你声‘老顽童’还差不多!”

    舒恨天假装委屈道:“我八百岁就算老顽童的话,老姐姐可是一千两百八十多岁了,那不就成了‘高祖奶奶’么?”

    “你呀,总是没个正形!”胡依依不再与舒恨天玩笑,转而言道:“那朱无能原是天庭的一位神将,他下到人间,又好似是专为小无病而来,小舒,你倒是说说看,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咱们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这个嘛……”舒恨天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目下还不好说啊!若说这朱天蓬是专为无病老弟而来,那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呢?而且,这夯货一旦清醒,立时就躲得远远的,委实也不象是为了保护无病老弟,可若说朱天蓬下到人家与无病老弟无关,我瞧着也不象……”

    “算了,这件事暂不去想……”胡依依忽而手指着长安城正中央的方向,望着舒恨天道:“我听你说,那一晚你跟八弟见面了,八弟为何会藏身在天音宫中?”

    舒恨天回道:“这个我也不知,可能是八哥觉得,藏身于玉天音门下,来日或能帮着他找着那把上古神剑。”

    “又是找剑!”

    胡依依叹道:“整日间就知道找剑,咳!我真不知,师尊为何定要咱们找到那把玄黄剑?!”

    舒恨天道:“师尊他老人家,自然是有他老人家的用意。”

    胡依依面色中带着愤懑道:“可为了找那把玄黄剑,九妹的性命已经搭进去了,而且,照你八哥所言,七妹也被白老阁主捉进了神王令中,眼下还生死未卜,二弟为了这把剑,险些从神王阁里出不来……若再这么下去,我们兄弟姐妹十二个,怕是玄黄剑还没找着,一个个的性命都非得搭进去不可!”

    舒恨天却提醒道:“老姐姐,当年师尊命我们十二个来神洲,负责找寻玄黄剑的是二哥领头,老姐姐的使命可不是玄黄剑,是洪荒钟啊!”

    “啊……?”

    “老姐姐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

    胡依依不觉有些汗颜,“可我在乾国呆了几十年,哪里来的一只‘洪荒钟’啊!这几十年我几乎找遍了乾国所有的大钟,都是些金铁之物。师尊口里说的‘洪荒钟’,我连它的钟足都未曾摸到,钟声什么样也不清楚,叫我上哪里去寻?”

    舒恨天也叹道:“师尊也是!当年说起玄黄剑,总算还跟二哥他们描述了一番剑身的模样,可问及这‘洪荒钟’的模样,师尊却连一个字也没讲,只说让我们自己留心……恐怕连师尊自己都未曾见过‘洪荒钟’的样子,就只是说让我们留心,咳!……这天下那么大,叫我们如何留心?”

    胡依依道:“师尊当年将我们十二人分成了两队,二弟带着四妹、五弟、七妹、八弟、九妹寻找玄黄剑,我带着三妹、六妹、十弟、十一弟与你小舒弟弟寻找洪荒钟。如今,二弟虽远在萧国,总算五弟已找着了玄黄剑的下落,说不定,你我虽在长安城中,其余的几个兄弟姐妹,已然找着了洪荒钟的下落也未可知?”

    “嗯!……”舒恨天不禁点头道:“其他人不一定,以三姐的本事,咱们六个妖里面,要说谁能第一个找着洪荒钟,必是三姐莫属了!说起来,三姐与六姐她们,还有老十与老十一,咱们可是多久没见啦?也都有十几年了吧?”

    胡依依道:“三妹与六妹人在南海,听闻她们自创一派,在江湖中名头已是大得不行,就是老十与老十一,都不知他们眼下人在何处?”

    舒恨天道:“我那一晚听八哥曾说起,说是老十兴许人在江南一带,老十在那边的话,想来老十一也定是在左近……”

    “江南?”胡依依不禁反问道:“他们去了江南?那里不就是小无病的老家么?莫非他们……?”

    “老姐姐多想了吧?”舒恨天不以为然道:“老十与老十一在江南走动,必是有他们用意在,这与无病老弟有何干系?”

第一百十二章、翠云帮主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未时、青镜司】

    胡依依同舒恨天闲谈了片刻之后,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榛苓居中的姚子贝,于是不待舒恨天把话说完,随即起身,顾自回后院。

    舒恨天叹了一声,将剩下的西瓜吃完,他见自己左右无事,遂出了徐府,径往青镜司上值。

    舒恨天如今已是青镜司百户,进出青衣卫重重门户,自是无人敢阻拦,卫卒知他与自家的千户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是以见他走进千户小院,也未入内通禀。

    舒恨天悄悄步入徐恪的公事房内,见徐恪与李君羡好似刚刚用罢了午膳,正于房中饮茶小坐,他蓦地冲了进去,朝两位千户大人怪叫了一声,搞得君羡举茶碗之时不禁手抖了一抖,碗中茶水溢出少许。

    “原来是书仙老哥呀……”君羡摇了摇头,微微一哂道:“想不到老哥恁大年纪,心性却如孩童一般,如此爱玩。”他取来一块手巾,将手上茶沫拭去。

    “谁说我年纪大了?”舒恨天大大咧咧往君羡旁边一座,嘶哑着嗓门道:“我这么点年纪,在我众兄弟姐妹中,可是排行最末的一个,光是我那仙子姐姐,就比我大了足足四百多岁呢!”

    君羡顿感好奇道:“老哥哥还有众多兄弟姐妹?除了仙子姐姐,还有哪些人?”

    “说这些何必?”舒恨天抢过君羡的茶碗,“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随即朝徐恪言道:“我说无病老弟,你那宝贝二弟已经走了,你倒一点也不急?”

    “二弟真的走了?”徐恪忙站起身,“他去了哪里?”

    舒恨天忙摆手拦住道:“这夯货跟他‘老相好’走的,昨夜戌时就动的身,眼下估摸着,已经到了太湖边啦!你就算想追,也追不到。”

    徐恪望了望南面的方向,眼神中不免有些惆怅,顿了一顿,他朝舒恨天问道:

    “二弟是跟‘三公主’走了么?他因何要走得这么急?也不跟我道个别?”

    “他呀,还不是怕你拦着呗!依我看,这呆子自从见了他‘老相好’之后,恐怕早把你这结义的大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徐恪苦笑道:“二弟虽然笨了些,断不致如此‘见色忘义’,他着急跟着三公主走,必是有他的苦衷。”

    “他哪有什么苦衷啊?分明就是……”舒恨天撇了撇嘴,正想编排一顿朱无能的坏话,见徐恪面色忧郁,眼神中满是愁绪,知他心伤二弟遽然远去,这下面的话便不忍出口。

    李君羡忙问道:“书仙老哥,无能兄弟前些天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间不告而别?他昨夜离去之时,可曾与老哥说了什么?”

    “这呆子,昨夜跟着三公主离开之前,倒是同我老舒说了很长一会儿话……”

    舒恨天叹了一声,遂将朱无能如何遇着了三公主敖莹,又如何将晋王所赠的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当作见礼赠与了敖莹,昨夜又如何与敖莹匆匆离开了徐府,直往江南而去的经过,与徐、李二人详述了一通。

    自然,其中有些事关朱无能与敖莹之间的细节,多半还是舒恨天猜想而来,他为了把朱无能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免不了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徐恪听罢

    之后,虽伤感二弟匆匆离去,但见二弟终得与三公主聚在一处,又知二弟身边已有了三齿钉钯护佑,从此当不至于心智懵懂,他还是打心里为二弟感到欣喜。

    说完了朱无能的事,舒恨天当即起身告辞,徐恪问他要去往何处,舒恨天小眼一翻,面露不快道,依照你千户大人的吩咐,不是叫我去监视并保护裴才保吗?我舒百户如今是堂堂朝廷命官,岂能白拿俸禄?自然要赶紧去盯着那翠云楼了!

    徐恪心知这位“书仙大人”定是找个由头出外四处闲逛去,他也不点破,随即挥了挥手,让书仙老哥务须小心……

    待舒恨天走后,君羡想到翠云楼之事,随即朝徐恪问道:

    “贤弟,如今落霜已死,魏王殿下交代你的裴才保,还要接着保护么?”

    徐恪道:“他是要我监视保护裴才保,就算落霜死了,可不得接着去监视么?”

    李君羡道:“这几日我也曾在翠云楼外仔细看着,贤弟可知,这些天裴才保可真没闲着啊,他到处招揽各路江湖人物,如今这翠云楼内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裴才保招揽了许多江湖人物?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自创一个‘翠云帮’?”

    “‘翠云帮’?哈哈哈!”李君羡听闻此名,不由大笑道:“贤弟这个名字取得委实是好!恐怕这裴才保也想不出如此妙绝的帮名。如今的翠云楼内至少聚拢了十几路江湖好手,称他们一声‘翠云帮’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十几路江湖好手?”徐恪也好奇道:“君羡兄,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这些人里头多半我叫不出名字,叫得出名字的有五个,一个是冀州府白马帮帮主边连胜;一个是万年县青阳帮帮主范青阳;一个是晋阳府‘金刀老六’展大鹏;一个是汾州府‘通背拳’掌门王和恭;一个是宛平府大雁帮帮主季天雁。”

    徐恪不禁诧异道:“这些人一个个的不是帮主就是一派掌门,他们跟谁不好,偏生要跟着一个‘龟公’? ”

    “谁叫这位龟公有钱呢?贤弟当听过这么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人乎?”李君羡手指着翠云楼的方向,“这裴才保如今可称得上是我‘大乾第一龟公’了!听闻他手里的钱多的数不胜数,连魏王殿下都得派你我去护着他,可见此人的厉害之处。”

    “就凭此人开了一家翠云楼,真的有如此多的银子进账?”

    “贤弟,真的有。”

    “好吧……”

    徐恪想了一想,却有些忧虑道:“这裴才保如今有钱,有魏王殿下为其撑腰,他又笼络了这么多江湖人物,若是这些人啸聚一处,整日里胡作非为,肆行不法,该当如何呢?”

    “贤弟莫要担心……”李君羡拍着胸脯道:“有愚兄在,岂容他们胡作非为,肆行不法?!”

    徐恪心中会意,“原来君羡兄这些天时常盯着翠云楼,是去看他们有没有行不法之举,小弟还想着君羡兄怎会对魏王的事如此上心?”

    “贤弟此言差矣!”君羡笑道:“我盯紧这翠云楼,自然是奉了魏王殿下之命,至于这翠云楼内是否藏着什么不法勾当,愚兄忝居‘巡查’之职,自当对他们查个清楚!”

    徐恪又问:“若是这裴才保真的做了什么不法勾当,君羡兄,你抓还是不抓?”

    君羡不假思索,随即道:“他若敢行不法,愚兄头一个就得抓他!”

    “你就不怕魏王怪罪?”徐恪笑问:“要知道,如今这裴才保每月可都在上贡户部二十万两白银呐!”

    “这是两码事!”李君羡忽而神色凝重道:“无论是谁,无论他每月能上交国库多少银两,只要他做了违法乱纪的勾当,君羡决计饶不了他!”

    ……

    ……

    此时此刻,徐恪与李君羡在青镜司公房内议论着裴才保,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裴才保也在翠云楼自己的“总管公房”内,召集了几个得力手下,正谈论着一件极其隐秘的要事,而这一件要事,竟也与李君羡有关。

    裴才保正仰身靠在自己的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中,他旁边依次坐着五人,正是李君羡刚刚说到的白马帮帮主边连胜,青阳帮帮主范青阳,“金刀老六”展大鹏,通背拳掌门王和恭,大雁帮帮主季天雁。

    裴才保如今虽武功尽废,身手已跟一个寻常的跑堂无异,然仗着自己钱多与女人多,身边竟被他笼络了十几个江湖好手,此时他坐在几位帮主与掌门的中间,被众人前呼后拥,已然感觉就和当年自己执掌青衣卫南安平司时一般无二。

    裴才保居高临下问道:“天雁,你真的已查清了吗?她当真是进了李府?莫要弄错了!”

    季天雁当即答道:“回裴爷的话,在下已查得清清楚楚,此事千真万确!她确是进了李府,还做了李君羡的管家,而且这李君羡听闻至今未娶,这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他们能干好事么……?”

    裴才保听得心中不快,他坐直了身子,拍了一下身前的长案,怒道:“岂有此理!这李君羡忒也不是东西!竟敢抢了本总管的女人!”

    坐在裴才保身边的边连胜,如今已是以裴总管之“护法”自居,他忙帮腔道:“是说啊!明月姑娘可是咱们裴总管的女人,这事大伙儿都知道!当初,裴总管为了救明月,差一点把命都丢在了含元殿里。如今可到好,咱们裴爷拼了性命不要,好不容易救下的女人,竟被那李君羡横插一脚给夺了去,君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裴爷,您但凡说一句话,做兄弟的无论上刀山下火海,也誓要将您的女人给夺回来!”

    被边连胜这么一挑,旁边的四人立时“群情激奋”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道:“裴爷,您但凡发一句号令,众兄弟立时出马,管他什么李府张府的管家,就算是当今万岁爷的娘娘妃子,兄弟们也给您夺回来!”

    裴才保听得哈哈一笑,“众兄弟的好意,裴某心领!不过……这李君羡毕竟是青衣卫的千户,此人还沾着皇亲,听闻功夫也不弱,咱们切不可强攻,只能是智取,呵呵呵!”

    “金刀老六”展大鹏性子较急,忙问道:“怎么个智取?裴爷说一个法子,我老六头一个上!”

    “这个嘛……”裴才保再次望向季天雁,“天雁,你有没有查清楚,明月她每天都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些地方?”

第一百十三章、窝里先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未时、翠云楼】

    “回裴爷!”季天雁忙禀道:“依在下这几日观察,明月姑娘每一日大约出门两趟,第一趟出门的时辰较为固定,都是早晨寅时出门,卯时不到就已回府,去的是东门口的菜市,买些蔬菜、瓜果、鱼、肉、米、酒之类;第二趟出门的时辰却不定,有时是未时,有时是申时,去的地方大都是东市附近,还有长乐坊一带……”

    裴才保笑了笑,“明月是个恋旧的人,她去长乐坊,定是找她先前的那家‘明月豆腐坊’去了。”

    展大鹏性子较直,当下就问道:“我说裴爷呀,你既然这么在乎明月姑娘,当时她开豆腐店的时候,你怎地不把她给抢了来?!”

    裴才保乜斜了展大鹏一眼,对他脱口而出的那一个“抢”字显然不甚满意,可想一想也是实情,遂道:“她当时虽只是开了一家豆腐作坊,然长乐坊里人人均知,她有一个干弟弟名叫‘徐恪’,是青衣卫的一位千户,而且这徐恪还是当今万岁爷身前的红人,我若明抢,万一被人告举到了徐恪那里,你叫我怎么对付?”

    坐在下首的万年县青阳帮帮主范青阳接口道:“依范某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托别人之手,悄无声息地将明月姑娘抢了来,还叫那徐恪不知是谁人所抢!”

