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草堂密议
“呵呵,秋大人,裴某日间公务繁忙,便只得深夜叨扰了……”来者并非别人,却正是那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此时,裴才保脸上兀自挂着笑容,谦辞说道。
“裴千户,深夜来找老夫,有何要事吗?”秋明礼一见是青衣卫的人,脸色顿时一冷,沉声回道。
裴才保见秋明礼大冬天的还不让自己进门,心中顿时来气。他心道你秋明礼虽是个三品大员,我裴才保好歹也是个青衣卫千户!平日里哪个尚书、侍郎,见了我不是客客气气的?
然此时,他心中毕竟有事相求,面上也不敢发作,当下,只得又拱手笑道:“秋大人,裴某今天确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和秋大人商量。不过……要论这件事的真正得益之人,却并非裴某,恰恰是你秋大人啊……”
秋明礼心中不禁冷笑。他暗道你裴才保什么时候做过一件好事?你今日深夜登门,居然还说是要帮我秋明礼做一件要紧事,当真是笑掉大牙了。
秋明礼当即便问道:“哦……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得益之人是我,裴千户还如此上心?老夫倒想听听……”
裴才保面露难色道:“秋大人啊!这天寒地冻的,可否容裴某进门喝上一杯热茶,再为大人细细道来呀?”
见裴才保话已如此,秋明礼自不便再行回绝。当下,他只得领着裴才保进了草堂的前厅落座。平安奉上了两杯热茶。
裴才保在外面等了多时,实在也有些受冻。当下,他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方才与秋明礼言道:
“秋大人,你这草堂虽然简陋,可这茶水却委实是好喝得紧啊!这似乎就是名动长安的‘花雨茶’么!秋大人果然是好茶之人啊……裴某佩服!佩服啊!”
“裴千户,时候也不早了,你有什么话,便请明说吧!”秋明礼冷冷说道。这花雨茶是徐恪硬要拿来给自己饮用,自己不得已才收下之物。如今这种茶叶,听说市价至少也得五十两银子一钱,裴才保这一番话中的暗讽之意,秋明礼自然听得再明白不过。
裴才保随即言道:“秋大人,你可知道,刑部尚书萧大人参你的折子,已然递到了尚书省,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呈到万岁爷的跟前了。”
秋明礼心中一动,但还是面不改色道:“哦……有这等事?裴千户职司南安平,怎地消息却还这般灵通?”
依照大乾官制,青衣卫南北两大安平司,职守分工非常明确。北安平司负责在京官员、王公贵戚的监督侦查,南安平司却是负责各道、府、州县地方官员的监察侦讯。因此,以刑部尚书这种级别的官员,若有什么异动,也当是北安平司最先侦知。
裴才保道:“秋大人莫管这消息从哪儿来,只要知道裴某所言,乃是千真万确之事即可。而且,裴某也不妨明言,那萧一鸿弹劾秋大人的罪状,乃有三条,其一、说你违规越矩,随意提审牢犯,干涉刑部办案;其二、说你以权行私,
包庇人犯,唆使手下旧部,干扰法场秩序,无故叫停行刑;这其三么,说出来可就更加难听了,说你枉顾法度,贪恋女犯美色,擅自放走死囚,阴为……阴为婢妾!呵呵……秋大人,你可别生气,裴某也只是照实转述而已……”
秋明礼闻听此语,心中也忍不住又惊又怒。他暗道这萧一鸿果然不是个东西,说自己放走人犯也还罢了,竟还要胡乱编排自己要纳一个死囚为妾,这要是传了出去,朝堂上下一旦议论起来,自己这一张老脸还往哪儿搁!他心中这一番思忖,脸上也就不免露出了恼恨忧虑之色……
裴才保见状,呵呵笑道:“秋大人,你也不必忧虑,裴某有一良策,就不知秋大人愿不愿听?”
见那裴才保直到此时还有意卖关子,秋明礼心中不禁颇为反感。然此时,他见对方所言句句非虚,情知对方必然有备而来,当下,面色一沉,却道:
“裴千户,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他萧尚书想怎么参就这么参吧!大不了,老夫再进一趟你们青衣卫的诏狱,那里的滋味,老夫也不是没尝过!”
面对着这么一位油盐不进的老夫子,裴才保心中真的是哭笑不得。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何必深夜舔着脸过来,却碰了个迎面一鼻子灰。不过,来都来了,总要把话说透,碍着对方是魏王老师的身份,裴才保也只得再一次勉力堆起笑脸,道:
“秋大人,言重了!秋大人为官三十年,清廉公正之名,朝野皆知,又岂是一本折子能够撼动的?不过,那萧一鸿可不是个简单之人。若裴某所料不差的话,这本折子一上,皇上势必要派人追查,秋大人高风亮节,自不会有苟且之事暗藏。然此事一旦追查起来,保不住那些个好事之人,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乱传一气……到时,非但秋大人一生的清名受损,怕是连魏王也要跟着受累啊!”
秋明礼脸色稍稍一动,旋即恢复如常,便又不冷不热地说道:
“裴千户倒是有心了,对老夫与魏王的事,还这般上心呐!裴千户想说什么话,便请明言吧!老夫洗耳恭听就是……”
裴才保笑道:“秋大人只需明晨也向万岁爷上一道奏折,将裴某所言之事,悉数上奏皇上。裴某敢担保,秋大人非但会毫发无伤,那个行将倒大霉的,定是他萧一鸿!”
秋明礼凝神盯住了裴才保半晌,发觉他眼中全无作伪之色,当下脸上微微一笑道:“哦?不知裴千户所云何事呀?”
裴才保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翻开了其中的一页,走上前交到秋明礼的手中,说道:“秋大人请看!”
一见裴才保取出的那一本小册,秋明礼不由得心头一凛,那可是朝野皆知的《子午阴机簿》。别看它只是小小一本册子,因为里面专门记录各种官员**与暗中勾当,只消在其中寥寥数笔,便曾经令无数官员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这……合适么?”秋明礼迟疑道。
裴才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便只是这一页,秋大人但看无妨!”
秋明礼拿起簿子,只看了几眼,便不禁问道:“这都是真的吗?”
裴才保笑吟吟说道:“千真万确!”
只见那《子午阴机簿》的一页上赫然写着:
二月十二、戌时、赵勇自后门入萧一鸿府,上银票八千两,戌正进,戌末离。
二月十三、巳时、赵府总管赵大山至刑部大门外,将赵勇子赵小刚自刑部大牢接回赵府。
二月十三、酉时、赵勇自后门入萧一鸿府,酉末进,戌初出。
二月十四、戌时、赵大山于刑部大门外,见刑部仵作刘厚,带回一对死人眼珠。
二月十五、酉时、萧一鸿自正门进赵勇府,酉正进,戌末出。
见秋明礼已经看完,裴才保便将那《阴机簿》合上,重新放入了自己的怀中,又回到客座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花雨茶,笑道:
“秋大人,你也看到了,萧一鸿收受赵勇贿赂银票八千两,又私自将杀人犯赵小刚放回赵府,更对女犯姚子贝屈打成招,胡乱冤枉她杀人……有了这些罪状,大人的折子还不好写么?呵呵!”
秋明礼微一沉吟,却道:“裴千户,既然你已查知萧一鸿的罪证,你为何不自己上书呢?”
裴才保道:“裴某以为,这一道奏折,还是秋大人上陈御前,更为合适!”
秋明礼问道:“此话怎讲?”
裴才保呵呵笑道:“正如秋大人适才所言,裴某职在南安平司,侦讯萧一鸿乃是南宫千户之责,此事若由裴某上书多有不便之处。再者,秋大人乃魏王之师,又是万岁爷信任之人,这封奏折由秋大人递上去,其效力胜过裴某百倍呀!”
秋明礼捻须思忖了片刻,不觉也微微点头,又道:“裴千户,老夫最后还有一问……”
裴才保抢着说道:“秋大人是想问,裴某为何对萧一鸿之事,如此上心吧?”
秋明礼含笑不答,心中暗想着我可没听说你跟萧一鸿曾有什么过节。
裴才保接着说道:“不瞒秋大人,裴某与那萧一鸿倒也没什么过节。此次裴某的手下办案之时,也是凑巧查到了他萧一鸿的头上。裴某素闻秋大人忠心为国、清正廉明,乃是我大乾不世出的好官。裴某不忍见秋大人为小人所陷害,是以才深夜来访,好意提醒,还望秋大人能体会裴某这一片炽热衷肠、良苦用心啊!”
听了裴才保这一番“表白”,秋明礼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此时也只得脸上现出了一些笑意,就座上向裴才保拱了拱手,说道:“裴千户一番美意,老夫多谢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裴才保当即起身告辞,秋明礼将他送到了门外。
望着裴才保远去的背影,秋明礼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恰逢良机
裴才保离了秋叶草堂后,独自一人,往北而行。
此时已然是亥正时分,冷风习习、暗夜孤清,整个长安城中,无论豪门贵户、平头百姓,大都已在睡梦之中。
不时有盘查宵禁的禁军队列上前,领头的什长正要大声呵斥,一见裴才保手中的那一块金质虎牌,立时吓得面如土色,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走进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院翠云楼之中。
因为是最有名的妓院,所以直到宵禁之时,依然在迎门纳客。而能在这个时候,还敢来逛妓院的人,其身份自然也非同一般。
裴才保进了翠云楼之后,便由老鸨领着,进了二楼最东端的一个雅间之中。
他刚一走入,关上了房门,便急忙向迎面坐着的韩王李祚躬身道:“六爷,让您久等了!”
“你跟他说过了?”待裴才保落座,李祚问道。
“跟他说过了,料想明日一早,他这折子便会送入大内,到时候,六爷,您可就有好戏看了……”裴才保回道。
李祚饮了一口酒,笑道:“好戏才刚开始呢,才保啊,咱们闷了这么久,接下去也总算有点事可以做做了。”
裴才保道:“六爷,您说楚王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啊?明明都是投靠在一个主子的门下,相互间却还要行贿受贿!而且,他们的主子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李祚冷笑道:“我大哥自以为聪明,这么多年来,网罗人才、收买大臣、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无所不用其极!可他手底下这些人,又能成什么事!我看呀……也都是一批蠢材!就算他费尽心机扳倒了二哥,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是我四哥,坐收渔利!”
裴才保道:“六爷说的有理,上一次孙勋刺杀魏王一案,也是亏他楚王运气好而已,到最后,孙勋满门抄斩,他竟安然无恙!没想到,就算沈环呈上去一封密信,也是没个鸟用,咳!……”
李祚道:“那一封密信,不知是谁人写的,恐怕他也未曾料到,老爷子心机深沉,这一封信送上去,效果却适得其反!”
裴才保沉吟了片刻,又道:“六爷,眼下,我已照您的吩咐,让楚王与魏王,两边的人都打起来了,这下一步,您看该怎么办?”
李祚笑道:“能打起来就好,我就怕闷在这里没好戏看!下一步么……少安勿动!我们且静观变化,必要时,你再加点油,煽点风,让他们打得越猛越好啊……”
“好……属下知道了!”裴才保连连点头,两人举杯,共饮了一大口美酒。
……
李祚离去之后,老鸨自然又殷勤为裴才保送来了两个姑娘。不过,这一次,裴才保却玩得有点意兴阑珊。
但这一次,之前的好几次,裴才保来到这翠云楼中,都是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原来,自从元月二十七、二十八接连两晚,裴才保在翠云楼中都是与阿竹、阿菊夜夜**。之后他心中便迷恋上了那两位“胡女”的美妙滋味。
长安城中虽然多有胡女,但能如阿竹与阿菊一般,身姿窈窕、眉目间又暗藏万种风情,体内还隐隐夹有异香者,却哪里去找!裴才保本想着跟老鸨赎人,怎奈顾虑到自己毕竟是一位四品的千户,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再加上之后一连两日,他都是带着人全城大搜,寻找落阳等人的踪迹,是以也就没有顾得上再去翠云楼。
到了二月初一那一晚,裴才保心中兀自不舍,于是下定了决心,拿了银子来翠云楼中赎人。不料,老鸨却告知他,阿竹与阿菊就在昨晚,已被人花了一千两银子的高价,给赎走了……
闻听得自己玩过的女人竟被别人赎走,裴才保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便询问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老鸨起初不肯说出那人姓名,最后被裴千户逼不过,这才报出了那人的名字。
裴才保原本胸中正待发泄的一腔熊熊怒火,在闻听那人的名字之后,却只得悄悄隐没了下去。
那是一个他在京城里惹不起的名字:大乾刑部尚书,萧一鸿。
虽然惹不起萧一鸿,但裴才保却是个爱记仇的人。其后,他每一次来到翠云楼中,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却落到了萧一鸿的手中,竟无端地对那位尚书大人恨得咬牙切齿。
估计那位刑部尚书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只是花钱赎出了两个青楼女子,竟然跟一位南安平司千户,结了这么大一个仇怨……
明里斗不过萧一鸿,裴才保便暗中布控,命自己的得力心腹,从子时到午时,自白天到黑夜,全天候严密监视萧一鸿的一举一动。
终于,到了二月十二那一晚,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赵勇为救儿子,竟给萧一鸿送去了八千两银子的巨额贿礼!
裴才保连夜便将消息报给了韩王李祚。李祚闻听之后大喜,他却让裴才保继续跟踪追查,暂时不要上书弹劾。在李祚的心中,自然另有一番图谋……
直至查到了萧一鸿已然上书弹劾秋明礼之时,李祚顿觉时机已然成熟,他便命裴才保星夜赶往秋叶草堂,将萧一鸿巨额受贿之事,尽数告知了秋明礼。
李祚自然以为自己的手下,是无心查到了萧一鸿不法之事。他哪里能想到,这件事的最初起因,却是自己送给裴才保的两个“胡女”。要是让他知道裴千户今日之功,全因昔日两个青楼女子而起,怕也是要哭笑不得。
此时,裴才保身在翠云楼中,暖床熏枕,佳人在抱,却仍是意兴阑珊。而李祚乘坐在一辆不起
眼的马车之内,迎着深夜无尽的冷风独自回府,胸中却是心潮涌动、兴奋莫名。他磨拳搽掌、跃跃欲试,暗道:“大哥、四哥,你们赶紧地……斗起来吧!”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六、巳时、大明宫紫宸殿内】
皇帝李重盛下朝之后,便将大丞相长孙顺德叫了进来。
御案前放着两本奏折,一本是萧一鸿弹劾秋明礼,一本是秋明礼弹劾萧一鸿。
两位都是皇帝的股肱之臣,一个执掌刑部、一个执掌户部,堪称国之栋梁、庙堂机枢。两位尚书竟都在同一时间,相互弹劾对方。这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极其罕见之事。
不管这两人所言是真是假,令皇帝忧虑的,是他们身后之人。举朝之人都知道,萧一鸿是大皇子楚王的心腹,秋明礼则是四皇子魏王的老师。
这两位皇子,如今可都是九珠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老皇帝至今尚未立储,无疑,这两位皇子也是新太子的最热门人选。
在这样的背景下,竟出现了两位三品重臣在同一时间,相互攻讦,这是纯属巧合,还是……
“顺德啊,你陪了朕四十多年啦,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帝面朝坐于殿中的长孙顺德问道。
“陛下,老臣以为,这件事关乎到我朝两位皇子,且都是九珠亲王,不可不慎重!若处置失当,牵一发而动全身,则势必群情沸沸、朝局震动……”
李重盛不禁又问道:“依你的意思,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长孙顺德忙道:“查自然是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毕竟他们所奏之事可都是有损朝纲、有碍国体,是法不能容、律不能饶!如若一经查实,则无论是谁,必当依法严办!……”
李重盛插口道:“你的意思……是派谁去查,要慎重选一个?”
长孙顺德忙起身道:“陛下明鉴!老臣以为,这个查案之人,一定要身份贵重,毕竟牵涉到两位元老重臣,大理寺、御史台那些人,恐怕都镇不住,最好是一位皇子。此外,他要与楚王、魏王,都没有任何瓜葛……”
李重盛捻须思忖了片刻,便道:“朕这些儿子么,老二不成器,老三不错,不过他必定会偏向老四。依你所言,有两个人,朕觉着倒是甚为合适!老六、老八……不过,到底派哪一个呢?”
长孙顺德道:“陛下,韩王与晋王都是五珠亲王的身份,人品贵重,两人在朝中都有贤名。老臣觉得,这两位殿下……不管是派哪一位,都行!”
“嗯……那就让祚儿去吧!祀儿毕竟奉旨监管着户部,还是有些牵扯的。”李重盛当即拍板,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第一百三十五章、翻云覆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七、午时、青衣卫南安平司】
裴才保坐在自己的千户公事房内,叫来了自己的心腹爱将杨文炳,正在对他暗授机宜。
裴才保担心杨文炳粗心遗忘,重要的事情他反复交代,直听得杨文炳连连点头,躬身领命去了……
皇帝李重盛于今晨下旨,令韩王李祚,会同大理寺卿戴舟、御史大夫车惠岭,一起追查审理刑部尚书萧一鸿弹劾秋明礼私放死囚、户部尚书秋明礼弹劾萧一鸿收受巨贿两案。
说是追查审理,但毕竟两位当事人的身份都是非同一般。是以,无论是号称秉性刚直忠勇的戴舟,还是处事中规中矩的车惠岭,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二人自忖只是陪同查审,便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了韩王李祚。
对着这两位闻名朝堂的查案能手,李祚自然是谦辞客套了一番,说道自己一向只是“闲王”,未曾过问政事,此番奉旨查案,尚须仰赖两位老臣力群策云云。待得戴舟与车惠岭离去之后,李祚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得意洋洋。
令戴舟与车惠岭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韩王李祚,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切都在按照李祚的计划进行。这第一步,李祚就是让裴才保全力侦查萧一鸿。
毕竟,萧一鸿受贿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所等的,无非是一些人证物证而已。
说起来,他与裴才保这十几年都是秘密来往,无人知道他两的特殊关系。
此时,他也已顾不得这么多了。没办法,谁让他手中,便只有裴才保这一个可用之人呢?
到了关键时刻,李祚心中却不禁有些个失落。回想自己近四十年的过往岁月,着实也是太过闲散了一些。未曾象他大哥、二哥、八弟一般,身边网罗了无数人才,几乎用之不尽,而自己……
“咳!其他人都还算了,八弟比我还要年轻,据闻他身边的门人下属,比之大哥尚有过之,这一份能耐,我却远远不如了!”李祚回想前事,再比对眼前的形势,心中不免又暗叹了一声。
……
杨文炳此番行事,却是雷厉风行,只是过了半个时辰,便已将瞎了双眼的赵小刚,给抓到了南安平司中。
原来,萧一鸿那日深夜到访赵府,只是交代赵勇要将他儿子好生看管,切不可外出露面。萧一鸿哪里能料到,自己的行踪早已被裴才保的手下紧紧盯牢。
萧一鸿离去之后,赵勇既知此案已惊动了一位尚书与一位侍郎,更是不敢怠慢,次日大清早,便命总管赵大山将公子护送至赵府别院。一边延医诊治、仔细照料,一边紧密看护,不使他离开赵府半步。
不过,赵小刚已然是个双目失明之人,就算让他跑,他还能跑哪儿去?
自然,这所有的行踪,都已被裴才保侦查得清清楚楚。
赵小刚呆在别院里,虽然心中失落懊恼,但也渐渐地认了命。在赵小刚心目中,他尽管已失去了最后一只眼珠,好在还能留住性命,更何况,那个刺瞎他右眼的女子已然被剜目之后斩首,与此事有关的王锡平也已被他刺死。就算他想恨,除了先前那两个“胡女”,这世上已无他可恨之人。
不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小刚人在赵府别院中,也才刚刚歇养了一日,就命那家丁头目再去给他搞一个女子过来。家丁头目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带了一伙人再出去“四处物色”。那赵小刚在府中等了半日,女子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伙凶神恶煞般闯入的青衣卫卫卒。那一伙卫卒推开了众家丁,不由分说,上前将赵小刚五花大绑,就给抓了出去……
赵小刚刚刚被抓走,赵府的家丁头目便已领了一位青楼女子回来。闻听此事,那头目急忙赶到赵府向总管赵大山禀报。赵大山不敢耽搁,立时赶到了兵部衙门,急慌慌地跑进了赵勇的公事房……
“青衣卫!他们为何要抓小刚?那些下人没看错么?”赵勇闻听自己儿子竟被抓入了青衣卫,一时惊怒交加,急问道。
“老爷,千真万确啊!那些人的一身装扮,有哪个会看错啊?”赵大山也急道。
“岂有此理,这些狗爪子,竟敢欺负到老子的头上!”赵勇愤然起身,拍了一下桌子,便要去青衣卫找对方理论。
这时,门吏却来报,有一位自称青衣卫杨校尉的人,指名道姓要见侍郎大人。赵勇立时吩咐门吏,赶快让他进来。
那及时到访的,自然便是青衣卫南安平司的校尉杨文炳了。他见了赵勇也不多话,只道奉裴千户之令,请赵侍郎去青衣卫一趟。赵勇心中气恼,但念及自己宝贝儿子在对方手里,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跟随着杨文炳,来到了南安平司裴才保的公事房中。
赵勇一见裴才保,立时走上前,怒睁双眼,手指着裴才保老大的一个鼻子,对着他来了一场破口大骂。裴才保却坐
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只管自己喝茶,直到赵勇堪堪骂够,声气渐消,这才悠然说道:
“赵大人,且消消气,气多了伤身呐!你问本司为何要抓了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看供状吧,令郎逞凶杀人,他自己都已亲口招认了。”
言罢,裴才保朝杨文炳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杨文炳忙从案上拿过赵小刚的那份供状,交给赵勇过目。赵勇仔细看完了那张写着满满一纸的供状,心中顿时气馁了下去。那份供状上面,清清楚楚讲明了赵小刚在囤子里凌虐民女姚子贝,却被对方刺瞎右目,以至心中恼怒,持刀将风月掮客王锡平刺死的经过。末尾还签着赵小刚的大名,画了押,摁上了他的手印。
赵勇毕竟也是一位官场老将,此时脸上兀自不动声色,沉声质问道:“裴千户,就算犬子犯了命案,也当由刑部审理判决,何劳你们青衣卫动手抓人?你们这般兴师动众、越俎代庖,究竟是何居心?!”
裴才保冷哼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一块镶银楠木镇纸,“啪”地一声拍在了案板之上,怒道:
“大胆赵勇!你道本司吃饱了撑的,去查你宝贝儿子有没有杀人?本司奉旨查案,查的便是你!你为洗脱你儿子杀人的罪名,深夜跑到萧府,送给萧一鸿银票八千两,还不与本司如实招来!”
赵勇闻言,脸色大变,心中也是悚然惊惧,他暗道如此绝密之事,裴才保怎会知晓?难道……此时他顾不得思忖,着急便要赶回去与萧一鸿商量,向楚王求救。当下,他强装镇定,冷然道:
“裴千户,本官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为何要随意罗织罪名,无端陷害本官!本官抚躬自问,为我大乾十几年疆场杀敌,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又蒙天子恩典,位列兵部堂官。本官与萧尚书素无往来,又岂是你凭空就能陷害的!你今日掳走犬子、恐吓本官,本官回去之后,定要向皇上具折参你!”
言罢,赵勇反身就走,他急着就要出门,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那虎背熊腰的杨文炳,如山一般,挡在了门内。
赵勇有心往外硬闯,但自忖以他的这点功夫,对付一人尚且吃力,想要力战眼前的两人,决计应付不了。于是,他只得转身怒道:
“裴才保,你没有天子的诏命,竟敢擅自拘押一位三品重臣。你……你好大的胆子!”
裴才保又换了一副悠然的表情,淡淡笑道:
“赵大人,你先别急,本司也没想拘押你。你只需听完本司下面的话,要走要留,随你自己,本司决不阻拦!”
裴才保挥手朝下面空着的一张木椅指了一指,赵勇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走到椅子前落座。
裴才保喝了一口桌案上的花雨茶,方才缓缓言道:
“赵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南安平司有一套刑具。这一套刑具很简单,不过是一条绳子连着五个铁爪。施刑的时候,就让犯人俯身趴在地上,扒光他身上的衣服,然后飞出铁爪,再用力一扯,有时候扯出一块皮,有时候会扯出一块肉,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连带着扯出几根筋,不过,却不会伤到骨头。这一种刑罚,也有个名堂,唤作‘青字五爪’,与他们北安平司的‘青字九打’原本齐名。只是,那‘青字九打’被先前的孙勋用得多了,风头却盖过了我们的‘青字五爪’,想起这个事,我这心里……就来气啊!”
赵勇听得心中极其不适,当即斥道:“裴才保,你到底要讲什么,你们青衣卫的刑具,本官可没工夫听……”
裴才保又喝了一口茶,淡然笑道:
“看来,赵大人是一个急性子呀,本司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你可知道,本司是如何让令郎招供的吗?本司就是把方才与赵大人这一番话,跟令郎讲了一讲,然后只是摇晃了几下铁爪,令郎只不过听了几下‘青字五爪’的声音,便把本司所要的话,尽数招了出来。可惜呀,直到目下,这么好的一套‘青字五爪’,却没机会在赵公子身上用一用……”
赵勇闻听此语,直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已不禁微微发颤。他霍然起身,手指着裴才保,嘶哑着嗓子低吼道:“裴才保!你……你敢!”
