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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只愿一死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辰时、徐府后园闻雨亭中】

    过得一刻之后,姚子贝回到了徐府。

    原本,望仙楼与徐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她脚程快些的话,片刻就能走到。可是她乍见昔日的赵小刚竟沦落为一个瞎子乞丐,心中不免有所感触。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着自己那些不堪往事,是以脚下的步子便慢了一些。

    她急匆匆进到厨房,正准备给徐恪收拾一顿丰盛的早膳,却见胡依依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向她说道:

    “不用忙了,小无病已经出门。”

    “啊?”姚子贝不禁自责道:“都怪我,买菜弄得这么迟,害得徐哥哥都来不及吃早膳……”

    胡依依笑道:“我的子贝妹妹呀,你就别责怪自己啦!今日小无病卯时不到就已出门,就算你回来再早,他也是来不及吃你的早膳的。”

    姚子贝有些忧心道:“徐哥哥今日怎地这么早就去上值了?是不是公门里又多了很多事?姐姐……那只猫妖很难抓到吧?”

    胡依依拍了一下姚子贝的肩头,道:“好啦!我的乖妹妹,你就别瞎猜啦!小无病什么事都没有,他今日一大早出门,只是为了躲着你……”

    “躲我?这是为何呀?”姚子贝更加愁容满面地言道:“姐姐,是不是子贝这几日又做错了什么事?害得徐哥哥都不肯理我了!”

    “哈哈!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哈哈!”胡依依忍不住又是一顿大笑,她拉着姚子贝的胳膊,将她带到了厨房之外,道:“来,咱们到闻雨亭里去坐坐,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见胡依依言语忽然如此凝重,姚子贝只得放下手头的活,跟着胡依依走向徐府的后院。

    路上,胡依依随口问道:“妹妹今日很早就出门买菜,怎地回来得这么迟?”

    姚子贝当即回道:“姐姐,我今日在望仙楼前遇到一个乞丐,你可知道他是谁?”

    “一个乞丐?”胡依依奇道:“他是谁?”

    “他就是赵小刚,就是当日用皮鞭毒打我的那个人!”姚子贝道。

    “是他?他竟然成了一个乞丐?那你今日还恨他么?要不要姐姐帮你去揍他一顿,也帮你出出气!”胡依依道。

    姚子贝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咳!算啦!不瞒姐姐,我今日见着他,心里头对他竟一点恨都没有,我反而觉得……他很可怜!”

    ……

    两人说着话,便已来到闻雨亭中落座,胡依依早已在亭子里备好了早膳,只见石桌上摆放着豆浆、春卷、胡饼、包子、米粥等物。

    胡依依将一碗兀自散发着热气的小米粥端到姚子贝的面前,道:“妹妹,你出去了半日,也饿了,赶紧先吃,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姐姐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同你说哩!”

    “嗯!”姚子贝此时委实也已饿了,她端起粥碗,一气喝下了好几口米粥,她又拿起一个肉包,张嘴就咬。

    “有什么好事,姐姐快说吧!”姚子贝一边吃,一边又问。

    胡依依就在姚子贝对面坐下,她看了看姚子贝,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她略略想了一想,随即便道:

    “子贝,姐姐昨晚就与小无病说好,让他迎娶你过门,你们成亲的日子也已定下,就在下个月初四……”

    “啊……?”姚子贝乍听之下,不由一愣,嘴里的包子馅也差点都掉到了碗里。然转瞬间,她又满脸喜色,再次问道:

    “姐姐,此话当真?徐哥哥真的答应娶我么?”

    “嗯!”胡依依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小无病已答应娶你了!若他敢反悔,看姐姐不扒了他的皮!”

    “那……那可真是……”姚子贝低下头,为了掩饰一脸的羞涩,忙将剩余的包子馅尽数吞入肚中,她此刻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当真是无以言表。

    “可是……”胡依依又略觉歉然道:“姐姐让小无病只是将你纳为一个妾房,妹妹若是觉得委屈的话,姐姐再……”

    姚子贝忙道:“不不不!能够与徐哥哥在一起,便是子贝莫大的幸运!至于什么名分,子贝从不在意,姐姐千万别再去为难徐哥哥,而且,请姐姐放心,子贝也不会觉着委屈的……”

    “这样最好了……”胡依依放心道:“好在,小无病中意的那位‘小嫣妹妹’,也是一位通情达理之人。来日,就算小嫣妹妹也进了徐府的大门,姐姐相信,你们二位也定能成为一对好姐妹呢!”

    “嗯!”姚子贝又拿起一个大肉包,张嘴咬了一大口,她一边吃,一边说道:“小嫣姐姐人最好啦!她若能成为徐哥哥的妻子,我比谁都开心!……”

    “只是……”姚子贝忽而有些伤感道:“姐姐,子贝毕竟已是个不洁的身子,徐哥哥若是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嫌弃我?”

    胡依依道:“妹妹只管放心,

    小无病绝不是那样的人!今日等他回家,我便将那件事告诉他……”

    “姐姐……”姚子贝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她脸上立时又充满了愁容,她再度问道:“徐哥哥真的不会在意么?他一个大……”

    不料,话还未说完,姚子贝突觉胸口泛起一阵烦呕,她忙放下包子,捂着嘴巴,跑到了厢房中的一个盂盆旁,张嘴就是一阵猛吐,直到将自己刚刚吃下的那些早点几乎尽数吐完,她才稍稍歇了一口气。

    待得姚子贝缓缓回到闻雨亭中落座,胡依依见她脸色一阵泛白,胸口不住地起伏,忍不住便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胡依依关切地问道:

    “妹妹怎么啦?莫不是这两日你受了风寒?”

    姚子贝无力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有些头晕,先前那几日,胸口一阵阵的烦闷与难受,此时又无端地“寻上门来”。

    胡依依搭住姚子贝的脉搏,沉吟了半响,忽然间便脱口而言道:“妹妹,你已有了身孕!”

    姚子贝乍闻此言,顿时脸若死灰。

    以胡依依这位当世神医,若说自己有孕,那么自己怀有身孕已是断然无疑了。

    可是,她怀里的这个孩子,却与她最爱的那个男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人世间最伤痛的事,有时候莫过于此。

    姚子贝闭上双眼,脑海里立时就浮现出那一个夜晚,那一幕惨痛的场景。

    就在二月初十那一晚,就在那一张雕花挂珠的红梨木大床上,就在她无比委屈的泪水中,一个叫“吴登魁”的男人,翻身扑到她的身上,从此夺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最为珍贵的东西。

    如果让时光回到过去,回到二月初十的那个夜晚,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吴登魁得逞,可是那一夜,她却选择了默默承受……

    时光如何能够倒流?往事纵然再怎么苦涩,业已真实地发生,人世间,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这一种药。

    姚子贝无力地站起身,默默地向榛苓居走去,以至于胡依依在她身后连声呼唤着:“妹妹,妹妹……你怎么啦?”她也充耳不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颓然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怔怔地望着房顶,双眼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

    这一刻,姚子贝的心里,只想一死了之。

第七十章、诚邀晚膳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卯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徐恪今日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卯时不到便已出门。

    他昨晚答应了胡依依的许婚之后,忽然就觉得今早若再面对姚子贝,不免两人都要尴尬,不如自己早点出门,待胡姐姐与小贝讲明之后,自己回府之时,或者两人相见,还能随意一些。

    为了躲避姚子贝,他甚至连家里头的早膳都顾不上吃,便匆匆出门。

    他特意又走到昨日的香满楼里用了早膳,那跑堂的见昨晚的大官今晨又来照顾他家的生意,自然招待地异常殷勤。

    他吃着店小二端上来的那一盘香喷喷的大肉包,一边不住地开口夸赞,一边还在思忖着下值之后,要不要去一趟秋先生的草堂?……

    吃罢早膳,徐恪便径自走进了青衣卫的大门。守门的卫卒见这位千户今日竟来的如此之早,不由心下甚奇。不过,他们也无暇多想,见徐恪昂首大步而来,忙分列两旁,各自俯身为礼道:

    “千户大人早!”

    这两个守门的卫卒,其中一个姓黄,因家中排行第三,人人便叫他“黄三”。这黄三也正是十余日前,十七公主来青衣卫上值之日,拦阻李琪之人。

    那一日,丁春秋离了千户公事房之后,便来到卫所大门旁,不由分说,对着那黄三的一张马脸就左右开弓,连着打了十几下巴掌方才停手。黄三捂着脸,忍着痛,惊问何故,丁春秋就把他适才出言狂慢,得罪公主的事与他说了。

    黄三当时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哀求恳丁校尉,让他去向公主求情,求公主无论如何能饶他一命。丁春秋冷哼了一声,便道,亏得徐千户面子大,已经跟公主殿下求过情了,否则,你小子就算是有九条命,今日都要统统“了账”!

    黄三自然是称谢不已,次日,他还从家里凑了二十两银子,封成了一个大红的钱袋,小心翼翼地送给了丁校尉,感谢他“救命之恩”。

    从此之后,黄三心中就把徐恪也列为了一个他的救命大恩人,而且,他经此一堑,待人接物,不管尊卑都能尽量客气一些。

    自然,徐恪也不知这世间又多了一位对自己感恩戴德之人,他昂然跨过青衣卫的大门,双眼望向前方,根本未去理会旁边两个卫卒的神态。

    此时的徐恪,一身灿然的鹘鸠纹靛蓝色官服,腰间还斜挎着一把珠光宝气的御赐昆吾剑,远远望去,步履从容似顺水行舟,身姿挺拔如青松不倒,放眼整个青衣卫,何人能有他这般夺目的光彩?

    他气定神闲地行走在卫所之内,来往卫卒见了,人人都不免远远地止步,朝他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呼一声:

    “请千户大人安!”

    “嗯!……”若行礼之人,身居校尉与百户之职,他兴许会略略点头,回应一声,若是掌旗以下,他连正眼也不会瞧对方一下。

    诚如徐恪所言,这青衣卫内下辖万人之众,而千户却只有五个,加上一个都督,拢共也就六人,能够让徐恪拱一拱手,向他还礼的人,委实已不多。

    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卫所内的小院,他便来到了北衙的大门边,穿过这道大门,就是北安平司的地界。

    徐恪自担任巡查千户以来,几乎不去他南署的公事房内上值,进到北衙之内,已是他家常便饭,此际,他信步而来,便已走入了北安平司之内。

    “贤弟!你来得这么早!”他前脚刚一踏进北衙的大门,就见南宫不语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南宫兄,你也这么早?”徐恪忙向南宫不语拱手为礼道。

    “咳!晚上睡不着啊,索性就起来了……”南宫不语拉着徐恪的手,两人便朝着千户的公事房而行。

    徐恪见南宫不语面色憔悴,好似整晚都没有睡好,不由得奇道:“南宫兄,怎地精神这么差?还在担忧猫妖之事么?”

    “咳!……”南宫不语摆了摆手,却又点了点头。他原本想说一句“还不是舍妹的事!”但话到嘴边,急忙改口道:

    “那只猫妖,如今还是半点踪影也无,实不知,如何才能将她抓住啊!”

    徐恪自然无法猜中南宫不语此时的心事,他见南宫兀自忧心忡忡,忙宽慰道:

    “南宫兄不必

    担忧,那只猫妖,以后不会再出来啦!”

    “哦……这是为何?”南宫不语问道。

    “走……咱们进去说吧!”这时,两人已行至千户公事房的门外。

    这一处北安平司的千户公事房,原本是孙勋的办公之所。那孙勋自担任北安平司千户以来,仗着天子信任,又有楚王大力撑持,日常行事极为张扬。他非但将自己的公事房扩建了两倍,内里的陈设更是精美豪奢,几乎应有尽有。

    依照大乾官制,从四品以上、正三品以下官员,公事房内可设两间,一间办公,一间可作日常休憩之用。孙勋以他从三品的官秩,竟在公事房内分设了五间上好的内室。一间外房作日常签押办公之用,内里最是宽敞;一间内室用作盥洗休息,可随时上床入眠;一间退室用作对外会客,亦可聚众小宴;一间仓室用作储藏,里面可分门别类存放大量贵重之物;还有一间密室,却不知作何之用。

    自打南宫不语调来北安平司之后,他见孙勋的公事房如此豪奢,竟比沈环的都督公事房还要气派,他心中觉得不妥,便拟将这套公事房一分为二,自己只取其中两间内室即可。

    可是,徐恪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孙勋既已将公事房建造完毕,装设得也算尽善尽美,如果强行一分为二,其余的三间房屋无人敢要,不免就要弃置。如此折腾,徒耗人力物力,只是为了一个虚名,大可不必。

    加之,北安平司内的五位百户,也是一个劲地恳求南宫千户,莫要废置了这套上好的千户公事房。

    既然连徐恪也这样说,南宫不语就不客气地享用了这套孙勋传下来的豪奢公事房。

    此刻,两人见时候尚早,便一起走入了公事房的退室之中。南宫不语亲自泡了两杯“花雨”名茶,两人一道坐在了退室内的两张紫檀木椅上。

    “贤弟,你方才说,那只猫妖,今后不会再出来了,贤弟何以有如此之猜想?”