    裴才保听得猛拍了一下长案,大声叫了一个“好!”字,他竖起拇指交口赞道:“范帮主年纪不到三十,这一番见地果然叫裴某人佩服!不瞒诸位,当时我确是用了范帮主的法子,花重金叫来了一个公子哥,请他想法子把明月给我强掳了来,哪知道……咳!”说到这里,裴才保哀叹了一声,便说不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裴才保为何突然不语。裴才保身旁坐着的“护法”边连胜忙接口道:“说起来,咱们裴爷对明月姑娘可谓用情至深啊!为了能将明月接来这翠云楼,裴爷可真是想尽了法子……”

    边连胜朝裴才保望了望,见他并未阻拦,于是,便将裴才保之前为了得到明月所做的种种“牺牲与付出”,与房中诸人又详尽地陈述了一遍。

    此事最早还要从韩王突然被妖物所杀一案说起。

    原来,裴才保在韩王猝然死于毛娇娇之手后,虽侥幸躲过了青衣卫抓捕,但一想到明月竟被定为“杀死韩王之主凶”,数日后就要被押赴菜市口处以凌迟之刑,他便心如刀绞。

    终于,裴才保心中放不下对明月的旧情,也不忍见明月身受千刀万剐而死,在一次夜饮之后,便趁着酒意来到了徐府,向徐恪讲明了韩王私自开设翠云楼的秘密。

    当时的徐恪,闻听之后心下也不免吃惊,不过,徐恪也向裴才保提出了要求,要想在天子面前奏明韩王私开翠云楼的秘密,光靠他一人之言显然不够,还需裴才保当殿作证。而裴才保那时,为了保下明月的性命,连他自己也未能想到,竟然痛快地应了下来……

    那一日天子早朝,徐恪果然不负他所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殿直陈,将韩王李祚私自在京城中开了一家妓院之事,向天子慨然奏明,可是,任谁也未能料到,这位圣明天子竟忽然翻脸不认账,护起短来比谁都狠,要不是魏王站出来指证,眼看着他裴才保这条小命,就得在含元殿外被两个金吾卫给活活打死!

    想起含元殿那一幕,其实裴才保至今都心有余悸,他如此不顾性命,自然是为了保住明月,可明月安然脱身之后,从此就仿佛是在人间消失了一般,急得裴才保到处打听,终于过了半月之后,让他找着了明月的消息。

    原来,明月在长乐坊中开了一家豆腐作坊,还取名“永客恩”。

    当时的裴才保,看到明月那间豆腐店的招牌之后,心中就是一肚子气。

    永客恩?别人不知,还以为是永世感念那些买豆腐客人的恩情,裴才保稍稍一

    想,心中立时就已猜到,这一个“客”字,自然绝非客人的“客”,而是徐恪的“客”。

    第一个想救你出来的是我裴才保,想出救你这条妙计的也是我裴才保,冒着性命危险上含元大殿作证的还是我裴才保,可你明月安然脱身之后,竟将我裴才保忘得一干二净!

    你对得起我么?

    这家豆腐作坊,不应该叫作“永裴恩”吗?

    裴才保越想越是生气,当时就想走到明月跟前,当面跟她讲清楚道理,我裴才保才是救你性命的大恩人,要是没有我,你如何逃过那“千刀万剐之刑”?又如何免于在千万人面前被扒去衣服当众受辱?你实在要感激那徐恪也行,最起码,也当将我裴才保放在第二位吧?

    可是,裴才保仔细一想,并未上前去见明月。

    那个时候,整一座长乐坊中都在风传,说是这家豆腐店的店主有一位干弟弟,姓徐,乃是青衣卫的大官。裴才保听到这一传闻后,立时明白这是徐恪在有意放出话来,用意自然是为了保护明月,他若就这样上前与明月论理,说不定就会触怒了徐恪……

    他自然是不敢去得罪徐恪。

    不过,裴才保明面上虽不敢得罪徐恪,暗地里却动了不少脑筋。

    裴才保出的第一招,就是在长乐坊以及附近四处散播有关明月过去的传闻,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乎,“明月豆腐店”周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说明月以卖豆腐之名行“卖身体”之实,或说明月假借过去“翠云楼头牌”的身份接着干女妓的勾当云云,这些,均是裴才保的功劳。

    裴才保出的第二招,就是派出翠云楼的大批杂役,假扮成长安城浮浪子弟的模样,隔三差五地就去骚扰明月,为了演戏逼真,他有时还会专门花钱雇请一大批城中的无良少年,纷纷前往明月豆腐店,摔打抢劫、哄笑吵闹一番,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搞得明月豆腐店开不下去,待明月走投无路之后,他再翩然现身,解救对方于“危难”之中,到时候就不怕她明月不从。

    裴才保出的第三招,就是以重金雇了一位财主家的公子,让他带着家丁前去将明月强掳了来,裴才保的计划很周密,他要等到这位公子哥将明月掳到半道上时再挺身而出,来一个“英雄救美”,以裴才保当时的推算,明月豆腐店已快要开不下去,身边又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再经那位公子哥一吓,自己那时候突然现身,明月除了对他感激涕零然后又以身相许,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令裴才保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的一切计划都在顺利进行,可到了最后关头,已是收网之时偏偏出了纰漏。当那位公子哥带着两个家丁已经将明月拉拽到了巷子口时,恰整好被过路的舒恨天看到。那白胡子老头当即不由分说就将家丁一顿痛打,还亮了腰间的一块牌子,就仅仅是一块“飞熊木牌”,已然将那位公子哥吓得尿湿了裤子……

    之后,有了舒恨天的时时照看,裴才保便已无从下手,直到他如今已招揽了众多江湖好手,正打算如何布一个精密之局,将明月掳掠至翠云楼中时,却忽然听闻,明月已不在长乐坊中,她先前的“明月豆腐店”也已关张,而她自己却不知何时已进了李君羡的府邸中,还做了李千户的一位管家。

    边连胜末了便道,看在咱们裴爷对明月姑娘一往情深的份上,众位兄弟无论如何也得帮裴爷遂了这份心意!

    ……

    听罢边连胜所言,座间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些江湖人物一个个不是帮主就是掌门,就连“金刀老六”展大鹏在晋汾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他们各个都以英雄豪杰自诩,对于裴才保千方百计想将明月强行掳掠而来的计划自然深为不齿。不过,此时座间的每一个人,至少已拿了裴才保不下白银千两的好处

    ,所谓拿人手短,此刻无论裴才保想做些什么,他们也不敢有二话。

    再者,这些人早已过惯了翠云楼中山珍海味、美酒珍馐、美女如云、前呼后拥的感觉,此时叫他们再回故地做一个小小的帮主,却哪里还舍得?

    还是展大鹏性子急,当下便头一个开口道:

    “裴爷,照展某的性子,谁要敢跟我抢女人,展某手里的金刀,第一个饶不了他!”

    “好啊!”大雁帮帮主季天雁随即附和道:“季某早就听闻展老爷子刀法精妙,武功盖世,区区一个李君羡,怎能斗得过展老爷子手中金刀?!……”

    展大鹏听得心下畅快,手抚着一绺山羊胡,不无得意道:“要说展某的刀法原也一般,不过,为了裴爷的女人,展某人自当……”

    通背拳掌门王和恭与展大鹏平素颇为交好,两人岁数虽都已五十出头,性子却一急一缓,王和恭为人沉默少言,心思却沉稳周密,他听得展大鹏言语鲁莽,忙出声劝阻道:

    “你这头‘大鸟’!平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你道这里是晋阳府啊?只需报出你‘金刀老六’的名头,连官府都得退让三分。此地可是大乾的京城!这青衣卫是什么地方?那里高手如云,只是一个百户,手底下功夫就不弱,何况那李君羡还担着一个‘千户’的名头,听闻此人从前还是军中一员骁将,一杆长枪一骑白马冲入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王和恭,你怎能如此长他人志气?”边连胜不满道:“裴爷花了恁多银子养着咱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真到了要用兵的时候,怎么……你王和恭人还没动,才一听对方的名头,就已经吓破了胆么?!”

    王和恭毕竟乃一派之掌门,平时受弟子奉承惯了,听了边连胜挤兑之语,立时脸色一沉,不悦道:

    “边帮主,我王某人也不过是实话实说,那李君羡号称是‘枪剑双绝’,枪法高明,剑法也好,轻功更是天下少有!就凭咱们几个……”他睥睨了一下众人,不屑道:“打得过人家么?”

    “你!”边连胜气得面色胀 红,他手指着王和恭的鼻子骂道:“王秃头,你别倚老卖老!在汾州府无人敢惹你,这里可是咱裴爷的翠云楼!裴爷花钱请你来,不是让你吃干饭来的!愿意帮着裴爷做事的,就好好说话,不想做事的,就赶紧滚!”

    那王和恭头顶也跟裴才保一样,微微有些谢顶,他听边连胜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自己颜面,此时哪里还坐得住?当即霍然站起身,“滚就滚!你道我稀罕在这里么?”

    展大鹏忙一把将王和恭拽住,嬉皮笑脸道:“老拳头,你咋脾气还这么大呢?三句话还没讲完就闹着要走,人家边帮主也不是这个意思么?……”

    “都怪你这头‘大鸟’!”王和恭兀自气冲冲道:“当初我要不是受你蛊惑来了这京城,眼下在我汾州城的宅子里,别提多快活了,哪里会受这厮的鸟气!”

    王和恭手指着边连胜,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说什么呐!”边连胜也气得霍然起身,撸起袖子眼看着就要动手……

    这一下,裴才保的计谋还没开始实施,自己人这边就已经要打起来了。

    此刻的裴才保,却一言不发,脸色紧绷,他双眉紧蹙,眼神冷得吓人,而这一道冷然而凌厉的眼神,此刻却直直地望向了边连胜。

    边连胜原本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冷不丁瞥见裴才保那阴冷又凌厉的眼神,立时吓得头一低,再不敢多言……

    边连胜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王秃头”,可把那裴总管也骂了进去。

    而翠云楼的这位裴大总管,先前已多次交代,任何人不得在他面前提“秃头”二字,否则的话就是——找死!

第一百十四章、君子好逑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三、酉时、李府】

    李君羡下值之后,随即回到自家位于永昌坊的府邸,明月早已备好了晚膳。

    家中只有四个老妈子,此时已各自去忙碌,前厅中只有君羡与明月相对而坐,明月取来酒壶,为君羡的酒杯斟满,也给自己倒了浅浅的半杯。

    李君羡看着满桌喷香的菜肴,不禁伸长鼻子深深吸了一口:“好香啊!”

    他拿起筷子,“明月,这一盘‘香炒南瓜片’,我真是百吃不厌啊!”

    明月笑道:“只是盘炒南瓜罢了,将军也太会夸人了。”

    君羡举起酒杯,与明月微微一碰,随即一饮而尽,明月忙为君羡殷勤倒满。

    “明月,在自己家里,你也别一口一个‘将军’了,叫我一声‘君羡大哥’即可。”

    “这哪成啊!”明月固争道:“我还是喜欢称李将军一声‘将军’!”

    “可我现如今已成了一名文官,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呀!”

    “在明月心中,李将军永远是我心里的‘将军’!”

    “好吧,那也随你。”

    君羡又吃了几口菜,还是忍不住连声夸赞道:

    “明月,你这一盘‘清蒸鳜鱼’火候正好,鱼肉又嫰又滑,滋味不咸不淡,将鳜鱼原本的鲜香发挥之极致,比起宫里的御厨,味道还要好!”

    “将军休要再夸了,我只不过是将鳜鱼洗剥干净,放在锅子里蒸熟而已,明月的厨艺怎能比得过宫里的御厨?”

    “嗯……这一道‘黄金瑞脑四喜丸子’,将四种肉丸与鱼丸炸至金黄,又跟新鲜的猪脑一道炖煮,几种滋味相互交融……”君羡嘴里嚼着肉丸,眼睛微微闭拢,不断摇着头,摆出一副绝顶享受之状,“味道正是绝妙无比呀!”

    明月见状,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道:“今日厨房里剩下了一些猪脑,不知道该怎么烧,我索性就将这些猪脑与肉丸、鱼丸一起炖了,将军只是尝了一口,竟取出了这么好玩的一个菜名,将军若是爱吃,那我以后就常做这一道‘黄金瑞脑四喜丸子’了。”

    “还有你这盘荷叶粉蒸肉,糯米的香味与猪肉的香味融为一体,更兼有荷叶的清香,吃上去不油不腻、软糯香滑,实在太好吃啦!”

    君羡夹取了大口包有肉块的糯米饭放入口中,一边吃,一边还道:

    “明月,这‘荷叶粉蒸肉’可是一道江南菜肴,而且,长安城中荷叶难觅,这一道菜是怎么被你做出来的?”

    明月也夹取了少许糯米饭,放入口中品了品,道:

    “之前我在翠云楼的时候,就常听来自江南的客人说起,说是将上好的猪腿肉与糯米拌好,再以新鲜荷叶包裹,用文火清蒸至熟透,这样蒸出来的糯米饭带着一股肉香,而猪肉又去了油腻,两者相得,滋味甚妙,委实是他们江南独有的一道特色佳肴。今日我到长乐坊那里走了走,忽然想到了这一道菜,就跟那里的客栈掌柜要来几张荷叶,回家试了试,总算味道还过得去,不过,终究还是淡了一些,

    下一回要多放些酱才好……”

    依照最早明月与君羡之间的约定,君羡从此不可在明月面前提“青楼”二字,也不可谈及“翠云楼”“陪客人饮酒”等诸般字句。可一旦明月与君羡相处了半月之后,渐渐了解了君羡的为人,知他乃是君子性情,决计不会有半点嫌弃她过往青楼之遭遇,是以此时的明月,不待君羡谈起,反倒自己却时常要说到从前翠云楼之事。

    君羡问道:“你今日去了长乐坊?”

    明月点头,“去了。”

    “那一家‘明月豆腐店’还在吗?”

    明月笑了笑,“豆腐店还在,只是换了人在开,生意好似不如从前了……”

    君羡拿来汤勺舀了满勺的豆腐放入口中,狼吞而下,再一次地大声赞道:“明月,要说我最爱吃的,还是你这盘‘珍珠白玉豆腐羹’!嗯……”他又一次闭起眼睛反复摇头,做一番彻底沉浸之状,“这一盘‘明月豆腐’,我李君羡就算吃一辈子,也绝不会吃厌!”

    “将军可真会说笑!”明月见君羡酒杯渐空,随即为君羡斟酒,却见酒壶中也已滴酒不剩,她忙起身拿了空酒壶走入内堂,将转身时,却红着脸朝君羡问道:

    “世人都喜欢大鱼大肉,将军怎地独独喜欢豆腐?”

    “只要有你明月做的豆腐,我还要那些大鱼大肉作甚?”

    “将军……”明月一低头,羞得无言以对,随即转身奔入内堂。

    李君羡望着明月的背影,眼中的笑意已如春风拂过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他在心里不由暗暗感叹着:

    “我君羡此生何其有幸,竟能遇着这样一位奇女子!贤弟啊贤弟,多亏你那一日当殿直言,若非你挺身而出,从此这世间可就少了一位‘明月’姑娘!”

    “倘若我李府中少了这一轮‘明月’,岂不是要黯淡无光?”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西慕容吉的宅子内,慕容吉已经饮酒至醉,躺在内室的床上呼呼大睡,但陪着慕容吉饮酒的康有仁却异常清醒,他将慕容吉扶至床上睡去之后,当下挥了挥手,将阿竹与阿菊叫到了屋外。

    原来,康有仁今夜正是有备而来,他趁着慕容吉饮酒时不作防备,遂在对方的酒杯内暗下了昏睡之药,待得慕容吉睡至昏沉后,他便将自己从前的两位贴身婢女叫到了前厅中。

    阿竹与阿菊毕竟自幼服侍故主,此时虽已作人妇,但旧情仍在,见康有仁招手,自是不敢有违,只得跟着康有仁一道来到前厅中密谋。

    康有仁对自己昔日两位贴身婢女似极有信心,他未作丝毫隐瞒,直截了当便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再过数日,至多不会超过十天,他会在某一个夜晚,将慕容吉叫出去喝酒,然后安排一位青年男子突然闯入慕容宅中,那位男子会趁着酒意,企图对阿竹与阿菊行强暴之举。而正当阿竹与阿菊拼死相抗之时,慕容吉整好回家……

    依照康有仁的吩咐,他要阿竹与阿菊想方设法,让慕容吉愤而动手,将那意图强暴她们的男

    子以刀捅伤,最好能一刀将其毙命。

    阿竹与阿菊当即就问道,大少爷为何要让吉少爷杀人?倘若吉少爷真的杀了人,岂不是要被官府问罪?依照大乾律令,杀人可是要抵命的呀!