裴才保悠然叹道:“咳!赵大人说的对呀,你是三品的侍郎,本司未得天子的明诏,自然不能对你动刑。不过,令郎身上好像没有半分功名啊……只是区区一个杀人犯而已,本司想怎么用刑,便怎么用刑。赵大人公务繁忙,自可拍拍屁股走人,本司绝不会阻拦!只不过,赵大人若就此走了之后,至多一个时辰,你这宝贝儿子,可不单单是瞎了双眼,他这一身的皮肉,恐怕……就没一块是完好的喽!”
听了裴才保这一番慢悠悠讲出来的话语,赵勇却不由得颓然倒在了木椅上。他此时再也找不见初来之时的那一股逼人气势,只剩下一个做父亲的满脸哀恳乞求之色。他踌躇了半响,方才无力的问道:“裴千户
,要怎么做,你才能不为难我儿?”
裴才保不禁哈哈大笑,已是忍不住地满脸得意之状。他朝门边的杨文炳挥了挥手。杨文炳便又取出了一张早已写好的供状,交到了赵勇的手中,又拿来了笔墨与印盒。
“赵大人,你只需在这张供状上签字画押,摁上你的手印,本司答应你,非但不会对令郎用刑,今后,还会好吃好喝地养着他……”
赵勇拿起供状,只是看了几行,便已明了上面写着的都是自己与萧一鸿行贿受贿之事。他知道一旦自己在这张供状上签字落笔之后,就不知要有多少人因此蒙难,而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也会付之东流,甚至于,他赵家满门都会受到连累……
“裴千户,这个字我会签,只是,赵某还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看犬子?”赵勇再次抬起头看着裴才保,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已然全是一个慈父的殷殷期盼。
“当然可以,不单单是今日,以后,你随时都可以来这里看你的宝贝儿子。不过,你得先……”裴才保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握笔写字的动作。
赵勇把心一横,就在供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摁了手印。他心道先签后签都是一样,如今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也怨不得别人,所有的事情,没有人逼迫,不都是他自己做的么……
裴才保收好供状,便命杨文炳带着赵勇去了另一间密室。赵小刚正关押于那间密室之中。
赵勇跟着杨文炳进了密室,只见自己的儿子被绑在一张木椅之中,虽然满面惊恐之色,所幸并未受伤。
“小刚……”赵勇疾步而前,一边摸着赵小刚的额头,一边柔声唤道。他在来的路上,心中本对儿子充满了责怪、失望、痛恨……然而在见到儿子的一刹那,他整个胸中,便只剩了一个做父亲满腔的慈爱与自责……
这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就因为这一个理由,从小到大,他对儿子都很少管教,只有百般呵护与顺从,到如今,悔之已晚!
杨文炳随手解去了赵小刚的捆绑。那位赵公子此时竟似突然转了性子,刚刚松了绑缚,立时面朝着赵勇跪了下去,哭着叫道:“父亲……”
“父亲”这曾是赵勇多么渴盼能听到的一声叫喊。赵勇成婚不到一年,便被调任边疆,这一呆便是十几年。他回到长安后,儿子赵小刚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少年。赵小刚自幼便亲近母亲,父子之间一向生疏,加之赵小刚又任性顽劣,见了赵勇要么尊称一声“大人”,要么就干脆直呼其名,偏偏就是不愿喊他一声“父亲”。
因为感念夫人独立抚养儿子长大不易,赵勇也并未责怪妻子的过于宠溺。只是,见赵小刚一直对自己不愿亲近,他这做父亲的,心中总感缺憾。如今,听得赵小刚这一声发自衷肠的哭喊:“父亲!”直听得赵勇不禁老泪纵横……
赵勇一把搂住了自己的儿子,一时间,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尽都化作了泪下如雨……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赵勇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父子之间,第一次能如此亲近,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
酉时不到,赵勇父子两人的供状,便都已到了韩王李祚的手中。
李祚大喜过望,未曾想,他才得了旨意一日,收获竟如此之丰!
李祚当即整顿衣冠,也不及再叫那两个与他一同受命的老臣,只自己一人,拿着供状,连夜进宫,面呈了他父皇李重盛。
不出李祚所料,皇帝看了赵勇的供状之后,雷霆震怒,立时下旨,令青衣卫锁拿刑部尚书萧一鸿,押入诏狱,听候审谳……
此时天下仍处一片大旱之中,灾民仍然嗷嗷待哺,皇帝闻听萧一鸿受贿竟有八千两之巨,怎能不天威震怒?!
李祚得了他父皇的一番嘉勉之语,喜滋滋地退出了大明宫。他回到了韩王府之后,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不准任何人打搅。
他知道,明日一早之后,昔日楚王府的红人,名声赫赫、享尽荣华的萧一鸿,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不过,这绝对不是他全部的目的。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扳倒萧一鸿,他的计划仅仅走出了第一步,接下去,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韩王李祚的第二步计划,自然便是对付秋明礼。
为什么要对付秋明礼?当然是因为秋尚书的背后,是魏王李缜。
对于李祚而言,他跟楚王没什么交情。同样的,他跟魏王,也没有任何交情。
萧一鸿若是倒了霉,楚王必然会折损一条重要的膀臂。以目下的形势来看,楚王势力受损,最得益的,应该就是魏王。
当然,纯粹给魏王做嫁衣的事情,李祚是万万不肯做的。
李祚靠在书案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终于有了一条计策……
第一百三十六章、彘犬不如
赵勇离开了青衣卫之后,原本急着想去跟萧一鸿和楚王通风报信的他,到最后,竟然一个也没去找。
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他跟谁也没有多说,关起门来,一觉睡到了天亮。
翌日一大早,就有如狼似虎的一队青衣卫卒,气势汹汹地冲入刑部的大堂,在刑部一众官员惊愕的眼神中,将萧一鸿用铁索捆了,大摇大摆地带回了青衣卫,扔进了诏狱的大牢之中。
两个时辰不到,这一件事就传遍了京城内的大小官员,自然,也传到了楚王李祉的耳朵里。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八、午时、楚王府墨云阁上】
此时的墨云阁上,仍然坐着三个人,只不过原本是萧一鸿的位置上,却坐着新任的吏部尚书夏南星。
李祉站起身,脸色异常难看,他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双眼眯缝成一条直线,烦躁地问道:“怎么回事?他堂堂一个刑部尚书,怎么说抓就被抓了!还被打入了诏狱!”
旁边的秦建勋忙道:“殿下,听说是秋明礼弹劾萧大人,说他暗中纳贿,制造冤案,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李祉愤然道:“老四!我不去惹他,他竟主动找上了我!可恨!”
李祉又绕着中间的圆桌走了几圈,问道:“他收了多少银子,是哪个送的?”
秦建勋道:“是赵勇送的,总共送了……八千两。”
“八千两!”李祉脱口而出,惊呼了一声。他原本就已经白里透着红,红里又发青的脸色,此刻更是青得吓人。
“赵勇的儿子杀了人,被刑部侍郎成克中给判了一个斩监候,赵勇为了帮他儿子脱罪,就给一鸿送了钱……”秦建勋又补了一句。
李祉这才想起了之前赵勇曾经来求过自己,当时他心情不好,也就没去理会,径直将赵勇给打发了回去。此时他心中不禁又怒又悔,他嘴唇颤动了半天,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蠢材,蠢材啊!”
旁边的两人不知李祉骂得是赵勇还是萧一鸿,他们见李祉脸色不善,当下也不敢多言,心中惴惴,起身肃立一旁。
“赵勇呢?他在哪里?”李祉却问道。
“殿下,皇上此次倒未曾动他,赵勇此时……好似还在兵部上值。”兵部尚书秦建勋回禀道。他今日赶来楚王府之前,还曾在兵部大堂中,见过赵勇一面。
“还在上值!父皇……父皇怎地不去抓赵勇,反倒抓了一鸿?!”李祉忍不住气急败坏道。
“殿下,且不去管赵大人,眼下当务之急,萧大人已然被抓入了诏狱,那诏狱可不是个好地方。该如何相救萧大人,还请殿下明示!”一旁肃立的夏南星,忍不住拱手言道。
不想,李祉走了几个来回之后,又转头问道:“你们说……该怎么救?!”
秦建勋与夏南星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都愣在了那里,均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韩王府的书房里,也正端坐着两人,韩王李祚与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
此时,李祚已顾不得避嫌,急匆匆命人将裴才保叫到了自己的府上。
李祚命裴才保即刻动手,做三件事。
第一、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女犯姚子贝,带回青衣卫。
第二、同样是不惜一切代价,让女犯自己招供,秋
明礼正准备将她纳为姬妾,并且,他们二人已有过苟且之事。
第三、将刑部推官宋锦桦软禁至青衣卫中,也如对付赵勇之法,让宋锦桦亲口招认,是秋明礼暗中指使他,私自叫停行刑、扰乱法场秩序。
裴才保对于前两条指令,二话不说满口应承,但对于第三条指令,他却犹豫道:“殿下,属下愚见,宋锦桦此人,还是暂时不动为好!”
“为何?”李祚问道。
裴才保回道:“其一、他毕竟是个五品官,身为刑部推官,又是陪同监斩,如遇重大冤屈,他有权叫停行刑。他这件事,顶多就是个造次失当之错,却并无违规逾矩。属下若无凭无据,随意将他缉拿,传出去怕是要落人一个话柄。其二、属下听闻,此人也颇有些背景,他跟晋王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是……八弟的人?”李祚不禁问道。
见裴才保微微点头,李祚又问道:“才保,那依你的意思……?”
裴才保道:“殿下,如今我们是两边出手,同时对付两位九珠亲王,手里的人手已然有些捉襟见肘;若再得罪了晋王,属下担心,难免会……力有不逮呀!”
李祚冷哼了一声,道:“那就依你吧,不过,那个女犯人的事,你要抓紧,而且,要做得漂亮!”
裴才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殿下,就算属下从那女犯姚子贝的口中,撬出这一份口供。殿下觉得,就凭这一份供状,真的能扳倒秋明礼吗?”
李祚哈哈笑道:“才保啊!这你就不懂了……秋明礼为官三十年,一向以清官自居。举朝皆知,他是个清正廉明之人。名声在他眼里,便宛若性命一般。你说的对,仅凭那女犯的一纸供状,当然扳不倒他。若要父皇降旨贬黜,除非他秋明礼亲口自承不可!不过……这一份供状,却会闹得满城风雨,对那些男女苟合之事,总有人会津津乐道……到时候,以秋明礼狷狂耿直的脾性,我料定他非辞官不可!”
裴才保直听得频频点头,连声称道殿下妙计!当下,他便欣然领命去了。
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令李祚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这边刚刚做好了紧密的部署,那边的青衣卫诏狱中,却已经传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萧一鸿被打入诏狱,前后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然尽数招供,非但招出了他原本就该招供的,连不该招供的,他也全数抖了出来……
说起来,负责看管审讯萧一鸿的,原本应该是北安平司。不过,由于南宫不语领着徐恪与其余几名百户,正在长安城周边四处寻找十七公主的下落。是以,这审讯萧一鸿一案,沈环便交给了巡查千户杨文渊。
杨文渊不愧是审案的老手。他接了指令之后格外上心,第一次见萧一鸿,他便带上了十几个卫卒,每人肩扛手拎,为萧一鸿“热情”展示了青衣卫中的十余种刑具。自然,杨文渊情有独钟的,还是那一箱“青字九打”。
杨文渊一上场,先不问话,只是耐心地为萧一鸿讲解了这“青字九打”的诸般妙用,以及何谓“尝鲜”何谓“登仙”云云,只听得那位刑部尚书吓得脸白如纸、汗如雨下。接下去,杨文渊大手一挥,便有两个卫卒从大木箱子里取出了锤子与铁钉。卫卒心领神会,拿着锤子与铁钉不断在萧一鸿眼前晃悠,时不时还发出“叮叮”之声。
听着那
催命断魂一般的“叮叮”之声,萧一鸿心中,原本就脆弱不堪的防线,立时溃不成军。未等杨文渊细问,萧一鸿就将自己所有不法之事,尽皆招供了出来……
他不但对自己收下八千两贿银之事,供认不讳,连所有细节均是交代地清清楚楚。说到后面,萧一鸿越说越是起劲,更是言之凿凿地指出:
楚王李祉曾经意图谋反!
这句话从萧一鸿的嘴里发出之后,连杨文渊都不禁脸色大变。
“什么!此话当真?”杨文渊眯起双眼,一道凛然的目光紧紧盯住了萧一鸿。他心想我原本就是审你受贿的事,这供状都快写完了,未曾想末了还能捞到这一条大鱼呢!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也忒好了点!
“杨大人,千真万确!”萧一鸿恳切言道。
当下,萧一鸿便将楚王李祉为了坐上天子宝座,暗中勾结军中势力,意图谋叛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尽数招供了出来……
原来,自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开始,楚王李祉便密谋造反。他先后派人买通了泾阳节度使李素炎、骁骑将军崔山智、神武将军曲怀峰,约定择日举事,占领宫城,逼令皇帝禅位。
这些军中将领,原本就与楚王关系亲密,此次在楚王高官厚禄的引诱与软硬威逼之下,都纷纷就范。
待到元月二十五,长安城北的泾阳大营、城西的武功骁骑营已然整装待发,但城南的神武军却突然态度暧昧了起来。不过,就算少了神武军的两万人马,毕竟泾阳大营加上武功骁骑营仍有十六万,是以,楚王阵营的一干中坚谋臣,还是坚持己方仍有胜算。
不料,到了元月二十六晚间,楚王本已下令起兵,未料中途又猝然变卦,把萧一鸿与秦建勋尽皆叫了回来,取消了所有行动。到最后,这一场精心谋划的兵变,就在还未发动之前,便无声终结了……
“那么,指使孙勋率领刺客袭击钦差,意图谋刺魏王,也是楚王的主使?”杨文渊刚刚听完,便紧接着问了一句。
“那是当然!犯官亲眼所见,就是楚王指使的孙勋……”萧一鸿急忙回道。
杨文渊不敢耽搁,待萧一鸿签字画押摁了手印之后,立时来到了沈都督的签押房,将所有供状面呈沈环。
沈环闻听之后也不免吃了一惊,他万没料到,当日孙勋被严刑拷打、百般折磨,抵死不肯招认的事,竟被那萧一鸿轻轻松松全部讲了出来。
因为奉旨主审萧一鸿一案的,毕竟是韩王李祚。按着规矩,沈环还是先到韩王府面见了李祚,向韩王禀告了此案的详情。
按照道理,萧一鸿被打入诏狱之后,负责主审的,应该就是他韩王李祚。不过,李祚忙着与裴才保仔细筹划,对青衣卫里的那位,未免就姗姗去迟了一步。
沈环先是代表整个青衣卫上下,客气地向韩王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自己的手下竟然在主审官尚未到场的情况下,就如此急迫地将萧一鸿之案审理完毕,这一份“高效率”着实应该批评!
李祚自然也是就自己公务繁冗,未能及时赶到青衣卫之事,含蓄地做了一番说明。末了听闻那萧尚书竟然供出了他大哥谋逆之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那还等什么呢?
两人二话不说,站起来,直奔大明宫……
第一百三十七章、天威震怒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八、申时、楚王府】
直到此时,楚王还在王府里与秦建勋等人商议。他们吃过了午饭,又商量了半日,总算想出了一条对策,那就是,拉出赵勇去顶罪。
在墨云阁上,李祉对属下进行了一番“周密”的部署。
第一、令兵部尚书秦建勋,不惜一切办法,让赵勇自己上书自首,承认那八千两银子乃是他硬逼着萧一鸿收下。
第二、令秦建勋派遣手下,不惜一切办法,抓到赵小刚送往刑部,依律问斩,只要赵小刚伏法,那么萧尚书至多也是贪赃,并不存在枉法。
第三、萧一鸿收受的八千两银子,由李祉垫付,让萧府派人拿着银票立即去户部上交国库,自然,这八千两也是要记在赵勇的账上。
第四、令吏部尚书夏南星发动朝中一切可发动之人,无论言官朝臣,一齐上书为萧一鸿求情。
第五、李祉亲自去父皇面前,为萧一鸿求情。
李祉与众人计议已定,正吩咐手下各自行动之时,忽见楚王府的总管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墨云阁上,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王爷,王爷!祸事啦!祸事啦!”
“什么事这么惊慌?难道本府被抄家了不成!”李祉沉声呵斥道。这墨云阁上,没他的吩咐,向来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打扰的。
未料,李祉竟一语中的,楚王府真的被抄家了。
见总管朝自己点了点头,李祉不禁愕然,又远远地听到一片喧哗哭闹之声传来,所有人尽皆脸色大变。李祉急忙快步跑下了墨云阁,走出荃湖上的浮桥,又出了后花园,往前门走去。他未走得几步,迎面就撞上了奉旨前来抄家的韩王李祚与青衣卫都督沈环。
“大哥……别来无恙乎?”李祚朝李祉略略拱手道,脸上兀自挂着笑容,便如往日平常相见一般。
“老六,你们这是干什么?”李祉眼见四周都是青衣卫卫卒,整个王府内已然是鸡飞狗跳之状,不禁惶急问道。但他直到此时,心中还是不能相信,这些人真的是来抄他家的……
“父皇口谕,李祉听宣!”韩王李祚忽然脸色一变,沉声言道。
李祉急忙跪倒在地,身后跟来的秦建勋、夏南星等人也都跟着纷纷跪倒。
李祚高声宣敕道:
“奉皇上谕!
楚王李祉,其性如豺狼、其心若蛇蝎,朕容你谅你、爱你护你,尔不思悔改,反变本加厉,竟谋刺尔弟钦差魏王于前,纠结同党意图谋反于后!数十年来,尔结党营私、贪贿纳垢、骄狂纵性、肆意妄为,罄南山之竹,难书汝罪,扬东海之波,难濯汝恶!
朕实话告知尔: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岂容豺狼者居于大位,蛇蝎者君临万民乎?
着即废楚王李祉为庶人,褫夺一切官职爵名,即刻押往万年大牢,终身囚禁,不得出牢门半步!
其诸子诸孙,皆废为庶人,随同女眷一并遣散安置,余者尽予籍没入官!”
李祉直听得冷汗如雨,脸如死灰,跪在地上,浑身颤栗不已。
见李祉尚未领旨谢恩,李祚“友善”地提醒道:“大哥,快点领旨谢恩吧……”
“父皇!父皇啊!……我没有谋反,我没有谋反啊!孩儿错了!求父皇绕过孩儿这一回吧!”李祉忽然倒地痛哭了起来。
“大哥啊!不是我这做弟弟的说你,事到如今你再哭,还有什么用呢?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去万年县吧
!放心,六弟会关照那里的管事,以后好生照应着你!”李祚冷笑道。
“我要见父皇!让我去见父皇!”李祉站起身,昂然怒道。直到这一刻,他还想着做最后的努力。
沈环一抬手,便有两个卫卒抢步而上,押着李祉强行带离。李祉却奋力挣脱了卫卒的手,面朝着李祚,忽然连连冷笑,其声阴冷如鬼,只听李祉一字一句说道:
“老六……我是败了!我认栽!不过,你就算把我扳倒,也休想坐那个位置……我都五十三岁的人了,享了一辈子的福,最后还能去大牢里过点清淡日子,也还不错!……你呀,今后的下场未必能有我好!”
听了他大哥李祉的这一番话语,李祚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浑身不适。然此时,他也不愿同一个“庶民”置气,只是挥了挥手,卫卒便押着李祉走远了。
见秦建勋与夏南星都在,沈环一抬手,卫卒们凶神恶煞一般冲上前去,把这几人都给绑了。
李祚不禁问道:“沈都督,父皇的旨意里,可没说要抓他们几个啊?”
沈环却笑道:“殿下放心,这几个人,早晚都要被抓,既然在这里,就省得下官再费工夫上门了。”
沈环对这一次抄家格外上心,他总共带了一千二百名卫卒,还有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銮仪司千户诸乐耘、青镜司千户张木烨、巡查千户杨文渊都跟着前来,除了北安平司之外,青衣卫全体要员几乎尽数出动。饶是如此,这么多人从申时一直忙到戌时,直花了三个时辰,才将楚王府的一应财物清点完毕。
几乎是所有人,包括韩王李祚在内,都是一边清查盘点,一边忍不住心中惊叹:好大的一座王府!好气派的一座王府!府内奇珍异宝、比比皆是,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至于古董字画、新奇好玩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就算是将一整座太极宫搬来,亦不过如此……
伴随着整座楚王府被抄家籍没,楚王的历史,也就在这里,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而楚王的结局,与其说是废作了一个庶民,不如说是沦为了一个囚犯,而且是终身监禁。
一个多月前,皇帝李重盛废黜太子李仁,尚且跟他谈心了一次,废黜之后,还把他安顿在庐州府,并任命李仁的心腹王清泉为庐州知府,让他悉心照顾好李仁全家。
而这一次,李重盛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给李祉。他见到萧一鸿的供状之后,立即下旨拿人、抄家、拘禁……
皇帝当时的震怒,可想而知。
虽然,楚王李祉已被废黜为平民终生监禁,然而,皇帝的愤怒,依然没有终止……
自二月十八申时开始,从大明宫传出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青衣卫宣旨抓人的快马,一队接着一队,自大明宫丹凤门外,向长安城四处飞奔……皇帝对楚王一党,展开了彻底地清算。
兵部尚书秦建勋,革职为民,打入诏狱,家产籍没入官。
吏部尚书夏南星,打入诏狱,听候审谳定罪。
泾阳节度使李素炎、骁骑将军崔山智、神武将军曲怀峰,着即由青衣卫锁拿,打入诏狱,听候审谳定罪。
兵部侍郎赵勇,贬为平民,流徙戍边,家产籍没入官。
还有两个员外郎、两个御使,都被贬黜为外官,而且都是从八品以下的末等小吏。
还有国子监、大理寺、礼部、工部、秘书监、中书省、门下省、京兆府……甚至,还有司天监的人,只要是从属于楚王一党,尽皆
被贬黜外放,直至削官夺爵。
还有自京城以外,各道府州县的官员。还有……
这一次清算的规模,甚至远远超过了一个多月前,皇帝打压太子一党。
事实上,清算仍然没有停止。接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因为牵扯到楚王谋逆一案,而丢官抄家。
李祉的心腹手下,楚王谋逆一案的几个重要人犯,都被抓入了诏狱,谁也料不到,他们明天还会招认出什么事、什么人……
而那位已被关入诏狱的刑部尚书萧一鸿,等了半日,没有等到杨文渊的好运气,等来的却是皇帝一道简短的圣旨:
刑部尚书萧一鸿,枉为人臣、彘犬不如,着即于三日后押往柴市口,枭首示众。萧家男丁,皆流徙三千里外,女眷尽数充为官妓,余者籍没入官。
……
待楚王府抄家已毕,已然是亥时,韩王李祚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翠云楼的雅间之内。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与裴才保还要在这里密会。
虽然已无这个必要,但两人十余年来,已经“密晤”成了习惯,而李祚又是个分外恋旧的人。
待李祚刚刚坐下不久,裴才保便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
“六爷,你说你家老爷子这一次,怎地手段如此凌厉,惩处又这般急迫,一没问,二没审,也不待相关人证物证到齐,只凭着萧一鸿的几张供状,便立时下旨,废了一个九珠的亲王?”
李祚轻笑道:“才保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大哥做的那些个事,老爷子心里一直都清楚的很!之所以隐而不发,一半是念着父子亲情,一半也是为了朝廷的颜面。如今,被萧一鸿这么一招供,这颜面自然是遮不住了,那么,就只能顾一个父子亲情了……”
“父子亲情?都废黜成一个平头百姓了,这还是顾念亲情?”裴才保不禁反问道。
李祚呵呵笑道:“我说才保啊,你也算做了十几年的千户了。我且问你,若令你查到谋逆反叛之人,该判何罪?”
裴才保忙道:“这还用问,依大乾律,谋逆属十恶不赦之罪,首犯当处凌迟,余者问斩,九族尽诛!”
李祚道:“这就是了!大哥这一次板上钉钉的一个谋逆,再过得几日,一旦人证物证都凑齐了,朝野上下,群情沸涌,言官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入宫中,若要换作是你,对那谋逆首犯,该怎么判?”
裴才保豁然顿悟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你家老爷子也是一片苦心了!”
李祚眯起眼睛笑道:“才保,这便是帝王之术!这也是你一辈子都学不来的……老爷子若不是雷霆手段,骤下旨意,越到后来,越是不可收拾,到时候,我大哥的一条老命,可是谁也保不住了……”
……
两人又接着喝了一会儿酒,吃了点菜,李祚脑中犯困,睡意上涌,只想快些回去面会周公,但心中想着一事,却还不能回府。于是,他定了一定神,便问道:
“才保啊,眼下,事起仓促,我大哥这边已然倒了,可我四哥却还纹丝不动呢!如今,对秋明礼那件事,你怎么看?”
