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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触怒龙颜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午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一号牢房】

    高良士亲自跑到诏狱内宣读完了皇帝的口谕,令徐恪无需呆在天牢内,今日即可回家与家人共聚。青衣卫内徐恪的诸位同僚,听闻此讯之后,立时都上前围拢着徐恪,笑语称贺之声已不绝于耳。

    这时,众人忽见牢门外又走进来一位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只见他大步走到徐恪身旁,高声道:

    “皇上有旨,青衣卫徐恪听宣!”

    徐恪与南宫不语、张木烨等人,不禁面面相觑,均不知为何,皇帝会在同一时间内,连下两道圣旨。

    高良士认得那位老太监,正是大明宫内负责皇家衣料采办的尚衣监总管李延红,他大感不解,忙问道:

    “延红,这是咋回事儿?咱家不是刚刚宣过皇上的口谕么?”

    “嗨吆吆!高爷!”那李延红忙满脸堆笑,转身先朝高良士俯身一揖,恭敬言道:

    “您老刚才宣的是皇上的口谕,这会儿皇上又降了一道圣旨……”

    言罢,李延红取出一卷绢帛,转身面朝徐恪,面色一冷,沉声道:“徐千户,圣上有旨,你怎地还不下跪听宣?”

    徐恪忙再次俯身,面朝李延红跪倒于地。

    那尚衣监总管李延红遂徐徐展开黄色绢帛,朗声念道:

    “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尔竟敢私通妖类,于府中暗藏大妖!尔既放纵猫妖,为害京城于前,又蒙蔽圣听,悖乱朝纲于后!尔独不念韩王之无辜乎?尔岂不思百姓之艰难乎?尔勾连妖物,暗中与通款曲;尔坐视猫妖荼毒生灵、虐害京城,竟还与妖类结朋为友,狼狈为奸!尔辜负圣恩,实实枉为人臣!着即褫夺尔一切官职爵名,打入诏狱,听候审谳定罪!朕赐尔之昆吾剑,着即收回!”

    这一下,变生突然,非但是徐恪自己,牢房内的所有千户与百户们,都不禁面面相觑,除了杨文渊之外,均露出了惊诧莫名的神情。

    既是天子明发的旨意,徐恪此时,也只得沉声领旨。他心中暗道,看来,定是有人密告我家中暗藏妖类一事,可是,象胡姐姐与书仙老哥这样的大妖,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他们两人住在我徐府之内,皇帝怎能据此便说我“私通妖类”?!

    徐恪起身之后,依照皇帝圣旨,只得解下了身上的昆吾剑,交还到了李延红的手中。

    那李延红宣读完了圣旨之后,却并不离去,而是转身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甲字十一号牢房内的陈设,忍不住“啧啧”言道:“好一处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牢房啊!”

    李延红随即面朝身后的青衣卫都督沈环道:

    “沈都督,你们青衣卫的天牢,什么时候弄得跟天堂一般了?我看,若你们诏狱中的每一间牢房都是如此的话,外面的匪徒,怕是争着抢着要住进你这诏狱里来了吧?”

    沈环忙道:“李公公,这诏狱一向是南宫千户在打理,徐千户的牢房,本督今日也是头一遭过来……”

    随后,沈环便朝南宫不语沉声问道:

    “南宫千户,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不语此刻脸上又是难过又是窘迫,当此际,他只得朝古材香挥了挥手,无奈地吩咐道:

    “古百户,将钦犯徐恪押至十六号天牢!”

    “属下遵命!”

    古材香随即走到徐恪面前,摆出一副万分无奈的神情,道:

    “徐兄,千户大人有命,要将你关至十六号天牢,请吧!”

    徐恪也不多话,当即便转身,去床头拿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几本古书,在众人万分惊诧又异常惋惜的目光中,走出了甲字十一号的牢房,走向那间先前关押孙勋的甲字十六号牢房中。

    高良士看得心中老大不快,当即冷脸问道:“延红,你这是何意?圣上只是下旨关押徐恪,又没说将他关到哪一间牢房!你今日如何还管起青衣卫的内务来了?”

    李延红忙小步走到高良士的近前,附耳小声道:“高爷,小的哪敢呀!这都是万岁爷的意思!”

    高良士不再言语,只是朝李延

    红板起脸面,冷哼了一声,当即不管其他人是如何之想,只管自己扭头出了牢房而去。

    他只觉自己今日这一趟差事,委实办得极其无趣!

    高良士走在回宫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可无论他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就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天子在诏书中,非但正式剥夺了徐恪的一切官职,而且在诏命中的口吻,还是如此地严厉,仿佛徐恪已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一般!

    不对呀,今日我跟皇上午膳之时,每每说到小恪,皇上满眼都是怜爱之情,皇上在给小恪的口谕中,依稀是如慈父般的关怀,如何竟会遽然改变了心意?

    难道……?

    高良士这么想着,心里蓦然一惊,他心道,莫非是……晋王?!

    果不出高良士之所料,大乾皇帝李重盛之所以会在一个时辰之内,两发两道截然相反的旨意,这完全是晋王李祀之故。

    ……

    ……

    就在昨日酉时,胡依依与舒恨天、朱无能在得月楼中找着毛娇娇与陆火离之时,不远处,一直有人在暗中窥探。

    那个躲藏在得月楼的暗处,凝神偷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投靠到晋王府门下的蜀中康门大少康有仁。

    康有仁好不容易攀上晋王这颗高枝,正急欲立功以证自己之能。恰这个时候,晋王又将监视徐府的重任,交到了他的身上。

    康有仁不敢怠慢,当下便派出了许多暗探,对徐府上下诸人,密切监视,而对于晋王反复交代的那位“姓胡的仙子”,他自然格外重视,一直是亲自跟踪窥探。

    于是,胡依依与舒恨天、毛娇娇、陆火离的对话,多半就被康有仁给暗中听到。当时,胡依依与陆火离言语之间大起争执,双方闹得不欢而散,胡依依心中郁闷难言,是以竟一直未曾留意,那暗藏在角落中的康有仁。

    等胡依依一行离了得月楼之后,康有仁不敢怠慢,忙偷偷溜出了酒楼,径奔晋王府而去。

    他在得月楼中虽只听取了双方言语的大半,然于他们话语中的意思,业已听得大致分明!

    康有仁来到晋王府之后,当夜,他就向晋王李祀尽数道出了他所偷听到的结果。

    依照康有仁的分析与揣测,他得出三点意见:

    其一、京城中妖物为祟,非但有一只猫妖,还有一只狐狸妖!那只狐妖与猫妖还是姐妹,一个称对方为“九妹”,而另一个则称其为“大姐”。

    其二、那只狐狸妖眼下,就躲藏在徐恪的府邸之内,并且,那只狐妖与徐恪的关系还极其不一般,既象是姐弟,又象是情人。

    其三、照以上两点推测,徐恪既与狐妖关系如此亲昵,那他与猫妖的关系,想必也不一般!如此看来,之前徐恪身为猫妖一案的查案副使,缘何过了一月之久,还是查不到猫妖的半点踪迹?其原因不言而喻,无非是徐恪早就与猫妖串通一气罢了!

    ……

    李祀听罢当即大喜,他连夜就将康有仁偷听与揣测而来的情状,又添油加醋一番,写成了一封弹劾徐恪私通妖物,祸乱京城的奏折。他本想当夜就进宫,但看当时已是亥时六刻,只得暂且作罢,待次日天明之后,他再进宫面圣不迟。

    谁曾想,李祀平素一向晚睡晚起,今日待他起床之后,也已是巳时二刻,他起身之后,便顾不得吃早膳,当即拿了奏折,命汪简灵备车,急匆匆地直奔大明宫而来。

    李祀赶到大明宫丹凤门前,恰正逢内廷大总管高良士欲出宫宣示皇帝口谕,他听得高良士所言,是要“去青衣卫诏狱内为徐恪宣旨”,当下他不敢耽搁,忙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了金銮殿内,当时的李重盛,才刚刚用罢午膳,正坐在御榻前休憩片刻。

    见李祀气喘吁吁地赶来,李重盛极其怜爱地笑道,祀儿,你这么急着进宫,是想同父皇一道用午膳么?

    见李祀点了点头,李重盛更是笑道,这可不巧了,朕已刚刚用了午膳,如今杯碟已冷,你要吃饭,还是回你的晋王府去吃吧!

    李祀当下也不再兜圈子,他随即开门见

    山,向他父皇表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他要检举揭发,青衣卫里的那个徐恪,其真实身份,或许是妖界的细作、人类的叛徒!

    李重盛闻言忍不住心下大惊,皇帝随即问,祀儿何以有如此之见?若说徐恪乃妖类的细作,证据呢?

    李祀当即就将自己早已备好的奏折呈给了皇帝。

    李祀在奏折中写得极其详细,以至于皇帝反复看了长时,然李重盛看过之后,心中虽惊且怒,然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这小恪看着不象个坏人,如何竟会是一个妖界的细作?

    然而,李祀不断地以他如簧之巧舌,在他父皇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其中的详细理由,李重盛听到后来,心中便有些不得不信……

    其实,李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点,为何他三哥身为神王阁副阁主,武功被誉为天下第一,手底下的人也都是我大乾的精英,却还是抓不住区区一只猫妖?

    三哥带人在长安城查了一个月之久,几乎已将整个长安城都已翻了个底朝天,却连猫妖的一根毛都未曾寻到。若非徐恪这个“查案副使”暗中与狐妖、猫妖私通款曲,屡屡为猫妖通风报信,想那猫妖,如何能在天网恢恢的长安城内,一直逍遥至今!

    这也是为何父皇命令他必须三日内拿住猫妖,他宁可施展苦肉计,自己将自己关入诏狱,也不愿尽力去锁拿猫妖的原因……

    末了,李祀更是信誓旦旦地言道,要判定儿臣之言是真是假,父皇只需派兵包围徐府,将那个“姓胡的仙子”抓来一审,结果便知!

    而且,李祀还异常恳切地向他父皇进言,若他这番话乃无中生有,纯属诬陷徐恪,若最后证明,徐府中那个“姓胡的仙子”实是一个凡人而已,他非但会向徐千户磕头赔罪,甚而愿辞去头上七珠亲王之冠!

    到最后,李祀的一句话更是彻底激怒了皇帝:

    “父皇,六哥死于猫妖之手,然猫妖却与那徐恪早就暗通款曲!如今,非但猫妖逍遥法外,徐恪竟还位居千户要职,六哥若泉下有知,亦必不能瞑目啊!”

    李重盛当即不再多想,立时命内侍叫来了尚衣监总管李延红,皇帝当场又下了一道口谕:

    “青衣卫巡查千户徐恪,尔竟敢私通妖类,于府中暗藏大妖!尔既放纵猫妖,为害京城于前,又蒙蔽圣听,悖乱朝纲于后!尔独不念韩王之无辜乎?尔岂不思百姓之艰难乎?尔勾连妖物,暗中与通款曲;尔坐视猫妖荼毒生灵、虐害京城,竟还与妖类结朋为友,狼狈为奸!尔辜负圣恩,实实枉为人臣!着即褫夺尔一切官职爵名,打入诏狱,听候审谳定罪!朕赐尔之昆吾剑,着即收回!”

    李延红俯身御前,已听得额头冒汗,这一道口谕委实太长,他不是高良士,实在没有这么好的记性。

    李重盛看了那尚衣监总管一眼,见他不断举起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也不为难于他,当即命他去内侍省誊写一道诏书,明发至青衣卫以及朝中各部。

    在李延红将要出发之时,晋王李祀还不罢休,又走进一步,向他父皇陈奏道:

    “父皇,儿臣听闻,那徐千户虽自己将自己关在了诏狱里头,然他自己所住的牢间,内里陈设极其精美,吃穿所用之物一应俱全,风光无限之好,就宛如‘人间天堂’一般!”

    “竟然有这等事?”李重盛扭头问道。

    事实上,这件事,皇帝已从高良士的口中,有所耳闻,然并未如李祀描述得那么夸张。

    “千真万确!父皇若是不信,到诏狱中一看便知!”李祀恳切言道。

    李重盛随之向李延红吩咐道:

    “李延红,你到诏狱里去看一看,若真如晋王所言,你传朕的话,让他们将徐恪换个地方关押!”

    “陛下,若他们问起,该将徐恪关进哪一间牢房?老奴又该如何作答?”李延红耳力虽然不好,记性也委实不佳,然办事却是异常地谨慎,当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重盛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天牢中哪一间牢房最差,就将他关到那里就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难以决选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酉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南宫不语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正感郁郁不快之时,却忽听卫卒来报,青衣卫大门内又进来了一位殿中内侍,指名要见千户大人。

    他心想,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天子竟一连派了三位内侍过来,难道,天子又改变了心意,赦免了我那贤弟不成?

    今日午后,他初时见高良士进到诏狱宣读完皇帝口谕,他不禁衷心为徐恪感到高兴。然他还没快乐多久,旋即就见尚衣监总管李延红又带来了皇帝新的圣旨,非但一改之前的口谕,竟措辞严厉,将徐恪直接贬官为民,还要将徐恪换一间牢房关押。他不得已,又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命管理诏狱的首席百户古材香,将徐恪转至甲字十六号牢房内关押。

    然而,那甲字十六号牢房怎能与甲字十一号牢房相比?两者几乎一个是天堂一个如地狱一般!

    那间甲字十六号牢房,几乎是整个天牢内最为肮脏腐臭,最为阴森恐怖的一间牢房,先前,孙勋就是死在了这间牢房之内,而且,孙勋在死前还不知经受了杨文渊多少酷刑的摧残,以至于,守卫天牢的狱卒,每每走到甲字十六号牢房的附近,心下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仿佛牢房内正悄悄潜伏着孙勋死去的幽魂一般!

    只是今日,南宫不语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亲手将自己的“贤弟”给关押进了那间阴森可怖的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南宫心下不由得愧疚莫名,然他这个时候,却还不能就此改变这个决定。

    于是,南宫不语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徐恪,被卫卒们送进了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却毫无办法……

    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之后,思来想去,也不太明白,皇上何以会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就连下两道圣旨,这一前一后,反差竟如此之巨!

    直到酉时青衣卫下值之刻,他正想起身,赶去诏狱内看看他的“贤弟”,此时到底如何,却听得皇帝又派了一名内侍过来宣旨,当下,他心中便是一喜。

    看来,贤弟有救了!

    南宫不语忙站起身,整了整衣冠,亲自走出房门之外,远远地去迎接内侍的到来。

    北衙的步道上,徐徐走来一位四十余岁的白面太监。他认得那位内侍,乃是大明宫内掌管养马的尚马监总管丁雷。

    “丁公公,您来啦!”南宫不语忙略略拱手为礼,笑着朝丁雷言道。

    丁雷上前一步,小声道:

    “南宫千户,皇上有密旨,咱们且进去说话!”

    于是,南宫不语便引着丁雷进了自己的公事房,并且,南宫随之又屏退了一众手下。

    不想,那位尚马监总管还是不甚放心,

    他望了望窗外,旋又指了指公事房里边的退室。

    两人随即又走入了退室之内,丁雷当下便轻声道:

    “皇上密旨!”

    南宫不语忙欲俯身跪倒,丁雷却一把拽住了南宫,笑着道,不用跪,大人听仔细就是!

    “臣南宫不语恭聆圣意!”

    “令南宫不语,速带本部人马,将徐府包围,徐府上下诸人,务必一一活捉!朕明日酉时之前,便要见人!”

    南宫不语心头一惊,然当时他无暇细思,立时躬身道:

    “微臣领旨!”

    随后,丁雷又自怀中取出了一纸明黄薄笺,郑重交到了南宫不语的手中。

    南宫打开那封明黄薄笺,其上两行小字,却是天子的亲笔:

    “朕令南宫不语捉拿徐府妖人,青衣卫、钦天监、禁军,其各听南宫调遣,不得有违!”

    南宫不语见那封遒劲有力的字迹下方,还盖着天子的宝印,很显然,天子这一次,对于捉拿“徐府妖人”之事,确已是格外上心。南宫不语心中不禁感到万分沉重,他眉头蹙紧,将那一封天子的亲笔薄笺仔细收好,贴身藏于胸襟之内。

    丁雷笑着拍了拍南宫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言道:

    “南宫大人,圣上知道你跟徐恪是一对好兄弟,是以特命你负责捉拿徐府内的妖人,你可不要让圣上失望哦!”

    “请丁公公放心,南宫谨遵圣谕,必定全力缉拿妖人!明日酉时之前,南宫必亲将徐府中人,都一一送至御前!”

    “好!那杂家就回去向圣上复命了!”

    南宫不语送丁雷至门前,丁雷似想起一事,又再次叮嘱道:

    “南宫大人,圣上听说狐妖精擅幻化之术,是以特命钦天监助你降妖,钦天监正袁大人,此番亦会助你!”

    “南宫知道了!”

    “还有一事!”

    “丁公公请讲!”

    “咳!……”丁雷却先叹了一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道:

    “这一句话,原本可不该杂家说的!只是,杂家今日又不得不讲……”

    南宫不语忙道:“丁公公但讲无妨,这句话,除南宫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丁雷遂小声道:

    “自古道,人妖殊途!妖类乃我人族之死敌!这一次,圣上听闻徐府中竟暗藏大妖之后,非但龙颜震怒,且对捉妖一事,格外挂念!然则,此番负责捉妖的主使,毕竟是赵王爷!圣上原本是想让赵王负责抓捕徐府中的大妖,亦唯有如此,方能杜绝长安百姓和满朝文武之闲言碎语。不过,圣上又担心赵王爷顾念师兄弟情谊,不肯带人去徐府捉妖。是以,依杂家之见……”

    南宫不

    语紧接着道:“丁公公是想让南宫去说服赵王殿下,与南宫一道,前往徐府捉妖?”

    “杂家正是此意!”丁雷点头笑道。

    “请丁公公放心,南宫今夜就去赵王府!”

    “好!那杂家就告辞了!”

    “丁公公慢走!”

    ……

    丁雷走后,南宫不语颓然坐倒在了自己的那张太师椅内,这一次,他心中的矛盾、仿徨、焦虑与纠结,已然到了无可名状的地步!

    南宫心中,不禁黯然长叹道,贤弟呀,你府中果然有妖!

    他仔细回想,便回忆起数月前,他亦曾亲往醴泉坊的徐府看望徐恪,当时,他一见胡依依之下,顿觉眼前的女子,殊非人间能有!

    眼下,天子连发两道圣旨,先是将徐恪贬官夺职,下入天牢之内,后又命自己秘密带人,包围徐府,务必要将徐府中人尽数活捉。天子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若不是笃信徐府中的那位胡依依就是一只千年的狐妖,天子能如此兴师动众么?

