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无物可换
徐恪走出长安县衙,正要往北径回自己的青衣卫,却见身后又响起周同那个稚嫩的声音:
“大哥哥,大哥哥!你等一下!”
徐恪回头,只见周同手里提着那个铁笼,又朝自己大步追赶了过来,身后是气喘吁吁的周肩巨。
徐恪停下脚步,莞尔一笑道:
“小弟弟,你还有事么?”
“大哥哥,这只小花猫,你还是带走吧!”
“为什么呀?你不是很喜欢它么?”
“小花猫好像很喜欢你,它很想跟你走呢!”
“哦……是么?”
徐恪凝神打量铁笼子里的小花猫,只见那只小猫,此刻也正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待周同说完话后,那小猫竟神奇地跟着点了点头,好似能听懂周同的人话一般。那一双猫眼水汪汪地,也仿佛就要流出泪来。
徐恪顿觉万分有趣,他便随手接过了周同的猫笼。
“不过,小弟弟,我也不能白要你的小猫啊!这样……我身上的物件,你喜欢哪一样?我同你换就是!”
身后的周肩巨忙摆手阻止,可是他由于跑得太急,还在原地气喘,竟而说不出话来。
“大哥哥,我要你这把剑!”
周同小手一指,竟指向了徐恪挂在腰间的那把昆吾剑。
“这个……可不能给你!”
周肩巨忙忍住气喘,大声道:“同儿休要胡闹!这可是圣上御赐给徐大人的昆吾剑!”
“那……大哥哥,你这块牌子,能送给我么?”
周同又指向徐恪腰悬的那块“镶金虎牌”。
“这个……也不能啊!”徐恪以手挠了挠自己的前额,有些尴尬道。他心道,这块镶金虎牌,可代表着无上的权力!手握这块虎牌,可自由出入于长安各大城门;夜间不受宵禁盘查;无需路引关牒,即可畅行于我大乾各道;所有道府州县的地方长官,见牌子就如同见钦差……我怎能将这块牌子随意赠与你呢!
他随即心想,这个小孩子,实看不出,年纪这么小,心竟这么大!一开口,不是皇上的御赐宝剑,就是青衣卫的千户腰牌,这两样东西,每一样可都是这世间俗人梦寐以求之物!
铁笼子里的小花猫,不知何故,竟又“喵喵”地叫了几声,仿佛在催促徐恪:“就你一把破剑,一块破牌子,能值几个钱?你就送了他便是,怎么还这么小气!”
“哼!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能!大哥哥真小气!我走了!”
周同嘴巴一噘,立时扭头转身,气呼呼地奔回了县衙内院。
周肩巨
忙上前朝徐恪拱手,惭愧道:
“徐大人,小儿童言无忌,还望大人莫怪!”
“诶!令郎说得没错!是我先前话说的太满,这会儿又没能说到做到!这样……”徐恪从怀中随手掏出了一张银票,上书“一百两”字样,他将银票强行塞进了周肩巨的手中。
“你把它交给令郎,权当是我与他交换猫儿之物!”
“这……这如何使得!区区一只小猫,市面上不过十文钱就能买到,大人怎可如此破费?!”
“少废话!叫你收下你就收下!这是我送给令郎之物,与你何干?!”
“是是是!下官遵命就是!”
被徐恪冷不丁这么训了一句,周肩巨立时不敢吭声。
徐恪随即一提猫笼,再也不去理会周肩巨惶恐的神情,转身径自大步而去。
留下周肩巨呆呆地伫立在县衙的大门口,他望着徐恪扬长而去的背影,又望着手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心中诧异莫名。
从来都是下属向上司行礼,何曾听说上官给下属送银子的?
周肩巨担任长安知县也已近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来过他长安县衙的高官贵戚不知有多少,明里暗里向他周知县开口索贿的亦不知有多少!可是,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又哪来的银子贿赂上官?是以,这二十年来,他仕途屯邅,无从升迁,一直是做了一个区区正七品的知县而已。
而今,竟有一位青衣卫的四品千户,亲手赠送了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虽只是一张银票,却比他一年的俸银还多!此刻他手握着银票,心下如何不激动不已!
……
……
徐恪离了长安县衙之后,已是巳时六刻,眼看着便已到了午膳之时,他便顺路走进了一家小酒楼之中。
徐恪抬头见那酒楼的店招上写着“无忧居”三字,心道无忧无忧,世人若能无忧,夫复何求?真是一个好名字!
跑堂的小二见一位蓝袍的大官来这里用膳,当下不敢怠慢,忙撇了他人,急急地赶到徐恪的桌前,恭恭敬敬地问:
“吆!这位官爷,今儿个吹得什么风,竟把你您老人家给吹来了这里!官爷……想吃点什么?”
徐恪听得略一蹙眉,随即道:
“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随意上个几盘!”
“好嘞!官爷少待啊,酒菜马上来!”
未几,店小二就端来了好几个大菜,有“清蒸鲈鱼”“拔丝山药”“渭水鲤鱼炖豆腐”“白切牛肉”“长安大饼”等等,都是这家酒楼的名菜,瞬间就摆满了徐恪身前的方桌。
徐恪提起铁笼,右手稍稍一拧,就将铁笼打开,里面那只小花猫,此时有气无力地爬到了方桌上。
小花猫懒洋洋地看了看方桌上的菜肴,先不去吃鱼,也不吃牛肉,而是对那盘“拔丝山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吆!官爷,您这只猫儿,可真是好看!好像不是咱们中原的品种,是不是自西域来的?”店小二望着那只小花猫,忍不住出口赞道。
旁边的食客见了这只小花猫,亦忍不住赞叹着:“好可爱的一只小猫啊!毛色竟有红有白,白得雪白,红得鲜红,这定不是咱们中原的品种,应是自萧国而来的,名字叫作‘雪里红’……”
旁边立时又有一位食客反驳道:“‘雪里红’不是一种珍惜的狐狸么?怎地变成一种猫了?”
先前的那位食客讷讷道:“唉!狐狸跟猫,原本就是近亲么?”
……
徐恪却冷冷地瞧了店小二一眼,唬得那小二急忙低下头,讪讪地退了下去。
旁人见此情状,自也不敢再公然对着小猫评头论足。
徐恪将那一盘新鲜蒸好的鲈鱼,推到了小猫的跟前,说道:“吃吧!我看你也饿得紧了!猫儿不都是吃荤的么?哪里有吃山药的?”
那小花猫却朝徐恪瞟了一眼,口里“喵”的一声,好似言道:“哼!你叫我吃鱼,我偏不吃鱼!”
小花猫吃了几口甜津津的山药,砸吧了几下舌头,浑身便渐渐有了力气。她又走到那一大盆鲤鱼汤的面前,猫头下俯,又喝了好几口鲤鱼汤,连带着吃了几块豆腐,忍不住又是“喵喵”地叫了几声,仿佛在叹道:
“妙啊!这么好的鲤鱼汤,味道极之妙矣!”
徐恪见那小猫如此可爱,叫声亦是如此动听,心下更是喜爱不已。他心想,这几天总见小贝妹妹有些郁郁寡欢,我不如就将这只猫儿送给小贝?若是能逗得她开怀一笑,却也比什么都好!
然则,他又转念一想,我那书仙老哥,可最是怕猫,莫要这区区一只小花猫,也将他吓得够呛?
他正思索间,忽见眼前的小猫“嗖”地一声,她红白相间的身影,已然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跳离了方桌,三步并作两步,已跃出了酒楼的窗外,转眼间,便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外……
“官爷,您的猫跑了!要不要小的去追?”那店小二见小花猫倏然逃离了酒楼,还道徐恪定要为之生气发作,急忙跑过来问道。
“算啦,让它去吧!”
徐恪摆了摆手,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五年陈的“凤酒”,淡淡地言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心中坦然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三、未时、青衣卫】
徐恪在城南的无忧居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回到了青衣卫接着上值。
他回想着那只瞬间遁去的小花猫,心下仍不觉万分有趣。
“猫儿呀猫儿!你从此自由了,可我徐恪,兴许就要身入牢笼喽!”
徐恪不禁如此自嘲着。
这一日下午,先后竟有三拨人特意过来看望徐恪。
第一拨来的,是新任刑部郎中宋锦桦。
卫卒来报之时,徐恪还有些不太相信,待到看见宋锦桦已然走入门来,徐恪这才起身,抱拳道:
“宋兄今日怎会有空来青衣卫?”
“怎么,徐兄,多日不见,你就不认我这个老朋友了么?”
“哪里哪里!宋兄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徐兄荣升千户之职,我还没专程来道贺,徐兄不会怪责我吧?”
“宋兄哪里的话!宋兄荣升四品的郎中,我不也一直没来道贺么?”
“呵呵呵,那咱们兄弟两就都不要这些世间俗礼了!今日只管叙旧,只管叙旧……”
两人就在徐恪的公事房内落座,一边喝茶,一边随意闲谈了起来。
宋锦桦此来,自然是对徐恪能否在三日之内抓住猫妖,表达关切之情。眼看着三日之限行将到期,宋锦桦便问道,徐兄可有良策应对?
徐恪却只是笑笑,说道宋兄无需多虑,大不了,他就住进诏狱便是!
接下来,两人谈了约有半个时辰,徐恪对于宋锦桦当日,不惜违逆上官之意,奋力将姚子贝从法场救下之举,专门起身行礼,连连道谢了一番。
自然,宋锦桦也是异常客气地回礼,两人又是谦辞客套了一番。
待该说的大致说尽,宋锦桦起身告辞,徐恪一直送到青衣卫大门口。
徐恪回到公事房坐下没过多久,卫卒便匆匆来报,说是十七公主又来啦!
徐恪屁股还没坐热,忙又急忙起身出迎,只见那灵钰公主李琪行走如风一般,已然走到了公事房之内。
李琪此来,亦如宋锦桦一般,问他可曾有抓住猫妖之策?
徐恪摇了摇头,说道,猫妖实在是抓她不住!
李琪焦急地说道,那不如,咱们去天宝阁吧!找慕容公
子还有小嫣姐姐,众人一道想想办法,或许能抓住猫妖呢!
徐恪依旧摇头,又说道,慕容公子也好、小嫣也罢,还有你小琪专员,你们不都是京城审案团之一员么?大伙儿无日不在查案,无时不在捉妖,可直至今日,还是抓不住猫妖,此刻纵然去天宝阁,又有何用?
李琪觉着徐恪所言亦有道理,心中就更为焦急,她连连问道,那徐恪哥哥,你到底该怎么办呀?要不要她去找父皇求情?
徐恪更加摇头,坚决说道,千万别去向皇上求情!那猫妖害死了韩王,自己身为捉妖副使,原本就有失职之罪。皇上限定他三天内拿住猫妖,也是在情理之中。若自己实在抓不来猫妖,亦只得以身抵罪!
李琪见徐恪在如此难关面前,竟还这般云淡风轻,直急得连连跺脚,反倒还是徐恪不断地出语安慰,让她无需过虑,皇上对他的口谕,只是夺职下狱而已,又不是凌迟处斩……
李琪哀叹几声,只得无奈离开,徐恪送至公事房之外。
李琪走后不久,徐恪便在公事房内处理公文,到了将要下值之刻,南宫不语终于亲自上门。
之前的一次,为了明月之事,南宫不语和徐恪争得不欢而散。不过,这几日,南宫心中却一直在挂牵着徐恪捉拿猫妖之限期。他见明日就是天子限定的捉妖之日,徐恪却对猫妖毫无所获,他心中忧虑,是以不惜降下脸面,还是亲自来到了徐恪的公事房内。
徐恪见南宫不语亲来,心中自不胜感激。
两人聊了片刻,对于南宫所问的猫妖之策,徐恪的回答,还是同先前两人一样。
南宫不语叹了一叹,对于如今这个局面,他不是没有准备,当下,他便向徐恪献计道:
“贤弟,若依愚兄之见,到了明日午时,你实在还交不了差的话,不如,就向皇上献一只死猫算了!”
“死猫?死猫如何能当猫妖?”
“贤弟,不管是皇上还是满朝文武,谁也没见过猫妖长得什么模样!咱们硬说那便是死了的猫妖,皇上又能奈何?”
“南宫兄,皇上圣心如炬,焉能辨不出猫妖之真假?”
“贤弟此言差矣!皇上圣心如炬,可他就算看出了那是假的猫妖,又如何能证明,那就是假的呢?早先我就听家师有云,世间妖类,若死了之后便会化为原形。那
猫妖若是死了,可不就成了一只死猫么?!”
“可是……猫妖毕竟还在外头,若猫妖再次害人,我又该拿什么解释?”
“贤弟就说,猫妖不只一个,弄死一只,又来一只!反正牧洲那里,有的是妖啊!”
“可是……”
“贤弟,若愚兄所料不差的话,那只猫妖,今后将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哦,南宫兄,这何以见得?”
“一来,猫妖已经害死了一个韩王,她见我京城上下已群情愤愤,自不敢遽相作案,再随意害人;二来,长安城目下,已被猫妖一案搅得草木皆兵,就算猫妖日后真的又弄出人命,贤弟但请放心,无论是长安县还是京兆府,他们均不敢如实上报的!”
徐恪想起今日上午,周肩巨将他暗里引到长安县衙的内堂去查案一事,心中立觉南宫之言颇为有理。
他再仔细一想,如今负责猫妖一案的部门,无非是长安县、京兆府与青衣卫。若是京兆府不上报,便只有青衣卫了。
而青衣卫内负责署理猫妖一案的,不就是徐恪与南宫不语么?
诚如南宫所言,就算猫妖日后接着害死人命,可这几个衙门若都是隐瞒不报,或是如徐恪今日叮嘱周肩巨那般,只说是急病而亡,将死因归咎于他处,那么,又有谁知道,外头还有一个猫妖?
“可是……小弟觉得还是不妥!”
“贤弟,那你觉得,可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了!”
“这不就成了?退一万步讲,日后,就算皇上发现别的死尸,咱们亦可将元凶推到别的妖物头上!这世上的妖类多了去了!哪里就只有一个猫妖?还有狗妖、狼妖、兔子妖、狮子妖……所有兽类皆可成妖不是?说不定,长安城这么多男子无辜殒命,原本就是别的妖物所为呢?你今日先弄一只死猫上去,且先将眼前的难关兑付过去再说,日后若是又出了什么妖物为祟的案子,日后再想办法,也不迟么!”
听了南宫不语这一番循循善诱之语,徐恪听得亦不禁频频点头。他心道,南宫兄所言,亦不无道理啊!与其坐以待囚,倒不如,先想一个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再说了,韩王本就是自杀而死,皇帝却偏偏要拿猫妖撒气,他既然不讲道理,我又何必对他认真?
第一百三十一章、郎君失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三、未时、得月楼】
毛娇娇从无忧居逃离之后,双足奋力,跑到了街角一个无人的角落,这才元神一挣,变回了人形。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总算是自由了,差一点以为我要死了呢!”
她在无忧居内只是吃了几口山药,喝了一些鲤鱼汤,此时仍感腹中饥饿,于是就来到了得月楼。
这时已是未时六刻,早已过了午膳之时,得月楼中总算也有了一些空座,毛娇娇无需再如上次与明月那般,还要跟跑堂取个牌子在外苦等座位。
她挑了中庭内一个无人之处就座,一气跟店小二要了一桌子的酒菜,俱是酒楼中的拿手菜肴。
她毕竟已饿了三天三夜,这时面对着一整桌的美食,立时胃口大开,双手连动,张嘴不停,一口气将桌上菜肴吃了个精光……
好在,待毛娇娇吃完了午膳,也已是申牌时分,得月楼中的酒客已是寥寥无几,中庭之内更是没人,毛娇娇虽然吃相难看,却也无人注目。
见毛娇娇吃完,店小二不待相招,便来结账。
“这位小姐,拢共是五十二两银子,这二两的零头就算了,小姐只需付五十两纹银便可!”
毛娇娇一摸自己的兜囊,哪里有半文铜钱?
毛娇娇暗道:“坏了!三天前我出门急,哪里想到还要带钱!”她既拿不出银两,心中一动,便打算用她拿手的魅惑之术,迷住店小二,好趁机脱身。
店小二见毛娇娇往兜囊里掏了半天,却掏不出半两银子,眼睛还左顾右盼,他冷哼了一声,暗想,你想到咱们得月楼来吃霸王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店小二打手一招,身旁便立时跑来了三位跑堂,已团团将毛娇娇围在了中间,店小二冷笑道:
“这位小姐,我看你模样长得挺周正的,今日来咱们得月楼用餐,你莫不是没带银两吧?”
见自己身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跑堂,毛娇娇倒是有些犹豫,心道,我总不能魅惑这么多男人吧,当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这个……小二,我今日出门急了点,路上又出了点事,是以身上没带银两……”
毛娇娇又望了望周围,心想实在不行,我也只得将那几个跑堂的撂倒,施展轻功遁去便了,可是这样一来,不免又要惊动官府,二哥叮嘱我在长安城内尽量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这我该如何是好?
那店小二又是冷笑三声,正打算上前去拽毛娇娇的胳膊,将她拉去县衙报官,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沉厚悠长的声音:
“小二且慢!这位姑娘的酒钱,我付了就是!”
毛娇娇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正朝自己快步走来。那中年男子生得白面微须,长相甚是文雅,浑身上下也是一副书生打扮,在这春寒料峭中,手里竟还拿着一把折扇。
中年男子从囊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交给了店小二,朝那些跑堂的挥了挥手,跑堂的便尽皆退了下去。
那中年男子非但相貌文雅,且举手投足间亦是彬彬有礼,他付过了酒钱之后,还朝毛娇娇抱拳为礼道:
“在下莫秋雨,江湖上的朋友都唤我一声‘铁面美郎君’!敢问姑娘芳名?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毛娇娇见那莫秋雨长相儒雅,举止谦和,面貌也颇朗润,心中立时就起了三分好感,当下,她忙起身,敛衽为礼道:
“奴家名叫‘娇娇’,今日肚子饿了,跑来这得月楼用饭,只是走得匆忙,竟忘了带上银两!多亏莫先生慷慨解囊,娇娇多谢莫先生!”