    康有仁冷笑了几下,说道你们两个如今做了人家的娘子,就彻底忘了昔日的主人了么?你当那慕容吉是真心对你们么?要知道,你们的吉少爷虽然将你们两个纳入外宅,可至今都没能给你们一个名分,整一个慕容府中,也无人承认你们两个的身份, 一旦有一天,这吉少爷将你们两个玩厌之后,还不是照旧会把你们卖入翠云楼?……

    康有仁见阿竹与阿菊尽皆沉默不语,只得又好言劝道,你们尽管放心,此次我让那慕容吉杀人,乃是为了一件大事,至于是什么事,你们两个不必知道,你们只需知道,无论你们的吉少爷杀没杀人,我康有仁以性命担保,他一准没事,至多暂时被关进大牢里几天,用不了多久,定能全须全尾地从大牢里出来!

    最后,康有仁还无奈说道,是他背后的主子要与天宝阁的阁主做一桩大买卖,只是要做成这一桩大买卖之前,必得先送慕容家一个大大的人情,而这个了不得的大人情,自然就是将身犯杀人重罪的慕容吉从大牢里给捞出来……

    未曾想,任凭康有仁苦口婆心说了半天,阿竹与阿菊这两位昔日的婢女,仍是犹犹豫豫,一会儿推托自己不知该如何“演戏”方能打动吉少爷,一会儿又说吉少爷就算见她们受辱,也未必肯动刀,他若是吵嚷着要去报官或是叫来他的大哥,那又该当如何?

    康有仁越听越是生气,当时就气得一拍桌子,吼道,你们两个忒也不识抬举!我好话说尽,你们竟还敢不听!要知道你们可都是我蜀中康门的人,康门的规矩难道你们都忘了么?你们两个生是康门的人,死是康门的鬼,未经掌门同意,你们怎可私自嫁与外人为妾?若是本大少爷将你们两个私自与慕容吉苟合之事禀报我爹知道,哼哼!你们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被康有仁如此一吓,阿竹与阿菊顿时面色煞白,这两位女子自小就在蜀中康门长大,那康门门主的手段,两人岂能不知?当下两人未加思索,随即便点头应允了此事。

    康有仁得意地笑了笑,末了又安慰道,至多本大少爷不嫌弃你们的过往,就算那慕容吉有朝一日抛弃了你们,本少爷还是会收留你们二人,并护佑你们一生平安就是,阿竹与阿菊忙躬身谢过。

    康有仁随后又叮嘱了一番,见话已说尽,当即起身告辞,阿竹与阿菊送他至门口。

    不过,到了行将分别之时,那康家大少眼见自己昔日的两位婢女,在门口的灯烛照映之下,面色红润,丰姿挺拔,不胜妖娆之态,一时春心顿起,哪里还忍耐得住?他立时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阿竹,张嘴上去就亲向她的嘴唇。

    他喘着粗气道:

    “反正你们的吉少爷已经睡了,已经睡得跟死人一样,今夜**苦短,不如你们就陪一陪本少爷吧!”

    ……

第一百十五章、王府密谋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四、午时、晋王府】

    康有仁自昨夜离开慕容宅之后,心情一直极其郁闷。

    只因他昔日的两个贴身婢女阿竹与阿菊,原本就是康门门主内定于他的妾侍,不料,他昨夜抱住阿竹与阿菊一意求欢时,竟遭到了对方拼死抗拒。

    无论康有仁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阿竹与阿菊两位女子均抵死不从,到最后,两女甚至高声呼喊,以自尽相威胁,这才迫使康有仁放手。

    康有仁只得悻悻然离去,然他回到自己位于居德坊的住处后,躺在床上仍是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两个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女人,两个早已内定要给他陪床的女人,如何到了今日,竟都不愿和他“共赴床第之欢”?

    说起来,阿竹与阿菊伺候康有仁至少已有十年,而跟慕容吉在一起,横竖不过几个月光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昔日的贴身婢女,与他如此生分了呢?

    要知道,蜀地民风与中原颇有不同,男女之间并无多少礼教王化之束缚,若有青年男女相互看对了眼,不待三书六礼就同居一处也是常事。然而,令康有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阿竹与阿菊两位女子,自从做了慕容吉的妾侍之后,竟一改蜀地**之风,变得如此贞烈了起来。

    不过,康有仁就算想不通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如今的他无钱、无人、无半点武功,这接下来陷害慕容吉的计谋还得指望着阿竹与阿菊,是以他也只得暂且忍气吞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昔日的两个女人,终究成了别人“手中的玩物”。

    一想到这里,康有仁心中立时便对慕容吉充满了愤怒。

    甚至于,他对整一个天宝阁,也都充满了愤怒。

    ……

    ……

    次日天明,他起床之后,心中不住地盘算该如何让慕容吉尽早走进大牢,然他想了半日,对于那个该成为慕容吉“刀下之鬼”的人,心中还是举棋不定。

    康有仁不敢擅自做主,是以到了晌午之时,他便前往晋王府,欲待晋王示下。

    他走入晋王府的“藕叶香居”时,恰好晋王李祀刚刚用完午膳,李祀便微笑着问道,小康吃了饭没有?要不要一道用一顿便饭?

    康有仁忙躬身回道,在下已吃过午饭,多谢王爷盛情。

    李祀便挥手命仆从将一桌精美的饭菜尽皆撤下,又命人奉上茶水,于是,就在香居内听康有仁禀报。

    康有仁随即就将自己准备如何陷害慕容吉的一番计谋,向晋王和盘托出,末了就请示道,那个半夜闯入慕容宅的男子,多半会死在慕容吉手中,此人若身份太轻,对慕容吉构不成罪名,然若身份过于贵重,到时要想从牢里边捞出慕容吉的话,又怕大费周折,其中之分寸,还盼王爷示下。

    李祀点了点头,说道小康此计甚妙!不过,这个夜闯慕容宅的人选,倒确实也不太好选。他随即叫来手下,命他火速赶往刑部,将刑部郎中宋锦桦请来王府议事。

    只过了不到两刻辰光,宋锦桦就已急匆匆地赶来。依照大乾官制,凡各级官员,每日午时一刻至未时四刻为午憩之时,可自行安排,然时辰一过,就当各回衙门上值。如今的刑部尚书乃是朝中上下人尽皆知的“成克星”,宋锦桦虽有晋王这座大靠山,但也不敢过分违制,此时已近未时,是以宋锦桦着急赶来,自是

    想急着回去。

    李祀遂言简意赅地向宋锦桦讲明了情况,随后便询问他心里的想法。

    宋锦桦沉吟片刻,便反问道,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李祀笑着指了指宋锦桦,随即道,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招,但说实话,在你来之前,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依照李祀的意见,这个人既是要安排他去送死,那么,其家人作为原告一方,最好是自己所能掌控之人,以便到时候能迅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后,李祀就说出了他心目中的人选。

    此人不是别人,恰正是目下吏部尚书潘闻卷的乘龙快婿,已官居户部正六品主事的章博。

    而且,如今户部上下几乎人人均知,用不了几个月,章博就会在即将到来的吏部铨选中胜出,升任正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宋锦桦当即笑问晋王,为何会选此人?

    晋王笑道,这个人他虽未曾见过,不过挺有意思,朝野上下均知此人酷爱美色,酷爱到何种程度呢?听闻此人若见着貌美女子,就算是女妖也不放过,实乃色中之第一人也!据说几个月前的某一晚,这章博已在翠云楼中玩了半夜,出来后竟还不过瘾,又跟着一只猫妖来到了城南的一片小树林,与那猫妖颠 鸾倒 凤了半夜,次晨醒来,非但浑身一丝不挂,脑袋还稀里糊涂……

    事实上,章博被毛娇娇行“和合**”一事,潘闻卷事后曾严令府中上下,不得泄露半个字出去,然则世上事均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也不知是谁将这件事率先说漏了嘴,再经有心人一番“绘声绘色”地描述,只不到半月间,长安城中已是无人不知。那一日李峨将此事当作笑话说与李祀听时,起初李祀还不太相信,后经与他三哥李义证实,这才信以为真,而当时的李祀,心中也不得不为章博的这一份“胆色”所叹服。

    康有仁听罢,当即拍手附和道,这样的一个好色之徒,若是鼓动他半夜里去找慕容吉的两位小妾偷欢,实是再合适不过。

    然而,宋锦桦思忖了一番之后,却摇头反对道,这个章博虽然好色,但毕竟是潘闻卷的“爱婿”,听闻潘闻卷虽官运亨通,然子嗣艰难,如今膝下只有一女,而且章博又是一个“赘婿”的身份,那就好比是潘闻卷的独子了。如若就这么将潘闻卷的“独子”杀了,那潘尚书虽说是晋王门下,但章博终究是他家唯一的赘婿,万一潘闻卷不肯罢手,一道奏折上到圣上那里,再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这后面的事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宋锦桦又道,倘若后面的事情无法收场,不能从青衣卫的大牢里顺利将慕容吉救出,那么前面的计策就算再精妙也纯属是白搭,非但白搭,弄不好,还会同天宝阁交恶,从此反倒多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康有仁冷笑了两声,辩驳道,潘闻卷就算是一个尚书,可在咱们八王爷面前,不就是一条老狗么?王爷若命他不张口,他怎敢乱吠?

    宋锦桦却固争道,就算是狗,也有狗急了跳墙的时候,你若将小狗杀死了,再忠诚的老狗,保不住也要乱吠一通。

    李祀听得连连点头,遂问宋锦桦,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宋锦桦当即答道,我听说潘闻卷有一个兄长名叫潘闻书,他家也只一个独女,而且也招赘了一个女婿,名叫吴登魁,听闻这吴登魁非但不学无术,整日里就知道四处花天酒地,而且身无半分功名,仅仅

    是一个“白身”。

    李祀当场就叫了一个“好”字,大声道,就是此人了!

    见李祀已然决定,康有仁自不敢二话,他当即诺诺连声,受了李祀一通吩咐之后,随即出了“藕叶香居”的门,赶紧做事去……

    康有仁一路走向晋王府大门,一路还在低头思索,这吴登魁之名,他也有所耳闻,听闻此人虽无半分功名,却极擅经商之道,手里掌管着长安城中大小七十几家店铺,每一家店铺都经营有方,且为人还甚是仗义,无论是八方有难,只需跟他言语一声,自有大把银两顷刻送到。

    很明显,这个吴登魁非但不是一个好色纵欲的小人,而且还称得上是一个仗义疏财的君子。

    这样一个有名望的君子,如何引动他上钩?

    一想到这里,康有仁就忍不住回身朝“藕叶香居”的方向望了望,对于宋锦桦横生阻扰之事,心下不禁大为愠怒。

    要是引那个章博上钩,不比吴登魁容易多了?人家晋王都已发话,还要你宋锦桦这么多事?!

    不过牢骚归牢骚,晋王所吩咐的事,康有仁自然不敢怠慢,待得出了晋王府的大门之后,他随即转而往南,直奔长安东市而去。

    康有仁记得,东市里有一家“潘记当铺”,正是潘家的一处产业,而且,也是那吴登魁常去的地方。

    ……

    ……

    宋锦桦看着康有仁的背影渐渐远去,眉头一皱,面上带有一丝忧虑道:

    “殿下真的要用这种江湖人物么?”

    “江湖人物有什么不好?”

    李祀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空位,示意宋锦桦落座,又命仆从送上精美的茶点。

    宋锦桦坐下,喝了几口茶,随即道:

    “江湖人物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康家大少,我总是觉得不放心。”

    “你是怕他蜀中康门的背景?”

    宋锦桦点了点头,“还有此人的心性,怎么看都不象是一个好人。”

    “好人?”李祀摇头,“好人不一定能做得了好事呀!我现在不需要好人,只需要能做事的人。”

    “……”

    见宋锦桦不说话,李祀便道:“锦桦,我知你不喜欢他,不过,有些脏活,还真得这种人去做,若是叫你去陷害慕容吉,你做得到吗?”

    宋锦桦面露惭愧之色,点了点头,“殿下所言,也有道理。”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从刑部来我府里一趟也不容易,咱们抓紧说一说江南的事吧。”

    “江南的事?”

    “你没听说么?魏王举荐的那个知府吴文龙,如今在杭州干得是一塌糊涂,非但盐税收不上来,听说平常行事也毫无章法,往往朝令夕改、一日三变,搞得当地民生凋敝、治安混乱,老百姓怨声载道,我看要不了多久,他这个知府就干不下去了!”

    “殿下的意思,是想趁此良机,举荐我们的人去杭州?”

    “哈哈哈!”李祀站起身,走到宋锦桦身边,亲密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要说我的心事怎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呢!你说的太对了,那杭州府可是我大乾最为富庶的四府之一,光是那里的盐税,一年少说也有六十几万两银子,若是我们的人能占了那个地方,江南之财源,岂不是滚滚而来?”

第一百十六章、不争是争

    “可是……”宋锦桦听了李祀之言,却兀自面有忧色道:“杭州府虽然富庶,但那里积弊已久。前任知府洪文堂盘踞杭州已有十年,吏治早已败坏,我听说那里还有个江湖帮派名叫‘分水堂’,势力极大,公然贩运私盐,又处处跟朝廷作对,如今,那魏王举荐的吴文龙干不好知府的差事,殿下又如何能担保,咱们的人就能胜任?”

    李祀问道:“照你的意思,这杭州知府一职,咱们还是不要去争?”

    宋锦桦道:“有句话叫‘不争便是争!’殿下试想,如今的杭州官场,已是内外交困、危机重重,任谁去做知府也未必能干出一番政绩来。魏王此次派了一个吴文龙前去,原本满心指望他能整顿当地吏治以肃清贪腐,奋力征收税银以充实国库,可这大半年下来,吴文龙却连一成盐税都未曾收得,魏王此举,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么?如今朝中上下有多少人睁大了双眼等着看吴文龙的下场?又有多少言官正握笔以待,等着上书弹劾?眼下咱们坐看好戏即可,又何必定要去凑这个热闹?”

    “你说得也有道理……”李祀听得频频颔首,他略略思忖了片刻,道:“你是觉得,若咱们的人到了杭州,很有可能也会遇到如吴文龙这样的局面,非但整顿不了官场,盐税更是收不上来?”

    “殿下听我一言,这杭州的水,委实很深……”宋锦桦站起身,“除非能找着一个大能人前去坐镇,否则咱们还是别蹚这混水为妙!”

    李祀知宋锦桦要急着赶回刑部上值,遂跟他一道离了“藕叶香居”,一直送他至王府大门之外。

    一路上,李祀心里盘算着自己手下的一堆人中,可有宋锦桦所言的“大能人”?然而他想了半天,还是未找着一个。

    “咳!……”临别之际,李祀还是叹了一声,道:

    “可惜了,杭州府这么一个好地方,一年得有多少银子入账啊!”

    宋锦桦却笑道:“殿下何必忧心银子?听闻十王爷的天音乐坊,每月都有大把的银子入账,殿下但凡有开销之处,跟他伸手不就得了?”

    “十弟的天音坊?他那儿不过一座酒楼罢了,每个月能有个几千两啊?”

    “殿下,天音乐坊的进项,每月可不止几千两哦?”

    “还不止?”李祀不禁有些诧异,“难道有几万两不成?”