    两下一对比。南宫不语不得不信,那位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息的胡依依,必是一位狐妖无疑。

    非但是胡依依,南宫此时的脑海中,又闪现出舒恨天那身高不足四尺、手短脚短、一副雪白的长髯却直垂至地的身影,南宫心想,贤弟口口声声的“书仙老哥”,怕也不是一个凡人啊!

    南宫心念及此,不由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沉痛:

    贤弟呀!你年纪轻轻,本当前途无量!可你什么人不好交,却偏偏与那两个大妖,结成了好友?!

    可是,南宫不语又转念一想,就算徐恪府中暗藏妖人,他就真的带兵前往缉拿么?他若真的就此拿住了那两位妖人,岂不是坐实了徐恪“私通妖类”之重罪!

    私通妖类,那就是人族的叛逆!这几乎是要比叛国还要深重的罪孽!加之,长安城此前已有十余人无辜送命于妖类之手,这个时候,若查出徐恪竟是妖类的“细作”,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一死!而且,徐恪就算死后,还要背负无数的骂名!

    然而,天子的密旨已下,他身为捉拿徐府妖人的领头之人,又岂能抗旨不遵?莫说是抗旨不遵,就算他拿人一事,办得稍有迟钝,或是在天子限定的时辰之前,未能拿住妖人,他南宫不语也要难逃一个失职之罪。加之他与徐恪之前,又亲如兄弟,此番他若稍有失职懈怠,势必又难逃一个“包庇妖人”之罪!

    这一下,南宫不语不禁陷入了巨大的两难之中。

    他只觉得,这一生中,自己所面临的无数选择,都没有若此刻这般,让他如此难以决选……

第一百四十六章、惭愧无颜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酉时六刻、大乾户部】

    南宫不语在自己的公事房内呆坐了片刻,眼看着时日匆匆,一刻辰光已倏忽而过,他不敢再行耽搁,旋即起身,一个人出门而去……

    他没有去青衣卫的都督公事房找沈环;也没有去钦天监找袁天罡;更没有去禁军统领总衙找程万里;自然,他也没有回家去见他的妹妹南宫无花。

    南宫不语出门前往的第一个地方,却是大乾的户部。

    他来到户部衙门之内,已是酉时六刻,户部官员,大半都已下值回家。

    南宫不语便问户部衙署的门房,你家尚书大人可在?果不出他所料,门房回报,尚书大人此刻尚未下值。

    于是,南宫不语当即疾步入内,走进了秋明礼的公事房中,两人略略寒暄之后,南宫不语便道出了他此番的来意。

    南宫不语坐在了秋明礼的近前,小声言道:

    “秋大人,不瞒你说,圣上今日派内侍传我密旨,要让我带兵即刻包围徐府,旨意中言明须将徐府上下人等,尽数缉拿至御前,现下,秋大人可有良策教我?”

    不料,秋明礼沉吟了半响,却仍旧摇了摇头,黯然叹道:

    “哎!圣上既让你前去捉妖,你也只能遵旨行事啊!”

    南宫不语不由得心中大奇,当下就问:

    “秋大人,你也知道,徐府中暗藏大妖?”

    秋明礼苦笑道:

    “不瞒你南宫千户,老夫也是刚刚才知晓,无病府中的那两位,竟然都是妖人!”

    南宫不语脱口问道:“是……圣上跟你讲的?”

    秋明礼点了点头。

    随即,秋明礼就同南宫说起了自己刚刚进宫面圣的经历。

    ……

    原来,就在两个时辰前,秋明礼正在户部自己的公事房内处置公文,皇帝派内侍前来,紧急召他进宫。

    秋明礼不敢怠慢,忙跟着内侍上了马车,两人一道步入大明宫内。

    未时七刻,皇帝就在太液池旁的一处偏殿内,召见了秋明礼。

    君臣二人坐在高楼之上,遥望着太液池上的波光云影,阳光摇曳于水面之上,暖风微醺于楼台之侧,李重盛随意而问,秋明礼诚恳作答。

    仿佛是不经意间,又仿佛是天子有意,李重盛忽然间就问起了徐恪的家事。

    皇帝问道:“秋先生,朕听说,小恪是你的学生?”

    秋明礼略作踌躇,心道,皇上此问,我该如何作答才好呢?我同无病,原只是忘年交而已,我从未与无病师徒相称。等一会儿,皇上若是夸赞无病,我觍颜称他老师,未免有倚老卖老之嫌;然皇上若是因罪要责怪无病,我此时谦辞,又未免有推脱职责之嫌……

    “算……是吧!”秋明礼点头道。

    “那你可知,小恪的家里,还有哪些人?”李重盛随之又问道。

    秋明礼不假思索,当即回道:

    “回陛下,无病自幼就没了父母,只是一个孤儿。”

    李重盛道:“那他可曾娶妻?”

    秋明礼道:“无病至今尚未婚娶!”

    李重盛道:“秋先生,若照你所说,小恪这一向都是一个人生活?……朕听说,小恪在醴泉坊内还有一处大宅子,那座宅子里,可是宽敞得很呐!难道说,他偌大的一个徐府之内,就只是住了他一个人?”

    秋明礼立时道:“陛下,如今无病的府里,除了一些下人之外,还住着一位……他的‘干姐姐’,还有一位老哥哥。哦……另外,两个月前,他府里又来了一位年轻人,说是他的结义二弟……”

    “干姐姐、老哥哥……”李重盛望了望太液池的湖面,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随即又朝秋明礼问道:

    “这两人长得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你可知道?还有他的那个结义二弟,又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秋明礼方才明白了天子召他进宫的用意,这敢情是来打听徐恪的家事来的。他不知天子为何忽然会对徐恪的家人如此来了兴趣,然他既见天子问询,当下,他也不敢隐瞒,忙将他之前所见到的胡依依与舒恨天,那两人的大致模样、年纪、姓名等等以及徐恪的二弟朱无能,都一并向天子做了详实禀报……

    李重盛一边吃着蜜饯,一边听着秋明礼所言,听罢之后,又问道:

    “秋先生,朕有一问,你须当如实作答!”

    “陛下请问!”

    “照秋先生所云,小恪自小就是孤儿,京城中也无亲戚,他如今的俸银,一年不足七百两,且为官不过数月耳。然小恪在醴泉坊内的大宅,内里宽敞华丽,堪比一座王侯府邸!这样一座宅子,没有白银万两,怕是买不下来吧?试问这徐恪,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这……”秋明礼不禁一时语塞,事实上,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早已生疑,只不过一直也不好意思向徐恪询问而已。

    “岂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徐府?朕听说,这个徐恪,平日里吃穿所用,无不豪奢名贵,就好似他府里有用不完的银两一般!秋先生可知,徐恪这些银两,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秋明礼除了答不上话来,脸上更是一副窘迫难堪之状,皇帝今日的这些疑问,他自从认识徐恪以来,也一直萦绕在他脑海,只是,皇帝今日问他,他又该去问谁?!

    李重盛不禁连连冷笑道:

    “秋先生,你这也不知,那也不晓,你这师傅,是怎么当的?!”

    秋明礼忙离席起身,向皇帝俯身跪倒,惶恐道:

    “陛下,微臣愧为人师,微臣愧对无病,微臣惭愧无地!”

    “起来说话!”李重盛面色一缓,朝身后肃立的高良士看了一眼,高良士忙躬身上前,将秋明礼搀扶起身,让他缓缓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重盛道:“朕来告知你答案吧!”

    秋明礼刚刚落座,随即抬头看着天子。

    李重盛喝了一口暖茶,随即言道:

    “徐恪府里的那位‘胡依依’,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乃一只千年的狐妖!”

    “狐妖?”秋明礼随即想起,自己去年曾因言获罪,被天子打入诏狱之中,当时的北安平司千户孙勋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阵毒打,直将自己右腿打断,后来虽蒙天子赦免出狱,自己的右腿却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幸得徐府内的这位“胡依依”出手为他诊治,如今他双腿非但行走如常,甚而还能健步如飞!

    秋明礼心中,猛地如醍醐灌顶一般觉醒,若非那“胡依依”乃是当世大妖,试问他这右腿的终生残疾,连宫中最好的太医都无法可想,一个凡间女子如何却能医好?!

    李重盛又道:“这世间的狐狸,原本就擅于幻化之术,若狐狸成妖之后,这幻术势必更是惊人!徐恪自来长安之后,手中银两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来便是这狐妖幻术之故!可叹这个小恪……朕对他一向期望颇高,未曾想,他竟终日与狐妖为伍,这两人日日在同一间府邸内耳鬓厮磨,且不知他们,还搞出了什么别的‘名堂’来!”

    “陛下……”秋明礼忙开口进言,他要为徐恪辩驳,在他眼中,就算那胡依依是一位千年的狐妖,然对方好似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以他对徐恪的了解,徐恪虽然与胡依依日日同处于一座大宅之内,他们两人断不会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好了!”李重盛却大手一摆,皇帝今日所欲问的都已问知,接下来秋明礼欲为之争辩的言语,皇帝显然已不愿多听。

    “朕念你不知实情,徐府暗藏大妖一事,朕也不怪罪于你,然日后,你这当老师的,可得好生管教你的学生!”李重盛不耐烦道。

    “陛下,微臣明白了!”

    见皇帝摆手送客,秋明礼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告退。他离了大明宫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户部。

    然而,他坐在自己户部的公事房内,心潮起伏不已,却哪里还能平静?

    直至酉时六刻,户部上下,大多均已下值归家,他这位尚书,却还留在衙门之内,兀自在苦苦思索。

    恰这个时候,南宫不语已然找上了门来。

    ……

    南宫不语听得秋明礼所言,心下也是思忖了良久。

    他这一趟来户部,虽是找秋明礼,然本意却是想向魏王李缜求助。

    皇帝密旨要他南宫去抓捕徐府妖人,秋明礼能有什么办法?当下,若问还有什么人能救徐恪的话,除了魏王李缜,这大乾天下还能有谁更合适?

    可是,南宫不语听了秋明礼这一番言语之后,便已知这位尚书大人,恐怕也是爱莫能助了。

    然南宫不语仍不死心,依旧求恳道:

    “秋大人,事已至此,咱们还是要救一救无病啊!大人可否向魏王殿下带个口信,让殿下……”

    秋明礼随即摆手,道:

    “南宫千户,这个时候,就算老夫去找魏王殿下,怕也是于事无补了!”

    南宫不语急道:“秋大人,可这个时候,若魏王殿下再不出手,还有谁能救得了无病?”

    秋明礼站起身,就在自己的公事房内踱了几圈,好似作了一番思量,然他忽然又换了一种口吻,向南宫不语问道:

    “南宫千户,你可知……为何徐府内明明有两只大妖,可皇上却独独只提了一只狐妖?”

    “大人是说,那位‘舒掌旗’,他竟然也是一个妖人?”

    “呵呵呵,恐怕,你南宫千户心里,早已知晓了吧?”

    南宫不语只得缓缓点头。事实上,他从看到舒恨天的第一眼起,便大约猜测到了,这位形同侏儒、一身奇相的长髯老者,必非世间凡人。然他碍着徐恪的颜面,又见舒恨天手中有吏部的文告,举荐之人还是当朝四皇子,他便也一直装作不知。

    “咳!……”秋明礼手捋长须,不禁叹道:

    “这位‘书仙老哥’,老夫亦尝听无病说起,说他在江湖中有一个雅号,名曰‘半解书仙’,还说他专好抱打不平,锄强以扶弱。那时,老夫还当他只是一个长相奇异的江湖侠士,哪料想他竟是一个暗中潜伏于我神洲的大妖!早知如此,老夫当日,就不该去魏王那里,为他要一封吏部的告身了!”

    南宫不语道:“秋大人是觉得,皇上不提舒恨天,用意便是保护魏王?”

    秋明礼点了点头,随即叮嘱道:

    “你奉旨抓妖之时,亦只能提狐妖,切切不可言及那舒恨天!”

    南宫不语忙抱拳拱手道:“南宫明白了!”

    ……

    见南宫不语尚无离去之意,秋明礼只得再次谆谆言道:

    “南宫千户,无病能有你这位兄长,老夫心中甚慰!然事已至此,恐非人力所能改之!依老夫之见……”

    秋明礼回身落座,又朝南宫小声言道:

    “无病终日与那两位妖人为伍,亦非善事!既然皇上此番令你去徐府抓捕妖人,你便尽力缉拿就是!至于其它的事,你也无需太过忧虑……”

    “可是……”南宫不语欲待再言,却见秋明礼已径自起身,走向公事房的大门:

    “南宫千户,时候也已不早,老夫该下值回草堂了!”

    话已至此,南宫不语只得无奈起身,向秋明礼抱拳为礼后,出大门而去。

    留下秋明礼一人,看着南宫不语的身影远去,又是对空长叹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与南宫不语同样的心情!

    事实上,秋明礼有一件事并未曾告诉南宫不语,那就是,他出了大明宫之后,并不是先行回户部,而是直接去了一趟魏王府。

    秋明礼当即就将他进宫面圣的经过与魏王李缜备陈了一遍,随后他又言明了徐恪当下的危急形势,天子已查知徐府中暗藏大妖,而徐恪此时正身陷诏狱之中,若天子再派人连夜包围徐府,一旦抓获了徐府中的两位妖人,那徐恪就是纵然身有百口,也难辩得自己清白了!

    可是,李缜听完之后,却面不改色,只是摆了摆手,令秋明礼不要再多管此事。

    当时的秋明礼就急切地言道:“殿下,若皇上真的从无病的府里抓到了妖人,无病岂不是要坐实‘私通妖类’之罪,那可是重罪呀!”

    “放心!父皇要对付的,只是妖人,至于无病,父皇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殿下,您何以有如此之把握?”

    “先生,今日父皇有一句话,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秋明礼回想了半天,依旧茫然道:“殿下,是哪一句?”

    “父皇说,‘日后,你这当老师的,可得好生管教你的学生!’”

    “这一句话,又何以见得?”秋明礼兀自不解道。

    李缜略略一笑,道:

    “先生,你且好好想想,若父皇真欲治无病的罪,无病还能有日后么?”

    “原来如此!”秋明礼抚弄自己的长须,亦不禁点头道。

    接下来,李缜的最后一句话,恰正是秋明礼刚刚同南宫所言的那一句:

    “无病终日与那两位妖人为伍,亦非善事!父皇一向痛恨妖魔邪物,此番若能尽除徐府诸妖,对无病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其它的事,先生也无需太过忧虑……”

    ……

第一百四十七章、不如不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戌时、长安城崇仁坊、魏王府门口】

    南宫不语别了秋明礼之后,心中兀自仿徨不安,于是,他索性来到了魏王府门口,向守门的卫兵言道,青衣卫南宫,有事需求见魏王殿下。

    他在门口等了约有一刻辰光,魏王府总管马华成终于带话而来。

    马华成道,王爷今夜身有微恙,一律不见外客!

    南宫不语急道,在下有急事求见,万望马总管通融!

    可任凭南宫如何苦求,马华成依然还是一句话:

    “王爷吩咐,今夜恕不见客,有事明天再说!”

    南宫心中不禁气苦,心道,等到了明天,我也就无需再来了!

    见自己再如何苦求也是进不了王府,南宫不语只得离了崇仁坊的魏王府,又向大宁坊的赵王府而行。

    一刻之后,他已赶到了赵王府的大门前。

    南宫不语轻声叩门,开门的是赵王府总管马允。

    南宫说明来意,有紧急事宜,今夜务须见到赵王殿下。

    可是,马允却道,王爷已有吩咐,他今夜一律不见外客!

    任凭南宫如何苦求,马允也是如马华成一般,自始至终都在摇头,言语也颇委婉,只是马允的话更为简洁,他口里一直就是两个字:“不见!”

    南宫不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哀叹一声,离了赵王府,径回青衣卫……

    他离开赵王府之时,业已是戌时六刻,再过得两刻辰光,就已是亥时了。

    南宫不语走在清冷的街巷中,身旁不时有冷风吹过,几片树叶悄然降落在他的发梢,他浑不在意。

    他仰望着头顶的夜色,只见天空中一轮圆月,正自斜挂于天穹之上。那一轮皓月极其皎洁,月色清纯白净,月光轻柔如水。然而,在如此莹润的月色包裹之下,南宫依然感到心情郁郁,不胜之萧索。

    他暗自感叹一声,好一个月圆之夜啊,只可惜,我那位贤弟,此时还呆在甲字十六号天牢里呢!

    他疾步往南,正欲赶回青衣卫,去诏狱天牢内看一看徐恪,蓦地见前方转角之处,站立着一个颀长朗润的身影。

    那人孤身伫立于明月之下,负手踯躅于静夜之中,只见他衣袂随风飘飘,长发迎风而舞,端的是神仙气度、风采绝伦!

    “赵王殿下!”南宫不语喜道。

    南宫不语遥见那人的背影,立时就认出了,他正是名动天下的大乾神王阁副阁主,敕封七珠亲

    王的赵王李义。

    李义转过身来,朝南宫不语招了招手,南宫疾步赶至李义身边,只听李义淡淡地问道:

    “父皇是不是命你,带人去徐府捉妖?”

    “正是!”

    “你是怎么打算的?”

    “依南宫愚见,本当在明日午时,带兵亲往徐府擒拿诸妖。只是,南宫又唯恐此事,会害了我那无病贤弟,因之,南宫深夜赶来,想听王爷示下!”

    “你只管照此去做就是!无病那边,你不必担忧!”

    “殿下,可是,若南宫从徐府内抓获了妖人,那岂不是坐实了无病‘私通妖类’之罪?”

    李义摆了摆手,顾自向南而行,南宫不语立时小步紧紧跟随,只听李义依旧是淡淡地言道:

    “无病是本王的师弟!他的师傅乃我大乾神王阁主!就算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妖界的细作,独独他徐无病断然没有可能!这一点,父皇心中焉能不知?”

    南宫不语看李义的神色如此坦然,他心下也不禁为之一松,他当即拱手道:

    “殿下既如此说,那南宫就放心了!”

    “不过……”李义忽然脚步一停,旋即转身吩咐南宫道:

    “你明日行事,切记小心为上!既不可伤了自己人,也不可伤了徐府中人!”

    “南宫谨遵王爷之命!”

    “今日那丁雷来宣示密旨,他是不是,还想让你说服本王,明日与你一同前往捉妖?”

    “正是!”

    李义微微冷笑,随即道:

    “父皇既看上了你,明日这桩子事,本王就不参与了!到时候,本王当知会程将军一声,令他全力协同你,捉拿妖人归案!”