    徐恪端起茶盏,揭开碗盖,吹了吹茶面上的浮叶,见茶水尚烫,便又重新放下,道:

    “那只猫妖么……应是害怕我师兄的威名,是以不敢出来,你看这一连十日,长安城内都是太平无事,我估摸着,那只猫妖应该早就遁走了……”

    徐恪心中却想着十天前舒恨天跟他所说的,毛娇娇已然身入翠云楼之事。这十天来长安城均未发现死尸,看来猫妖真的是转了性子不再害人。他本想开口宽慰南宫一二,然转念一想,毛娇娇毕竟与胡依依、舒恨天属结义姐弟,这桩事除了自己,别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是以他临机又改了口。

    南宫不语道:“如此就太好了!愚兄所料不差的话,猫妖遁走,不止是害怕赵王殿下,还有慕容少主……”

    两人正说着话,忽有值守的卫卒来报,銮仪司千户诸乐耘到了。

    这诸乐耘不在他銮仪司呆着,何以一大早就登门?两人不觉心奇,遂一同来到外边的签押房,命卫卒请诸大人入内。

    诸乐耘刚一进入签押房的大门,便立时向南宫不语与徐恪连连抱拳,笑道: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们两位都在这里呢!”

    南宫不语抱拳还礼,请诸乐耘于堂中就座,卫卒又为诸乐耘送上茶盏。南宫便问道:“诸兄怎么有空,大清早地就来我北安平司做客?”

    诸乐耘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浅饮了一口茶水,方才道:“南宫大人,徐千户,诸某此番前来,是特意来谢两位大人的!”

    南宫不语奇道:“谢我们?诸兄有何事可谢?”

    “咳!……还不是为了我麾下那个不争气的狗奴才!”诸乐耘叹了一口气,这才说起了他此番特意来谢的缘由。

    原来,自十天前十七公主李琪来过之后,公主于青衣卫大门外受阻,又被守门的卫卒黄三当众羞辱的事情,也传到了诸乐耘的耳中。他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当时他就想将黄三重打五十大板,甚至将他活活打死。然他事后一打听,方知公主并未在意,只是让丁春秋打了黄三十几个耳光。

    诸乐耘听属下来报,当日午时,李琪公主便已出门,她走至门口,见着了双颊已被打肿的黄三,当时灵钰公主竟然“噗嗤”一笑,人便已出了青衣卫,扬长而去。

    诸乐耘据此揣测,灵钰公主当日应当并未动气

    ,他再仔细派人打听,这才知晓,灵钰公主是冲着巡查千户徐恪的面子,方才免于重罚他的手下。

    依照大乾官制,青衣卫銮仪司负责御用仪仗,出行护卫以及宫廷内重大礼仪活动的现场秩序维护。说穿了,这銮仪司就是皇帝御用的一支仪仗队。青衣卫内所有卫卒俱是身穿皂色布服,唯独銮仪司卫卒能身穿大红锦袍。只因銮仪司中人,服色均是赭红艳丽,是以守门之卫卒,便均由銮仪司手下担任。诸乐耘身为銮仪司的千户,岂能容手下得罪皇家公主?而且,这位灵钰公主还是当今皇帝格外宠溺的十七公主。

    依照诸乐耘原本的做法,他手下黄三犯了如此大错,不是杀头也要被打成重残。只不过,诸乐耘转念一想,公主当日一笑出门,应当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己此时若还要大加责罚,万一消息传了出去反而不好。是以诸乐耘也只是将黄三叫来训诫了一番,并未对之给予惩罚。

    随即,诸乐耘对此事便做了一番周密的部署,一方面,他严令銮仪司上下,不得将此事泄露半点消息,否则,当场法办!另一方面,他自然就想到了要亲自登门,向徐恪致谢。

    无奈,诸乐耘于这十日间,来徐恪的公事房多次,均被值守的卫卒告知,千户大人不在房内。

    后来,他得知徐恪三天两头都呆在北安平司,于是,他又多次到北安平司来寻找徐恪,只是这十日来,徐恪与南宫不语大半时间都在长安城内四处巡查,他好几次前来,都是扑了一个空。

    是以,诸乐耘索性今日一大早就赶来了北衙,他原本就想在南宫的千户公事房内等着南宫不语与徐恪上值,孰料,他今日卯时出门,匆匆赶到青衣卫内,却还是来迟一步,南宫不语与徐恪已然坐在里头喝茶了……

    南宫不语问明了缘由,见诸乐耘此来,主要谢的不是自己,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瞧了徐恪一眼。

    徐恪却哈哈笑道:

    “我说诸千户,这点区区小事,又有什么好谢的?至于你亲自跑来一趟么?”

    诸乐耘忙道:“诸某此来,一则是多谢二位大人,在公主面前为我銮仪司的手下说情;二则,也是想跟二位大人打听打听,这猫妖一案,如今进展得如何?”

    “这个……”南宫不语望了望徐恪,兀自沉吟不语。

    徐恪遂道:“这猫妖一案么……目下业已侦办得差不多了!诸千户也看到了,这长安城内,一连十日,可曾有猫妖作祟的消息?”

    诸乐耘清瘦的一张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忙问道:“徐千户,这么说,这只猫妖已被你们捉住了?”

    徐恪摆了摆手道:“猫妖倒是还未捉到,不过,她听闻我‘京城审案团’内人才济济,想必……她也早就遁去无踪了吧?”

    诸乐耘又朝徐恪抱拳道:“徐大人,可喜可贺呀!徐大人是皇上御封的查案副使,此番猫妖遁走,长安城从此太平,副使大人可谓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皇上若是知道了,自不免又要对副使大人大大地奖赏一番了!”

    徐恪也抱拳还礼道:“诸大人客气了,我等吃的既是公门的饭碗,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乃是我等分内之事!更何况,这猫妖虽然遁去,毕竟还未曾抓获么……”

    诸乐耘笑了一笑,到了这个时候,该讲的话也已讲得差不多,他便起身告辞。

    临别之时,诸乐耘再次向南宫不语与徐恪二人拱了拱手,发出诚挚的邀请:

    “今日晚膳,便由诸某做东,请二位大人到得月楼小坐,两位可一定要赏光啊!”

    徐恪却为难道:“诸大人,实在抱歉!我与秋先生已然约好,今日下值之后,我须得赶往先生的秋叶草堂……”

    “徐大人既与秋大人约好,那咱们的饭局,也只得改日再约了……”

    诸乐耘面露失望之色,于是又转向南宫不语,再度恳切言道:“南宫大人,你可一定要来呀!”

    “这……”南宫不语的脸上也是踌躇未决,他原本已答应了妹妹,下值便回家与她一道用膳的。这时,又听诸乐耘说道:

    “今日酉时二刻,我和张千户在得月楼‘秀春阁’内,恭候南宫兄大驾!”

    “好吧,南宫一定准时到场!”南宫不语无奈应道。

第七十一章、无心欺瞒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辰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徐恪与南宫不语刚刚送别了诸乐耘,未过多时,卫卒又来报,灵钰公主来了。

    果然,未等卫卒把话讲完,李琪已经推开了房门,径自闯了进来。

    “徐恪哥哥,今天你可一定要跟我去天宝阁呀!”李琪开门见山,未等自己落座,便讲明了来意。

    南宫不语忙上前向李琪躬身行礼,将李琪引入上座。

    不知怎地,南宫不语只要一见到李琪,心下立时便感一阵没来由地慌乱,他低下头,不敢与公主那一双清亮的美眸,有稍稍地接触。

    李琪却不象上次那般,径直抢了南宫不语的太师椅而坐。这次他听了徐恪的话,只是坐在了徐恪的下首。她挥了挥手,让南宫不用这么拘礼,原先该怎么坐,此时就怎么坐。

    “这个……”徐恪迟疑了一会儿,道:

    “这样,小琪妹妹,本副使今日还有要事在身,这协同慕容公子一道查案的重任,就全权交托你了!”

    李琪嘟着嘴,显然对徐恪的答复不太满意,她满脸都是不乐意的表情:

    “徐恪哥哥,你有什么要事啊?你就跟我去一趟天宝阁吧,小嫣姐姐可是……可是想你的紧!”

    “咳!咳!”徐恪不由得干咳了好几声,在南宫不语的面前,他委实不愿与人说起他和慕容嫣之事,他忙开口道:

    “小琪专员,本副使今日还有一个要紧任务要交于你……”

    “什么呀!”李琪有些好奇道。不过,对徐恪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她还是老大地不愿意。

    徐恪正色道:

    “据大理寺查探,在长安城南五十里之地,大约是金顶山附近,发觉有猫妖出没的踪迹。你今日可说动慕容公子与你一道,往那里去看一看……”

    李琪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好哎!猫妖原来躲在金顶山么?那我可一定要去!”

    “不过……”徐恪急忙道:

    “若慕容公子不与你一同前往,你切切不可孤身一人前去!你若违令,本副使须当……当第一个禀明你三哥!”

    原本,徐恪的那一句话应是“本副使当依法重惩!”然则,李琪一个堂堂的大乾公主,又能如何“重惩”?徐恪能够想得出的威吓手段,至多也只能是到赵王李义那里去告状罢了。

    而李琪最害怕的恰正是她三哥,若被她三哥知道,她私自违令出城,轻则立时就会将她自“京城审案团”里除名,重则禀明父皇,从此她又只能在深宫禁足。是以,徐恪此言一出,吓得李琪赶紧抱拳道:

    “副使大人放心,我今日定要说动那‘木桶碗’,与我一道出城!”

    “还‘木桶碗’呐……”徐恪笑道:“人家堂堂一个天宝阁少主,威名震慑五洲,武功冠绝天下!你还当他是一个‘饭桶’不成?何况,今日咱们这桩子事,还得人家帮忙,你可得待人客气一些!”

    “知道了,啰嗦!”李琪白了徐恪一眼,她心道,这“木桶碗”是你的大舅哥,你就对他这般敬重,可我让你去见小嫣姐姐,你怎地就不愿意了?

    “好了,若没别的事,你就先去吧!记住本副使的话,若你身边没有慕容公子陪着,哪里都不能去!否则……就算你违令!”徐恪又板起脸来,沉声下令道。

    “知道啦!副……使……大……人!”李琪闻言,只得起身,一脸气鼓鼓地出门而去。

    她走出公事房的门外,一路走一路觉着奇怪,怎地今日徐恪的口气,这么象自己的三哥?难道他们师兄弟呆得久了,性情也变得相近?

    不过,更让李琪觉着奇怪的是,她今日一大早就来到青衣卫“上值”,在南宫不语的签押房内,她连一口热茶都没喝到,就被这个徐恪给连着训诫了一顿,可她心里,竟一点儿也不生气!

    李琪身为当今皇帝的第十七位女儿,又受父皇李重盛格外疼爱。宫廷内外、满朝上下,无不将她视作天上明月一般,高高仰望,任谁都不敢有一句违逆之语。可今日自己在公事房内,这个徐恪竟一点儿都没将她当作公主,他说话的语气,训诫的口吻,完全便是自己亲哥哥一般。这让李琪如何不觉得意外?

    在李琪的记忆中,除了自己的三哥之外,其余的几个哥哥同自己说话,都还分外地客气,大约他们都知道父皇最是宠溺自己,是以说话间都留着分寸,哪里象今日这个徐恪,几乎一点颜面都没给她留!

    “可是……为何自己竟丝毫不以为怪呢?”

    “难道说,我也有些喜欢上了徐恪哥哥?”

    李琪心念及此,心中不由一阵“突突”乱跳。可她旋即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对徐恪的感觉,就和对三哥的感觉差不多,是一种宛若亲哥哥一般的信任与敬重。

    然而,徐恪是徐恪,三哥是三哥,徐恪毕竟只是一位与她无丝毫血缘关系的寻常男子,自己为何会对他生出一种如兄长般的信任与敬重?这一点,委实也让李琪百思不得其解。

    ……

    ……

    南宫不语见李琪起身离去,忙也跟着起身,亲自护送她走出公事房的大门,又躬身向她行礼,目送着李琪的背影远去,直到李琪修长而窈窕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他视野之中,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徐徐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落座。

    南宫不语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浩叹,这天上人间,如何而来这样一位仙女一般的公主?!

    自从十天前,他乍见公主一面之后,回到家中,他便夜夜无法入眠。他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李琪巧笑嫣然的身影……

    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她洒脱的背影、豪迈的步伐、悦耳的语声、爽朗的大笑,无不令他久久难忘……

    仅仅是与李琪见了一面,他便已终生无法忘怀!

    今日,他在自家的千户公事房内又见李琪,如何不心慌意乱?

    只是,他见李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心下不禁怅然若失,以至于他此刻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心绪兀自沉浸在方才的怅惘之中。

    “南宫兄,怎么啦?还在担忧猫妖的事呢?”徐恪问道。

    南宫不语这才定了定神,说道:

    “贤弟,你为何对公主说,猫妖的踪迹在长安城南的金顶山附近?难道,大理寺的人真的查到了?”

    徐恪摆手笑道:“大理寺的那帮蠢材,他们哪里会找到猫妖的踪迹?我师兄派他们查探长安城周围,这帮人查了半个多月,连猫妖的一根毛也未能找到!我刚才对公主说的那一番话,全是我胡诌的!”