“呵呵呵,无妨无妨!些许银两,不足挂齿!姑娘若是看得起莫某,就叫我一声‘大哥’便是!这‘先生、先生’的,未免生分了些……”
“那……奴家就叫你‘秋雨大哥’吧!”
“哈哈哈!好好好!娇娇妹妹!”
两人坐在桌前略略聊了一会儿之后,莫秋雨见毛娇娇眉眼之间,对自己好似脉脉含情,心中不胜之喜,当下便道:
“娇娇妹妹,哥哥在长安城南有一座宅子,那里景色不错,且甚是清净,妹妹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就到哥哥的宅子里去坐坐?”
“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毛娇娇随即跟着莫秋雨步出得月楼的大门,莫秋雨举手招来了一架马车,两人上了车,便往城南而行……
那莫秋雨原本是参加天宝阁每月初三的“博物品鉴大会”而来。他在天宝阁内并未遇到几个老友,心中甚是无趣,晌午时分,就来到得月楼中用膳。
莫秋雨取了牌子,等了半天的队伍,总算在午时六刻,轮到中庭边的一个空座,他又闷闷不乐地喝酒,一直喝了一个时辰,正要离去之际,却忽见门外走来一位妩媚之极的少女,他立时双眼一亮,恰犹如猎人见到了一只野兔一般。这莫秋雨精于男女采补之法,一生中,已不知**过多少貌美少女,此时,眼见又有一只“猎物”走到了他的眼前,他焉能错过?
他在旁边等了长时,正寻思着该如何伺机上前,用他最拿手的“诱骗之术”将毛娇娇诱拐至城南他的“秘密据点”中,却见毛娇娇吃完饭菜后,竟无钱付账。他心下大喜,便料定对方必是哪一座府上的小姐丫鬟,偷偷溜出门来,身边却不带银两。
于是,莫秋雨忙走上前来,来了一个“英雄救美”!不过,他见毛娇娇竟一气吃掉了五十两银子的酒菜,心下也不禁略略皱眉,暗自心道,待我将她玩厌之后,可得将她拉到那花满楼,卖上一个好价钱!
莫秋雨忍痛掏出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便又花言巧语,对毛娇娇极尽哄骗之能事。果然,在莫秋雨三言两语之下,毛娇娇就“乖乖”地跟莫秋雨上了马车。
马车行得飞快,那名马车车夫好似知道莫秋雨的住处,他催动马匹奔行了两刻辰光
,马车就在城南的一处小院前停下。
莫秋雨取出半两碎银交给了车夫,向他挥了挥手,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莫秋雨将毛娇娇引入屋子里就座,他亲手给毛娇娇冲泡了一杯香花茶。
毛娇娇拿起茶盏,闻着香花茶中一股特殊的“香味”,眉头不禁微微一蹙,然面色不改,旋即将整碗茶大口喝下。
莫秋雨看着毛娇娇喝下了整碗香茶,又缓缓地瘫倒在了座椅之上,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他见毛娇娇容颜如此娇美,身形又是如此玲珑,心中一股春兴已然勃勃待发。他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在香花茶中下了迷药,此刻,他见毛娇娇已被“迷晕”,当下,便抱起毛娇娇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子,走进了自己的内室。
进了内室之后,他更无丝毫之犹豫,三下五除二地就褪去了毛娇娇身上的全部衣衫……
莫秋雨正要解开自己的衣衫,纵身扑上,蓦地见毛娇娇已然双眼睁开,站在床沿向他不住地冷笑。他不禁大吃一惊,手指着毛娇娇颤声道:
“你……你不是喝了我的茶么?怎地会……会醒过来?”
“吆!就你那点迷药,给姑奶奶我当汤喝还不够呐!”
“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人?!”
莫秋雨**过无数女子,似毛娇娇这般装晕之人,他还是头一遭遇上。今日这一大碗香花茶,他已下足了迷药,平常女子只消喝上半口,就能被迷晕一整晚,更何况,今日,他亲眼看着毛娇娇一气喝下了一整晚花茶,照理,这一碗的药量已足够她毛娇娇晕上三天三夜了!然此刻,原本“晕倒”在床上的毛娇娇,被他衣衫尽去之后,却忽然从床上清醒,坐起身来朝他连连冷笑,这一份情状,对于莫秋雨而言,无异于深夜见鬼一般……
莫秋雨忍不住双眼圆睁,语无伦次,脸上的神色已是不胜惊恐。
“我是娇娇啊!‘秋雨大哥’!你想跟妹妹来一场好事,又何必将妹妹迷晕呢?妹妹原本就对秋雨大哥欢喜得紧呐!大哥将妹妹弄晕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做这桩好事,那可……多么无趣啊!”
莫秋雨毕竟行走江湖几十年,见眼前这位女子如此娇媚之状,心中却愈发地惊恐。他心知对方必定不是一位寻常的小姐丫鬟,若不是武艺超群之人,便是一个妖类。他忙将身上衣服收紧,右手掏出折扇,迎风一展,左掌虚立,取了一招“上步并掌”凝式待发,厉声喝道: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哈哈哈!”毛娇娇双胸颤动,忍不住仰天大笑道:
“我的秋雨大哥,奴家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我叫‘娇娇’呀,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不得问你吗?”
毛娇娇说着话,一双勾魂媚眼猛然一睁,两股勾魂夺魄的目光便直直地射向莫秋雨的双眸。
那莫秋雨顿时把持不住,右手甩了那把折扇,双眼发直,呆呆地叫着:“对!你是娇娇……你是世上最好看的娇娇……娇娇快来,大哥最喜欢娇娇了!”
“嗯,秋雨大哥,奴家也最喜欢你了!快来吧!”
……
毛娇娇将莫秋雨浑身的衣衫也随之褪去,两人一同翻滚到大床之上,转眼间,就是一通巫山**……
毛娇娇在江湖上可谓臭名昭著,她这“和合金仙”虽是自己所取,然名声也委实不小,多半却是骂声。
她既负“和合金仙”之盛名,见了那“铁面美郎君”之后,当下就见猎心喜,心中原本就想与对方来一场“和合**”。
然而,毛娇娇初时见莫秋雨慷慨解囊,解了她酒楼之困,心中存着感激,虽喜欢那“铁面郎君”一身美貌,却也没想着要从他身上去行那“和合之术”。
后来,毛娇娇见莫秋雨热情相邀,她自然也乐得想从。可没曾想,她刚刚在屋子里落座,莫秋雨就为她送上了一大碗的“迷药”。
猫类的鼻子何其灵敏,她只是稍稍闻了一闻,立时就闻出了香花茶中一股极浓的药味。然她那时,亦不太相信眼前那么一位温文儒雅的男子,会对她有“不轨之举”,于是,她当即想也没想,索性将一整晚“药茶”统统喝了下去……
直到,莫秋雨将她抱进内室,猴急似的脱去了她浑身的衣服,她这才不得不信,眼前的“铁面美郎君”竟而是她的同道中人!
两人一样都是以采补之道增加自身的修为,两人一样都是巧施手段,蒙骗对方与自己行房。只不过,一个是针对少女,一个却是针对美男;一个需要花言巧语,配合迷药,一个只需媚眼一睁,便能勾魂。
毛娇娇行走江湖已不下几百年,所魅惑过的男子更是不知超出莫秋雨多少,然而,今日竟能遇到一位自己的“同道中人”,她惊讶之余,更感心喜。
毛娇娇大喜之下,心中更无犹豫,非但一改初衷,与莫秋雨大行“和合之术”,更是贪求无度,不知与秋雨几番**……
就在莫秋雨的这一处“秘密据点”之内,两人不知屋外春秋几何,只知连番大战,缠绵不休,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莫秋雨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若再如此“大战”个几合,看来,这位“铁面美郎君”的下场,便要与先前的韩王无二了。
恐怕,若那位韩王此刻依旧徘徊在鬼门关之前的话,见了莫秋雨气喘吁吁地赶来,势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仁兄,你也来啦!”
“你是?”
“我和你死法一样,只是比你早来一步而已!”
“原来你也是死在娇娇手里!”
“哈哈,仁兄,你岂不闻‘娇娇胯下死,做鬼也风流’么?眼下,咱们两个,就都成了风流鬼啦!”
“唉!……”
莫秋雨毕竟身有内功,此时徒觉自己体内一股真气如水外泄,他不禁心中恐惧莫名,然毛娇娇的媚术实在太过厉害,他虽心下惊恐,然头
脑中兀自兴奋不已,口中“呵呵”连声,竟是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元阳精魄,尽数宣泄到娇娇的体内一般。
总算毛娇娇不欲再出人命,在最后关头,胯下一紧,止住了体内的“和合**”,右足轻轻一蹬,莫秋雨软绵绵的身子,就如一段枯草朽木一般,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此刻的莫秋雨,脸容枯槁、面色死灰,皮肤干裂,毛发已白,其状已如一位六十余岁的糟老头一般,哪里还有半分“美郎君”的模样?!
毛娇娇起身穿衣之后,冷冷地望了地上的莫秋雨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之色,就如同望着地上的一只死狗一般。
“你采补一生,这一身元阳委实不错!啧啧啧!本姑奶奶今日能遇上你,足可抵他几百个男人!你心术不正,这么多年被你诱骗过的女子必定不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吧,你竟会落到了本姑奶奶的手里!本姑奶奶今日收了你体内的元阳,也算替那些女子出了口恶气!”
言罢,毛娇娇头也不回,便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躺在地上的莫秋雨,眼望毛娇娇离去的方向,面上的神情,除了恐惧,就是悲愤!
他行走江湖三十多年,三十年采阴以补阳,今日一朝便已去尽!
从此,莫秋雨武功尽丧,虽得苟活于人间,却成了一个行走尚且艰难的佝偻老者!
……
……
毛娇娇离了莫秋雨的私宅之后,只见天色已黑,周围只剩一些微弱的灯烛之光,此时大约已是戌初时分了。
她心中挂念着明月的安危,然此时她人地生疏,又无从去查探明月的去向。
她想了一想,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长安城醴泉坊的徐府。
戌时入夜之后,长安城便已是宵禁之刻,大街上已绝少行人,只有一队一队的禁军兵卒,正奔行来往于京城的主要路口,对整个京城严密布控、四处巡查。
为了方便,毛娇娇迎风一变,又化作了原身的模样,倏地纵上了屋檐,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不断跳跃着,只过得一刻,她便与跳到了徐府的围墙顶上。
毛娇娇悄悄地向徐府的后院潜行,她要偷偷地溜进后院的榛苓居,去向她大姐胡依依打听,明月此时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毛娇娇爬到后园的闻雨亭之时,却忽然见徐恪正迎面向自己走来,她心下一惊,忙矮身缩头,将自己一个娇俏玲珑的小身子,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
“胡姐姐,天色黑,你慢些走!”
只听徐恪清润好听的声音传来,他此时,心思全在身后的胡依依身上,竟丝毫未曾留意,不远的围墙上,正躲着一只红白相间的小花猫。
“知道了,小无病,你老姐姐活了一千多岁,还不会走夜路么?”
“姐姐可一点都不老呀!一千多岁算什么,与天地日月相比,姐姐这点岁数,就跟刚刚出生差不多哩!”
“就你嘴贫!是不是又跟小舒学坏啦!”
“哪能呢!”
……
毛娇娇俯卧在墙头,听得徐恪与胡依依这一番亲近之语,心中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道,好你个大姐!怪不得,那一日,你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叫我无论如何不得与你的“小无病”行“和合之术”,原来,你是藏着私心呐!这么好的一个小哥哥,你竟这么小气,让我碰一碰都不行,哼!
这时,徐恪与胡依依已一同来到闻雨亭中落座。亭子中央的一张石桌子上,还摆着一壶热茶,两只茶盏,以及一些点心果蔬之物。
两人刚刚坐下,胡依依便长叹了一口气,道:
“小无病,小舒都跟我说了,你为了救明月姑娘,竟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没有啊!”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瞒我!你在前天的早朝上,为了救出明月,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含元殿上,竟公然说出了韩王私自开设翠云楼的秘密!天子盛怒之下,就给了你一个三天的期限,三天之后,你若抓不来九妹,天子就要将你给夺职下狱了……”
“我这些事,书仙老哥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
“你书仙老哥这一个月来,终日混迹于长安城的酒楼茶坊,这京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还跟我说,说你四月初一那天,早朝下朝之后,一个人飞身赶到法场,当时,守卫法场的禁军,还以为来了劫法场的贼寇,差一点就要将你射成一只刺猬……”
接下来,胡依依就将舒恨天告知于她的,徐恪如何亲往法场救下了明月,又如何为了救明月不惜得罪了天子云云,都在这闻雨亭内,不厌其烦地与徐恪复述了一遍。
躲在墙头黑暗中的毛娇娇,听得这一番大致的过往,双眼中已忍不住感动地留下泪来。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猫身,不使自己在夜色中如何颤动,不过,她一想到她心之念之的明月姐姐,终于能大难不死,而且,徐恪为了救下明月,中间还经历了这么一番重重曲折,她心中,仍然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这个……”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却是不以为意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也只是在盛怒之下,过几天,说不定,他就将这桩子事都给忘了呢?”
“这怎么可能呢?小无病,你们大乾有一句话,叫作‘君无戏言’啊!寻常百姓,说过的话还能忘掉,可天子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呢?这眼看着,明日午时就已到了三日的期限,你到底……有何打算?”
“咳!……”徐恪长叹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胡姐姐,你也知道,就算我眼下见着了毛娇娇,我也下不去手抓她!若是我将毛娇娇带到了圣上的面前,圣上刚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必然会将毛娇娇给大卸八块,凌迟处死!”
徐恪顿了一顿,又道:
“胡姐姐,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第一百三十二章、遁迹城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三、亥时、徐府后园】
毛娇娇化作原身一只小花猫的模样,深夜匍匐于徐府后园的墙头,听到徐恪说:“若是我将毛娇娇带到了圣上的面前,圣上刚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必然会将毛娇娇给大卸八块,凌迟处死!”她吓得心中突突乱跳。不过她听徐恪先前说过:“胡姐姐,你也知道,就算我眼下见着了毛娇娇,我也下不去手抓她!”她不由得又感欣慰,心想,算你这小哥哥有良心!不枉我大姐这么喜欢你!
早在三月初三那一夜,毛娇娇就已在长安城南的小树林中遇见过徐恪。当时她听徐恪自称“千户”,最后又言道:“你走吧,记住,下次你若再敢随意杀人,徐某定会取你项上人头!”她对这位“徐千户”已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对方生得俊俏风流,恨的是他竟如此不解风情,一出手就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就算她再如何恨意滔天,可一想到徐恪那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心里头也立时恨不起来。
后来,她在得月楼中听得十二弟舒恨天说起他有个叫作徐无病的老弟,在青衣卫里当一名千户,她心中就猜测那人多半就是在城南将自己大腿割伤的“徐千户”。
明月被抓进青衣卫之后,毛娇娇找胡依依帮忙。胡依依想了半天,就说找“小无病”想想办法。毛娇娇当时就大致猜到了,大姐嘴里忍不住亲切叫着的“小无病”,想必就是那位在城南与自己交过手的徐无病了。
每当她想起这位徐千户长身玉立时俊朗的模样,持剑出招时那一股无双的风采,她都要忍不住心中一荡。可大姐答应她的救人的条件却是,让她无论如何都不得与“小无病”行和合之术。她当时怎能不又羞又恼?
毛娇娇心想,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就许你喜欢他,却不让我碰,大姐不是欺负人么!
原本,她以为,她与大姐心仪的那位“徐千户”定当再不会见面,可未曾想,她三天前外出寻猎,不想,却在周肩巨的宅子里不慎落入了周同的“魔爪”,而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最后救她逃离牢笼的,竟然还是那位“徐千户”!
她被关在铁笼子里三天三夜,正自万念俱灰之时,蓦地见到了那位她心里一直又爱又恨的徐无病。她立时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拼了最后的力气,又是“喵喵”乱叫,又是乱踢乱动,终于让周同心有所感,在最后时刻,将铁笼送给了徐无病。
这一刻,毛娇娇趴在徐府的围墙之上,悄悄地凝望着那位刚刚救了她性命的 “徐千户”,心中的感觉既如春风般欣欣怡然,又如细雨般丝丝怅然,既感欢喜,又觉失望,既有兴奋,又有伤心,当真是如潮起伏、百感交集……
闻雨亭中的徐恪,这时却朝胡依依问道:
“胡姐姐,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胡依依凝神想了一想,叹道:
“咳!……若我是你,也是为难!九妹我自然是不会去抓她,可你们老皇帝的旨意,又不得不
遵,这委实是……难啊!”
徐恪想起下值之前,南宫不语所给的建议,遂道:
“不瞒姐姐,今日,南宫兄倒是向我献了一个计策,说让我找一只死猫送到御前,皇上那里,暂且糊弄过去再说!”
胡依依当即摆手,道:
“不可!此计拙陋,万不可行!先前你身为‘查案副使’,就算失职,也不是主责,这一点,皇帝比谁都清楚。他说要将你‘夺职下狱’,一半也是气话,等他气消了之后,对你的责罚自然也会免除。可你若是随意抓一只死猫送到御前的话,那就是‘欺君’,依姐姐之见,你们皇帝的心性,失职可忍,欺君万不能忍,你若那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徐恪连连点头道:
“姐姐说的在理!我也不赞同这以假乱真,糊弄皇上的法子。我身为猫妖一案的‘查案副使’,猫妖害死人命,我理当负起失职之罪!既如此的话,明日我索性自己跑到诏狱里去算了!”
“你自己跑到诏狱里去?……”胡依依忧心道:“你们青衣卫的诏狱,姐姐可听说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乌烟瘴气、肮脏腐臭,你在那里如何能呆得住?”