    “南宫多谢殿下!”

    南宫不语当即面露喜色,他心道,有了那“京城第一高手”程万里助阵,何愁妖人不束手就擒?!

    “好了,你回去吧!本王再吩咐你一事,我师弟在诏狱之内,你须得好生照管,若是出了事,本王唯你是问!”

    “南宫明白!请殿下放心,南宫必当尽心竭力,护无病贤弟周全!”

    南宫不语当即俯身,朝李义躬身施礼,在他抬头之时,却见眼前已然空无一人,深巷之内,唯见满地都是银白如水的月光,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

    与此同时,在诏狱甲字十六号天牢之内,徐恪正默然无声地躺在一张床板之上。

    这一间牢房,之前关

    押过李君羡,也关押过孙勋,这两人虽结局不同,然他们当时被关在这里之时,境遇却别无二致。

    两人都是一样地饱受酷刑折磨,两人都是一样地强自忍耐,而且,两人都是越是能忍,身上所受的刑罚就越是惨烈!

    在牢房的墙角与侧边,此时仍旧残留着之前孙勋与李君羡饱受酷刑摧残之后,所掉下的骨肉残渣。而在徐恪的头顶与身旁的三面墙壁上,还倒挂着五条拳头大小的铁链。那铁链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那斑斑的血迹,好似在告诉着新进来的犯人,这里不是牢房,而是一处人间地狱!

    牢房内到处都是刺鼻而腐臭的气息,这里满地都弥漫着一股阴森与可怖的味道。饶是徐恪已多次来过这里,此刻再次走进,亦忍不住略微蹙眉。

    今日午后,古材香将他转押至这间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后,看着墙上的五根铁链,又看了看徐恪,欲言又止。

    徐恪却坦然伸手,道:“古百户,我如今已然被皇上贬官为民,你要用铁链将我拷上,尽管拷了就是!”

    “这……哪能呢!”古材香笑了一笑,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使用那些铁链,他走出牢房,带上牢门,吩咐了看押牢房的卫卒几声,随之便顾自离去。

    这一刻,徐恪的心情已晦暗到了极点。他实未曾想到,天子已然降旨将他放出诏狱,却在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而天子改变主意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的徐府内,住着胡依依与舒恨天两位大妖。

    徐恪承认,那“碧波仙子”与“半解书仙”确是行走于神洲大地的两位千年大妖。然而,他们是妖人又如何?胡姐姐这数百年来,不知已活人无数!而书仙老哥,专门偷富以济贫,所干下的好事也不知有所少!这样的两位大好人,就算是妖,又有何妨?!就凭这一点,就要将我徐恪给关入天牢,又将我贬为平民,天子这也太过昏聩了吧!

    他的心情,又愤懑到了极点!

    他呆呆地靠在墙边躺下,正感难受之时,却忽听得牢门外起了一阵争吵,其中还有一位女子的声音。

    徐恪依稀听得那个女子的声音,就是明月。

    他知道,明月此时,定是又要前来陪着服侍自己了。

    可是,如今的自己,早就不是之前的甲字十一号牢房了,在当下这间堪比地狱一样的牢房之内,明月若是还要进来,岂非是跟着自己受罪?!

    “咳!还是别去见她了!”徐恪暗自叹道。

    ……

第一百四十八章、明月灿灿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未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六号牢房】

    徐恪被转至甲字十六号天牢后,心情已晦暗到了极点,他细思其中之种种缘故,心下又愤懑到了极点。这时,他听得牢门外传来卫卒与明月的争吵之声,他本欲明月知难而退,是以初时并不去理会,哪料想,到后来,争吵之声越来越巨,在卫卒的喝骂中,已隐隐听到明月的哭泣之声,徐恪心下不忍,只得走出牢门之外。

    “你两个在做什么?!住手!”

    见两名卫卒非但言语粗俗,更是伸手对明月拉拉扯扯,徐恪不禁怒斥道。

    徐恪在升任巡查千户之前,还当过三个月管理诏狱的北安平司首席百户。如今他虽遽然被天子免官夺职,但毕竟当时余威仍在,那两位奉命看守牢房的卫卒,见了徐恪出来,心中一害怕,立时双手松脱了明月,都不禁俯身拱手道:

    “徐……徐大人,是她一定要闯进牢房!古大人先前有吩咐,说是任何人不能见你,是以小的们就……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望徐……徐大人……”

    “好了!”徐恪当即打断道:“我如今已是一个被皇上打入天牢的钦犯,身上再也没有半分官职,你们且休要再叫我什么‘大人’!”

    徐恪又望着明月,和言劝道:

    “明月姑娘,你也看到了,徐某如今已被圣上贬为平民,还要听候审谳定罪!你若再跟着徐某,定没好果子吃!况且,这甲字十六号牢房可不比别的牢房,那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徐恪低下头,朝天牢外的方向挥了挥手,黯然道:

    “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我不走!”

    见徐恪转身要回牢房,明月忙上前一步,一把就拽住了徐恪的手,她双手已是微微颤抖,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坚毅又勇敢的面容。

    “明月要留下来,伺候徐大人!”

    “明月!……”徐恪奋力挣脱了明月的手,不无愤懑道:“徐某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眼下,我连你都不如!在圣上眼中,我就是一个罪人!徐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是徐某命该如此!姑娘是个自由之身,你不在客栈里好好呆着,还要跑到这诏狱里,跟着我这个‘罪人’做什么?!”

    可是,明月仍然倔强地走上一步,又用力地拽住了徐恪的手,眼中已经留下了泪水:

    “我不管你是

    ‘大人’还是‘罪人’,不管你住在‘十一号’还是‘十六号’牢房,反正……明月就是要陪着你,伺候你!”

    “明月!……”徐恪见眼前的这位女子,如此倔强又如此坚毅,他心中也不禁动容,然这里毕竟是诏狱,他实在不愿明月跟着自己受苦,是以他又用力一挣脱,可这一次,自己的手腕被明月紧紧地拽住,他竟然未能挣脱。

    “大人!……”明月非但一双美眸中已是涕泪涟洏,甚而已经哭出声来:

    “求大人不要赶明月走!明月就算是死,也要跟着大人!大人若还要赶明月走,明月就只能死在大人的面前了!呜呜呜……”

    明月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凄楚,她这一番哀伤与决绝之状,就连身后的两名卫卒,看了也不禁感动。

    徐恪见明月忽然松脱了自己的手,身子仿佛就要冲向牢房的一处墙面,他忙反手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腕,忙不迭地点头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了!”

    见徐恪终于点头,明月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便疾步走进了那间堪比地狱一般的甲字十六号牢房。

    徐恪摇了摇头,暗叹一声:“明月姑娘,你这是何苦!”于是也跟着走入了牢房中。

    明月进入牢房之内后,初时不免被牢房内那股刺鼻的气味呛了一呛,然她也未作片刻犹豫,见牢房内到处狼藉、遍地秽 物,立时冲上前去,开始收拾了起来。

    她见牢房内的一角摆放着一个水桶,她也不管水桶内的水是做如何之用,立时拿起水瓢,四处冲刷,只须臾间,半桶水就已被她用得精光。

    明月之前在甲字十一号天牢内已呆了十日,知道在诏狱中央还打着一口水井,于是她拎起水桶就走出牢门外,径去水井旁打水。

    半个时辰内,明月已从水井那里,来来回回打了十几桶水过来,她又去甲字十一号牢房内取来了毛巾、刷子、扫把等物,在她的奋力冲刷之下,牢房的墙角侧边那里,到处都粘连着的那些骨肉碎渣、蛆虫蚂蚁等等,有大半都已被明月洗濯而去……

    那两名把守牢门的卫卒见明月在牢房内进进出出,也不去阻拦。原本他们所受的指令就是看住徐恪而已,这明月并非诏狱里的牢犯,他们自然也未去理会。

    加之,那北安平司校尉丁春秋,之前也曾多次交代他诏狱内的手下,让他们不得为难明月,否则定

    当重责不饶!是以,诏狱内的所有卫卒,见明月来往于诏狱内各处,非但丝毫不敢阻扰,反倒还要陪上笑脸……

    明月冲洗完墙角与地上的污秽之物后,又打了几盆水过来,开始用力地擦拭墙面。她毕竟一个柔弱女子,原本就没有多少体力,连续干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已累得腰酸背疼,脸上也已香汗淋漓。她却一边擦汗,一边干活,非但不觉得疲惫,心中反倒觉得快慰!

    她擦完了墙面之后,手脚接着不停,又开始擦洗起了牢房内的一应摆设之物。那甲字十六号牢房内,除了五条触目惊心的大铁链之外,别的物件甚少,只有靠边一张破床板,此外,还有一张方桌,几张木椅等等,那还是当时杨文渊为了方便自己审问孙勋,特意拿来之物。

    只有那徐恪坐在牢房之内,心下始终郁郁不展。徐恪好几次出声劝阻明月,劝她不用再如此忙碌,自己到明天,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明月就算将这一处天牢打扫得一尘不染,又有何益?

    然而,明月却一直笑意盈盈地回道,她闲着也是闲着,就算是徐大人在这里住一天,她也要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徐恪见明月如此忙碌不休,已累得香汗如雨。他心下不忍,好几次都要出手帮忙,然明月却偏偏不肯,她固执地让徐恪只管在旁坐着看书,这些小活,她一个人足可应付!

    徐恪无奈之下,就只得呆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明月一个人,在甲字十六号牢房中不断地进进出出,一直忙碌了两个时辰之久……

    徐恪心中也不禁颇感诧异,这明月姑娘看着一副柔若无骨、素手芊芊之状,却哪里来的这许多力气?!只见她打水、冲刷、刮切、擦拭、整理牢房、清楚秽 物……几乎是片刻不停,到最后,就连挂在墙上的那五条血淋淋的大铁链子,她都要用力擦洗干净。

    两个时辰之后,他再呆呆看着这间原本堪比地狱一般的甲字十六号牢房,徒然间,竟已变得清新齐整、洁净如许!

    徐恪看着眼前依然在忙碌着的明月,心下又涌起一股由衷地感慨:

    这世间的女子,当真是了不起啊!

    只是短短两个时辰,经明月之手,就已然将“一处地狱”,重新变回了一间寻常的牢房!

    两个时辰之后,到了酉时三刻,甲字十六号天牢中,又走进来一人,他手中还拎着一个香喷喷的食盒。

第一百四十九章、人情冷暖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酉时三刻、甲字十六号天牢】

    “千户大人,该用晚膳了!”

    来者正是北安平司首席百户古材香的属下,奉命管辖诏狱的校尉丁春秋。

    “这是卑职下值之后,去永兴坊的魁元馆里买来的……”

    丁春秋走进了牢房,笑着朝徐恪说道。

    徐恪苦笑了两声,道:“丁大头,我如今已身无半分官职,以后。你且休要再叫我什么‘千户大人’了!”

    丁春秋走入牢房后,忍不住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一处甲字十六号牢房,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后,竟已变得干净了许多,先前弥散于牢房内的那股刺鼻而腐臭的气息,也已清淡了下去。丁春秋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见明月还在用力的擦拭着那块床板,便知这一切,定是明月之功。

    “哪能呢!在卑职眼里,大人永远是卑职心中的‘大人’!”丁春秋说着话,就走到方桌之前,将食盒中的一只烧花鸡,还有四样精致的小菜一一摆放好,连碗筷都摆列了两副。

    “大人,时候不早,快请用膳吧!”

    丁春秋眼望着徐恪,说话间,依旧是夹着一股憨憨的味道,就跟四个月前,徐恪刚到青衣卫担任百户之时,没有什么两样。

    徐恪心中感动,他走到丁春秋的身前,用力拍了拍丁春秋的肩膀,口中欲言,却又无语。

    他只是点了点头,搬来两张椅子放到方桌之前,随后又朝明月呼道:

    “明月姑娘,一起吃饭吧!忙碌了半天,你也该饿了!”

    “嗯!”明月闻言,随即放下了手里的活,去水桶内洗了洗手之后,便不客气地坐到了徐恪的对面,与徐恪一道用起了晚膳。

    见牢房内只有两张木椅,丁春秋很是“知趣”地退出了牢房之外。

    明月夹手拿起那只喷香的烧花鸡,三两下就撕下了两只鸡腿,给了徐恪一只,另一只她自己拿了,一边张嘴大嚼,一边略带陶醉地说道:

    “嗯!好吃,好吃!徐大人,这只鸡腿,味道不比你的‘青衣卫甲餐’差呀!”

    徐恪不禁苦笑,他心想,依照我青衣卫里的规矩,今日我只是一个平民之身,又是天

    牢中的一名钦犯,莫说是青衣卫的甲餐,恐怕连一碗干净的米饭都无法吃到。要不是丁大头有心,天知道我今日的晚饭,到底会吃到些什么!

    “徐大人,您也别愣着了!快吃呀!”见徐恪碗箸不动,兀自踌躇着,明月便催促道。

    徐恪见明月只是转眼间,就已将手中那只喷香的鸡腿,给啃了个精光,看来,她委实是有些饿了。向来,人若见了别人猛吃狂啃的样子,自己也往往能胃口大开。这个时候,徐恪看明月如此好吃的模样,忍不住也来了吃饭的兴致。于是,他拿起鸡腿,也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果然,不愧是“魁元馆”里的名菜,味道着实不错!

    “大人,您吃吃这个,我记得这叫‘四喜红丸’,是咱们长安城里的一道名菜!这道菜乃是由四个色、香、味俱佳的肉丸拼凑而成,寓人生福、禄、寿、喜四大喜事。大人,您先吃吃这个大红的‘福丸’吧!”

    明月伸出筷子,夹取了一个红色的肉丸,放到徐恪的饭碗中。

    “好,明月,你也吃呀!这个‘喜丸’给你……”

    徐恪也夹取了一个烧煮的晶莹剔透的肉丸,放到了明月的碗中。

    “嗯!大人给的这个‘喜丸’,我要吃!”

    “嗯!味道真好!”

    ……

    只过得须臾,两人就将方桌上的饭菜,吃了一个精光。

    徐恪望着眼前刚刚吃好晚膳的明月,只见她嘴角兀自还留着一点肉汁,她今日忙碌了半日,头发稍稍有些散乱,额头还残留着一丝汗渍,饶是如此,也难挡得住她一脸的娇羞与柔美……

    他心中不得不承认,自从他身入诏狱之后,亏得这位明月姑娘始终陪在他的身边,这才让他原本郁郁而晦暗的内心,又有了一丝阳光般的温暖。

    明月见徐恪忽而直直凝望着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收拾桌上的碗筷,不过,她嘴角边的那一抹肉汁,她却一直未曾留意到。

    丁春秋听得碗筷收拾之声,随即进入牢房之内,他朝徐恪言道:

    “徐大人,卑职已吩咐过手下,以后,明月姑娘还是可以留宿在那间甲字十一号牢房!”

    徐恪望了望正在水桶边清洗碗碟的明月,随即点了

    点头,他心知此刻若叫明月离开诏狱,她必死活不肯,当下之计,若能令她暂且容身于甲字十一号牢房内,那已是最好的安排。

    “丁大头,有劳你了!”

    “大人哪里的话!能为大人效劳,那是卑职的福分!”丁春秋却朝徐恪躬身为礼,那一份恭敬之状,就宛若此刻的徐恪,仍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千户一般。

    徐恪又唤来明月,令她跟着丁春秋一道,前往甲字十一号牢房内休息。然而,明月却还想再留,徐恪遂劝道,都已快戌时了,你且先去那里歇息就寝,明日再来不迟!

    见徐恪话已如此,明月自也不好多说,她看了看这间牢房内,除了空荡荡一张破床板外,几无它物,莫说是自己和徐恪两人,就连徐恪一人,也无处可眠。

    “丁校尉,这里就只有一块床板,被子、毯子、垫子……这些,一张都没有,这叫徐大人可怎么睡呀?可否烦请丁校尉,去拿一些被褥过来?”明月向丁春秋出言恳求道。

    “这个……”丁春秋摸了摸自己的那颗大头,下面的话,不知该怎么回。

    徐恪笑着摆了摆手,忙朝明月道:

    “明月,你就不要为难丁大头了!目下我是一个天牢重犯!按照诏狱里的规矩,我能有一张床板靠靠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被褥之物啊!”

    于是,明月无奈之下,只得与徐恪敛衽为别,跟着丁春秋走出了甲字十六号牢房的大门,径去甲字十一号牢房内休息。

    徐恪目送明月出门,在离开之时,又再次叮嘱丁春秋,千万要严令手下,不得去骚扰明月姑娘!

    “大人放心吧!这整一座诏狱之内,卑职都已吩咐过,所有人均不得打扰明月姑娘,就连碰她一根手指都不行!若有人胆敢违令,卑职第一个饶不了他!”

    徐恪点了点头,难得地朝丁大头笑了一笑。

    “大人千万保重!这几天的伙食,大人尽管放心,卑职每天都会为大人送来!”

    徐恪又是点点头,笑了一笑,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中,已包含了许多的感慨……

    岁月如风霜,冷暖无定,人生亦如江水,起伏无常,有道是,疾风方知劲草,患难可识人心,岂不然也?

第一百五十章、养虎遗患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亥时、甲字十六号牢房】

    送明月与丁春秋离开之后,徐恪就一个人靠在床板之上,心情再一次变得晦暗而郁闷了起来。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倒不是嫌弃床板生硬,而是他在晦暗与郁闷的心绪中,又生出一股巨大的担忧……

    他在担心徐府里的胡姐姐与书仙老哥。

    徐恪反复回思品味着天子今日的后一道圣旨,这道圣旨虽是明发,然听着却象是天子的口谕。天子在圣谕中,说他府里暗藏大妖,又说他忍心见韩王无辜受死乎?很显然,天子已经将韩王被杀的一股怨气,都撒到了他府内的两位“大妖”身上。

    徐恪仰靠在床板之上,心中不断回想,当他一想到胡姐姐、书仙老哥与那位害死韩王的毛娇娇实则就是结义兄弟姐妹之后,心中不由得苦笑连连:

    “说起来,皇上责怪于我,却并非毫无道理。当日,胡姐姐早已经跟我讲明,毛娇娇就躲藏在翠云楼中,我若早些动手,何至于令韩王猝死于翠云楼中?韩王再怎么玩世不恭,毕竟是皇上的爱子,皇上这一把年纪,遽然遭遇丧子之痛,今日他将这笔账算到我徐恪的头上,却也合情合理呀!”