    南宫不语疑惑道:“贤弟为何要欺瞒公主?”

    徐恪道:“南宫兄有所不知,这位李琪妹妹,虽贵为十七公主,心性却最是顽皮好动,你若不向她扯一个谎,将她骗走,你信不信……她能赖在我青衣卫里,一整日都不走!”

    南宫不语心中却道,她若真的赖在这里不走,岂不是好?她

    想呆一日,我就陪她一日,她想呆一月,我就陪她一月,她想呆一年,我就陪她一年,若能让我陪她一生一世,我便再无所求……

    南宫不语忧心道:“话虽如此,可贤弟就这样让公主孤身离去,万一她忍不住好奇心,独自前往金顶山,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却在想,不如我带着一队人马,亲自前往金顶山,公主若是不喜欢,我就远远地护送着她,守卫着她,我只需远远地望她一眼,我便心感足矣!

    孰料,徐恪却连连摆手道:“南宫兄莫急,公主身旁有慕容公子陪伴,我等又何必操心?”

    “慕容少主……?”南宫不语兀自忧心道:“慕容少主琐务繁忙,他也未必能有空陪公主出城。”

    “这个你就不知了吧……”徐恪微笑着言道:

    “不管慕容公子再怎么琐务缠身,也不管他再如何眼高于顶,只要咱们的李琪妹妹出马,他也断无不听话的道理!”

    南宫不语喃喃地问道:“慕容少主……何以就会听公主的话?”

    “哈哈哈!”徐恪大笑道:

    “南宫兄,你不觉得,十七公主与慕容公子,他们二人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是么?”南宫不语心中顿感一阵苦涩,他心里不住地问自己,原来,公主喜欢的是慕容少主,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我南宫何德何能,难道,还妄想着做驸马不成?我这般痴人做梦,委实可笑之极呀!

    徐恪却未曾留意南宫不语此时心中不断地自怨自艾。他之所以断定李琪与慕容桓将来必能两情相悦,多半还是从他神王阁的经历揣测而来。

    在神王阁内,徐恪自云影楼穿梭时空,来到了甲子十二线命轮的世界中。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个魔化的世界,那里的“慕容桓”就已和“李琪”结为了夫妻,两人一道在燕州城生活了将近十年,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叫“慕容白”。

    如今,徐恪已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乙丑八线命轮中,恰在昨夜,胡依依就已向他提亲,要将她的徒弟姚子贝下嫁于他为妾。这一幕,当时在那一条命轮里,也已真实地发生。两相对照,徐恪便认定,自己生活的这条命轮,所有的事情,依然在按原定的方向前行。

    徐恪据此推测,便以为这个世界里的慕容桓,在不久的将来,必也会与李琪生活在一起,两人成婚之后,夫妻相敬、恩爱无比,与他们的儿子一起,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是以,徐恪今日便不惜向李琪扯了一个谎,也要将她编派到慕容桓的身边去。一来,他是借机想将李琪支走,省得她成天拉着他去见慕容嫣;二来,他也不无撮合李琪与慕容桓之意。

    不过,徐恪心里也还存着一个私心。他心想你慕容桓不是仗着自己武功天下无敌,天上地下任谁也瞧不上眼么?今日我就把李琪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你,且看你这位堂堂天宝阁的二公子,能不能降服咱们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公主?

    徐恪想到此处,心下顿觉有趣,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这时,一位传令的卫卒走入堂前,躬身向两位千户行礼,禀道:“南宫大人,徐大人,奉沈都督令,辰时四刻,请两位大人前往议事堂议事!”

    那位负责传令的卫卒抬起头,却见堂上高坐的两位千户,一位愁容满面,一位会心微笑,他不由得有些愕然……

第七十二章、偷望一眼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午时、长安城南、金顶山下】

    李琪来到天宝阁之后,一番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说服了慕容桓,与她一道,前往金顶山捉妖。

    听得二哥要去捉妖,自然,慕容嫣也要随行,三人行到梅雪斋左近之时,李琪又顺道叫上了怡清,于是,这一男三女拢共一行四人,骑着三匹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奔向了长安城南的金顶山。

    这四个人中,慕容桓兄妹骑术甚佳,李琪的骑术却是在宫中跟着她三哥硬学而来,委实不是很精,而怡清一直生长于南方,却是不会骑马。

    于是,怡清只得坐在了慕容嫣的马上,两位女子都是体形轻巧之人,慕容嫣胯下黄骠马乃是天宝阁中的优选好马,是以驮着两人倒也不觉得累。

    这时,原本与怡清形同师徒的李琪,却已和慕容桓一道,并肩骑在了前面。反倒是才刚刚认识不久的慕容嫣与怡清,只得共骑一马,跟在后头。对李琪何以同慕容桓这般相熟,怡清自是不解,然而,慕容嫣却一直是心知肚明,她看在眼里,笑在心头……

    此刻,慕容嫣望着前面的二哥与李琪一道说说笑笑,并辔而前,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日之前……

    这十天来,李琪几乎一日都没闲着,日日都要来她这天宝阁中。

    三月十四日晚,慕容桓深夜拦住了慕容嫣、李琪与怡清之后,当时,他虽先将慕容嫣带回了自家的天宝阁内,然旋即又出门,再次来到城南,这时,怡清正护送李琪回宫。

    原本,怡清想拉着李琪回梅雪斋,两人只消往回再走百余步,便可到家。只是,李琪答应了她母妃,无论什么原因,均不可在外留宿,是以,怡清只得护送李琪一路往北。她们要去的大明宫位于长安城东北,距此还有好些路程。

    两位女子被刚才的阴风鬼影所吓,此时深夜赶路,四下里又是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无,两人心中仍不免惴惴不安。她们两人虽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然真正到了要紧关头,依然将一副天真少女的心性表露得一览无遗。

    她们两人各自手拿着宝剑,一路轻手轻脚往前而行。她们虽脸上佯装镇定,然心中已是慌得不行,待到慕容桓又一次忽然现身,直吓得李琪忍不住惊声尖叫。

    慕容桓却冷然道,念在你们两位是他三妹朋友的份上,是以他特意来护送一程。那时候的李琪也顾不得与那“木桶碗”怄气,她便乖乖地跟在了慕容桓的身后……

    在慕容桓的护送下,李琪安然回宫,怡清也顺路回家,一

    夜无事,各自都安好。

    第二日,李琪便又赶来了天宝阁。

    明面上,李琪是来看望慕容嫣,还带来了许多宫中美食,与慕容嫣一道享用。然实际上,李琪是想来感谢一下慕容桓,这一点,慕容嫣哪能不知?

    于是,慕容嫣便叫来了二哥,三人一同坐在戊院的一颗老榕树下,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随意闲谈。李琪在不经意之间,向慕容桓抱拳为礼,算是表达了谢意,当然,慕容桓随即朝李琪笑了笑,也算接受了这一份谢意。

    慕容嫣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啧啧称奇。她心想,我认识二哥也快二十年了,几乎从未见他待人有如此一份耐心,非但愿意耗费这么长时间与她闲聊,而且,无论对方问什么,二哥都愿意悉心作答。

    果如慕容嫣所想,李琪与慕容桓这两位原本无任何交集之人,此时因缘际会,竟而会坐在一起,聊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尽兴。

    李琪向慕容桓问起那猫妖的来历,她修炼的是什么魔功,该如何捉妖云云,慕容桓无不一一作答。到后来,李琪更是问起各种江湖传闻,乃至于人妖之别,还有所谓《天宝名录》等等问题,未曾想,慕容桓居然还能耐着性子,与李琪逐个说明……

    于是,午膳过后,不等李琪开口相邀,慕容嫣便头一个提出,要和她二哥一道,出门寻妖,慕容桓欣然应允。

    李琪原本来天宝阁的目的,就是想拉着慕容桓前去捉妖,她见小嫣姐姐竟抢着说动了慕容桓,当时便朝慕容嫣连连眨眼,以示感谢……

    非但是那一日,之后的每一日,李琪几乎都会登门拜望,自然,每一日,他们三人都会结伴外出,到处找寻猫妖的踪迹。

    这一连十日,慕容桓每日都与李琪、慕容嫣一道外出,有时候出西门至灞林原,有时候往北至皇城边,有时候向南到秋水原,有时候往东一直骑马到玉山……

    一连十日,他们虽然连猫妖的一根毛也未曾找到,然而,他们每日都玩得异常开心。

    其实,与其说他们是在合力寻妖,倒不如说他们是在结伴游玩。此时正值早春时节,长安城中树木吐绿,百花绽蕾,加之春光明媚、暖风微醺,如此时节,他们三人结伴踏春,看灞林夕阳,睹秋水晚照,观皇城日升,临玉山月落……倒也玩得不亦悦乎。

    也许是慕容桓这段时日格外空闲,也许是慕容桓忽然转了性子,反正,在慕容嫣的心中,委实觉得二哥这几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记忆中,二哥那副绝冷孤傲的神情,居然一直也未见到。在李琪的面前

    ,二哥出乎意料地好脾气。他非但到处表现得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更是彬彬有礼。好多时候,李琪还“木桶碗!”“那个……木桶”这样地叫他,二哥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木桶……碗?”慕容嫣做梦也未曾想到,有一天她二哥竟被人叫成这么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而且,二哥听在耳里,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很开心!

    世事最是难料,慕容嫣见二哥自从遇见李琪之后,性情竟变得这般温和,她自然是认定二哥这次应该是真的动了心。她见二哥终于能找着了自己心爱之人,心中自然是由衷地替他感到欢喜。

    不过,慕容嫣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十日来,一连有好几个夜晚,她父亲每夜都要到丁院来与她二哥相见,他们所聊的话题只有一个——十七公主。

    慕容嫣也永远不会想到,她父亲劝说二哥与十七公主交往的一个重要理由,恰正是为了保护她。

    慕容嫣也早就忘了,几个月前,晋王李祀曾几次三番向天宝阁提亲,为了迎娶慕容嫣,李祀甚至摆出了王府元妃的位置,可谓诚意十足,然而,慕容嫣还是将之无情拒绝,而且,对于李祀此后几次三番地求见,她连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给对方。

    这晋王李祀身为当今皇帝的八皇子,头顶五颗亲王王珠,深得皇帝宠信。据闻,党附他的大臣不计其数,朝中到处都是“八爷”的朋党,如果得罪了他,今后还有好果子吃么?

    慕容嫣更是猜想不到她父亲此刻的心思,天宝阁连年坐大,已位居“天下三阁”之一,在武林中其势如山,然而,在皇帝眼里,是不是会有“尾大不掉”之嫌?天宝阁就算势力再大,终难与朝廷抗衡,若皇帝真要动手,对于天宝阁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是以,天宝阁若能从此与大乾皇家结亲,那可是百年之计!

    “看!前面就是金顶山……”慕容嫣正在凝神回思,蓦地听李琪在前面喊道。

    慕容嫣右手一提马缰,胯下黄骠马会意,便缓缓放慢了步子,慕容嫣抬眼望去,果见前方现出一片山峦起伏,山虽不甚高,然群峰相聚、绵延横亘,远远看去,却也有一股波涛涌动之气势……

    “小琪妹妹,咱们这么快就到了?你不会弄错吧?”坐在慕容嫣身后的怡清,开口问道。

    “放心吧,怡清姐姐!”李琪道:“这座金顶山,我又不是没来过……”

    言罢,李琪不好意思地偷望了身旁的慕容桓一眼。

第七十三章、口里流涎

    李琪与慕容桓、怡清、慕容嫣四人,骑着三匹黄骠大马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往南骑出了五十里外,来到了金顶山脚下。

    李琪遥望前方的苍翠青山,心绪不由得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

    那时,她跟着怡尘师姐妹学剑已有数月,自忖剑术道法已有小成,便跃跃欲试,总想找一只妖怪来练练武艺。

    恰巧,她听闻长安县衙正在抓捕一只黑虎精,那头黑虎甚是凶猛,县衙征集了无数猎户,出动了大批人力,可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

    李琪闻知之后,对长安县衙的无能不免嗤之以鼻,她凭着自己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便索性一人一剑,孤身出了城门,来到那黑虎精时常出没的村庄。

    孰料,她没有寻到黑虎,那黑虎精却注意到了她。

    李琪寻了半日,见一无所获,只得悻悻然回城,哪知道,在回来的路上,她经过一片密林之时,黑虎精却突然现身。李琪仓促拔剑,长剑还未出手,被黑虎精虎爪一拨一拍,人便当场晕了过去。

    待到李琪醒来时,自己已身陷一处巨大的山洞之内。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山洞内到处都是死人的骸骨,然而那头黑虎精却并无吃她的意思,反倒经常为她咬来一些野兔、羊羔的皮肉,让她吃肉喝血,免得饿着……

    可是,李琪一个堂堂的大乾公主,哪里吃得下那些血淋淋的皮肉?幸亏山洞内有一处小泉眼,她能找一些水喝,总算没有渴死。

    只不过,她腿脚受伤,却已无法行走,再加上黑虎精又时常在洞外守护,是以一连数日,她都被困洞中,无法回城。

    正当李琪已饿得奄奄一息之时,幸亏徐恪与舒恨天深夜赶到,若再迟得一日,李琪也只有不顾血腥,找些生肉来吃了。

    然而,徐恪驼了李琪,行将下山之时,那黑虎精又突然杀到,以徐恪与舒恨天两人,兀自不敌……

    关键之时,慕容桓自空而来,只凭一曲笛音便降服了黑虎精,可是,当时的李琪,竟没有给慕容桓一丝的好脸色。

    此时的李琪,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糗事,心中不免对慕容桓生出了一丝愧疚,她偷偷地望了慕容桓一眼,却见对方正留神查看着金顶山周围,眼神中仿佛有一丝异样。

    “怎么啦?慕容公子,你觉得这金顶山有些异常么?”李琪当即便问道。

    慕容桓点了点头道:“嗯……山中隐隐有妖气出没,看来,你们那位‘查案副使’的消息,多半还是真的。”

    “什么呀!这都是本专员的功劳……”李琪有些得意道,她全未听出,慕容桓口中却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

    慕容嫣打马前来,也问道:“二哥,猫妖真的就躲在金顶山中么?”