徐恪笑着安慰道:
“胡姐姐放心!原先天牢里有一间牢房,是我当日安排给李君羡大哥住的,如今,那间牢房也还空着,明日我让手下收拾收拾,住进去就行!”
“可是,那毕竟是牢房呀!”胡依依依然眉头蹙拢,忧心忡忡。
“不碍事的!我毕竟还是青衣卫的巡查千户,天子至今也没有将我夺职下狱的诏命下来,此番是我主动进到诏狱,那里的卫卒也还是我的手下,姐姐放心,我就算呆在诏狱内,管保与住在客栈里一样!”
“可是……你身边也没一个照顾的人,这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又当如何?”
“哈哈哈!胡姐姐,我又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徐恪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又接着宽慰胡依依道:“而且,我此番进入诏狱,也只是住进牢房里而已,又没有人会将我手脚捆缚,铁链拷住?姐姐丝毫不必忧心,待天子气消之后,他自会降旨让我自诏狱里出来,到那时,我这一关也就算过去了!”
胡依依又仔细地想了一想,亦觉徐恪所言甚为有理。眼下,除了让徐恪主动进入诏狱中,还真是没别的法子可行了。
天子在三日前的早朝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已对徐恪下了口谕,这一份旨意,就算天子此刻已有了悔意,也已是无法收回。那么,到了明日午时,与其等天子派人送徐恪进入诏狱,还不如,徐恪自己主动走进诏狱里算了。
胡依依只得又叹了一声,道:
“好吧!若实在没别的法子,那也只得如此了!你这一趟诏狱之灾,也算代九妹受过了!姐姐要替九妹好生谢谢你才是!不过,小无病,你在诏狱中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白天你要吃好,晚上你要睡好!姐姐过几日就来看你!到
时候,姐姐给你带一些好吃的,还有暖和一些的被褥……”
“千万不可!”徐恪急忙摆手道:“胡姐姐,我这一趟要进去的可是我大乾的天牢!那里光是半尺厚的大铁闸门就有三道,那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姐姐若是有事,让书仙老哥过来找我即可,姐姐万万不可前来!”
“小无病,姐姐知道,你是心疼姐姐,不想让姐姐去闻那里腐臭难闻的气味,去看那里怵目惊心的惨象,可是,你若呆在诏狱里的时间太久,姐姐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姐姐!不会太久的,说不定要不了三五天,我就出来啦!”
“嗯!那是最好了!”
……
接下来,两人又在闻雨亭中聊了一会儿,徐恪问起姚子贝最近的身体状况,他见小贝总是闷闷不乐,未免有些担忧,胡依依只说子贝妹妹孕期略有不适而已,叫他无需担心。
见已是深夜亥时,两人便各自起身,回房休息,路上,徐恪想到自己此番进到诏狱,实不知会几天后才能出来,于是又叮嘱胡依依道:
“胡姐姐,还有一事!”
“什么?”
“那位明月姑娘,此刻就一个人住在长乐坊的‘云起客栈’内,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委实也怪可怜的!而且她身上所剩银两已然不多。姐姐若是见到你的九妹,不妨跟你九妹说一声,就说明月正在客栈内等着她呢!让她早些去接……”
“好!姐姐记住了!可是,你自己就要身陷牢狱中了,眼下,竟还有心思记挂别人,咳!……”
……
……
一直到徐恪与胡依依都离开了后园,各自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躲在墙头的毛娇娇才悄然地爬出墙头,一纵身,跃出了徐府之外。
她心里想,原来,这位徐无病非但救了我,还救了明月姐姐,而且,他为了救明月姐姐,竟不惜得罪大乾的皇帝,将自己送进了诏狱!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好人!
对于徐恪,毛娇娇此时业已全无恨意,只有感激了,而且她这一份感激之情,已恨不得以身相许。然而,她心中又徒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失望与惆怅,心道,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可偏生却让大姐抢先遇上了,大姐既然如此喜欢他,我怎好强行夺大姐之所爱?
毛娇娇望了望天,原本她还想径直去客栈找她明月姐姐,可转念一想,如今已是亥时深夜,眼看着子时已将临,若此刻遽然前去,兴许会扰了明月的清梦。
于是,毛娇娇便想着等明日一早,再去会明月不迟。她随即转而往南,向着长安的南城门方向,大步纵去。
毛娇娇依旧是一只小花猫的模样,纵跃于各处屋顶的飞檐翘角之间,只一刻之后,她便已跳出了城南的明德门外。
她来到南郊外的空地,立时元神一挣,又变回了人形,施展轻功,接着往南,如风而行!
她奔行的方向,竟也是城南的金顶山……
第一百三十三章、天牢等闲
毛娇娇毕竟轻功卓绝,腿上虽还残留着徐恪的剑气,然纵跃之间,兀自疾速如飞,只过了不到两刻辰光,她便飞也似的来到了金顶山下,香湖之畔。
她走到了香湖边一处巨大的山石前,右手施法,只往前轻轻一推,那重逾万钧的巨石,竟触手而开!
她随即纵步一跃,便已跨入一处山洞之内。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毛娇娇就一直住在金顶山的这一处山洞中。
那山洞口原本没有巨石,所谓“巨石”却只是毛娇娇的“障眼之术”。她在十二个兄弟姐妹中,最擅长的便是隐身之技,这“障眼之术”也是隐身之技的一种。
毛娇娇与陆火离来到长安之后,为了便于行事,便没有在客栈中落脚。他们兄妹二人找来找去,就找到了金顶山脚下的这一处天然山洞。
山洞之内异常开阔,非但通风采光俱佳,而且内里有天然的石床、石台等物, 比之寻常客栈,呆着更为舒服。
山洞边就是香湖,那香湖四周,到处都是扑鼻的芬芳、馥郁的香气,正好将毛娇娇与陆火离两人一身的妖气尽皆遮掩。
毛娇娇更是以她拿手的“障眼之术”,将洞门化作一块巨石的模样,是以,他们在山洞内住了有一月之久,却没让任何人发现。
就算是慕容桓与李义两次亲临,也未能识破毛娇娇的“障眼之术”,当时,他们骑着快马如风而过,任谁都没有亲自动手,去触摸一下那块异常突兀的“山石”。
而李义却反而将目标对准了香湖之底,自然,他费心劳神地忙碌了半天,到最后,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毛娇娇刚刚走入山洞的内里,就见陆火离已朝她迎面走了过来。
“九妹,你上哪儿去了呀?这三天,让二哥好找!”
“二哥,我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陆火离见毛娇娇平安归来,心下总算放心,于是,两人各回石室,各自找了一张石床,和衣卧倒。
毛娇娇原本已极其疲倦,然而她躺在石床上,兀自睡不着觉,于是,翻身起床,又来找陆火离。
“二哥,九妹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陆火离翻身坐起,笑看着毛娇娇。
“就是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那位明月姐姐,我想把她接到这里来!”
“她不是因为刺杀韩王,被皇帝下旨给凌迟处死了么?”
“她没有死,被人救了出来!”
毛娇娇又将徐恪冒险救出明月的前后经过,大致也与她二哥简略地说了一说。
“你要把一个人类的女子,接到这里来?”
“对!”
“不行!”
“为何不行?”
“二哥在这里还有事没做完,此时还需隐藏行踪!”
“二哥,九妹向你保证!明月姐姐绝不会将咱们的行踪,说给别人知道!”
“那也不行!”
“为何还是不行?”
“她毕竟是人类女子,你让她终日与我们呆在一起,二哥还是不放心!”
“二哥,人类也有好人啊!象明月这样花容月貌、冰清玉洁的姐姐,二哥见了,想必也会喜欢得紧呢!”
……
见毛娇娇一再苦求,陆火离不禁有些心软,他又道:
“这山
洞可不比客栈,毕竟有些寒冷,明月可不是你我,她未必能住得惯这里?”
“那有什么打紧?九妹明日就去买一些家具与被褥进来,将石室布置一番,管保让明月姐姐住得比客栈还要舒服!”
陆火离只得笑了笑,道:
“随你吧!不过,咱们在这里的行踪,你万不可让别人知道!”
“二哥放心吧!我这位明月姐姐,人长得可跟天仙似的!二哥,你什么时候能将这里的事办完呀?等你事情完了,我要和明月姐姐一同去往萧国!”
“你还要带她去萧国?”
“当然啊!二哥,小妹早就有一句话要说了,你如今已贵为国师,却还是孑然一身。小妹知道二哥眼光高,寻常女人都看不上!我这位明月姐姐,虽是出自风尘,却绝非一位寻常的人间女子,二哥若是见了她就知道了,在咱萧国,再也找不出比明月还要好看的女人了……”
陆火离不禁呵呵笑道:
“九妹,你还帮你二哥做起媒人来啦?”
“二哥,小妹只是见你老是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一个体己的人照料,小妹总不放心呐!”
“九妹,二哥身边,不是有你么?”
“咳!二哥,我只是你的妹妹,总不能,在你身边呆一辈子呀!”
“呆一辈子又怎样?难道,二哥还养不起你么?”
“咳!二哥!”
……
两人说说笑笑间,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陆火离原本三天没见着毛娇娇,正心急如焚,可他找遍了长安城各个角落,也没能查知毛娇娇的半点消息。此刻,他见毛娇娇终于能平安完好地回到洞中,他心里自是比谁都高兴。他听九妹一再对明月夸口,心下也不禁起了一丝好奇,依照他的性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毛娇娇,让她往山洞内带回凡人。只是,今日他心中喜悦,一时间,只要是九妹欢喜之事,他都无不应允!
……
……
时日匆匆,很快就是一夜过去。
次日天明之后,徐恪吃过早膳,就照例来到了青衣卫上值。
只不过,他这次上值与平常有些不同,他随身还带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除了胡依依为他准备的吃穿所用之物外,还有就是他平常爱读的古书。
这一日已是四月初四,距离天子所限定的三日捉妖之期,已然是到了期限。
于是,徐恪话不多说,进了青衣卫之后,也不去自己南署的公事房,而是径自走进了诏狱的大门。
守门的卫卒见是千户大人,自然问也不敢多问,就打开大门,朝千户大人不住地弓腰施礼。
徐恪依次穿过丙字号、乙字号牢房的大铁门,走到甲字号牢房的大铁门外。
守卫甲字号牢房的是一位小佐领,这里毕竟是天牢,就算是青衣卫中人,平常也不能轻易走入,那名小佐领在打开大铁门之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千户大人,这次进去是要审什么人犯么?”
“审我自己!”
徐恪白了那小佐领一眼,昂然跨步而入。
小佐领望着徐恪远去的背影,心中惶恐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难道,就因此得罪了千户大人么?
徐恪找来卫卒,命他打开了那间甲字十一号牢房,自己就住了进去。
先前,那些卫卒们还以为千户大人只是来诏狱内巡查
卫务,直到看见徐千户躺在在牢房的木床上看起了书,就仿佛将这间牢房当作是他家的内室一般。卫卒们顿觉反常,忙将这事禀报给了小佐领。
佐领当即不敢怠慢,立时又将此事上报给了掌旗,掌旗忙又上报了校尉,那名校尉恰正是丁春秋。
丁春秋也算是徐恪的老部下了,他当时就匆匆赶到甲字十一号牢房内,恭恭敬敬地向徐恪请示道,千户大人这是要干嘛?就算是巡查卫务,也无需将牢房当作是自家一般么?若对于诏狱中一干卫卒有何不满,直接惩罚就是,何必还要这样苦着自己?
徐恪见了丁春秋过来,却哈哈一笑道,丁大头你来得正好!这牢房内还未曾打扫,你赶紧叫人洒扫一番,另外,再冲泡一壶“花雨”过来!至于本千户缘何要呆在这里,那是我自己要住进牢房,与兄弟们无关,你不必怪责他们!
丁春秋大约也知晓天子给徐恪限定三日捉妖之事,此时他掰着手指一算,可不整好过了三天么!
于是,丁春秋忙领命而出,他一边命人赶紧打扫牢房,立即添置各项房中陈设,同时又叫那名小佐领去千户公事房内,为徐千户冲泡了一壶好茶过来。他自己则急匆匆地跑进了首席百户古材香的公事房。
古材香闻听此事,心下略一思忖,便已知晓了徐恪的用意。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忙也匆匆走进了南宫千户的公事房内……
就这样,一个时辰之后,巡查千户徐恪自己将自己“关”进天牢之事,就已传遍了整个青衣卫。
两个时辰之后,徐恪无需天子诏命,主动住进诏狱甲字号牢房一事,便已传到了大乾朝廷的各个衙门。
当然,这一消息也很快传进了大明宫内。
在紫宸殿内,高良士亲口将这件事告知了李重盛之后,皇帝有些不信,却反问道:
“你是说,小恪自己将自己关入了天牢之内?”
“回陛下,是沈都督派人,亲口同老奴说的!”
“这可是有趣啊!”李重盛端起身前的那只镶金琉璃盏,呷了一口暖茶,笑道:
“朕那一日早朝,虽说过让他三日拿住猫妖,可朕今日毕竟还没下旨将他夺职下狱,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去坐牢!高良士,你且说说,这个小恪,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良士低着头,略作思忖后,便软声回道:
“陛下,定是小恪未能捉住猫妖,是以心中有愧,加之那一日早朝,他也自知御前无状,是以,今日他不等陛下旨意,就着急住进了诏狱天牢之内,他这是向陛下请罪呢!”
“嗯!”李重盛点了点头道:
“古有‘负荆请罪’,今者,小恪也算是‘入狱请罪’,还算他有点自知之明!”
“那……陛下,要不要老奴去青衣卫关照一声?让他们不要虐待了小恪,莫要真把他当作了一个犯人?”
李重盛摆手笑道:
“还用得着你去关照,朕又没下旨将他贬官,他堂堂一个千户,谁敢去虐待他?”
“陛下,这次小恪主动入狱,也算是向陛下诚恳认错!他毕竟还担着‘查案副使’之责,眼下,猫妖还在外头肆虐,赵王殿下的身边也少不了小恪,是不是……?”
高良士见皇帝今日心情颇佳,似已原谅了徐恪当日的过错,于是便趁机向皇帝进言,不如就免了徐恪失职的罪名……
第一百三十四章、姐妹相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未时、大明宫紫宸殿】
皇帝今日兴致颇高,难得地一大早就在紫宸殿内披览奏折,自辰时至巳时又接见了进京述职的几位节度使,然此刻,他听得高良士所言,却摇头道:
“用不着!他爱去诏狱里呆着,且让他呆着去!”
高良士偷眼打量李重盛的神情,只见皇帝脸上兀自留着一股怡然的笑意,他心知李重盛非但早已原谅了徐恪当日的莽撞,而且,眼神中分明对徐恪还有一丝爱护。然而,皇帝此刻却仍旧不愿给徐恪免罪,高良士心下不免有些费解,然他也只是暗自摇头,当下,便再也不敢多言徐恪之事。
李重盛批阅了一会儿奏折,忽然又问:
“你说,今日祀儿将韩王的葬礼,弄得极其风光?”
“回陛下!晋王殿下亲自操持韩王的葬礼,非但出殡的仪仗极是盛大,且陪葬的冥器更是数不胜数,车马出行,前后竟有数里之长!这一份排场,不要说韩王只是一位三珠的亲王,就算是太子爷,亦不过如此了……”
李重盛扫了高良士一眼, 目光中微露不满之色,高良士忙低下头,惶恐道:“老奴失言!”
李重盛旋即又问:“依你估算,他这一场丧葬的花费,大约多少?”
高良士忙道:“陛下,据下边的人回报,晋王殿下这一次为韩王操办葬礼,拢共的花费,至少有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李重盛不禁有些疑惑道:
“朕从内帑中只给祀儿拨了一万两,礼部申领的库银,也不过五千两银子,他哪儿来的三万两银子?!”
高良士随即道:“定是晋王殿下从自家的腰包里又掏了一万五千两,填补了进去。”
李重盛摇了摇头,叹道:
“咳!祀儿这也……太过隆重了一些!朕三日前早朝时还吩咐过‘韩王葬礼,一切从简!’他竟花掉了足足三万两白银!祀儿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如今还是大灾之年,国库里也不富余,老百姓见了,会怎么说?!”
高良士朝皇帝略略一躬,却道:
“陛下,话也不能这么说,朝中上下都知道,陛下一向疼爱韩王。如今,韩王爷猝然而薨,若葬礼太过简慢,岂非有失陛下慈父之爱?晋王殿下从他自家的府内拿出银子,为韩王爷办了一场隆重盛大的葬礼,这既是全了陛下对韩王慈爱之心,又尽了晋王殿下对兄长仁厚之义,老百姓若是知道了,夸赞还来不及,有哪个会提出非议呀?”
“有理,有理啊!”李重盛闻言,不禁手捋长须,面上已是一派怡然笑意:
“高良士,你倒是好,哪里都是你的好话,哪儿你都不得罪人啊!”
高良士长揖到地:“陛下,老奴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嗯……”李重盛右手抚弄着自己雪白的一缕长须,略略想了一想,随即吩咐道:
“传旨,从朕的内帑中再拨二万两白银,一万五千两,送到晋王府,其余的五千两,送去韩王府!”
“老奴领旨!”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长乐坊内的云起客栈,楼上的一间上房中,明月已经和娇娇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原本,明月呆在自己的房中,正百无聊赖,靠在床沿发呆。
自从四月初一,她被徐恪送来这家客栈之后,她就一直呆在房间中,几乎足不出户。
果然如徐恪所言,这家店掌柜非但为人厚道,待客还异常周到,掌柜见明月不喜出门,不用她吩咐,就让小二将这一日三餐,都端进房间。
她住的这间上房甚是宽敞,内里陈设一应俱全,她终日呆在房内,却也没什么不便。
客房的窗外就正对着长乐坊的大街,她在房中要是闷了,就趴在窗前看看街景。
一日,她早早入睡,又早早起床,然而,她起床之后,又委实无事可做。
对于明月而言,自打她记事起,她从没有象今日这般自由,也从没有象今日这般空闲,她既痛快于这种自由,又空虚于这种空闲。
原来,离开了翠云楼之后,就是这样的生活!