    “我身为捉妖副使,捉拿猫妖,保卫长安,原本就是我分内之职!可是我明知那毛娇娇就是猫妖,前一次在城南的密林中,已亲手放过了她,后一次听到她躲藏于翠云楼,竟又未采取任何行动,南宫兄想要带兵前往捉妖,竟被我无故阻拦……这才让那猫妖有机可乘,终于害死了韩王!如此说来,韩王之死,我徐恪确逃脱不了‘失职’的罪名!甚至于,我也算是害死韩王的半个凶手了!”

    “四月初一的含元殿早朝,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丝毫没给皇上面子,竟当众揭穿了‘韩王私开翠云楼’这件丑事,让皇上差一点下不来台,此举虽然救下了明月,可也将我大乾皇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我这般鲁莽冲动,不管不顾一般地乱闯乱为,今后,我还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在天子心目中,我头一个过错,是放纵猫妖害人,以致皇子惨死;我第二个过错,是当众揭发韩王的丑事,以致庙堂蒙羞;我第三个过错,是与猫妖的姐弟为伍,明知猫妖的行踪,却故意隐瞒不报!咳!……我徐恪有此三大错,今日,也无怪乎天子要将我夺职下狱,关入这甲字十六号天牢啊!”

    “然而,这所有的错,就由我徐恪一人背负即可,天子要杀要剐,且冲我徐恪一人来就是,千万可别去找我徐府内的胡姐姐与书仙老哥的麻烦呀!”

    “咳!书仙老哥怎地一连十日都未曾来过诏狱呢?家中情形到底怎样,我此刻身在这里,竟一毫而不能知,这可真是急煞人也!”

    ……

    徐恪就这样担忧焦虑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一会儿。然他在闭眼朦胧中,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正向守门的卫卒出言询问,徐恪一听那人的声音,立时心中一喜,南宫兄来了!

    果然,牢门一开,南宫不语修长俊朗的身影,已然大步走进了牢房之中。

    “贤弟!”

    “南宫兄!”

    两人走到一处,双手紧紧握到了一起,徐恪心下不禁感动不已,能在这个时候,深夜还来到天牢中探望,足见这位南宫兄长,对自己爱护之深。

    徐恪张口第一句话,便急切地问道:

    “南宫兄,

    皇上除了将我夺职下狱之外,可曾还有其它的旨意?”

    “贤弟的意思……?”

    徐恪小声问道:

    “皇上可曾下旨,命人去我府里抓人?”

    “这……”南宫不语不禁犹豫了起来。

    “南宫兄,皇上真的命人去包围我徐府了么?是不是叫的沈环?”见南宫不语踌躇不语,徐恪更加着急。

    “没有!”南宫不语忽然间,好似下定了决心,沉声回道。

    “真的没有?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旨意?”

    “真的没有!”

    见南宫不语如此沉声作答,徐恪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他忙又走近半步,几乎是贴耳与南宫小声言道:

    “南宫兄,小弟能否烦劳你一事?”

    “贤弟请讲!”

    “能否烦请南宫兄去我府里,跟我那书仙老哥说一声,让他们都暂且离开徐府,先换一个地方去住!”

    “这……”

    “南宫兄,拜托了!”

    说到这里,徐恪朝南宫不语俯下身去,欲待行一个大礼,南宫不语忙将他一把扶住,点头道:

    “贤弟放心,愚兄知道了!”

    “多谢南宫兄!”

    此刻的南宫不语,眼望着徐恪朝自己躬身为礼,心里却不由得暗自叹惜道:

    “贤弟呀贤弟,你果然是知道,你家中的那两位乃是当世的大妖啊!可你为何明知他们是两个妖类,还要自甘堕落,竟不惜自己的大好前程,却终日与妖类为伍?!”

    “看来,这一次韩王被猫妖所杀,与你也逃不了干系!你身为捉妖副使,自己竟终日与妖类呆在一处,你是不是,与那猫妖也早就有所勾连了?无怪乎皇上有恁大的火气,这一次,愚兄可不能听你的话了!”

    “愚兄明日将带兵去往你的徐府,到时候,愚兄当竭尽全力,将你府里暗藏的那两个妖人一并拿获,交至御前!愚兄若不这样做,焉能平息天子的怒气?若天子的怒意不能平息,愚兄如何助你脱罪?!贤弟,来日切盼你能体谅愚兄的苦衷,愚兄如此费心费力,这也是在帮你啊!”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晋王府的碧云居内,晋王李祀依旧是屏退了一众手下,与宋锦桦、康有仁三人一起,坐在王府的书房内密议。

    三人已谈了有一个多时辰之久,直至亥时将尽,这一场王府内的密议,也到了该结束之时。

    康有仁忽然心有所思,遂阴笑着问道:

    “王爷,您妙计天成!如今一切都在王爷的谋划之中,可是,如今那徐恪还毫发无伤地呆在诏狱里头,王爷就不想……使一个法子,将他给除了?”

    李祀反问道:“怎么除?!诏狱可不比外头的牢房,那里守卫森严,尤其是甲字号牢房,中间还隔着三道大铁闸门,里面如果没有咱们的人,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康有仁道:“王爷,我康门中有一种奇药,名叫‘百花丸’。此药无色无味,大凡是人,只需吃上那么一点点,立时就会倒地而亡,死的时候无声无息,面目也如同常人,而且,查不出半点死因。王爷只需买通一个诏狱里头的送饭狱卒,此事就成了!”

    宋锦桦不禁问了一句:“这‘百花丸’当初就是你献给楚王的吧?”

    康有仁忙道:“正是!只可惜,当日楚王买通的那个诏狱中的内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无端将毒药给

    自己服了下去!”

    宋锦桦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他为何不去毒死那孙勋,却自己服毒而亡?定是被人给识破了!”

    康有仁正想与宋锦桦争辩,李祀却摆了摆手,吩咐康有仁道:

    “小康,你先将那百花丸,给本王拿几颗过来!”

    康有仁忙道:“王爷,此药十分珍贵,小的手中只有两颗,先前已用掉了一颗……”

    “那你就将剩下的一颗,明日拿来!”

    康有仁心中大喜,忙拱手道:

    “是!小的明日一早,就给王爷送来!”

    宋锦桦忧虑道:“殿下,属下以为,此事还是小心为妙!毕竟那徐恪还是神王阁的门下,又是赵王殿下的师弟,若他忽然猝死于诏狱之内,皇上会不会起疑?”

    康有仁冷哼道:“宋兄,你是不是……还念着与徐恪往日的交情,舍不得下手呐?”

    宋锦桦怒道:“你什么意思?!”

    康有仁不阴不阳地说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好了!”李祀一拍桌子,厉声阻止了两人的争执。

    他不去训斥宋锦桦,却朝康有仁怒道:

    “小康,在本王面前,你怎敢如此没规矩!锦桦和你一样,都是本王的心腹,以后,你不可与他这么说话!”

    康有仁心下不快,然也只得拱手为礼道:“王爷训诫的是,属下一时失言,王爷恕罪!”

    “你且先退下吧!”

    “是!”

    ……

    待康有仁离开之后,李祀面朝宋锦桦,有些不满道:

    “锦桦,你今天这种态度,可不对啊!”

    宋锦桦手指着康有仁离去的方向,兀自有些怒气道:

    “你看他这一副小人的嘴脸!这种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李祀板起脸来,冷然道:

    “我说的不是你对康有仁的态度,我是说你对徐恪的态度!”

    宋锦桦也没有好脸色,依旧为自己辩争道:

    “我不是反对你对付徐恪,可是,现在就这么弄死他,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啦?”

    “什么叫‘养虎为患’你懂吗?今天,老虎在笼子里,你不去除掉他,等到了明天,老虎回到了山林,你再想动手,也就晚了!”

    “可是,青衣卫里到处都是高手,就这样去弄死一个人,这风险实在太大了吧?万一被人识破,就像上次楚王那样,那岂不是更糟?”

    “哈哈!锦桦啊,你不要急,上一次,我大哥之所以没有成功,大约是他只买通了青衣卫里的一个小角儿,这一次可不同了!”

    “怎么……这一次,你钓到了一条大鱼?”

    “哈!不用我去钓,是他主动来的!”

    “哦,青衣卫里,竟也会有人来主动投靠?”

    “哈哈!……”李祀不禁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笑道:

    “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的!”

    宋锦桦也面露喜色,朝李祀拱手道:“那下官可要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向来,这青衣卫可是最难收买人的地方!”

    李祀忽然面色一收,正色道:

    “你明天拿着康有仁的那颗‘百花丸’,替本王去见一个人。”

    “谁?”

    “青衣卫,沈环!”

第一百五十一章、徐府大战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

    这一日依旧是一个好天气,晌午时分,只见朗日高照,长空万里,金色的暖阳照在长安城的千家万户之中,直照得屋宇楼台间,到处都是一片橙黄与明媚之色。在那一片金色的暖阳沐浴之下,花草蓬勃生长,绿树郁郁葱葱,河水清波荡漾,燕子翩翩飞去……到处都是那么生机盎然,到处都是那么祥和从容,就连迎面吹来的春风里,也飘扬着一股清爽而柔和的气息。

    长安城内,大街小巷中依旧是熙熙攘攘,东西两市里仍然是车马喧哗,春风犹如一个长了翅膀的天使,她殷勤地飞来纵去,将花的清香、草的芬芳、阳光的温暖,还有泥土的气息一一散布到了城中的各个角落。那些为生存而奔忙的长安人,在春风的吹拂之下,都不禁神情振奋,于是各逞所能、各展所长,接着开始起了下半日的奔忙……而长安城,在那片春风的吹拂下,也更加忙碌而喧嚣了起来……

    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清爽而柔和的春风,忙碌而喧哗的都城,一切,仿佛都是那么完美!

    四月十六,午时一刻,徐府管家董来福与往常一样,打开大门,正要前往长安东市去采办一些节令所用之物。他刚刚打开大门,顿时就惊立在了当场!

    只见大门外,徐府的周围,已经布满了青衣卫的人马。一帮凶神恶煞一般的青衣卫卫卒,各自手执明晃晃的刀枪,里三层外三层地,已然将整个徐府给围得水泄不通!卫卒手中的青衣卫直刀与长枪,在阳光下,兀自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不知是哪位主官发了一声号令,这一帮凶神恶煞般的卫卒,立时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徐府大门之内。卫卒见人就抓,逢人就绑,不到一刻辰光,徐府内的近二十名下人,已被尽数抓捕。那位徐府管家董来福,也只是稍一愣神,连喊一声都没来得及,就被两个卫卒用绳子绑缚了全身,并用一团破布塞入了他口中……

    今日,南宫不语亲自带人前往徐府抓妖,为了一举成功,他这次捉妖之行,可谓是出动了青衣卫中的最强人马!

    六百名卫卒,全是北安平司中的好手。至于带兵的主将,除了他南宫不语之外,还有銮仪司千户诸乐耘与青镜司千户张木烨。南宫不语手下的五名百户中,有四位也都跟着他一道来到了徐府。

    青衣卫内五大千户中,以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武功最弱,南宫不语根本看不上眼。而都督沈环却是整个青衣卫中,目下武功最高之人。是以,依照南宫不语原先的计划,都督沈环也应当在此次捉妖的队列中。

    然而,今日一大早,南宫不语手持皇帝的密旨去沈环的都督公事房内商议,未曾想,沈环却借故推脱,不愿与南宫一道,前往徐府捉妖。

    当时,南宫不语心中就大为不解,他心道你沈环平时不是最痛恨徐恪么?怎地此次去徐府拿人,你竟百般不愿?

    不过,南宫不语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一次,跟着南宫不语一道来捉妖的,还有被誉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与平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钦天监正袁天罡。

    除了青衣卫都督沈环与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之外,青衣卫中的一众高手,几乎都已倾巢而出!

    而在青衣卫这一众高手之外,竟还有程万里与袁天罡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助阵,这一趟捉妖的人马,堪称是无与伦比!

    在南宫不语的心中,今日这一趟捉妖之行,他势在必得!

    看来,暗藏于徐府中的那两个“大妖”,今日也已是凶多吉少……

    见徐府下人这么快就已尽数被擒,南宫不语不由略感意外。于是,他便吩咐手下的一众卫卒,只在前院外坚守,并不得放脱一人。他自己则手握长剑,当先而行,走过了徐府前院,又跨过前厅,朝徐府后院缓缓行去。他左边是诸乐耘,右边是张木烨,身后紧紧跟随的,是北安平司的四位百户古材香、崔风镂、栾玉涛与管塘。而程万里与袁天罡则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行人刚刚踏入徐府的后院,蓦地就听空中传来一声怪叫:“你们这大白天地,凭什么胡乱抓人!有本事就冲我书仙大人来!抓那些无知下人作甚!”

    那一声嘶哑而苍老的怪叫还未停下,斜刺里两柄短刀就已朝南宫不语冲来。古材香认得那位手持短刀的长髯老者,正是自己北司手下的一名掌旗,名叫舒恨天。

    古材香见舒恨天朝自家的主官冲来,此时焉能迟疑!他双手一抖,便掣出了一杆银光闪闪的亮银长枪。

    古材香大喝了一声:“大胆舒掌旗,竟敢对千户大人无礼!”他右手一抖枪花,一招“长风吹面”,便直取舒恨天头面与双眸间的要紧之处。

    舒恨天顺势变招,短刀一横一压,却是一招“风吹杨柳”,那短刀霎时间将长枪一压,刀面又如疾风一般,直朝古材香持枪的手指削来。慌得那古材香赶忙变招,长枪往右绕了一个大圈,一招“迎风摆柳”,枪杆打向舒恨天后背。

    舒恨天哈哈一笑道:“大胆古百户,见了你家掌旗大人,你为何不跪?!” 他左手短刀向下取了一个虚招,右手短刀往前直刺,一招“双峰迎日”猛地朝古材香腹部袭来。舒恨天口中却兀自不停:“你竟敢对本掌旗大人舞刀弄枪,你是反了天了不成!”

    此刻,在舒恨天口里的言语中,他目下所担任的一个从七品的青衣卫掌旗,竟好似比正三品的青衣卫都督还要尊贵。

    此刻的古材香,早已顾不得舒恨天口中的怪叫,他长枪疾速回摆,人便匆忙纵起一个后仰,总算堪堪避过了舒恨天的短刀。可是他双脚刚刚落地,舒恨天两柄短刀已然无声无息地递到,古材香忍不住“啊”地一声,手中长枪迎面一挡,不过招式已然是拙劣之极。

    见古材香被舒恨天斗得左支右绌

    、形势已危,与他素来交好的北安平司百户栾玉涛,手中钢刀一举,一招“高楼望月”,便直往舒恨天后背劈来。

    舒恨天原本与古材香斗得正酣,蓦地听背后风声递到,口里又是怪叫一声:“怎么,你们两个年轻人,还要欺负我一个老头子?”他口里虽说着话,然手中双刀不停,猛然间一个倒转后跃,双刀一前一后,凭空而来,一招“燕子啄泥”,短刀如雨点一般,击打在栾玉涛的长刀之上,只闻一阵“叮叮”不绝之声,三刀相交,一时间,刀光散裂、火花四溅!

    那古材香原本已被舒恨天逼得危急不堪,此际见栾玉涛过来帮忙,心中一喜,回转身,长枪一抖枪花,一招“大风吹浪”,正是他七十二式“烈风枪法”中的一记精妙绝招,只见他手中长枪,左冲右点,霎时间已幻化出成百上千个枪头,枪头所及之处,已然将舒恨天一个矮小的身子尽皆笼罩。

    如此一来,形势顿时逆转,原本从容不迫的舒恨天,在两位青衣卫高手的围攻之下,立时又显得窘迫局促了起来。

    青衣卫这边,见己方占了上风,众人便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古材香与栾玉涛围攻舒恨天。南宫不语见舒恨天短刀虽然精悍,然刀法驳杂,时而使得是中原王五的王家地堂刀法,时而又使得是西域胡人惯用的弯刀快攻之术,时而使得是冀州府沙家帮的狂风刀法,时而又使得是山东金燕堂的金家大刀,时而使得是岭南的五虎开山刀,时而又使得是塞北崇宝堂的丛家刀法,每两三招间,就会变一路刀法,南宫不语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道,此种打法,虽然让对手摸不着你刀法的路子,然招式庞杂不精,又如何能施展出凌厉的杀招?

    果然,栾玉涛与古材香与舒恨天斗了三十余招之后,两人对于舒恨天的刀法招式均已大致心中了然,两人各自相视一笑之后,蓦地招式突变,猛然间都是使出了各自平生的绝技。一时间,众人只见一把大刀与一杆长枪,围绕着舒恨天周身上下翻飞,大刀猛如开山断崖,长枪疾如烈风骤雨,直斗得那舒恨天疲于应付,已然是危急万分。

    栾玉涛所使的刀法乃是他家传三十六路梅花刀法,招式于绵密沉稳中,又往往奇峰突起。他见舒恨天此时左支右绌,已坚持不过十招,当下抓住时机,突然大喝一声,右手长刀上扬,猛地往前劈出了三刀,正是他家传刀法中的一记绝招“一刀劈三枝”。

    舒恨天眼见得对手刀分三路,刀光已迅猛无俦地朝自己上中下三个方位劈面而来,急切间“哎呀”一声,只得倒地一个翻滚,往后堪堪避过。然他身后,还站着一位首席百户古材香,那古百户怎会错过这一个大好良机?他见状忙挺抢上前,急使一招“狂风摧木”,只见长枪一抖,枪尖轻颤,就往舒恨天后背直直地刺来……

    南宫不语不由得暗自一叹,这舒掌旗眼看着就要身中刀枪,命丧当场!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战正酣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后院】

    舒恨天正在性命危急之时,众人忽听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你们打我的老舒哥哥,我跟你们拼了!”

    不知从后园哪个角落中,蓦地跳出来一个胖大的身影,只见空中一杆铁锄,已携风雷之势,扑面就朝古材香打来。

    古材香耳听得风声甚疾,知道身后那人内功不弱,当下忙矮身一个后仰,长枪顺势往上一撩,一招“水面无风”便朝那胖大身影迎了上去。他长枪迎风而上,便与那胖大少年的一杆铁锄,交织在了一起。

    孰料,古材香显然是低估了那胖大少年的膂力,他手中长枪刚刚与铁锄相交,蓦地便觉一股大力袭来,他顿感双手把持不住,忍不住“哎吆”一声,虎口一麻已震出血来,那一杆亮银长枪也已脱手而去,远远地直飞到了三丈之外。

    那横空跳出来的胖大身影,正是徐恪的结义二弟朱无能。他猛然一招吓退了古材香之后,忙伸手搀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舒恨天,关切道:

    “老舒,你怎么啦?不要紧吧?”

    “呆子,我让你在里边躲着,你干嘛出来!”