    “嗯……去看看再说!”慕容桓言罢,双腿一夹马肚,他胯下黄骠马得了讯,立时扬起四蹄,如风一般,往前奔行而去。

    “等等我!”李琪也一拍马后背,随后跟进。

    “驾!”慕容嫣一提缰绳,呼喝了一声,这四人三匹大马,一前两后,便向着金顶山疾行。

    慕容桓一马当先,领着后头的三人,绕着金顶山疾奔了起来。他胯下的这匹黄骠大马极是神俊,这一带的草地又颇为松软,此时撒开四蹄,当真是奔行如飞……

    慕容嫣见二哥突然加速,胸中顿生一股豪气,她也呼喝连声,双腿运劲,那马儿会意,顿时也跟着前方的慕容桓飞奔了起来。怡清从未骑过马,此时见马儿忽然疾速飞奔,眼前的景物如风后退,她立时紧紧地抱住了身前的慕容嫣,心中连道:“慢点,慢点呀!”

    “怡清姐姐,怎么样?好不好玩?”慕容嫣一边催动马匹,一边还向身后的怡清大笑道。

    “好,好……好玩,只是,最好还是慢一些!”怡清坐在马背上,上下颠簸不已,她虽紧紧抱住了慕容嫣,然脸色兀自紧张地要命,所幸她人在慕容嫣身后,也无人留意她此刻脸上的慌张模样。

    “你们……等等我呀……”倒是李琪,毕竟骑术生疏,虽然只是一人骑马,却反倒落在了慕容嫣与怡清的身后。

    早春时节,到处都是花红柳绿,春风中夹着阵阵幽香,阳光里带着丝

    丝暖意。此时此刻,这一男三女四人,飞速骑行在金顶山的周围,尽情享受着这一片大好春光……

    李琪不甘落后,她俯身紧紧抓住了马缰,双腿不住地夹紧马肚,口中也是呼喝连声,她胯下那头黄骠马也是一匹天宝阁中的优选好马,此时焉能不领会主人之意?那马儿遂振鬣长嘶了一声,四蹄奔踏,亦紧紧尾随在慕容嫣与怡清的身后。李琪只见草树纷纷退后,群鸦不时惊起,这一番骑行之速实是她此生从未尝试,此时她闻听耳畔风声阵阵,眼见天边浮云悠悠,只觉心中酣畅莫名……

    这金顶山距离长安城南五十里之外,也算是一处风景名胜之地。这里到处都种满了樟树、柳树、桃树、梨树等诸多树木,远远望去,满眼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林木。在苍翠的原野间,依稀可见几座民房,如星星点点一般点缀其中。大约这里时常出现猛兽袭扰乡民的缘故,是以周围几十里之地,少有人迹,就算那几座民房,多半也是附近的猎户。

    此时正当晌午,乡民们正值生火造饭之时,屋顶可见炊烟袅袅升起。李琪身在马上,遥望这一片苍翠原野,袅袅炊烟,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淡泊归隐之感。她心道,将来,我若能与我心爱之人,在此隐居,就算只有一间草房,一张小床,只要我能与他日日厮守在一起,纵然粗茶淡饭、陋室简居,不也胜过那些王侯将相百倍?!

    四人骑马绕着金顶山奔行了有半个时辰,慕容桓忽然一提缰绳,缓缓放慢骑速,他扬鞭遥指前方,向着身后诸女说道:“去那里看看!”

    众女循声望去,慕容桓马鞭所指的地方,正是金顶山群峰中的一座主峰。

    自然,李琪对那座山峰更是眼熟,一个多月前,她被黑虎精拍晕之后,所藏匿的山洞就在此山山腹之中。

    于是,众女跟着慕容桓缓缓向前骑行了半刻,直至山脚之处,马儿已不能上行。众人便各自下马,将马匹栓在了水草丰茂之地。慕容桓一挥手,四人便弃马步行,向着山巅攀援而上。

    李琪虽来过这里,但来时已被黑虎精拍晕,去时却是深夜,何如今日这般天光正盛,暖阳遍地?她一边攀行,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忽然发觉,这金顶山委实也是一处景色清幽的人间胜地!

    只见满山苍翠的林木中,又生着各种不知名儿的香花琪草,那花草的香味吸引了数不尽的蝴蝶、蜜蜂阵阵飞来。一条小溪流自山巅潺潺而来,沿着他们脚下的山路蜿蜒而下。想是在山顶的某处有着一个汩汩的泉眼,只见那溪水碧绿清幽,水中鱼儿悠悠地游动着……

    众人在这蜂蝶飞舞、花香涌动的山路上迤逦而上,一阵风来,花叶纷纷摇摆,溪水微微荡漾,见此美景,众人均不觉心旷神怡。

    慕容桓遥见前方跳动着一只野兔,他拾起一颗石粒随手而发,立时打中了那野兔的脑袋,那野兔还来不及“嗷呜”一声,便已然倒地毙命。

    慕容嫣心下不忍,正想说一句“二哥,你怎地将兔子打死了!”却听得身旁的李琪已经欢呼了一声:“好哎!咱们的中饭有着落啦!”

    李琪话还未说完,人早已奔上前去,抓起了那只野兔。她掂了一掂,见入手不过七八斤,遂朝慕容桓道:

    “慕容公子,咱们一共四人,光靠这一只兔子,怕是不够呢!”

    慕容桓抬头仰望,恰见一群灰雀正从头顶飞过,他望了望怡清背上的长剑,道:“怡清姑娘,不如再添几只鸟?”

    怡清身为道门中人,本不应随意杀生,然她此时在慕容桓面前,又岂能示弱?她应了一声,肩背微微一动,背上的双股剑立时已冲天而起。她运转本门心法,意随心到、气随意动,众人只见她头顶的那一柄双股剑,于空里一分为二,只刹那间,剑光自群飞的灰雀间穿过,几声雀鸟惊叫之后,地上已落下了十余只受伤毙命的灰雀。

    “够啦够啦!这么多鸟,都吃不光啦!”李琪急忙呼道。

    怡清有心卖弄,她收剑之时,双股剑又自鹊群中划了一个大圈,方始回落到自己背上的剑鞘之中。随着她长剑刚刚回鞘,地上又掉落了五六只死鹊。

    见此场景,慕容嫣略略皱眉,李琪却哈哈笑道:“怡清姐姐,你这一手御

    剑的功夫,什么时候教我呀?下次我也去御花园打下几十只鸟来,给我父皇尝尝!”

    慕容桓却从地上又捡起一颗石粒,朝空里随手一弹,众女只闻破空之声,还未见石子去了何处,便见头顶一颗大樟树的树枝已被石粒打断,缓缓地自空中掉落。

    慕容桓随口道:“你这飞剑好是好,不过若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他只需凭一身剑气,就能将你飞剑打落!日后你这一手隔空御剑,当以御气为主,招式为辅,剑未到,气先行,方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怡清心中不禁耸然一惊,她心道若他此际的石子不是飞向树枝,而是直直地刺向我的飞剑,那么我这双股剑怕早已成“四股”了。她此时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刚才那一番卖弄之心,早已如云而散。

    怡清忙向慕容桓抱拳为礼道:“多谢慕容公子指点!”

    “哎呀!你两个在说什么呢!咱们还是快点烤肉吧!我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啦!”李琪一边捡拾地上的死鹊,一边催促道。

    当下,四人便来到了一处溪流边的空地上,李琪负责收拾灰雀,怡清与慕容嫣负责将那只野兔去皮去毛,开膛破肚,慕容桓则是随处捡拾了一些枯枝干草,又在水边搭起了一个用来烤肉的简易木架。

    等到四个人的活都已干完,慕容嫣却发现李琪收拾好的那些灰雀,每一只身上都还残留着一些鸟毛,灰雀的肚中也没有掏取干净。她摇了摇头,只得将那些灰雀再度拿到水边清洗收拾了一遍。她虽不喜杀生,但见这些雀鸟已死,心想不吃也是浪费,不如好好清洗干净,做成一顿美味,也算对得起这些雀鸟忙碌一生所换来的这副躯体。

    众人均已收拾停当,李琪找遍周身,却未找到半个火折子,问了问怡清,她也是摇摇头。李琪只得找来两块干燥的碎石,就着慕容桓找来的一堆干草奋力敲击,无奈,她敲打了半天,虽起了一些火星,然总是打不着干草。她心里想着古人那些“钻木取火”之法,便跟怡清商量道:

    “怡清姐姐,不如我们去找两根木头,也来一个‘钻木取火’?”

    怡清踌躇道:“这两根木头在一起,能打着火么?”

    这时,慕容嫣拿着手中已然清洗干净的灰雀走了过来。她将灰雀交给李琪,又将正在仰头眺望山景的慕容桓一把拽了过来,道:

    “二哥,你快点生火!”

    慕容桓从枯枝中取出两根短木,右手食指只微微一动,他手中的那两根枯木已然点着。李琪见状,不由大奇道:

    “慕容公子,你是‘燧人氏’附体么?怎地你手中的木条还未钻动,就已经着火啦?”

    慕容桓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说的对!我就是‘燧人氏’附体……”

    此时,三位女子见大火已起,忙将那些清洗好的兔肉、死鹊用长枝条串好,放到架子上慢慢烧烤。未几,众人只闻一阵肉香传来,兔肉尚未全熟,鹊肉已是喷香四溢……

    这时已到了未时,众人忙碌了半天,实已腹中饥肠辘辘,闻得这一阵阵肉香传来,那里还禁得住口中流涎?

    于是,李琪当先拉了一只灰雀,顾不得火烫,放入口中就大嚼了起来。

    “好吃,真好吃!”李琪大声赞叹道。

    李琪又拉了一只灰雀交到慕容桓的手中,怡清与慕容嫣也各取一只灰雀,张口慢慢咀嚼。

    慕容嫣吃了几口,不禁略感失望道:“可惜呀,忘了带盐粒和胡椒了!”

    “嗯……”李琪一边吃,一边道:“小嫣姐姐,下一回,你可一定要带好这些调料,嗯……还有八角、茴香、辣椒粉……还有‘四海居’的大酱……这些可都得带上!”

    怡清吐出了几根鹊骨头,笑道:“咱们这一趟出来,到底是抓妖来的,还是打野味来?”

    李琪随即打趣道:“当然是抓妖啊,这不,咱们先灭了这一群鸟怪,待会儿再灭掉那一只兔妖!”

    ……

    众人正吃喝说笑间,却听得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哪里来的鸟怪?哪里来的兔妖,让本大侠也来灭掉几只!”

第七十四章、山中要饭

    李琪与怡清、慕容嫣各自手拿一只烤熟的灰雀,啃得正香之时,却忽听前方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众女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乞丐正晃晃悠悠、歪歪斜斜地向她们走来。

    “几位姑娘……你们这么多鸟肉也吃不完……可否……可否送几只给本大侠尝尝?”那位邋里邋遢的“乞丐”向众女伸出一只脏手,厚着脸皮说道。

    三位女子见那“乞丐”走路踉踉跄跄,此际又听得那“乞丐”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再观他神态,知他必是饮了许多烈酒,想必已醉的一塌糊涂。怡清见状,笑了笑未加理会。慕容嫣从长枝上拔下一只烤好的灰雀,正要交给那个乞丐,却听李琪呵斥道:

    “哪里来的一个乞丐,居然跑到这里要饭来啦!”

    那中年“乞丐”依旧醉醺醺地说道:“我不是乞丐……我到这里……是抓妖来的!你们可要小心些了……这里藏着一只……一只猫妖!”

    三位女子闻听此言,顿时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四人原本就是为抓妖而来,未曾想,妖未抓到,兔子、鸟雀倒是打了一地。如今,这金顶山上竟会跑来一个乞丐,非但伸手向他们乞食,居然也自称是抓妖来的,世上哪里会有如此巧合又荒唐之事!