她这十余年间,均是生活在翠云楼内,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她一向不知。是以这个时候,她也不敢随意外出,随意去闯入外面的世界。
有好几次,她都想离开云起客栈,她好想去找一个人,好想跟那个人说,明月别无所求,就想跟在大人的身边,此生只做大人的一位奴仆,求大人可怜明月,万勿辞拒!……
可是,茫茫人海,那个人眼下,又在哪儿呢?她总不能,公然闯进青衣卫里去找他吧?
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自己一个翠云楼的昔日头牌,这名声可委实不太好听,若是因之污了那位大人的清誉,那她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于是,她住在云起客栈内,就只等苦等娇娇前来接她。
好在,徐恪临走前给的银两甚多,足能应付这几日的吃住开销。
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未时,明月也终于等来了娇娇!
当明月在房中听得店小二隔着房门说道,小姐,门外有人找您呢!她心下一喜,还道是徐恪终于又来看她。
这时,不等明月出声答应,房门已然被人推开,大步走进来的,却是娇娇。
“明月姐姐!”娇娇欢声呼道。
“娇娇妹妹!”明月虽略觉意外,然也是欢喜无限道。
两人立时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两人的眼中都不禁流下泪来,那是欢喜不尽的泪水,门外的店小二见状,还以为是一对亲姐妹久别重逢,于是轻轻地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娇娇仔细地打量了明月全身上下一番,见明月只是略微有些清瘦,其余毫发未损,她大感欣慰道:
“太好了!姐姐,你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啦!这可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这可不是老天爷保佑……”明月与娇娇也是数日不见,她见娇娇今日终于能赶过来看她,心下也是喜不自胜,然她对娇娇所说的那句话,却并不赞同,她笑着道:
“姐姐能免于‘凌迟’一死,多亏了一位大人!”
“我知道,是那位‘徐千户’救了姐姐,对不对?”
“妹妹已经知道了?”
“嗯,我全知道了!”
“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对了,妹妹这几天去了哪里呀?还有,三月二十六那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韩王又是……?”
娇娇急忙用手竖在自己的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她小声道:“姐姐,咱们先不忙着说话,娇娇这一趟来,就是来接姐姐走的!”
“走?去哪儿?”
“去萧国呀!怎么……姐姐不想走?”
娇娇见明月眼望窗外的大街,神情好似不胜留恋,心中大奇,是以就问道。
“没有!”明月忙摆了摆手,道:“好!姐姐跟你去萧国!”
“不过,明月姐姐,眼下我二哥事情尚未办完,咱们还不能去萧国。妹妹今日,是来接姐姐先去城南的。妹妹在城南的金顶山脚下,有一个隐蔽的所在,那里虽然暗了一些,住着倒也舒服。待我二哥事情一了,咱们立时动身前往萧国!”
“好!姐姐听你的!”
明月听得娇娇口里不断说着,娇娇还有一位“二哥”,明月本想问问那位“二哥”到底何许人也?不过,她此刻既已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娇娇,便什么话也没有多问。
两人主意已定,明月便疾速收拾了行装,她原本也没什么多余的衣物,只是徐恪所赠的散碎银两。
明月便跟着娇娇走下了楼,两人跟掌柜的结清了房钱。那掌柜的见明月才住
了三天就走,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这位小姐,你不等等那位官爷啦?”
明月闻听掌柜所言,不禁低下了头,暗自伤神道:
“那位官爷,他忙得很!就算我等个一年,他也不会来的……”
掌柜的见明月一副黯然心伤的模样,心下不忍,于是安慰道:
“不会的,我见那位官爷,对小姐甚是关心,兴许过几天他就来找您了?”
“那就麻烦掌柜的转告一声,就说我已经跟妹妹去了北边,让他不用劳心。”
“好好!我记住了!”
……
两人遂离了云起客栈,出了长乐坊,直奔城南而行。
一路上,娇娇还在想着明月提到“那位官爷”之时的一副黯然神伤的情状,她心下不禁起疑,忽然停下了脚步,朝明月问道:
“明月姐姐,你莫不是,也喜欢上了那位‘徐千户’?”
“这……”明月脸上一红,立时无言以对。
同为女儿之身,娇娇见了明月这一脸含羞之状,顿时便猜出了明月的心思,她当即问道:
“姐姐真的喜欢那个徐无病?”
明月却是对空一叹,怅然道:
“咳!……象徐大人这样的英雄,姐姐又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他呢?若姐姐今生,能在徐大人的跟前做一名丫鬟,为他昼夜伺候、晨昏打扫,姐姐就感心满意足了!”
“凭什么!似姐姐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却只能给他徐无病做个丫鬟?!这……姐姐啊!妹妹我可头一个不答应!”
毛娇娇听得明月表白心迹,说明月此生惟愿做徐无病的一个贴身丫鬟,她不知为何,心中顿起一股妒意,也不知是在嫉妒徐恪,还是在嫉妒明月,她当即出言反对!
明月却连连苦笑道:
“什么仙女一样的人物?哪有仙女被逼进翠云楼的?还差一点当众被万剐凌迟!”
她又长叹了一声,道:
“妹妹,你也不用不答应,就算我明月想做徐府的丫头,徐大人也未必愿意!他如今可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千户大人,他徐府中的奴仆,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要我这么一个青楼呆过的女子?没得败坏了他的名声!”
明月想起在法场之时,她已低声下气向徐恪出言求恳,孰料竟还是被徐恪给无情拒绝,她不禁又黯然神伤,心中万分气苦。
“什么呀!姐姐虽在青楼中呆过,但在我娇娇眼里,姐姐还是冰清玉洁、人间无二!”娇娇见明月一脸凄苦之状,心中对徐恪更是平添了几分责怪。她心道,象明月姐姐这样的绝色女子,竟然也看上了你!可你却连让她进门做个丫鬟也不愿意,看来,你委实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啊!
娇娇随即安慰道:
“姐姐也不用伤心,眼下,你的那位‘徐大人’,已经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千户了!”
“怎么……”明月抬头,看着娇娇,急切道:“他出什么事了么?”
“他呀,此刻已经进了诏狱,成了一个‘阶下囚’啦!……”
“啊?!”
娇娇却不理会明月大惊失色的表情,兀自劝慰着明月:
“姐姐若真的喜欢他,不如就等他被皇帝夺去了官职,赶出青衣卫之后,再去找他不迟。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头百姓,姐姐若要跟从,难道他……还能不愿意么?!”
仔细一品,自然无人会反对娇娇所云。一个人高高在上之时,都是眼高于顶,就算你生得再是貌美,或许他也会嫌弃你青楼的出身,然而,若这个人自高山之巅跌入深渊之后,身上变得一无所有,若你再投怀送抱,他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还会拒绝?
是以,娇娇说完之后,自己也觉颇有道理。她心道,若果真是如此,玉成了你们二位,究竟是好呢,还是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静卧牢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酉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一号牢房内】
徐恪自己将自己关进了诏狱之内,转眼就已过了大半日。
午时,丁春秋亲自将专属徐恪的那份“甲餐”给端到了牢房内。徐恪见了,明面上虽然责怪了丁大头几句,说自己此刻乃是一个“戴罪服刑之身”,理当吃一碗牢饭才是,然暗地里,却还是痛痛快快地吃完了“甲餐”。
丁春秋对这位老上司的照管,不可谓不贴心,非但命人将牢房仔细打扫,日常所需之物,全都妥为安排,见牢房内还缺了一些像样的毯子、盖巾、暖炉、皮褥等物,索性自掏腰包,到长安东市中,一一购置,为徐恪精心摆好。
这样一来,这间甲字十一号牢房,虽处在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之内,然内里风光,已堪比云起客栈中的上房,或者,其中摆设,更有过之。
自然,到了晚膳时分,丁春秋又是亲自端上来一份位属千户大人的“青衣卫甲餐”。徐恪见丁春秋服侍自己事必躬亲,心下不忍,便道你如今已是一个校尉,又何必诸事亲为,叫一个卫卒端来,不就是了?
那丁春秋却连连摇头,一再言道,今日能得这个机会服侍千户大人,那是卑职无上的荣幸,那些卫卒手脚不甚麻利,当然需他自己亲力为之。
徐恪点了点头,一笑了之。
酉时之后,诏狱守卫换班,丁春秋也下值回家,牢房内出现了暂时的清净。徐恪吃罢晚膳,仰靠于床头,不禁呆呆出神,暗自回想起了种种往事……
徐恪头一个想起的,不是明月、不是娇娇,也不是胡依依、不是慕容嫣,却是他徐府榛苓居中,正在“养病”的姚子贝。
这几日,他见小贝时常会忍不住干呕,非但面色不好,心情似乎更差,他不免忧心不已。
听胡依依所言,小贝怀有身孕已有近两月之期,这段时日,小贝白天吃饭没有任何胃口,晚间又总是无法成眠,长此下去,如何能行?他心中更是揪心。
有好几次,他见小贝迎面走来,一副黯然神伤之状,忍不住就想出言安慰,然而,他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对一个未婚已孕之人,他又该如何安慰?更何况,小贝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被人强暴而来。恐怕,最好的安慰,就是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要多讲。
胡依依也多次劝他,兴许一切都是天命!小贝
既然坚持要生下孩子,咱们也只能随了她的愿,她此刻胃口差,心情不好,也都在情理之中,让徐恪不用太过担心。
幸好,徐府内有胡依依这样一位当世神医,在胡依依精心调治之下,小贝总算能略略吃下一些饭食,身体亦不致太糟。
只是,小贝的将来,究竟该是怎样的人生呢?
徐恪忽然想起,今日便是四月初四,原本按照胡姐姐的安排,这一日,恰正是他与姚子贝的婚期。
“胡姐姐虽然一番好意,只是她还是没有料到,今日我徐恪已然身陷囹圄,恐怕,就算小贝愿意,这一场婚事还是办不成!”
徐恪不禁心中连连苦笑,他再次想起了此刻自己所处的命轮。
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自己与姚子贝的婚事,两人皆已答应,却因为六月初一天地大变,是以婚期拖延,直至十年后乃成。而在这一处乙丑八线之命轮中,同样是胡依依许婚,姚子贝却坚决不肯答应。
非但姚子贝不肯答应,自己在原本成婚之日,却已然身陷诏狱,看来,这一处命轮中,他与小贝的婚事依然难成,只是,中间的缘由却是不同。
原因不同,结果却一致,虽是两处命轮,好似也有着某种关联,看来,命运的变化,委实是让人猜测不透!
他在神王阁内,穿越的日子毕竟不长,此时也无从得知,在那一条命轮中,姚子贝当年的情状究竟若何?而那一条命轮中的自己,当年是否也曾因为一个青楼头牌之故,竟而身入诏狱……
命运在不经意之间,总是充满了各种偶然,谁也说不清此种偶然究竟是对还是错,是本该如此,还是失误使然,而置身于命轮中的凡人,也总是难逃命运的摆弄,又有谁能够逃脱?
就如他此刻自己将自己关进诏狱之内,这一步步走来,亦都是无奈而为之,又何尝能如自己所选?
他原本并不在意明月的案子,也听了南宫不语的劝说,不再想去杨文渊那里复审,却由于当晚受了胡依依的嘱托,是以第二日便赶去南安平司问案。
于是,他见到了明月,也知晓了明月的冤情,他当即便打定了主意救人,可是,他想了许多办法,却还是不能改变天子的心意。
时间紧迫,他只有兵行险着,在含元殿早朝之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韩王私开妓院一事给抖露了出来,虽然靠着魏王的相助,总算让天子赦免了明月
,可是,他也因之得罪了天子,诚如秋明礼所言,为了救明月,他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如今,三日之期已到,天子虽无诏命下来,但毕竟口谕在先,自己若不主动进到诏狱,却也是抗旨不遵。
此时,自己在牢房里呆着,虽然条件还算过得去,但毕竟自己的身份,已沦落成了一个“阶下囚”。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又何尝是自己所愿?这一切,岂非也是命运的摆弄?
徐恪脑海中一亮,他猛地想起,自己于三月二十六巳牌之时,与南宫不语在长安东市中,遇到一位卜卦的老者,那位老者给他断了一个“升”卦,当时,老者就曾预言,说自己将有牢狱之灾。
果不其然,这才不到十天,牢狱之灾便已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看来,这一切,依然是命运!
若非如此,老者岂能仅凭一卦,便断言自己将身陷牢狱?
恐怕,自己若再次回到当时,也依旧无法相信,仅仅是十天不到,老者的预言,就已然成真!
既如此,我还有什么纠结可言呢?
徐恪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心中反倒是更加地坦然了。
如果一切都是命运所致,无法逃脱的话,那么,我们不如坦然迎接自己的命运!
徐恪又清楚地回想起,自己当日亦曾经问起,若自己身陷牢狱之中,会经多少日子?老者回道:“自九三有‘虚邑’之升,至六五则‘升阶’之得,中间有两爻之数,若照着日子算,应是二九一十八日!”
看来,我还得在这天牢内呆够十八天啊!
徐恪再次苦笑。他辞别胡依依之时,还安慰对方,兴许自己呆个三五天之后,就会出来与她相见,如今一想,竟还要呆上大半个月!这却是他始料不及。
“早知如此,我还应多带几本书……”徐恪这样想着,靠在床上,忽然觉着一阵困意袭来,他渐渐地合上了眼皮,昏昏然睡了过去。
……
……
不知过了多久,徐恪在昏昏然的睡梦中,好似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动听又熟悉的声音:
“徐大人,明月看你来了!”
“明月?明月不是在客栈中么?”徐恪揉了揉睡眼,缓缓坐起身,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我怎会梦到了明月?徐恪摇了摇头,又是一阵苦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报恩执念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戌时、天牢内】
徐恪乍见明月走到他的床边,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孰料,在明月的身后,还跟着那位体壮头大的丁春秋。
这一下,徐恪顿时清醒了过来,因为在他的梦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丁春秋。
徐恪揉了揉睡眼,立时朝丁春秋问道:
“丁大头,这是怎么回事?明月怎么会来这里?”
丁春秋低下头,向徐恪拱手为礼,讪讪地道:
“禀千户大人,是明月姑娘自己要到诏狱里来,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于是,丁春秋就向徐恪说起了,明月何以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诏狱中的大致经过……
原来,丁春秋下值之后,走到青衣卫大门之时,却见两个銮仪司的卫卒正在大声呵斥一个门外的女子,丁春秋甚感心奇,忙问这是何故?
卫卒当即禀报,这位女子自称是“明月”,她急匆匆地跑来,一定要硬闯青衣卫,说是要“替徐大人鸣冤”,还说什么“徐大人不该进诏狱”“一切都是明月的过错,要坐牢也当是她明月”云云……
两名守门的卫卒见这位女子疯疯癫癫一般,哪能容她进门?这要在之前,卫卒早已将她一阵乱棒给打了出去,甚而会安她一个“擅闯青衣卫”之罪,抓进卫里肆意蹂躏。
不过,自从上一次十七公主在青衣卫大门前受了卫卒的言语怠慢之后,銮仪司千户诸乐耘就明令手下,以后在守门之时,不得对任何人出言侮慢,更不得随意对来人动手!
是以,今日卫卒见这位女子言语冲动,举止狂乱,初时还能耐着性子劝诫,然到得后来,他们见这位女子兀自不肯离去,好似不进青衣卫的大门不肯罢休,于是,卫卒们不禁怒火上头,忍不住对她大声呵斥了起来。
丁春秋见状,忙朝那位女子仔细看了看,发觉对方果真是先前被关入诏狱中的钦犯明月,立时惊奇道:
“你果真是明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月也依稀认出了,眼前的丁春秋是诏狱中的一名校尉,当时,还是这位丁校尉忙前忙后,亲自将她安顿在诏狱的那间牢房中,她立时恳求道:
“这位官爷,民女想求见你们徐千户!”
“徐千户现如今,不方便见人!”
“徐大人果真是被关进了诏狱!那……这位官爷帮帮忙,民女想见一见你们诏狱里最大的官!”
旁边的两名卫卒闻听不免冷笑,心道你连咱们青衣卫里官名都没弄清,就想往里头乱闯,你莫不是真的疯了不成?
丁春秋瞪了卫卒一眼,却朝明月和颜道:
“明月姑娘,你好不容易从诏狱里脱身,今日又跑回这里来做什么?须知,擅闯我青衣卫者,那可是重罪!你还是赶紧走吧!”
“官爷!”明月心中一急,眼眶一湿,差一点就要流下泪来,她朝丁春秋俯下身去,再次求恳道:
“徐大人是因为民女的案子,才进了牢房,徐大人是冤枉的!民女……民女要为徐大人伸冤!”
旁边的卫卒见状,心中更是冷笑道,就凭你一个区区民女,还想给徐大人伸冤脱罪?看来,你可真是疯得不轻!只不过,卫卒们见丁春秋在旁,也不敢冷笑出声。
丁春秋好似受到了触动,他虽知明月这样做,无丝毫意义,却还是不忍将她拒之门外,于是他往门里面退后一步,朝明月挥了挥手,道:
“那你跟我来吧!”
“多谢官爷!”
就在卫卒们惊讶的眼光中,丁春秋带着明月进了青衣卫的大门,穿过前廊,走过中庭,经过许多的小院与甬道,直往北衙行去。
自然,他将明月带去的地方,正是南宫不语的千户公事房。
南宫千户处理完了手头的公文,恰正要起身下值,却见丁春秋带着一位容色昳丽的女子,走进门来,心中顿感奇异。
“丁大头,你这是?”
“启禀千户大人,这位是明月姑娘!”
“明月?”
“就是先前翠云楼的头牌。”
“是她?她来做什么?”