    舒恨天见朱无能跳进场来帮忙,非但未加感激,反倒是白了朱无能一眼,出声叱骂道。

    朱无能摸了摸自己的头皮,憨憨地道:“我……我看你打不过人家,所以出来帮你!”

    “呸!谁要你帮忙!……”舒恨天扫了对面的青衣卫中人一眼,没好气道:“本书仙大人会打不过他们?本书仙大人可是堂堂一个掌旗,岂能斗不过两个百户?!”

    后院中站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闻听舒恨天之语,忍不住笑出声来。程万里心道,这个白胡子老头倒也有趣得紧,听他所言,他好似还当着一个青衣卫的掌旗,只不过,这种七品芝麻官,在我大乾京城中,真好比是过江之鲫,多得数不胜数!然则,得亏此人没死,若这样的老头子就此死了,这世上岂非少了一个有趣之人?

    古材香听见后面的程万里嘲笑,心下一窘,此刻当着诸位千户大人的面,他岂能自失颜面?当下,他重新捡拾起地上的那杆亮银枪,抖擞精神,枪尖朝上划了半个圆圈,枪柄一摆,一招“神龙摆尾”,就朝舒恨天刺来。

    舒恨天短刀横打,迎了一招“金门伏地三刀”,嘴里却还在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古百户,我那朱老弟方才将你长枪震飞之后,若紧接着使出下一式‘时不利兮’,你此刻哪里还有命在?!你这厚脸小贼,侥幸逃得一条小命也就算了,竟还敢觍颜无耻与本书仙再战!”

    古材香一张脸已胀得发紫,他心中恼怒,手中长枪用力一抖,又是一招“烈风枪法”之绝学“狂风破浪”,只见他手中长枪,分五路而发,每枪都是奔舒恨天要害而来。

    见古材香已和舒恨天拼命狠斗在了一起,栾玉涛大刀上扬,取了一招“梅花引路”,刀光左右连晃,便直奔朱无能面门而来。

    然而,一旦那栾玉涛与古材香与舒恨天和朱无能两人斗上了之后,那两位百户却都感吃力万分,只三招不到,便已各自险象环

    生。

    南宫不语眼神示意,手下的崔风镂与管塘正欲各挺兵刃上阵,却见诸乐耘拔剑在手,喝了一声之后,便已加入了战团。

    诸乐耘年纪已四十有八,然身形仍保养得甚好,他有心卖弄,先是纵身一跃,挺拔的身影便如一杆葱翠之竹一般,飘飘然从朱无能的头顶落下。

    诸乐耘长剑当空一横,一招“苍松迎客”自空便朝朱无能双肩刺来,口里还喝了一声:“栾百户,退下!”

    栾玉涛领命,当即便弃了朱无能,大刀上扬,直奔舒恨天而去。

    朱无能与那栾玉涛正打得兴起,冷不丁见空中一把长剑忽然递到,他不假思索,随即便如当日在太湖捉妖大会上一般,身子向前一倾,他手中铁锄亦随着前倾之势向前挥出,正是“项王三式”中的第三式——“奈若何兮”。

    诸乐耘潇洒落地,长剑一斜,第二招“拨云见日”已蓄势待发,蓦地见自己的长剑却被朱无能的铁锄一荡,只闻“叮”地一声,自己虎口一麻,长剑竟险些脱手。

    朱无能的这三招铁锄的套路,起自昔年项羽的霸王枪“项王三式”。这“项王三式”虽是三招枪法,然由于枪法凌厉,招式唯以快取胜、以力降敌,故而当日在云州府得舒恨天传授之后,朱无能就爱不释手。之后,朱无能每每出手与人打架之时,横竖便是这夺命三招。

    这三招枪法中,尤以这最后一招“奈若何兮”,变化最是巧妙,往往能于绝境之中,出奇制胜。昔年项羽屡次匹马单枪冲杀于千军万马之中,敌方兵士往往依仗人多群起攒刺,先行将他的战马搠倒。那西楚霸王项羽,却每于倒地之时乘势翻滚,提枪乱刺,敌兵往往还未见到项羽人在何处,便已被他的霸王枪戳倒,因之只得看着项王倒地后翻滚而去却也无可奈何,“奈若何兮”的说法便也由此而来。

    朱无能这一招“奈若何兮”,原本也是倒地之后,铁锄再向前击打,一边身子翻滚,铁锄再一边上下铲动。然此刻他见诸乐耘长剑被他铁锄一荡,已然向外荡开,他便不等倒地翻身,随即身子向前一扑,手中铁锄旋转如风,直朝诸乐耘面门而来。

    诸乐耘心下大惊,他未曾料到对方的内力竟如此强劲,手中铁锄竟而藏着如此凌厉的后招,他仓促之间,只得又是纵身跃起,凌空一个倒转,总算躲过了朱无能这要命的一招!

    原本,诸乐耘翩然跃起,自空出剑,本是占了上风,然他过于托大,未待自己落地,便令栾玉涛退出战团。他落地之时,又一意卖弄,不待真力凝聚,手中长剑只是虚招,是以长剑与铁锄相交之后,他委实是吃了苦头。而朱无能看似笨拙的铁锄招法,却暗藏凌厉后招,又倏然而至,他这一下轻敌,未免就将自己弄得个灰头土脸!

    诸乐耘凌空倒转之后,他自己虽全身而退,却害苦了对面的栾玉涛。朱无能眼见诸乐耘已纵身逃去,他一个胖大的身子随即翻转,一杆精钢打造的铁锄亦随之翻转铲动,转眼间,铁锄幻化出好几个圆圈,已朝那刚刚脱开自己的栾玉涛全力而去!

    那栾玉涛原本大刀一扬,正待极力去对付身前的舒恨天,哪料想,这威名赫赫

    的銮仪司千户诸乐耘竟来而复回,这一下,他背后的空档就已全然“卖”给了朱无能。

    栾玉涛匆忙间已来不及跳起闪躲,他急中生智,只得一个俯身前倒,原本想使一招“望梅驱步”全力躲开,然而朱无能的铁锄何等地凌厉,只眨眼间,铁锄翻翻滚滚而来,其中一个锋利的铁齿,已然“噗”地一声,在栾玉涛的右背扎出了一个小孔,那铁锄锄背也已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栾玉涛的后背上。

    那栾百户后背,顿时已血流如泉涌,然较之外伤而言,他内伤更是不轻。朱无能那一股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何其霸道!栾玉涛被朱无能铁锄一击,身子失控,向前猛扑至一丈开外,他尽力强忍不让自己扑倒在地,可胸口却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只觉嗓子一甜,一口鲜血立时狂喷而出……

    这一下,变生仓促,诸乐耘心下惭愧,忙纵身挡在了朱无能之前,长剑凝注了真力,斜而上前,正是他平生之绝技“无影三剑”,剑身时而轻灵、时而重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尽皆往朱无能头顶下落。

    青衣卫这边,同时又跃出了三人。

    北安平司百户崔风镂将受了重伤的栾玉涛一拉一抱,便抱回了自己的队列之中,为他打坐疗伤。另一位百户管塘则举起一对铁锤,加入了古材香的战团,他见古材香一人独斗舒恨天,已明显吃力,自然就上场助阵。

    青镜司张木烨却身子微微一动,人如鬼魅一般,已悄然加入了诸乐耘的战团。

    南宫不语原本也想上场对敌,然此时他见己方出动的这几位高手,对付眼前的舒恨天与朱无能,业已绰绰有余,他身为主帅,便好整以暇,仍然驻足于场外观战。

    果如南宫不语所料,朱无能铁锄虽然招式凌厉,力大势猛,但在青衣卫两大千户诸乐耘与张木烨围攻之下,已渐渐有些吃力。更何况,朱无能使来使去,横竖就是三招,那两位千户与他斗了十余招之后,便已知他就只有这三招套路,心中更是冷笑。只不过,朱无能毕竟内力霸道,两位千户虽已知他招数,然铁锄所到之处,兀自带着风声,稍一不慎,立时就是栾玉涛的下场。是以,两位千户心存畏惧,就不敢冒险施展攻击,朱无能以一人之力,力战青衣卫两大高手,竟而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另一边,舒恨天与古材香、管塘两人,却成了一场苦斗的局面。舒恨天虽是个修行八百年的大妖之身,然他生平之绝技,毕竟是“妙手空空之术”,对于武学套路,他自负“书仙”之名,是以,为显得自己学识渊博,这武功套路也刻意弄得驳杂不精。加之他日常一向懒散,白日里大半时间都是在贪睡,又能有多少时日是在练武?他这种武功的路数,对付一般的流寇盗匪兴许有用,在今日两位武功不俗的青衣卫百户面前,他如何还能讨到好处?

    南宫不语望了望头顶,只见空中那一轮旭日,正自高挂于长天之上,日光就如一个金色的圆盘,直照得人无法睁眼。南宫不语不禁眯着眼望了望后院榛苓居的方向,心道,这边都已经打成这样了,那一位“正主”,怎么还坐得住?……

第一百五十三章、狼狈不堪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徐府榛苓居】

    徐府后园中激斗正酣之时,而榛苓居内,姚子贝却强忍着腹痛,拽住了胡依依的手,神情焦虑道:

    “胡姐姐,园子里怎么啦?”

    胡依依急忙柔声安慰道:

    “好妹妹,咱们府里来了坏人,妹妹不用担心,你书仙老哥哥还有无能弟弟,足能应付!”

    然姚子贝听得后园中,打斗之声已越来越巨,想来那些“坏人”定是不少,她愈发忧心道:

    “姐姐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小贝没事的!”

    ……

    原来,姚子贝自从身怀六甲之后,心情一直郁郁不畅,加之,徐恪又身陷诏狱之内,这一连十几日下来,还不见他回府。姚子贝原本郁结难遣的心绪,又平添了许多的担忧,这一下就动了她腹中的胎气。她这几日呆在榛苓居中养病,腹中一直隐隐作痛,胡依依给她把了脉,知她是七情郁结所伤,加之饮食又不足,于是给她开了几贴补气安胎的药,小心熬煮之后,亲自喂她服下。

    南宫不语带人闯入徐府之时,姚子贝本已服了药刚刚睡下,却被后园打斗之声惊醒。胡依依急忙赶来安慰,叫她不要忧心,只管好生静养。然此刻,徐府之内已然是大祸临头。姚子贝听得舒恨天连连怪叫,心知府内必是来了大批“坏人”,她心中一焦虑,腹中胎气又动,一时间,小腹便阵痛不已……

    此刻的胡依依心中也是犯难,她见姚子贝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心知她体内必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但她听得舒恨天喊叫之声,也猜到了此时闯入徐府内的敌人,必定大有来头。

    胡依依与舒恨天之间,原本就有姐弟间的心灵感应,她从舒恨天此时的喊叫声中,已完全能感知到,此刻后园中的舒恨天与朱无能必已是万分凶险。当下,胡依依只得匆匆起身,朝姚子贝安慰了几句,随之便施展轻功,直奔后园而来。

    胡依依一入后园,双眼只微微一扫,立见眼前的两堆战团中,己方的形势都已岌岌可危。朱无能虽凭着力大势猛,举着铁锄击打不休,然对方两人则气定神闲,只是绕着朱无能身子旋转,一俟他体力下降之时,便有杀招向他递出。而舒恨天与那两个百户相斗,对方是一杆长枪与两柄铁锤,舒恨天非但手里的两把短刀没有任何优势,而且已然斗得气喘吁吁,显然他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

    胡依依不敢耽搁,急忙凝神定性,双手虚抱成圆,眼眸微微闭拢,体内真元鼓动,借春风与花草之介力,随即向场上诸人施展起了她生平的绝技,狐幻之术!

    南宫不语悠然于旁观战,原本就在等着胡依依现身。他此次奉天子密旨捉妖,其“正主”便是徐府内的这位“碧波仙子”。这个时候,他见胡依依终于飞身而至后园,心中不禁点头,右手已紧握剑柄,暗道,你这千年的狐妖,终于现身啦!

    然而,南宫不语才刚刚见到后园中走进了一位红衫女子,忽然间,眼前一晃,那红衫女子瞬间便已失了踪影。整

    个后园中,蓦地就变成了一副冰天雪地的场景。南宫不语尚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就见漫天的大雪都已朝他呼啸而来。

    那雪花越下越疾、越下越猛,到最后,雪花已变成了拳头大的雪团,劈面朝他身周打来,骇得他急忙俯倒在地,拼命地以手护住头脸,饶是如此,那大片的雪团,仍是如山崩一般,压向他的全身……

    南宫不语正感惶恐无助之时,猛然间听空中传来了一声断喝:“孽畜敢尔!”那声音苍老沉厚,正是他身后的袁天罡所发。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钦天监正袁天罡,此时也终于出手!

    袁天罡年纪虽才五十有二,然满头长发都已斑白,加之容颜苍硬、满脸皲纹,一身道服、衣袂飘飘,伫立于徐府后园之中,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袁天罡一直站立于程万里之侧观战,原本不欲出手,然此刻他见胡依依使出幻术,向来修道之人,最恨那些妖魔邪术,他立时袍袖一抖,手中便多了一件法器。

    袁天罡手中的这一件法器,也有一个名字,叫作“天雷伏妖塔”,此塔以黑铁所制,虽仅如拳头大小,但其中凝注了道家真力,却能凝气化作风雷,专以诛妖伏魔,并能破妖魔邪魅之术。

    只见袁天罡将手里那一樽玄色宝塔往空中一扔,口中念动真诀,那宝塔于半空中停住,塔身中,瞬间便散射出万道金光。金光所及之处,所有的漫天大雪、呼啸狂风、满地雪团、山崩地裂之状,立时已尽数不见。后园中的花草依然是幽香的花草,春风依然是轻柔的春风,只有那一袭红杉的胡依依,却唬得双眼大睁,满面都是不胜惊恐之色。

    袁天罡又大喝了一声:“孽畜,还不伏诛么?”口里念动真诀不停,右手并指一点宝塔,那“天雷伏妖塔”中,顿时化出一道金光,劈面就朝胡依依射来。

    慌得那碧波仙子,忙左足疾点,身子一跃,便往后园的一处假山旁躲去。然第一道金光虽被她躲过,袁天罡右指又是一点,第二道金光便已朝假山后的胡依依射来……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在“天雷伏妖塔”所幻化的金光不断追逐之下,胡依依只能左纵右闪,疲于奔命,只须臾之间,她已经累得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先前被胡依依幻术所吓,一个个都还匍匐于地的青衣卫中人,此际又一个个起身。于是,古材香一挺长枪,管塘手举双锤,又跟舒恨天缠斗在了一起。而诸乐耘与张木烨各自对视了一眼,身形微动,两柄长剑也齐齐出手,尽是指向了朱无能浑身的要害之处……

    南宫不语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兀自惊疑不定。对于狐妖的幻化之术,若非他此刻亲眼所见,他委实难以相信,竟能如此以假乱真!

    那“天雷伏妖塔”中的金光,凝结着道家的真力,是世间一切妖类魔物的克星,若被金光射到,对于胡依依而言,轻则修为大损,重则元神巨创,当场就要现出原形。眼看着那碧波仙子左冲右突,总是不能逃出金光的攻击范围,若再过得半刻,胡依

    依必然难逃一个当场就要现出原形的结局。

    此时,袁天罡身旁的程万里好似小声嘀咕了一句,那钦天监正随即右手一收,空中的宝塔立时就回到了他掌中。

    南宫不语正感错愕,却听袁天罡朝他淡淡地来了一句:

    “南宫千户,圣上命你捉妖,老夫已破了狐妖的幻术,这接下来的事,就看你的了!”

    南宫不语会意,当下他拔剑出鞘,口中说了一句:“这位胡仙子,南宫得罪了!”剑身上举,一招“神龙出海”便朝胡依依前胸刺来。

    胡依依见空中已无宝塔,金光也已不再,她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略略缓得一缓。此刻,她见南宫不语持剑攻来,当即不敢怠慢,右手一抖,掣出了一条金蛇长鞭,长鞭迎风一晃,一招“垂杨戏柳”,便朝南宫不语迎了上去。

    胡依依认得眼前之人是南宫不语,当下一边与之拆招,一边怒问道:

    “南宫大人,你为何带兵强闯我府内?你们这般大张旗鼓,胡乱抓人,到底想干什么?!”

    南宫不语长剑回摆,又使了一招“龙游天外”,他略带歉疚道:“这位胡仙子,南宫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徐府抓人。”

    胡依依长鞭倒卷,回了一招“风扫残叶”,又问道:

    “皇帝为何要派你来抓我们,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皇上命我来徐府捉妖,谁叫你们是妖人呢?!”

    “妖人?妖人就有罪么?就算我是狐妖,可我从未害过人,凭什么拿我?!”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圣命不可违呀!”

    ……

    两人于说话间,便已斗了不下二十余招。胡依依虽自号“碧波仙子”,可她这几百年来,却是一意专攻医道,于武学一途,涉猎不多,加之她刚刚又被袁天罡以宝塔金光相攻,元气已耗损不少,此时与南宫不语力斗,便渐渐落了下风。

    南宫不语连出三剑“凤舞三重天”之后,已逼得胡依依错招百出、疲惫不堪,他心下不忍,遂剑招一缓,劝道:

    “这位胡仙子,皇上只是命我将你带至御前问话,并不想取你性命。你只需放下兵刃,跟着我们走一趟即可。南宫力保不会伤到你一根汗毛,如何?”

    胡依依此刻心念电转,她见敌我双方眼前之态势,无论如何,自己一方也已无丝毫之胜算。而对方阵营中,竟还有袁天罡这样的道法高人,自己就算想飞身遁走也绝无可能。更何况,她既担忧眼前的舒恨天与朱无能,又挂念着榛苓居内尚处病痛中的姚子贝。

    她偷眼一瞥,只见朱无能铁锄抡圆,兀自使得呼呼作响,而舒恨天却怪叫连连,显然已到了危急万分之刻!

    此时此刻,胡依依不做他想,只得将心一横,颓然叹道:“也罢!我跟你走就是!你快让他们停手,休得伤害别人!”

    胡依依说着话,身子便往后跃了一步,双手一松,一条长鞭就软软地掉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擅自审案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六号牢房】

    此时的徐恪呆在甲字十六号天牢之内,心情非但晦暗郁闷,而且格外怔忪不宁,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他斜靠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偶尔昏昏沉沉地睡去一会儿,旋即又忽然清醒。他思来想去,对于家中诸人的安危,还是分外担忧……

    卯初时分,丁春秋送来早膳的时候,他就问丁大头,可曾见到南宫千户?