裴才保等的也是韩王这句问话。当下,他便停杯投箸,正襟危坐,恳切言道:
“六爷,依属下的意思,那件事,不如就此算了吧……”
不想,李祚却不等裴才保后面的解释,立时将酒杯重重一放,脸露愠色,凛然道:“不行!”
第一百三十八章、同气相求
李祚道:“本来有我大哥在,他们二人还是一个旗鼓相当。如今,大哥成了一个囚犯,这朝堂上不就是四哥的天下了么?我费了这半天的劲,敢情就是让四哥上位?……这可不行!”
裴才保却不以为然道:“六爷,恕小的多嘴一句,眼下的形势变化太快!楚王这一倒,可不就是魏王一人独大了么?听说赵王爷与魏王交情也是最好。接下去,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公候大臣、勋爵贵戚,赶着要去巴结投靠魏王呢!咱们就算通过那个女犯的口供,逼得秋明礼辞职,却又能动得了魏王多少呢?恐怕……非但损不了他分毫,却只是无端与他结仇啊!如今,魏王势力已是如日中天,小的担心……”
李祚“啪”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裴才保!本王还没怕,你倒先怕起他了,是吗?!”
裴才保忙站起身子,躬身施礼道:“小的不敢!六爷执意这么干,小的这就回去安排!”
李祚挥了挥手,让裴才保坐下,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徐徐说道:“才保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让你做的事,自有我的道理。那秋明礼为官三十年,一向清正廉明,做事也干练老成,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他又深得父皇信任,有他在四哥的身边,四哥岂止是如虎添翼啊!这样的人物,你要想抓住他一次把柄将他撂倒,实在太难了……这次他私放一个女死囚,内中必有隐情,这种机会委实不可多得啊!你好生利用,仔细审查,务必要将她做成一个铁案!我要让秋明礼自此翻不了身!”
“属下遵命!”裴才保急忙躬身答允道。
“今日就这样吧,本王也困了……”李祚起身,打了一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最后还不忘谆谆叮嘱了一句:“你要记住,象秋明礼这样的人物,十个萧一鸿也不如他啊。若少了他的臂助,四哥何止是折损了一条臂膀……”
裴才保忙跟着站起身,诺诺连声,恭送韩王出了房门。
李祚走了之后,老鸨又带了两个身材标致的姑娘进房。这一次,裴才保心情烦躁,却已无心风月之事。他难得地挥了挥手,让老鸨领着那两个红粉女子,尽皆退出了门外。
裴才保随意抓起了一只蜜熏鸡腿,一边放入口中大嚼,一边心中盘算着接下去该如何完成李祚的指令。但他想来算去,却还是想不到最好的办法,心里却不禁叹道:
“十个萧一鸿?似秋明礼这等人物,就算一百个、一千个萧一鸿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啊!只是……就算我明日偷偷去草堂中抓来那一个女犯,真的能逼令秋明礼辞官么?万一弄巧成拙……又该怎么收场!”
……
同样是二月十八,同样是深夜亥时,徐恪与舒恨天正骑着黄骠大马,在长安城南的大道上缓辔而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几十人的青衣卫官兵。借着头顶一轮圆月皎洁的光芒,他们总算还能看得清脚下的道路。
徐恪忽然挥鞭朝前一指,向身后问道:“前面是什么山?”
“回百户大人,前面是金顶山。”身后的一名佐领上前禀道。
徐恪见前方那一座金顶山,黑黝黝犹如一头怪兽,横亘于左前方,山势雄奇险峻,山影迷迷重重,内中恰似藏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他不禁眉头微皱,向着左前方遥遥挥鞭,说道:“前方往左,进山!”
旁边的舒恨天忙问道:“老弟,这么晚了,不去找个地方投宿,进山做什么?还想打点野味来尝尝不成?”
徐恪道:“书仙老哥,我闻得那金顶山中,好似暗藏一股妖气,咱们寻了公主这么多天了,至今一无所获,不如去山里找找……”
舒恨天见身后的官兵已是一脸疲惫之态,且都面露畏惧烦难之色,不禁劝道:“无病老弟啊,我知你心急,不过,这都已经大半夜了,大伙儿也都要歇息睡觉啊,还是明日一早再行搜山吧?”
身后跟着的掌旗丁春秋也忙道:“是是是!书仙老爷子说的极是!百户大人,兄弟们委实又饿又困,不如,我们先去前面找个歇脚的地方,让兄弟们喘一口气……”
徐恪却沉声叱道:“歇什么歇!皇上给千户大人定的可是十日期限!到如今已是第七日了,我们却连十七公主半个影儿都没找到!眼下,这期限都快到了,你们竟还有心思睡觉?要睡你们去睡,我自己一个人上山!”
说罢,徐恪一提马缰,顾自打马前行,众兵士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跟着徐恪往前……
舒恨天骑在马上,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也只得提缰跟上。
到了前方的一条岔路口,徐恪勒转马头,进了左边的小道。他还未往前几步,就听得身后快马“沓沓”之声,一人在马上高声喊道:“徐兄弟,留步!”
徐恪勒马停步,转身回头看去,见快马而来的,正是自己的直属上官南宫不语,急忙于马上行礼道:“南宫千户,你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南宫不语道:“贤弟,都快到子时了,离此不远就是双土集。兄弟们都跑了一日一夜了,且先去休息一晚,明日再做理会!”
徐恪身后的丁春秋以及一干卫卒,听了南宫大人之语,如闻大赦一般,各自都连连点头称是。
徐恪只得朝丁春秋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先去吧,到了双土集找一家客栈住下,若无客房,且住柴间歇息,不得扰民!”
丁春秋领了命,便带着一众手下顺着大道往前去了。南宫不语问道:“贤弟啊,你不去歇息吗?”
徐恪却道:“南宫兄,这山上颇有些古怪,小弟定要先去查探一番……”
南宫不语便道:“如此,愚兄就跟你一道上山!”
徐恪忙拦阻道:“南宫兄,这后面还有几十号人马要跟来,这么多人,若无南宫兄坐阵约束,小弟怕他们惊扰了当地的住户。南宫兄还是先去镇上。这里有书仙老哥陪着我,南宫兄尽管放心,无需多时,小弟自会到镇上来与兄弟们汇合!”
“好吧,贤弟小心!”南宫
不语只得勒转了马头,也与徐恪身后的舒恨天略略拱了拱手,他双腿一夹马肚,便径自沿着大道走了。
留下舒恨天,却朝徐恪怪眼一翻,道:“你要去山上找小姑娘,干嘛非得拉着我书仙老人家!这大半夜的你还不让我一个老头子睡觉,你还有没有一点敬老之心啊!”
徐恪笑道:“书仙大人,三更半夜不就是你精神最旺的时候么?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早睡的呀!”
舒恨天哼了一声,昂着头不去理会徐恪,双腿一夹马肚,便沿着左侧的山路,径自往前。
两人行了一刻,便到了金顶山脚下。前方尽是崎岖山道,这时,马儿已不能上坡。两人只能下马,寻了一棵大树,将黄骠马拴好,各自提了一口真气,施展轻功,直往山顶而行。
此时方当子夜时分,圆月已渐渐西沉,天色也更加昏黑。金顶山中,万籁俱寂,徐恪与舒恨天借着依稀的月光,一路勉力攀行。二人只闻得耳旁山风呼号之声,阵阵吹响。远处深幽的山谷中,不时会有夜莺的鸣叫传来,那声音如泣如诉、悠悠不绝,好似一个寂寞的老人,独立于山中,发出几丝凄清的叹息……
夜黑风高,山势险峻,徐恪与舒恨天二人,均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全未将这些放在眼里。两人一路疾行,直奔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已然爬过了半山腰,眼看着只需再行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攀到山巅。
山中不时有野兔、灰鼠、獐子、小鹿之属,从他二人身边飞速掠过。舒恨天见跑了一个多时辰,仍是一无所获,心中颇不耐烦,便道:
“我说无病老弟,这都快到山顶了,你说的什么‘妖气’……到底在哪儿呢?这大半夜的,我老头子辛辛苦苦爬了一个时辰,就是喝了一肚子西北风么!”
徐恪也心中疑惑道:“奇怪!我刚刚明明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气息,便与那日在玉山古庙旁所闻到的黑熊精一般。怎么到了这里……竟又没了!”
言罢,他又耸起鼻子,朝身旁的各个方向,用力吸气……
舒恨天看见徐恪半躬着腰,伸出鼻子到处嗅闻的样子,不禁被逗得大乐。他手指着徐恪的鼻子哈哈笑道:“你嗅起来的样子……怎地跟我苟师兄一般……哈哈哈,笑死个人了!”
徐恪却忽然一摆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有了!这股气息又来了,走!就在前面……”
见徐恪已提气往右前方疾行了开去,舒恨天只得收住了笑声,紧紧地跟了上去。两人往右侧行了几百步,徐恪却又突然间停了下来,兀自疑惑道:“奇怪,这股子妖气,怎地又没了……”
舒恨天烦躁道:“咳!你这什么破鼻子呀!我还真以为你长了一个狗鼻……”
蓦地,徐恪又猛然间一摆手,这一次,舒恨天也已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女子的呻吟叫喊声,正不间断地从他们身侧传来。
“哎吆……来人呀……快来救我呀……痛死我啦!”
第一百三十九章、山中遇虎
徐恪与舒恨天循声往前,又走了十余步,翻过一块巨石,终于看到了一个山洞。那女子的呻吟叫喊之声,正是从洞里传来。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洞中,山洞里面漆黑一片看不甚清。徐恪正往前走,突闻破空之声迎面而来,急忙一侧身避过,却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块擦着自己的身子飞了过去。旋即便听得一声少女的娇叱传来:“你别过来!再过来半步,本公主跟你拼了!”
“公主!我们是来救你的……”徐恪急忙叫道。一听果真是公主在此,徐恪心中不禁大喜过望。
“你们……你们是谁?”黑暗中,少女惊问道。
徐恪晃亮了火折,只见山洞内到处堆满了人兽的骨头。在一堆被啃剩的碎骨头中间,正半躺着一位少女。只见她神色憔悴,委顿于地,两腿鲜血流出,已然染红了裤腿。显然,那少女双腿受伤不轻,已经不能行走。
徐恪忙道:“我们是青衣卫的人,我叫徐恪,他叫舒恨天,你是十七公主么?”
见十七公主点了点头,徐恪喜道:“我们奉命找寻公主殿下,已然找了七天了!天可怜见,总算被我们找到你了!”
舒恨天皱眉道:“无病老弟,莫要耽搁,赶紧背起公主,我们走!”
徐恪忙走到十七公主的身前,拱手道:“公主殿下,你腿脚受伤,便由卑职背了你走吧?”
十七公主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努力爬上了徐恪的肩头。徐恪背了公主,由舒恨天拿着火折引路,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山洞。
三人出了洞外,刚刚跨过了巨石,迎面一阵阴风吹过,忽听得一声虎啸传来。那虎啸之声,如高天雷鸣、似大海怒涛,响彻山川,惊飞百鸟,直听得那些山中百兽,都尽皆伏地颤栗……虎啸声刚过,一头通体黑色的庞然大物,便已迎面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徐恪暗吸一口冷气,急忙缓缓放下了十七公主。他提剑在手,凝神看去,只见那挡住去路的,正是一头浑身黑毛的猛虎。此时,那一头身躯巨大的黑虎,前足微屈,作势欲扑,虎嘴里露出了一口森森獠牙,虎眼圆睁,正紧紧瞪视着徐恪。
“破金势!”徐恪大喊一声,手中一把昆吾剑已然出鞘,直向那黑虎刺出,那一股凌厉无俦的剑气,随剑身游走,激起罡风阵阵,直朝黑虎周身而来。
徐恪素闻在长安城南数十里外的深山密林中,藏有一头黑虎,在山中似已修炼成精,平时专以过往人兽为食,为害甚巨。官府出动无数人力捕猎,均是无功而返。不想,今夜竟在这金顶山中撞见了这头黑虎。不管它有否成精,徐恪料想公主受伤必是那黑虎所为,是以一上来就使出凌厉剑招,用意便是先发制敌。
那黑虎身躯虽大,但动作却异常灵巧。徐恪剑气所到之处,身前的枯枝杂草尽被削断,黑虎纵身一跃,却已然扑到了徐恪的身后。
徐恪心知那猛虎必有后招袭来,急忙一个侧身,果然,黑虎硕大的躯体已朝自己身前扑了过去。它前爪所到之处,已将徐恪上身的青衣,给扯去了一大块。
“荡火势!”徐恪急运真气灌注于右臂之中,气随意转,剑随气动,一把昆吾剑再次向前疾刺而出,剑影重重叠叠,如火燎原,剑气纵横上下,如雪漫天……
徐恪心道,你身躯再壮、体格再大,不过一只大虫而已,在我这般精妙的剑招之下,你还能有命么!
不料,那怪物眼见徐恪漫天的剑影,已将它周身笼罩,便拼着后背受了两剑,猛扑上前,前爪挥出,拍在了徐恪的剑身上。
那黑虎皮毛又厚又硬,被徐恪的剑气所割,只是略略破了点皮而已。它一只黑粗无比的虎爪打在徐恪的剑身上,爪子丝毫未损,徐恪却突觉一股大力自剑身而来,顿时把持不住,手中昆吾剑脱手飞上了半空……
徐恪“啊”的一声,实未料到那黑虎精居然有如此手段,竟能将自己手中长剑拍得脱手。他微微一愣之际,黑虎精紧接着已扑了过来。
徐恪手中失去了兵刃,匆忙间只得纵身后跃。那黑虎精哪容得他脱身,正奋力前扑,爪子已堪堪递到了徐恪的面前,蓦地虎头吃痛,却被一根飞来的短棍,给狠狠地砸在了前额。
那一根短棍正是舒恨天的随身兵刃,他见徐恪情势危急,便甩出短棍,加入了战团。
黑虎精虽然额头吃痛,但它皮糙肉厚,这区区一根短棍,又能奈它分毫!它虎眼一瞥,见是一个矮小的老头暗中偷袭,忍不
住眼露凶光,虎吼一声,又朝舒恨天扑了过去。
“用我的剑!”十七公主眼见徐恪丢了兵器,急忙将自己的一把贴身长剑递了过去。
徐恪得剑在手,心中一喜,当下更无犹豫,拔剑出鞘,大喝一声“断水势!”剑如奔雷、势若闪电,便朝那黑虎斫了过去。
徐恪这一记剑招,其要便在于快。那黑虎精正与舒恨天缠斗,未曾注意身后。只听“噗”地一声,那一把长剑竟直直地插入了黑虎的后背之中。
黑虎精吃了痛,右爪猛地往上一挥,正打在徐恪的前胸上。徐恪瘦长的身子便被打得犹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远远地跌落在地上。徐恪前胸的衣物尽皆被抓成了碎片,胸口上被抓出了三道深深的爪痕。
那黑虎精的后背上,兀自插着十七公主的长剑。虽只是把普通的长剑,但徐恪劲力所到之处,长剑也已刺破它坚硬的皮毛,剑身半数已没,直入肌理,创口处,鲜血已汩汩外流……
黑虎精顿时凶性大发,它后腿一蹬,竟然站立了起来。它仰天朝月,突然间长长地狂啸了一声。那一声长啸较之先前,更加猛烈霸道,直吓得十七公主,捂住了耳朵,舒恨天也是纵身跃开,不敢近前……
“书仙,你不是大妖吗?怎地也敌不过一只大虫?”徐恪强提一口气,朝舒恨天叫道。
此时,那一头发了狂的黑虎,已然弃了舒恨天,站直了身子,也如人类一般,一步一步面朝徐恪走来。
舒恨天情知徐恪已然受了伤,立时不停地甩动短棍,只见那一根短棍滴溜溜旋转不休,不时打在黑虎的后背、虎头、腰身上。他一边甩动短棍,一边还不忘为自己辩解道:
“你这废话不是!我是一只大妖不假,可我只是一只鼠!你听说过,一头老鼠能打死一只老虎的吗?!”
无论舒恨天怎么用力,那短棍飞过来,打在黑虎的各个部位,黑虎精竟似浑然不觉。它目露凶光,虎口大张,一步一步朝徐恪走近,决意先吞吃了这个受伤的青年。
天地之间,物物相克,虎为百兽之王,无兽敢撄其锋芒。舒恨天虽是一只修行八百年的鼠妖,但鼠性仍在。此时,他见那兽王凶暴无比,心中也不禁恐惧,竟不敢迎面阻挡……
徐恪暗运真气,用力起身,蓦地觉前胸一痛,竟然喷出了一口鲜血。那黑虎精爪力非凡,这一抓一拍之下,徐恪受伤不轻。
见黑虎精已渐渐走到近前,徐恪双眼一闭,不觉暗自叹息了一声:“嫣儿、依依……我只有来生再与你们相会了”
清冷的月色里,众人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笛音传来。那笛音婉转悠扬、清润悦耳,自远而近,只片刻之间,便已到了近前。那吹笛之人,一身白衣,御风而来,飘然坠地,宛若从天而降的一位仙人。
徐恪听闻那笛声甚为熟悉,又见那黑虎精久无动静,不觉睁开双眼,却见那一头黑虎巨兽,此时却静静趴在地上,虎目中已无凶光,虎爪蜷曲向里。此时,那黑虎精却仿佛一只家猫,躬身匍匐于地,眼神呆呆地凝望着吹笛之人……
徐恪转身一看,却不由得大为惊异。只见那吹笛之人,身如渊岳峙,气似灿霞喷吐、龙风之姿、天目之表,却正是那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
“慕容公子!”徐恪无力地呼了一声。他用劲想坐起身行礼,却又颓然坐倒。
“你运气冲一冲前胸的‘神藏’‘紫宫’两处!”慕容桓停住了笛声,却连正眼也未瞧一下徐恪,只是飘然从他眼前走过,冷冷地扔出了一句话。
徐恪依言静坐,暗运真元,缓缓地引至前胸“神藏”“紫宫”两处穴位,真气所到之处,两处阻滞立时被冲开。徐恪顿觉胸口一松,微一用力,随即便跃然而起。
原来,自己方才临敌之际不要惊慌,只需稍稍运气便能冲开胸中阻滞,跳跃自如。徐恪心念到此,不禁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心中已然惶愧无地。
众人却见慕容桓走到黑虎身前,轻轻拔出了它后背上的长剑,手指凌空虚点,只闻“嗤嗤”数声,那虎背上创口,流血顿止。那黑虎精面朝慕容桓前爪微屈,虎头下垂,似是朝他磕头致谢。
“先不忙谢,翻过身来!”慕容桓却沉声下令道。
那黑虎精竟能听得懂人话,它微一犹豫,便翻转了身子,虎腹朝天,四足分开。
慕容桓长剑向下,剑尖略略一挑,黑虎右侧下方的腹部便露出了一道血口。慕容桓期身上前,右手探入虎腹
,微一用力,便掏出了一块金黄色的肉丸。
那黑虎精嗷叫了一声,神色间似甚为苦痛。慕容桓将那一块巴掌大的肉丸放入一张精致的油布包中裹好,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玉药瓶,在虎腹的伤口处撒了一些药粉。药粉到处,虎血立止。
“起来吧”慕容桓又吩咐道。
黑虎再次翻了个身,四足撑地站了起来。慕容桓又往虎背的剑创处倒了些药粉,挥了挥手,示意那黑色巨兽,可以离开了。
黑虎却转身盯着慕容桓手里的油布包,双眼依依不舍,竟至堕下了几滴虎泪。
慕容桓将油布包放入怀中,却朝那黑虎微微拱手行礼道:
“虎兄,我今日取了你的‘虎宝’,废了你两个甲子的修为,在下深感歉意!只是舍妹身有寒疾,非得你这至阳大补之物不可,在下代舍妹先行谢过了。不过,你杀人无数,罪虐深重,原本我是要取了你的虎命,如今,我饶你一命,取你一宝,咱们便两不相欠!你还是快些走吧,下回莫要再让我遇上……”
黑虎再不敢犹豫,转身一跃,便朝那密林深处奔行而去,未几,那一头黑色巨兽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慕容公子留步!”见慕容桓转身欲走,徐恪急忙招手呼唤道。
“还有什么事?”慕容桓冷然道。
“慕容兄,令妹,嫣儿……她身有寒疾?这是个什么病?……要不要紧?”徐恪摸了摸自己的前额,讷讷地问道。
“嗯……这是她自小打娘胎里就落下的病根,只需每年吃一些大补的药,就不碍事……你还有事么?”慕容桓道。
“今夜,多亏慕容兄及时赶到,不然,小弟与十七公主,未免都要化作那巨虎的口中之食了。小弟谢过慕容兄救命大恩!”徐恪向慕容桓俯身到底,行了一个大礼,恳切谢道。
慕容桓朝徐恪身后的十七公主看了两眼,将手里的白玉小瓶扔给了徐恪,淡淡说道:“这些药粉,给她伤口上撒一些……今夜我只是为取虎宝而来,你二人的性命,与我何干!我又几时曾救过你们?”
徐恪忙又拱手言道:“慕容兄客气了,今夜若不是慕容兄,我们可就……可就保不齐都要去见阎罗了。慕容兄道法通神,只须臾之间便将那一头巨怪降服得顺顺贴贴,这一份超凡入圣的功夫,小弟委实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慕容桓冷冷地看了徐恪一眼,道:“只区区一只黑虎精你都斗不过,今后还怎么……算啦!”言罢,他摇了摇头,便要大踏步离去。
徐恪正待恳辞答谢,蓦地听见身后的十七公主大骂道:“你神气个什么!你有什么好狂的!你不就是功夫好点,手里还有一只好笛子么?功夫好就能这么目中无人么?我父皇、我三哥的功夫比你强百倍!也没见他们这么神气,这么狂!小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天叫你也栽个跟斗,我看你还能这么小人得志么?”
旁边的舒恨天劝道:“我说公主啊,人家慕容公子毕竟救了你一命,你就少说两句吧……”
“怕什么!他是救了我,救了我又有什么了不起!就能这么神气吗?”十七公主兀自恨恨说道。
慕容桓本已往前走了几步,听了这几句骂声,不由得回转身走到了十七公主的身边,冷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骂我?”
十七公主双脚受伤,虽然不能站起,却兀自昂然坐直了身子,迎面怒道:“本公主姓李名琪,御赐封号灵钰公主,你这狂徒!见了本公主还不下跪,竟敢这般无礼!看我回去,不禀明父皇,将你抓了起来,砍了你的头!”
慕容桓冷笑了两声,却道:“好一个刁蛮任性的灵钰公主,看来,刚刚我慕容桓还是来早了一步!”
见李琪玉手伸出,指着自己的鼻子又要开骂,慕容桓再不说话,便顾自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走过徐恪的身边之时,慕容桓还是忍不住微微停留,说了一句:“小嫣今日的‘虎宝’也有你一份功劳,毕竟这‘清髓’是你随身之物……”
言罢,慕容桓再不停留,将身一跃,他清朗的身影便如龙腾山巅,翩然而起,御风而行,不多时,便已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只留下地上的灵钰公主李琪,还在迎风呼喊道:
“喂!那个什么……‘木桶碗’!你给我回来!不许走!岂有此理,本公主还未答允,你竟敢就此一走了之……”
第一百十四章、怎知其苦
待慕容桓离开之后,徐恪便走上近前,问李琪道:
“灵钰公主,你怎么会落到那黑虎精的手里?”
“咳!别提了,还不是听师傅和怡清姐姐说起,说道这长安城南有一只虎妖作怪,官府无力捕捉,我一时好奇心起,就独自一个过来捉妖了……”李琪叹道。
“好奇心起?公主殿下,您这一时心起,可害苦了我们这些找你的人了。这几天,我们都差点掀翻了半个长安城……”徐恪道。
“好啦好啦!真嗦!你比我三哥还要多话!难怪刚才那个‘木桶碗’瞧不起你,快点,拿来吧!”李琪粗暴地打断了徐恪的话,伸出手说道。
“什么……拿来?”徐恪不解道。
“哎呀,我老头子都比你聪明,慕容桓的那瓶治伤药,你快拿给公主!”舒恨天在一旁提醒道。
徐恪忙将怀里的那一个白玉小瓶交到李琪的手里。李琪便拎起裤腿,掀开腿脚边的衣物,露出一双白玉冰清一般的小腿,只见小腿上有几道虎爪的血痕,此外便是摔伤磕碰的伤口,鲜血兀自从伤口处滴滴外溢……
徐恪与舒恨天忙背过身去,远远走开不敢再看。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琪叫道:“好啦!”二人方才转过身来。
慕容桓的伤药果然厉害,李琪给自己的腿伤涂抹之后,已然能勉力站起身来。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又摇头说道:
“不成,还是走不了……你过来,背我!”