丁春秋将明月唤到南宫不语的近前,道:
“明月姑娘,这位是咱们北安平司的千户,南宫大人,南宫大人就是掌管诏狱最大的官了!你有什么话,就跟南宫大人讲吧!”
言罢,丁春秋便躬身肃立于旁。
明月朝南宫不语俯身跪地,恭然道:
“民女明月,拜见南宫大人!”
“起来吧!”南宫不语见丁春秋忽然将昔日翠云楼的头牌给带进了自己的公事房,心下便有些不快,他朝旁边低着头的丁春秋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而朝明月问道:
“你找本官,有什么事么?”
明月却还是跪倒在地,不肯起身,她哀哀恳求道:
“民女恳求南宫大人,能放了徐千户!别让他关在诏狱里了!”
南宫不语不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道是本官将徐千户关进诏狱里的?那是当今圣上的旨意!”
“圣上?圣上为何要将徐大人关入诏狱?”
“他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救你?”
南宫不语抬眼打量着明月,心道,贤弟呀贤弟,这位明月虽然生得艳美,但你怎可为了她忤逆天子?!长安城的美貌女子要多少有多少,你竟会为了她这样一个青楼头牌,而不惜自毁前程,可惜,可叹啊!
明月想了一想,好似已下定了决心,只听她又向南宫求道:
“圣上既是为了民女的案子而责罚徐大人,那……民女恳请南宫大人,将民女抓进诏狱之中,民女愿以身抵罪,求圣上饶过徐大人!”
南宫不语怫然不悦道:
“你道我青衣卫的诏狱是你们的翠云楼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官不妨实告于你,你是你,徐千户是徐千户,你的罪名圣上虽已下旨免除,然徐千户所犯的,可是‘失职’之罪!就算本官将你抓进诏狱,就算本官关你一辈子,也丝毫抵不了徐千户之罪!”
明月还是跪在地上,眼中流泪道:
“南宫大人,民女求您想想法子,务必救一救徐大人!”
南宫不语见明月这一番哭泣哀求之状,也不禁心下不忍,遂略略脸色一缓,劝道:
“明月姑娘,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圣上只是让徐千户在诏狱中呆一段日子,等圣上消了气之后,徐千户自会从诏狱中出来。倒是你……毕竟与韩王一案相关,且又是……昔日翠云楼的头牌,你若真为徐千户好,本官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今后,你当与徐千户离得越远越好!”
明月听得南宫不语所言,她也知自己不过蝼蚁之力,又如何能拯救诏狱中的徐大人脱身?她哭了一会儿,只得再次向南宫求恳道:
“南宫大人,那就将民女也
关进诏狱,民女愿去徐大人的那间牢房,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你……你如何这么想进诏狱?”
“徐大人对民女有恩,民女就是想进去照顾他几日,待徐大人出了诏狱之后,民女自当远离……”
“不行!诏狱又不是客栈,你也不是跑堂,徐千户在诏狱内,自有卫卒看管,用不着你去照顾!再者,天牢重地,岂容你一个不相干的女子随意进出?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成什么样子!”
“大人就只当民女也是个犯人,将民女与徐大人关在一处,或是相邻的两间牢房即可!大人是诏狱里最大的官,大人若是点头,他人自无异议!”
“那也不行!”
“求大人万万答允,大人若不答应,民女就跪地不起!”
……
接下来,无论南宫千户如何对明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或是用言语威吓,让明月知难而退,明月却兀自跪地不起,只说她就是想进诏狱去照顾徐大人,若是不答应她所求,她就算跪到明日天亮,也会长跪不起!
南宫不语已数次以眼神示意丁春秋,让他去搀扶地上的明月起身,最好强行拉着她就此离开,可那丁春秋却只顾俯身低头,宛如浑然未见一般。
此时已近戌时,南宫不语心下不禁急躁了起来,家中的妹妹还在等着他回去一道用膳。
可是,他对着跪在地上的明月,却依然毫无办法,在明月一再苦求之下,他最后也只得朝丁春秋挥了挥手,命丁大头先将明月带入天牢再说,其它的事,且留到明日再讲!
“好吧好吧!丁大头,人是你带进来的,本司就将她交给你了,她爱去哪里,你就带她去哪里好了!”
言罢,南宫不语便不理会地上的明月,顾自起身离了公事房而去。他可不想再让家里的无花苦等了!
于是,丁春秋便将明月带进了诏狱,进了甲子十一号牢房,这时候,恰逢徐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明月一见徐恪,立时欣喜莫名,她激动之下,就跑到床边,向徐恪轻轻呼唤,这才让徐恪又醒了过来。
徐恪一听之下,顿时起身一跳,跃离了床边,他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丁大头,你快将明月带走,送她回原来的地方!这里是诏狱,可不是客栈!”
不料,丁春秋这一次竟难得地“违令不遵”,他向徐恪抱拳一礼,说了句:“千户大人,卑职奉南宫千户之命,将明月带到这里,眼下人已带到,卑职可要下值去了!”
说罢,他也不等徐恪反应,便径自转身,出了牢门,向天牢外快步而去。
“回来!丁大头,你给我回来!”
徐恪急得朝丁春秋的背影大喊,可这一次,丁大头居然“胆大包天”了起来,对自己的话竟似充耳不闻一般。
丁春秋离了诏狱之后,徐恪无计可施,挠了挠额头,只得转身,朝明月劝道:
“明月姑娘,你也看见了,这诏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这里常年没有日光,非但阴暗潮湿,而且肮脏污浊;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和腐臭,不知有多少无辜者惨死在这里,也不知有多少人犯,曾在这里遭受各种酷刑折磨!老百姓一听‘诏狱’两字,都要吓得心惊胆战!你好端端地不在客栈里住着,却跑到这诏狱里来作甚?!”
“挺好呀!”明月抬眼扫视了牢房内一圈,却微笑着道:
“我觉着,这里跟客栈也没什么分别!”
第一百三十七章、明日再言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亥时、甲字十一号天牢】
明月与娇娇一同往城南而行,她听得娇娇无心之言,说徐恪此时已经被关于诏狱之中,她立时大惊失色,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又是担忧,又是自责。
她焦急与疑惑的是,这位徐大人一向好运,年纪轻轻已然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千户,如何竟会突然被关进了诏狱?
她担忧与自责的是,徐大人身陷囹圄,是不是与她的案子有关?她暗自猜测道,是了,定是徐大人为了救我,替我承担了罪名,是以被关进了诏狱……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心惊,到后来,她就停下了往南的脚步,跟娇娇说道,她不想去城南了,她要赶去青衣卫那里,营救徐大人出狱!
“你疯啦!”娇娇听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明月姐姐,你好不容易才离开青衣卫那个鬼地方,眼下,你怎么又要回去?你还嫌在诏狱里呆得不够啊?!”
“我要去救他!”
“可是,你救得了他吗?”
“救不了也要救!”
“姐姐,你就这样过去,兴许是去送死啊!”
“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我这条命,原本就是徐大人所救,大不了,我将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可是,姐姐啊!他如此费力地救了你,又为了你被关进了诏狱,你更当好好地活下去呀!”
“妹妹,他为了我都被关进诏狱里了,我更要去救他了!我若就这样离他而去,我还是个人吗?!!!”
“可是……可是……”
娇娇完全没有料到,她原本只是安慰明月的话,却造成了明月立时就要离开自己,“自杀”一般地要进到那青衣卫之中。她当即连连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明月就此离开。
然而,明月哪里肯听娇娇的话?她没有与娇娇多言,只说自己若不能救出徐大人,绝不会去往萧国!言罢,明月便扭头转身,折而往北,头也不回……
娇娇怔怔望着明月远去的背影,却只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以娇娇的本领,她大可施展魅惑之术,先将明月迷惑住,或是干脆直接用强,将明月强行背到金顶山再说,然而,她知道明月的脾气,还是不敢用半分武力去勉强对方。
而更重要的,娇娇也已完全听出了明月的话语中,对自己满满的失望之情!
娇娇心想,明月姐姐原本就心性聪慧,这几日多半业已猜出,真正害死韩王李祚的,应当就是我娇娇,至少,我与那韩王之死脱不了干系。
此刻的娇娇,也好似听明白了明月心中之所想:
韩王死了,你娇娇却一走了之,留下我明月被抓进了青衣卫,还被诬陷成了杀死韩王的主凶。若依照天子原本的旨意,我明月将会在菜市口,当众被扒光衣服,还要身受千刀而死!
这个世上,要问谁最知晓我的冤屈,自然就是你娇娇了!可是,我呆在诏狱里,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被绑在刑场上,眼看着就要受万剐凌迟之痛的时候,你娇娇又在哪里?
韩王是你杀的,你却当天晚上拍拍屁股只管自己一走了之,害得翠云楼中一百七十多条人命,都差一点跟着韩王陪葬!你我是结义的姐妹,原本说好同生共死,我没指望你能救我出去,至少你可替我收尸,与我最后一别,可我在法场上的时候,也没见你过来望我……
那位徐大人与我只是萍水相逢,他原本高高在上,完全不必理会我的案子,他为了救我这么一个青楼女子,不惜自毁前程,如今竟还被关入了诏狱之中!我明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这条命原本就该交给老天,是徐大人又让我重新活了下来,我若不去救他,我此生如何能够安心?!
这一刻,娇娇除了望着明月的背影,长叹一声,还能如何?
于是,娇娇只得自己往南,接着回她的金顶山。昨日她纳入了“铁面美郎君”莫秋雨大量的纯正元阳之后,顿感体内精元饱满,一时间还不能全然转化为自己体内的真元,是以,她便急着赶回金顶山下的山洞,还要接着打坐修炼,转化莫秋雨的元阳……
至少,那个让她听听都觉着吓人的“青衣卫”,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去的。
明月离了娇娇,便往城北而行。
她不知青衣卫究竟在什么地方,她甚至不清楚“青衣卫”到底是个什么衙门,她只得向长安人到处打听。可青衣卫这三个字本身听着就分外吓人,明月所问的十个人中,九个人都是才听到这三个字,立时就吓得连连摆手,扭头而去。而另外的一个人,是真的不知。
是以,明月在长安城走来绕去,直找了近两个时辰,依然是茫无头绪。后来,明月实在无法可想,只得又回到了长乐坊的云起客栈内,向店掌柜打听。
店掌柜果然热心,非但言明了青衣卫的具体位置,更是派一个跑堂的带路,将明月带到了青衣卫所在的永兴坊。
不过,那名跑堂的也只是将明月带到了离青衣卫五十步之外,朝大门的方向指了一指,便离了明月而去。
明月这才无比艰难地来到了青衣卫的大门口。而那个时候,恰正到了酉时青衣卫下值之刻。
明月从没走过这么多的路,也从没有如此下决心做一样事情,她那时已走得双脚肿胀,腰酸背疼,然兀自不觉得辛苦。
后来,她总算在门口巧遇丁春秋,又一再向南宫不语苦求,终于打动了南宫千户,这才让丁春秋带着她走进了那间“关押”着徐恪的甲字十一号牢房。
可是,徐恪一见明月,立时连连摇头,坚决不肯让明月住进自己的牢房内。
明月委屈道:“徐大人,眼下已是亥时了,丁校尉也已下值回家,你若不让我住在这里,我就只能住到别的牢房里去,那些牢房,明月走进来的时候也已看到,实在是有些……有些不干净……”
“好吧!今夜你权且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待丁大头来了之后,你务须跟着他回去!”
徐恪想了一想,也觉有理,这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个令天下人闻之都不免谈虎色变之地!自己的这一间牢房,如今安排地如同客栈一般,那也只是天牢中的特例,除此之外,若要
让明月去别的地方呆着,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嗯!”明月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偷偷地笑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晋王府的“碧云居”内,三个人正同坐于桌前,好似在商议着几件紧要之事。
居中而坐的正是晋王李祀,左边是刑部郎中宋锦桦,右边坐着的,却是“蜀中康门”的大少爷康有仁。
今日乃是四月初四,也是钦天监算准的吉日。韩王李祚的葬礼,便是在今日白天,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李祀回府之后,甚感劳累,原本只想早点就寝,然他心中兀自挂牵着几件事,是以又将宋、康两人叫到了府上,三人就在王府的碧云居内,一边喝茶,一边议事。
李祀面朝宋锦桦问道:“锦桦,你昨日去探得如何?”
宋锦桦道:“殿下,属下昨日去青衣卫,问了徐恪半天,见他也说不出半点捉妖之策来。当时我就觉着他定已无法可想,果然,今日午时,我就听人说,徐恪自己将自己关进了诏狱的天牢之中。”
李祀笑道:“他这一出‘苦肉计’也算是高明啊!没想到,他竟会来这么一出!我原本以为,他会随意抓几个人上去顶罪呢!”
宋锦桦道:“此次徐恪要抓的,可是猫妖,抓几个人,怕是也顶不了罪吧?”
李祀依旧笑道:“那就抓几只死猫上去,不就成了?”
宋锦桦疑惑道:“若是寻常的死猫,如何能当猫妖?”
李祀反问道:“你见过猫妖长什么样么?”
宋锦桦摇了摇头。
李祀又朝康有仁问:“小康,你见过猫妖么?”
康有仁也是摇了摇头。
李祀道:“你们都没见过猫妖,我也没见过,满朝文武都不知猫妖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若抓一只死猫上去,便说她是猫妖所化,又有谁敢提出质疑?若所有人都不敢质疑,就算父皇心中存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宋锦桦想了一想,便问:
“那他为何又不这样做呢?”
李祀道:“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他知道父皇当日只是气话而已,他若欺瞒父皇,反倒会惹怒父皇。他今日巧施这一出‘苦肉计’,我看,父皇多半业已原谅了他!照此看来,他对父皇的性子,竟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康有仁不禁道:“那这个徐恪,也有些不简单啊!”
“岂止是不简单!”李祀叹道:
“此人敢作敢为,敢想敢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敢和父皇据理力争!光是这一份胆色,恐怕连我也做不到!而且,此人武功既高,心思又机敏,年纪轻轻,便已成了青衣卫的千户,哎!在我所见过的人中,若论文武双全、人中之翘楚,除了我三哥与慕容公子,就是他了!”
“那……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殿下?”宋锦桦问道。
“说!”
“殿下,这个徐恪,他既然如此能干,又如此难以对付,他又不是我们的敌人,殿下何以定要对他下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王府密谈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亥时、晋王府、碧云居】
李祀听得宋锦桦相问,先端起身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却反问道:
“锦桦,那你说说,眼下我们最大的威胁又是谁?”
“自然是……”宋锦桦朝窗外望了望,确定左右无人之后,这才接着道:“是魏王了!”
李祀冷哼了一声,道:
“说起我这个四哥,我是最佩服的!他无声无息之间,就撂倒了太子,又不着痕迹地,扳倒了我大哥!这一次,他又暗里干掉了我六哥……试问我这些兄弟中,有谁能有他这般狠厉毒辣的手段?又有谁能有他那样冷酷决绝的内心?”
宋锦桦不禁疑惑道:“殿下,撂倒太子的,不是楚王么?”
李祀冷笑道:“锦桦呀,你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你只看见了是我大哥向父皇揭发太子卖官鬻爵的罪行,但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逼着太子去卖官筹钱?”
宋锦桦略作思忖,立时道:“是徐恪!”
李祀道:“对了!你当时也在户部,当知若不是这个徐恪查出太子贪墨国帑之事,太子也不会兵行险着,为了筹钱交还库银,竟而不惜大肆卖官鬻爵!”
宋锦桦道:“难道说,当时徐恪追查国库欠银,乃是奉了魏王的密令?可那个时候,连属下也没看出,他已经是魏王的人了?”
李祀道:“徐恪是秋明礼的学生,你再想想秋明礼和我四哥的关系,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宋锦桦随即又问:“可是,就算撂倒太子的是魏王,但扳倒楚王的,不是韩王么?”
康有仁立时问:“宋兄,你说扳倒楚王的,是韩王?”
宋锦桦道:“不是么?当时,正是萧一鸿的供状将楚王推下了深渊,可是,负责审理萧一鸿一案的,是青衣卫千户裴才保,而那个裴才保,眼下不是已经查出来了?他就是韩王的手下!并且,最后亲自将楚王抓入大牢,查抄整个楚王府的……不都是韩王么?”
李祀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也都是表象!锦桦,你再好好想想,萧一鸿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真正引爆我大哥的那颗炸弹,究竟是什么?”
宋锦桦略一思忖,随即道:“是魏王!若楚王不派孙勋去半路刺杀魏王,孙勋也不会被沈环活捉;若楚王不是担心孙勋供出他是主谋,楚王就不会铤而走险,意图带兵谋反;若楚王未曾有谋反之意图,萧一鸿自也供不出什么楚王的罪状!如此看来,真正将楚王退向深渊的,竟还是魏王!”
康有仁在旁听得似懂非懂,然当时楚王之机密,他毕竟也大多参与其中,是以忍不住问道:
“宋大哥,楚王当时不是派人将孙勋给弄死了么?小弟为此还专门献给王爷一颗‘百花丸’呢!孙勋既然已死,楚王为何还要谋反?这件事,小弟也一直想不通啊!”
宋锦桦冷笑道:“你也太不了解你的那位老主子了!楚王这个人,看着一副谦和坦荡的样子,实则暗里心机最深!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太重!就算孙勋死了,他也会担心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是以对他而言,只有登上大位,才是一劳永逸之策!”
言罢,宋锦桦又冷冷地看了康有仁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当时楚王没将你给灭口,那已是你康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李祀又道:“锦桦,还有一点,你没想到!”
宋锦桦忙道:“殿下是说,那个叫作‘姚子贝’的女犯?”
李祀点头道:“你事后不是也说了?萧一鸿被抓,缘于他受贿赵勇八千两,可赵勇为何要送萧一鸿八千两银子,还不是他宝贝儿子赵小刚杀了人?而赵小刚杀人的起因,竟然就是这个姚子贝!最搞笑的是,这个姚子贝在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干哥哥……”
“徐恪!”宋锦桦脱口而出道:“这么说,楚王一案的真正起因,依然是这个徐恪?”