    丁春秋摸着自己的大头,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徐恪不忍见他为难,只得按住不问。

    随后,明月就来到了他的牢房,陪着他一道吃了早膳。

    两人吃过早膳,徐恪就问明月,是否愿意替他去一趟徐府,向徐府中人传达一个重要的讯息?

    可是,明月却低下头,不愿答应。依照明月的说法,她这一趟出去容易,要想再回来这里,可是万难。试想这诏狱是什么地方,哪里是她一个民间女子,随意能进进出出的?

    徐恪便道,明月姑娘,你索性出去之后,就跟着胡姐姐他们一道生活,这诏狱如此污秽之地,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然而,明月不听还好,一听徐恪此言,顿时连连摇头,这一下,她更是说什么也不愿出门了。

    不过,徐恪听明月所言,也觉不无道理,明月毕竟从未曾进过徐府,她非但不识徐府的所在,与府中的胡依依、舒恨天等人亦从未见过,自己若突然让明月带信,叫徐府中人尽皆搬家远离,如此重大之事,仅凭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所言,胡依依又岂能轻信?

    再者,传讯之事,徐恪毕竟已然托付了南宫不语,在徐恪的心中,南宫也一定不会负他之所托。徐恪心中思忖着,想必这个时候,南宫兄应当已经将口信带到了吧?

    于是,他也就不再去勉强明月。他哪里能料到,天子并未给沈环下旨,而是直接密旨南宫,令南宫不语全力往徐府拿妖。南宫不语身为捉妖的主使,焉能自己去徐府泄露皇帝的捉妖之谋?

    明月吃过早饭,便开始了一日的忙碌,她又如昨日这般,打水、清扫、去除污物,擦拭房间……徐恪屡次劝明月不听,亦只得随她。

    徐恪一直自卯时等到了午时,却一直没等到南宫不语进来见他。他不禁愈发地忧心忡忡,一想到徐府诸人的安危,心下立时忐忑不安了起来……

    午时二刻,丁春秋又准时送来了午饭。徐恪与明月便一起坐在牢房内的方桌前,一道用起了午膳。

    这时,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好似有一人正要进来,徐恪心中一喜,暗道,南宫兄果然是个守信之人,看来,他送完信后,终于来见我啦!

    未曾想,走进这甲字十六号牢房之人,却并非北安平司的千户南宫不语,而是南安平司的千户杨文渊。

    “杨文渊,你来做什么?”

    徐恪一见是杨文渊,心中失望之极,立时回身坐在了木椅上,脸上尽是冷然之色。

    杨文渊对徐恪这一脸漠然之状,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笑嘻嘻地走到徐恪的方桌前,瞧了瞧满桌的碗碟,不禁连声赞叹道:

    “徐无病啊徐无病

    ,你可真不简单啊!眼下,都已是一个天牢重犯了,吃饭还能这么铺张!啧啧啧……一顿午饭竟然有六个碟子,都快赶上我青衣卫里的‘甲餐’了!”

    徐恪头也不抬,冷哼道:“怎么,你莫不是也想到这天牢里来,吃吃我这碗‘牢饭’?”

    “徐无病,都这个时候,你还敢这么嚣张!”杨文渊忽然面色一板,摆出了一副傲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居高临下道:“你如今已被皇上夺职下狱,你的身份不过区区一介平民,你如何还能在诏狱里如此大吃大喝?!哼!下一回,本千户可要好好问问南宫了,你徐无病这一回,到底是在坐牢呢,还是在‘坐官’?”

    徐恪也怒斥道:“杨文渊,你有什么招数,尽管冲我使来,这与南宫大人何干?!”

    “好!你倒是硬气!那本官今日就先来治一治你……”杨文渊忽然朝牢门外大喝了一声:“来呀!”

    牢门外随之就冲进来八个身强力壮的南安平司卫卒,那八个卫卒各自还手拿着刑具,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副凶悍之色。

    杨文渊大声下令道:“先将那钦犯徐无病,给我用链条锁了!”

    “是!”

    八个卫卒齐刷刷应了一声,立时大步冲上前来,将徐恪身前的方桌一把掀翻,桌上那些精美的菜肴,徐恪与明月还未开吃,便已被卫卒们给掀翻了一地。那几个碗碟也都各自碎裂成了数块。

    卫卒们气势汹汹地架起了徐恪,拉到墙边,就要将铁链拷在徐恪的手脚与脖颈之上……

    “你们……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王法么?”明月一见此状,心中立时大急,她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杨文渊看着眼前的明月,不禁又啧啧连声道:“明月姑娘,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呀!你说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就是在执行王法呀!每一个关押在甲字十六号天牢的犯人,都要被铁链锁身,这可是咱们青衣卫里的规矩!啧啧啧……我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皇上既已下旨免了你的罪,你不在外头好好呆着,却偏要来这诏狱里受罪,你这到底是图的啥呀?”

    明月随即朝杨文渊俯身跪倒,求恳道:

    “杨大人,徐大人毕竟是昔日的千户大人,求杨大人念在你们曾经同僚一场的份上,放过徐大人……”

    杨文渊频频点头道:“这个嘛……好说,好说!看在明月姑娘的面子上……”杨文渊又色眯眯地盯住了明月的前胸,笑道:“本大人兴许可以考虑,暂且饶了他!”

    徐恪转头道:“明月,你不要去求他!”

    明月却兀自跪倒在地,哀哀求恳着:

    “求杨大人,放过徐大人吧!”

    “诶……”杨文渊见明月已然是一脸梨花带雨之状,他看得不由心动不已。当下,他忙俯下身去,亲自将明月搀扶起身,温言道:“这徐无病眼下已身无半分官职,不过一个待罪的钦犯而已,他哪里还是什么‘大人’呀,姑娘可千万别受了他的蒙骗!”

    “杨大人!明月求求你了,求杨大人饶了他吧!大人让明月做什么,明月都愿意!……”

    此刻的明月,已是泫然涕下,珠泪如雨,她心中,只盼着徐恪能平平安安地呆在牢里,千万不要受什么酷刑才好。

    此时的徐恪,再也顾不得其它,他奋力挣开了卫卒的拉扯,大步走到明月身边,将明月一把拽离了杨文渊,又疾走几步,将明月推到了牢门之外,小声朝明月叮嘱道:

    “你赶紧走,去找丁春秋!”

    徐恪才刚刚将明月推出了牢门之外,那八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卫卒,立时已奔了过来,两个卫卒拉住他的双手,两个卫卒箍住了他的双腿,还有一个膀阔腰圆的卫卒,更是拦腰将他抱住,几个卫卒一起用力,又将他拉回了墙边。

    这个时候,徐恪虽然被卫卒们强行拉住了手脚,然他只需稍稍用力,卫卒们立时就会被他给摔成一个狗啃泥。然则,若这样一来,他便又成了一个“公然抗命,意图谋害主审”之罪,依照大乾律法,这可是死罪!

    徐恪双手凝力,欲待发招,却又有所顾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八个卫卒,取来那五根碗口粗的铁链,将他的双手、双脚与头颈尽皆拷住。

    杨文渊看着这一幕情状,心中不由得万分得意,他又徐徐走到徐恪的近前,笑意吟吟道:

    “徐无病,你倒是反抗呀,你不是武功不凡么?怎地一动都不敢动了?”

    徐恪右手一抖,真力所致,那碗口粗的铁链晃动不已,发出“哐啷啷”的长鸣之音。然他此时双手双脚尽皆被拷,纵然再想反抗,也已不及。他此时,也只能对着杨文渊双目怒视。

    “哎吆!瞧不出,你这年纪轻轻的,内力倒是不俗么?你这一手功夫,委实是厉害呀,本千户见了,这心里面可是害怕得紧呐!”

    杨文渊取来一把木椅,坐在了徐恪身前,非但眼中笑意吟吟,口里的话语,更是阴阳怪气。

    他原本垂涎于明月的美色,并不欲让徐恪放走明月,然他又转念一想,今日这北司上下,均已去往徐府拿妖,诏狱中唯有他独大,等他收拾完了徐恪之后,再去找明月不迟!

    杨文渊今日的兴致,全在收拾徐恪的头上,对于其它的“乐子”,眼面前,他倒也不甚在意。

    此时的徐恪,当即怒斥道:“杨文渊,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杨文渊依旧笑着道:“本千户此来,当然是来审你的呀!”

    “审我?我何罪之有?”

    “大胆徐无病!”杨文渊手指着徐恪,怒喝了一声,随之道:

    “圣上在旨意里说得清清楚楚,你私通妖类,于府中暗藏大妖!你放纵猫妖,为害京城于前,又蒙蔽圣听,悖乱朝纲于后!你勾连妖物,与妖魔暗通款曲;你坐视猫妖荼毒生灵、虐害京城;你还与妖类结朋为友,狼狈为奸!你还敢说,你‘何罪之有’?今日,本千户在此,你还不快将你如何私通妖类、虐害京城之事,从实招来?!”

    徐恪冷笑道:

    “杨文渊,就算皇上要派人来审我,也轮不到你南安平司的人吧?”

    “怎么……我堂堂一个南司的千户,还审不了你一个平头百姓?”

    徐恪再度冷笑了三声,带着嘲弄的口吻道:

    “杨文渊,你无非是趁火打劫,想来看看我徐某人的笑话罢了!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就是!我若皱一皱眉头,就不叫徐恪!”

第一百五十五章、夺人双眼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甲字十六号天牢】

    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早就对徐恪怀恨在心,然苦于一直找不着机会报复徐恪,只得暗暗等待合适的时机。四月十五,天子下诏将徐恪正式夺职下狱之后,他心中暗自欣喜。原本他当晚就想伺机来寻徐恪的晦气,然他听说南宫不语还呆在诏狱,只得暂且作罢。

    到了四月十六,杨文渊听闻南宫不语已带着青衣卫中的一众好手,全都赶往徐府去捉拿妖人。他心中立时大喜,心道,此时再不去诏狱中整一整徐恪,更待何时?

    于是,他就叫来了手下的百户封补一,命他挑选出八个擅于施刑的好手,跟着他一道去诏狱审问徐恪。然而那封补一,给他挑来了人手之后,却推说自己有事,要稍后再到。

    当下,杨文渊就带领着那八个彪悍的卫卒,兴冲冲地走进了诏狱的天牢之内。

    原本,诏狱属北安平司管辖,杨文渊虽是南司的千户,但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带人闯入诏狱中审问人犯,却是于规矩大为不合。然今日整个北安平司上下,连一个百户都不在,是以也无人敢阻拦杨文渊进入北司的天牢重地。

    此刻,杨文渊命人将徐恪用铁链锁住之后,听得徐恪兀自口出狂言,当即冷冷一笑,说了一个“好”字之后,便命手下拿出刑具,准备动刑。

    杨文渊朝徐恪嘿嘿笑道:

    “徐无病,好叫你知道,本司专为你备好的刑具,名曰‘青字五爪’,乃是我南安平司的拿手好戏!你来我青衣卫半年,想必已见识过他们北司‘青字九打’的厉害,今日,本司让你开开眼,也让你尝一尝咱们南司‘青字五爪’的味道!”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身旁的卫卒递了一个眼色。那手持铁爪的卫卒会意,当即挥动长索,只听“哗啦”一响,那五爪铁钩便带着风声,向徐恪的后背疾速飞去。

    杨文渊斜坐在木椅子上,正等着看那铁爪临身之后,徐恪的后背变得皮开肉绽的一副惨状。然而,他只听到铁爪“噗”地一声,好似落在了一张坚硬无比地软甲之上,那铁爪软踏踏地掉落于地,再看徐恪,却是纹丝不动!

    “饭桶!午饭没吃饱么?再来!”杨文渊骂了一句。

    那卫卒不敢怠慢,忙又操起长索,当空一

    个旋转,手臂凝力,已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那铁爪犹如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一般,猛烈地着落在了徐恪的后背上。

    只听“嗤啦”一声,徐恪身上的那件尚未来得及脱下的四品官服,已被铁爪勾破,露出了他后背一条金光闪闪的软甲。

    “原来你身上穿着宝甲?!”

    杨文渊立时走到徐恪近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他见徐恪所穿的那件金色宝甲,在铁爪的两次猛击之下,竟然毫发无伤,当下心中喜不自胜。

    “来呀!将他那件金甲,给我扒了下来!”杨文渊当即朝卫卒吩咐道。

    两个卫卒得令,忙走上前去,用力去剥徐恪身上的那件黄金宝甲,然他们剥了半天,不管如何用力,也无论用什么法子,总是脱不下来……

    杨文渊推开众卫卒,亲自上阵,然他也与卫卒们一样,不管使出何种方法,哪怕是用刀子猛割,徐恪身上的那件金色的软甲,始终脱不下来。

    那杨文渊不禁怒气大发,当下又命卫卒道:

    “他身上有宝甲,脸上总没盖着东西吧,你们把那一套‘青字九打’给我拿来,先废了他一对招子再说!”

    身旁早有一名卫卒,躬身得了令后,便从自己拿来的一个小木箱中,取出了一个铁锤,还有几只细钉。

    看来,杨文渊今日果真是有备而来,连他以前在北司任百户之时的刑具,也带了一套过来。

    向来,若要动“青字九打”之刑,必得先将人犯紧紧绑缚住,令其动弹不得,此时的徐恪虽有铁链加身,然手脚身子尚且能动。于是,又有四个卫卒奔上前去,将徐恪手脚与头颈尽皆用力箍住,令他丝毫也不能动弹。

    只见那个手持铁锤与钉子的卫卒,一边慢慢向徐恪靠近,一边还缓缓地用铁锤击打着铁钉,听着那“叮叮”之声不断传来,卫卒好似分外享受。

    施刑的卫卒走到徐恪近前,见徐恪身形颀长,自己对他双眼动刑,还有些不便,于是,又将那张刚刚被他们掀翻的方桌搬到了徐恪的眼前。卫卒手持铁锤与铁钉,站到了方桌之上。

    徐恪怒眼圆睁,一直冷冷地看着那位手拿铁锤,正准备将两根细长的铁钉打入他双眼的卫卒。他心中暗暗发誓道,好你个爪牙,你今日废我一双眸子,来日但教我不死,我必当加倍

    奉还!

    可是,如若他双眼中,真的被打入铁钉,他就将双目失明,从此沦为一个废人,他还有“来日”么?

    此刻,徐恪身上虽穿着那一件护身的“锁子黄金甲”,然金甲虽是宝贝,亦只能护住身躯,他一张俊脸、两只明眸,如何能抵挡铁钉的戳刺?

    “徐千户,对不住了!”这名卫卒,之前曾好几次见过眼前这位千户大人,他习惯了向徐恪俯身敬呼,此刻虽站立在方桌之上,正待向徐恪动刑,可一时还改不过口来。

    “你叫什么名字?”徐恪虽然铁链加身之后,浑身又被四个身强力壮的卫卒给死死地箍住,但双眼却依旧是直直地盯住了卫卒的面孔,冷然问道。

    “徐千户,小的……小的不过是一名伍长,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万不得已呀!”卫卒被徐恪的气势所震慑,忍不住慌慌张张地回道。

    不远处的杨文渊见状,立时沉声喝道:

    “大胆徐无病,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敢恐吓本司手下!本司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私通妖类、祸乱京城之事,招还是不招?”

    “哈哈哈哈……”徐恪放声长笑道:

    “好你个杨文渊!你公报私仇,滥施刑罚,你做下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杨文渊也阴笑道:

    “本司今日审你这个人类的叛逆、妖族的奸细,本司乃是替天行道!何来的‘伤天害理’?本司将你这妖族的奸细,双眼打瞎之后,百姓们都要拍手称快,何来的‘遭报应’之说?倒是你……徐无病!你辜负圣恩,枉为人臣,你放着人类的大好前程不去走,却偏偏要投入妖族的怀抱,你可真是……可惜又可叹,可悲又可怜呐!”

    “呸!杨文渊!” 徐恪淬了一口,大骂道:“你且记住,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今日送给徐某的种种,来日,徐某定当加倍奉还!”

    “好!本司且等着你呢!”杨文渊再不多话,右手朝桌子上的那名卫卒一挥,不耐烦道:“给他上刑!”

    卫卒不敢耽搁,慌忙拿起了铁钉与铁锤,对准了徐恪的左眼,在徐恪夺人的目光逼视下,他双手哆哆嗦嗦着,正要动刑,却蓦地听牢房中传来一声大喊:

    “慢着!”

第一百五十六章、愤懑难言

    卫卒正要动刑之际,猛听得有人大喝了一声,忙停下手中的铁锤,朝身后望去。

    只见牢门大开,丁春秋魁梧的身影已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美貌女子,正是先前已被徐恪推出牢房外的明月。

    徐恪望见明月去而复回,心中忍不住一叹,暗自急道,明月啊明月,我让你去找丁春秋,可不是让你去送信,而是让你跟着丁春秋,赶快离开诏狱呀!可你为何又跟着他回来了,咳!……

    丁春秋大步走到杨文渊的身前,躬身施了一礼,道:

    “杨大人,这徐恪乃是我天牢里的重犯!南宫大人事先早有吩咐,未得南宫大人允可,任何人不得审问!今日,杨大人擅自提审我北司的重犯,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杨文渊瞥了丁春秋一眼,心道,你丁大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会护主的一只狗?当年你在我手底下做掌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忠心过?

    “本司乃是奉沈都督之命,特来审理徐犯,你来了也好,索性与本司一道,审一审这个妖族的奸细!”杨文渊坐在自己的木椅上,手指着对面的徐恪,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丁春秋兀自俯身拱手,不卑不亢地言道:

    “大人既是奉沈都督之命,来诏狱问案,卑职自当作陪,只是,还请大人向卑职出示沈都督的手令!”

    “怎么……”杨文渊抬起头,朝丁春秋斜了一眼,凛然道:“本司没有沈都督的手令,就审不了你诏狱中的人犯啦?”

    丁春秋慌忙回道:

    “杨大人,您身为南司的千户,照卫里的规矩,却无权来审理我北司的人犯!卑职职责在身,大人请恕卑职斗胆!大人若无都督的手令,还请大人离开这里!”

    “放肆!”杨文渊朝丁春秋眼珠一瞪,怒斥道:“你小小一个校尉,竟敢在本千户的面前,如此大放厥词!本千户今日就是要审一审这个徐恪,你待怎地?!你若再敢信口雌黄,扰乱本司审案,小心本司将你乱棒打了出去!”