    “你是抓妖来的,那我们是干啥来的?”李琪笑问道。

    “你们……你们自然是打野味来的呀!还打了这许多兔子精、灰雀怪……这些妖物……你们不一定灭得干净……不如……不如本大侠帮帮你们……呃……”那中年“乞丐”兀自醉态可掬地说道,末了还打了一个嗝。

    慕容嫣见那“醉乞丐”言语间不似个坏人,自己这里反正烤熟的雀肉尚多,于是便走了过来,将手里那只喷香的灰雀交到“醉乞丐”脏兮兮的手里。

    那“醉乞丐”闻到烤雀喷香的气息,立时馋心大动,他捋了捋满脸的乱发,随即将一只烤雀尽数送入了嘴中……

    “君羡兄!”原本一直远远地坐在溪流边啃肉的慕容桓,见了那“醉乞丐”的半张脸,不由得向他呼了一声。

    听二哥这么一呼,慕容嫣也立时望向那“醉乞丐”的脸,待得她大致看清之后,忙也跟着呼道:

    “李将军!”

    自然,这位浑身邋里邋遢、一脸蓬头垢面的“醉乞丐”,恰正是昔日的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

    初时,慕容桓坐在溪流边的一块大石上,背对着三位女子,李君羡并未留心慕容桓。待得慕容桓认出了李君羡之后,随即便转身朝他走来,

    李君羡乍见来者竟是慕容桓,顿时脸色一变,他忙收起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朝慕容桓拱手为礼,正色道:

    “原来是慕容少侠!”

    慕容桓走到李君羡面前,又仔细端详了对方片刻,这才问道:

    “君羡,你何以把自己弄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李君羡再不是前番那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他仰天叹了一声,怅然道:

    “咳!……世事如浮云苍狗,不瞒慕容少侠,君羡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流落成这么一副模样!”

    慕容桓道:

    “你先前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不就是丢了个官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你不嫌弃,不如到我天宝阁来?”

    此时若换作是旁人,就算他武功再好,江湖地位再高,声望再隆,亦不免怦然心动。只因这普天之下,能让天宝阁二公子主动发出邀请的,委实没有几个。而且以慕容桓在天宝阁中的地位,他所主动招揽之人,一旦进了天宝阁,必也是抗鼎之用。是以,这一刻,慕容桓的这一份邀约,分量可着实是不轻。

    李君羡却俯身长揖到底,恳切谢道:“多谢慕容少侠美意,只是君羡一向闲散惯了,委实已不堪大用!天宝阁内高手如云,君羡不过一根朽木,如何敢觍颜居之?”

    慕容桓见状,也不以为忤,他从木架上又取了几块烤好的兔肉,还有好几只烤熟的灰雀,一并送到了李君羡的怀里,朝他点了点头道:

    “好吧!人各有志,岂能相强?但盼你今后能够振作一些!”

    李君羡连连朝慕容桓施礼,他心中既感且佩,眼眶里不由一阵微微湿润。他忙拿起一只烤熟的灰雀,又尽数放入了嘴中,不待咀嚼便大口吞了下去。

    他有些哽咽地说道:

    “少侠如此挂怀,君羡惭愧无地!”

    言罢,李君羡便转身往山下疾行而去。

    慕容桓又问了一声:

    “君羡兄,你到这金顶山,真的是捉妖来的么?”

    “慕容少侠,我师兄说猫妖就藏在这里,是以我特来打探一番……”李君羡悠长浑厚的声音远远飘来,不过,他人却已在数十丈之外……

    李君羡走后

    ,李琪好奇道:“原来,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将军啊!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乞丐呢!”

    慕容桓叹道:“这人原先在军中也是一员骁将,哪知道会因酒后失言而蒙冤入狱,又被天子贬作一个平民。只是我也没料到,如今他竟会这般消沉!”

    慕容嫣道:“二哥,我倒觉着,李将军现下的生活也不差哩,你看他……终日如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比那些终日呆在公门里蝇营狗苟的人,不是强得多了?”

    怡清也笑道:“小嫣妹妹,你说得对!这位李将军此时虽然邋里邋遢的一副模样,然我观他气色,当不是一个久居井底之人,料想他将来,必有一番大的成就!”

    李琪却若有所思道:“父皇为何要将李将军夺职下狱,又将他贬作一个平民?这对李将军可太不公平了,不行,回宫之后,我就去找父皇,说什么也要让父皇给李将军官复原职!”

    慕容桓白了李琪一眼,不以为然道:“我劝你少给自己找罪受!你当这是过家家呀,你想怎么玩,你父亲就让你怎么玩!”

    李琪见慕容桓脸色一沉,脸上又是一股傲然于众生之上的神情,立时吓得不敢再言。

    还是慕容嫣,及时开口道:“二哥,李将军说猫妖就在这左近,看来,无病哥哥说得没错,要不,咱们吃过之后,再仔细找找?”

    “嗯……”慕容桓点了点头,道:“既然李淳风说猫妖藏在这里,想必不会差!”

    ……

    待四人将剩下的那些兔肉、雀肉尽数烤熟吃光之后,便用水浇灭了火焰,再度往山顶攀行。

    孰料,四个人一直攀行到了山巅,又复从山顶行到山脚,如此往返走了两遍,直到夕阳斜下,日头已堪堪要从西面隐去,依然没有找到猫妖的丝毫踪迹。

    一转眼,已近酉时,四个人中,以慕容嫣体力最弱,她在怡清与李琪两人的共同搀扶之下,也已行得气喘吁吁。慕容桓见状,只得挥了挥手,带着三位女子,打道回府。

    四人又回到原来的下马之处,各自上马,往北奔行而去。

    他们身后的夕阳,犹如一位迟暮的老人,虽然对人世间的美景留恋不舍,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缓缓地坠落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独坐亭边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酉时、秋叶草堂】

    徐恪下值之后,便径直来到了秋叶草堂。

    这一次,他特意早到了两刻,为的就是想找赵昱聊聊。

    当他刚刚在草堂的前厅落座,赵昱为他泡了茶,正要转身离开之时,徐恪便道:“小玉,今日时辰尚早,你且先不要去厨房忙碌,能否留在这里,陪我说一会儿话?”

    赵昱见徐恪如此郑重其事,知他有话要讲,只得留在了前厅,但却不敢就座。还是徐恪硬拉着她坐下,她才勉为其难地坐在了徐恪的对面。

    徐恪问道:“小玉,你可认识一位女孩,她叫‘炎’?”

    “炎……?炎是谁?”赵昱茫然道。

    “你真的不认识她?”徐恪又问。

    “不认识!”赵昱摇摇头。

    “那你可知,还有一个人,她叫‘赤炎魔王’?”徐恪再一次问道。

    “赤炎魔王!赤炎魔王又是谁?”赵昱脸上的神情,更加地茫然。

    见赵昱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徐恪只得改口问道:

    “小玉,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从你出生直至现下,可有一些奇异的事情发生?”

    “从出生到现下……”赵昱思忖了一会儿,道:“就是那一年,我在赵家庄的土庙里醒来,村长的儿子无缘无故地死在了我身边……”

    “那件事你说过了,我是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奇奇怪怪的事?”

    “还有……还有就是村长要带人烧死我,是徐公子您出手将我救下……”

    “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还有……还有就是那一天我在青衣卫,被人用夹棍夹得死去活来,可出了青衣卫后,腿上的瘀青竟全都消失了!我到如今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徐公子,你知道么?”赵昱却反问起了徐恪。

    徐恪挠了挠自己前额,道:“这大约是你……皮肤比较好的缘故吧!”

    徐恪心想,那一日之后,听闻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身受巨创,从此武功尽失,他也因之丢了官。此外,那一日参与审讯的其余好几个卫卒,尽皆惨死,到底在他南安平司的密室里发生过什么事?恐怕除了裴才保之外,只有你赵昱知道了。你说是被裴才保施了夹棍,怎么到最后你竟平安无事,人家裴秃子却伤成了一个残废?或者……是你给人家上了夹棍也未必呢?

    “我的皮肤好?是么……”这时的赵昱,又象那一日在东市这般,撩起自己的裤脚,仔细查看了起来。

    “这个……先不忙看,先不忙看!”徐恪急忙摆手,又道:

    “小玉姑娘,我还想再问一件事,那一日咱们出了青衣卫之后,我带你上了香满楼,你怎地胃口如是之好,竟一口气吃下了六盘大肉包?”

    徐恪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中午,他和赵昱坐在香满楼靠窗的桌边,亲眼看着赵昱整整吃下了将近六十个大肉包,这一份食量,已快赶得上他二弟了。这几天他连续在香满楼里吃了两顿,深知那里的“北方大肉包”个头极大,自己在饥饿之下,顶多也只能吃下六七个而已,以赵昱这一位柔柔的女子,怎能遽然吃得下那么多大肉包?

    “这个……”赵昱低下头,神态忸怩道:“我也不知道呀!只是觉着当日肚子特别地饿,胃口也出奇地好!是以……是以就吃得多了一些……”

    “小玉贪吃无状,让公子见笑了!”赵昱难为情地说道。

    “没事没事!”徐恪忙摆了摆手,笑道:

    “兴许是你被裴秃子抓进了南安平司里,给吓了一吓,是以胃口突然就变好了。”

    “是么?……”赵昱仰起头,一脸天真地看着徐恪。

    徐恪见自己纯粹的玩笑之语,人家也听得跟老师讲道一般当真,心下不觉生出几丝惭意。他忙又岔开话题:

    “对了,那香满楼里的大肉包恁地好吃,不如,下次我再请你一回,咱们去那里再吃一个痛快,可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赵昱又低下头,脸上没来由地飞上了一抹浅浅的红晕,仿佛徐恪这一句话,恰正好击中了她的心事……

    “嗯,到时候,咱们再叫上六盘北方大肉包,哦不对,起码叫个十盘才够!”徐恪忽然想起,那一日我刚刚吃好午膳,是以肉包子全是你在吃,下一回,咱两一道吃包子,你都吃下六盘了,我起码也得吃个四盘呀!

    “我可……再也吃不下那么多了”赵昱忙连连摆手,她脸上的神情,似更加害羞了。

    徐恪蓦地想起,自己在神王阁镜花楼中,亦曾进到赵昱的梦中,在她的梦境里,自己便信誓旦旦地要请赵昱去一趟香满楼。

    “可是……不对呀?”徐恪又心道:“那一个梦境里,同我说话的,不是‘炎女’么?到最后我所邀请的也是‘炎女’,自始至终,也一直未见小玉路面呀!怎地如今见小玉的神情,仿佛这做梦之人,就是她?”

    徐恪当即问道:“小玉,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就曾象今日这般,邀请你去香满楼用膳?”

    “……”

    这一下,赵昱愈发的脸红了,她忸怩了半天,兀自说不出话来,忽然一个起身,便匆匆地奔向了厨房。

    “秋先生就要回来了,小玉先去做饭,徐公子,下一回咱们再聊……”

    赵昱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那边传来,听得出,语声异常地欢快。

    赵昱离开之后,未过多久,秋明礼便已下值回草堂。

    他见徐恪已在此等候,也不意外,洗了一把脸后,两人就坐在前厅中,一同开始用膳。

    自然,赵昱也只是在短短的时辰之内,又做好了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

    徐恪夹着这些清淡而不失美味的菜肴,心下不禁啧啧称奇。他觉着女子着实是一种了不起的人,几乎每一位女子,身上都有一种了不起的本事,那就是做菜!

    无论时间有多紧促,无论材料有多不足,无论日子有多艰难,只需一锅一灶、

    一碗一瓢,她们就能变着戏法似的,做出一整桌的美味。

    她们将对家人的爱,对生活的包容,对幸福的理解,对未来的渴望,全都化身在那一碟一碟的美味中,化身在那一日一日的操劳里……

    这世界上若没了女人,简直不能称其为世界!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秋明礼便与徐恪讨论起了如今这朝堂的局势。

    秋明礼道:“无病,你可知吏部尚书一职,由谁接任?”

    徐恪道:“谁?”

    秋明礼道:“这人你也认识,他便是昔日的户部员外郎,潘闻卷!”

    徐恪略加回想,随即摇头道:“竟然是这个人?还升得这么快!”

    秋明礼捋须笑道:“想不到吧?莫说是你,连老夫也未曾想到,咱们六部之首的吏部,这尚书一职竟是由潘闻卷接任!”

    徐恪问道:“据闻这潘闻卷党附晋王,他此番升官如此之速,是不是全赖晋王举荐之功?”

    “那是自然!不过……” 秋明礼仰脖喝了一大口酒,道:“这吏部尚书一职,干系重大,此次潘闻卷能当上吏部尚书,恐怕……也不单单是靠晋王的举荐!”

    徐恪疑惑道:“难道,个中还有别的情由?”

    秋明礼道:“这还不是咱们这位皇帝御下平衡之术?”

    徐恪道:“这是何解?”

    秋明礼道:“你想想,这吏部是由哪位皇子‘奉旨该管’?”

    徐恪略作思忖,立时道:“难道说,皇上对魏王还不放心?”

    秋明礼点了点头,道:“皇上的心思,任谁都是猜不透的。不过,眼下,潘闻卷身为晋王之心腹一事,已是举朝皆知。这个时候,皇上却把晋王心腹放到魏王该管的吏部作一个尚书,其用意可想而知。”

    徐恪想了一想,道:“兴许,在皇上眼里,是觉得潘闻卷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呢?”