    “呵呵!”宋锦桦笑着向李祀拱手辞别,道:

    “殿下只需问一问他,自然便知。”

    ……

    ……

    几乎与此同时,在崇仁坊的天音乐坊内,徐恪与李君羡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方桌边,一边饮酒吃菜,一边随意谈天。

    而这时两人所谈的,恰正是宋锦桦与李祀所言的天音楼每月之进账……

    今日辰时,丁春秋已向徐恪密报,据他这些天暗中所查,天音楼每一日的流水至少在五万两白银之上,去除各项成本,只依照两成的纯利推算,那么天音楼每日的进项少说也有一万两白银。

    徐恪闻言不禁大是诧异,若丁春秋所言属实,那么天音楼每月上交与越王李峨的银子,当是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两白银之间,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翠云楼每月上交户部的银两之数。

    徐恪绝没想到,这小小一

    座天音楼,每一个月竟能带给越王不下二十万两白银的好处,正如他当初也绝没有想到,那小小一个翠云楼,经裴才保大力整改之后,每月竟能上交国库二十万两白银一般。

    然而,翠云楼的东主,如今已挂名于大乾户部名下,裴才保亦只不过算是一个总管事而已,无论进项再多,也都说得过去。可是这天音楼,毕竟还是越王李峨名下的产业,每月的进项再多,也是都进了李峨自己的腰包,这两者的性质自是有天壤之别。

    李峨私自在长安城开办酒楼已属违制,目下这天音楼每月的进项居然有数十万两白银之多,如今大乾国库空虚,朝臣每月只能领一半的俸银,大家都在勒紧了腰带过日子,独独你越王竟还敢仗着自己皇子的名头,大肆盘剥长安百姓,倘若此事被天子知晓,甚至于弄得满朝文武皆知,再群情愤涌起来,那么对于越王李峨而言,不啻一场灭顶之灾!

    徐恪前思后想,遂有些犹豫不决,因之今日午时便与君羡一道进了天音楼里用膳,他在饮酒之间就将此事与君羡说了一个大概。

    李君羡听罢,自然就明白了徐恪此时内心的矛盾。

    是魏王下令徐恪密查天音楼之流水进账,魏王也是徐恪背后的靠山,如今徐恪既已查明了天音楼所有的经营纯利,那么……理当及时向魏王禀报。

    然而,君羡心中也清楚,这件事若是由魏王上书一道,奏与天子知晓,天子盛怒之下,越王李峨无疑就要倒大霉!

    看起来,徐恪毕竟受了越王十二个大铁箱的豪礼,还有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虽则是晋王所赠,然人人均知,晋王与越王已连成一体,他受了人家诸多豪礼,却反手就给了他们一下重击,此事依照徐恪的性子,总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君羡依旧劝道,贤弟,你如今毕竟已身列魏王府门墙之下,此事既是魏王所托,你就当将此中详情,尽皆报与魏王知道!

    徐恪仍有些不忍心,他道,魏王的性情,君羡兄也不是不知,此事若是由魏王直陈御前,那越王李峨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我看那李峨也无大过,再者,那天音乐坊的坊主玉天音,之前还将小弟的神王令借李峨之手还给了小弟,当时两家已然说好,从此当井水不犯河水,设若小弟立时将此事详尽报与魏王,岂非破坏了两家互不相犯的约定?

    君羡连连摇头,贤弟呀贤弟,此事你不可有半分马虎!朝中人所共知,魏王殿下可是一位心思极其缜密之人,他若觉察到贤弟对他稍稍有糊弄之举,这对贤弟今后,可并非好事!依愚兄之见,贤弟切切不可犹豫,当于今日下值之后,即火速赶往魏王府,将越王私开天音楼并每月有数十万两白银进账之事,尽皆禀告于魏王殿下!

    徐恪还待争辩,蓦地见眼前的红木高台内,已翩然步入一人,那人一身红衣,脸上以轻纱覆面,莲步轻移,举止超然,正是天音乐坊的坊主玉天音。

    徐恪不再说话,与君羡对饮了一杯后,索性都停杯投箸,静听玉天音唱曲。

    只见玉天音将一架褐色古琴放好,手指轻触了几下琴弦,随即一段轻柔婉转的琴音便如流水一般传来。

    而玉天音清越绵长的歌声也随着流水一般的琴音,悠悠传来:

    “清质天颜美如

    玉,兰心抱朴,江南丘墟;

    万山岖嶔拦不住,江川回流,素波连珠;

    青草不解绿雨愁,烟霭迤靡,水石如澍;

    云卷尘土风卷袖,傥莽回望,孤鹤鸣游。”

    (以上调寄《一剪梅》)

    徐恪听得入神,便问李君羡道,那玉坊主所歌之曲,曲中何意?

    君羡细品了一番,摇头叹道,此曲中似蕴含着一个哀怨缠绵的故事,却不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两人一边细品歌声,一边相互感叹,倒把那饮酒叙话之事,望在了九霄之外……

    不觉间,玉天音唱曲已毕,她怀抱古琴,缓缓移步走下台来。

    徐恪不禁起身,走到玉天音身前,向玉天音长揖为礼,诚恳言道:

    “玉宫主,在下徐无病,这厢有礼了!”

    玉天音见徐恪忽然横身于前,不禁稍稍一愣,她打量了徐恪数眼,冷冷道:

    “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胆色,杀了我的人,竟还敢到此地来见我?!”

    “宫主请听在下一言,当时落霜不知何故,身中魔气骤然失控,眼看着就要堕入魔境,他自己苦苦哀求在下出剑,在下不得已,这才出手将他刺死……”

    玉天音冷哼了一声,面色也是冷若冰霜,她冷冷问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你杀了我天音宫的人,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徐恪忙再度抱拳,“不管怎样,落霜确是死于在下之手,在下此来乃是真心向宫主赔罪,宫主若要责罚在下,尽管责罚就是!”

    事实上,徐恪此番前来天音楼,心里确是存着向玉天音赔罪之意,对于徐恪而言,就算他杀了落霜是名正言顺也好,就算他是应落霜之苦求而出的剑也好,无论如何,她天音宫的手下落霜确是死在了自己手里,于情于理,他都得来天音楼一趟,当面向玉天音赔罪。

    原本坐在窗前的李君羡,见徐恪突然起身奔着玉天音而去,他也忙跟着来到近前,此际听徐恪言辞恳切,意在赔罪,忙也跟着言道:

    “玉宫主,在下李君羡,是无病的大哥。那一晚承宫主手下留情,放过在下与无病贤弟,君羡先行谢过!我贤弟失手杀了宫主门下,君羡愿与贤弟一道向宫主领罪,宫主若要责罚无病,就请连君羡一并责罚!”

    玉天音双眸中忽而射出一道冷峻的目光,从徐恪与李君羡头顶一一扫过,直至看清两人目光坦诚并无丝毫作伪之态后,方才换了一种不屑的眼神。

    “落霜死了也就死了吧!他既是自己求死,原也怨不得你们,本宫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此时的玉天音,说话时自带一股威严,就仿佛站在徐恪与李君羡身前的,根本不是一位歌女,而是住在深宫大内中的一位公主一般。

    甚至于,就算是大乾的某一位皇家公主真的在此,亦没有玉天音这般,有着君临天下般的无上威严……

    望着玉天音的背影渐渐从天音坊内院的那扇黑漆大门前消失,徐恪不禁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那一块神王令,嘴里喃喃自语道:

    “多谢宫主将神王令归还于我,宫主既说两家从此和好,无病敢不遵命?”

第一百十七章、知府遇害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戌时、秋叶草堂】

    今日辰时,来自江南道经略使的一封奏折,自千里之外的杭州城,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尚书省阅后不敢怠慢,忙由大丞相长孙顺德亲自将奏折急切呈递至御前,奏折里没有别的话,只讲了一点,杭州知府吴文龙骤然被人所杀!

    奏折里未曾讲明吴文龙是被何人所杀,也没有描述吴文龙如何死亡的过程,甚至于连吴文龙具体死于哪一个时间也未能言明,只说杭州知府衙门的人于六月十六在杭州城外的龙井山脚下发现了吴文龙的尸体,而当时的吴文龙业已死去多时,根据知府衙门的人初步推断,吴知府的死绝非自杀,也不是意外,显然是被人所杀……

    消息一出,就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立时引得朝堂上下,对吴文龙之死议论纷纷。有说必定是吴知府得罪了绿林人物,乃至那些江湖匪徒挟私报复将知府刺杀于城外;有说是吴知府刚正不阿,决意要查杭州一府之贪官,是以那些贪官坐不住,因之买 凶 杀人;有说是这吴文龙贪功冒进,为官一任非但未能造福一方,反而将当地民生治理得一塌糊涂,杭州百姓不免对其怨声载道,他死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多半就是当地乡民出于义愤将其刺杀于野外;也有说这是吴文龙咎由自取,他既不能整顿当地吏治,又不能为户部多收盐税,说不定是他自觉无颜面对举荐他的魏王千岁,于是羞愤自尽;更有甚者,竟然说那吴文龙生性好色,想必是他到处沾花惹草,惹来了一片情债,兴许她就是死在了女人堆里云云,反正各种说法都有,不一而足,而大多也不是什么好话。

    只过了半天不到,吴文龙的死讯又由大乾朝堂传到了京城老百姓耳中。长安城的闾巷坊间也在众说纷纭,各自猜测着何以一个大乾的正五品知府,好端端的竟会遭匪徒所杀?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公然谋害一位朝廷命官?!吴文龙之前在京城中担任御史之职,其人官声颇佳,且以刚正廉直闻名,京城百姓中亦不乏受其好处者,是以,大多数百姓,听闻这位清正廉直的吴知府竟骤然死于人手,均不免扼腕叹息,甚至于有人惊闻此讯忍不住涕泪涟洏……

    原本一个地方知府的死讯,未必能在大乾朝堂的这一片湖水中泛起如此重重波澜。只因一来这吴文龙毕竟是受当今四皇子魏王千岁亲自举荐,前往杭州担任知府,杀了吴文龙就等于是同魏王作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惊天胆量,敢谋害魏王门下之人,朝臣们自然惊奇;二来杭州府原任知府洪文堂之前就是死于“江湖匪人暗器刺杀”,这仅仅一年时间,杭州府就一连死了两任知府,且死因都仿佛与“江湖匪类”相关,到底这杭州城里潜藏着多少江湖匪徒,因何这些江湖人物会如此大胆?朝臣们又对此充满了疑惑……

    而对吴文龙之死最感惊疑与气愤的,自然就是魏王李缜。

    对堂堂一个大乾知府,竟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他自然是大感意外;对杭州府匪患竟如此之重,先后两任知府似乎都死于江湖匪徒之手,他心中忧虑且疑惑;而最让他气愤的就是,这吴文龙毕竟是他亲自举荐之人,杀了吴文龙就等同于是公然向他挑衅,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珠亲王,这一口气他如何能忍?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李缜思前想后,头一件想做的事,自然是要尽快查明吴文龙的死因,弄清楚这位上任才不足一年的吴知府,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

    原本,李缜所思虑的,正是他十弟李峨私自开立天音楼之事。自从昨日晚间,徐恪将天音楼每一月的流水与纯利详尽与他禀报之后,李缜惊讶之余,便打算向父皇上书,将李峨种种劣迹

    以及天音楼的惊人账目一一向天子奏明。可他今日乍闻吴文龙的死讯,一时间心乱如麻,遂再也无心去理会李峨与天音楼这件“琐事”。

    到了午后未牌时分,天子命内侍急召李缜入宫。

    李缜将那一份原本已写好李峨诸般罪状的奏折丢入火盆中,对着焚烧后的灰烬苦笑数声,心中打定了主意,遂跟着内侍进宫面见天子。

    李重盛急召李缜入宫觐见,自然是要与自己这个儿子商议如何善后之策。

    皇帝见了李缜之后,将江南道的那份奏折传与李缜过目,并单刀直入,径直问了三个问题:

    吴文龙已死,何人可接任杭州知府?

    吴文龙一案,干系不可谓不重,凶犯如此猖狂,岂能任其坐大?必当尽早查明真凶,将其一网打尽才好,这个案子,依你之见,当由何人前去查明为妥?

    之前你曾举荐过一人,想让他担任专理盐税钦差,远赴江南,助吴文龙整顿杭州官场,如今吴文龙已死,钦差还要不要再派?

    李缜听后,略作思忖,当即回道:

    吴文龙一案,如今已轰动朝野,堂堂大乾知府,竟遭匪徒袭杀,此贼人实大胆猖狂之甚也!不查明真凶不足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不严惩凶犯不足以平民愤,故而这查案之人,必大忠、大勇并具大能者,儿臣以为,能胜任此案之人,非青镜司徐恪莫属。

    李重盛频频颔首道,朕所想之人,也是徐卿。先前北境候世子一案,小恪便办得不错,如今这吴文龙之案,除了他已无二选。

    李缜随后又道,之前儿臣举荐李秋任江南道专理盐税钦差,用意原本是想让李秋专理江南盐税之余,再协助吴文龙肃清官场贪腐,如今吴文龙既已不幸死于任上,不妨就由这李秋兼任杭州知府,无论征收盐税还是整肃贪腐,皆一并交于李秋即可。

    李重盛追问了李缜一句,对于这个李秋,缜儿呀,你就这么有信心?

    李缜点了点头,郑重言道,儿臣对他有信心!

    见李缜有如此之决心,皇帝遂未加思索,对于魏王之言,尽皆照准。

    于是,在紫宸殿内,父子两人只谈了不足一刻辰光,便已将吴文龙死后的所有善后之人,尽皆定下。

    ……

    ……

    到了戌时四刻,徐恪已然坐在了秋叶草堂的前院内,正与秋明礼共用晚膳。

    他在正午时分也已知晓了吴文龙的死讯,当时,他与君羡谈及此案,君羡便道,愚兄所料不差的话,贤弟,魏王殿下极有可能举荐你前往江南,查明吴知府的死因。

    君羡于下值前叮嘱徐恪,让他下值后先不必急于回家,索性去一趟秋叶草堂,听一听秋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于是,徐恪在酉时下值之后,随即来到秋先生的草堂,只是,秋先生今日归家甚晚,徐恪直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等到秋明礼匆匆回府。

    自然,徐恪坐在草堂内百无聊赖之际,身边能陪他聊天说话的,就是秋府中唯一的丫鬟赵昱了。

    不过,对于赵昱被昔日的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严刑拷问”之事,她显然不愿多言,徐恪眼见于此,遂不再勉强,转而问起了赵昱儿时的那些趣事,赵昱倒也很愿意回忆她从前的往事,只是,在赵昱的脑海中,似乎有些记忆无法串成一起,只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时而说东,时而道西,徐恪也不以为忤,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说到后来,赵昱也问起了徐恪儿时的过往。徐恪也不作隐瞒,就将他自小生于杭州府余杭县徐家庄,十岁时因为一场瘟疫,父母双双离世,自己孤苦伶仃,跟随一帮乞丐流民四处要饭,终于

    辗转来到杭州城……将这些过往也向赵昱娓娓道来。

    当徐恪说到自己在杭州城内险些饿毙于街头,多亏了一位女孩资助了他一个烧饼,这才让他侥幸能够活命之时,赵昱忍不住惊奇地睁大了双眼,一对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随即就问那是一位怎样的女孩?……

    恰此时,秋明礼爽朗的笑声传来,先生终于下值回来了。

    于是,赵昱跑去厨房,与平安、喜乐一番忙碌,将早已备好的菜肴尽皆端至桌前,草堂内终于晚膳开席。

    秋明礼见天气炎热,遂命众人将桌椅搬至前院内,他与徐恪在夏夜凉风中对坐,饮酒吃菜,不胜畅爽。

    两人酒喝三杯,菜夹五筷,未等徐恪说明来意,秋明礼就率先问道:

    “无病,你今夜来,为的就是吴文龙一案吧?”

    “老师可知,这吴文龙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

    秋明礼大口吃菜,又望着徐恪,反问道:

    “吴文龙死于何人之手,不得你去查清楚么?”

    “呃……老师的意思?”

    “魏王殿下已然向皇上举荐,让你亲下江南,负责查明吴文龙被杀一案。”

    “啊……这么快?”徐恪心里虽已有所准备,然而真的听到了这一消息后,还是有些意外。

    “怎么……你不想去?”

    “学生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呵呵呵!无病啊……”秋明礼举酒与徐恪对饮了一杯后,笑着言道:“不瞒你说,你今夜就算不来,老夫也要叫平安去将你请了来!”