徐恪便再次背起了李琪,缓缓往山下走去。舒恨天捡起了徐恪与李琪的长剑,也随后紧跟着下山。
三人又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来到了山下。徐恪扶李琪上马,拿回二人的宝剑,便让舒恨天前往双土集报信,自己护送李琪回长安。
此时已是寅初时分,天边已露出熹微之光,朝阳欲吐、旭日待升,徐恪抖擞精神,与李琪二人共乘一马,直往长安而去……
一路之上,徐恪不禁问道:
“公主殿下,听你适才说起,你认识怡清?”
李琪笑道:“对呀,现在才想起人家来呀!难怪人家叫你‘木头桩子’呢!”
徐恪不禁疑惑道:“公主殿下早就知道徐某么?这个……‘木头桩子’是……?”
李琪道:“你不是说你叫徐恪么?徐恪这个名字,我可是听怡清姐姐说过好多次了噢……”
徐恪道:“那么……公主殿下的师傅便是怡尘师姐?”
李琪道:“对呀!你也别叫我什么‘殿下’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当官的文绉绉一口陈词老调,尽讲些老百姓听不懂的话。按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不是?咱以后都别这么客套了,你叫我‘李琪’,我就叫你‘徐恪’吧!不对……我叫怡清为姐姐,至少也该叫你一声哥哥才是!”
徐恪笑道:“叫什么都不打紧,只要公主能平安就好!”
李琪轻叱道:“又来了!说好叫我李琪的,不许再叫公主了!”
徐恪忙道:“好好好!李琪……妹妹!”
李琪坐在马前,徐恪见不到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听到她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嗯……徐恪哥哥!”
……
两人同乘一马,徐恪与李琪便聊起了一些过往趣事。在李琪连番逼问之下,徐恪只好说起了自己年少之时上山偷鸡、下水摸鱼的“不堪经历”,直听得李琪不时哈哈大笑。在徐恪看来,眼前的李琪虽贵为皇十七公主,但她身上并无丝毫皇亲贵戚高冷威严的架子,也无半点豪门少女矫揉造作之态。她非但平易近人,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子豪爽任侠的江湖气概。
两人座下的那一匹黄骠大马甚是健壮,驮着两个人奔跑亦无半分疲累,只行得约莫半个时辰,便已到了长安城南的明德门。
天色尚早,大门尚未开启。徐恪便叫来了守城的禁军什长,取出腰间的那一块黑铁狮牌在他眼前一晃,沉声下令道:“青衣卫百户徐恪,奉旨迎灵钰公主回宫,快些开门!”
慌得那什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开了边门放徐恪进城。他在城门口连连点头哈腰,一直目送着徐恪打马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兀自心中猜想着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进城之后,李琪从徐恪手里要了那块黑铁狮牌过去,放在手中把玩不已,说道:“徐恪哥哥,就凭你这么小小一块铁牌,怎地有这么大用场?还能叫开城门,畅通无阻!”
徐恪笑道:“那还不是凭着李琪妹妹的公主身份么?!”
李琪却道:“不对!那些守城的禁军兵卒又不认识我李琪,怎会知道我就是公主?我看……他们放你进城,还是被你这一块牌子给吓得……说也奇怪,他们怎地会这么害怕这一块小小的铁牌呢?”
徐恪道:“不瞒妹妹说,我们青衣卫,在外头的名声是不太好。非但是那些兵卒,长安城大街小巷,一听是青衣卫过来,都要吓得关门闭户、鸡飞狗跳……”
李琪忽然拍手大笑道:“这个……好哎!我要禀告父皇,下一回,我要进你们青衣卫!到时候,我也要弄这么一块铁牌戴戴!”
徐恪不禁问道:“李琪妹妹,你到我青衣卫里来做什么?我青衣卫里都是一帮粗豪汉子,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又能来……”
李琪哼了一声道:“你能进青衣卫,凭什么我不能进!女孩子家怎么啦?哼!你可别瞧不起人!我至少可以过来……过来帮你们查案破案!”
徐恪心里头寻思,你不过是讲几句玩笑话而已,你堂堂大乾一个公主,金枝玉叶之体,就算你想来青衣卫当差,皇上必定也不肯答应。当下,他也不再去理会,只顾打马前行。
两人骑马进了长安城,往北行了片刻,徐恪又问道:
“李琪妹妹,我这就带你回宫去吧?”
“不行!此时不能回宫!”李琪道。
“这是为何呀?皇上可是对你失踪之事,挂念得紧!”徐恪不解道。
“我此刻回到宫里头,可不得被父皇给骂死啊!还是先让我到三哥的梅雪斋里去躲一躲。让我三哥去父皇那里求个情,等父皇消消气……我才好回宫呢,嘻嘻!”李琪笑道。
“这个……好吧!”徐恪心道,你总算也有怕的时候。
赵王府别院就在长安城南的永安坊。两人骑马只行了一刻,便已到了梅雪斋的门口。徐恪下马轻轻叩门,开门之人正是怡清。
怡清乍见徐恪大清早地过来敲门,不禁心中一愣。她此前已从赵王李义那里,约略听闻徐恪中毒已解之事。如今骤然见到徐恪,她一张白玉无瑕的俏脸上,初时的关心之色却一闪即没,代之而来的便是一副冷若冰山的表情。
“什么事?你这大清早的,就想来找我比剑么?别以
为你上回侥幸赢了我一次,我告诉你,那次你是仗着宝剑锋利,那可……做不得数!”怡清冷然道。
“比剑?比……什么剑啊?”徐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禁愕然道。他暗自心想,上一回不小心弄断了你的宝剑,到如今你还记着呢!
这时,远远躲在徐恪身后的李琪,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做了一个鬼脸,悄声道:“怡清姐姐……是我!我回来啦!”
“小琪琪!你可算回来啦!”怡清一见李琪,顿时唤作了一副惊喜的脸容。她一把拉过了李琪的身子,将李琪紧紧抱在怀里,欣喜道:“你都失踪七天了!我和师姐到处找你不着,可把我们急坏啦!”
见人已送到,徐恪拱手告辞,转身便走。他毕竟已然一夜未眠,此刻只想寻一张大床倒头就睡。他走到黄骠马前,踩镫上马,却兀自还听到两位少女远远地笑声传来:
“喂……徐恪哥哥……木头桩!你别这么快走啊,怡清姐姐还要同你说会话呢!”
“小琪!你再瞎说,我让你再瞎说!”
“怡清姐姐,你不是一直念叨着那个木头桩子么?我把他叫来还不好?哈哈哈!……你别挠我痒,别挠了,我求饶,求饶!哈哈哈……”
徐恪听得不禁摇了摇头,他右手勒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口中呼喝了一声“驾!”那一匹黄骠马似通人性一般,驮着徐恪俊朗的身影,迎着清晨喷薄而出的朝阳,四蹄奔踏,如风而去……
留下两位绝世姿容的少女,四道清澈的目光,却还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
徐恪骑马赶到长安城北的醴泉坊,已是卯初时分。冬日的暖阳照在头顶,整个长安城都已渐渐喧嚣沸腾了起来。徐恪牵着马进了自家的府邸,连董来福上前问候也不去理会。他将马鞭一扔,只想快点回自己的“鸿鹄居”中,他要好好睡上一觉。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为了尽快找到十七公主的下落,几乎七天七夜,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徐恪走过前院,过了前厅,走入了自家宽敞的后园之中。过了后园便是一处中厅,再走过中厅,往左便是自己的鸿鹄居,中间最里的院落是榛苓居,右侧就是舒恨天的玲珑居。
“徐公子!”徐恪正要急急穿过后园,却徒闻一声女子的呼声传来。
徐恪不由得停住脚步,张开睡意正浓的双眼,却见一个婀娜饱满的少女,正盈盈伫立于自己的身前。
“你是……?”他见眼前的女孩甚是眼熟,但此时浑身困乏,一心想着入睡,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徐公子……民女姚子贝,见过公子!”那位女孩自然便是自淮扬道许昌府哺人庄而来的姚子贝了。她六百里风霜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等的就是跟他徐哥哥的相见。她却无论如何也未料到,眼前的徐哥哥,竟然已经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了……
“哦……我想起来了!是子贝妹妹啊!你不是在哺人庄里么?怎地来长安啦?”徐恪兴奋地言道。他终于压制住了心头如潮涌动的睡意,这才想起,她不是几个月前,自己从人市中救出来的那个丫头么?
“民女赶到长安,就是想……想见一见公子。徐公子当日救命大恩,民女无以为报!民女只是想……只想为公子做些事,好报答……报答公子的大恩……”说着说着,姚子贝眼中已然盈满了泪水,双肩抖动,竟然抽泣了起来。
对于姚子贝而言,这一路上,有太多的经历、太多的辛酸、太多的苦痛,都足以让她委屈地想哭。但是,她心中,最感痛心的,还是二月初十,在吴宅中的那一晚……
“小无病!瞧瞧你!怎地一见面就把我们家子贝给弄哭了!”从闻雨亭中快步走出来的胡依依,抱住了姚子贝颤抖的双肩,一边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朝徐恪嗔怪道。
胡依依本与姚子贝坐在后园的闻雨亭中,正吃着早膳,聊着家常。这几日经胡依依的精心诊治,姚子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在胡依依朝夕陪伴之下,姚子贝的心情也总算变得开朗了起来。
徐恪刚一进府,只是吩咐了董来福两句话,姚子贝便已经听出了是她徐哥哥的声音。她顿时就变得双颊通红,一颗心“噗通”“噗通”地,如小鹿一般乱冲乱撞。见徐恪大步走进后园内,姚子贝忙鼓起勇气上前相认。
胡依依本来坐在亭子里,不忍打搅姚子贝与情郎相见。她笑眯眯地坐着,正打算着看一幕感人的场景,却怎料徐恪竟连姚子贝的名字都早已忘却。见徐恪“薄幸”如此,她不禁心里头没来由地就对他动了气。此刻,胡依依走到了徐恪的跟前,右手用力地拧了一下徐恪的耳朵,嗔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把人家救了出来,放在了哺人庄里,说好了去接人家的,怎能转身就忘!害得人家子贝妹妹千里迢迢地过来寻你。你可知道,子贝妹妹为了见你一面,她吃了多少苦头!你竟连人家是谁都给忘了!你这小没良心的,看姐姐不把你耳朵给撕碎喽……”
被眼前这两位女子一哭一闹,徐恪睡意顿消。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确是答应过姚子贝,稍后便去接她回长安。不想之后事情一急,便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见姚子贝竟自己长途跋涉,不惜千里赶来长安投奔于他。当下,他心中又愧又悔,急忙歉然道:
“子贝妹妹,都是我这做哥哥的不对!哥哥不该弃你不顾,只管自己回了长安,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想着过来接你。我这做哥哥的……委实是太不像话了!害你这一路,颠簸受苦……妹妹要是觉得委屈,就过来打我两下,求妹妹千万别哭了……好妹妹,你再哭的话,胡姐姐可饶不了我了!” 他心中,只道姚子贝委屈痛哭全是因一路颠簸辛苦而起。
见了徐恪被胡依依欺负得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姚子贝又忍不住破涕为笑道:
“徐哥哥!小贝今日能见着你,心里比什么都开心!哥哥对小贝的救命大恩,小贝谢你还不及,怎能怪你呢?”
“对喽……好妹妹,谁让你一开始叫什么‘徐公子’,害得我这脑子一糊涂,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啦!咱们在许昌不就说好了么,今后我二人就兄妹相称。妹妹如今到了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只管放心住下就是!哥哥我以后……定会护你周全!”徐恪见姚子贝终于露出了笑容,心下一松,也跟着笑道。
“嗯!是小贝见外了,我原本就该叫一声‘徐哥哥’才是!……不如小贝再叫一声吧!徐哥哥救命大恩,请受小贝一拜!”言罢,姚子贝又朝徐恪盈盈拜倒。此刻,她脸上已挂满了幸福甜美的微笑,虽然刚刚哭泣过后的泪痕犹在。
徐恪急忙将姚子贝扶住,柔声道:“好了好了,咱兄妹两个,都是苦命之人,自小就失了父母……从今往后,咱们就该相互照应,可再也别
这么见外了……”
胡依依这时才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见徐恪匆匆而来,满脸疲惫之态,这才想起徐恪外出公干,至今日方才回来,估计一直没好好休息,忙关切问道:
“小无病,你在外头忙了七日,一直未曾好生歇息吧?快来快来,我们一起来吃早膳!”
徐恪此时睡意已消,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七日未曾好睡。当下,只得随同二位姑娘,一起到闻雨亭中落座。董来福又着人送上来几样精美早点。徐恪肚中也委实有些饿了,于是拿起这些点心就狼吞虎咽了起来。直把旁边的胡依依看得呵呵娇笑,姚子贝却是微微蹙眉,暗自心疼。
徐恪吃罢早膳,捧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听胡依依问起舒恨天,他便匆匆说了一句:“书仙老哥一会儿就回来了,此刻,我得去睡了……我是真要去睡啦!”
吃饱之后,刚刚离去的一阵浓浓睡意,此时又排山倒海而来。徐恪只觉眼皮子打架,他再也不想多话,便径自离了闻雨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跳上大床,倒头便呼呼大睡……
“徐哥哥,好像累坏了……”姚子贝道。
“没事!他这身子骨,只需好好睡一觉,就全好啦!”胡依依笑道。
……
几乎与此同时,那位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亲自带队,正悄悄潜伏于秋叶草堂门外。一俟秋明礼出门之后,这伙人便突然闯进门去,不由分说,就将赵昱绑了,又用灰布罩了她的头,把她给强行掳上了门外的马车……
一个时辰之后,赵昱已经被带到了南安平司的一间审讯密室中。裴才保拿去了赵昱头上的灰布罩子,笑嘻嘻地说道:“姚姑娘,裴某多有得罪啊!今日把你给带到了这里来。不过……裴某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啊,还望姚姑娘莫怪!”
“姚姑娘?什么姚姑娘!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没来由地把我抓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可是户部尚书秋大人的贴身……贴身丫鬟!赶紧把我放了!”赵昱大声斥道。她见自己双手被捆,无端被人抓到了这一间昏暗的密室之中,周围又站着六七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卫卒,心中不由得又惊又怒。
裴才保道:“你不就是姚子贝姚姑娘么?到了裴某的手里,你可别装了,装得再象也是无济于事!至于你说的户部尚书秋大人,裴某要问的,恰正是你和那秋大人的事!”
赵昱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姓赵名昱,你说的什么姚子贝我从没听到过。我只不过是秋大人草堂中的一个丫头,秋大人的事,你问我做什么!”
裴才保盯住赵昱的脸看了半晌,他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我抓错了人?此女真的不是姚子贝,而是名为赵昱的一个丫头,不可能!秋府中怎会有这么漂亮一个丫鬟?!
那裴才保见赵昱模样俏丽、容颜美,便一门心思认定她必是秋明礼暗藏的“女死囚”无疑。此时,他见这“女死囚”已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竟这般“狡诈”,还敢在自己面前假装他人,立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
“大胆姚子贝!落到了裴某的手中,还敢与我耍嘴皮子!快将你与秋明礼做过的那些‘苟且之事’,与我如实招来!”
“你血口喷人!秋大人堂堂正正一个朝廷大官!我只是给他洗衣做饭、洒扫庭院的一个丫头。我与他清清白白,哪里做过什么‘苟且之事’!”赵昱怒斥道。她闻听裴才保如此污蔑秋先生,不禁气得脸色煞白,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方说的“姚子贝”,便大声为秋明礼辩白。
裴才保在青衣卫当差二十余年,审理过的案子无数,对于犯人先硬后软的整一个过程,自然比谁都清楚。他既已认定眼前的美貌丫鬟定是姚子贝无疑,当然要不惜一切弄到自己想要的口供。此时,裴才保见那“姚子贝”兀自嘴硬,便向手下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了几个字:
“给她用刑!”
“裴大人,是给她用‘青字五爪’么?”有一个卫卒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才保看着那卫卒一脸淫亵的表情,再看看“姚子贝”玲珑窈窕的身段,突然“啪”地一巴掌打在卫卒的脸上,直把那卫卒打得嘴角淌血,脸颊红肿。裴才保朝那卫卒骂道:“下贱东西,想女人想疯了不是!成天就想着扒人裤子!赶紧地……拿一套夹棍过来!”
那一个卫卒捂着自己的脸颊,诺诺连声的下去了。他直叹自己倒霉,却哪知道裴才保这一刻,嘴里已暗暗吞下了一大口口水。裴才保眼见赵昱如此美貌,心里头也已暗骂了秋明礼无数遍:“秋明礼你这老匹夫,竟暗藏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子,要说你没跟她行苟且之事,有谁能信!无怪乎你要冒险从法场上救下这一个死囚!”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赵昱眼见两个卫卒取来一套夹棍,已然夹住了自己两边的小腿,不由得花容失色,惊叫道。
裴才保笑吟吟说道:“姑娘啊!只要你如实招认,你与秋明礼已有男女之实,秋明礼冒险救你,就是为了将你纳为他府中的姬妾。裴某这就将你放回家去,保证不动你分毫!如若不然,裴某这里的夹棍……滋味可不好受啊!”
“秋大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岂容你们这些小人污蔑……”赵昱仍然怒斥道。
裴才保不愿再与她废话,便朝赵昱两边的卫卒挥了挥手。卫卒会意,稍稍用力一板,那夹棍就紧紧夹住了赵昱的两腿,直夹得赵昱长声惨呼,痛得死去活来……
裴才保又挥手让卫卒松开了夹棍,又问道:
“姚姑娘,你招还是不招?”
“你让我招什么?”赵昱缓缓抬起头,双眼死死地叮住了裴才保,恨声道。
“自然是把你和秋明礼之间,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给招出来呀!”裴才保笑道。
“我与秋先生什么事都没做过,你们这些狗贼,秋大人若知道这些……一定……一定会把你们给……给碎尸万段……”赵昱用力地喊道,到最后,她说话已是有气无力。
“哦吆!裴某好害怕呀!不过,等你的秋大人来救你之前,裴某这里可还有几十样刑具在等着你呢!姑娘果真不肯招吗?”
见“姚子贝”仍旧低头无语,裴才保再次挥手,卫卒上前,两边用力,再次将夹棍压紧,这一次的力道,已明显超过了上一次。
那两根夹棍,越夹越紧,已然夹破赵昱粉嫩无暇的皮肤,创口处鲜血汩汩而流。赵昱直痛得仰天大叫,她浑身颤栗、不断摇头,一张脸已经胀成了紫红,满头的长发都痛得好似根根竖起。
两个卫卒继续用力,夹棍越来越紧,越夹越紧,眼看着再夹片刻,赵昱的腿骨都要抵受不住,尽被夹断……
第一百四十一章、是魔是女
看着赵昱痛苦惨嚎的模样,裴才保得意洋洋,下面的七个卫卒脸露微笑,直看得津津有味……
“小心一点,别把她骨头弄断!”裴才保吩咐道。
“小的知道了!”那两个卫卒均是用刑的老手,得了千户大人的令,便松开了夹棍,又往小腿之上移了一移。他们心里很清楚,这样更换位置,反复用刑,犯人虽然苦不堪言,但两边的腿骨却不会夹断。
卫卒再次用力,那两根夹棍也越夹越紧。赵昱又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呼,她浑身绷紧,双手握拳,用力挣扎,原来就胀得紫红的脸庞,也已憋得越来越紫……
忽然,赵昱原本清亮明澈的眼睛,竟变得满是血红之色。她紫色的脸庞上青筋暴起,口中喘着粗气,满头的乱发都已经根根直竖……
此时的赵昱已经不似一个少女,更多地象是一头狂怒的凶兽。两边离她最近的两个卫卒见状,不禁面露胆怯之色,手中的夹棍也不由得微微松开了一点……
“继续夹,不要停!”裴才保沉声下令道。他心道在我南安平司的密室里,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那两个卫卒只得硬着头皮用力一按夹棍,只听得赵昱猛然间大吼了一声,那声音恰似狼嚎、又如狮吼,直吓得两名卫卒丢了夹棍,便往两边滚了开去。此时的赵昱双目血红,一张红得发紫的脸上布满了粗大的青筋。她只觉胸腔中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赵昱双手外挣,微一用力,便把那一团捆缚自己的粗大麻绳,给挣得寸寸断裂。她站起了身子,死死地叮住了裴才保,朝他一步一步走近……
裴才保眼见这一个柔弱少女,竟突然变成了一副厉鬼的模样,心中也不免惊骇。但此刻当着自己的一众手下,那裴千户也不愿示弱。他忙从腰间扯出了双刀,急使一招“双龙出海”,便直直往赵昱前胸斫去。他心道,管你是人是鬼,我也料理了你再说!
裴才保的双刀一左一右,刀势如风,直奔赵昱前胸而来。赵昱却只是右手一拍,打在了裴才保的刀身上。只是这轻轻地一拍,便已将双刀断作了四截。那一股大力袭来,逼得裴才保双刀脱手,斜斜地飞了开去。裴才保见兵器脱手,惊得“啊”了一声,慌忙变招,左掌前竖,后掌横盘,使了一招“如封似闭”,护住上盘,用意自保。
哪知裴才保这一招还未成势,赵昱的一只左拳已经透过他两掌之间,“砰”地一声,重重地击在了裴才保的胸口。这一拳的力道实在太猛,裴才保被打得身躯后倒,将身后的一张木案撞得粉碎,訇然摔倒在地。裴才保只觉胸骨碎裂,疼痛欲死。他双手撑地,想要用力起身,嘴巴里还想拼命地挤出几个字:“你……你……”蓦地觉前胸“膻中”“气府”处气血上涌,压制不住,仰天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气息一岔,立时便晕了过去。
这一幕直吓得屋子里其余七个卫卒心胆俱裂。那两个刚刚用刑的卫卒大喊了一声“我的妈呀”,便往门口逃去。
赵昱微微一跃,身影如鬼似魅,转眼便已到了门口。她右手往前一伸,便掐
住了卫卒的脖子,稍稍一拧,只闻“咔嚓”一声,那卫卒眼珠子便如死鱼一般外凸,脖子已断,瞬间气绝。
另一个卫卒吓得一怔,他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赵昱一只冰冷的右手,已经到了自己的颈间。他张嘴想喊一声“饶命!”,气息还未吐出,便听到“咔嚓”一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赵昱拧断。他虽然双眼翻白,往外突出,但满脸却还是哀告求肯之色,直到死去,他的那一声“饶命”还是未能喊出。
剩余的五个卫卒看到这鬼魅一般的赵昱,直吓得股肱颤栗、浑身发抖。他们有心想喊“饶命”,但就连这两个字都已惊惧地喊不出来。他们拼了命地想要逃走,但双腿却如泥塑一般,僵在原地,竟不能动弹分毫。有三个卫卒,由于过分害怕,两只裤腿间已经尿湿了一大片……
赵昱的那一只右手,此时又到了第三个卫卒的颈前。那一只手臂,手若春荑、臂若莲藕、肤若凝脂、掌若白玉,若在平时叫那些卫卒见了,任谁都要夸耀那玉手粉嫩、白璧无瑕。然在此时卫卒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又是“咔嚓”一声,卫卒的脖子便被拧断,他死去的身体也就跟着颓然倒地。赵昱此时,眼中的凶光大盛,她杀得兴起,依次往前,管你眼中流泪也好,还是裤中流尿也罢,便只听得“咔嚓”“咔嚓”数声,剩下的几个卫卒,脖子全部都被拧断。
只是在眨眼之间,赵昱就拧断了七个卫卒的脖子。她显然杀得还意犹未尽,又朝着昏倒在地的裴才保一步一步走近。此时,房中的所有人,就只剩下那千户大人的脖子依然完好了。
赵昱堪堪已走到裴才保身前,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脚步不稳,跌跌撞撞了几步,便也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这一间南安平司的密室,百年来审问犯人无数,却从未如今日这般诡异。此时的密室之中,躺着七个卫卒的尸体,一个受了重伤倒地晕厥的千户,还有一个不知何故昏迷的少女……
因为是一间密室,是以里面发生的一切,外面的人均一无所知。
两个时辰之后,赵昱最先醒了过来。她见了密室之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桌椅倾倒一片狼藉之状,不由得呆在了那里。她用力回想,仍然想不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清楚地记得裴才保之前对她动刑之事。
一想起之前被这些歹人无故上刑,惨痛折磨,对于赵昱而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打开了房门,想也不想,急忙冲出了密室。
此刻的赵昱,双眼已无血色,脸庞也不再是紫红,而是变得煞白,头发虽然蓬乱,但也不再根根竖起。赵昱虽已恢复如常,但仍觉头重脚轻,脑子里也一片混乱。她走出密室,穿过长长的走道,步入南安平司的外院之中。她脚步踉跄、身体失衡,也不管东西南北,只顾往前乱闯……
“什么人,南安平司重地,竟敢乱闯!”巡行值守的四名卫卒冲上前来,拦住了赵昱的去向。
“我……我要出去!”赵昱慌乱地大喊。卫卒一听,立时上前,将她重新拿住。
两名卫卒押着赵昱去见他们的千户裴才保。但他们四下里寻找,也未找见裴千户,只得带着赵昱,禀报了南安平司中的一名百户。
那百户不知底细,但也不敢擅自放人。他问了赵昱半天,也问不出前因后果,只好带着赵昱去见青衣卫的巡查千户杨文渊。
那位百户领了赵昱走出南厅,折而向东,经过一片长长的回廊。赵昱在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见到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一身蓝袍,神清气爽,正大踏步地迎面而来。她急忙奋力挥手,大喊道:
“徐公子,徐公子救我!”