    他此时脑海里忽然就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人五十几岁的年纪,生得又黑又瘦,时常在议事堂里发出一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毫无所用之语,他每一次见了那人,心下都不由得生出一丝反感。然而,那个人却是在皇上眼里,“才名俱佳、可堪大用”之人。

    自然,徐恪此时所想到的那个人,正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成克星”,刑部尚书成克中。

    秋明礼拿来酒壶,为徐恪与自己一一倒满,又举杯与徐恪对饮了一大口,这才缓缓言道:

    “无病啊,你可知前任吏部尚书毕松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世人皆知,他乃废太子李仁的心腹,可谁又知道,那毕松云还是康元三十三年的头甲第四名。他才思敏捷、文彩绝佳,除了为人有一些傲气之外,也算一个干练之才!饶是如此,他也是做了六年的吏部侍郎之后,再经李仁几次三番地争取,这才轮到那毕松云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秋明礼又举杯喝了一口,叹道:“可那潘闻卷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只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的户部员外郎,两个月前刚刚拔擢到户部侍郎的任上。此人不学无术,除了会一些溜须拍马之术,最大的本事就是玩弄心机,一意钻营。这样的人,如今竟又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试问,若不是皇上存心以制衡之术,如何能拔擢此人上位?咳!……鸠占鹊巢,着实可叹!”

    徐恪拿起酒壶,为老师斟满,举杯劝道:

    “老师何必伤怀?管他吏部尚书是潘闻卷也好,李问卷也罢,他且做他的尚书,与我等又何干?”

    秋明礼与徐恪对饮了一杯,脸上却仍是一副忧容。

    他心里在思忖着,魏王虽已贵为九珠亲王,然毕竟离太子还差着一步。如今,朝中各个皇子都在四下里争着安插人手,可魏王居然丝毫不为所动,这段时间,就仅仅是往吏部安排了一个厉成峰而已。而且,就算这个厉成峰,也不见得就是一个可靠之人。这段时日,他已见了厉成峰多次,虽见对方言语颇为恭敬,也一再表示对魏王的忠心,但他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多年官场滚爬积累下来的油滑之气,到底此人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他也委实看不出来。

    秋明礼不禁心下暗自叹道“照如今的形势看,魏王手下的势力实在是单薄了一些。”

    徐恪见秋明礼兀自忧心,便道:

    “老师别忘了,我北安平司的主要职责,便是对在京官员进行侦讯暗查,若那潘闻卷到了吏部尚书的任上,不好好为官,贪脏敛财或是渎职枉法,我北安平司第一个饶不了他!”

    秋明礼闻听此语,不禁呵呵笑道:“无病啊,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为官三日’之后,果然也不一样了啊……瞧你这说话的口气,不愧堂堂一个千户!”

    徐恪不由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道:“老师取笑了,无病这个劳什子的千户,早就不想当了……”

    秋明礼却脸色一正,肃然道:“诶……无病,你怎可说这样的话!你才二十有一,便能成为我大乾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个青衣卫千户,这可是皇上对你莫大的信任,也是魏王殿下帮你力争而来!如今,你又蒙白老阁主垂青,成为他的入室弟子,与赵王殿下成为师兄弟,这又是老天爷对你莫大的眷顾!你既有这样的幸运,当思为民谋福,为国效命,为天下苍生创百代之安!又怎能如此轻言放弃?!”

    徐恪忙于座前拱手道:“老师金玉之言,学生记住了!”

    秋明礼和颜道:“无病,你可知今时今日,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对你艳羡得紧?老夫知你是一个淡泊之人,从没想着要做多大的官,然而,上天既然把一份责任交到了你的身上,你便当勇于承担!今后,你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自暴自弃!”

    徐恪只得再度应声道:“老师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关切地问道:

    “听说你跟北安平司的南宫千户,颇为亲近?”

    徐恪回道:“我两人性情相合、意气相投,是以日常走得近些……”

    秋明礼笑道:“

    好啊!青衣卫里以北安平司职权最重,你若能与南宫千户结为同盟,一个执掌京畿百官侦查;一个职司全卫卫务巡查;一个是天子亲自简拔;有个又是神王阁天字门人;今后这青衣卫……当是你们的天下!”

    “这……”

    徐恪不知该如何以对,他只是觉得,自己与南宫不语无非是言语投机,是以日常喜欢呆在一起罢了,倒也委实未曾想过,与南宫结为同盟,日后一同把控青衣卫之事。

    “不过……”秋明礼话锋一转,又叮嘱道:

    “无病,这段时日,你什么人都可去查,唯独不可去查潘闻卷!”

    “这是为何?”徐恪心道,原本我也没想去查他呀,这段时日我查猫妖那桩事还来不及呢!然则,你说我不能去查潘闻卷,这我可得问问是什么原因。

    “呵呵呵……”秋明礼饮了一口酒,笑道:

    “你想想,潘闻卷是晋王的亲信,你是魏王手下的一员干将,那潘闻卷甫一上任,你就扑了上去,就算你查出了对方一些不法的勾当,然颜面上却于两位皇子都不太好看。此事若被皇帝知道,他该如何去设想魏王殿下?那潘闻卷既是皇上御下平衡的一个棋子,短时间内,你我就都不能动他!”

    “这个……好吧!”徐恪有些无奈道:“学生知道了!”

    他心中却想,若潘闻卷是一个好官,就算我扑上去,又能奈他何?若他贪赃枉法,我自当收取证据,上书弹劾,这中间怎会生出那么多不相干的道理?

    不过他想归想,当着老师的面,自不敢有违拗之言。

    而且,他对秋明礼所言的,自己是魏王手下的“一员干将”,心里总是不太认同,但也找不出理由反对,是以也只得默然承受。

    ……

    接下去,秋明礼又询问他这段时间与南宫不语都做了哪些事?猫妖一案进展得如何?长安流民为何至今未曾驱逐?沈环最近再忙些什么?……等等好多问题,徐恪都不厌其烦,一一作答。

    时日匆匆,草堂外铜壶滴漏,声声不歇,转眼便已到了戌时五刻,再过三刻便已是亥时。

    见深夜已临,徐恪担心碍着老师休息,是以便起身告辞,秋明礼遂也起身相送。

    两人行至草堂大门外分别,秋明礼兀自殷殷叮嘱道:

    “无病,你身为此次查案的‘副使’,须好生帮着赵王查案,待功成之后,无需魏王殿下出面,赵王殿下自会帮你在御前请功……”

    徐恪只得诺诺连声,随即便辞别了老师,径自往长安城西北的醴泉坊而行。

    是夜,天上只有一勾残月,连星辰也是稀疏地挂在天穹中,发出几缕黯淡的星光。徐恪独自一人,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周围灯光昏暗,遍野阒无人声,整一座大城中,仿佛只有他一人,还在踽踽夜行……

    一路上,偶有几队巡夜的青衣卫卫卒走来,无需他出示腰间的那块“镶金虎牌”,立时便会躬身行礼,各自退在两旁,长安城入夜后的宵禁,对于他徐恪而言,无疑是形同虚设。

    一阵冷风吹来,春寒料峭之下,徐恪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觉着有些奇怪:此时京城的巡夜,不应当是禁军为主,青衣卫为辅么?怎地他今夜走了半天的路,竟一个大乾禁军的兵卒都未曾见到?

    自然,徐恪此时也无心去理会这些琐细之事,毕竟已是亥时将临,他今早为了躲避姚子贝,寅时便已起床,刚才又与秋先生喝了许多的“汾阳醉”。此刻,他七分困意,三分醉意,心里头只想快些找到一张床,恨不得倒头就睡!

    他一边大步往西北奔行,一边心里头兀自回想。他一会儿想想赵昱身上的那些“谜题”,一会儿又想想秋先生对他的那些“殷殷叮嘱”,一会儿又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查案,要不要派人去盯着翠云楼……可想来想去,心中依旧是一片茫然。

    终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醴泉坊已然在他眼前。

    依照京城宵禁之令,长安城所有坊门,戌时便应全部关闭。徐恪只得大声敲门,过了片刻,里正带着坊丁过来开门。那里正开了半扇坊门,正待破口大骂,却见是徐府的千户大人回家,急忙变作一副笑脸,忙不迭拱手作揖,亲自打开了大门,放徐恪入内。

    徐恪在走进自家的大门之后,蓦地便又想到了昨夜胡依依向他许婚之事,此时,他心里又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担忧。

    假如,一切都在按原来的方向进行,那么,到了六月初一那一日,是不是也会天地大变?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三月二十六日,到六月初一,岂不是只剩下两个月辰光?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人类一步一步走向灭绝的边缘?

    对于徐恪而言,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天空一片昏暗,大地寸草不生,到处黑烟滚滚,魔兽四处为虐,如此人间,岂非与地狱一般?若非那一条命轮中的自己,亲往天庭赎罪,人族岂非濒临灭绝?是以,他回到自己的命轮之后,心中也时常在思考,该如何拯救人类的命运。他也早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这样的悲剧不能在这一个世界发生!

    徐恪走过前院,穿过前厅,走过回廊,进到后园,正要穿过后园,径回自己的“鸿鹄居”睡觉,却听得后园的闻雨亭中,传来胡依依的声音:

    “小无病,你来啦……”

    “胡姐姐,你怎地还不睡?”

    “姐姐在等你呀!”

    “姐姐又有事?”

    “哎……你先过来坐吧!”

    徐恪只得再度走进闻雨亭中,此时的胡依依孤身一人坐在石桌边,桌上非但没有任何茶点,连一根蜡烛也未点着,只是凭着回廊里那几只宫灯,远远地投来一缕微光。

    徐恪与胡依依在暗夜中对坐,他有些看不清胡依依的脸面,依稀觉得,胡依依此刻,心情仿佛异常地沉重……

    果然,未过多久,胡依依轻叹了一声,便道:

    “咳!……小无病,你和子贝妹妹的婚事,看来……办不成了!”

第七十六章、辗转难眠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时、徐府后园闻雨亭中】

    徐恪深夜赶回自家的府邸,正想回到自己的寝房倒头就睡,却在后园被胡依依叫住。胡依依暗夜独坐在闻雨亭中,桌上灯烛未点,想是已等了他长时,

    徐恪甫一落座,胡依依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昨晚对姚子贝的许婚,如今看来已办不成了。

    “这是为何?”徐恪大感意外道。

    “子贝妹妹,她……她不想嫁给你了!”胡依依低下头,犹豫着说道。

    “小贝她,还是在乎名分?要不……”徐恪心里忍不住想说一句“要不我就娶她为正室?”可嘴上还是说不出口。

    “不不不!子贝妹妹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分,她亲口对我说,只要她能与你生活在一起,便是她莫大的幸运!别的她什么都不在乎……”胡依依忙摆手道。

    “那……那又是为何?”徐恪有些茫然。

    “咳……”胡依依又是一声长叹,道:

    “小无病,姐姐也不瞒你,子贝妹妹如今……如今已怀有身孕!”

    “啊?小贝怎么会……怎么会有了孩子?”徐恪心下更觉意外。

    于是,胡依依只得将姚子贝昔日,被王锡平骗进他的“囤子”,后虽经吴登魁花钱营救,但又被吴登魁软禁在他的外宅中。姚子贝为了自外宅中逃脱,只得答应吴登魁的请求,与他共度一宵,然而,最终还是被吴登魁给强行奸污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与徐恪说了一遍。

    这些事,徐恪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听胡依依说过了大半,然而吴登魁将姚子贝骗奸一事,他却是头一遭听闻。他乍闻之下,当即勃然大怒道:

    “吴登魁这厮,竟如此卑鄙下作!当日在青衣卫中,我见此人长相斯文,竟还放过了他,明日我便将他再度抓来,定当对他施以严惩!”

    胡依依却摇了摇头,道:“你就算将吴登魁打死,也难改变这个事实。更何况,不管怎样,这人也是子贝妹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你难道还真的将他打死么?”

    “这……”徐恪一时无语。

    胡依依抬起头,仰望天边的那一勾残月,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

    两个人就这样深夜对坐在闻雨亭中,周遭尽是一片暗夜的昏沉。面对着这样一桩难事,两人思忖良久,尽皆默然无语。

    如今,姚子贝已是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按理,她自当与孩子的父亲“奉子成婚”。以徐恪现今的官位与声威,只消与那吴登魁稍稍打一声招呼,哪怕让对方休掉原配,将姚子贝娶为正妻,那吴登魁也定然会八抬大轿欢欢喜喜地将姚子贝迎娶进门。而且,以姚子贝娘家人的地位而言,那吴登魁从此后也必定会将姚子贝奉作公主一般,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是,若教姚子贝嫁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男人,且还是一个曾经将她骗奸之人,这让姚子贝如何愿意?

    若姚子贝不愿嫁人,让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带着腹中的胎儿,如何面对这风刀雨剑一般的人世?若这件事传了出去,又让她如何做人?

    ……

    还是胡依依打破了沉默,率先说道:

    “今日我与子贝妹妹谈了半日,我让她将腹中的胎儿打掉,可子贝妹妹……却死活不愿!”