    “哦……老师是有事要叮嘱我?”

    “是殿下有事要叮嘱你!”秋明礼拿起酒壶给自己与徐恪斟满了酒,接着道:“老夫今日下值后,已然去了一趟魏王府。殿下今日已然将吴文龙死后,如何整顿杭州府吏治与如何征收江南盐税之事,尽皆布置妥当,殿下让我向你传话,要你务必记着三点!”

    徐恪抬头看着秋明礼双眼,“老师请讲!”

    秋明礼道:

    “其一,你此次南下杭州府,钦差李秋与你一路同行,你须得保护他平安到任,路上切不可出半点差池!”

    徐恪点了点头。

    “其二,你到了杭州之后,除了要尽快查明吴文龙一案之真凶,还得分出人手,时时刻刻守在钦差身边,以防那些江湖匪类或是乡野刁民对钦差不利,无论如何,杭州城内已连着死了两任知府,这第三任知府,切切不可再有任何意外!”

    徐恪问道:“新的知府也是李秋么?”

    “正是!”

    见徐恪问起新任知府之事,秋明礼随即又将魏王李缜欲借李秋之手,大力整顿江南吏治,为户部多收盐税的谋划,与徐恪说了一通。

    末了,徐恪又问道:“老师,还有第三呢?”

    “这其三么……”秋明礼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说道:

    “就算你查明吴文龙命案之真凶后,也不必急于赶回京城复命,只需将案情如实写明,命手下将之快马送回长安即可,你自己须当留在杭州,帮着钦差李秋一道做事。”

    “老师,学生既是负责查案,案情若已查明,为何不能赶回京城复命?”

    “咳!……”秋明礼叹了一叹,道:“杭州府如今鱼龙混杂,上有遍地贪官,下有江湖匪帮,老夫听闻那里的水委实很深,殿下自然是担心,仅凭李秋一人之力,或恐应付不了啊!”

第一百十八章、依依为别(全卷完)

    徐恪听得秋明礼所言,心知此乃魏王之重托,忙于座前拱手,恳切回道:

    “魏王殿下既有整顿江南吏治之决心,无病岂敢懈怠?请老师放心,学生到了杭州之后,自当鼎立扶持新任知府,竭尽所能助他完成使命!”

    “你自己也要当心啊!”秋明礼朝徐恪举起酒杯。

    “嗯!”徐恪举酒,与秋明礼满饮了一杯。

    ……

    ……

    接下来,两人又谈了一番江南吏治之现状,以及盐税之由来等等,徐恪虽自小生长于江南杭州,然对当地官场却一无所知,他心中但有所疑,便向老师请教,秋明礼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每每当徐恪问起新任知府兼专理盐税钦差李秋之时,秋明礼总是摇摇头,说道此去杭州,最快也要半月行程,你和李秋既然一路同行,有的是时间相互了解。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已是戌时将尽,亥时初临,徐恪见老师已有困意,遂起身告辞,离了秋叶草堂,径直回府。

    他从怀贞坊走出,刚刚步入直街,却猛然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忙提气直追,跟着那黑影三转两转,不料,跟过了三四条长街、七八处坊市之后,那黑影终究消失不见……

    这时候,徐恪凝目望去,却发觉自己竟站在崇仁坊门前,离此不远,就是天音乐坊。

    难道,那黑影遁入了天音楼中?

    此时的天音乐坊早已关门,望进去已是黢黑一片,毕竟已是亥时深夜,徐恪也不愿多事,遂转而往西,径回自家醴泉坊的府邸。

    过了不到一刻辰光,徐恪步入自家大门,穿过前院之时,他又往厢房望了望,二弟朱无能早已不在房中,一想到此,他顿觉心下嗒然若失。

    穿过前厅边的长廊,走入后园,待走至闻雨亭边之时,徐恪蓦地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小无病,你回来啦?”

    “胡姐姐,你怎地还没睡?”

    只见胡依依独坐于闻雨亭中,头顶是暗淡的星光,身旁是朦胧的灯烛,就连她脸上也带着一丝濛濛的愁绪,她婉转叹了一声,轻声道:

    “咳!姐姐知你要远离长安,一时睡不着,想跟你说会儿话……”

    徐恪走进闻雨亭中,在胡依依对面坐下,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壶“花雨茶”,茶水尚温,徐恪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抬手喝干,问道:

    “胡姐姐怎知我要远离长安?”

    “小舒已然将长安知府被杀一事,尽皆告知了姐姐,姐姐想了一想,便知你不日就要南下……”

    “胡姐姐真是料事如神,方才秋先生也跟我说了,魏王已举荐我南下杭州,负责查明吴文龙被杀一案,而且,先生还让我一路上需保护好钦差……”徐恪遂将秋明礼转述于他的话,都与胡依依说了。

    “小无病……”胡依依话到嘴边,仿佛要吐露心事,可还是未能出口。

    徐恪微笑着宽慰道:“胡姐姐是担心我路上有危险么?姐姐不必担忧,顶多我多带些手下,那些江湖匪人,见了我们青衣卫,躲还来不及呢,又怎敢来招惹我?”

    胡依依双眉微蹙,愁绪已如星云漫展,布满了整一片脸庞,她抬起头,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徐恪,幽幽问道:

    “倘若这一去,你从此就见不到我和子贝妹妹了,你会想念我们么?”

    “怎么会呢?胡姐姐……”徐恪仍以为胡依依只是在担忧他此去杭州府会多有危难之事,遂接着宽慰道:“请姐姐放心,我此去江南,必定会加倍小心,再者,还有书仙老哥陪着我一同前去,有书仙老哥在旁护着

    ,姐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至多一两月光景,等我将案子查明之后,自当赶回长安,与姐姐……还有小贝一同团聚!哦……”他想起姚子贝的病情,忙又问道:

    “对了,小贝最近可好了些?她的病体恢复得如何?”

    胡依依点了点头,“嗯!子贝妹妹调理了两月,眼下恢复得不错,原本我已和妹妹商量好,这两天就让你进榛苓居去看一看她。她起初嫌自己面容丑,死活也不愿见你,姐姐哄了她不知多少遍,好不容易哄得她答应,哪知道,咳!……”她满脸都是失望之色,忍不住又是哀然一叹。

    “不如我……”徐恪原本欲立时就跟着胡依依进榛苓居探望子贝,然转念一想,此时已是子夜降临,实在太晚了,子贝此刻必已是睡梦中,怎忍遽然打搅?

    “不如我,明日去看一看小贝吧?”

    “嗯!也好。”

    “胡姐姐,这些天你无时不刻都守在小贝的身边,小贝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姐姐,实是小贝的幸运!”

    “嗯……”胡依依低下头,“子贝妹妹能有你这样一位义兄,也是子贝的幸运!”

    “姐姐,我此去江南,书仙老哥也要与我同行,二弟此时又已去了太湖边,家里面就只剩下姐姐与小贝了,姐姐可要小心些!”

    “放心吧,姐姐的手段你还不知么?就算一整个长安城的匪徒都来我府里闹事,姐姐也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胡依依笑了笑,又叮嘱道:“倒是你,小无病,此去江南,千里之遥,那里危机重重,你可千万要小心!”

    “嗯!……”

    “……”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各自都没有说话。

    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面,却有千言万语。

    此时此刻,非但一整座徐府,就连一整个长安城,仿佛都已在睡梦之中,后园里阒然无声,时有夏虫的呢喃低语,声声传来。

    长夜寂静,然而两个人的内心,却根本也静不下来。

    “嘟、嘟、嘟!……”

    院墙外,传来更夫的打更之声,已是三更了。

    按理,胡依依心里的话都已同徐恪说了,此刻她已该起身回榛苓居。

    可是,她依旧坐在闻雨亭中,久久不愿站起。

    就好似,她只要一站起,一转身,从此就再也见不着徐恪……

    然而她坐在亭子里,依然默默坐着,并无言语。

    她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徐恪对面,默默地品一口茶,默默地抬头,看着头顶的满天星辰。

    此时的闻雨亭中,无风,无雨,也无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坐着,忽然间,谁也不说话,偶尔对望一眼,淡淡一笑,所有的言语,尽已在眼神中。

    良久,良久……

    徐恪站起身走到亭子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心下忽有所感,他手指天空,向胡依依问道:

    “胡姐姐,你看那些星星,或小或大、或明或暗,漫布于天穹中,飘摇不定,无穷无尽,诚不知为何物也?若你我此时能离地而飞,直往那云天深处而去,能飞到那些星星上面么?”

    胡依依顺着徐恪的手指,仰望头顶的耿耿星河,只见无穷深邃的昊天之下,数不尽的星辰散处于其间,似动似静、忽明忽晦,好似都在向着自己眨眼,她不禁笑着道:

    “小无病,你是想效仿古人,乘风而去,以手摘星么?”

    徐恪摇了摇头,叹道:

    “这些星星,远远看去虽不过指间大小,然若飞到近前,兴许大至无边呢!以我凡人之力,想要以手摘星,怕是不能!”

    胡依依仰首沉思了片刻,忽而说道:

    “记得师尊有言,‘星为何物?无形物质,穹天之极,星海无边者,多半乃虚无之象也,此中有实质者,万无其一!’”

    徐恪仰望无边星海,若有所思道:

    “难道,这漫天群星皆是一片幻象?”

    胡依依笑着道:“星海中似幻似真,依照我师尊所言,这其中亦有真实存在者,等你日后飞入天庭,与明月同遨游之时,伸手一探便可知晓。”

    徐恪平常时甚少听胡依依谈起她师尊,此时乍闻,忙问道:“胡姐姐,听你方才所言,漫天星海中有幻亦有真,此实不寻常之宏论也!令师尊当是一位世外高人。不知他姓甚名谁?此时在何处?不知日后无病是否得缘一见令师尊?”

    “师尊他……你还是不见为好。”

    “为何?”

    胡依依好似不愿多谈她师尊,忽然站起了身,一脸困顿道:

    “算啦!今夜委实已太迟,小无病,姐姐回房歇息去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好!”

    ……

    ……

    次日天明,徐恪才刚刚起床,未及洗漱用早膳,就见青镜司的储吉康已火急火燎地赶来,说圣旨已到了青衣卫,沈都督命他赶快去卫里接旨。

    徐恪不敢怠慢,遂紧赶着与储吉康一道前往青衣卫。

    皇帝办事雷厉风行,六月二十五才刚刚同魏王商议好,六月二十六卯时,旨意就已下到了青衣卫,令青镜司千户徐恪,全权负责杭州知府吴文龙被杀一案,即日便可动身,与钦差李秋一行同道南下,不得延搁。

    ……

    ……

    两个时辰之后,长安城南,明德门外。

    青衣卫都督沈环命人在南城门外宽阔处摆了一桌宴席,与青衣卫其余四位千户一道,亲自为徐恪饯行。

    沈环代表整个青衣卫,对徐恪频频劝酒,说了许多壮行之语,大意是徐千户身负天子重任,此去江南查案,一路辛苦!还望徐千户能尽心尽力,尽早破案,以不负天子所托,并为青衣卫争光云云。

    自然,其余三位千户杨文渊、诸乐耘与张木烨也跟着举酒,说了更多的动听之语……

    徐恪听得索然无味,勉强跟着举酒饮了几杯,满桌菜肴动也未动,见钦差李秋的马车与仪仗已然出了南城门,遂放下酒杯,挥了挥手,便辞别了沈环与众千户,领着众手下,径去与钦差一行汇合。

    倒是巡查千户李君羡,一直跟着徐恪与钦差李秋一行,又往城南行出了十几里之远,直至徐恪劝了他好几次,这才与徐恪拱手,依依为别……

    只是,这一行人出城之时,任谁也未曾察觉,一位身着灰色布衫的青年男子,头戴斗笠,脚蹬布鞋,恰与徐恪相反的方向,往长安城内行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山掌门了空座下的大弟子,落阳。

    落阳显然认得徐恪,他见徐恪高头大马,在众人前呼后拥中缓缓出城,忙压低了斗笠,不使对方认出。

    ……

    ……

    一个时辰之后,在长安城的天音乐坊之内,落阳找到了天音宫的长老无尘。

    他只问了无尘一句话:

    “我师弟落霜在哪里?”

    “他死了。”

    “死了?!”落阳瞪大了眼珠,“谁杀的?”

    “杀他的人,名叫徐恪。”

    “徐……恪!”

第一章、中元遇鬼夜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十五、戌时、苏州城北】

    徐恪与钦差李秋同行往南,转眼就过去了半月辰光……

    他此次南行,身边带了两位百户,正是青镜司的舒恨天与魏嘉诚。

    舒恨天是自告奋勇要与徐恪同行,江南草长莺飞之地,舒恨天本就心向往之,加之胡依依不放心,力主这位“书仙大人”随行,舒恨天也就喜滋滋地与徐恪一道前往。

    而魏嘉诚则是徐恪特意点将,让他跟随自己南下,只因徐恪心知此次远赴江南,非但一路上多有危险,就算到了杭州,还要面对如分水堂之流的江湖匪类,是以他便命魏嘉诚从青镜司内精挑细选了一百名卫卒,随同自己一道南下。这一百名卫卒站在一处,也是一大队精悍人马,徐恪不擅带队,舒恨天本就疏懒,自是需要象魏嘉诚这样的带队之人。

    另外,那位新调往青镜司担任校尉一职的丁春秋,也被徐恪带在了身边。

    这边徐恪引了一百名精健卫卒随自己同行,而那边的钦差李秋,随从却只有数十,领队之人令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竟是北安平司的一位百户,名叫管塘。

    徐恪初见管塘之时也是微微一愣,当时他就问道,管铁头,怎地是你护送钦差?

    依照常理,负责钦差仪仗的随从护卫,当自禁军选派而来,这领队之人也当是禁军中的将领,不想,此次护送钦差李秋的,竟全是青衣卫的人。

    管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憨憨笑道,是沈都督特意点将,指名要他带着四十名北司卫卒护送钦差。

    徐恪未曾想到,对于魏王门下的李秋,这沈环竟会如此上心,还特意挑选了一个管塘领队护送。

    而令徐恪更没想到的是,与他同行的钦差李秋,一路之上极其贪玩,每到一处州府,但凡其中有名胜之地,即叫停留,总要在风景名胜之处大肆赏玩一番,这才接着赶路。

    并且,李秋还有一个习惯,平常赶路时,总是呆在马车中不肯露头,到了风景胜地下车游玩时,头上却总要戴一个斗笠,脸上还要蒙一块头巾,只露出两个眼珠,看上去极为怪异,只是李秋自己却丝毫不以为怪,用这位钦差大人的话讲,这叫“防暑防晒”,如今的日头这么毒,万一将脸面晒黑了,将皮肤晒坏了,如何了得?!

    遇上这样一位爱玩又怕晒的钦差,所有人也只能是无可奈何,谁让这里就属这李秋官最大呢?众人也只得跟着钦差一路上走走停停,反正,钦差不急,他们又何必着急?

    好在,自长安城一路往南,途径京兆府、宛平府、许昌府、宿州府、淮阴府……路上颇多景色清丽之地,这些人平素总在京城,此番跟着钦差一路赏景,走走玩玩,自也玩得不亦说乎……

    徐恪见这李秋身形虽不高,然看上去仪容潇洒,也有一番玉树临风之态,心下颇有好感,只是见他终日以头巾覆面,只能看到两个眼珠,不免也觉得怪异。

    只听说那些闺阁女子,夏日里担心中了暑气,是以一旦走到外头就要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晒到一丁点骄阳,哪里见过堂堂一个须眉,竟也如此害怕阳光?!