李祀道:“事情或许有偶然的因素,但毫无疑问,我大哥也是被四哥给整倒的!”
宋锦桦又问道:“殿下,你说今日出殡的韩王,也是死在魏王的手里?这个……属下可着实不懂了!”
“不要说是你,恐怕普天之下,都没有人会知道我六哥的真正死因……”李祀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屋外尽是一片漆黑的夜
色,他仿佛是在缅怀故人,过得一会儿,才缓缓言道:
“锦桦,跟你说一件事吧!两个月前,六哥不知为何,派人去抓了秋明礼府上的一个丫头。为这事,我这位四哥,竟然闯入我六哥的府中,对着六哥一顿猛训,以致于我六哥,还要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这才放过了六哥……”
李祀又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道:
“如今我仔细一想,他当日言语恫吓我六哥的,大约就是六哥私开翠云楼之事!可叹我这位四哥的心机,他早在六哥开妓院的第二年,便已知晓了这个秘密,可他非但不加规劝,却还将此事暗藏心底,关键之刻,就用来当做震慑我六哥的把柄!可笑我这位六哥,被他当日这一通威吓之后,从此日益消沉,只知颓靡于红尘俗趣之中,竟而不能自拔……六哥最后虽是猝死于翠云楼,可论真正杀死六哥的凶手,依我看,却是我四哥!”
听闻晋王之语,宋锦桦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思忖了一会儿,便道:
“殿下的意思,韩王虽是死在猫妖的手里,但其实,他早已厌倦人世,只因他私开妓院的秘密,一直捏在魏王的手中,是以他心中郁闷,于是就渐渐萌生了死志?”
李祀点了点头,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慢慢说道:
“以我四哥的为人,任何人的生死,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他在三天前的早朝上,竟会不惜违逆父皇的心意,也要拼死护着那个徐恪!以此可见,那个徐恪在我四哥心中的地位,是何其之重要!恐怕,他对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这份情谊啊!”
宋锦桦道:“殿下,属下懂了!除掉徐恪,就是去掉了魏王身边最大的羽翼!如今,魏王贵为九珠亲王,皇上对其宠爱有加,几乎是言听计从,是以,殿下不能对魏王动手,也只有先行剪除其羽翼!”
李祀道:“这还是其中之一!另外,我始终觉得,这个人会是我们成功路上最大的障碍!所以,对这个人,不得不除!”
宋锦桦道:“他如今被关在诏狱内,殿下可有何策能除之?”
李祀摇了摇头道:“眼下我们手里没有证据,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他又转头望向康有仁,问道:
“小康,本王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康有仁急忙回道:“回晋王殿下,这大半个月来,我一直暗中盯着徐府,可他的宅子里除了一批佣人丫鬟之外,就只有一个老头,还有一个胖子,其它的,属下真没查出什么异常来!”
“一个老头,一个胖子?……” 李祀当即问道:“这两人长什么样?他们会不会是妖精所化?”
康有仁便仔细地描摹了一番舒恨天与朱无能的模样,末了说道:“殿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妖怪?目下还不好说……”
李祀有些失望道:“那么,其他的人呢?”
康有仁道:“其他的,就是两个女人了!”
李祀奇怪道:“两个女人,这徐恪已经成婚了?”
康有仁道:“没有!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徐恪的老婆,徐府的下人们也不清楚,她们与徐恪到底是何种关系?而且,其中的一个女人,好像还怀了身孕!”
“怀了身孕?”李祀与宋锦桦不禁一同问道:“她怀了徐恪的孩子么?”
“这倒也不清楚!”康有仁忙道:“据属下买通的徐府内线所报,那个女人这几天吐的厉害,应当是身怀六甲无疑,不过,她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恐怕,这得问那个女人自己了!”
李祀气得不禁一拍桌子,直震得茶碗险些翻身,怒道:
“好你个徐恪,亏得慕容小姐还对你牵肠挂肚,你竟然已和别的女人做下了苟且之事,而且,还把她偷偷养在府里,你这厮忒不要脸!”
那康有仁听得李祀所言,也跟着怒道:“殿下骂得有理!我看,这狗 娘养的徐恪最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他把一个有孕的未婚之女偷偷养在徐府里,那女人若非怀了他徐恪的种,他岂能将那个女人养在自己家中?可惜啦!慕容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不懂王爷的一番美意,竟会看上徐恪这么一个王八蛋!这慕容小姐,莫不是眼睛瞎了?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天宝阁……?”
李祀脸色铁青,朝康有仁瞪了一眼,吓得康有仁立时禁声,不敢再言
宋锦桦看着李祀的神情,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也终于明白了李祀为何既对徐恪如此欣赏,又对徐恪如此厌恶。
宋锦桦端起茶盏,缓缓饮茶,心中却叹道,无怪你晋王一直不肯续弦王妃,原来你还在苦等天宝阁的那位大小姐进你王府的大门呐!自古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看来,你对徐恪必欲除之而后快,果然有理!
李祀却朝康有仁问道:“那另一个女人呢?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康有仁忙道:“回殿下,她叫胡依依,这个女人看着也没啥奇特,只是……”
“只是什么?”李祀又问。
康有仁踌躇道:“只是不知为何?徐府上下人等,都管这位胡依依叫‘仙子’,莫不是夸赞她长得如仙子一般?”
李祀道:“这就对了!这个姓胡的仙子,必不简单!”他站起身,在房子里紧走几步,吩咐道:
“小康,不管你花再多的钱,叫再多的手下,本王命你,从现在起,每一时、每一刻,都要紧紧盯住那个‘姓胡的仙子’,一旦发觉异常,立时向本王上报!”
“属下遵命!”康有仁忙站起身,躬身领命。
李祀又走到康有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惋惜地说道:
“可惜呀,有仁,你的这一身武功却无端废了!要不然,以你康门少门主的手段,本王何至于对付不了这个徐恪!”
康有仁俯下身,惭愧道:“王爷不必烦恼,属下虽然武功被废,然一身用毒和暗器的本领还在!属下来日若寻到机会,必当帮王爷除了这个徐恪!”
“好!”李祀用力拍了拍康有仁的肩膀,笑道:“本王没有看错你!那……监视徐府的重任,本王可就交给你了!记住,万万不可暴露自己!”
“属下明白!”
“那你先去吧!”
“是!”
……
待得康有仁离开之后,李祀随即又朝宋锦桦问道:
“锦桦,这个康有仁,你看怎么样?”
宋锦桦冷笑道:“趋炎附势,投机小人!”
“说得好!”李祀拍手笑道:“不过,我现在却少不了这样的小人啊!只可惜,这个康有仁没有武功,要不然……哎!”
宋锦桦却道:“你何必又非得弄死徐恪呢?我看他为人也不坏,当不会对咱们的事,构成威胁!”
李祀还是摇了摇头,道:“你呀还是心软!我知道,你和徐恪也算朋友,不过,他毕竟是老四的人,锦桦啊,这一点,你可务必要记住哦!”
“好好,我记住了!”
“对了,老东西又派人带话给我了”
“哦……他又说什么了?”
“老东西说,兵部尚书的位置虽然给了别人,不过,却帮我争来一个更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
“他说,父皇兴许会让我‘该管兵部’。”
“这个好啊!先前是楚王奉旨该管兵部,如今,皇上若是让你来该管,那可是对你大大的信任啊!”
“还有一件好事呢!”
“还有?”
“我这头上的王珠,可能要加两颗了!”
“啊!”宋锦桦当即喜上眉梢,他忙朝李祀俯下身去,躬身施礼道:
“下官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恭贺王爷荣升七珠亲王!”
“还没定呢!也别乐得太早!”李祀却走上前,抱了抱宋锦桦的头,神情极其亲昵,他笑道:
“若是真的升到了七珠,到时候,摘星楼,咱们再去喝一顿啊!”
“那感情好!”
“对了……”李祀忽然话锋一转,又有些忧虑道:
“锦桦,你说韩王妃送了我五万两银子这件事,她会不会告诉别人?可千万别传到我父皇的耳朵里去!”
“放心吧,不会的!”宋锦桦笑道:
“是她主动送给咱们的,她若说出去,对她也没好处!”
顿了一顿,宋锦桦见李祀兀自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补了一句:
“你想想,韩王开立这翠云楼将近三十年,究竟赚了多少银子?他们韩王府,会差这么区区五万两?”
第一百三十九章、转眼十天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四、午时、青衣卫诏狱内、甲字十一号天牢】
自从徐恪自己将自己关入诏狱之内,一转眼就是十日。
这十天对徐恪来说,既过得极其漫长,又仿佛异常快捷。
有时候,他觉得,十天的时间,就好似他徐府后园的桃花一般,不知不觉间已然悄然绽放,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过去……
他此刻的心情,亦如后园中那些悄然绽放的桃花,第次开放,花香馥郁,芬芳满园。
他虽然呆在诏狱,却感觉每一日的生活,并未出现多大的变化,吃的是“青衣卫甲餐”,睡的是温暖的被褥,住的是干净的房间,就连一应所用之物,也是相当齐全。
最关键的,是他每一日的生活,都有一个女孩,在悉心照料着,这一种贴心而周全的照料,竟比他平时住在徐府,还有过之……
这一位女孩子的名字,叫明月。
四月初四晚上,徐恪拗不过明月,只得让她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和衣卧倒。
不过,明月却提出一个要求,徐恪若不答应,自己死也不睡床上!
她要为徐恪洗脚。
徐恪被逼不过,也只能答应。
明月取来脚盆,打了一盆热水,用她那双洁白柔软的小手,亲自给徐恪洗了半天的脚。
徐恪心下虽然惭愧,然而一双大脚浸在脚盆中,也被明月洗得分外舒服。
明月非但伺候徐恪洗脚,还把牢房又打扫了一通,用多余的毯子在牢房的角落中搭了一处临时的地铺,直到服侍徐恪躺下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大床上,吹熄灯烛,两人各自睡觉。
是夜,两人各自安睡,“秋毫无犯”,两人均是一觉睡到次日天明。
四月初五卯时之后,丁春秋头一个来到诏狱内看望徐恪。
徐恪当时就吩咐丁大头,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带走明月!
可是,明月不断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诏狱!
末了,明月却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她哭着说,自己一个人呆在客栈里,终日孤苦伶仃,整夜担惊受怕,
只因旁边总有一些浮浪子弟,过来骚扰她、恐吓她、调戏她……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浮浪子弟给劫了去!
徐恪忙走上前,欲将地上的明月搀起,可明月却痛哭流涕,万分委屈地说道,若徐大人不答应她留在诏狱,她就跪地不起!
连站在旁边的丁春秋,看到这一幕之后,都不禁感动的差一点流泪,丁大头不无感慨地劝道,徐大人,明月说的话也有道理,长安城到处都是浮浪子弟,还有一些不遵王法的流民散盗,明月一个柔弱的姑娘,你叫她一个人呆在外面,万一被一帮浮浪子弟看上,或是被一些流民散盗给劫走,那大人之前费心费力地救人,岂不是白救了?大人就好人做到底,这几天权且就让明月寄身于诏狱之内,等到大人出狱之后,再给明月姑娘一个妥善的安排就是!
徐恪不禁眼珠子一瞪,指了指牢房内,问:
“就这一间牢房,你让她和我同住在这里,别人会怎么看我?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我该怎么解释?”
不想,这一次,丁春秋竟在徐千户的面前,提高了嗓门:
“徐大人,您不是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么?卑职可一向将大人的这句话记在心头啊!今日想不到,徐大人竟也会害怕起那些闲言碎语来?大人若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惧怕别人说你?!”
徐恪果然中了丁春秋激将之计,他闻听此语,立时冷笑:
“我会心中有鬼?那好,你就让明月住在这里,一直住到我出狱为止!你看我到底会不会心中有鬼?!”
于是乎,明月终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甲字十一号天牢。
丁春秋毕竟善解人意,他又连着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命人在徐恪的牢房内又搭建了一张小木床,其上被褥垫毯之物一应齐全。第二件,他明令诏狱上下,对徐大人牢房内之事,不得有丝毫议论,若见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定责不饶!
从此,明月就成了这天下人谈虎色变的诏狱中的一位“牢犯”,而且,还是一位异常开心的“牢犯”,恐怕,自诏狱设立的两百多年来,这么开心又兴奋地住进诏狱中的,明月还是第一人!
甲字十一号牢房
,当时就是丁春秋特意为李君羡所留,这几乎是整个甲字号牢房中最大的一间。牢房里搭设了两张木床之后,内里仍然很是宽敞。
明月每日呆在牢房内,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她清晨早起之后,就开始打水擦洗,将牢房内洒扫地干干净净。待徐恪起床之后,她要服侍徐恪穿衣洗漱,并亲自将卫卒们送来的一日三餐,精心摆放,看着徐恪吃饭,她比什么都要开心。而到了夜晚就寝之时,无论徐恪如何推脱不肯,她总要亲自给徐恪洗脚……
总而言之,就算是世上最好的贴身丫鬟,照料主人也未必有明月这般尽心。
徐恪初时百般推拒,然禁不住明月时时以“眼泪”央求,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明月的照顾,到后来,他竟觉得,自己在诏狱内的生活,已经变得有些离不开明月了。
时光就是如此的奇怪,时光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徐恪与明月只是在牢房内呆了十天,两人都觉得无比地亲近,就仿佛,两人早已熟识了一般。
然而,到了夜晚,两人永远是分床而寝,永远是“秋毫无犯”!
有时候,明月走出牢门,打水端饭,洗衣晾晒,偶尔也会听到有卫卒在角落中窃窃私语,好似在议论她和徐千户之事,她也一笑了之,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于,她能这样被下面的人议论,她心里反而感到甜蜜!
自然,丁春秋也是每日都来探望,对于自己这个老部下,徐恪也已越来越喜欢他了。
南宫不语、张木烨、古材香,甚至还有诸乐耘等人,几乎都来诏狱中探望过徐恪。他们见了诏狱中竟有这样一间堪比客栈上房的牢房,各自都忍不住眼前一亮,而当他们看到徐恪的身边,竟还陪着一位绝色无双的女子,他们眼中先前已准备好的同情之色,却每每都变成了艳羡之色:
这徐千户,哪里是来坐牢的,分明是来享受的!
……
到了四月十四午时,明月照例端来了“青衣卫甲餐”,摆放在了牢房内的方桌上,徐恪放下书卷,洗了手,遂坐到桌子前,与明月一道用起了午膳。
这时,卫卒却来报,牢房外有人来看望!
第一百四十章、先生探监
徐恪在诏狱内一连被“关”了十天,天子却对之不闻不问,既没有降旨对他责罚,也没有降旨将他赦免。
无人能知道天子心中之所想,也无人能揣测天子下一步,究竟是怎样的打算。
于是乎,徐恪只得一直呆在诏狱之内,不能离开半步。
好在,猫妖害死了韩王,这一消息传出去之后,长安城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原本,朝中多数人均在担忧,他们以为老百姓一旦知道猫妖又害死了一个大乾的王爷,必定更加恐慌,说不定,会出现城中大乱的局面。是以,京兆府尹钟兴鸣这几日着实也没有睡过好觉,他命手下日夜枕戈待旦,万一出现百姓惊恐作乱之事,立行镇压!
甚至于,青衣卫都督沈环与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这几日也没有闲着,依照天子的旨意,他们要负责京城的巡防守夜,若长安百姓出现过度恐慌,自也不利于长安城的宵禁与街市上的秩序维护,这两人担心京城出事,于是便加派人力,日夜巡防,一有风吹草动,顿时会如临大敌一般……
令这些人都没想到的是,长安城闹出了这样一间大案,一个大乾的韩王被猫妖蛊惑吸精而死,消息瞬间就已传布到了长安城中的各个角落,然而,长安人听说了之后,却丝毫不以为怪,大街上,开店的开店,行商的行商,跑堂的跑堂,送货的送货,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所有人都好似对此无动于衷。
钟兴鸣与沈环都不约而同地派出暗探四处密查,他们先前都是无比担忧,担心韩王死于猫妖之手的消息,势必会引得整个长安城又是一副人心惶惶的局面,然而暗探们的回复却让他们均是大感意料之外。
据暗探回报,长安人听闻翠云楼昔时的头牌“娇娇”,竟然是猫妖所化之后,人们非但没有恐慌,且一个个都是无比惋惜的心情。这其中,曾经有幸与“娇娇”同寝的男子,还不免大肆夸耀,得意洋洋了一番,都道能得与妖人同寝,那是何其有幸又何其有趣之事?!而那些始终无缘与“娇娇”一亲芳泽的人,更是失落不已,大感可惜!
对“娇娇”就是猫妖一事,长安人更感兴趣的,是猫妖怎会长得如此漂亮?她床上的功夫又何以会如此地厉害?若世间妖类,都是如此漂亮又如此**,岂非大大的好事?这又何惧之有?
所有长安百姓,竟无人理会,与“娇娇”行过房后,身体会不会受损?寿元会不会减少?那猫妖会不会害人至死?
确实,猫妖在翠云楼呆了十几日,与数百男子行过“和合之术”,也并未见何人暴死。
暗探们在长安城的酒楼茶坊中探听到,人们大多津津乐道于猫妖竟然是翠云楼头牌“娇娇”之事,而对于猫妖害死了韩王,却没几个人关心,甚至于,有几人听闻韩王死在了猫妖的手中,还暗地里拍手叫好,称猫妖这是“为民除害”!
看来,这位闻名朝堂的“玩乐王”,在老百姓心目中,着实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钟兴鸣、沈环等人闻听之后,顿感哭笑不得,不过,也总算心下稍安。
而这十天来,大乾朝局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动。
皇帝接连下旨,非但任命了新的兵部尚书、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刑部侍郎等朝中要职,而且对皇子与各部的对接与管辖也做了新的部署。
命四皇子魏王李缜该管吏部,并监管刑部。
命八皇子晋王李祀该管兵部,并监管户部。
同时,皇帝又专门下旨,特加封晋王李祀为七珠亲王!