那迎面而来的俊朗男子,正是北安平司百户徐恪。他在自己的房里直睡了三个时辰,终于养足了精神。他起床梳洗,吃罢午膳之后,便兴冲冲地来到青衣卫上值。他要急着向南宫不语禀报金顶山救出十七公主的详情。
“小昱姑娘,你怎地在这里?”徐恪见状,不禁疑惑道。
“是……是他们把我抓来了这里!”赵昱哭诉道。
“封百户,这是怎么回事?”徐恪面朝南安平司的首席百户封补一沉声问道。
封补一忙回道:“徐百户,她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啊。是手下那些人,发现她在我南安平司里胡乱走动,这才把她送到了我这里……”那封百户心中自是老大地不快,心道你是北安平司首席,我可也是南安平司首席百户,怎地见了你就如同见了自家的上官一般?
徐恪冷然道:“她是户部尚书秋大人府里的一名丫鬟,这中间想必是有些误会。既然你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将她交给我吧!”
封补一看着徐恪凌人的气势,有心不肯交人。但他随即想到对方毕竟是一位皇上钦点的百户,自己又何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没来由地去得罪于他。当下,封补一便略略拱了拱手,言道:
“既然徐百户认识此女,我就将她交给徐百户也无妨。不过,日后要是我们千户大人问起来,徐百户,你可得帮我担着点啊!”
徐恪冷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言罢便拉过了赵昱的手,顾自带着她转身便走,留下封补一独自在身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口中已经暗骂了徐恪好几遍……
“小玉姑娘,到底是谁把你抓到了青衣卫?你得罪过什么人吗?他们问了你什么话?可曾对你动过刑?”徐恪一边走,一边关切地问道。
“徐……徐公子……我……我……”赵昱的回答含糊不清,声音也越来越轻。
徐恪回头,见赵昱眼眸微闭,脸白如纸,气喘吁吁,说话间有气无力,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他急忙上前,一把搀住了赵昱,问道:“小玉姑娘,小玉!你怎么啦?”
赵昱背靠在徐恪的怀中,仰望着徐恪英俊的脸容,只觉身体内被掏空了一般,虚弱至极。她费力地说道:“徐公子,我是……我是被……被一个姓裴的人……给抓来的……”
话还没说完,赵昱只觉头目之中一阵昏眩,便晕倒在了徐恪的怀里。
……
第一百四十二章、有女如玉
徐恪见赵昱晕倒在自己的怀中,猜想她必是被南安平司的人用刑之故。于是他背起了赵昱,便往青衣卫大门外走去,寻思先赶紧带她离开这里再说。
徐恪背着赵昱走出青衣卫之外,守门的卫卒见百户大人又背了一个女子出来,心中不免惊奇,但也不敢上前询问,只是远远躬身行礼。他们对于这位青衣卫中最年轻的百户,所行的各种奇异之事,业已见怪不怪。
徐恪背着昏迷的赵昱大步往东市走去。他记得东市正中开着一家有名的医馆。此刻他不知赵昱伤势如何,自然急着想先请郎中为她诊治。
虽是冬日,但未时阳光仍盛,东市里依然繁华热闹,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摊贩吆喝之声。除了琳琅百货之外,各种酒楼、包子铺、小吃摊也是应有尽有。大街上时不时传来了葱香胡饼、大肉包子、嫩烤羊蹄、蒸豆腐脑等等各种点心吃食的香味。徐恪快要走到医馆门口,徒闻背上的赵昱说道:
“公子,放我下来吧!我好了……”
徐恪轻轻放下了赵昱的身子,却见赵昱脸上已然微微露出羞红之态,先前脸色煞白、大汗涔涔的一副虚弱模样忽然不见。徐恪不禁略感诧异,忙问道:“小昱姑娘,你真的全好了么?刚才你怎么会忽然晕倒呢?是谁对你动刑了吗?”
赵昱闻听,心中顿时想起了刚才裴才保等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便委屈道:“今天一大早,平安和喜乐刚刚送秋先生出门,就见一伙强人冲进了草堂,没来由地把我抓到了……那个……那个南什么司的地方。他们一上来就用夹棍夹我,那夹棍夹的我好痛啊!我的腿都快被他们夹断了,徐公子,你看看……”
言罢,赵昱就撩起自己的裤腿,给徐恪看她双腿的伤势。未料,她将裤腿拎得老高,露出的却还是一双白璧无瑕的小腿,哪里还能找出半点受伤之处!
周围的过客见赵昱无缘无故拎高裤脚,露出老长一段小腿,都不由得驻足观看,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了起来。徐恪忙上前帮赵昱松开手放下裤脚,柔声安慰道:“没有留下伤痕,那就最好了!”
“咦?奇怪了!刚才把我痛成这样,竟然一点瘀青都没留下!这是怎么一回事?”赵昱万分诧异道。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却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恨不得再拎起裤腿好好查看一番,但此时方当闹市,她自然也是难为情。
徐恪道:“抓你的应该是南安平司,你刚才说,领头之人是一个姓裴的?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模样?多少年纪?”
赵昱略一思忖,便道:“嗯!就是一个姓裴的,他五十岁左右,长得很丑,是一个胖子,还秃了顶……”
徐恪脱口而出道:“裴才保!想不到……是他!”
“裴才保是哪个?他为什么要抓我?”赵昱问道。
徐恪回道:“他是南安平司的千户,抓你想必是为了对付秋先生……”见赵昱心中兀自思量,有些话欲言又止,徐恪便又问道:
“小昱姑娘,你被抓进了南安平司中,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赵昱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他们对我用刑,然后……然后我好像痛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却发现里面的人都死了。我当时也没多想,着急地就跑了出来……”
闻听此语,这一下却轮到徐恪惊讶不已了。他心中略一思忖,便知此事必有蹊跷,不过,当此闹市,他也不好多问。他再次看了看赵昱,虽见她神色已然如常,但依然是受惊吓之后的一脸疲惫之态。于是,他顺便问道:“小昱姑娘,饿了吗?”
“饿了……”赵昱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应道。
徐恪便带着赵昱,找了一家颇为敞亮的酒楼,为她点了四样有名的招牌菜,又叫来了三张大饼、一碗豆腐脑、一大盘肉包。
徐恪已然吃过了午膳,便坐等一旁,静看赵昱用餐。他原以为赵昱一个瘦弱的少女,点的这些菜肴已足够她几顿吃喝。却
未曾料到,那赵昱看上去温柔婉约一个女子,吃相却委实不甚好看。她见了那些烹饪精美的菜肴,来者不拒,双手左右开弓,如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就将桌子上的食物,给吃了个精光。
徐恪看得不禁愕然。他心道看不出这姑娘,吃相跟我二弟倒有的一比!他见赵昱抹了一把满嘴油光的嘴唇,以为她定然是吃饱无疑了。出于礼貌,他顺便又问了一句:“小玉啊,够不够?吃饱了么?要不要再来几盘包子。”
徐恪说完,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茶。不过,接下去赵昱的那句回话,却差点让他满嘴的茶水都给喷了出来。
“那就再来三盘包子吧,太好吃了!”赵昱回道。
要知道,一个大盘里装着六个大肉包,饭量不大的人,这一盘包子就能吃撑。以赵昱一个姑娘家,竟还能吃得下三大盘肉包!
“店家,再来五盘肉包,三张大饼,两碗豆腐脑,精致的小菜也再去炒几样过来!”徐恪招手叫来跑堂的小二,吩咐道。
“得嘞……客官,您可真是好胃口啊!鄙店别的不敢夸,就是这北方大包,肉馅肥美、薄皮松香,乃是本店一绝啊!”那店小二得了吩咐去了,临走还不忘夸一下自家的招牌,北方大肉包。
见徐恪这一身湖蓝色官袍,店小二心知乃是一个五品的大官。这一家寻常小酒楼,平日里都是一帮贩夫走卒,难得来了这么一个大官,那小二怎能不格外卖力?
“徐公子……是不是点得太多了?”见那跑堂不断地端上来肉包、大饼、豆腐脑……一张方桌又已经摆满了吃的,赵昱不好意思地说道。
“无妨,这里也不是得月楼,东西便宜,没几个钱,你尽管吃,吃饱为止!今日你从一大早饿到现在,已然五个时辰了,委实也该多吃一些!”徐恪摆了摆手,笑道。
“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肚子里特别饿,特别能吃……倒叫徐公子见笑了!”赵昱嘻嘻一笑道。她话刚说完,手里便拿起一个大肉包子塞入了口中,略微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又过得一刻,方桌上再一次空空如也。徐恪不禁又感讶异又觉有趣,他又问道:“小玉,够了吗?不够咱们再点!”
“够了够了,徐公子,这回真的够了……”赵昱打了一个饱嗝,连连摆手道。
吃罢,徐恪仍觉不放心,便亲自护送赵昱回秋叶草堂。赵昱吃得太饱,便提议两人一路步行回城南的草堂,徐恪欣然应允。
由东市到长安城南的怀贞坊,距离甚远。两人便一路缓缓散步,一路攀谈了起来。
听到赵昱说起她自小便没了娘亲,后来爹爹又染病离她而去的经历,徐恪不由得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两人又说到了赵村差点被焚之事,徐恪便问道:
“小玉,你自幼生长在赵村,那些乡邻与你无怨无仇,竟为何这般残忍,想要将你活活烧死?”
赵昱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公子,他们说我八字带火,给村里招来了旱灾,又说我命硬,克死了身边的人,是个灾星。不过,我猜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族长的孙子死了……”
徐恪不由得心感奇怪,问道:“族长的孙子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赵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晚,族长的孙子带了三个人将我抓到了村外的一间破庙里。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将我用绳子绑住,对我动手动脚,还想把我给……我当时拼命挣扎,这一急之下就晕了过去,醒来时,竟看到族长的孙子就躺在我身边,两只眼珠子象死鱼一样突在外面,脖子都被人扭断了。我当时吓坏了,正要逃走,就见族长举着火把,带了一伙人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我给捆了。他们硬说我是‘妖女’,后来,就要把我给当众烧死,幸亏遇到了徐公子……”
徐恪听了赵昱这一番过往,不禁大怒道:“这一个该死的族长!上一回当真便宜了他!早知道他人面兽心,不是个东西
,当时就该把他给活活烧了!”
赵昱笑道:“徐公子,你烧死了族长,自己不就成了杀人凶手啦!”
徐恪也笑道:“不怕!本公子有这把昆吾剑在手,杀一个六品官,眼睛都不眨一下,何况除去一个无知乡民乎?谁叫他调教出这般猪狗不如的子孙,还这么手段残忍,草菅人命!”
赵昱听了不禁心中感动,低着头,幽幽说道:“徐公子,难为你还这么替我鸣不平。小玉能得公子相救,已然是谢天谢地了。其实,族长也没什么错,在他眼里,我自然就是杀死他孙儿的凶手了。或许……或许小玉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呢!”
徐恪忙拉起赵昱的一只柔嫩的右手,恳切言道:“小玉,切不可说这些胡话!你父母双亡、亲人尽去,只能怪这无情的老天!这与你又有何干!我徐恪也同你一样,自小父母就相继病殁,难道我也是个不祥之人么?乡野愚民无知陋见,实在是可笑之极!您怎可听信那些鬼话!你本已是一个苦命之人,今后,切不可再这般自怨自艾……”
“嗯……小玉知道了,多谢公子关心!”赵昱低声回道,不经意间,她双颊又微微泛起了一片嫣红。
徐恪此际只顾温言抚慰,哪里能想到,就是这一只柔若春荑般的小手,在几个时辰前,只是一眨眼间,便已结果了七个青衣卫大汉的性命。若论谁才是真正的“杀一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在赵昱的眼前,恐怕徐恪当真是贻笑大方了。
……
两人说说笑笑,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到了怀贞坊的秋叶草堂。此时已是酉初时分,徐恪索性就留在草堂中,等待秋先生下值回家。
“公子,你且稍坐,秋先生一会儿就到,小玉就先去厨房忙了……”赵昱为徐恪泡了一杯花语茶,朝他微笑着说了一句,便赶着跑到厨房忙碌去了。
看着赵昱如一只灵巧飞燕一般雀跃而去的身影,一想起她非凡的厨艺,徐恪心中不觉笑意盎然。他端起青白相间的青瓷盖碗,微微啜饮了一口,顿觉如沐春风之感。
“好茶啊!真是好……”徐恪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
几乎与此同时,在徐府的前厅之内,舒恨天对着一桌精致的菜肴,不禁胃口大开,腹中已如雷鸣。他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哎呀!不等了,不等了!再等下去,我书仙老头子都快要饿晕啦!”
“书仙老爷爷,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徐哥哥应该下值了,说不定他马上就到呢?”姚子贝却婉转坚持道。今日这一桌丰盛的菜肴,有一大半都是她亲手烹饪而成。她自小聪敏,除了喜好读书之外,这厨艺也算是出类拔萃,十里八乡都是闻名。
舒恨天却不管不顾地撕了一只清炖老鸭的鸭腿,放到嘴里大嚼了起来。他一边啃肉,一边喝酒,眨眼间便已有十几种菜肴纷纷进入他的嘴里,吞入他的肚中……
“太好吃啦,小贝,你可真厉害呀!我书仙老爷爷的胃,今后可就交给你喽!”舒恨天一边吃,一边也不忘夸赞道。
“就你猴急!”胡依依朝舒恨天白了一眼,也拾起了筷子,朝姚子贝笑道:“妹妹,我们先吃吧!说不定,小无病去了秋先生那里……”
“对对对!咱们快吃吧!你在这里眼巴巴地等他,说不定,无病老弟此刻,正跟哪一个女孩子喝着茶快活着呢!”舒恨天也忙跟着劝道。他今日在青衣卫里,可是亲耳听到卫卒们在说,徐百户背了一个漂亮女子匆匆出门……
“就你话多!”胡依依敲了一下舒恨天的筷子,又朝他白了一眼。
姚子贝只得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却还忍不住地往前院的方向望去。
穿过前院,便是徐府高大气派的门楼。徐恪此时若回到家中,一进门楼,他俊朗挺拔的身影,自然便会映入姚子贝的眼帘。
……
第一百四十三章、天子所忧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十九、酉时、长安城怀贞坊、秋叶草堂】
秋明礼下值回家,才刚一踏进自家草堂的大门,便见一个俊秀而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当先拱手揖礼道:“老师一向可好?”
秋明礼大踏步而前,扶住了徐恪的双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呵呵呵!无病啊,你这次奉旨出去找寻公主,可算回来啦!怎么样……十七公主找着了?”
“总算找着了,公主被一只黑虎精困在了一个山洞里。不过说也奇怪,那一只巨怪困住了公主三日,非但没有吃了公主,还不时拿些吃的喝的给公主……”徐恪便将他们昨夜救出公主的经历,简短地告诉了秋明礼。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照你所言,那一只黑虎巨怪,应已通了人性,说不定,他对公主心生爱慕也未可知啊!”秋明礼随即叹道。
两人随意说着话,便走到了前厅中落座。赵昱与平安进进出出,忙不迭地端上菜盘碗碟,不一会儿,前厅中的那一张榉木大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旁边还放着徐恪最爱喝的两壶三十年陈“汾阳醉”。
“小玉,你这一眨眼的工夫,怎地做了这许多菜啊!厉害厉害!”见赵昱做菜如此之迅捷,徐恪不禁由衷赞叹道。
“咳!有平安弟弟和喜乐师傅在厨房帮衬,自然是快喽!再说,这都是些家常菜么……秋先生、徐公子,那你们慢用!小玉去那边收拾一下……”赵昱脸含微笑,客气道。
“小昱啊!别去收拾了,就陪我和无病喝上两口吧……”秋明礼笑着言道。说完他又挥手示意赵昱找个位置坐下。
“秋先生,我这……刚刚吃得太饱了,呃……这会儿实在吃不下啦!”赵昱打了一个饱嗝,见徐恪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想起之前在东市酒楼中的一番“饕餮大食之状”,不由得脸颊一红,急忙低着头跑了开去……
见自己的贴身丫鬟今日这一番情状,秋明礼不禁略感心奇,便问道:“她刚才吃得很多么?”
徐恪忙道:“老师,刚才是我带着小玉,在东市先吃过了。”
“哦……”秋明礼端起酒壶给徐恪和自己的酒杯倒满酒,坐了下来。
徐恪端起酒杯,与他老师对饮了一个满杯,随即言道:“老师可知,今日那南安平司的千户裴才保,一大早就将赵姑娘给抓进了青衣卫?”
秋明礼刚喝完杯中之酒,闻听之后不禁脸色一变,反问道:“有这样的事?”
徐恪便将自赵昱口中听来的,裴才保抓了赵昱严刑逼供,后被赵昱趁隙逃脱之事,又跟秋明礼说了一通。
当然,裴才保到底向赵昱刑讯逼供了什么事?赵昱究竟是怎么逃出密室的?对这些,因为赵昱也没有细述,徐恪也只能仅凭猜测了。
秋明礼听罢,沉思了良久,方道:“此事不简单,他们处心积虑,想必是冲着老夫来的!”
徐恪问道:“老师与那裴才保可曾有什么过节么?”
秋明礼冷笑道:“我与那裴秃子向无往来,更谈不上什么恩怨纠葛,那个要对付老夫的,必然是裴秃子背后之人!”
徐恪又问道:“裴才保身后……还有人么?”
秋明礼道:“无病啊,我大乾如今以诸多皇子为首,朝中已是派系林立,纠葛纷争、错综复杂……前面太子倒了,又冒出了楚王一党,如今,楚王也倒了,却又冒出了个韩王……”
徐恪问道:“韩王……?”
秋明礼道:“你不知道么,最近,这裴才保与韩王李祚走得很近?”
徐恪略作思忖,便道:“老师与韩王之间,从未听闻有甚来往,想必更无仇怨,那么,这个韩王真正要对付的……恐怕就是魏王殿下吧?”
秋明礼捻须笑道:“嗯……除此之外,也无他人了!”言罢,他夹起了一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的红烧肉,放入口中咀嚼了片刻,又朝徐恪问道:“无病啊,你可知这历朝历代的君主,最为头痛的是什么吗?”
徐恪喝了一口酒,轻笑道:“便是这党争吧!”
秋明礼也抿了一口酒,吃了些菜,方才叹道:“自古这庙堂之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你若在朝为官,不从属于某一个派系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会将你当作敌人。你有功劳,没有人会提拔你,一旦你稍有过错,立时便会遭到各方打压。因此,一旦身入朝堂,每个人都会争相挤着去加入某一个派系。派系一旦形成,势必就会因为抢夺更大的权力和资源,而群相攻伐、争斗不休……这便是党争啊!”
徐恪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师不是曾经说过,自古这帝王之术,便是御下平衡之道么?那么这些大臣们斗来斗去,皇上的龙椅自然也就坐得安稳。作为一国之君,又何须头痛这个党争呢?”
秋明礼却笑道:“无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御下平衡之道,其要者,在于平衡也!天之道,孤阴不长、独阳难生!天地循环、生生不息之道,皆在于‘平衡’二字。朝中派系,若能处于一个相对均衡的态势中,各方势力谁都撼动不了对方,便都各自相安无事,此种暗斗与朝堂不损,于人臣无伤,此正天子之所需也!若朝中力量失衡,一方独大,各方群起而攻之,交相挞伐、乱斗不已,此诚君主之所忧也!若党争一起,愈演愈烈,轻则祸乱朝纲,重则灭国丧邦,自三皇五帝以来,毁于党争之祸者,已不知有几朝几代了!”
徐恪与秋明礼对饮了一杯美酒,笑道:“老师的意思,朝中的派系均衡,各方力量都处于一个平衡之势,那么朝局安稳,皇上舒坦。若派系失衡,群相乱斗,便是党争之祸,一旦斗得太狠,朝局就会乱,皇上也就睡不上好觉了……”
秋明礼颔首道:“然也!”
徐恪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不过,天下这么大,当官的这么多,皇上该怎么做,才能一直维持住平衡,使各方力量都得均衡,让朝局安稳、庙堂无忧呢?”
秋明礼不禁摇头叹
道:“难啊!这御下平衡之道,说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实在太难了!当今天子文才武略,几可傲视环宇,他老人家御宇天下七十年,创下我大乾康元盛世。咳!到如今,亦免不了党争四起,朝局汹汹呀……”
徐恪喝了一大口酒,略作思忖,便道:“先生的意思,从前太子李仁在的时候,有他牵制,朝中各派都能维持一个均衡,各自也相安无事。如今太子被废,人人都要争当太子,个个都想挤上大位。是以,只要这太子之位虚悬,朝中就会党争不断?”
秋明礼吃了几口菜,又叹道:“大致就是你这个理呀……也正因如此,自今年元日之后,京城里就没有好好安生过!先是楚王派人刺杀亲弟,又拥兵意图谋反!如今,楚王东窗事发,被皇上给废为庶人。想不到,楚王刚刚倒下,却又来了一个韩王!……咳!真不知道,韩王之后,还会跳出多少个王啊!”
徐恪听得这些朝堂党争之事,不由得心中颇为烦躁。当下便话题一转,说道:“老师,学生还有一问……既然,韩王要对付的是老师和魏王,却为何偏偏要抓了赵姑娘进去?赵姑娘不过是草堂中的一个丫鬟,她又能知道什么秘密呢?”
秋明礼摇头道:“这个……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看来,小昱是不能呆在草堂了。无病,不如你今夜就将小昱带到你府上吧?你府中人多,自能护她周全!”
见徐恪兀自沉吟,不置可否,秋明礼不禁问道:
“怎么?将小昱带去,你不方便么?”
徐恪回道:“小昱姑娘是先生的贴身丫头。有她在,先生的秋叶草堂焕然一新,先生的起居也被照顾得妥妥帖帖。若没了小昱,先生又到哪里去吃到这般可口的饭菜呀!再者,学生思虑的并非只是小昱姑娘。韩王的手下,今日既然敢掳走小昱,明日就会对先生不利!先生的草堂,委实也是人手太少了一点。明日,学生就挑几个功夫好的卫卒,过来给先生守门!”
秋明礼摆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你青衣卫的人便不要来了。这加派人手一事,老夫自会找魏王商量。”
徐恪道:“这样也好!不过,学生的意思,我们也不能只守不攻!既然他韩王已经出招,我们也当还以手段!”
秋明礼笑着问道:“依你无病的意思,该当如何呀?”
徐恪微笑道:“这个裴秃子么,就交给学生。他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先生草堂,随意掳走小玉,私自严刑逼供!我必让他尝尝我的厉害!至于那个韩王么,还是让他亲哥去收拾为好!”
秋明礼哈哈笑道:“老夫也是此意!无病,想不到你为官不到三月,就有如此长进!不过,听闻那裴才保老奸巨猾,盘踞青衣卫已有二十多年,你行事切切不可鲁莽啊!”
徐恪笑道:“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
师徒两人在秋叶草堂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戌时。徐恪见天色已晚,晚膳已毕,便起身告辞回府。
待徐恪走后,秋明礼立时招来了书童平安,吩咐道:
“备车,老夫要去魏王府!”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西北的安宁坊。虽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但仍旧车水马龙,进出之人络绎不绝。冬夜里的呼呼北风,依然无法阻止这些人满腔的热情……
那安宁坊地处长安最北,缘何到了夜间还这般热闹?
只因这里开着一家全长安城最大的妓院“沉香院”。
论占地之广,女子之多,整个长安城的妓院,已无出其右者。但沉香院的生意,却远远不如平康坊里的翠云楼。以致在长安人的心目中,这“妓院之最佳”的名气,竟被翠云楼给夺了过去。
其因为何?一方面,自然是地段之故,翠云楼所处的平康坊位于长安城南北正中,东临皇城、西接东市口,地处繁华要道,人流众多,门庭若市,相比之下,沉香院就要偏僻地多了,一直建在了北城边,再过去百余步,就是长安城北的光化门。另一方面,沉香院乃是官办的妓院,日常收支是户部监管,而平常管理却又是殿中监的人。这管事的人一多,事情往往就做不好。加之这官办的机构,又难免机制僵化,人员臃肿,服务不到位,这招呼客人也就不那么勤快了。而最重要的一点,沉香院的女子,大多是抄家籍没而来的官宦女眷。她们之前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朝沉底,难免心情郁郁、举止拘束,哪有翠云楼那些女子,风情万种、百般妖娆……
因之,长安城里的风月场中,都口口相传着这么一句话:长安城里四大妓院,头牌者,翠云楼;精致者,倚红楼;实惠者,花满楼;不可去者,沉香院!