    要不是他听过李秋说话的声音,确是珠圆玉润的男子声音,徐恪差点就以为,与他一路同行的这位钦差大人,定是女扮男装之身。

    ……

    ……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钦差仪仗一行便已到了苏州城北。

    这一日也是乾国上下用以祭祀祖先、缅怀逝者的日子,百姓称之为“中元节”。

    故老相传,到了中元节的夜晚,阴司鬼判会打开阴阳两界之门,并命鬼差押送大批死者阴魂来到人间,而那些被送往阳间的鬼魂往往也会来到其出生长大之地,故地重游一番,见一见自己尚且活在人间的亲人,待心愿了却后,于次日天明之前,复又跟着鬼差返回幽冥地府。

    无疑,中元节之夜,对于生人而言,是一个缅怀逝者的夜晚,而对于死者的鬼魂而言,又是一

    个重回人间故地,与亲人“团圆”的夜晚。

    原本,钦差一行于七月十五酉时,已赶到了位于苏州城北四十里外的周口镇,管塘请示了徐恪之后,便打算当晚夜宿于周口,待次日天明之后,再赶往苏州。

    不料,李秋听后却命众人稍作歇息后即行赶路,今晚他要夜宿于苏州城内。

    徐恪只略略一想,便知这位钦差定是玩兴大起,听闻苏州城就在眼前,抢着就要进城,今晚还可夜游一番姑苏古城,于是点了点头,便笑着应允。

    管塘与魏嘉诚两位百户,见钦差与千户大人皆命不可停留,自不敢有二话,于是号令众护卫,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吃过晚饭,喂饱马匹,只略事休息后,即刻离了周口镇,依旧往南奔驰……

    一行人赶了四十里路,将到苏州城北大门时,已是戌时四刻,眼看着天色渐黑,四周已无半点日光。

    幸喜十五月圆之夜,月色明朗,苏州城北的官道又极为宽阔,是以车队一路行来,倒也畅行无阻……

    钦差车队路过一片黑松林之时,忽然就见前方飘来一片幽暗的灯火之光,其状星星点点,随风摇曳于空里,就如飘忽来去的“鬼火”一般。

    紧接着,松林内外又传来“啊呜……”“呜呜……”的哭泣之声,声音阴沉凄惨,犹如“鬼哭”。

    走在前列的卫卒不由止步,有几个胆小的卫卒已经吓得两腿哆嗦了起来:

    “有……有鬼!”

    “今晚是中元节,群鬼出动呀!”

    “这些都是死者的亡灵,咱们都不要动,切不可招惹他们啊!”

    ……

    魏嘉诚忙骑马奔到了队列之前,大声呼喝道:

    “都不要慌!”

    “不要讲话,只管往前!”

    众卫卒在魏百户的节制之下,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只得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只是,这一处黑松林边的道路突然变得狭窄,卫卒们只得成两列并行往前,车队行进的速度就缓了下来。

    随着“鬼火”越来越近,松林内外的哭泣声也越来越急,哭声时高时低,时密时疏,犹如海里的波涛一般涌动起伏,仿佛随时就要将这一行人尽皆吞没,又如地底的厉鬼一般凄声嚎叫,好似即刻就要将这一行人全都拖拽入地底的幽冥世界……

    随行的众卫卒一个个都听得头皮发麻,心想今夜是中元节,阴 门大开群鬼出动,咱们什么时候赶夜路不好,偏生要在这中元节晚上赶夜路,这不,荒山野外遇上群鬼寻人啦!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风里好似夹杂着群鬼呜咽之声,卫卒们只觉阴风扑面,浑身无不汗毛竖立。

    前面的卫卒们左手持着旗仗,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直刀,可两只手均已在不听话地发抖,他们纷纷眼望着魏嘉诚,期盼着百户大人能下一声令:“就地停下!”可魏嘉诚却纵马往前,一路高呼:

    “速速前进,不可停留,快!”

    后头的管塘身负保卫钦差之责,见状忙骑马奔到钦差马车之旁,禀道:“李大人,前头有些不寻常,又是‘鬼火’又是‘鬼哭’的,咱们该怎么办?”

    马车内坐着的李秋吩咐道:

    “你到后面去压阵,叫舒恨天在马车旁守着,让徐千户到前方松林里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是!”管塘忙应了一声,一转身,朝徐恪拱手道:

    “徐大人……”可他面对的毕竟是千户大人,这下面的话,管塘还是说不出口。

    其实,徐恪与舒恨天原本就骑着马随行在李秋的马车之侧,刚刚李秋的一番指令,两人自然已听得一清二楚。

    徐恪点了点头,“你去吧!”

    “是!”

    管塘勒转了马头,自往队伍末端行去。

    徐恪朝舒恨天言道:“书仙老哥,那你就在马车旁守着,千万保护好钦差大人,我去前头看看!”

    “好!”

    徐恪双腿一

    夹马肚,喝了一声,胯下青骢马腾飞而起,越过众人,直往那鬼火森森处纵马行去。

    未等徐恪骑马赶到,迎面忽闻一阵“嗖嗖”破空之音,从鬼火处射来了一排利箭,被徐恪举剑一一荡开。

    见有冷箭袭来,徐恪身后的魏嘉诚立时大声喝令道:

    “刀盾手举盾护住钦差马车!”

    “是!”

    负责刀盾手的掌旗大声应了一声,急忙带着二十名手下赶到钦差李秋的马车旁,各自举起厚厚的盾牌,将马车团团围住,不使一只冷箭射入。

    “队伍散开,各掌旗自带本部人马,往松林内搜索而前,若遇匪徒,立杀无赦!”

    “是!”

    “前队二十人,跟着我往前冲!”

    “是!”

    此番护卫钦差的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健卒,当下,无论是北安平司还是青镜司的人,都听魏嘉诚号令,除了分出一队人马专门把守在钦差马车周围外,其余卫卒都在各自掌旗与大佐领带领下,分列散开,各自往两旁的松林内搜索前进,提防树林中暗藏着弓箭手或其他歹徒。

    魏嘉诚则领着二十名卫卒纵马而前,紧紧跟着徐恪。他一边纵马急奔,一边不忘高声呼喊:

    “徐大人,小心箭簇上有毒!”

    而此时立身于最前面的徐恪,乍见前方有暗箭射来,索性纵身而起,身子犹如一只孤鹤高飞,离了马背就往“鬼火”处猛然扑去。

    徐恪人在空中,手中昆吾剑已然出鞘,长剑斜挥往前,口里大喝了一声“破金势!”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透过剑尖打向前方的四处“鬼火”。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四颗喷血的人头“咕嘟嘟”滚落于地,头上兀自还带着一张面具。

    那面具通体雪白,面目惨淡狰狞,深夜中看来,犹似一个厉鬼。

    徐恪脚下不停,见左侧前方仍闪烁着四处鬼火,他身子再度跃起,又是一招“破金势!”罡风四起,剑气无声而至!

    剑光又是一闪,人头再次落地……

    那离开了人头的八具尸身,纷纷朝前扑倒,有两具尸身由于极度的惊吓,竟至于失去了自己的一颗六阳魁首之后,身子仍未扑倒,而尸身的左手兀自举着一根瘦竹竿,竹竿末端好似顶着一个药包,药包燃烧之时,却发出深绿诡异的幽光,于暗夜中看来,就跟阵阵“鬼火”相似。

    原来,所谓的“厉鬼”就是戴着惨白面具的人,所谓的“鬼火”就是一根瘦竹竿燃烧所发出的火焰。

    自始至终,这一片松林内根本就没有半个鬼,全是人在扮鬼。

    只不过,刚刚还在扮“鬼”的人,此刻却已然真的成了徐恪剑下之鬼……

    “大人小心!”

    身后的魏嘉诚再次大喊道。

    这时,原本零散于车队四周的“鬼火”,忽然尽皆朝徐恪立身之处聚拢而来。

    “嗖!嗖嗖!……”

    几十只利箭,分从四面八方朝徐恪周身射来。

    正如魏嘉诚所言,每一只利箭的箭簇上都淬有剧毒,钦差护卫的队列中,已有好几位卫卒不慎中箭,立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瞬间毙命。

    徐恪听声辨位,眼见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心知已无处可躲,危急中脱下身上长衫,运气于臂,使了一个大回旋,劲风鼓荡之下,几十只利箭纷纷被打落于地。

    箭枝甫一打落,徐恪立时纵身往前,寻着前方“鬼火”闪烁之处,一招“荡火势”瞬间刺到,剑气如火燎原一般,四面开花,霎时间,又有八处“鬼火”应声而灭。

    八颗喷着鲜血的人头,尽皆滚落于地。

    中元之夜,这一处荒山野外,便又多了八个野鬼。

    这些人恐怕做梦都未曾想到,自己从装鬼到成鬼,只是刹那之间……

第二章、生死一线间

    徐恪护送钦差车队行至苏州城北一处黑松林边,忽遇一群带着面具的装鬼之人突袭,见对方暗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不敢有片刻迟疑,立时挥剑上前,“断水势!”“裂土势!”“开木势!”……一时间,剑气纵横挥洒,剑势疾如飞电,尽朝“鬼火”闪烁之处斫去。

    眨眼间,松林内剑光所到之处,“鬼火”应声而灭,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也滚得到处都是。那些装鬼之人几曾见过如此凌厉的剑招?但见剑气喷吐而至,中者立时扑倒于地,头颈断处血如泉涌。那些人顿时吓得将手中竹竿远远抛掉,就连手里的袖箭、铁蒺藜、飞镖、铁弹丸等暗器也顾不上再发,纷纷抱头鼠窜。

    一把足可削金断铁的昆吾剑,再加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就算再硬的脖颈,又岂能抵挡?

    只是眨眼间,就已有四十几处“鬼火”被徐恪的剑气扫灭……

    刚刚还在装鬼的人,此刻就如真的见到了一个厉鬼。

    不过,此时的徐恪,游身穿梭于松林之间,手挥长剑,气定神闲,其状就如仙人下凡一般。

    这世间,哪有如此潇洒的一位“厉鬼”?

    ……

    后面的魏嘉诚见敌方败局已定,急命众手下从两面包抄入林,务必不使匪徒逃脱。

    卫卒们见自家的主帅神勇如此,各自士气大增,尽皆大声呼喝着举刀冲入林中……

    只过了不到一刻辰光,这一场对战便已结束。

    自然,徐恪一方大获全胜,那些扮鬼之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十余个来不及逃脱之人,尽已被卫卒们擒到了徐恪近前。

    徐恪大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因何来到此处装神弄鬼?谁派你们来的?!”

    他话语才刚刚问出口,却见这些一身黑衣,头戴白色面具之人忽然尽都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不好,他们服毒自尽了!”旁边的魏嘉诚忙抢步上前一一查看,确认这些人尽皆已服毒而死。

    原来,这些扮鬼之人齿间都藏着剧毒之药,此际见自己身入人手,自知不能幸免,为了免受严刑拷打之苦,便一个个全都咬破药囊,那毒药甚是厉害,只须臾间便命归九泉魂入阴司。

    今夜是中元节之夜,也不知那些民间传闻是否属实,若果真是中元节之夜鬼门大开,想必这些初入阴司的鬼魂,还来得及回到住处再去看一眼……

    魏嘉诚向徐恪禀道:“大人,这些人全都服毒死了!”

    “嗯……”徐恪点了点头,“查一查他们身上,可有什么标记?另外,清点一下兄弟们死伤!”

    魏嘉诚命人将那些死者头上的面具尽皆除去,然后又一个个周身搜查。

    只见那些黑衣人除去面具之后,都是一些年纪在二三十岁左右的青壮男子,从他们的长相与身材看,应该都练过一些功夫,想必是某一个江湖匪帮的手下,而且,这些人的腰间袖底还藏着好些暗器,有袖底箭、铁蒺藜、铁弹丸、飞镖,甚至于毒针等,想必这一个江湖匪帮定然极擅暗器,除此之外,却已别无所见。

    经过手下清点人数,经此一战,有十二名卫卒不幸丧命,却无人受伤。

    这十二个卫卒都只是被暗箭刺破

    了皮肤而已,箭伤根本未及要害,然而,仅仅是须臾间,便尽皆送命。

    余人眼见于此,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必每一种暗器上,都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若是那一箭稍稍偏离了一寸,射中了自己呢?

    如此一想,方才那些响彻于身周的 “嗖嗖”发箭之声,便不啻是催命夺魂之音。就在前后不到一刻的辰光中,所有人均无异于是擦着死神的身边而过!

    生和死,就只是一线之间。

    就连身经百战的青镜司百户魏嘉诚,此刻再仔细回想,心中也不禁悚然而惊。

    这一批歹徒,今夜刺杀钦差的计划不可谓不密。

    他们先是在官道两侧的黑松林内暗中埋伏了弓箭手与各路暗器好手,就等着钦差仪仗钻入埋伏圈时,一齐出手。

    这些人的首要目标必定是钦差李大人,他们想必是见钦差护卫众多,怕到时候利箭伤不到钦差,是以便提前引发“鬼火”,并暗中发出各种诡异的哭声,就好似暗夜鬼泣一般,趁着今夜整好是中元之夜,弄得松林内外犹如“群鬼出动”一般,依照这些人的推算,钦差护卫虽众,然在这一片“群鬼”的哭声中,必至人心惶惧,阵脚大乱。

    趁着钦差车队一片惊惧混乱之时,这些歹徒势必一拥而上,对着钦差马车一通乱射,到时候,就算有刀盾手举盾相护,不免也会有箭簇漏入,一旦钦差李大人不慎中箭,则纵然是皮肤微微擦伤,也会如眼前这些已经咽气的卫卒一般,眨眼间就魂梦归西!

    设若这些歹徒阴谋得逞,则今夜的鬼门大开之夜,其中又不免多了一位钦差李秋的鬼魂,而这一趟千里江南之行,便是出师未捷,身已先死……

    今夜若没有徐恪当机立断抢先出手,纵快马而前,并施展轻功,刹那间便连毙对方四十余名暗器好手,引得对方极度恐慌并不战自溃,则今夜之结局,殊难预料!

    魏嘉诚又命人清点了对方死伤的人数,除去服毒自尽的十二人之外,卫卒们又在松林内找着了四十六具尸体。

    四十六具尸体中,竟有四十二具无头之尸!

    魏嘉诚跑到徐恪面前,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禀道:

    “启禀千户大人,今夜一战,我方死一十二人,并无人受伤,对方死四十六人,被我俘虏十二人,不过,这十二人尽已服毒自杀……”

    “魏头陀,以你的江湖阅历,看得出这些人是何路数么?他们象是哪一帮、哪一派的?”

    魏嘉诚摇摇头,惭愧道:“属下看不出来,这些人除了身上多有剧毒之暗器外,其余概无标记。”

    “你且说说看,这些人今夜到底所为何来?”

    “大人,依属下愚见,这些人又是扮鬼又是装哭的,搞了这么大一个阵势,想必就是为了刺杀钦差而来!”

    “嗯……”徐恪点了点头,遂不再多言,吩咐魏嘉诚赶紧将那些被杀的歹徒尽皆处理,此地毕竟是官道,他不愿惊扰附近乡民,索性就命魏嘉诚在松林内挖掘一个大坑,所有尸体与人头,全都就地掩埋了事。

    徐恪骑马来到钦差李秋的马车边,此时旁边的刀盾手兀自凝神戒备中,仍不敢有丝毫之懈怠。徐恪朝为首那个掌旗点了点头

    ,命他领着众护卫先行退在两旁。

    徐恪朝马车内问道:

    “李大人,你没事吧?”

    李秋回道:“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兄弟们怎样?”

    “死了十二名卫卒。”

    “对方什么人?死了多少?”

    “对方什么人目下尚不知,死了大约六十人……”

    于是,徐恪就将方才钦差卫队与歹徒对战的情形与李秋略略说了一说。

    末了,徐恪又问道:

    “李大人,死了的这十二位兄弟,他们的尸身如何处理为好?要不先行将他们拉到苏州城内,再由当地知府设法妥为安葬?”

    “不必!”李秋在马车内当即否决,“对方暗器喂有剧毒之物,这十二位兄弟既已身中剧毒,尸身也就成了有毒之物,让魏嘉诚再挖一个深坑,将死去的兄弟们也都就地掩埋了吧!”