    被杨文渊这一通怒斥,丁春秋虽有心阻拦,终于不敢再言,只得俯身施礼之后,又讪讪地退了下去。

    丁春秋身后的明月,眼见得有一个卫卒手拿着吓人的刑具,已然站立到了徐恪的眼前,正要将一根细长的铁钉,钉入徐恪的左眼中,她急得已快要哭出声来。

    明月急忙上前,欲哀哭求恳杨文渊,却被丁春秋猛力一拉,将她胳膊拽住,用力拖出了牢房之外。徐恪只听明月的哭声渐渐远去,总算放下心来,心想,我毁了一双眼珠也就罢了,莫要让明月也跟着受辱!

    见丁春秋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唬得逃离了这间甲字十六号牢房,杨文渊不由得更加得意,当下,他便朝那位站立于方桌之上的卫卒又挥了挥手,吩咐了一句:

    “快点动刑,下手麻利点!”

    卫卒见徐恪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禁有些胆寒,他原本见有人喝阻,心下不胜之喜,然他等了半天,却闻听千户大人下令,依然是要动刑,此时,他再不敢迟延,于是右手操起了铁锤,左手握紧铁钉,对准了徐恪的左眼,就要下钉。

    “慢着!”

    牢房内又是一声断喝。

    这一声断喝端的是威猛霸道,声音传来,直震得墙上的粉灰都纷纷跌落,卫卒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头脑中顿起一股不适,他急忙放下铁锤,捂住了双耳。

    “你他娘的找死啊!”

    杨文渊坐在椅子上,原本已铆足了精神,正打算看一出好戏,却听得有人又呼叫打岔,他气得猛然站起身,朝身后骂了一句。

    “吆!是沈都督啊!……”杨文渊见牢房内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青衣卫都督沈环,他忙拱手为礼,讪笑道:

    “都督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沈环缓步走入牢房内,冷冷地看了杨文渊一眼,道:

    “杨文渊,这句话,本督倒想问你呢!”

    杨文渊见沈环的身后,却跟着自己南安平司的首席百户封补一,当下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然此时,他也只得先应付沈环:

    “回都督,下官来这里,是为了审问徐恪!”

    “徐恪乃是北司重犯,何劳你杨千户过来审理?”

    “沈大人,徐恪也是我青衣卫的重犯,南宫千户又公务繁忙,是以下官这趟过来,乃是先行替他审问……”

    “好了!”沈环面色一沉,大手一挥,朝杨文渊吩咐道:

    “本督没工夫同你废话,你且先退下吧!”

    “是!”

    见沈环亲自插手,阻拦他审问徐恪,杨文渊自然不敢违命,他心中虽大感不解,然此时亦只得遵令行事。他朝手下的八个卫卒挥了挥手,于是,众卫卒遂弃了徐恪,各自低下头,灰溜溜地离开了牢房。

    不过,杨文渊在走出牢房之时,却回头朝徐恪狞笑道:

    “徐无病,你也别得意!你可知你那位南宫兄长,眼下在做什么吗?我不妨告诉你,眼下,南宫不语正亲自带人,查抄你的徐府,锁拿你的家人呢,哈哈哈!……”

    言罢,杨文渊遂出了牢门,扬长而去。

    “什么?!”徐恪右手一挣,铁链又是一阵“哐啷啷”长鸣。他完全不能相信,他一向敬重与信任的南宫兄长,会如杨文渊所说,亲自带人去查抄他徐府,锁拿他家人!

    然而,事实却诚如杨文渊所言,此时此刻,那位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正带着青衣卫内的一众高手,包围了他整个徐府,正与他府内的胡姐姐、书仙老哥、二弟朱无能大战不休,而且,他府中的几位至亲之人,此时已无丝毫之胜算,眼看着就都要受伤被擒!

    沈环眼光扫了牢房一圈,见徐恪周身被铁链锁住,正自焦急挣扎之状,却是冷笑了一声,转身便往牢门外走去。

    “沈都督,杨文渊说的,是真的吗?”

    见沈环行将离开牢房,徐恪顾不得尊严,忙出声问道。他语气中,已没有先前那一股冷峻傲然。

    沈环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而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这个……你还是去问南宫吧!”

    说罢,沈环头也不回,离了牢房,便大步而去。他身后的封补一朝徐恪看了看,眼中仿佛有些不忍,然而,他什么话也没说,随即跟着沈环出了牢房……

    所有人尽皆离去之后,过得一刻,丁春秋又带着明月回到了牢房中。丁春秋见徐恪尚未摆脱铁链的束缚,忙走上前来,取出铁链镣铐的钥匙,一一为徐恪解除了桎梏。

    徐恪刚一解除桎梏,忙一把拽住了丁春秋的衣领,急切道:

    “丁大头,你告诉我,南宫千户是不是带兵去我府里抓人了?”

    丁春秋只得无奈点头。

    徐恪推开了丁春秋,立时就要冲出牢门,丁春秋忙一把抱住了徐恪的后腰,喊道:

    “大人,你不能离开诏狱!你若出了牢门,就是图谋越狱,那可无人能救得了你,也无人能救得了你家人了!”

    明月见状,忙也跟着上前,死死地拽住了徐恪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徐恪出去。

    ……

    在丁春秋与明月死命阻拦,又连番苦劝之下,徐恪终于长叹一声,颓然坐在了地上。

    待他一股冲劲过了之后,徐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心中略略思忖,随即就领会了丁春秋与明月的苦心。

    他是皇帝的钦犯,此际被打入天牢中关押,莫说他能否离得开诏狱,就算他能够出得诏狱大门,那他也是公然违抗圣命,业已犯下了死罪,但凡大乾兵马,任谁都可将他诛杀!

    他若就此死了,他徐府中的家人怎么办?若胡姐姐、书仙老哥、二弟无能、还有小贝他们,都不幸被抓,也只有他徐恪活着,才有机会去解救他们!

    眼下,他的家人生死未卜、安危难测,他第一个要做的,恰恰是要先保护好自己!

    ……

    又过得一会儿,徐恪心情平复之后,便朝丁春秋求恳道:

    “丁大头,你能不能去我醴泉坊的府里看一看,不管我的家人生死如何,都盼你如实告知于我!”

    丁春秋当即慨然应允,正当他转身欲离开之际,徐恪却又叫住了他。

    徐恪手指着明月,托付道:

    “大头,你把明月姑娘带出去,将她带到长乐坊的云起客栈中,好生安置!”

    “是!”丁春秋忙拱手答应。

    然而,明月还是拽住了徐恪的手,直到这个时刻,她还是不愿从徐恪的身边离开。

    徐恪苦劝道:

    “明月姑娘,你看我如今已成了这个样子,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你今天也看见了,我的一双眼珠子都差点不保!你若再跟着我,只会受我连累!那杨文渊可不是个好东西,他今日虽然走了,保不齐明日又会再来,眼下,我已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明月仍然舍不得放脱徐恪的手,她眼眶一红,珠泪已然滴滴落下:

    “徐大人,明月不想走!明月就要陪在大人的身边……”

    徐恪眼望着明月泫然流涕之状,心中也是不忍。他心想,都说这世间的青楼女子最是无情,可这位明月姑娘,昔日虽是一位青楼的头牌,然她这一番坚贞的心志、决绝的纯情,可不输这世间的任何一位良家少女!

    然而,徐恪还是将心一横,板起脸来,沉声说道:

    “你还不想走?!你不知道,你若再留下来,却是害了我徐恪么?!杨文渊那厮贪图你的美色,你若仍然留在这里,他就会日日都来寻我的麻烦,他为了诱骗你就范,势必会变着法儿地来折磨于我,对我施予各种酷刑!你只有离开这诏狱,我才能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那……那好吧!明月听大人的就是!”

    明月抹了一把眼泪,只得万般不舍地松脱了徐恪的手,跟着丁春秋走向牢门之外。

    明月依依不舍地走到牢门边,又回转身,含着泪道:

    “大人,保重!”

    徐恪朝她挥了挥手,眼眶中,亦不禁有些微微地湿润了……

    待明月离去之后,徐恪就呆呆地靠在床板上,此时此刻,他既不能回到徐府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又无法从这守卫森严的诏狱天牢内脱身,他只能独自困坐于这座牢笼之内,对于未来种种,完全没有办法。

    徐恪不禁仰天长叹了一声,他此刻的心情,委实是愤懑难言!

    好在,明月姑娘终于能安然离开诏狱,若她再留此地,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测之事!倘若杨文渊那厮,当着自己的面,对明月姑娘大肆行凌辱之举,任意施侵暴之事,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又将是何等的惨虐与心痛!

    想到了这一点后,徐恪心中总算是略觉安慰。

    然而,徐恪这一次,对明月的安排却已全然大错!

    以杨文渊的为人,他今日既已见过了明月的美貌,心里又如何还能罢休?

    此前,杨文渊在审问明月之时,就已经动了要强暴对方的淫 念。只是,当时明月毕竟是韩王一案的“主凶”,那杨文渊急于交差,又害怕皇帝派人复审,是以只是强暴了绯云、秋霜等金带花魁,却独独放过了明月。

    今日,杨文渊在关押徐恪的天牢里,却与明月“不期而遇”。他见了明月那修长婀娜的身子、娇美粉润的容颜,立时就如野猫遇到了荤腥一般,哪里还肯放过这位昔日的头牌?

    杨文渊离开诏狱之后,便吩咐手下,在诏狱之外密切监视,一俟明月外出,就立即向他报告明月的去向。

    倘若丁春秋将明月真的送到了云起客栈中安置之后,不消一个时辰,就会有卫卒将明月重新抓进南安平司,关入杨文渊的密室之中,从此,不管杨文渊对明月如何蹂躏,这世间也无人会知晓。

    而倘若明月仍然留在诏狱之内,杨文渊却反倒是无机可乘。那诏狱毕竟是北安平司的地盘,杨文渊忌惮南宫的威名,待南宫回衙之后,他又岂敢在诏狱内胡作非为?

    更何况,杨文渊就算再怎么觊觎明月的美色,然他更为在乎的,始终还是头顶那个乌纱。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在北司的地盘中,去公然强暴一个女子。

    可叹徐恪,在愤懑与忧虑的心绪之中,毕竟没有细思其中的道理。他只道能将明月送离诏狱这个污浊之地就好,他哪里能知道,人世间的险恶远比他猜想的还要恶劣!他匆匆地将明月推离了诏狱,却无异于将她推向了一个火坑!

    而且,那还是一个能令明月万劫不复的火坑!

第一百五十七章、机谋百变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青衣卫、都督公事房】

    杨文渊回到了自己南司的千户公事房后,屁股还未坐热,就见手下的百户封补一走了进来,向他禀道,沈都督叫千户大人过去!

    杨文渊朝封补一白了一眼,有心呵斥对方几句,然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看来,这位南安平司首席百户,也是沈环的人。

    杨文渊随即起身,也不去理会封补一面上是何种神情,径自朝沈环的都督公事房行去。

    既然这封补一是沈环的人,他又何必再去斥责对方?杨文渊在这世间最为害怕的人,就是青衣卫里的都督沈环。

    进了沈环的公事房之后,杨文渊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才刚刚落座,随即就问道:

    “沈大人,卑职去给那个小贼上一点手段,不也是为大人出一口恶气么?今日,沈大人为何……还要亲自来救那个徐恪?”

    沈环依然是一副冷峻傲然的神情,他喝了一口暖茶,凛然道:

    “本督不是去救徐恪,本督救的是你!”

    “救我?卑职有什么可救的?”杨文渊不禁微微一愣,随即道:“卑职着实不解,还请大人明示!”

    沈环冷哼道:

    “今日,你若弄瞎了徐恪的双眼,本督担保,你活不过明日!”

    “这……这何以见得?”杨文渊不禁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沈大人,如今的徐恪,已被皇上给夺职下狱,他的身份不过区区一介平民罢了,卑职就算对他刑罚使得重了一些,那也是为了审案之需,如何竟会送了卑职的性命? ”

    沈环浓眉一挑,斜了杨文渊一眼,冷然道:

    “杨文渊,你可别忘了,就算徐恪成了一介平民,他还有一个师兄呢!”

    杨文渊脱口而出道:“赵王殿下?”

    沈环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可是……”杨文渊还想辩驳,却实在已找不出理由。

    沈环满面不屑地问道:“怎么……你觉得,以赵王爷之能,还除不掉你这一个区区的南安平司千户?”

    这个时候,杨文渊终于猛然清醒,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心道,好险,好险!

    诚如沈环所言,以赵王李义之能,他若知晓自己心爱的师弟,被你杨文渊给弄瞎了一双眸子,他能对你杨文渊善罢甘休么?

    虽然,沈环所言不无危言耸听的成分,然若以赵王一个七珠亲王的身份,再加上他一身天下无敌的神功,自己就算不会公然受赵王所弹劾,也会在不知哪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被赵王给一掌击毙!

    自己苦心孤诣,直到四十二岁,才终于熬到了一个四品千户的位置上,可是他这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身,在那位名满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恐怕,跟那些地上的蝼蚁,并没有半分区别!

    若那位高高在上的赵王爷要起心对付自己,根本就无需有任何顾忌,就算明里将自己打死,也无人敢追究其责任。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文渊不禁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他立时起身,朝沈环俯身施礼,恳切谢道:

    “文渊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

    沈环摆了摆手,旋已换了一副温和的脸色,示意杨文渊坐下,随即道:

    “你知道就好,今后,诏狱那里,你没事少去!让他们自己去斗,不是很好么?”

    杨文渊回身落座,忙应道:

    “卑职明白了!”

    过得一会儿,沈环忽然言道:

    “文渊,有一件事,你可以去做!”

    杨文渊端起茶盏,正待用碗盖飘开浮沫,饮上一口暖茶,听闻此语,急忙又放下茶盏,正色道:

    “请沈大人吩咐,卑职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定在所不辞!”

    沈环问道:“那个……裴才保,你有没有去将他抓来?”

    杨文渊疑惑道:“裴才保?卑职去抓他作甚?”

    “呵呵呵……”沈环忽然笑了起来,道:“自然是要问出他背后那个主使之人啊!”

    杨文渊不禁诧异道:“裴才保幕后的主使之人?他不是受了徐恪的指使么?”

    沈环不以为然道:“徐恪已被皇上夺职下狱,他又怎会是主使之人?”

    杨文渊兀自疑惑道:“难道,裴才保背后,还有别的主使之人?”

    沈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微笑着注视着杨文渊,徐徐言道:

    “文渊,以你的本事,难道,还问不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吗?”

    这时候的杨文渊,才终于明白了沈环的意思,忙道:

    “大人希望,那裴才保幕后的主谋,该是谁呢?”

    沈环依旧紧盯着杨文渊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当今四皇子,魏王……李 缜!”

    “啊?!……”杨文渊在沈环的目光逼视之下,不禁低下头,拿起了茶盏,不过他才饮下了半口茶,听得沈环所言,吓得那半口茶都险些喷了出来,他有些战战兢兢道:

    “卑……卑职……不……不解,这……这是为何?”

    沈环收回锐利的目光,看着窗外的暖阳,沉声言道:

    “裴才保竟敢于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目无圣上、狂悖乱言,桀犬吠日,藐视庙堂!若非有魏王给他撑腰,他哪来的胆量,敢当众揭韩王之短?!”

    “可……可是,沈大人,咱们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推定那裴才保的幕后主谋,就是魏……魏王千岁呀!”

    杨文渊此刻的心情,依旧有些没来由地惊慌。毕竟,魏王李缜身为九珠亲王之尊,威名实在太盛,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与魏王为敌,立时就觉如坐针毡一般。

    沈环却顾自说道:“文渊啊,你且好好想一想!那裴才保是个什么货色?他无非是一个贪财重色的小人!若说那徐恪敢于在早朝之上,公然与天子作对,直言韩王之**,我还信他是为了救人。但若说裴才保胆敢在含元殿里,冒死作证,其目的也是为了救一帮青楼女妓,你信吗?”

    杨文渊当即回道:“卑职不信!”

    将心比心,若换作他自己是裴才保,他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在大乾皇帝的面前,公然揭开老主子私自开设妓院的丑事,其目的却只是为了救一帮不相干又下贱的青楼女子。

    沈环随之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既然裴才保不是为了救人,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杨文渊道:“为了投靠他的新主子,魏王殿下?”

    沈环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杨文渊略作思忖之后,旋即又问道:

    “大人,卑职还是不解,若说裴才保想投身于魏王府的门下,卑职信!但魏王殿下又何必让裴才保当众揭发他老主子,韩王的丑事呢?这样做,对魏王也没什么用处呀?”

    “问得好!”沈环又点了点头,却反问道:

    “那我问你,魏王又为何会在大殿之上,亲自给徐恪作证?”

    杨文渊当即回道:“那自然是为了保护那个小贼了!当时,皇上正打算当殿杖杀裴才保,魏王若不出面,皇上下一个要

    对付的,必然就是那个小贼!”

    说起四月初一早朝的经过,杨文渊心下犹自愤恨,当时若不是魏王横插一杠,他眼看着就能见到皇帝责罚徐恪,然这一出好戏,却无端被魏王所阻,他至今想来,仍觉有憾。

    然而,话说至此,杨文渊心中又是猛然一惊,心道,我差一点忘了,这个徐无病的身后,竟还有一位九珠亲王呐!

    他今日带着一帮南司的卫卒,进到诏狱的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原本不过是想看看徐恪吃苦受难的惨样,至多也只是想略略整一整对方,说几句挖苦奚落的话,倒也没打算去掉对方一双招子。

    可是,当他看到徐恪所处的牢房,已被明月打扫得干干净净,非但一顿午膳就有七八个碟子,身旁还陪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他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后来,徐恪见了他之后,非但未曾低头行礼,而且言语傲慢,语气狂妄之极!他一时冲动之下,就给徐恪直接用上了大刑……

    此刻的杨文渊,忽然暗自庆幸了起来,心道,得亏那丁大头及时赶来,阻了我一阻,如若不然,我真废了那小贼一对招子的话,那可真是后患无穷了!

    ……

    “说得好!”沈环打断了杨文渊的思路,又问道:

    “那我问你,你现下是否明白了,魏王为何让裴才保当殿作证呢?”

    杨文渊道:“大人的意思,魏王这样做,其用意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徐恪?”

    杨文渊此刻的心情,对于那个尚被关押于天牢中的“小贼”,忽然起了一丝艳羡!