这一下,朝中上下、各部群臣在私底下不免又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了起来,对天子的意图,又起了一番新的猜测。
从皇帝的任免中,不难看出,皇帝这一次对皇子权力的分配,完全是偏袒了晋王。
兵部统辖全天下的兵马,户部管理全天下的钱粮,大乾至为重要的兵部与户部,皇帝都交给了晋王。
而且,满朝文武人人均知,新任的吏部尚书潘闻卷,也正是晋王的亲信重臣。
晋王手中,等于牢牢捏住了三部,而且是大乾最为紧要的三部。
而魏王李缜奉旨监管的刑部,人人都知道,那刑部尚书可是举朝闻名的“成克星”。此人水滴不进、针插不穿,几乎是油盐不进,无人能掌控得了他,而天子对他又格外尊崇,是以刑部这个衙门,无论你“奉旨该管”也好,还是“奉旨监管”也罢,那都是形同虚设,只要是那“成克星”执掌刑部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动刑部分毫!
这样一算,明眼人自不难看出,晋王李祀的手中,
除了实管的兵部与监管的户部,半个吏部也在他的手里。而魏王李缜,勉强把秋明礼也算在内,至多不过半个吏部与半个户部而已,刑部与他业已无半点关系。
晋王李祀手中的实权,已经远远超出了魏王李缜!
加之,天子又特意加晋王两颗王珠,从此,晋王李祀就成了与赵王李义一样的七珠亲王。
如此一来,朝局便显得分外扑朔迷离……
原本,大多数朝臣见魏王李缜已被御封为唯一的一名九珠亲王,皇上又未立太子,加之皇帝对魏王也一向赞赏有加,是以,群臣大多以为,来日接任大位者,必是魏王无疑。
然而,今日的大臣们,眼见皇帝一连串的旨意,均是对晋王不吝赞美之辞!皇帝对晋王,又是加两珠之王冠,又是赐两部之实权,如此荣宠,已一时无两!大臣们立时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想将大位传于晋王?
有道是,自古天意高难问,然越是如此,猜测者越多。只因大臣们知道,皇帝今年业已八十有一,就算春秋再盛之君,也有驾崩之日。是以,若是跟对了未来的新君,就是赌对了自己的一生!眼见得皇帝忽然间下达了如此重要的旨意,群臣之间,怎不会众说纷纭、猜测四起?
自然,大多数朝臣都将自己未来的命运,赌在了晋王李祀的身上。
于是,这几天,晋王李祀的王府门前,车马喧喧、门庭若市,任晋王府总管汪简灵如何拦阻,也拦不住登门求靠者,络绎不绝地赶来……
这样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晋王一党中人,自然是欢欣雀跃,欣喜莫名。而魏王府上下,却是沉然无声,户部尚书秋明礼眼见朝局如此,心中不免忧虑。他今日午时,吃过午膳之后,闲来无事,索性便径自赶来青衣卫中,特来看望徐恪。
徐恪正坐在自己的牢房内,和明月一道吃饭,却听到一个熟悉而苍老的笑声传来:
“无病,老夫看你来了!”
“秋先生!”徐恪心下一喜,忙起身出门,拱手迎接。
秋明礼徐徐步入甲字十一号天牢之内,仔细打量了牢房一番,不由得频频点头,然看到坐在桌前的明月之时,不禁微微一愣。
“明月姑娘,这位是徐某的恩师,户部尚书秋大人!”徐恪忙引见道。
明月起身,敛衽为礼道:
“民女明月,拜见秋大人!”
“你就是翠云楼的那个明月?”秋明礼见对方竟是昔日翠云楼的头牌明月,脸上立时布满了疑问和不悦之色。
“民女正是明月!”
“罢了,你先出去一会儿,老夫与无病有话要谈!”
“是!”
明月顾不得自己午饭才吃了两口,忙起身匆匆走出了牢房,顺便又将牢门带上。
“无病,你自己住进诏狱也就算了!如何竟跟一个青楼女妓住在了一起?!”
明月才刚刚离开,秋明礼面色一板,立时朝徐恪训道。
“老师,您先坐!”徐恪笑着将秋明礼拉到方桌前落座。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解释才好?恐怕,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啊!
“老师,学生尚未吃饭,不如,老师就陪学生一道,咱们边吃边谈?”徐恪唯一能想出的办法,自然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秋明礼见徐恪不愿回答,只得摇了摇头,又叹了几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无奈地在徐恪对面坐下。他取了一个空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温水,权当是以水代酒,便陪着徐恪一道,在天牢内用起了午膳。
待徐恪吃了一会儿,秋明礼便道:
“无病啊,你可知这几日,朝局又出了哪些变化么?”
“先生但请讲来,学生洗耳恭听!”
于是,秋明礼就将这十日来,天子的各项旨意,以及朝臣们对之的各种反应,都与徐恪一一道来。
徐恪却依旧只管自己吃饭,他吃得津津有味,对秋先生的话,竟好似充耳不闻一般。
秋明礼面露不快道:
“无病,朝局有如此之变,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么?”
“先生,无非是天子给晋王的王冠上,加了两颗珠子么?这又管朝局什么事?”
“你呀!”秋明礼跌足一叹,站起身子,在牢房中疾走了几步,又走到徐恪跟前,问道:
“这哪里是两颗王珠的事?!你没看到,晋王手中的权力,已非比从前了么?”
“先生,学生还是不太清楚……”徐恪仍旧一边吃着饭,一边若无其事
地说道。
秋明礼又在徐恪的身前坐下,道:
“无病啊,你为官也有些日子了,如今还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四品千户!天子的这一道道圣旨,你难道还看不出里面的深意么?!你虽年纪轻,然今后遇事要多动脑子,多想,多揣测!可不要将工夫都用在了青楼姑娘的身上!”
“秋先生……”徐恪不由得面色窘迫万分,当下就要为自己解释。
“好了好了!你不必解释!还是老夫同你来讲吧……”秋明礼摆了摆手,随即,他就为徐恪仔仔细细地分析了皇帝这一番任免的幕后意图。
秋明礼分析道,皇帝加封晋王为七珠亲王,又给了他两部的实权,表面上,是对晋王格外荣宠,事实上,应是借机敲打魏王。
这之前,朝中上下,大多均以为魏王将受封太子之位,至少,就算魏王不登太子之位,他年接任皇帝者,自也非魏王莫属。
而如今,皇帝此举,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满朝文武,他年接任大位者,未必就是魏王!
至少,八皇子李祀眼下正深得皇帝之心,将来的太子之位,到底落到谁人的头上,一切还得看他两人的表现!
由此看来,四月初一的早朝,魏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一番言语着实是惹恼了皇帝……
当然,这中间,大多也是秋明礼自己的想法,至于皇帝如此加封晋王,到底是何打算,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徐恪听罢秋明礼的分析之后,不由得沉吟半晌,随即惭愧言道:
“这么说,无病在那日的早朝上,确是鲁莽了些,以至于竟害得魏王殿下,无端受皇上猜忌!”
秋明礼摸着自己颌下的长须,默然无声地看着对面的徐恪,眼神中既有失望不满,又有暗暗一分嘉许……
他心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魏王殿下这么救你!
徐恪道:“先生,那……无病能为魏王殿下做些什么?”
秋明礼脸色一缓,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温言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眼下,你就在诏狱里好好看书,借这个机会,整好修身养性!这两三天之内,你当能出狱!”
“我能出狱?”徐恪疑惑道。
徐恪心下却依然不信,他暗道,依照那卜卦老者的预测,我有十八天牢狱之灾,如何这两三天内,我就会出去?
“嗯!……”秋明礼点了点头,道:
“老夫已同魏王殿下商议过了,殿下今晚就会进宫,再次为你求情……”
“殿下还要为无病求情?这……这如何使得?!”徐恪更加惭愧道。
秋明礼却摆了摆手,道:
“你不必愧疚,殿下为你求情,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缘于公意!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大乾内有旱灾肆虐,外有萧、楚两国虎视眈眈!国库又近乎枯竭,长安城内还有一只猫妖未除!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很多事都等着你徐无病去做!相信,皇上心中也有分寸……”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接着道:
“无病,魏王殿下保举你出来做事,也并非是想笼络你,而是看中了你一身的本领!你出狱之后,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抓住那只猫妖!你要记住,只要那猫妖在外一日,皇上对殿下的猜忌与不满,就一日不会除!”
“老师,学生明白了!”
徐恪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秋先生此来诏狱的最大目的。
韩王死在了猫妖的手里,皇帝原先迁怒于翠云楼中人,欲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尽数赐死,后来虽尽行赦免,然心中毕竟怒意未除。
晋王李祀只是办理韩王葬礼有功,皇帝就对他如此恩赏,可见,皇帝对韩王疼爱之切!
而魏王却当众揭开了韩王私自开设妓院这道疮疤,皇帝虽未当面责罚,然心中之恨意,必然更盛!
当此情形之下,也只有徐恪尽快将猫妖抓获至御前,才能既解了天子的恨意,又为韩王报了仇,如此一来,魏王才能在天子的心目中,重新恢复他昔日的恩宠与信任!
徐恪不由苦笑,看来,魏王在已经触怒了天子之后,还要冒险为他去御前求情,果然,也有道理呀!
可是,就算他能出狱,茫茫人海,又让他去哪里抓捕猫妖?
而且,猫妖毕竟是胡姐姐的九妹,就算他能找到,又如何下得去手?
不知为何,直到此刻,在徐恪的心目中,竟还是觉得毛娇娇并非一个坏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十日不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四、酉时、长安城得月楼】
酉时六刻,长安城华灯初上之时,得月楼中喧喧嚷嚷,已然是座无虚席。
胡依依与舒恨天、朱无能三人,走进得月楼中仔细寻找,果然在中庭内的一个角落中,找到了一张方桌。方卓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四十挂零的年纪,身背一把长长的怪剑,身子颀长、脸容清瘦,满头长发却已是银白之色,正是那“流霜剑仙”陆火离。坐在陆火离对面的,是一位年约二十,生得极其妩媚妖娆的女子,自然就是那“和合金仙”毛娇娇了。
“可算找着你们啦!”舒恨天一见两人,当即欣然呼道。
“大姐来啦!”毛娇娇见了胡依依前来,立时起身相迎。
陆火离还是一副冷然不动的样子,低头顾自吃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怎么……十二弟,你又要请客来啦?”
“那是自然!”舒恨天拍着胸脯言道:
“似二哥这等的大英雄、大豪杰,怎可屈居于楼下用餐?传出去没得让萧国人笑话!二哥,楼上寥秋阁,小弟请客!”
陆火离冷哼了一声,把酒杯一扔,也不客气,径自当先迈步,走上了二楼。
余人哈哈一笑,自也跟着上楼。
于是,在二楼的雅间“寥秋阁”内,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舒恨天又是点了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当下,众人举杯,言笑晏晏,各自痛快喝酒、大口吃菜……
在徐恪自己将自己关进了诏狱之后,胡依依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是无计可想。
姚子贝反复问询徐哥哥的状况,胡依依只得强颜欢笑,努力安慰,可是,她自己,亦不免忧心忡忡。
诏狱到底是一个全天下人都害怕的地方,那里的牢房究竟怎样?是不是极其昏黑,又极其腐臭?是不是到处阴暗潮湿,又到处都是苔藓虫蚁?那里的伙食怎样?是不是极其难吃,又不得不吃?那里的床铺怎样?是不是睡得浑身疼痛又不得不睡?
胡依依每日都在为徐恪伤神:小无病在诏狱里到底如何了?他是不是每日都没有吃好,每夜都没有睡好?他住在牢房里,如何洗脸、洗脚
?如何换衣、洗衣?……
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亲自去诏狱内探望,然她又记着徐恪当日的叮嘱,让她千万不可走进诏狱内去看望他,是以,她也不想违逆了徐恪的好意,再者,她原本就不愿随意出去见人,更何况青衣卫那种可怕的地方?
于是,胡依依就让舒恨天去往诏狱里探望,还让舒恨天带了许多吃穿之物。不想,舒恨天因为只是一个掌旗的身份,而且,还是一个三天两头都不在青衣卫内上值的掌旗,诏狱中的卫卒,并不认得他,虽见他手举那块“飞熊木牌”,然天牢重地,又哪能容他随意进门?是以,舒恨天在甲字号牢房的外面,“哇哇”乱叫了大半天,见毫无办法,只得悻悻然离了诏狱。
当时,舒恨天心里就暗暗发誓,下一次,定要混一个“青衣卫百户”当当!
只因一旦当上了青衣卫内的一个百户,手里的木牌就会变成一块铁牌,一旦有了那块“黑铁狮牌”,他就能在诏狱内畅通无阻!
其实,舒恨天毕竟多次跟着徐恪在青衣卫内现身,并且与南宫不语还有数面之缘。当时,徐恪就曾多次向南宫不语解释,说自己这位书仙老哥性喜闲适,上值点卯未必能准时,下值登班也未必在列,请南宫兄多多见谅云云。当时的南宫不语眼见舒恨天一副奇人之相,又碍着徐恪的颜面,于是对舒恨天当差的种种随意之举,也就一笑了之,只当他舒恨天只是挂名于北安平司的一个闲职……
是以,舒恨天若是径去找南宫不语,当是不难见到徐恪,然他毕竟活了有些岁数,要他前去求人,还是不太愿意。
于是,舒恨天回到徐府,就说徐恪在诏狱中过得不错云云,胡依依心思何等聪敏,稍稍一品,就听出了舒恨天言语中的敷衍,她见连舒恨天都未能见到徐恪,对徐恪在诏狱中的境遇,心中自是更加忧虑……
这一晃就是十日,胡依依见还没有徐恪出狱的消息,终于在徐府中坐不住了。她思来想去,觉得徐恪是因九妹的案子受累坐牢,这出狱的法子,自还得着落在九妹的身上。
当然,她从没想过,要将九妹给抓捕至大乾皇帝的面前,去为徐恪赎罪,然而,她心中却格外担忧,要是九妹这几天又
耐不住寂寞,四处“猎艳”作案,要是九妹又弄出好几条人命案子,到那个时候,徐恪要想出得诏狱,那就更加万难了!
于是,胡依依便叫来了舒恨天,说什么也要去见九妹一面,她要切切叮嘱九妹,这段日子,无论如何也要忍得一忍,不可在随意祟人为案了。
这世上,猫鼠原本就是奇妙的一对,两者各自都能灵敏地感觉到对方,胡依依要想找见毛娇娇,非得舒恨天帮忙不可。
四月十四,胡依依与舒恨天、朱无能在长安城找了大半日,总算到了向晚之时,在得月楼中又见到了毛娇娇与陆火离。
陆火离来了长安之后,除了找他的那件“要紧之物”外,几乎没别的爱好,一旦得暇,他就喜欢来到这得月楼中饮酒,今日恰巧,陆火离正带着毛娇娇来到这得月楼中喝酒。
此刻,除了胡依依特别想见毛娇娇之外,毛娇娇也正好有事要向胡依依打听。
毛娇娇一边吃着一盘大鱼,一边就开口问道:
“大姐,听说你的那位‘小无病’,自己把自己关进了诏狱?眼下他怎么样了?”
“咦……九妹,你怎地知道这事?”
当夜,毛娇娇化身一只小猫,由于隐藏地太好,是以,胡依依与徐恪均未发现。
“听说,我只是听说而已……”毛娇娇啃着一段鱼骨上的碎肉,忙低头掩饰。
“咳!……”胡依依不禁脸露愁容,叹道:
“他被关进诏狱里,已经有十天啦!眼下,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究竟过得怎么样!”
毛娇娇正想询问明月之事,却听得身旁的陆火离冷然道:“他不过区区一个凡人,何劳你如此费心牵挂?”
舒恨天忙道:“二哥啊,你大概不知,我这位徐恪兄弟,他虽只是一个凡人,但在我老姐姐的心中,那可不是一般人呐!”
“不是一般人?”陆火离饮了一口酒,心下不解。
“哎呀,我的好二哥耶!难怪老九不喜欢你!你怎地如此不解风情?不瞒你说,那位徐恪老弟,他就是我老姐姐心中的情郎呀!”
第一百四十二章、暗中有眼
胡依依与毛娇娇正在说话,她刚想借机说到正题,提醒毛娇娇这几天务当收敛之时,冷不丁被舒恨天点破了心中的秘密,她不禁面上微微一红,这下面的话,便有些说不下去。
其余几人,反应也是各自不同。
毛娇娇依旧满脸失望的神情,暗自心叹,哎呀!他果然就是大姐心中的情郎,大姐怎地有如此好运,这样的娇颜美郎君,为何不让我娇娇遇上?
舒恨天兀自得意洋洋,心道,老九啊!你就别惦记我那无病老弟了,无病老弟身旁的女人可委实已不少,我老姐姐还未必轮得上,哪还有你这骚老猫的份?
朱无能正抓起一只大猪蹄啃得起劲,眼前众人无论羞涩也好,叹息也罢,他浑然不曾在意。兴许他心中还在这么奇怪着: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在意那些男男女女之事?人生在世,还有什么乐子能赶得上痛快吃喝这么快活?!
陆火离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依旧一副又冷又傲的神情道:
“你横竖也是一个活了一千二百多年的人了!长相英俊的男人,你难到还见得少么?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去找什么情郎?!”
“二哥,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老姐姐虽则活了一千二百六十多年,不过她这性子,却还是如……”舒恨天正要答话,却被胡依依狠命瞪了一眼,他忙讪讪地垂下头去,这余下的话,便不敢再讲。
今日胡依依此来的目的,并非是同她二弟陆火离去争辩,到底活到如他们这把年纪之后,还该不该寻找真爱?她此刻不再理会陆火离冷漠又傲然的目光,而是径自望向了毛娇娇,又问道:
“九妹,你这几天……没有出来寻男子‘和合’吧?”