    “好!”

    徐恪一想,钦差之言不无道理,除了将中毒之人尽皆就地埋葬之外,确已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于是,按照钦差吩咐,徐恪便命魏嘉诚带着一小队人留下,善后处理尸身掩埋之事,钦差仪仗便再度启动,大队人马接着往苏州城内行去。

    此时业已是戌时将尽亥时初临时分,夜色已深,幸喜头顶的一轮圆月,兀自清辉朗照,大队人马才行了不到一刻光景,便已行至苏州城北大门之外。

    徐恪命手下叫开了城门,钦差仪仗浩浩荡荡进入城内。

    得知钦差驾到,负责守城的校尉不敢怠慢,除了殷勤接驾之外,忙命手下奔入城内先行禀报苏州知府。

    自原任苏州知府厉成峰被提调往京城内任吏部员外郎之后,原先的苏州府同知陆启蔚便接任了知府。这陆知府乍闻钦差仪仗入城,慌得忙从被窝里跳起,急忙穿好了官服,匆匆赶到府衙门前迎驾。

    苏州是一座闻名天下的大城,城中人口不下二十万,这苏州府衙也建造得甚为恢弘气派,府衙内堂更是宽敞异常,李秋的钦差一行人,今夜便由陆启蔚尽皆安顿在了苏州府衙内堂之中……

    李秋下了马车之后,照旧是头巾蒙面,见陆启蔚俯身行了一个大礼,他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在护卫簇拥之下径自走入内堂,从此再无二话。

    倒是徐恪与管塘,念着毕竟是人家的地头,遂与那陆知府好言好语了一番,对陆知府率一众手下,如此热心之款待亦深表谢意。

    见青衣卫的千户大人竟如此“平易近人”,那陆知府心中顿时大受感动,他急命手下赍银两去城中各处置办酒食,犒劳一众护卫,并将随行众人尽皆安顿妥当,连马匹也全都喂饱……

    待诸事尽已办妥后,陆知府才回到自己房中歇息,这时已是子时初临了。

    ……

    一夜无事,匆匆又是次日天明。

    徐恪起床之后,直等了半个时辰,这才等到钦差李秋命管塘传来的讯息。

    管塘吞吞吐吐地道:“徐……徐大人,钦差大人说……说苏州城好玩,他要在这里游玩三日。”

    “三日?!”

第三章、苏州燕子楼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十七、午时、苏州城西、燕子楼】

    钦差李秋到了苏州城后,一时玩兴大起,竟要留在城中游玩三日。徐恪初时听得心下愕然,然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钦差,自己这一趟南下,只是负责查案而已,既然是钦差大人的吩咐,他也只得点头……

    而且,李钦差也未叫徐恪陪同,只是点了管塘在一旁跟随,这位钦差大人还让管塘带话,说道此地乃是姑苏古城,城内多有风光名胜之地,且园林景致清幽,徐千户一路远来疲惫,不如也在这苏州城内好生畅游一番,待养足气力,再行往南不迟。

    徐恪与李秋原本就不识,此次一同千里南下,虽已同行了半月之久,然见李秋终日“躲藏”于马车内,难得出来也是以头巾覆面,他心中不禁费解,便也一直未曾与李秋多言,平素相见亦不过是点点头,互道一声“好!”而已。此时见李秋不欲与自己同游苏州,他心下反而自在。

    于是,徐恪索性就如李秋所言,这一连三日,将公门之事尽皆抛诸脑后,与舒恨天一道,在苏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园林古迹中随性游玩了一番。

    苏州城建城至今已有千年,其中之名胜古迹自是数不胜数。向来,北人到此,见城内处处皆是小桥流水,水边又植满垂杨绿柳,往往立时便会生出欣喜钦羡之感,若于烟雨濛濛中,行走于长街幽巷,见此旖旎清丽之状,则更是沉醉于其中而不能自拔。不过,徐恪毕竟自小就生长于杭州府,已看惯了江南烟雨,对于各处名园胜景也无非是略略一览,这三天里,去的最多的却是苏州城西的燕子楼。

    燕子楼乃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处酒楼,店主人姓岑,名四城,是一位年纪四旬左右的瘦长男子,为人极其好客。徐恪与舒恨天每每到酒楼中饮酒,那岑掌柜总要亲自过来招呼,并附送一壶酒楼的特产“青子红梅酒”。

    徐恪与舒恨天这几日既是游玩,便也未穿官服,两人尽是一身青衣打扮,那岑掌柜虽听闻有钦差仪仗进了苏州城,但也绝未料到,眼前的徐恪正是负责护卫钦差的青镜司千户。

    两人第二次进燕子楼饮酒的时候,岑掌柜已将他们当做了老熟人一般,未等二人点菜,就亲自拿来一壶“青子红梅酒”殷勤为二人斟满……

    这岑四城是个“自来熟”,趁着徐恪与舒恨天举杯对饮之举,竟顾自凑到徐恪近前,装出一副神秘之状,悄声言道:

    “两位客官知不知道?咱苏州城前两日可是出了一件大事!”

    徐恪见这岑四城举止颇为有趣,虽觉对方热情得过头了一些,却也不以为忤,遂接口道:

    “哦……是什么大事?”

    “就在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节那一晚上,苏州城北的松木林里竟然闹起了鬼!”

    “中元节那一晚,松木林闹鬼?”徐恪闻听岑四城所言,恰正是他自己刚刚所经历之事,心中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放下酒杯,索性静听岑掌柜说话。

    “对呀!两位客官想必清楚,这七月十五中

    元节,咱苏州人也叫作‘鬼节’,只因这一晚,鬼门大开,阴间的阎王爷给地府中群鬼放了大假,让鬼差押着那些鬼魂来到阳间看一看亲人,是以,中元节的夜晚,群鬼出动,各个都急着冲出鬼门,赶着来到人间,为的就是……”

    舒恨天听得极不耐烦,拍了一下岑四城的大腿,打断道:“‘鬼节’的事谁不知道?快拣重要的说!”

    “是是是!”岑四城忙道:“听说有一大群鬼魂,路过咱们苏州城北的松木林时,整巧就遇上了自京城而来的钦差队伍,这两只队伍谁也不肯让路,于是就打起来啦!”

    “停停停!”舒恨天拉开了岑四城倒酒的手,不解道:“你说的不对呀!一个是鬼魂的队伍,一个是钦差的队伍,这两者一为人一为鬼,有道是‘人鬼殊途’,他们相互连见都见不着,怎会打起来呢?!”

    “这位老哥哥,你听我讲啊!”岑四城招呼店里的跑堂为徐恪与舒恨天一一摆上酒菜,又为两人的酒杯殷勤斟满,这才接着言道:

    “所谓‘人鬼殊途’是不假!可是中元节出来的鬼跟平常出来的鬼可不一样,平常的鬼见了人,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中元节那一晚不是‘鬼节’吗?但凡是到了那一晚上的鬼魂,性情都会狂躁一些,就喜欢不讲规矩横冲直撞,若是有人不慎被鬼冲了身子,轻则头晕目眩,重则……”他又看了看周围的食客,煞有介事道:“立时神志不清呀!”

    “岑掌柜……”徐恪举杯饮了一口“青子红梅酒”,笑着问道:“你这些传闻,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呀?”

    “这可不是传闻!”岑四城忽然压低了嗓门,犹如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地说道:“好多人就是因为不信这个,在鬼节那晚随意出来走动,是以受了鬼魂的冲撞,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跟中了邪一样呢!不信你问问旁边喝酒那些人,七月十五那一晚,有哪个敢半夜里出门的?”

    “这么说……”徐恪饶有兴致地问道:“中元节那一晚,鬼魂的队伍同钦差的队伍,果真是打起来了?打得怎么样?是鬼赢了呢?还是钦差的人赢了?”

    “可不就是嘛!”岑四城又给徐恪与舒恨天的酒杯满上,接着言道:“鬼魂的队伍要急着赶到故地去见一见亲人,钦差的队伍么,自然是紧赶着要进咱们苏州城里边歇宿,那里也就一条官道,两边谁也不肯让谁,可不就打起来了嘛!听说那一晚上,两边的人马就在城北的松木林边,打得可厉害啦!旁边的村民几乎都听到了,说整一片松木林里,到处都是鬼哭之声,那声音……可叫一个惨呐!简直是比死了人还惨!好多村民听到那些鬼哭之声,都吓得躺在床上,用棉被紧紧捂住了耳朵,可还是吓得两腿筛糠啊!有几个胆大不怕死的,还跑到房顶去看,却看到松林里到处都是鬼火,那些鬼火摇摇晃晃,一连伸出去有好几里远,就象一片火海一样,把他们吓得呀……当时就从房顶上摔了下来!”

    舒恨天吃了几口菜,听那岑掌柜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小眼一翻,忍不住道:

    “说了半天,最后到底谁打赢了?”

    岑四城道:“自然是钦差的队伍打赢啦!”

    舒恨天装作不解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好多人只是被鬼魂冲撞了一下,就已经神志不清中了邪魅,鬼魂既已如此厉害,钦差的队伍中就算护卫再多,也不过是一批凡人,怎地反倒是钦差的队伍打赢了?”

    岑四城忙道:“老哥哥,你是没看到,这一趟钦差的队伍,可跟别的钦差不一样,那一晚上,从钦差的队伍中竟飞出来一位‘天神’一样的人物!”

    徐恪原本正举杯饮酒,闻听之下,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他笑道:“‘天神’一样的人物?哪来的天神?”

    “这位公子,你听我跟你细言啊……”岑四城再度给两人酒杯斟满,接着言道:“那一晚上,有人亲眼所见,从钦差的队列中突然飞出来一位‘天神’,那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他手中一把法器,也不知是何物,只见那‘天神’飞身作法,口里念动法诀,法器所到之处,只见白光闪闪,只把那群鬼打得是东倒西歪,只不到一刻光景,原本飘满松林的鬼魂队伍,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舒恨天举杯跟徐恪碰了一碰,嘶哑着嗓门笑道:“无病老弟,想不到钦差队伍里还出了一位‘天神’,可了不得!还杀得‘群鬼’落荒而逃,来,老哥我敬你一杯,不……咱们敬一敬这位‘天神’!”

    徐恪也笑着举杯:“好,敬一敬这位‘天神’!”

    “对对对!”岑四城自然不知舒恨天话语中另有所指,忙附和道:“理当敬一敬这位天神!要不是有他在呀,那些跟随着钦差的护卫们可都要倒霉了!”

    舒恨天不想再听那岑掌柜废话,小眼一翻,便要出言让那掌柜的自去忙碌,却被徐恪摆了摆手。

    那岑掌柜终于放下了酒壶,不过离开之前,又问道:

    “自来鬼魂害人,也是害咱们这些凡人,听说若是遇到了一身正气、铁骨铮铮之人,连鬼魂也要避让三分,这一趟南下的钦差队伍中,竟藏着这样一位‘天神’般的人物,想必这位钦差定也是一位正气凌然之人,说不定,这位‘天神’就是钦差大人自己,二位客官,你们说呢?”

    徐恪频频点头,“是是是!想必这位‘天神’就是钦差大人!”

    “听说钦差大人这一趟南下,是要去杭州府整顿吏治,这一下可好了,有这样一位钦差到任,那里的百姓有救啦!”

    岑四城说完了最后一句,总算喜滋滋的到别处忙碌去了。

    见那热心的岑掌柜终于走开,舒恨天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举酒朝徐恪敬道:

    “哎呀!我说无病老弟,你这升官也升得太快了吧?”

    “什么……升官?”

    “不久前你还是百户,眨眼间就成了千户,如今,你已升到了‘天神’啦!这官位升得还不够‘高’不够快么?”

第四章、孤舟幽梦遥

    听得舒恨天夸赞自己升官之速,竟已到了“天神”品阶,徐恪不禁哈哈大笑。

    当下,两人就在这燕子楼上,举酒笑言,好不畅爽!

    两人再回味那岑掌柜方才所言,舒恨天便道,定是七月十五那一夜,两方搏斗厮杀甚剧,“鬼哭”声、喊杀声、打斗声惊醒了附近乡民。这些乡民愚昧,不知是有人扮鬼,又恰逢中元“鬼节”之夜,是以便以讹传讹,都道是钦差队伍杀退了“鬼魂”队伍。

    徐恪就问道,依书仙老哥之见,那一晚到底是何人在扮鬼?这些人大费周章,所为何来?

    舒恨天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两人一致认为,这批匪徒之所以大费周章装神弄鬼,其目的必是想刺杀钦差李秋。

    只因除了李秋之外,余者在江南均没有仇家,就算是徐恪,也想不出这苏杭一带会有谁必欲置他于死地。

    人人均知,李秋这一趟江南之行,是为了整顿吏治、惩处贪官而来。而杭州府作为天下最为富庶的四府之一,其中之贪官与墨吏,想必不在少数……

    这一趟差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得罪人的差事。

    看来,李秋人还没到杭州府,那里就有好多人已经坐不住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不想看到李秋活着来到杭州,要不然,也不会急着派人半路截杀。

    从苏州赶到杭州,至多已不过四天的路程,贼人如此心急,接下去的四日,说不定路上还有埋伏,务当加倍小心才是。

    只是,现如今的钦差李秋,竟还要在苏州城内逗留三日,前路如此凶险,这位钦差大人好似一点也不着急,每日里还游玩得不亦说乎……

    徐恪品着杯中的“青子红梅酒”,只觉味道于酸涩中带有一股清甜,委实与他在长安城所喝过的酒有些不太一样,而且,颜色略红,酒中自带一股杨梅清香,确是别有一番特色。

    徐恪叫来店小二询问,方知这“青子红梅酒”是采用青色的梅子与红色的杨梅,再以苏州城独有的“醪糟酒”以古法配制而成,此酒非但滋味酸中带甜颇为独特,且有滋养脾胃之效,久饮还能滋阴护胃、止泻祛湿,洵属这江南独有的一种好酒。

    不过,徐恪饮惯了京城烈酒,对于此种酸酸甜甜、酒味不浓的江南美酒反倒不喜,他将岑掌柜所赠的一壶“青子红梅酒”堪堪喝完,忙命小二换来了两壶长安美酒“汾阳醉”。

    ……

    ……

    酒饮罢,二人遂接着逛苏州城。

    徐恪左顾右盼、走走停停,不经意间却走到了苏州的城隍庙外。他想起去年与二弟一道入京之时曾路进苏州城,当时自己还梦到了苏州的土地公,于是,他便拉着舒恨天一道,信步迈入城隍庙内。

    城隍庙内香火甚旺,不断有信男信女走进走出,院子内的一口青铜大香炉内,焚香袅袅,两旁摆满蜡烛,院旁一口大钟,不时有祈福之人上前撞钟,悠长的钟声便绵绵而来。

    大殿正中间供奉着城隍主神,徐恪抬头瞧那城隍神的面目,约略是一位中年男子,长眉凤

    目,衣带飘飘,身形甚是伟岸,伫立于高台之上,看上去栩栩如生。

    徐恪便问舒恨天道,这位城隍神乃是何人?

    舒恨天抬头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回道,他若猜的不错的话,应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黄歇。

    徐恪随即又问,为何苏州城里会供奉着春申君?

    舒恨天道,当年三吴之地,俱是春申君的封地,想必这苏州城得以建城,多数也是春申君的功劳,故而吴地之人,多以春申君为城隍神。

    舒恨天瞧着高台上的城隍神,忽然却摇了摇头,叹道,黄歇此人,年轻时还有些聪明,总算也帮着楚国做了一些事,只可惜,老来却耽溺于美色享乐中,越老越是糊涂,最终听信小人所言,落得一个被人刺杀的下场……

    徐恪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甚觉无趣,于是走入后院中,却见供奉着土地神的一间小屋内,竟是异常破败,不知是哪一个小孩砸进来一块石头,将土地神像周围的泥墙打得七零八落,许多零碎的石块散落一地,只有土地公的神像幸喜完好,未曾被打坏。

    见此情景,徐恪心有不忍,忙唤来庙中主事询问,为何这城隍庙内大殿巍峨,其余神像尽皆气派非常,独独这里的土地神庙却如此破败?