此时,这“不可去”的沉香院中,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只见他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形貌长得颇为秀气,脸色白净、面目清俊,一双眼珠不时闪动,显出几分聪慧狡黠之色。
大凡妓院的老鸨,见了客人上门,几乎都是一样的笑脸。这沉香院的老鸨见了这位少年,脸上的笑容竟是格外殷勤。
“唉吆喂!慕容少爷啊!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您可有一段日子没来啦!都想死我了……”老鸨笑吟吟地招呼道。
那位模样清俊的少年自然便是天宝阁的四少爷慕容吉了。那慕容小少爷闻听老鸨喊出了他的名号,急忙咳嗽了两声,将大衣上的帽兜略略压低,轻声道:“你小点声,别喊我慕容!”
老鸨会意,急忙改口道:“是是是!小少爷!……今天小少爷可真是来得巧了!咱们沉香院里,来了一大批好货呢!”
慕容吉仍旧低声道:“我要最好的!”
老鸨笑眯眯地问道:“有两个胡女,今天晌午刚刚送到,听说是一位三品大员的姬妾,到现在还没被别人碰过呢……小少爷,你要不要啊?”
“要要要!”慕容吉忙不迭地答道。
老鸨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亲自引着慕容吉来到
楼上的雅间就座,未几,便又将那两位“胡女”带到了慕容吉的身边。
“你们叫他‘小少爷’吧,他可是咱们沉香院里的大主顾,出手大方着呢!”老鸨向那两位“胡女”吩咐道。
“小少爷好!”两位“胡女”乖巧地招呼道。
“好好!你们也好!你们……叫什么名字?”慕容吉见了这两位“胡女”,心中顿生好感,而且,言语间竟还有些羞涩。
“奴家名叫小花”“奴家名叫小翠”两位“胡女”恭敬地回道。
“小少爷……满意吗?”老鸨又笑眯眯地问道。
见慕容吉点了点头,老鸨便朝“小花”与“小翠”吩咐道:“你们今天遇着小少爷,可是你们天大的福分呢!你们把小少爷伺候好了,小少爷自会大把大把地赏你们银子!”
“知道了,妈妈!” “小花”与“小翠”恭谨地答道。
直到此时,老鸨还是未见慕容吉拿出银票打赏她。她心中不禁略感失落,但一想到只要他慕容吉完事之后,就有一笔丰厚的进账,心里又欢喜了起来。当下,那老鸨满脸堆着笑,便径自关了房门出去了。
待老鸨走后,慕容吉殷切地招呼两位女子落座,让她们与自己一道饮酒吃菜。
慕容吉先喝了一口酒,随意问“小翠”道:
“你这‘小翠’的名字,是今天沉香院里的妈妈给你新起的吧?你之前的名字呢?”
“小翠”回道:“回小少爷,之前萧大人给奴家起了一个名字,叫作‘擎香’……”
慕容吉又转头问“小花”道:“你呢?”
“小花”也神色温顺地回道:“回小少爷,萧大人给奴家起了一个名字,叫作‘坠玉’!”
慕容吉又喝了一口酒,吃了几口小菜,问道:“你们说的那个萧大人,到底是哪一个呀?你们既然都跟着萧大人,怎么会沦落到了沉香院?”
“擎香”叹道:“就是刑部尚书萧一鸿,萧大人,是他将我们二人,从翠云楼给赎出来的。”
“坠玉”也叹道:“昨天萧大人被抄家了,我们就被官府的人,给抓到了这里……”
慕容吉不由得停杯投箸,诧异道:“你们是刑部尚书萧一鸿的妾侍?之前还是翠云楼的?”
“擎香”道:“对呀,之前我在翠云楼的名字,叫‘寒霜’”
见慕容吉望向自己,“坠玉”便道:“我在翠云楼的名字,叫‘白雪’”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名字啊!”慕容吉笑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么,你们在翠云楼之前呢?可曾还有名字?”
不料,“寒霜”与“白雪”各自都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之状。
“难道,你们自小就进了翠云楼?不曾有过别的名字吗?”慕容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寒霜”仍是一脸懵懂地回道:“小少爷,我只记得进翠云楼之后的事情,你问我之前怎么样、小时候在哪里……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白雪”也道:“我也是!小少爷,说来奇怪,我记得自己进翠云楼,好像才不到两个月,可之前的事情,我们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哦……竟有这种事?有趣有趣!实在有趣得紧!”慕容吉听罢“寒霜”与“白雪”的叙述,心中又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兴奋,他不禁举起酒杯,连连喝了几大口酒。
看着“寒霜”与“白雪”各自一副楚楚动人的身姿、俏丽娇艳的脸容,闻着她们身体里隐隐散发的香气,慕容吉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他虽然知道这个主意必然会遭到他父亲和二哥的反对,但他大哥必定会护着他。“有大哥的支持……就够了!我将他们藏到癸院之中,又有谁会知道!”想到这里,慕容吉心意已决,便走出了雅间,伸手招来了一个杂役,吩咐道:
“去把你们老妈妈叫来!”
“这位公子爷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杂役还不忘多问一句。
慕容吉眼珠子一瞪,道:“我要赎人!”
……
那曾被叫作“寒霜”与“白雪”的两位“胡女”,自然便是康有仁的贴身侍婢阿竹与阿菊了。说起这两人的经历,也算是命途多舛。她们自元月二十七被莫秋雨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卖进了翠云楼,元月三十又被萧一鸿以一千两银子赎出了翠云楼。进了萧府的别院之后,萧一鸿对她们也算是百般疼爱,要什么给什么。不想,阿竹与阿菊刚刚享受“姨奶奶”的待遇不到一个月,萧一鸿就被抓进了青衣卫,面临着“枭首示众”的结局。而随着圣旨的到来,整个萧家都被抄家籍没,作为萧一鸿的两个小妾,自然也难逃被充为官妓的命运。
这两位苦命的少女,由于之前被“铁面美郎君”莫秋雨用过了迷乱心智的药物,是以,直到此刻,她们仍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唉吆喂!小少爷,您这刚刚一见,马上就要赎人啊!这两个胡女可是稀罕货色……我这可真舍不得呢!”老鸨闻听得慕容吉要买了那两个女子,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她知道慕容吉向来出手阔绰、挥金如土,而更重要的,这两日,殿中监的人陆陆续续送来了大量的官宦女眷,都是抄家籍没而来。她这沉香院里,都快装不下了。
“少废话!你出个价!”慕容吉道。
“纹银一千二百两!小少爷,这两位胡女,可是百年难求啊!”老鸨眉开眼笑,胁肩谄媚道。
“二百两!多一文钱也不行!”慕容吉冷然道。
“成交!”老鸨爽快地答应道。
“什么?!”慕容吉没料到那老鸨竟然一文钱也没加,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他掏出银票,办了交割,要了字据,将阿竹与阿菊带出了沉香院,扶上了自己的马车,当即命车夫驾车回府。
马车辚辚而行,慕容吉坐在车上,身旁虽有两位美女相陪,嘴里却还是暗自嘟囔道:“早知这样,我就该还她个一百两银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自取其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辰时、韩王府后园】
今天是旬日,依大乾官制,十旬休暇,韩王李祚不用早朝。吃罢早膳,他闲来无事,便叫来几个手下,在后园里摆起了促织场。依照常理,斗蟋蟀一般都在秋季,不过,李祚精于蟋蟀饲养之道,直到这大冬天,家里头有几只“琵琶翅”“梅花翅”还精神健旺。
“大将军!给我上!上啊!”李祚双眼紧紧盯着泥瓦罐里的一只头大腿长、皮色略带金黄的蛐蛐,大声喊道。围观的王府家丁,见主子玩得如此尽兴,便也跟着呼喝助兴。此时,在李祚心里,就算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王爷……王爷!”韩王府的总管匆匆跑到李祚的身后,呼喊了几声,见李祚浑然不觉,只好拉了拉李祚的衣袖,急切禀告。
“你他妈找死啊!敢搅了老子的兴!”李祚猛然回身,“啪”地一巴掌,把总管打得跌倒在地上……
“你眼睛瞎啦!没看见老子正……”李祚还待大声训斥自家的下人。在他心中,自己玩得兴起之时,是任何人都绝对不能打搅的。
不过,李祚回身细看,一见身后凛然伫立的那一个清冷身影,便立时收起了怒容,换作了一副谦卑和蔼之色,讪笑道:“吆……是四哥呀!您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啦?”
“今日休旬,我便过来看看你,怎么……六弟不欢迎么?”来的正是魏王李缜。此时,李缜悠然站立在李祚的眼前,沉着脸说道。
“哪能啊?四哥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李祚急忙应道。他又面朝刚刚从地上爬起的王府总管怒道:“你这不长眼的奴才!我四哥来了,你也不通禀一声!”
李祚心里头自然有气,自己躲在王府里大玩“促织”之戏,要是传出去被父皇知道,自然难逃一个“玩物丧志”的呵斥。这么关键的时候,魏王突然杀到,你这王府的总管怎么着也得拦一拦,好让自己有个准备啊!
那韩王府的总管,挨了主子的一个巴掌,又无端地被骂了一通,心里也是万般委屈。他心道魏王大驾来到,还未等我说话就径直往里面闯了进来,我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啊!再者,以魏王九珠亲王的身份,又有哪个敢出来阻拦呢?他心中虽然这么想,然此时也只能捂住火烫的脸颊,低着头诺诺连声地退了下去……
“六弟,是我硬要进来,你也别怪这些下人。六弟今日在府中这般‘忙碌’,四哥是不是侵扰了你的‘雅兴’啊?”李缜缓缓说道。他一张深直峻刻的脸上,此时仍然面无表情,谈不上怒,更没有喜。
“四哥说哪里话来!四哥今日大驾光临,兄弟这儿可是蓬荜生辉啊!外面风大,四哥快请屋里坐!”李祚殷勤答道。他一边扶着李缜往自己的书房走去,一边转身朝那些木呆呆杵在那里的手下连续挥手。那些家丁手下这时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收拾掉现场的一干“斗蛐蛐的罪证”。
李祚引着李缜来到书房就座。他亲自扶着李缜坐在上首,自己只捡了旁边的一张方凳坐下。未几,王府的婢女便送上来两杯杭州的龙井茶。
“四哥,我知道您喜欢杭州的龙井,这还是去年夏天,下面的人专程从江南道给我带过来的。四哥尝尝看,味道可还算正宗吗?”李祚手指着茶盏,热情地向李缜招呼道。
李缜正襟危坐,端起茶盏,右手用碗盖缓缓地漂开茶末,略略地啜饮了一口,便放下茶盏,径直说道:
“六弟呀,听说……你在查我?”
李祚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四哥说话,竟如此开门见山。他急忙回道:“哪有的事!四哥切莫听外头的人乱传!这些人可没安好心呐!他们想着法子离间我们,心里可巴不得我们兄弟反目成仇呢!……不瞒四哥说,兄弟我这几日,虽然奉了父皇的旨意,追查萧一鸿与秋明礼两位大臣的案子。可我查来查去,查的可都是萧一鸿跟大哥啊!这不……因为我查的案子,害得大哥都被父皇给废作了一个庶民。这两天,只要一想起大哥,我这心里头就不好受,从昨个到今天,我都一直吃不香睡不着。我……我怎么可能还会去查四哥您呢?”
李缜脸色一沉,面上的神情更加阴冷,他哼了一声说道:“六弟,你查大哥的事我不管,可你唆使裴才保,昨日大清早闯进秋先生的草堂,抓了他的一个丫头回去,私自严刑逼供,这算怎么回事?你这……还不是在查我么?!”
“这……这……竟有这样的事!我……我不知道啊!”李祚不禁惊慌道。他这句话却不是假话。昨晚他等了半夜,裴才保既没到翠云楼与他“密晤”,也没来王府向他禀报。是以,对于裴才保到底做了哪些事,进展如何,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无所知。
李缜不去理会李祚的满面惊慌之色,兀自冷然言道:“六弟,你要查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却去找秋先生作甚?人人皆知,秋先生乃是我的老师,他为官三十余年,清正廉明,为我大乾日夜劬劳、鞠躬尽瘁,是我最为敬重之人!你有本事,便尽管朝我来就是!为何要去找秋先生的麻烦!你这般兴师动众,肆无忌惮、胡乱抓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这都是裴才保干的!四哥,这件事,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情啊!”李祚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对于李缜的突然到访,多多少少也是让李祚感到意料之外的。他此刻寻思,那裴才保得了自己的令,自然已经去秋府抓了人无疑,但想不到,裴才保这边口供还没到手,谣言还没起来,你
四哥就已经直接上门找我兴师问罪来了。你是个九珠亲王,我当然得罪不起,但我打死不认,你又能奈我何!此时,李祚情急之下,只得来了一招“抵死不认账”……
李缜喝完了一口龙井茶,却把茶盏往书案上重重一放。他霍然起身,走到了李祚的身前,鼻孔里哼了一声,言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抵赖么?六弟啊,你就算要找秋先生的麻烦,也该当明着来。你将他草堂中的丫鬟赵昱抓去,严刑拷打,到底所为何事?!那赵昱不过是我从灾区救出来的一个孤儿,送给秋先生做了一个洗衣服的丫鬟而已。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想逼着赵昱供出她与本王有过什么苟且之事,本王救出一个灾民,就是想乘人之危,纳她为妾?!”
李祚慌忙也站起身,伸出双手握住了李缜的右手,急着为自己开脱道:“四哥呀,你真的冤枉我了!那赵昱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还是你从灾区救出来的一个孤儿……要不是今天四哥同我讲,这些事我都一无所知啊,我去抓那个赵昱做什么?这中间必有误会,四哥切莫动怒,待我见了裴才保,必当问个清楚……”
李缜甩开了李祚的双手,冷然道:“六弟,你一个大老爷们,真想做什么事,也当光明正大地来,四哥还当你是一条好汉!你却偷偷摸摸,背地里去折磨一个柔弱女子!你这般阴损歹毒,尽做些下三滥的勾当,还算……是个人么?”
李缜的这一句责问,尽管声音不大,但话语中的分量已着实不轻了。李祚闻听此语,脸色也是一变。他阴着脸回到凳子前落座,也冷然答道:
“四哥,你要这样讲,兄弟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我奉父皇旨意,追查秋明礼私放女死囚一案,就算抓她一两个人犯,那也是为了审案!至于那裴才保有没有严刑逼供,那女子到底叫什么名字?稍后我自当问个分明。若裴才保真的抓了你说的那个‘赵昱’,我自然会让他放人。但若那个女子是秋明礼私自带回的死囚,兄弟我皇命在身,那也只能一查到底了!四哥若对我有甚不满,只管向父皇去禀明就是!”
李祚黑着脸坐在凳子上,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他此时心中已是异常恼怒。他心道今日我同你李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你可别怪我这做兄弟的不讲情面了。本来若裴才保真的抓了赵昱,我自会叫他放人。可你如今这般盛气凌人,丝毫不给我颜面,哼哼!我便将你刚才所言之事,让裴才保想尽办法,叫那赵昱悉数供出,在朝堂之上好好地损你一损、臭你一臭!看你下次还能这么咄咄逼人否?
不料,李缜见状,非但不恼,反倒仰面朝天,面露微笑道:“你想让四哥同父皇说什么?说一说你在长安城开妓院的事情……如何?”
李祚正端着茶盏品茶,闻听此语,吓得茶盏一抖,手上也溅了许多茶末。他顾不得烫手,急忙又起身说道:“四哥,你这……这听谁说的?我何曾开过妓院?!”
李缜慢悠悠踱到了太师椅前重新坐下,喝了一口龙井,微笑道:
“开没开过,你心里有数!我且问你,长安城平康坊的翠云楼,挂名的东主姓李名秋,他难道不就是你的一个门客吗?”
李祚急慌慌跑到了李缜的跟前,颤声言道:“四哥!这……这可开不得玩笑!那翠云楼就是李秋的产业,与我何干呐!”
李缜盯住李祚慌乱的双眼,兀自笑道:“翠云楼到底是他李秋还是你李祚开的,一问不就知道了?要不要让青衣卫也把那个李秋给抓进去问问?你手里那个裴秃子,这些年没少跟你说吧。我大乾青衣卫里的刑具,很少能有人扛得过半个时辰。六弟,你觉得,李秋能扛得了几个时辰呢?……”
李祚此时已然脸若死灰。他身子摇摇晃晃,险些瘫倒在地。他只得俯身撑住了李缜面前的书案,低着头轻声求恳道:
“四哥,六弟错了!我立时叫裴才保放人,从此后四哥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一概不问,四哥手底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动……行吗?”
李祚当然也非常清楚眼前这位四哥的实力。别的不说,青衣卫里那一位名动京城的钦点百户,便是他李缜的亲信。自己的那位门客李秋,若真的被抓进了北安平司,天知道他会供出什么事来……
李祚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从小就贪玩,不爱读书、不务正业,年轻的时候忽然异想天开,在长安城里开了一家妓院。当初纯粹是闹着玩而已,不想,自己的手下人实在太会经营了,不到二十年,竟然把这翠云楼的规模,开成了长安城的第一!眼看着每日里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李祚又如何舍得将它关门?
不过,令李祚死也想不通的是,自己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连手下的亲信裴才保都不知道,他魏王李缜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此刻的李缜,却再次端起茶盏,慢慢地用碗盖拂开茶末,缓缓地品了一口龙井茶。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味了片刻,方才悠然叹道:
“嗯……好茶啊!确乎是明前的龙井!想不到,过了大半年,还能保存得这般完好,茶味一如当初啊……”
“四哥……行吗?”李祚又轻声问了一句。他此刻的心思,只要你四哥答应不再追查翠云楼的事,就让我将全天下的龙井都给你买了来,我也答应啊!
李缜放下茶盏,面朝着俯身低头的李祚,和颜悦色地说道:
“六弟呀,你是知道的,父皇嫉恶如仇,平生最为痛恨的,便是那些不忠不孝、寡廉鲜耻之
人。依我大乾律,为官者一律不得接娼宿妓!违律者,轻则除官夺爵,重则抄家籍没!我还记得两年前,淮扬道的一个节度使进京述职,就因为在你的翠云楼中宿了一夜,第二日便被父皇削职为民。如今,父皇刚刚废黜了大哥,想必正在气头上,不如,我再去跟父皇说道说道,你是如何将这翠云楼经营得冠绝长安、名动天下……看看父皇,会不会再传一道旨意,对你好好‘奖赏’一番?……”
“四哥!”李祚“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李缜的面前,脸白如纸、额头冒汗,痛哭流涕道:“我错了!我不是个东西!求四哥看在亲兄弟的份上,绕过我这一回……都是裴才保这个奴才胡乱抓人,我委实不知!我……我这就赶去南安平司,让他马上放了赵昱,若赵姑娘……赵姑娘受了损伤,我找遍长安城最好的郎中为她诊治!四哥放心……从此后,四哥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六弟……起来!”李缜见李祚竟朝自己下跪,却也于心不忍。当下,他忙站起身走到李祚跟前,缓缓将他扶起,温言说道:
“六弟呀,咱们毕竟是亲兄弟,我这个做哥哥的,怎能害你呢?眼下大哥、二哥都被废了,你我兄弟,更当精诚团结,一心想着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出力才是!切不可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为天下人所笑啊!”
“四哥垂训的是!六弟记住了!”李祚嗫嚅道。他慢慢回到凳子上坐下,掏出了一块织锦方巾,擦拭自己的额头眼角,也不知道擦去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也不用去青衣卫了,赵昱姑娘……她已经自己脱身回了草堂。她倒也……没什么大碍。我今日过来,就是要提醒你一句,今后,你不可再去滋扰了秋先生!”李缜神色又微微一凛,沉声说道。
“是是是!六弟知道了!四哥……那……翠云楼的事?”李祚最后还不忘再问一句。
李缜昂然负手,大踏步往书房外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之语:“翠云楼,根本就没什么事!”
李祚怔怔望着李缜远去的背影。此时日当晌午,阳光直直地照在门外的走道上,一天中已到了最暖之时,李祚心头却仍然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噤。他思前想后,心里头又是悔恨、又是惊恐,到最后,他竟把满腔的怒意,没来由地都发泄到了裴才保的身上。一想起自己唯一的这一个亲信,他不禁咬牙切齿,暗暗骂道:
“好你个裴秃子,你给我办得这叫什么事!我明明让你去抓姚子贝,你却抓了一个赵昱回来。定是你见了那姑娘美貌,色心大起,假公济私!一会儿见了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
而此时的裴才保,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躺在自家内室的床上,脸色煞白、眼眶凹陷、神情委顿,前胸还缠满了绷带。他只要稍稍一动,便会连声咳嗽,而每一声咳嗽之时,脸上都不禁会露出痛苦之状。只因他胸骨已断,便只是微微受到些牵扯,也会传来阵阵痛楚。
然而,比胸口的疼痛还要剧烈的,却是他心中的疼痛。
他打小就苦练裴家刀法,又自创双刀,这一身武功,虽不敢说独步京城,但在这青衣卫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谁曾想,竟被一个柔弱少女,只一招之间,就拍断了双刀,又打断了胸骨,还晕了过去……
昨日,赵昱离去之后,直到申时,裴才保才从南安平司的密室中醒转了过来。看到房间内七具卫卒的死尸,再回想晨间的那一幕,他顿感惊惧莫名。
“妖女!”这是他心中第一个反应。
但这件事也实在太过诡异,如今犯人已经逃脱,对外就更加解说不清。裴才保不愿此事声张,只得暗中叫来了两个心腹,让他们偷偷处理了卫卒的尸体,对那些卫卒家属,只说他们是“因公殉职”。
裴才保强撑着一口气,勉力回到家中,急忙命人请来名医为自己诊治。那郎中为他察看了伤势、诊了脉象,便说他受了强力外伤,这一段时日,务须好生在家静养,又为他开了几方治伤之药。
这时,裴府的丫鬟为他端来了夫人刚刚亲自为他熬好的汤药。他努力将苦涩的药汤全部灌到了自己的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再次躺下。
丫鬟伺候裴才保躺好,回身欲走,却听得裴老爷忽然吩咐道:“小翠,你去把梁管家给我叫来!”
那个名叫“小翠”的丫鬟领命去了,只过得须臾,裴府的梁管家就跑到了裴才保的床前,躬身道:“老爷, 您有何吩咐?”