“没有呀!”毛娇娇抬头,奇怪地望着胡依依。
“没有就好!”
“大姐,怎么啦?”
胡依依望了望坐在自己对面的陆火离,她心知这位二弟脾气不小,然到了这个时刻,有些话,她也不得不讲。
胡依依缓缓劝道:
“九妹,大姐前些日让你遁迹于翠云楼中,原是想,让你既获和合采补,又不致闹出人命,没曾想,你竟弄死了一个韩王!因为你这桩案子,差点让翠云楼中近两百多人,都跟着人头落地!眼下,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一听你‘娇娇’的大名,无不吓得心惊胆寒!大姐劝你,接下来可别再随便找人,行你的‘和合**’了!若再次搞出人命,恐怕,非但是长安百姓,整个大乾朝廷都要对你……”
“哼!”没等胡依依把话讲完,陆火离已经气得将酒桌重重一拍,直震得杯碗瓢盆都不免东倒西歪,只听陆火离凛然怒道:
“岂有此理!那些长安人的贱命,关咱们鸟事!莫说九妹只是弄死了一个韩王,就算她把乾国的
皇子们给杀个精光,又能怎样?!”
被陆火离这么言语一呛,胡依依脸色一窘,接下去的话,自然无法再讲。
舒恨天慌忙打起了圆场,小声道:
“二哥,这里毕竟还是乾国的都城,天子脚下,咱们还是小心为妙,须防隔墙有耳啊!……”
陆火离白了一眼舒恨天,对这位排行最末的兄弟,他显然也没放在心上,他鼻孔朝天,又是冷哼了一声,竟又接着教训起胡依依来:
“咱们兄弟姐妹十二人中,按理你年纪最长,我该叫你一声‘大姐’才是!可是你好好想想,自从你来到神洲之后,你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舒恨天站起身,还想再劝,不过见陆火离与胡依依两人,一个铁青着脸,一个低垂着头,面对着自己平素一向敬畏的大姐与二哥,舒恨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陆火离兀自训斥着:
“师尊教了你这么多的法术,你不去潜心修炼,竟然去学起了医道!你学医道若是为了玩倒也算了,你竟然是为那些凡人医病!那些世间凡人,无一不是贱如猪狗!他们多死一个,世间还能多清净一分,你不去杀他们也还罢了,居然还要给他们治病?你这狐狸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年岁最长,按理修行应是最高,师尊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可是你寄身于乾国这几百年来,除了修了点医道之外,你究竟长了多少功力?究竟增了多少道行?你对得起师尊当年对你的悉心栽培么?!师尊当年命我们来神洲,到底所为何事,我看,你也早就忘了吧?”
胡依依听得陆火离这一通训斥,竟然一直低头,默默无语……
“你这狐狸脑子里,难道……一天到晚就想着情郎么?……”陆火离还在训斥。
坐在陆火离身旁的毛娇娇,此刻再也听不下去,她忙站起身,一拉陆火离的胳膊,阻断道:
“哎呀!二哥!大姐再怎么不是,也是咱们的大姐!九妹当年跟着师尊学艺之时,大姐对我最是照顾,九妹不许你这么说我大姐!”
陆火离别过头去,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终于不再说话。
毛娇娇忙走到胡依依的身边,抱了抱胡依依的肩膀,笑着劝慰道:
“大姐,你别怪二哥,他呀,就是这副德性!好像这天上地下,就是他一个人独大一般!恐怕,他见了玉皇大帝,也是这么蛮横呢!”
见毛娇娇走到了自己的近前,胡依依便拉着她走到了寥秋阁角落中的两张椅子和矮几之前,两人一起落座,胡依依叹了一口气,道:
“咳!……九妹,大姐并不怪你二哥。大姐是担心,眼下,小无病被关进了诏狱,他又是因为你的案子而受到牵连,是以这几天,大姐恳求你,可千万别再出去害人了
!”
“咳!原来大姐为的就是这个呀!”毛娇娇不无妒意道:
“我道大姐这一趟来,是专程来看我们呢,原来,到底还是为了你情郎而来的呀!”
毛娇娇端起矮几上的一杯茶,与胡依依碰了一碰,笑着道:
“放心吧,大姐!九妹接下去,至少会有一个月,都无需找人行我这‘和合之术’了!”
“哦,是么?”胡依依不免有些意外道。
“不瞒大姐!”毛娇娇偷眼瞄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陆火离,只见她二哥此刻只管自己闷声喝着酒,于是道:
“九妹在十几天前,遇上了一个自称是什么‘美郎君’的采花贼。那人一生不知采集了多少女子精元,实实是一身的好元阳!九妹见他多行不义,是以便将他体内精元给吸了个精光!如今,九妹的身体内,元阳采纳得太饱,这一时半会儿还转化不了,所以呀,这接下去的一个月,九妹就算想吃,也吃不消喽!”
见毛娇娇这一脸痴痴发笑之状,胡依依直听得忍不住皱眉,然九妹话中之意,她已然听得分明,九妹至少会有一个月,都无需出门“猎艳”,如此一来,她也总算放心了。
胡依依既见自己目的已经达成,她与桌子上那位正在喝酒的陆火离,又是话不投机,于是,她便起身告辞。
“别呀!大姐,你怎么才来就要走?我还要好多话想同你说呢!”毛娇娇拉住了胡依依的手,还是不忍分别。
“算啦,九妹,下一次,你直接来我徐府的榛苓居就是!”
“那……也好!”毛娇娇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也只得与胡依依依依不舍地分别。
胡依依也不与陆火离多话,便只管自己起身,默默地出了寥秋阁。酒桌前的舒恨天见状,忙一拉身旁的朱无能,喝了声:“呆子,快走!”
这一次,朱无能倒也没有因为自己未曾吃饱而叫闹不休,却是乖乖地跟着舒恨天离了寥秋阁就走。
舒恨天出门之际,仍不忘回身朝陆火离喊了一声:
“二哥,你和老九慢慢吃啊!我陪老姐姐先走一步,你们的酒钱,小弟自会付了!”
陆火离端起酒杯,顾自饮了一口,他身子不动,只冷冷回了一句:
“不送!”
就这样,这一场原本兄弟姐妹间的一场欢聚,便弄得个不欢而散。
……
随后,陆火离与毛娇娇接着在寥秋阁内饮酒吃菜,胡依依心情不好,只管自己闷头前行,舒恨天与朱无能只得一路相随。
然而,不管是留下喝酒的陆火离与毛娇娇,还是顾自离去的胡依依与舒恨天,他们都未曾发现,一直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远远地窥探着他们……
第一百四十三章、前后两宣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巳时、大明宫金銮殿】
今日,大乾皇帝李重盛在含元殿主持早朝。这一次朝会,皇帝所言不多,只进行了半个时辰之后,早朝便匆匆结束。
朝会之后,听闻有来自东方桑国与西域诸国的来使求见,李重盛就在金銮殿内予以了接见。皇帝见过使节之后,兴致颇高,他又接着披览了许多的奏折。
在将要午膳之时,皇帝又将高良士叫到了近前,和这位内廷大总管谈起了心:
李重盛道:“昨夜缜儿进宫,求朕放小恪出狱,对这事,你怎么看?”
高良士躬身道:
“陛下,老奴觉得,魏王殿下所言极是!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猫妖还一直未曾捉到,老奴听闻,北边萧国那里,好似还在蠢蠢欲动,若这个时候,猫妖再弄得京城里不太平,这不整好帮了萧国的大忙么?”
李重盛抬眼看了看高良士,问:
“照你的意思,朕还是要放了小恪?”
高良士忙道:
“老奴只是觉得,毕竟猫妖一案,一直是小恪在帮着赵王做事,如今,小恪被关在诏狱里,赵王殿下虽有一身神功,然那猫妖实在太过狡诈,若没有小恪这样得力之人做殿下的臂助,赵王殿下恐孤掌难鸣呀!”
李重盛道:“义儿那里,不是有青衣卫、京兆府、刑部,还有大理寺么?如何会‘孤掌难鸣’?”
高良士道:“陛下,若是凡人的案子,咱京城的这许多机要衙门,只需一个便已足够应付,可是,如今,赵王殿下要抓捕的却不是凡人,那可是一只大妖,长安城里虽然人才济济,但论谁有捉妖除魔的本领,怕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了!”
李重盛不禁频频点头道:
“你说的有理!小恪毕竟还是义儿的师弟,对付妖类,除了神王阁的门下,还有谁能荷此重任?”
高良士又趁机进言道:
“之前,那猫妖乍然现身于长安,已无端害死了十几条人命,长安城也被她搞得人心惶惶。是赵王殿下带着小恪,四处巡城蹲守,遍野搜捕猫妖的踪迹,老奴还听闻他们,将自己乔装成寻常男子,为的就是出门引妖。他们虽未能抓获猫妖,但总是将猫妖吓得不敢再出来作案。如今,长安城总算恢复了平静,也一直未曾出现新的死尸,这中间,也有小恪的一份功劳……”
李重盛又看了高良士一眼,笑着道:
“高良士,这个小恪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竟要你这么为他说好话!”
高良士忙俯身道:“陛下,老奴只是实话实说,其实,老奴若是没猜错的话,陛下心中,也未必真的怪罪过小恪。”
李重盛抬手指了指高良士,依旧呵呵笑道:
“你呀,看来,朕的心思,倒是被你猜的透透的!”
皇帝手捻长须,接着道:
“小恪毕竟是神王阁白老阁主的亲传弟子,朕就算要怪罪他,也总得给白老阁主几分面子……”
这时候,尚膳监总管柳川知带着十几个太监,抬着食盒缓步进得殿来。依照皇帝的吩咐,他今日的午膳,就在金銮殿内享用。
高良士便与太监们一道,小心翼翼地将御膳房刚刚做好的一道道珍馐美味,摆列在皇帝的面前。
待得柳川知与一众太监退下之后,高良士便端起皇帝御用的那只兽纹玛瑙琉璃碗,躬身侍立一旁,静等李重盛的吩咐。
皇帝看了看眼前堆积如山的人间美味,不由得略略蹙眉,今日的菜肴依然是御膳房里的老几样,殊无新意,皇帝对那日得月楼中的菜肴,不由得分外想念。
尤其是,当时自己一边喝着“花雨茶”,一边吃着脆薄的胡饼,那一种味道,真是人间少有!
“有没有烧饼?”李重盛忽然间向高良士问道。
高良士旋即盯着皇
帝身前的长桌仔细看了长时,发觉真的没有类似“烧饼”这样的菜肴,只得遗憾地摇了摇头。
“陛下,不如老奴立时就到东市去买,不用半个时辰,就能送到金銮殿!”高良士忙俯首请命道。
李重盛摆了摆手,叹道:
“算啦,半个时辰,烧饼也就凉了!”
李重盛指了指身前的长桌,吩咐道:
“将那盘‘金丝银燕炖鹿肉’,给朕盛一碗来,朕倒是有好些日子,未曾尝过鹿肉了!”
“是!”
接下来,李重盛又指了指其余的好几盘珍馐,让高良士为自己各自盛了一些过来。
……
李重盛独自吃了一会儿午膳,甚感无趣,旋又命高良士道:“你也坐下来,陪朕一道吃吧!”
“老奴不敢!”
“朕让你坐下来,你就坐!”
高良士不敢违命,只得拿起一只琉璃小碗,也从那一大盘“金丝银燕炖鹿肉”中,稍稍地盛了一些,俯身在皇帝的下首就座,默默地,小口吃了起来。
“怎么样?鹿肉的味道如何?”李重盛笑着问道。
“嗯……这是燕州府的长角梅花鹿,鹿肉略略有些瘦硬,原本还有些腥膻,不过,御膳房加了银耳、燕窝、金桔、菟丝子之后,香甜中带着软糯,味道委实是不错!”高良士一边吃,一边赞口不绝。
“你错了,这可不是燕州府的梅花鹿,这是萧国的黄臀赤鹿,鹿肉不甚腥膻,但瘦硬中,还带着一丝辛辣之味!”
“果然呀,陛下明见,老奴惭愧!”
……
皇帝与内廷总管,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又吃了一会儿午膳,皇帝略略已饱,便停下碗筷,问道:
“上一次,朕同你一道微服出访,已经有多长时日了?”
“陛下,老奴已有两个多月,未曾陪陛下微服出行了。”
“好,过几日,朕要与你再一次微服出宫,到长安城四处去走走!”
“老奴领命!”
“上一次的烧饼,味道着实不错!朕记得,那一回,还是缜儿同朕说起,这烧饼中的道理……”
此刻的皇帝,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高良士继续小口吃着菜肴,静听李重盛下面的话语。
果然,未过多久,李重盛忽而面色一正,就在饭桌前,宣示起了旨意:
“高良士,你去传朕口谕,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尔一身本领,何故自锁于天牢之内?尔领着朝廷俸禄,怎可在诏狱内空误光阴?自即日起,尔便可回府!今日正好十五,尔不如与家中人等,好生赏月去?!”
“老奴领旨!”
高良士立时往下碗筷,随即起身,向皇帝行礼之后,即行走出殿门之外,一边吩咐太监入内收拾碗碟,一边径自离了金銮殿,走向丹凤门之外,他要急着去往青衣卫诏狱内宣读皇帝这道口谕。
高良士刚刚走到丹凤门之外,就见迎面行来一辆双辕马车,马车装饰地甚是华贵,车上走下一人,正是刚刚敕封七珠亲王的晋王李祀。
“吆!高大总管,你这急匆匆地出宫,是要上哪儿去呀?”李祀朝高良士走来,笑嘻嘻地问道。
高良士忙俯身行礼道:“老奴参见晋王殿下,殿下莫要折煞了老奴!老奴奉旨出宫,是要去一趟青衣卫,为那里的千户徐恪宣旨……”
“徐恪?”李祀略一愣神,随即道:
“那好,你且慢走!”
李祀当下便弃了高良士,直往丹凤门内走去,守卫宫城的金吾卫卫队长,见是李祀前来,忙向他躬身行礼,随即打开宫门。
……
……
过得两刻之后,高良士便已来到了青衣卫内,他先不去诏狱内见徐恪,而是径直走进了沈环的都督公事房。
沈环知晓了高良士的来意后,不敢怠慢,随即陪着高大总管一道,前往诏狱天牢之内,亲眼见证天子的这一道口谕。
消息不胫而走,闻听天子派内廷大总管亲往诏狱内宣旨,青衣卫内的几大千户,南宫不语、诸乐耘与张木烨均不约而同地,一起走进了诏狱之内。
就连那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也闻讯赶来,进到了甲字号牢房之内。
高良士故意一路慢行,在青衣卫内四处流连了一番,在议事堂对面的一处院落中,他更是“忽然来了兴致”,难得地与沈环坐下来,赏了一会儿春景。他们两人直用了近半个时辰之久,这才缓缓地走进了诏狱的甲字号牢房之内。
自然,南宫不语与张木烨等千户,早已在徐恪的牢房中等候了多时。
那位一直陪伴在徐恪身旁的明月姑娘,当然也被南宫千户事先给安排到了别处。
到后来,非但是几位千户,就连北安平司的三位百户,古材香、栾玉涛、管塘也一道走进了那间“关押”徐恪的甲字十一号牢房。
众人都是心知肚明,高良士此番前来,定是下旨给徐恪免罪,今日之后,徐恪就能重获自由了!
有几位心急的百户,诸如古材香与管塘,已经按奈不住性子,提前为徐恪道贺,都说,徐大人可真是福运之人,天子旨意这么一下,大人今日便可回府与家人团聚了!
不过,众人转念又想,这位徐千户,说是在诏狱内被“关押”了十天,可他哪里是在坐牢呀!
他虽身在诏狱天牢之内,可住的是如同客栈上房一样的牢间,吃的是“青衣卫甲餐”,日常所用之物,无不齐全,更有甚者,身边还有一位貌比天仙的女子作陪……
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据闻还是昔日翠云楼的头牌明月姑娘。想当年,多少达官显贵,欲持千金求明月一昔相陪,竟不可得。如今这位明月姑娘,非但住在牢房内日夜作陪,而且,对徐恪服侍得妥妥帖帖,就宛若是徐恪的一位贴身丫鬟一般!
此刻,坐在甲字十一号天牢内的许多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心思:哎!似你徐恪这样的“坐牢”,我也想啊!
……
这时,内廷大总管高良士终于缓步走进了牢门之内。
高良士见小小的一间牢房内,竟或坐或站,容纳了这许多人,且大多都是青衣卫内的机要高官,他也是略略一愣,然也未多加思索,随即走到徐恪身前,清了清嗓门,高声宣道:
“圣上口谕,徐恪听宣!”
徐恪当即面朝高良士,俯身跪倒在地。
其余的几位千户与百户,忙各自起身,恭然肃立于牢房内的两端。
“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尔一身本领,何故自锁于天牢之内?尔领着朝廷俸禄,怎可在诏狱内空误光阴?自即日起,尔便可回府!今日正好十五,尔不如与家中人等,好生赏月去?!”
高良士宣读已毕,徐恪还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听高良士小声提醒道:“徐千户,皇上已免了你的罪,让你立即回府与家人赏月去呢,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徐恪当下会意,忙高声答道:“臣徐恪领旨谢恩!”
高良士笑意吟吟地上前,亲自将徐恪搀扶起身。
待徐恪起身之后,南宫不语忙笑着向徐恪走来,他拉着徐恪的手,快慰道:
“贤弟,你可算不用留在诏狱里了!……”
张木烨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徐恪的肩头,爽朗地笑道:
“徐兄弟,恭喜你呀,不过,眼下赏月还早,倒不如,兄弟们跟你一道,去得月楼,为你摆酒接风!”
不料,这个时候,牢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个又尖又亮的声音:
“诸位且慢,皇上还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