    说起后院中的土地庙被打坏的缘由,那主事不禁叹道,也不知何故,这十几天来,屡屡有人故意用石块来砸,他们派人修缮妥当后,不出三日,又会被人砸坏,然庙内诸人查了好几日,也差不到究竟是何人来此捣乱,到后来,他们见这土地庙再怎么修缮也是无用,只得弃之不理,于是乎,后院中便只有这一处土地面,变得越来越破败……

    徐恪听罢城隍庙主事所言,心中已知大概,他略略一想,便有了一个主意,当时他就叮嘱主事道,你们只管派泥水工匠将这处土地庙好生修缮如初,至于有人来此打砸的事,就包在他的身上。

    那位主事虽见徐恪拍着胸脯保证,但也是将信将疑,只微微点了点头,便顾自忙碌去了。

    徐恪与舒恨天又随意闲逛了一会儿,当夜就回到知府内堂。

    见了苏州知府陆启蔚之后,徐恪就再次说起这城隍庙内的土地神一事,他让陆知府务必派人将土地庙重新修缮如初。

    陆知府听得徐恪如此关心苏州城的土地神,心中也颇感疑惑,他也不敢多问,但见这位徐千户如此郑重嘱托,想想也无非一件小事,于是便满口应允。

    ……

    ……

    又过了一夜,就已到了七月十八。

    钦差李秋在苏州城一连玩了三日之后,终于玩得称心如意,到了这一日的傍晚,才想起可以南下杭州了。

    若是走陆路,车队需要从东面走一段弯路,如此赶到杭州,大约还需四天。

    可李秋却嫌四天的行程太长,他问过陆知府之后,便决定走水路。

    由苏州城南出发,乘大船经太湖南下,最快四个时辰就能到云州府,再由云州城往南,则再过一日就能到杭州城了。

    如此一来,之前游玩所耗去的三日,便能在水路中尽数找补回来。

    见钦差已决意走水路,徐恪自然也只能点头。

    只不过,就算是找到苏州府最大的船只,至多也只能带上三十人左右,毕竟钦差车队这一趟南下,随行之物也是不少,光李秋个人所用之物,就已装满了一个大车。

    于是,李秋只带了二十名护卫,此外就是管塘,还有徐恪与舒恨天自然也在船上,其余的一百多名卫卒,还有钦差仪仗等物,便皆由魏嘉诚带领,依然自陆路前往杭州府。

    计议已定,便由陆启蔚派人找来了一艘大船,并配上最好的艄公、掌舵与水手等人。陆知府为人极其热忱,见钦差要走,当晚亲自送行至苏州城南的码头外,临行前还拉着徐恪等人的手,其状着实是依依不舍,看陆知府的眼眶中,竟险些掉下泪来……

    徐恪与李秋一行人登上大船时,已是戌时一刻。

    当晚,月色清朗,晚风阵阵,大船吃了风南下,一路行驶得飞快,只过了半个时辰,就已行到太湖深处,徐恪再往北回望,只见巨大的苏州城已如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般,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十八、亥时、太湖中央】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船已行驶到了太湖中央,徐恪站在甲板上眺望湖面,见湖水无边无际,放眼望去,周围都见不到岸边,此时的自己就如深处大海中央一般,而一望无垠的海面上,便只有这一叶孤舟,随风飘摇。

    同行的二十名卫卒大多是北人,他们自幼生长于北地,虽精擅骑马奔驰,却极少乘舟,此时虽风平浪静,但船身仍随风摇晃不已,有十几人禁不住船只晃动,竟已扶着船舷大口呕吐了起来。

    北人擅骑马,南人擅行舟,便是此理。

    徐恪见状,摇了摇头,便命这些护卫不用在甲板上守着,全都回舱房中入睡即可,一旦进入睡梦中,就算船只再摇晃,也就不会再呕了。

    卫卒们听得千户号令,尽皆如蒙大赦一般,都抢着走入船舱中,一个个找了一处床板即躺下入睡,都盼着天明醒来就已靠岸,从此不用受这晕船之苦。

    连管塘与舒恨天都已回自己舱房中入睡。

    自然,钦差李秋从登船时起,就没有在甲板上现身过。

    众人均已安睡,徐恪却还有些睡不着,他孤身一人在船头与船尾间来回走动,眺望着湖景,只觉如此乘风而行,心中好不畅快!

    他不由地就想起大约一年前,也是在太湖之上,那一晚还是中秋佳节,他与二弟朱无能、三弟秦孤风乘坐一艘巨舫,破浪排空而前,当时,他们三人在月下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相依……这一幕场景,虽已过去了一年,然此时此刻蓦然想起,竟犹如就在眼前一般。

    “咳!三弟,你如今人在何处?又过得怎么样了?”徐恪不禁暗自叹道。

    把守船头的掌舵见夜已深,就劝徐恪道:

    “这位官爷,都快子时了,您还是回船里面去睡吧!莫要受风吹,受了凉!”

第五章、茫茫太湖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十八、子时、太湖中央】

    毕竟已是深夜亥时,徐恪听得掌舵老者所言,心中也起了一阵困意,他看了看四周,俱是浩渺无边的湖水,料想就算有匪徒来袭,也断不致飞天而降,于是便回至舱房中入睡。

    他走进自己的舱房合衣卧倒,连日来舟车劳顿,未几便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忽见一位身形略有佝偻,满头皆是白发的老者缓缓步入船舱中,向他拱手:

    “徐公子,老朽这厢有礼了!”

    徐恪忙从床上起身,向老者抱拳还礼:

    “老人家莫不是苏州城的土地?”

    “正是小老儿!”苏州城土地公说道。

    “土地公乃一方神祇,岂可向我等凡人行礼,来来来,快请里面坐!”徐恪引着土地公至舱房中的一张凳子上落座,他想为土地公冲泡一杯茶饮,然遍顾四周,连一只茶壶都找不到。

    “不用麻烦了!”苏州土地公似看穿了徐恪的心思,摆了摆手,道:“小老儿说两句话就走。”

    徐恪走到土地公对面坐下,道:

    “土地公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小老儿此来……”土地公极其客气地言道:“一是要感激徐公子对小老儿的居所如此看重,竟托付苏州城的父母官亲自来为小老儿修缮,如此一来,小老儿总算是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徐恪道:“区区小事,何劳土地公亲来致谢!”

    土地公道:“还有第二件事,小老儿还是要……要麻烦徐公子一趟。”

    “土地公有何吩咐,但请将来,无病必当竭力以赴!”

    徐恪心中已隐约猜到,土地公所托者,必定与二弟朱无能有关,果不其然,只见土地公向他欠身施礼,口气异常恭敬道:

    “过一会,徐公子就能见到令弟朱无能,只盼公子能与令弟说一声,就说小老儿实在怕了他啦!日后无论他在太湖上如何游玩,就算他每日都要弄一个‘翻江倒海’出来!小老儿也保准……保准当做没瞧见就是!”

    “这……”徐恪略有些迟疑道:“敢问土地公,因何有此一言?莫不是我二弟他,他做了什么对不住土地公的事?”

    土地公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徐恪,道:“徐公子前日在城隍庙内,也都看到了,小老儿的住处已被令弟……已被他弄得……咳!”他叹了一声,便有些说不下去。

    “我二弟他……是不是又拿石头来砸您了?”徐恪忽然又想起,大约是去年中秋,他与二弟朱无能路过苏州城城隍庙时,朱无能就顺路操起一块大石扔了进去,事后不久,他就见土地公头上顶着伤来见他,想到这一幕场景,他一时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岂止是用石头砸呀!”土地公面带着悲愤之色道:“他那把新到手的‘三齿钉钯’,都用到小老儿的头上来啦!咳!……说起那位三公主,她送什么不好,偏要送这凶神一杆钉钯,这下倒好,小老儿的居处,也就几块碎石几捧湿土,哪禁得住这三齿钉钯的几下子啊!”

    徐恪看了看土地公周身,见他虽然有些弓腰偻背,但此次前来身上却并未带伤,他忍住想笑的冲动,好言说道:“我二弟因何会如此淘气?!请土地公放心,若无病见着了二弟,必当极力劝阻他,让他今后万不可再来土地公的居所生事!”

    土地公又复唉声叹道:“那就真真多谢徐公子了!咳!……要是令弟再来几趟的话,小老儿的身子骨,可真是经不起他折腾喽!”

    徐恪有些疑惑道:“我记得,去年中秋之时,土地公拿

    来了一件‘景行壶’,托我转交于二弟,当时我二弟拿了景行壶之后就曾说过,他与土地公所结下的怨,便算了结!怎地他今日又来土地公的居所滋扰?”

    土地公也道:“对呀!这件事小老儿也想不通!哦……”这位白发土地公蓦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起身朝徐恪问道:“徐公子,你可曾对你二弟言明?小老儿托你转赠于他的那件‘景行壶’,有一个天大好处,对你令弟朱无能可是……可是……妙用无穷啊!……”

    忽然间,船身好似剧烈的晃动了起来,以致于那老态龙钟的土地公已然站立不住,随着船身不断摇晃,已有摔倒之虞:

    “这‘景行壶’可是一件四星之灵器,它并非小老儿之物,乃是天庭的一位朋友,托小老儿……”

    眼看着土地公就要摔倒,徐恪忙箭步上前,一把搀扶住土地公,然而,他双手到处,却扑了个空,眼前那位白发佝偻的老者,忽然间就已消逝无影。

    以至于土地公最后的一句话,徐恪仍未听清。

    然而,大船还在剧烈晃动,徐恪又听到船头上有人在大声喊叫着:

    “不好啦!水下有人在凿船!”

    “大伙儿快逃啊!船要沉水啦!”

    “……”

    徐恪猛然间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景象是如此真实,真实地就如同刚刚发生一般。

    可是,大船依旧在晃动,舱房中的物件都已东倒西歪。

    “快来人啊!不好啦!水下有人在凿船!”

    “大船就要被凿穿啦!船要沉水啦!”

    “……”

    船头上的大喊声,也依然在继续。

    “不好!”

    徐恪急忙跃起,冲出舱房之外。

    他顿时醒悟,土地公来此造访,那是梦境,可大船剧烈摇晃与船头大喊之声,那可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而且,情况已万分危急!

    徐恪赶到船头,只见舒恨天与管塘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有几个卫卒匆忙跑上甲板,也是一脸惺忪之状。

    徐恪忙问掌舵,“怎么回事?!”

    “官爷,下面……”那掌舵老者指着水下,战战兢兢道:“下面有人在凿船!”

    徐恪望向湖面之上,非但无半个人影,连一艘小船都没有瞧见,他还是有些不信,问道:

    “水里面连一个人影也没,而且远处都没有船,哪来的水匪凿船?这些人莫不是自天上飞来的?”

    “官爷啊!小人驾船掌舵业已有几十年,这些太湖水匪各个都是水性极好的!他们划着小独木舟过来,远远地就跳水,天这么黑,你自然是瞧不见他们的小舟,可这些人……”船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掌舵老者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勉力说道:“这些人已经在船底下了,再过一会儿,这船非得被他们凿沉了不可!”

    徐恪听得掌舵老者所言如此激切,心中才信了大半,他不敢再有耽搁,忙拔出昆吾剑,回身朝舒恨天与管塘说了句:

    “我下去看看,你二人在船上守着,护好钦差大人!”

    “无病老弟(徐大人)小心!”

    徐恪大步朝前,越过船舷,朝湖水中纵身一跳,顷刻间,便已跃进湖水深处,待潜游至船底,果见有几十个水匪正密密麻麻聚拢在船底两侧,每人手中都拿着利斧钢锥之物,正拼命地砍凿船板。

    “破金势!”

    徐恪再无犹豫,手中昆吾剑往前,立时向那些水匪密集之处,一剑刺了过去。

    水匪们慌忙闪身避开,不过,徐恪这一招凌

    厉的攻势,在水中竟然大打了折扣,剑气之所及,只伤到了一个水匪的后背,余者尽皆从容逃开。

    有四个水匪游到徐恪身边,提起利斧就向他砍来……

    徐恪游身避开,他无心与之恋战,心中所担忧的,是其余的水匪还在拼命地凿船。

    那艘大船不愧是苏州知府亲自挑选而来,非但船底的木板甚是坚厚,且木身涂满硬漆,板面又覆以铁皮,是以极难凿破。

    饶是如此,在水匪们不断以利斧之物敲击砍凿之下,木板终于承受不住,有几处已然开裂,眼看着就会有大量湖水,倒灌入船舱……

    徐恪手提昆吾剑,一招“断水势”又向前刺去,只是,他口里大喊了一声之际,就已经吸入了一口湖水,他一时气岔,手里的剑招已然毫无攻势,水匪们闪身避过,须臾间又聚拢于船底。

    徐恪所习的“混元一气剑”,全凭体内真气流动,是以出手时总要大喝一声,剑气方更为凌厉,此时人在水中,也依然如此。

    徐恪虽有些水性,但毕竟不能长久呆在水中,此刻他胸中已是憋闷异常,再也使不出剑招,无奈之下,只得弃了水匪,复游至湖面透气。

    船上的舒恨天见状,忙嘶哑着嗓子大声问道:

    “怎么样?无病老弟,船底有人吗?他们有多少人?要不要本书仙大人下来帮忙?”

    徐恪顾不上答话,猛吸了一口气之后,再度潜游至船底。

    他心里不由奇怪,这些水匪怎地水性如此之好?!自己只能憋气须臾,可他们长时间在水中潜游,还要挥斧砍砸,竟都能呼吸如常?!

    深夜湖水中,徐恪自然无法看清,其实这些水匪每人口中都含着一根细竹管,竹管自带上浮之力,能通到湖面,是以这些水匪就算在水中潜游再久,也丝毫不费气力。

    见徐恪再度潜游而来,这一次水匪们学了一个乖,不等徐恪向船身靠拢,抢先就有七八个水匪聚拢到徐恪周围,你往前一斧,我往下一锥,与徐恪在水中游斗不休。

    很显然,这些水匪已经看出,徐恪虽剑招厉害,但亏在水性不足,只能在水中憋气须臾,只需分出人手将他死死缠住,其余人自可从容将船板凿穿。

    而且,这些水匪一个个均水性绝佳,在水中上下游动竟比游鱼还要灵动,徐恪每每剑招往前,他们立时闪身避开,而徐恪欲往船板前游去,他们又在侧后持利斧袭击……

    徐恪也看出了水匪们的企图,然而,他明知如此,却还是无可奈何。

    只过了片刻,徐恪又感胸中憋闷,不能使剑,除了上浮至湖面换气,已别无他法。

    他在浮身上游之时,已经看到,有一处船底之侧的木板与铁皮都已经被水匪们砸破了一个口子,眼看着湖水已经在倒灌而入。

    这些水匪们还在破口之处用力砍凿着,必欲将破口凿得再大,直至将整一处船板尽皆凿穿为止……

    徐恪已经毫无办法。

    站在船头的舒恨天与管塘,虽各有一身好功夫,然都不是善水之人,此刻对着这一片茫茫湖水,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舒恨天眼见徐恪第二次浮出湖面,大口喘着粗气,已是疲态尽显,心里已经在盘算道:

    “看来,今夜咱们都得变成‘落汤鸡’喽!本书仙与无病老弟,自可凭着一块舢板活命,但不知那位钦差大人,能否逃得过此劫呀!”

    这时,猛听得掌舵老者惊呼道:

    “不好!船底已经被凿破进水了!”

    “快!快叫人下去堵住破洞,要不然,大船马上要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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