“老梁,你去账房领一千两银子,到沉香院……去替我赎两个女子回来。记住,这件事别让夫人知道!”裴才保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小的这就去办!老爷可知,这两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梁管家问道。
裴才保回想了片刻,方才说道:“你只需问沉香院的老鸨,有两个胡女,自刑部尚书萧一鸿的府里抄家而来,她们之前在翠云楼的名字,一个叫‘寒霜’一个叫‘白雪’都是大约十八岁年纪,长得煞是好看……”
梁管家忙点头应道:“小的知道了,老爷只管放心,小的将她二人赎出之后,会偷偷安置在城西的一处外宅。等老爷养好了伤势之后,便可……”
“快去吧!”裴才保挥手道。
梁管家不敢怠慢,忙转身出门,风风火火地忙碌去了。
剩下裴才保一人,独自躺在床上,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
第一百四十五章、咄咄百户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巳时、青衣卫议事堂】
徐恪自金顶山黑虎精那里救出了灵钰公主李琪之后,第二日,赵王李义就将李琪带回宫中。李重盛见自己宝贝女儿平安归来,心中大喜,也没有过多责怪公主的顽皮。李琪在父皇的面前,又为徐恪说了许多好话,而对于真正救出自己的功臣慕容桓,却是只字不提。
二月二十,皇帝发出一道敕旨,奖励徐恪“深体朕意,夤夜奔劳,救公主于虎口,实堪乎以嘉勉”除了给徐恪记一大功之外,更是赏赐他金三十斤、绸缎百匹、宫廷御用瓷、铁、铜、银件各二,末了还有美酒十坛。这一道圣旨到了青衣卫之后,都督沈环便令百户以上官员皆到议事堂汇合。众人放弃旬日之休,就听沈都督在堂上大肆褒扬了徐恪一番,最后,沈都督更是号召大家,向徐百户学习,不畏艰难、披荆斩棘、顶风冒雨、砥砺前行、众志成城、群策群力,将青衣卫建设成为整个大乾国最模范、最先进、最高效的衙门(没有之一)
沈都督讲完之后,众属下只得纷纷抚掌致意。沈环又强要徐恪说上几句。徐恪无奈之下,便也跟着说了一些应景的话。好不容易,这一场“表彰会”开完,徐恪急忙赶回自己的公事房。
未曾想,南宫不语又叫上了徐恪。徐恪只得跟着自己的直属官长来到他的签押房。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谈了一会儿心。末了,南宫不语吞吞吐吐地讲出,欲待下值之后,邀请徐恪到他南宫府上做客。
“贤弟,舍妹今晚备了一席好菜,只等贤弟……”
不待南宫不语讲完,徐恪急忙站起身,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接连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南宫兄,昨夜吃坏了肚子,我这就得赶紧去茅房……”
“贤弟……”望着徐恪夺路而逃的身影,南宫不语不禁摇了摇头,一想到有负自家妹子所托,也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令南宫千户委实想不到的是,古有刘邦借“尿遁”之术逃离鸿门宴,今日这一门“奇术”竟被徐百户给学了过去……
徐恪回到公事房中,便立时叫来了手下的掌旗丁春秋。徐恪写了一张清单,下令丁春秋务必在两个时辰内,将这些人尽数抓到北安平司中。
吩咐已毕,时候已至晌午,徐恪便回到醴泉坊的家中,与胡依依、舒恨天、姚子贝一道,共用午膳。
姚子贝虽到徐府不久,但与胡依依、舒恨天相处,已如同家人一般。此时,见徐恪就坐在她身边,她不觉心中慌乱,脸上也就不时流露出羞红之色。
“徐哥哥,这盘清露白玉汤,里面的豆腐是清早我去‘咸阳郭’家买的,他家的豆腐可好吃啦!你尝尝看!”姚子贝一边给徐恪盛了一碗豆腐汤,一边笑着说道。
“小贝妹妹,你还自己去买豆腐呀,长安城这么大,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行……”徐恪一边吃,一边说道。
“有姐姐陪我,怕什么?”姚子贝微笑道。她看着徐恪大口吃饭的样子,心中满是欣喜快慰之情,只觉世间已再没有它事能让她比眼前更为满足。
“哇!这清露白玉汤太好喝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喝到过这么清香美味的豆腐汤呢!小贝,你是怎么做到的?”徐恪喝着汤,盛赞道。
“做菜么,最简单了……女孩子哪个不会呀?只要徐哥哥喜欢……小贝今后……天天做给你吃……”姚子贝说着话就低下了头,只觉双颊又微微地发烫了。
徐恪未曾理会到姚子贝羞涩的神情,只顾啃食着手里的一只喷香无比的卤鸭腿。他吃得津津有味,又频频点头道:“小贝妹妹,你这一手厨艺绝啦!跟秋先生家的小玉姑娘有的一比啊!你们女孩子家,怎么都这么会做菜呀!我自小一个人生活在杭州,就只会给自己烧一碗面条。”
“小玉姑娘?她是……”姚子贝不禁问道。
旁边的舒恨天本来也只顾着往嘴里塞入各种好吃的菜肴,此际见姚子贝发问,急忙岔开话题道:“我说小贝呀!你也吃啊!别光顾着看了。你做的菜如此美味,我书仙老爷爷的胃可都被你给宠坏啦。这以后要是没了你,可让我这老头子该怎么活呀!”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嗔道:“怎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么?”
舒恨天忙赔笑道:“老姐姐,你做的菜也好吃,可就是……就是难得下厨,要想尝到你的手艺,委实也不容易呀……”
胡依依敲了一下舒恨天的筷子,凶道:“凭什么就该你们男人在外面逍遥快活,我们女子就合该在家里为你们洗衣做饭!下次要吃饭,自己去做!”
姚子贝忙笑道:“书仙老爷爷放心,小贝以后呀,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的肚子,我全包啦!只要你们别怪小贝的厨艺太差就行……”言罢,她又朝徐恪看去……
舒恨天顿时拊掌大笑道:“太好啦!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个小贝贝’么!从此后,咱们可有福喽!小贝的厨艺,不是我书仙老人家夸你,就算皇帝老儿的御厨,也比不上啊!”
……
众人用罢午膳,姚子贝正要收拾碗筷,却被徐恪一把拉住了胳膊,说道:“妹妹,跟我走!”
姚子贝又不禁羞红了双颊,问道:“徐哥哥……去哪里呀?”
“跟我去青衣卫!”徐恪道。
“去……去青衣卫里做什么?”姚子贝不禁疑惑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徐恪道。
舒恨天笑道:“小贝,你就跟他去吧!放心,青衣卫里虽然有一百多种刑具,可样样都是给坏人准备的。你徐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对你用刑的,哈哈哈!”
姚子贝虽然不知徐恪将她带去青衣卫所为何事,但也拗不过徐恪执意要拉了她走。她只得略作收拾,换了一身便装,跟着徐恪与舒恨天出门,直奔青衣卫而去。
原来,昨夜徐恪回府之后,闻听舒恨天跟他讲述,姚子贝为了赶到长安与他相会,一路上吃了恁多的苦楚。他心中顿时大怒,他向舒恨天详细问明了曾经欺辱姚子贝的所有人后,今日便将这些人写了一张清单,命令丁春秋前去拿人……
三人来到了青衣卫的大门口。守门的卫卒一见,忙不迭地弯腰行礼道:“吆……徐大人,您来上值啦!舒掌旗……您也来啦!”
见徐百户今日又领了一位美貌女子进门,卫卒又是疑惑又是惊奇,但……毕竟见怪不怪了。
姚子贝头一遭进官府的衙门,还是闻名天下的青衣卫。她跟着徐恪穿堂过院,一路东张张西望望,也是既好奇又疑惑……
徐恪引着姚子贝进了自己的公事房。待得三人落座之后,徐恪便对着姚子贝笑问道:“小贝妹妹,哥哥的公事房,你瞧着怎么样?”
“嗯……气派、亮堂!徐哥哥,你太厉害了!”姚子贝兴奋地打量着这间宽敞的公事房,由衷地赞叹道。她以为今日徐哥哥带她过来,就是要让她参观了解一下他平日的上值所在。
“里边还有一间内室呢!平常,我书仙老爷爷没事的时候,就爱到他这里来躺一躺,可舒服啦!”舒恨天又手指着公事房里内室的房门,向姚子贝热情介绍道。
这时候,丁春秋走了进来,向徐恪禀道:“百户大人,你要的人,属下差不多都给抓来了……”
徐恪面露满意之色,一挥手,道:“小贝,走!哥哥带你去看看!”
言罢,丁春秋带路,徐恪与舒恨天便引着姚子贝来到了北安平司的一间讯案室中。
此时的讯案室内,已然满满地关了一屋子的人。四个青衣卫卫卒如虎如狼一般,手中拿着皮鞭棍棒,站列两边。屋子的角落中,还堆放着烙火盆、长夹棍、铁链钩子等等各式刑具。这屋子里的所有“犯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都已经骇得浑身哆嗦……
“小贝,你先坐!”徐恪将姚子贝扶到了桌案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就座,温言说道。
徐恪于正中间落座,舒恨天坐在了他的左手边,丁春秋则侍立一旁。徐恪手指着面前的一干人,向姚子贝问道:“妹妹,你且看看,还认得这些人么?”
姚子贝初时还道徐恪要接着带她参观平常做事讯案的场所。此时看清楚了那些蹲在眼前的“人犯”后,不由得立时脸色大变,原先还是笑意盈盈的脸庞,此时竟又变得满脸煞白。她低下头,只觉胸口闷塞、呼吸沉重。她双手用力撕扯着衣角,轻声问道:“徐哥哥,你将这些人抓来做什么?”
“当然是要给妹妹解气啊!这些人胆大包天,竟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我怎能轻易绕过了他们!”徐恪大声回道。
“徐哥哥……”姚子贝欲言又止。
徐恪向丁春秋问道:“丁大头……清单上的人,都抓齐了吗?”
丁春秋忙道:“启禀大人,那个赵小刚没找着,据说跟着他父母,流徙戍边去了。张嬷嬷被刑部判了流刑,已流放岭南……其他的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好!先把刑部大牢里,那两个色胆包天的狗东西,给我带上来!”徐恪吩咐道。
丁春秋手一挥,立时便有两个卫卒从一干“人犯”中提拎出两人,掼倒在徐恪桌案前的空地上。那两人身上还穿着刑部的牢卒服,正是那一晚企图奸侮姚子贝的两个狱卒。
徐恪一拍桌上的惊堂木,怒斥道:“大胆牢卒!尔等身为刑部公差,不思奉公守法,竟敢见色起意,侮辱女犯,尔等可知罪!”
“大人!我们……我们可啥事都没干啊!那一晚王头在,他把我们都叫了出来……”两个狱卒跪倒在地,供诉道。
徐恪冷哼道:“王头在,你们什么也没干,如若王头不在呢?”
两个狱卒苦求道:“大人,小的知错了,知错了!下回小的再也不敢啦!”
徐恪冷笑道:“下一回?本官若不给你们长点记性的话,恐怕你们下一回还是狗改不了要去吃屎!来呀!用烙铁,给他们做个印记!”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绝对不敢了……”两个狱卒还在哭求。但身边的卫卒哪管他们求饶,立时上前扒了他们的上衣,又将他们手脚捆绑以免挣扎。
丁春秋回身问道:“徐大人,烙他们的前胸还是后背,还是……?”
徐恪略作思忖,本待烙了他们的下身,但随即转念一想,便道:“后背吧!”
丁春秋一挥手,道:“后背,先烙三道!”
两个卫卒得了令,立时从火盆中各夹出一块烧得发红的烙铁,紧紧地按在了狱卒的后背上。只闻皮肉被烧焦发出的“嗤嗤”之声,狱卒后背上顿时冒出了一阵青烟。两个狱卒痛得仰天大嚎,声音直似鬼哭一般……
“妈呀!”旁边的“人犯”见状,也不由得发出了几声惊呼。此时蹲在讯案室里的,除了吴登魁夫妇之外,便都是吴登魁宅子里的家丁头目以及吴夫人手下最得力的几个亲信。他们平时只知在吴宅中作威作福,欺压良善弱小,何曾见过这般酷烈景象?此时,见卫卒将那两名狱卒后背烙了整整三道深深的血印,两个狱卒已痛得死去活来,这些人直看得心惊肉跳,恨不能飞身逃离。
“无病老弟,差不多了!”舒恨天劝道。
徐恪再次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本官今日的话,你们两个可记住了么?”
两个狱卒跪在地上,强忍着后背传来的刺骨疼痛,有气无力地回道:“大……大人,小的记住了!小的……小的今后一定不敢再犯!求……求大人饶恕!”
徐恪冷然道:“好叫你们得知!本官姓徐名恪,身居青衣卫百户!你们虽是刑部的人,但行为不检、胡作非为,本官今日就代你们的上司,好好惩处你们!今后你们如若再犯,本官
也决不轻饶!”
见那连个狱卒连连磕头求饶,徐恪挥了挥手,卫卒便将他们拖了下去。这一场惩处之后,他们后背的三道深深的血痕势必也会终身跟随着他们。
“徐哥哥……算了吧!”旁边的姚子贝又轻声言道。
徐恪将手一摆,操起惊堂木,大声吩咐道:
“来呀!将这些家丁狗腿子们,尽数按到地上,重责三十大板!看他们今后还敢为虎作伥、仗势欺人否?”
讯案室里人手不多,这次丁春秋便也亲自上阵,他与四个卫卒一道,将那些家丁头目还有四个老婆子全部抓了过来,摁倒在地,操起木板,便是“啪啪”一阵地乱打……
此时的屋子里已是一片哭爹喊娘、鬼哭狼嚎之声。这些卫卒们行刑也颇有经验,他们见是年轻力壮的家丁,便对着臀部一顿猛打,若是年老的妇人,却也只是往大腿上轻轻地拍打几下。虽只是轻轻地拍打几下,但也吓得那几个老妪浑身乱颤,险些晕了过去。
见惩处已够,徐恪一挥手,也不管有没有打足三十大板,便命手下停下了木棍。
毕竟行刑的卫卒人手太少,这一干家丁仆妇平均下来,各自也没受得几棍。各人臀股虽有受伤,但却不重。不过,这一顿惊吓却委实不轻,有几人竟吓得裤腿一热,便已然尿了裤子。其中吓得最厉害的,恰正是那一日欺负姚子贝最狠,恨不得将她蹂躏一番的那个家丁头目。
卫卒停止棍刑之后,这些人惊魂未定,又听得徐恪凛然的声音高声传来:“尔等既身为奴仆,便当思命苦之人不易,帮之扶之,岂能再戕之害之、助纣为虐乎!尔等且记!勿以良善者而可欺之!今后若有不法之事,本官定然不饶!”
听了徐恪这一番高声呵斥,这些人自然也是跪地磕头,连声求饶。徐恪右手一挥,卫卒们便将这些仗势欺人的奴仆也都带了下去。
接下来,轮到正主了。徐恪操起惊堂木一拍,怒道:
“带吴登魁夫妇!”
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卒,立时将吴登魁与潘艳群两人,拖拽到了徐恪与姚子贝的身前。
吴登魁不敢仰望姚子贝的双眼,此时只有跪地低头不语。他的夫人潘艳群却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发颤。
那潘艳群原本呆在家中,正与自己的夫君吴登魁吃着午饭。经历了此前大闹外宅一事,夫妻两的感情似是更近了一层。潘艳群知道自己那一日堕了夫君的颜面,后来更是曲意弥补。吴登魁则是很少再去花街柳巷眠花醉柳,倒多出了许多的空暇陪伴他的妻子。
两人正在用膳,忽然宅子里就冲进来一队凶神恶煞一般的青衣卫卫卒,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连同十几个家丁头目与亲信手下一并抓了就走。潘艳群毕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认得这些人是青衣卫中来的,初时她还大声呵斥,后来又是委婉解释,但都毫无所用。
被羁押在北安平司的讯案室里,潘艳群还想着自己的大伯乃是当朝的三品大员,本待见了审讯官之后,就将她大伯的名号报出来威吓一番。然此时她见过了卫卒们行刑的手段之后,顿时惊骇莫名,心中已是六神无主。她听得徐恪一声断喝,急忙跪在地上,哀哀哭泣,一味求饶……
“大胆泼妇!身为人妻,本当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汝明知汝夫沾花问柳,不思劝谏,却对一孤弱女子,横施暴虐、妄加摧残!汝夫既已花钱赎人,汝竟还敢将吾妹送还王锡平,以致她重回魔窟、又入贼巢,惨遭恶人荼毒!本官问汝,汝亦是女子,亦曾是大家闺秀,汝之教养,可曾记乎?汝之良心,遭犬食乎?!”
潘艳群被训得惶愧无地,她急忙连连跪地磕头,哭道:
“徐大人,贱妾知罪!贱妾不知她是徐大人的妹妹,贱妾有眼无珠,求大人恕罪!”
徐恪冷哼道:“你这恶妇,刁蛮任性,为了区区八百两银子,心肠竟恁歹毒!不给你点厉害尝尝,谅你今后也不知道收敛!来呀,给她用烙刑!先烫了她的脸再说!”
左右应了一声,立时便有一名卫卒,夹了一块烧红的铁条过来。那卫卒眼见潘艳群年纪虽过三旬,然亦颇有几分姿色,此时见她吓得脸容惨白、眼中带泪,两肩颤栗不已,卫卒更是兴奋莫名。
此刻,旁边的吴登魁却是双眼呆滞,心中百感交集。他暗自惶愧道:“子贝姑娘,原来内子那一日竟又将你抓去送还给了王锡平,那我可真是太对不住你了!原来你口里说的那个徐哥哥,竟然是青衣卫里一名百户!早知如此,我便宁死也不会碰你一根汗毛呀!”
眼见那卫卒手里夹着的一根红铁条,已然递到了潘艳群的后脑。红铁所到之处,只闻“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位吴夫人后颈的大片头发,也都跟着烧焦脱落……
徐恪看着这一幕,竟也情不自禁地面露得意之色。从一开始将两个狱卒烫花了后背,到后来将一众家丁老妪乱打一气,那些受刑之人,越是挣扎哀告,竟越是让他心中兴奋……徐恪自己也没有想到,曾几何时,他怎么也会……这么喜欢给人用刑了?
从前有一个人,天性聪敏,自小习武,拜在少山名师门下,年少便已习得一身神俊功夫,冠绝同门。后来他学成出师,下山来到京城闯荡,凭着一身功夫,投入青衣卫麾下。他从一个卫卒起步,打拼了二十余年,终于干到了一个从三品的千户。可是他原本诚实朴质的品性,却也慢慢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到最后,他竟变作了一个举止乖张、性情残忍之人。他酷爱用刑,将“青字九打”发挥到了极致,以致于半个长安中人,一提起“鬼面”之名,人人都要谈虎色变……
不知怎地,徐恪竟忽然想起了那一个“老朋友”孙勋。
此刻,卫卒手中的那一根烙铁,还在潘艳群耳后滚动,那位名门闺秀头顶上的毛发,已然被烧掉了大片……
第一百四十六章、勇者何惧
“徐哥哥,算了……你快让他们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姚子贝在旁边看着潘艳群一副花容失色、梨花带雨的惨状,于心不忍,忙对徐恪说道。
“徐大人!求求你,放过内人吧!拙荆她不懂事,冒犯了令妹,这件事都是登魁一人的过错,要杀要剐你就全冲我来吧,别去伤她了……”吴登魁见那烙铁只需再往前两寸,他妻子立时脸容尽毁,他忙匍匐于地,连续磕头求恳道。
“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徐恪挥了挥手,叫停了卫卒。此时那潘艳群浑身兀自战栗不已,一张脸上满是涕泪,一头乌黑的长发已被焚去大半。她一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惊吓,此刻见卫卒终于退了下去,忍不住抱住吴登魁的肩膀,痛哭失声……
其实,徐恪早已用眼神暗中示意,只是让卫卒对那位吴夫人略施薄惩而已,他压根也没想过真的去烫花她一张粉脸。他故意叫卫卒夹着烙铁在潘艳群耳后晃来晃去,用意自是惊吓,好让她记住教训,今后不再如此刁蛮歹毒……
“大胆吴登魁!你从风月掮客手中救出吾妹,我本当好生谢你,怎奈你用意不纯,无故将吾妹强留于外宅,又不能约束家中悍妻,致令其逞凶施暴!本官今日也要罚你!来呀,将他重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徐恪再次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事实上,徐恪尚不知道吴登魁在二月初十那一晚所行之事,如若被他知道,只怕这吴登魁今天非得被徐恪给打成一个残废不可!
卫卒得了令,立时上前将吴登魁摁倒在地,操起木棍就要往他臀股之间打去。潘艳群见状,顾不得自己长发已大片被焚,急忙趴在了自己夫君的背上,大声哭喊道:“徐大人,青天大老爷!千错万错,都是贱妾的错!求您不要责打吴郎!贱妾愿一人领罚!姚小姐……姚小姐!求求你,让你哥哥停手,要打就打我吧!”
姚子贝面朝徐恪轻声道:“徐哥哥……你还是让他们走吧,我见了这些人,心中……好生难受!”
徐恪本以为今日帮他妹子出头,对她那些仇人又是烙铁又是棍仗,他妹妹应该高兴才对。此时却见姚子贝脸色煞白、胸中喘气,浑身似极其不适,心中也觉奇怪。他见惩治到现在,这帮人又哭又跪,应该也已差不多了,当下挥了挥手,叫停了卫卒,便带了姚子贝离开了讯案室。
“让他们个个供状画押,然后就放了吧!”徐恪朝丁春秋吩咐了一句,便走出了门外。
舒恨天跟在徐恪与姚子贝的身后,他盯着徐恪傲然跨步的身影,心中却暗自叹道:“这青衣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好端端的一个质朴少年,怎地才进了青衣卫不到三月,变化竟如此之巨?”
……
三人回到公事房,徐恪见姚子贝仍然脸色苍白、嘴唇微颤、一语不发,以为她身体不适,便叫舒恨天先带着她回府,只道自己处理完了公务,即便下值回家。
舒恨天领着姚子贝前脚刚走,后脚就进来了巡查千户杨文渊。
杨文渊只说是沈都督有请,别的话什么也没多说。徐恪眼见已是申时,堪堪已将下值,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都督此际找他所为何事。但也只能跟着杨文渊,来到了沈环的签押房中。
“徐兄弟来啦!快请快请!”沈环见了徐恪,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爽朗,一度既往地亲切随和。
“不知都督宣我何事?”徐恪拱手揖礼道。
“诶……不忙!先坐,看茶!”沈环见徐恪落座,便朝杨文渊点头示意,杨文渊忙将一本事先已写好的奏折递到徐恪的眼前。
徐恪打开封页,徐徐展开,看了片刻,不觉脸露忧色,朝沈环问道:“沈都督,你这是……?”
沈环道:“徐兄弟,你只需在末尾署名,这封奏折,便算你我联名具折。”
杨文渊忙道:“徐百户,能跟沈都督联名上奏,那可是都督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啦!兄弟我想都想不来呢!”
徐恪却道:“沈都督在奏折中谬赞我不畏强险,力战恶虎,为救公主千金之躯,不惜以命相搏……无病着实愧不敢当!不过,都督说南宫千户行事敷衍、施救怠慢,畏惧烦难,只知推搪,临公主半里之地却屯不前,畏巨怪之在侧竟一走了之……如此陈述,无病委实不敢苟同啊!”
沈环脸色一冷,道:“怎么,本督说的不对吗?那一晚,你们明明已寻到了公主藏身之地,南宫不语却再三推脱,硬要带着大队人马赶去双土集投宿。这还不是‘行事敷衍、施救怠慢’么?……若不是你徐兄弟坚持上山,灵钰公主说不定早已葬身虎口了!本督可都是据实而论是,并无半句虚言啊……”
徐恪忙道:“沈都督!话虽如此,然无病那一晚能寻到公主,亦全凭运气。当时已是半夜子时,兄弟们人困马乏,南宫千户带领大队人马赶去投宿,也并无不可呀!”
杨文渊笑道:“徐兄弟啊!你已仔细看过了,咱们都督的这封奏折里面,大部分好话可都是为你说的!至于讲到南宫千户的那几句,徐兄弟你虽然言之有理,但沈都督讲的也都是实情啊……徐兄弟,你可是个明白人,沈都督这一封奏折递上去,对你徐兄弟而言,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沈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装作漫不经心地言道:“徐兄弟,想不想……你这百户的职位,更进一步啊?”
杨文渊闻听,立时露出欣喜的神情,连忙谄笑道:“徐百户,你如今已然是首席百户的职位,又是天子钦点的身份,如若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一位千户啦!我大乾天下自太祖爷以来,可从未听闻有谁能三十岁不到,便荣登千户一职的呢!”
徐恪眼见得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快。他们的用意自然已
十分明了。如若他协助沈环扳倒了南宫不语,那么无论是哪个千户补到南宫的位置上,必然有一位千户的位置出空。依照如今徐恪北安平司首席百户的身份,那么能够接任那出空千户的,当然也是非徐恪莫属了。
徐恪正襟危坐、拱手作揖,正色道:“沈都督!卑职承蒙皇上看重,忝居百户一职。卑职年少轻狂、行事孟浪,幸得都督与南宫千户器重,这三个月来,方得不出差池、坐享其成,又岂敢再有非分之想!南宫千户为人正直,行事公道,乃是卑职敬重之人!都督的这份奏折,卑职万万不敢署名!他日,若皇上询问此事,卑职亦当如实奏对,依理具陈!”
徐恪这一番对答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确,非但不会跟你沈环联名上折,而且,你若上折,他还会为了南宫不语去跟皇帝求情。
沈环闻听之后,面色当即阴冷了下来。不过,他虽是一脸不快之色,但也没有立时发作。他又喝了一口茶,默然片刻,便道:
“徐兄弟啊!本督不瞒你说,此前你救护钦差有功,皇上本已决定升你为巡查千户,要不是他南宫不语在御前密奏你擅自杀死钦犯孙勋,你此刻,早就坐在文渊的位置上了……”说罢,沈环还不忘朝杨文渊看了一眼。他这句话倒也是实情,只不过,当日御前奏陈徐恪刺死孙勋的,可不是南宫不语,恰正是他沈环罢了。
旁边的杨文渊闻听此语,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暗道好险啊!要不是这徐恪挟私报复孙勋,恐怕自己还轮不到巡查千户的位置上。
徐恪却依然拱手道:“沈都督,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徐某果真升不了官,亦只能是命数使然,却也怪不得别人。若都督没什么别的吩咐,徐某便告辞了!”说罢,徐恪起身便欲离开……
沈环却再次摆手让徐恪坐下,此时他已换作了一副如同初时一般的亲切面容,连声道:“徐兄弟稍坐!本督还有一言,听完你自可离去……”
徐恪只得又复落座,却见沈环朝杨文渊挥手道:“文渊,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杨文渊忙起身匆匆步出了房门之外,顺手又将房门关上。
徐恪便问道:“不知都督还有何吩咐?”
这时,只见沈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悠然地端起茶碗,和颜说道: “徐兄弟,沈某要同你讲一个故事。”
沈环喝了一大口清茶,一张红脸上,微笑已如春风吹拂一般。他从容自若地与徐恪缓缓说道了起来:
“二月初一,午门外法场问斩孙勋满门。那太子谋逆一案的重要人犯,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也随同处斩。不料,监斩之人在查看李君羡的尸身之时,却发现了一个秘密……”
徐恪听得心头微微一动,他佯装镇定,听沈环继续讲道:
“这李君羡头颅中的一颗右眼珠子却滚落了出来,捡起眼珠子一捏,里面尽是些墙粉、木屑之物,一看既知,那一颗眼珠子乃是被人易容乔装而成。徐兄弟,你我皆知,李君羡虽然在天牢里被关了一月,受尽了孙勋的酷刑,可并没有受过剜目之刑,他一对招子应当完好,又何须别人给他易容呢?徐兄弟,你倒说说看,为何这‘李君羡’的尸首中却少了一颗右眼珠子?”