    见徐恪不说话,胡依依接着言道:

    “子贝妹

    妹说,这孩子是一条生命,他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任谁也不能随意将他(她)杀死!”

    胡依依又是仰天一叹,道:

    “咳!子贝这孩子,着实是太善良了,任谁也不愿去伤害,可到最后,受伤的却是她自己……”

    徐恪好似下定了决心,他忽然道:

    “胡姐姐,你跟小贝讲,我愿意娶她!她肚里的孩子也无需打掉,待孩子出生之后,我徐无病就是孩子的爹!”

    “真的?”胡依依眼光一亮,欣喜道。

    “千真万确,无病绝无虚言!”徐恪慨然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跟子贝讲,相信子贝妹妹听后……她一定也会开心得紧!”胡依依站起身来,瞧她一脸欢欣的神情,恨不得立时上前要与徐恪抱上一抱!

    自然,两人也只是说说话而已,直至今日,徐恪与胡依依之间,均是各守其礼,从未有任何逾矩之为。

    随后,徐恪与胡依依便各自回房就寝。徐恪进了他“鸿鹄居”的内室之后,和衣卧倒在床上,可他翻来覆去,却忽然睡不着觉了。

    他脑海里,全是在甲子十二线命轮中,他与“姚子贝”“胡依依”之间,所发生的种种往事……

    在那个世界里,“姚子贝”温柔可人,婉约灵动,非但对他极其顺从,而且,性格还格外开朗,除了将他日常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之外,时常还与他逗逗嘴,说几句俏皮话,他们两人婚后,过着无比温馨又异常妙趣的生活。

    可如今,自己回到了这条命轮之后,姚子贝怎么了?怎地会忽然怀孕了呢?

    徐恪仔细回想着他在神王阁之内穿越后的经历,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未能想出一丁点“姚子贝”曾经怀孕过的信息。

    记忆中,那个世界的“姚子贝”,在世界大变之后,还曾向他学习剑法,虽然未能领会“一气混元剑”之中的奥义,然毕竟也学得也有模有样。他头一天穿越到那个世界,便见“姚子贝”手持长剑,正与几头“三首大黑狼”杀在一处。

    记得“姚子贝”还曾同他说过,那个世界的“自己”见“姚子贝”性格柔弱,除了教她习剑之外,还时常开导她,让她领会天地的无穷和做人的妙理。是以才让“姚子贝”的心性日渐开朗,变得爱和人说话,终日爱笑爱玩……

    可如今的姚子贝,无端却多出了一个孩子!徐恪实难想象,这样的一种命运,这样的一种负压,如何还能让姚子贝开朗得起来?

    徐恪躺在床上,透过纱窗,望向屋外沉沉的黑夜,内心也忍不住叹道:

    咳!小贝也太可怜了,这一切都怪我,若我当日早些将她接回长安,也不至发生之后的种种,小贝也不会受人欺负,我当日答应护她周全,谁料三天后便尽数抛诸脑后,我可实在太对不起小贝了!

    哎……我今后可一定要对小贝好一些,她的孩子我也定当视若己出!若是一个男孩,我便教他学剑读书,长大后行侠仗义、为国效命;若是一个女孩,我便任她自由玩耍,长大后为她挑一个好人家……

    徐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之际,心里又猛地想到:

    若小贝已然怀孕,那么此间的一切,也并未照原来的方向发展,看来,两条命轮之间,事物发展的方向,毕竟还是不同。

    ……

    ……

    与此同时,姚子贝躺在自己的床上,也是辗转难眠。

    她原本一直静静地坐在榛苓居的外房中,一直在静等胡依依归来。

    直到深夜,胡依依走进榛苓居的院门,穿过小院,进到自己的外房,却见姚子贝还趴在桌子上静等,她立时上前轻轻拍了拍姚子贝的后背,柔声道:

    “子贝妹妹,还没睡呐?”

    “姐姐,徐哥哥回来了么?”姚子贝抬起头,眼角隐隐还有泪痕。

    胡依依遂在姚子贝对面坐下,她喝了一口水,笑着道:

    “我同小无病讲了,说你不愿意嫁给他,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无论如何也定要娶你过门!小无病的倔脾气,你是知道的,姐姐再怎么说,他都不同意……”

    胡依依又张嘴喝了一大口水,摊了摊手,道:

    “没法子,姐姐还是得将你许配给他!”

    “可是,可是……子贝已有了身孕……徐哥哥不介意么?”姚子贝嗫嚅道。

    “他说了,等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他徐无病就是孩子的爹!”胡依依满面微笑道。

    “是么?徐哥哥……徐哥哥竟连这个也能答应?!……”姚子贝张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的徐哥哥竟有这般肚量,居然肯将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他的枕边人与别的男人所生。

    “对呀!你的徐哥哥可不是一个平常人,你千万别小看了他哦……”胡依依依旧满面春风道。

    “可是……可是……”姚子贝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她原本已微微红肿的眼眶里,分明又渐渐盈满了泪水。

    胡依依又紧接着劝慰道:“妹妹放心吧!你如今孕期不过一月有余,外人根本看不出你已身怀六甲。若你和小无病下个月初四便完婚的话,等到你足月产子,所有人都会将你肚子里的孩子,当作是你和小无病的骨肉。而且,等那孩子长大之后,他(她)也只会将小无病认作亲爹。你们一家人大可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丝毫不必有所顾虑……”

    “可是……可是……”姚子贝听闻胡依依之言,一想起日后她若能与徐恪过上一家人的生活,她立时双颊又升起一抹淡淡的红晕。然则,她虽不胜羞涩,可内心还是觉着此事有些……不太妥当。

    “哎呀!别‘可是可是’了!已是亥时深夜,你赶紧去睡吧!”胡依依用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姚子贝的额头,略带嗔怪的语气说道。

    言罢,胡依依又伸手打了一个哈欠,道:

    “不成了,不成了,姐姐我真的要去睡了,我这老身子骨可比不得你年轻啊!再让我这么熬夜下去,我可吃不消!”

    说着话,胡依依又将姚子贝的身子抱起,硬是将她推入了内室的床上,一边走一边还催促道:

    “走走走,快去睡!明天再跟你商量你们四月初四的婚礼!”

    ……

    姚子贝脱去外衣,躺在了床上,躺在了松软的棉褥中,可她翻来覆去,依然还是不能成眠。

    她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这样做,对徐哥哥而言,公平吗?”

    她双眼呆呆地凝望着窗外那一片暗沉沉的夜色,只觉那里潜藏着无尽的黑暗,那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仿佛已将她全部的期望与幸福,都无情吞噬……

第七十七章、强装笑颜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辰时、徐府后院、榛苓居中】

    徐恪昨夜辗转难眠,直至清晨方才朦胧睡去,是以直睡到辰时方才起床。

    此时日头已升起老高,徐恪忙翻身下床,略事梳洗之后,便要出门上值而去。

    他出了“鸿鹄居”的院门,穿过后园,走入前厅之时,却被姚子贝拦住。

    姚子贝道,早膳已备好,请徐哥哥吃完再去上值。

    徐恪只得坐在前厅中,听任姚子贝为自己端上来好几盘丰盛的早点。他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对姚子贝的手艺赞叹不已……

    不过,徐恪却不经意地发觉,今日姚子贝看自己的神情,与往日已大不相同。

    往日,姚子贝每逢见了自己,总要略略地低下头,话还没说便脸上一红。而每当自己看向姚子贝的双眼之时,姚子贝也总是如一只惊慌的小兔一般,眼光与自己只微微一碰,立时便躲了开去,从不敢与自己双目直视。

    而今日,姚子贝却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淡淡地朝自己说了一句,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

    徐恪想起昨夜的许婚,想起今后便要与小贝由“兄妹”过度到“夫妻”之时,不由得想和她说几句道谢之语。这几个月来,自己每日的早点晚膳,几乎都是小贝亲手烹制而来。并且,只要是小贝动手,没有一道菜是不可口的。

    然而,徐恪一抬头,却见姚子贝朝自己略略一礼,便已转身回后园去了……

    “小贝妹妹这是怎么啦?”徐恪一边吃,一边心中不解道。

    “难道说,她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与我成亲,竟先跟我生分了起来?”

    “不对吧?若她情知要同我成婚,至多心内会多一些害羞,怎会对我如此地淡漠?”

    “这可……着实不象是即将要与我新婚该有的反应啊!”

    徐恪只觉,今日的姚子贝对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都有些奇怪,与平日的小贝截然不同。但若说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一时还说不上来。

    就仿佛,今日的小贝,忽然间就真的成了他的妹妹一般。

    难道,得悉自己即将成为徐恪的新娘,姚子贝反而在内心将自己设想成了徐恪的妹妹?

    不过,徐恪此际已无暇多思,目下已是辰牌时分,照理,他卯时就该到青衣卫上值,已然误了好几刻时辰了。

    徐恪吃罢早饭便匆匆离了前厅,他经过前院之时,还不忘到二弟居住的厢房中去看了一看。只见他二弟朱无能此时露着个滚圆的大肚,正双脚朝天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朱无能圆鼓鼓的肚皮上,仿佛在他的肚子上镀了一层金漆。两天不见,他发觉这夯货的肚子好似又肥了一圈,看来,二弟住在自己的徐府里,这一个月下来,吃吃喝喝委实没少……

    徐恪笑了一笑,也不忍去叫醒朱无能。他在二弟如风箱鼓动一般的鼾声中,关上厢房的房门,离了前院,步出大门,便径直往长安城东

    北而行。

    ……

    ……

    徐恪走后,胡依依便将姚子贝拉到了榛苓居中就座,她看了看姚子贝憔悴的脸庞,关切地问道:

    “妹妹,你怎么啦?”

    “姐姐,我没怎么呀!”姚子贝依然是淡淡地回道。

    “你方才和小无病,怎地这般淡漠?”胡依依又问。

    姚子贝捋了捋鬓角的几丝长发,她双眼中仿佛有一星泪光,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头往院落中望去。顿了一顿,她终于又平复了心情,脸色又恢复了方才的静若止水,她又淡淡地说道:

    “我和徐哥哥,原本就该是兄妹之情。当日在许昌的时候,徐哥哥就认子贝做了他的干妹妹。我刚才为徐哥哥送早膳,做的就是一个妹妹该做的事……”

    “兄妹?”胡依依大为不解道:“我说子贝啊,你把姐姐可绕糊涂了!昨晚姐姐不是和你说好,要将你许配给小无病的么?而且,下个月初四,姐姐就当为你们举办一场热闹的婚礼。如何你今日却说,要和小无病做一对兄妹?!”

    姚子贝强忍心中的悲苦,依旧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缓缓说道:

    “姐姐,子贝想好了,我不能嫁给徐哥哥!”

    “这是为何?”

    “我若就这样嫁给徐哥哥,那是害了他!”

    “你为何会这样想?你徐哥哥他也是真心喜欢你,这才愿意娶你的呀!”

    “姐姐,子贝已是一个不洁的身子,身似残花形同败柳,徐哥哥可怜我,愿意娶我,这已是子贝莫大的幸运!原本我只想一生一世陪在徐哥哥的身边,能够让子贝每日见到他,为他做些好吃的,子贝已感莫大的满足。可是……如今我肚子里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若我这样还要嫁给徐哥哥,岂非误了他的一生?徐哥哥未娶妻,先娶我,那已是违礼,为了娶我,他还要让别人的孩子叫他为爹,这岂非太过委屈了徐哥哥?子贝……决不能这么任性!”

    “可……可是小无病并没有觉得委屈呀!子贝妹妹,是你想得太多了吧?”

    “姐姐,就当子贝是想多了吧!可是我若不多想,今后那可真的是害了徐哥哥……”

    姚子贝右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接着说道:“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她)出生之后,会一天天地长大,他(她)若长得象那个人,一丁点也不象徐哥哥,那又该怎么办?这世上没有纸能包得住的火,这件事万一传了出去,叫徐哥哥今后该怎么做人?我徐哥哥可是一个要做一番大事的人,又怎能因为子贝的一点私心,而耽误了徐哥哥的前程?更何况,更何况……”

    说到此处,姚子贝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已如珍珠一般滴落,她强装平静道:

    “徐哥哥喜欢的是小嫣姐姐。他娶了我这个不干净的女人,已是大**份,他若还认了别人的孩子,叫他今后有何面目再迎娶天宝阁的大小姐?”

    “这……!”胡依依一时语塞,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心想我让你将腹中的胎儿打掉,凭我“碧波仙子”的医术,管保不会伤了你的身子,可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如今为了这个本不该出世的孩子,你竟又不想嫁给小无病了。你说的对!你不愿让小无病委屈,可到最后受委屈的就是你自己!你呀你呀,你让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姚子贝举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色渐渐的恢复平静,平静中又生出一股坚强,她接着说道:

    “姐姐放心,子贝就算不嫁给徐哥哥,也还是他的干妹妹!子贝会一直呆在这里,一直陪在姐姐的身边,等我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就让他(她)姓姚,等孩子长大会叫人了,我第一个让他(她)叫徐哥哥一声‘大舅’!……”

    “那我呢……”胡依依强装笑颜,问道。

    胡依依心知姚子贝的个性,这姑娘看似内敛文静,其实内里却藏着一股极刚强的心志,她若认定的道理,任别人再怎么苦劝,也是劝不来的。事已至此,姚子贝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时候,胡依依只得顺着姚子贝的心意,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对对对!我的孩子,得先让他(她)叫姐姐一声‘大姨’才行!这‘大舅’只能第二个叫了……不过,姐姐是子贝的师傅,按理,我的孩子该叫你……”

    姚子贝正说着话,胡依依忙摆手打断道:“就叫‘大姨’,说好了啊!我可不想让他(她)叫我什么‘奶奶’……难听死了!”