    “还有一点!”沈环道:“几个月前,韩王曾奉旨审理刑部尚书萧一鸿与户部尚书秋明礼两案。我若猜得不错的话,那时候的韩王,是想将萧一鸿与秋明礼幕后的两位皇子一并拿下。只是,他也没料到,萧一鸿很快就供出了楚王谋反之事,是以也没来得及去对付魏王。不过,韩王毕竟曾派人密查过魏王,裴才保就曾抓过秋明礼府中的一个贴身丫鬟,虽然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但这两位王爷,从此就结上了梁子……”

    沈环又喝了一口茶,随之道:

    “咱们大乾的这位魏王千岁,他可不是一个肚量大的人。魏王号称是‘铁面王’,朝中上下,有多少三品大员,就因言语稍有怠慢,就被他当堂训诫?!这么一位会记仇的王爷,如何会放过曾得罪他的韩王?!我所料不差的话,魏王唆使裴才保当殿作证,其意除了保护徐恪之外,更是为了报他昔日之仇,就算韩王死了,他也要让他这位六弟,死得不干不净,不明不白,身后再留下一个污名!”

    “原来是这样!……”杨文渊听完之后,沉思了良久,不禁连连点头道:

    “大人所言极是!如此看来,那裴才保确乎是受了魏王的指使!”

    沈环最后一次点了点头,又端起了身前的茶盏,他这一次却是“端茶送客”之意,心道,你既知晓了其中的道理,接下去,该怎么做,你也当知道了!

    然而,杨文渊却没有立时起身告辞,他随即又忧虑道:

    “可是,沈大人,咱们青衣卫自太祖爷创设之日起,便有明训,不得参与皇子间的党争,若有人胆敢违背祖训,立处抄家灭族之罪!大人又何必骤与魏王为敌呢?”

    其实,杨文渊在细思之后,便已明了了沈环的用意。

    如今,青衣卫内两大派系,原本沈环身为都督,又深得天子信任,自然略占上风。然而,如今的南宫不语,内已得诸乐耘与张木烨两大千户支持,外又有赵王与魏王为其撑腰,上升之势正猛,其声威业已盖过了沈环。沈环自也不会甘居其后,想必,他为了遏阻南宫的锋芒,也找了一位皇子投靠。

    以杨文渊内心之机智,他稍稍一想,便已猜出,沈环暗自投靠的那位皇子,多半就是眼下正受天子宠信、刚刚受封七珠亲王的晋王李祀。

    只是,杨文渊心中也顿起一丝不甘,他心想,你沈环为保权势,钻营于皇子之间,不避党争也就罢了,何苦还要将我推了出去?我若将事情办好,那也是你沈环之功,我若将事情办砸,一旦遭到魏王的反噬,到时候,你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全都推卸到我杨文渊的头上!……

    见杨文渊又起推脱,沈环面色一冷,随即问道:

    “怎么,你这是……怕了么?”

    杨文渊忙道:“沈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卑职心中实在不解,大人不是一向居中而处,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么?怎地今日,竟忽然对付起魏王来了?”

    沈环乜斜了杨文渊一眼,目光中藏着森冷与不屑,他反问道:

    “你是不是想问,魏王如今贵为一个九珠亲王,咱们得罪得起么?”

    “……”

    杨文渊只得默然无语。

    “那你就去换一个主使之人!”沈环道。

    “是谁?”杨文渊问。

    沈环又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今八皇子,晋王李祀!”

    “啊?!……”杨文渊不由得失声惊呼道。他旋即又问:

    “大人要卑职去对付魏王,难道不是为了帮衬晋王么?”

    这一下,杨文渊顿感头脑中一团雾水,任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沈环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沈环却冷哼道:

    “你以为,本督让你做这件事,就表明本督业已投身于晋王府的门下?”

    “这……”杨文渊心道,难道不是么?

    沈环又道:“本督这样做,自有本督的道理!本督不妨失告于你,本督一个皇子也未曾联络!本督让你去查裴才保,纯粹是为了案子!”

    “那……敢问沈大人,卑职若令裴才保供出幕后的主谋乃是晋王的话,卑职该如何推定晋王之动机?”杨文渊试探道。

    “你自己定!”

    “卑职明白了!”

    “文渊,裴才保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目下,你只管将他抓起来,先审出口供再说,至于其它的事,你不必多想!”

    “卑职遵命!”

    到了这个时候,杨文渊已别无它法,就如他自己先前所云,就算是沈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只能照做了……

    对于沈环所讲的话,杨文渊至少有一半是怀疑的,然怀疑又有什么用呢?此刻的杨文渊,心中已然在哀叹,自己的把柄被沈环死死地捏住,沈环又是自己在青衣卫中,唯一的靠山。就算沈环将他当作一个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他除了惟命是从,还能如何呢?

    “请沈大人放心!卑职抓获裴才保之后,会让他交出两份供状,一份主谋是魏王,另一份之主谋,乃是晋王!待卑职审问完毕,便将人犯与供状一并献给大人!”

    “好!你去吧!”

    杨文渊俯身领命之后,当即辞了沈环,径去办案。

    沈环坐在书案之前,看着杨文渊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由得连连摇头……

    他倒不是对杨文渊的审案能力摇头,也不是对杨文渊的畏惧与犹疑摇头,更不是对杨文渊能否为他忠心办事而摇头,真正让他心中不快的,却是今日一早,忽然来到他都督公事房内的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宋锦桦,此时的官职是大乾刑部的一名正四品郎中。然

    而,宋锦桦今日来找沈环,却是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晋王的特使。

    宋锦桦才一进门,就亮出了晋王李祀的贴身玉佩,一块中央刻着一个“祀”字的精美玉牌。向来,见玉佩者,犹如见皇子本人,沈环仔细看过了玉牌之后,当即对宋锦桦的身份再无怀疑。

    宋锦桦开门见山,当即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这一趟替晋王前来,乃是要交代晋王殿下的两件差事:

    其一、他带来了一颗药丸,名曰“眠花丸”,乃是蜀中康门的一种独门秘药,此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口沾一点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且死去之后查不出半点端倪。晋王让沈环想想法子,将这颗药丸混入徐恪的饮食之中。

    其二、据晋王手下查知,当日在含元殿早朝上,裴才保之所以敢冒性命危险,公然揭韩王之丑,实是背后有人主使之故。晋王命沈环即刻捉拿裴才保,务必找出裴才保幕后之主谋。

    沈环闻听之后,心中老大不快,当场就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其一、这个时候,就要弄死徐恪,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点?万一弄巧成拙,不慎惹恼了皇上,岂非大为不值?

    其二,既然晋王的手下,已查知裴才保幕后另有主谋,那么,晋王为何不让手下直接抓捕裴才保,审问清楚之后,再向皇上具折奏明?

    然而,宋锦桦姿态颇高,对着这位名满京城的青衣卫大都督,说话直如居高临下、上官面对下属一般。他见公事房中,毕竟多有不便,是以也没有与沈环多言,只是淡淡讲了一句话:“晋王殿下做事,自然有晋王殿下的道理,沈都督不必多想,只管照做就是!”

    言罢,他也就不再言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沈环的桌案上之后,便径自离了公事房,疾步而去。

    沈环打开小木盒,只见里面盛放着一颗拇指粗细的药丸,其状晶莹剔透,闻上去仿佛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不禁眉头蹙拢,实不知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将小木盒放入自己内室中的机要暗柜之中藏好,又回到自己的签押房中,呆坐于太师椅上,不禁犯起了踌躇。

    恰这个时候,南宫不语却大步走入他的公事房,向他出示了天子的密旨。密旨中清楚写着:天子令南宫不语,带人前往徐府捉妖,自青衣卫、钦天监乃至禁军,都需听从南宫调遣。

    然而,南宫不语手中虽有天子的密旨,与沈环说话,却还是极其地客气。他向沈环拱手为礼,极力地邀请沈都督成为他们捉妖一行的带队之人。

    不过,此时的沈环,对前往徐府捉妖一事,却已无半分兴趣。他听完之后,只是冷冷地回道,自己这两天身有微恙,功力也大打了折扣,此番圣上既然密旨由南宫千户带队,本督也就不再参与了,叫诸、张、杨三位千户一同前去便了……

    见沈环百般推脱,南宫不语只得转身告辞出门,紧急联络别的千户去了。

    待南宫不语离开之后,沈环不由得再次走入自己公事房的内室之中,打开了暗柜,取出了小木盒。

    今日,既然南宫不语要带领手下前往徐府捉妖,那么,整个北安平司上下,岂不要为之一空?自己若这个时候前去诏狱投毒,岂非万无一失?

    然而,沈环拿起小木盒看了一看,还是将木盒放入了暗柜之内。

    他回到签押房中,再度静下心来,仔细思量了一番之后,更是打消了这一份投毒之念。

    他也并不是存心要违逆晋王的心意。他之所以会放弃投毒,恰恰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事实上,自从晋王被加封为七珠亲王,又实掌三部之权后,他已经多次向晋王表明了心迹,他要从此投身于晋王府的麾下!

    沈环执掌青衣卫近二十年,想要笼络他的皇子不胜枚举。当年的楚王、太子、韩王……甚至于是当年的晋王,都曾向沈环明里暗里,表明了笼络之意。然而,当年的沈环,对这些皇子们的热情招揽,却是全都一一拒绝,在他心中,整个大乾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忠心不二,那个人就是大乾的天子李重盛。

    不过,岁月悠悠,世事多变,如今,皇帝已老,皇子之间的争斗与倾轧,已到了公然明斗的程度!太子被废、楚王被囚、韩王被杀,现如今,真正能有实力接任大宝、问鼎江山的皇子,只剩下了赵王、魏王与晋王。

    皇帝不管再如何英明神武,总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人世,因为皇帝毕竟也只是一个凡人。沈环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开始谋划。

    原本,沈环最想投靠的是三皇子赵王李义。就算赵王平素不喜朝堂琐务,又身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已没有接任皇位的资格,然而,赵王毕竟是赵王,有了赵王作为靠山,将来不管是哪一位皇子登基,他相信也无人能撼动他青衣卫都督的地位。

    可是,赵王性情孤傲,向来眼高于顶,对于自己好几次主动表明心迹,却没有任何回应。

    显然,人家赵王根本看不上他。

    于是,沈环又把目光望向了魏王李缜。

    可偏偏这个时候,宫中已多次传来消息。魏王李缜在皇帝面前,已多次为南宫不语美言,魏王御前所陈奏之语,亦不无溢美之词。依照这位“铁面王”平时的心性,他能在皇帝面前多次为一个人美言,那他自然是将这个人视为心腹了。

    看来,魏王李缜也没有看上他。

    而令沈环最为头痛的是,赵王与魏王非但没有看上他,而且还不约而同地看上了他的敌人,南宫不语与徐恪!

    留给沈环的选择已然是不多了。

    这一次,皇帝连发明诏,对晋王李祀大肆封赏,非但擢拔了李祀的亲王爵名,更是破天荒地给了他三部的实权。于是,沈环将心一横,只得将他未来的全部身家赌注,都押到了晋王的身上。

    可是,自己才刚刚投身于晋王麾下,这位“新主子”就派人给自己送来了这样两个难题。

    很显然,晋王这是在考验他,也是在试探他。

    然而,他依然还是放下了那个小木盒,放下了那一颗“眠花丸”,放下了那一份投毒之念!

    他并不是不敢下毒,而是,他心中清清楚楚,他若真的照此而为,非但他自己要倒霉,对于晋王也没好处!

    因为,皇帝并不想让徐恪死。

    恰恰相反,沈环在圣旨中,已清清楚楚地读出了皇帝的心思。皇帝非但不想让徐恪死,而且,旨意中,对徐恪还是满满的爱护之情!

    诚如一位慈父,愈是对自己的孩子爱之深,就愈是对他责之切!

    皇帝在旨意中,对徐恪的责骂和训诫,不可谓不严厉,然而最后的处罚,也只是将他先行关押,一切等候审谳定罪。

    皇帝在诏书中明明已对徐恪定了罪名,又何须再行审谳定罪?而且,若换作是别人,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哪里还能容你活着?!

    沈环毕竟已陪皇伴驾二十余年,他只需稍稍一想,立时就已明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先把你徐恪关一关,等过了风头之后,自会把你给放出来。

    是以,这个时候,自己能遽然去诏狱中投毒,让徐恪来一个“暴病而亡”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忽来强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徐府后园】

    南宫不语见胡依依已放下了长鞭,心中一喜,正待取出长索,先将胡依依绑了再说,忽听得头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

    “你这一个大男人,却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男人!”

    南宫不语急忙侧身仰头,只见自徐府后园的围墙之上,却翩然而降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说话间,手中一条红色长鞭,已如灵蛇一般,随风卷到!

    南宫不语急忙身子一侧,右手长剑一摆,一招“鸡犬升天”便迎了上去。

    “九妹!”胡依依一见那位身姿窈窕的白衣女子,倏然自空中降临徐府,立时欣喜地呼了一声。

    自然,那位及时现身于徐府后园的妩媚女子,正是胡依依的九妹,江湖人称“和合金仙”的毛娇娇。

    毛娇娇并未与胡依依搭话,她飞身落地之后,长鞭随即划了一个大圈,带着风声便朝南宫不语周身打来。

    南宫不语不敢怠慢,随即左掌凝力向前击出,借着掌风将长鞭微微一带之际,抢步纵上,右手长剑向前,直刺毛娇娇前胸,正是他天山剑法中的一记厉害杀招“飞龙在天”!

    毛娇娇见南宫剑招凌厉,忙轻轻一跃,她一个窈窕玲珑的身子,眨眼间就已跃到了南宫不语的身后,她长鞭倒卷,远远地又朝南宫挥来。

    胡依依只略略一看,便知自己的九妹,纵然武功不敌南宫,但凭着一身绝妙的轻功,自也无丝毫之虞。当下,她再无犹豫,忙又捡起地上的黑色长鞭,飞身一纵,就加入了舒恨天的战团。

    舒恨天正自苦斗,眼看着对方一杆长枪与两把铁锤配合地天衣无缝,若非对方两位百户,意欲将他活捉,此时他或许已被那长枪戳了好几个窟窿了。然胡依依加入之后,场上形势瞬间为之一变,有了胡依依长鞭的威力,那古材香与管塘就不敢过分靠近,而舒恨天却能趁隙突施凌厉杀招。

    胡依依与舒恨天原本就心有默契,姐弟两人各凭所长,长鞭有长鞭之便,短刀有短刀之险,这姐弟二人联手之后,长鞭大开大合、短刀忽起忽落,直打得古、管二人手忙脚乱、疲于应付……顷刻间,场上的强弱立时反转,渐渐地就成了古材香与管塘与他们苦斗

    的局面。

    而另一边,毛娇娇与南宫不语却斗了一个势均力敌。

    毛娇娇虽与胡依依一样,手中的兵刃也是一条长鞭,然她的鞭法显然要高出胡依依一筹。不过,南宫不语所习的剑法却是出自天山剑门,非但剑招威力无穷,而且他招式于百变之中,骤然便有杀招递出,若非毛娇娇凭着轻功之利,不断地前纵后跃,有好几次,毛娇娇就已然遇险!

    这一下,毛娇娇与南宫不语的对战,便成了一个异常有趣的局面。

    一方面,毛娇娇轻功高超,任凭南宫不语长剑上下翻飞,绝招层出不穷,却总是不能伤到毛娇娇分毫;而另一方面,南宫不语的武功毕竟又高出毛娇娇许多,是以毛娇娇长鞭虽然凌厉,也无法打到南宫不语的身上。

    就这样,两人一边缠斗不休,一边还说上了话。

    南宫不语长剑三出,一招“凤舞三重天”,直指毛娇娇全身,口里却问道:“你是何人?因何来此?”

    毛娇娇身子略略往后一纵,便避开了南宫精妙的绝招,她长鞭回卷,迎了一招“随风摆柳”,笑着回道:

    “哎吆吆!你不是那位‘教书先生’么?怎地今日不认识奴家啦?”

    “什么‘教书先生’?你到底是谁?!”

    “我的好先生,你怎地不记得奴家啦?那一日在得月楼,我和明月姐姐一同上楼,咱们还打了一个照面呢?”

    “明月?你和明月在一起?这么说,你就是‘娇娇’?”

    “哎吆!到底是‘教书的先生’,果然聪明啊!奴家只是随便一说,就被先生给猜出了名字!”

    “这么说,你就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

    “诶!我就叫毛娇娇,哪里‘臭名昭著’了?”

    “哼哼!”南宫不语长剑向前,又是疾步上冲,长剑左右疾点,似将毛娇娇周身尽皆笼罩,他口里却冷哼道:

    “好你个猫妖!本官正要费力将你擒拿,你却自己送上了门来!今日,让你领教本官的厉害!”

    毛娇娇左足轻点,又是微微一纵身,便已跃到了南宫不语的身后,她兀自笑盈盈地说道:

    “吆!我的好先生,你好大的官威呀!你这副模样,就该教书育

    人才是,何必去当官呢?”

    ……

    此时的徐府后园,拢共已分成了五个阵列。

    毛娇娇与南宫不语,虽斗得难分难解,然谁也赢不了对方,谁也伤不到对方,两人一边各展绝招,一边却还相互答话,两人斗了几十招后,已分不甚清,他们到底是在打斗,还是在对话。

    朱无能力战诸乐耘与张木烨,虽是一场苦斗的局面,但好在朱无能内力绵长,犹如大河之水,源源不断地涌来,竟好似无穷无已一般!他们三人已大战了两百余回合,在朱无能铁锄猛力挥舞之下,诸乐耘与张木烨两位千户,虽然剑法精妙,却也无可奈何。

    胡依依与舒恨天姐弟两人,对战古材香与管塘两位百户,虽然已扭转了之前的劣势,但胡依依心性良善,不欲伤害对方性命,加之她还挂念着榛苓居内姚子贝的安危,每每出手之际,要么留有余地,要么还要转身望望榛苓居的方向,是以,一时间,双方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栾玉涛身受重伤之后,就打坐于地,运功疗伤。与他最为交好的崔风镂,帮他简单包扎止血之后,便坐在他背后,伸出手掌,抵住他后背“天髎”“风门”之处,暗运真元,徐徐输入栾玉涛体内,助他行功疗伤。

    而最为好整以暇的,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了。直到此时,他依然站在袁天罡的身畔,只是观望,并不出手。

    袁天罡见眼前战势,呈胶着之态,似不利于己方,不禁朝程万里言道:

    “程将军,你还不出手么?”

    程万里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短须,笑道:

    “袁真人,我若出手,谁来护着你?”

    “护我?……”

    袁天罡话还未说完,忽觉背后剑光一闪,人未到,剑气已至,一股铺天盖地的霜杀之气,已朝他背后破空袭来!

    非但是袁天罡,几乎是后园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霜寒凛凛的剑气,不知从何时而起,亦不知从何处所发,众人只觉那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犹如漫天霜雪,朝后园席卷而来,剑气之所及,红花立时枯萎,百草也无不催折!

    胡依依不觉一喜,暗道:

    这下好啦,二弟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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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自古及今,人世沧桑,风云变幻;
欲知上古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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