“这个……卑职倒委实猜不出来了。想是……想是他不慎受伤,丢失了右眼也未可知啊!”徐恪低下头,喝了一口清茶,随意地答了一句。
沈环呵呵一笑,继续讲道:“听说这李君羡在行刑之前,被你的手下换了一间上等的牢房,还每日里鸡鸭鱼肉地供着他。李君羡被你养得白白胖胖,关在天牢里就如同住在客栈一般。他浑身的伤口都已经渐渐恢复,又哪来的受伤呀?就算受伤,又怎会失了一颗眼珠?”
见徐恪低头不语,沈环又接着言道:
“本督为你解答吧!就在李君羡将被处斩的前一日,停尸房中却少了一具孙勋的尸体。巧的是,手下人上报,说孙勋的尸体就是被你徐百户领走,但你领走之后可一直未曾送还。而更巧的是,孙勋在死前,恰恰是少了一颗右眼珠子!同时,本督还听闻诏狱的看守上报,说你徐百户领了一个年青的男子,在关押李君羡的牢房中,忙碌了大半日,并且密令任何人不得打搅……徐兄弟,本督若是没猜错的话,你们在牢房里忙碌了半天,便是巧施易容之术,来了一个‘李代桃僵’,把孙勋的尸体化作了李君羡的模样,又把李君羡化作了另外一个青衣卫中的属员,堂而皇之地将他带出了天牢,对吗?”
“这……沈都督说笑了吧!徐某区区一个百户,哪有这等手段啊?况且,既是孙勋的死尸,又怎地会动?还能跟着卫卒来到法场?”徐恪兀自强装镇定,轻声笑道。
沈环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沈某听闻,江湖之上多有能人异士,能令尸身尚能活动如常者,‘控尸符’‘傀儡术’皆可做到!据闻,湘西鬼门还有一种秘术,名曰‘养尸术’非但能令死人举止若常,还能听得懂人话。这些死人只知道服从主人指挥,杀人取货、无所不能,实在是神奇无比呢……”
徐恪听至此处,方知自己此前一个周密的救人计划,竟已被沈环悉数查知。然此时,他也只得故作不知,当下又品了一口茶,笑道:
“都督的故事委实精彩!不过,故事毕竟是故事,徐某自问,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都督适才所言的这些个江湖手段,徐某一概不知呀!”
沈环听了,却不禁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徐恪的身旁,亲切地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徐兄弟,我今日不妨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的本事,我一向欣赏得紧!你若肯与我携手,在这封奏折上签上你的大名,你便是我的好兄弟!今后,这北安平司千户
的位置,早晚是徐兄弟来坐,青衣卫便是你我二人的天下!之前沈某与你所讲的故事,你就权且当作故事听听即可,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如若不然,徐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故事若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徐恪闻听之下,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依大乾律,私放钦命重犯是死罪。更何况李君羡头顶的是谋逆之罪,若天子震怒之下,自己也会以谋逆论处,搞不好会被施以凌迟之刑,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但就算如此,若让他就这样被逼屈服,他也是万万不肯。于是,徐恪站起身,淡然说了一句:
“沈都督,徐某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都督这份奏折,徐某是决计不会签字的。都督的故事若要告知于他人,只管请便,徐某就不奉陪了!”
说完,徐恪便袍袖一甩,大踏步出门而去。留下沈环木然的身影,僵立在原地,望着徐恪的背影不禁出神……
沈环原本赭气隐隐的一张脸上,又不时透出一些紫色的光芒。他双眼眯缝,牙关紧咬,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
徐恪出了沈都督的签押房后,便直奔北厅而来。到了南宫不语的公事房前,却见房门已关,一问卫卒,知道南宫千户才刚刚下值不久。他忙三步并作两步,急往大门口跑来,出了大门之外,终于见到南宫不语信步从容的身影,正往他自家的府邸悠然而行。
“南宫兄,留步!”徐恪忙大步追了上去。
“贤弟!我适才还到你的公事房找你,见你不在房中,还当你已下值了呢!”南宫不语见了身后的徐恪,顿时欣然笑道。
“南宫兄,愚弟有几句话想同你讲,可否借一步说话?”徐恪走到了南宫不语近前,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好啊!不如贤弟就随我到家中坐上一坐,舍妹此时,想必已做好了晚饭。”南宫不语回道。
“这个……南宫兄,不如咱们还是到得月楼中找个雅间吧?离此也不过几百步而已。”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神情略显尴尬道。
“贤弟呀!不是愚兄说你,愚兄知你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不过,舍妹既已做好了晚饭,我们怎可拂了她一番好意?再者,得月楼中的酒菜虽好,但在愚兄眼里,也还是远远不如舍妹的手艺啊!”南宫不语兀自微笑道。在他心目中,就算全天下的酒楼加起来,烹饪出来的佳肴怕都是不如他妹妹的手艺精美……
徐恪无奈之下,只得跟着南宫不语往他永兴坊的府邸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说道:
“南宫兄,你可知道沈都督要对你不利?”
“哦……有这等事?贤弟是听谁说的?”
“不用别人说,我今日是亲眼所见。沈环要向皇上具折上奏,说你行事敷衍、怠慢救人,置公主危难于不顾,竟一走了之!他还要让我在奏折上签字,与他联名上奏!”
“这……竟有这样的事!”
“南宫兄放心,我今日已严词相拒。他日若皇上问询,我自当为南宫兄说话!”
“咳!沈都督所言,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这是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宫兄切勿自责!你为了寻找十七公主,七天七夜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带着大伙儿寻遍了长安城周围百里之地……你这一份功劳,兄弟们可都有目共睹呢!当今天子何等英明,岂能受奸人蛊惑?”
“奸人?我追随沈都督多年,委实不觉他是一个‘奸人’啊!我实在不知,沈都督今日为何要对我发难?”
“咳!南宫兄,这还用说,今时不同往日呀!昔日孙勋在时,你们便是盟友,如今孙勋已亡,你又占了孙勋的位置,时势不同,心境自然也就跟着变化了……今日愚弟要与兄长所言的,便是此事!今后,南宫兄对那沈环,可得小心提防啊!”
“多谢贤弟提醒!不过,贤弟也是多虑了,沈都督与我,毕竟是多年故交,他此番上奏,或许也是对事不对人耳!”
“哎呀!南宫兄,要怎么说你才肯信呐!”
……
南宫不语的府邸就在永兴坊,自青衣卫往北,也就几百步的路程。二人说话间,不觉便已到了南宫府的大门口。徐恪老远就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脑海中立时就想象到了一个近三百斤的女胖子,她庞大的身子正“腾腾腾”大步而来……
“哎吆!不行了,不行了!我这肚子又开始闹腾了,昨夜真的是吃坏了,南宫兄,我……我先告辞了!我得急着上……那个地方了!”徐恪急忙捂着肚子,装作一副痛苦的神情,也不待南宫不语回话,转身就如一阵青烟般,快步遁去。
“贤弟,你要如厕,可去里面……”南宫不语想要拉住徐恪的手,怎奈慢了半步,此时他仰头望去,哪里还能见徐恪半个身影?
“哥……我听到徐公子的声音了,他人呢?”南宫无花魁梧的身躯已然步出了门外,她极目张望,未见那个心中日思夜想的身影,不觉心中失落至极,是以急切询问道。
“你听错了,哪里来的徐公子,便就是哥哥一个!”南宫不语淡然回了一句,便走进了自家的府门……
兄妹二人走进前厅,在一张红梨木大八仙桌前落座,南宫无花为她兄长斟满了酒,自己到厨房打饭去了。
对着满满一桌的美食,南宫不语却仿佛心事重重。他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大口闷酒,忽然将酒杯往桌前重重一放,脸色凝重,喟然叹道:
“我南宫一生,自问光明磊落!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无悔于心!我行得正做得直,何惧你一个沈环乎!”
第一百四十七章、暗生情愫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酉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府前厅】
此时,徐恪正与胡依依、舒恨天就着一张大圆桌落座,桌上热气腾腾摆满了一桌佳肴美味。徐恪抿了一口“汾阳醉”,问道:
“胡姐姐,小贝妹妹呢?怎地不出来与我们一道吃饭?”
“还不是你!偏要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抓到她的眼前,弄得她心里难受,如今躲在房里呢!”胡依依嗔怪道。
徐恪歉然道:“姐姐,我这不是想着给小贝解气么?哪知道她……反倒不开心了,咳!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真当难懂……”
舒恨天笑道:“女人的心思犹如海底之针、天边之云,当然难懂了!哪个男人要是觉着自己能懂得女人的心思,他若不是傻子,便是疯了!”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道:“就你能!你才活了八百年,又了解多少个女人?其实,我们女人的心思,哪有你们男人想得这般复杂!说到底,我们女人的一生,就是想找到一个爱自己、懂自己、疼自己的人,若是找到了,便是为他付出一切,也是心甘情愿!就好比小贝,今天都这么难受了,还是为你们两个臭男人烧了一桌子的好菜……”
舒恨天忙讪笑道:“老姐姐啊!小贝的菜可是为他徐哥哥做的,我不过是沾了无病老弟的光,沾光而已啊!”
徐恪听得局促难安,忙站起来说道:“胡姐姐,要不我去榛苓居把小贝妹妹请出来,今天都怪我行事鲁莽,害得她心情郁闷,我去给她道歉!”
“你给我回来!”胡依依忙招手让徐恪坐下。她笑着道:“你这一道歉,不是让她更难受了!你原本也是好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之所以难受,自然是……咳!你呀,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她心道,子贝妹妹心中苦痛,当然是想到了那一晚被吴登魁霸占,失了少女贞洁之事。可这件事……能与你明说么?
徐恪只得重新落座,三人又吃喝了一会儿,徐恪想到了白天与沈环的一番交谈,不免心中忧虑,脸上也就露出焦虑之色。胡依依见状,忙关切地问道:
“小无病,怎么啦?子贝你不用担心,姐姐一会儿就去劝劝她,放心,她毕竟一个小姑娘家,过了一晚就没事啦!”
徐恪叹道:“咳!胡姐姐,你还记得么?我们上个月底以‘李代桃僵’之计救出了君羡大哥,不过还是百密一疏,没想到,这件事竟被沈环那厮给发现了……”
当下,徐恪便将自己今日被沈环给叫到他的签押房中,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要他在奏折上签字一事,都尽数讲了出来。
“看来,姐姐上一次太过托大,还是疏忽了!不想就这一颗眼珠子,竟捅出了这么大个纰漏……都怪姐姐不好!”胡依依自责道。
徐恪忙道:“姐姐切莫自责,做任何事总有代价,只要能将君羡大哥救出牢笼,我倒也不怕被人知道!更何况,那沈环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君羡大哥已躲得远远地,孙勋处斩已然过了大半月,尸身都找不着了……就算他沈环报到皇上那里,无凭无据,皇上又岂能信他?”
胡依依却叹道:“小无病,你这句话却说错了。当今这位老皇帝,心机深沉,心性最是多疑。沈环身居青衣卫都督一职,乃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几个人之一。这件事要是别人讲的还好,若是沈环所奏,皇帝多半会信个三成,再加上李将军之前被关在天牢里的时候,你着实是照顾得他太好了一点。这些事情夹在一起,还有那些卫卒们的口供,我料皇帝……便会信个六成!”
舒恨天忙问道:“那皇帝老儿若是信了沈环的话,那会如何?”
胡依依道:“依照他们乾国的律令,李君羡又是钦犯又是谋逆重犯,私放谋逆钦犯当然是死罪,而且还要满门株连……”
“啊?”舒恨天急声道:“那咱们还是快点逃吧!趁着皇帝还不知道,干脆逃得远远的,让他抓不着!”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叱道:“逃哪儿去!这千里神洲之地,都是大乾的国土。难道让小无病逃到西牧洲去不成?!”
舒恨天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也挺好啊!那里虽然妖精多了点,总还能活下去……”
徐恪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慨然言道:“无妨!就算皇上降罪,无病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受死便是!以胡姐姐和书仙老哥的本事,自然有法子脱身,到时候,小贝妹妹便烦劳二位将她带走……”
胡依依摆了摆手,摇头道:“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小无病,你明日一早,得赶紧去找一个人”
“谁?”
“玄都观主,李淳风”
……
几乎与此同时,在裴才保的府邸中,那位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就在刚才,韩王李祚不经门房禀报,便气冲冲地闯进了裴才保的内室,劈头盖脸地将他大骂了一通。
“殿下,卑职确实是抓错了人,不过,卑职也发现了一个秘密。”裴才保忍着胸口疼痛,急忙向李祚辩解道。
“什么秘密?”李祚问道。
“那个叫赵昱的丫头,实则不是人,而是一个妖女!秋明礼那老匹夫,竟在自己家中,暗藏了一个妖女!他这是包藏祸心,妄图为害我大乾天下啊!”裴才保回道。
李祚双眼眯缝,以异常奇怪的神情,盯着裴才保看了半晌,方才说道:“才保啊,我看你非但胸口摔坏了,脑袋也让门缝给挤了吧?你要编一个假话,也编一个像样点的。明明是你看上人家贴身丫鬟的美貌,妄图占为己有,你竟说她是妖女!她若是妖女,怎地就单单把你打成这样,秋明礼却毫发无损?我看,你干脆就说他秋明礼也不是人,而是一个盘踞我大乾朝堂三十年的老妖。我好去向父皇揭发,说不定,父皇一开心,还能给我点赏赐……”
裴才
保忙讪笑道:“秋明礼……看上去,倒还是个人”
“住口!”李祚怒道:“你当本王是傻子不成!这里又不是牧洲,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这么多妖!你这次非但差事办砸了,还给本王惹来了一身的麻烦。要不是看你摔成了这样,本王今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裴才保被骂得低下了头,他心知多言无益,只得闭口不语。
“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家养病吧!别的事都不要管了。我四哥那里,无论是谁,你都不要去动!”李祚骂了半天,总算也解了气。他看着裴才保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其它的事也就没有再行追究。
“等你养好了病,直接到我府上来,以后也别去翠云楼了……”李祚说完了这最后一句,甩下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
待李祚走后不久,裴府的梁管家方才小心翼翼地跑进房里来,向裴才保回禀道:
“老爷,小的今日着实该死,差事没有办好!”
“怎么了?那老鸨嫌银子不够?”裴才保盯着手里的二千两银票,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的今日还是去迟了一步!那两位胡女,昨夜已被人赎走了。”梁管家回道。
“什么!昨夜?那萧一鸿不是才刚刚抄家么?怎地昨夜就……咳咳咳!”裴才保心中一急,又牵动胸口疼痛,咳嗽连声。
“说来也是奇怪呀!听沉香院的老鸨讲,那两位胡女昨个下午才刚刚送到,傍晚就被人给赎走了。”梁管家道。
“那么……你有没有问出来,到底是谁赎走了她们?”裴才保问道。他嘴上说话的语气平常,心里头却已是咬牙切齿。
梁管家忙回道:“小的问了,那老鸨起初不肯说,后来小的给了四两银子,她才讲了实话。说是慕容家的小少爷,赎走了那两位姑娘。”
“慕容!哪个慕容家?”裴才保急问道。他心里已经是惴惴不安,心道千万不要是“那一个”慕容家啊!
“哪一个慕容家?这个……哦!老爷,小的想起来了,那老鸨说的好像是……是什么天宝阁的慕容家……”梁管家想了片刻,方才回禀道。
“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裴才保闻听此语,顿时哀叹了一声,原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更是面露惨白之色。
他知道,“寒霜”与“白雪”此生再也与他无缘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回想自己半个多月前本可以率先将那两个胡女赎出,却因为一时踌躇竟从此与她们失之交臂,裴才保此时,真恨不得往自己胸口的断骨处,再狠狠捶上一拳!
在裴才保心中,他畏惧的不是什么小少爷,而是“天宝阁”这三个字。
对于刑部尚书萧一鸿这样的人物,他或许还有办法。虽然一时不敌,但总能慢慢找寻机会。但对于天宝阁,他知道,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
天下三阁,天宝阁位列其一,但对于这个神秘门派真正的实力,却并无多少人知晓。
不过,裴才保却清清楚楚,天宝阁的二公子慕容桓,那几乎是一个天下无敌的存在。
……
同样在这个时候,由于徐恪今日为姚子贝出气,私自惩处了一干“人犯”,也就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
刑部的两个牢卒回到刑部衙门之后,心中自然是气不过,于是便向主管他们的主事含泪控诉了青衣卫的“恶行”。加之,今日午时,丁春秋带人强闯刑部衙门抓人,弄得整个刑部上下,都已传得沸沸扬扬。那主事见了两个牢卒后背触目惊心的三道血痕之后,更是不敢怠慢,急忙向刑部员外郎申利民上报。申利民一转身就找到了成克中。
如今的刑部,萧一鸿被抓入青衣卫,已行将问斩。天子指名道姓、钦点刑部侍郎成克中为新任刑部尚书。那成克中被称为“成克星”,本就是一身的牛脾气,此时被属下言语一激,更是勃然大怒。他心道这还了得,我堂堂刑部衙门,岂容你青衣卫的狗爪子乱闯!就算他们是最下等的两个牢卒,就算他们真有什么过错,自有本堂处理,哪能容你北安平司私相惩处?!
这新任的成尚书一气之下,连夜便写了一道奏折,弹劾青衣卫北安平司百户徐恪“擅权弄威,一意逞私,放纵属下,越界拿人,藐视刑部权威、擅自严刑拷问……”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封奏折,明日午时之前,便会呈递到天子的面前……
而吴登魁的夫人潘艳群,当然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潘艳群用布帕包裹了自己的头,在她夫君与父亲的陪同下,当晚就来到了她大伯的府上。
潘艳群一见她大伯便跪倒在地,这一番哭陈当真是惊天动地、哀哀如雨。她大伯便是当朝户部侍郎潘闻卷。潘侍郎听得这宝贝侄女这一通哭诉,末了又见潘艳群满头的乌发竟被烧焦了一大片,这胸中的怒气已如大海汪洋,波涛怒卷……
潘闻卷乃是恩科进士出身,在朝为官业已三十余年,潘家在长安城中又素有根基,京城中到处都有他家的人脉。此时的潘闻卷听完之后,直气得胡子朝天乱颤。他忙将自己的亲侄女扶起落座,当下便问道:
“这青衣卫里,就算他沈环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欺负到我潘某人的头上!群儿,快告诉我,到底是哪一个?”
“我听他自己说的,叫……叫徐恪!”潘艳群兀自抽泣道。
“是他!”潘闻卷却听得心头悚然一惊,脸上的神色也是大变。
“怎么?大伯认得他?”潘艳群问道。
“嗯……认得,说起来,我与他还做过一段时日的同僚。群儿,你又怎地去惹到了此人的头上?”潘闻卷反问道。
见她大伯神情犹疑,面有难色,潘艳群不敢隐瞒,便将此前自己责罚“徐恪的妹妹”姚子贝之事,如数讲了出来。
“原来如此啊……其实,此人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只是,他背后站着的,却是秋明礼与魏王!”听罢侄女的陈述,潘闻卷说了一句。
“魏王!他……他竟然还是魏王的人!”潘艳群惊道。
“嗯……不管他是谁的人,群儿,你放心,今日你所受的委屈,伯父总有一天,都会给你找回来!”
……
待得潘艳群一家人离去之后,潘闻卷便快步走进书房,取出一份空白奏章,握笔在手,正要下笔落字。但转念之间,他又将那一支自江南道云州府专程买来的精品羊毫,重新放回笔架之上。
他却并没有如成克中一样,当夜便上书弹劾。
他知道,以徐恪目下圣眷正隆,又是秋明礼的得意学生,还是魏王的亲信干将,仅凭自己的这一封奏折,是无论如何也扳倒不了的。
他在等一个机会,就像一头灰鹰翱翔于蓝天之上,看到地上的小兔奔跑,必得等到一个最好的机会才肯出击。
他要么不出手,若出手的话,一击则必中!
……
同样是这个时候,在天宝阁的癸院,院落中的一间宽敞的厢房之内,慕容吉正与阿竹、阿菊一道举杯共饮,言笑晏晏。
这间厢房原本只是堆放杂物之用,经慕容吉派人精心收拾之后,房间内已是焕然一新。非但添置了许多桌、椅、案、几等精美的陈设,靠南墙边更是安了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大床。
昨夜,慕容吉便是在这一张大床上,与两位姑娘连番**,彻夜为欢。
慕容吉年方十七,虽然在地窖中被徐恪给掼成了一个重伤,但总算休养了半年,年少之人毕竟血气方刚,如今体格业已恢复。他虽然武功内力已废去了大半,再也回不到当初,但少年人的那一股勃勃春兴却也一点未缺。阿竹与阿菊又是久居风月场中,经老鸨多方调教之下,早已习得此中妙处。那一晚,阿竹与阿菊曲意承欢,慕容吉更是一心逞弄,三人这一番婉转缠绵,于慕容吉而言,个中滋味,自然是妙不可言……
这一夜疲惫下来,累得慕容吉直睡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三人吃罢早中膳之后,慕容吉便与两位姑娘一同在癸院中散步。这一所院落在整个天宝阁之中,乃是他小少爷专用,未得慕容吉允准,旁人自是不敢入内。而癸院之外,慕容吉却也不敢让阿竹与阿菊跨出去半步。
言谈之中,慕容吉便发觉了异样之处。这两位姑娘心智懵懂,对此前的大半经历均已失忆,似是被人下了蒙蔽心智的药物。
慕容吉心性聪敏,顽皮好胜,他好奇心已起,焉肯罢休?他便到自家的药房之中,请教高人,讨了一些“香草丸”与“安宫养神丸”过来。
据他家药房中的高人所言,那“香草丸”内有珍珠粉、牛黄、甘草等解毒醒脑之物,专用以克制迷惑心智之药,而“安宫养神丸”则是补脑养神、清心安睡之药,两种药物一起,或能重启心智,复人神志。
慕容吉回到了癸院,便叫两位姑娘服下了药丸。阿竹与阿菊服药之后,顿觉脑中昏沉,便又卧倒房中,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了戌时,两人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怎么样?擎香、坠玉,你二人如今感觉如何?可曾记得自己的身世否?”慕容吉望着她们笑道。
“公子,我想起来啦!我不叫擎香,她也不是坠玉。我真正的名字,叫阿竹,她是我阿菊妹妹!”阿竹欣喜地叫道。
直到此时,阿竹与阿菊才慢慢恢复了记忆。
不过,越是想起之前的经历,她们二人越是心中难过,眼中也渐渐地堕下了泪来。
匆匆一月,对于她们而言,不啻南柯一梦!梦醒之时,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们多想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境而已,然而,眼前的一切告诉她们,这些都是早已真实发生过的。
好在,如今她们身入慕容府,陪伴她们的,是一位风采翩翩、仪表不俗的美少年。那位少年非但没有计较她们不光彩的过去,而且对她们百般照顾、温柔呵护,给了她们家庭般的温暖。
这也是她们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得知阿竹与阿菊恢复记忆,慕容吉心中大喜,他便命人在房中摆下宴席,庆贺两位姐姐“重获新生”。
“阿竹姐姐、阿菊姐姐,以后你们尽管在这里安心住下便是!我慕容吉的癸院,今后就是两位姐姐的家了。”慕容吉举起杯,笑着与阿竹、阿菊言道。
“嗯!多谢小少爷!”阿竹与阿菊齐声道。
“诶!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叫我少爷了,再这么叫我可要生气啦!从今往后,我叫你们姐姐,你们就叫我一声‘小吉’或是‘小吉弟弟’即可!”慕容吉佯装怒色道。
“是!小吉……弟弟”阿竹与阿菊弱弱地回道。一想起昨晚的经历,她二人都不禁羞得双颊绯红……
如今她们毕竟心智已开,内心又恢复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此时面对眼前这位美貌的少年,再想起昨夜的这一番彻夜缠绵,又怎能不羞臊地无地自容,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了进去?
不过,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对饮了一口美酒。虽然她们兀自羞臊莫名,但在两人的心底,竟都一样地升起了一股甜蜜之感。
是啊!若不是眼前的这位“小吉弟弟”,她们已在沉香院中沦为官妓,不仅要惨遭那些低贱粗俗之人蹂躏,甚而终身都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名字。
正是这位慕容小少爷,救她们脱离了苦海,对她们还这般温柔、体贴、爱护,最重要的,还如此地尊重她们。
就在这一刻,阿竹与阿菊,便已然对慕容吉萌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虽然,她们此时,已隐约记起了她们原先的主人,蜀中康门的那一位大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