    “嗯……就叫‘大姨’,不叫‘奶奶’!姐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能叫得这么老?等我孩子长到二十岁之后,就该叫你一声‘大姐姐’才是……”姚子贝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胡依依也想笑,可委实是笑不出来,她忍着泪,又道:

    “还有呢,你的孩子出生在这里,他(她)也不会孤单,他(她)除了没有爹,其他的亲戚都有!他(她)有大舅、二舅,还有一个在很远地方的三舅。哦……他(她)还有一个老舅舅!只不过,这个老舅舅的模样,可委实不怎么好看!”

    姚子贝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胡依依的双手,说道:“最重要的,我的孩子,他(她)会有一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大姨’!”

    “嗯!”胡依依点点头,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丝微笑,却发现到头来脸上露出的依旧是苦笑。

    姚子贝眼眶再一次湿润,她忍不住扑进了胡依依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了胡依依。她强忍住泪水,哽咽道:

    “姐姐,子贝一生一世都要跟你在一起,子贝能遇上姐姐,就是子贝天大的福分!”

    “傻孩子!”胡依依抱着怀里的姚子贝,就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一边轻柔地拍着姚子贝的肩膀,一边温柔地说道:

    “姐姐都随你!你要是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咱们姐妹一起生活,一起将孩子抚养成人!等孩子长大了,他(她)若不想呆在长安城,咱们就一同上碧波岛!姐姐在那里的一整座大海岛,今后都是他(她)的!”

第七十八章、得失之念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辰时六刻、长安城东市】

    徐恪于辰时二刻来到青衣卫上值,他与南宫不语聊了片刻,二人正欲带队出门,却听卫卒来报,赵王府总管求见。

    南宫不语忙亲自走到公事房之外迎接,徐恪见来者正是赵王府的总管马允。

    马允别的什么也没说,单说赵王爷命他来请两位大人于巳正时分赴得月楼用宴,届时王爷会在秀春阁相候。言罢,马允当即便匆匆离去。

    两人见目下已是辰时三刻,离赵王宴请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当下,两人只得改变计划,将原定上午的带兵巡城,改到下午未时之后。

    徐恪忽发奇想,便向南宫不语言道,索性无事,不如咱们换一身青衣,到东市里去走走?

    南宫不语自然微笑点头,随即,二人均换了一身青色布衣,相携步出了青衣卫的大门,一同往东市行去。卫所内的一众卫卒,见两位千户大人均作青衣打扮,还道他们又有一件秘密的公干需两人同时外出,待两人离去之后,青衣卫内不免又起了一阵私相猜测。

    这长安东市乃是天下闻名的商贾汇聚之所。之前传出猫妖四处为祟的消息,东市里也曾冷落了一阵,如今,一连十余日,长安城再也没有发现新的死尸,于是,东市里也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徐恪与南宫不语自东而西进入东市口,只见此时东市内当真是热闹非凡。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朱门红楼、画阁绮户。道路两旁,高高低低尽是些商铺酒楼;林林总总列满了货摊茶坊。大街之上,熙熙攘攘,聚满了车马行人;走走停停,随处见贩夫走卒。奇珍异货,尽陈于大柜名铺,山精野宝,遍列于宏楼妙坊;宝马雕车,绮罗阵阵,金花满路,珠翠隐隐……

    徐恪与南宫不语两人在东市内一边随意闲逛,一边信步而行,看着东市内人来人往的盛景,心中均不觉异常地欣慰。

    两人正一道在东市漫步,忽闻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两位公子,看上去好面相啊,不如……让老夫为两位卜上一卦?”

    徐恪转身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破布长衫,容颜清癯苍老的男子,正笑意盈盈地伫立在自己身后。那位老者满头白发,一脸风尘之色,已看不出究竟活了多少年岁。他手里拿着一杆细长的绿竹,竹竿上顶着一片白布长幡,白布上绘了斗大一个“卦”字,两旁则书:“察断吉凶、辨晓阴阳”八字。

    “老人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徐恪见那老者看上去似曾相识,遂脱口问道。

    白发老者笑道:“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有哪一个不是似曾相识?来来来,两位可有难以决断之事,且让老夫为你们断上一卦,如何呀?”

    徐恪与南宫不语对望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心中都是一样的心思,反正闲来无事,看那老者模样甚是凄苦,不如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于是,徐恪与南宫不语便引着算卦老者来到道旁的一处茶摊落座。徐恪让摊主送上一些茶水和点心。那老者似乎几日未曾好好地吃饭,见了这些茶水和点心,立时两眼放光,他也顾不得礼仪,将手中的竹竿与卦招一放,双手连动,不多时,便已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空。

    徐恪正待为算卦老者再叫一些点心,那老者却摆了摆手,悠然打了一个饱嗝,道:

    “够了够了,一餐一饭,七分足矣,吃得太饱,到时候反倒要吐出来!”

    徐恪抱拳道:“那就请老人家为在下卜上一卦。”

    白发老者端起桌上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一个精光,旋即从怀里掏出了三枚古钱。只听他双手捧住了古钱,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对天祷祝道:

    “天地之道,万象归一,阴阳交互,乃有众生,芸芸众生,各有其命,命者生之元理,运者人之变数,有命无运,如甑无火,有运无命,如火空灼,运命相得,人生乃有!……兹有迷途之人,前路踌躇,不知休咎,罔释厥疑,若可若否,唯神唯灵,垂以昭报!”

    祷祝已毕,只听“仓啷啷”一响,白发老者即将手中的三枚古钱掷入了茶碗中……

    白发老者看了看茶碗里的古钱,遂道:

    “坤在上,巽为下,乃是一个‘升’卦!”

    “此卦何解?”徐恪忙问道。

    白发老者手捋自己雪白的长须,缓缓说道:

    “坤者,地也,巽者,风也,坤为土,巽为木,土中生木,有生生不息之意,这是一个好卦!”

    南宫不语坐在算卦老者身边,听得老者说是“好卦”,不禁笑了一笑,心道,这些游方道人,说是为人占断决疑,无非是凭着一口伶牙俐齿,说些好话,骗取一些小钱罢了。当下,他便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只当看戏而已。

    白发老者又道:“这位公子,你今日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难以决断之事?”徐恪想了一想,便道:

    “老人家,在下正在找一个要紧之人,处置一件要紧之事,你可否告知,此人现下何处?”

    他心中自然就想到了猫妖一案,这近一个月时间,他和南宫不语忙忙碌碌,为的就是捉拿猫妖,此际听得老者相问,便随口而言。

    白发老者道:“升者元亨,用见大人,柔以时升,刚中而应,南征为吉!公子……你心中的那个人,应当就在南面!”

    “在南面?难道不是……”徐恪心中思忖,照理,毛娇娇此时不正躲在翠云楼么?那翠云楼位于长安城正中的平康坊,如何却到南面去了?

    白发老者似乎看出了徐恪眼里的疑问,捋须笑道: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卦象上……便是如此!”

    徐恪又拱手问道:“老人家可否告知,此人究竟在南面哪个方位,离长安城有多少里?”

    白发老者摇头道:“你无需问得这般仔细,那人你找不着他,他却能找得着你!”

    “哦……?”

    “卦象上说‘南征虽吉,勿恤有庆’,这个意思便是说,无论你如何寻找,那个人你是找不到的,但有一天,他却会主动来找到你……”

    “有这样的奇事?”徐恪有些将信将疑。

    “老夫还有一言相告!”

    “请讲!”

    “升者,地中生木也!木,积水乃生,借风以养!升卦之意,亦是要告诫你,‘君子以慎德,积小以高大’!”

    “君子以慎德,积小以高大……”徐恪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似有所得。

    白发老者将茶碗内的古钱收回怀中,又向徐恪伸出手:

    “卦钱二十文,童叟无欺!”

    徐恪忙从腰间的兜囊内取出一块银饼,约有十两,交到了老者的手中。

    白发老者笑眯眯地接过了十两银饼,喜滋滋地收入囊中,笑道:“公子既然给了十两,老夫却之不恭,便再为公子起一爻象看看……”

    言罢,那老者抬眼望天,右手手指对空比划了片刻,随即道:

    “公子今日的爻象,应在九三与六五两爻。九三之爻,乃是‘升虚邑’……啧啧啧……怎地会有此爻?”

    徐恪见那老者兀自沉吟,又不断摇头,好似对爻辞不太满意,当即问道:

    “这爻辞……又何解?”

    白发老者摇摇头,又叹了一声,道:

    “邑者,城也!虚者,墟也!虚邑者,牢笼也!升至虚邑,乃是身入牢笼之意。咳!……公子啊,你这段时日,恐有牢狱之灾呀!”

    “牢狱之灾?”徐恪闻言,不禁脸上微微一变,他心道,我才刚刚出了诏狱一个多月,如今又任着巡查千户,会有何事让我重新入狱?难道,是因我办案不力,至今未能捕获猫妖?他想到十几日前自己曾因一念之仁放走了猫妖,然旋即又想,就因为这件事我就要重回到诏狱中?不可能吧!

    徐恪忙又拱手为礼,问道:

    “老人家,在下曾于一个月前,进过一次牢房。你这‘牢狱之灾’……说的是不是在下上个月之事?”

    白发老者摆了摆手,道:

    “非也非也!向来卜卦一道,卜算的都是将来之事,那些昨日之事,还有什么可卜算的?……”

    见徐恪脸上不免一丝忧虑之色,白发老者又劝慰道:

    “公子也不必过虑!九三之爻,说的虽是‘升虚邑’,然六五之爻,却是‘贞吉升阶’!既得以‘升阶’,夫复何疑!”

    徐恪听得却是一知半解,忙问:

    “老人家,这六五之爻,又是何解?”

    老者捋须而笑:

    “阶者,石台也!这‘升阶’么,便是你出得桎梏,拾阶而上之意……升虚邑,无所疑,贞吉升阶,大得志也!……公子放心,你虽有牢狱之灾,只需心志坚贞,心无存疑,终能脱却牢笼,得自由之身! ”

    老者又望了徐恪一眼,接着道:

    “而且,这‘升阶’亦有更上一层之意,待你脱却牢笼之后,还有一番大光明的前景等着你哩!”

    徐恪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么……在下若有牢狱之灾,请问老人家……我在狱中会呆多少日子?”

    白发老者道:“自九三有‘虚邑’之升,至六五则‘升阶’之得,中间有两爻之数,若照着日子算,应是二九一十八日!”

    徐恪当即朝白发老者抱拳为礼,道:“多谢老人家指点!”

    白发老者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正待转身离开之际,却听徐恪身旁的南宫不语不屑道:“贤弟,你怎可轻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语?你如今运势正隆,哪里会有什么‘牢狱之灾’呀?!”

    白发老者转身道:“这位公子,今日老夫得了十两卦银,委实是多了一些,不如老夫买一赠一,且为你也课上一卦?”

    南宫不语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加理会。他心道,若不是无病兄弟在旁,看我不把你这油嘴滑舌的江湖骗子给哄了出去!

    然而,徐恪却对那卜卦老者异常客气,他忙道:“老人家,我这位兄长可不是一个简单之人。你若能算得准,在下更有一份银子相送!”

    于是,白发老者又坐在了桌前的矮凳上,他手捋长须,向着徐恪慢声道:

    “嗯……乾在上,震为下,你这位兄长,应着是一个‘无妄’之卦……”

    背身坐在白发老者身边的南宫不语冷笑道:“怎么……你铜钱还没撒,就开始断卦啦?你就算是骗人,也当骗得像样一些,如此草草了事,对着起你这白布上‘察断吉凶、辨晓阴阳’那八个字么?”

    说话间,南宫不语还伸出手,指着卜卦老者那一杆绿竹上的白布长幡。

    白发老者听得南宫不语奚落之言,也不气恼,他手捋长须,呵呵笑道:

    “这位官爷好大的架子啊!老夫行卦多年,不敢说尽通阴阳之阃奥,然亦略辨造化之机缄,古人有言‘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但凡问卜之人,存其意为至精,问其事为至诚,老夫自可为其卜断吉凶,占验祸福。官爷若是这般不信,老夫这便告辞!”

    言罢,老者作势便欲起身离开,徐恪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诚挚言道:“老人家,我这位兄长不识你的本事,他脾气有些不好,得罪之处,请老人家莫怪!还望老人家今日能不吝赐教!”

    徐恪忙朝南宫不语连使眼色,让他给老者赔礼。南宫不语心中有些不解,他心道你徐恪今日是怎么了,对一位游方道人的话竟这般轻信,还要硬拉着我下水?不过,他瞥了一眼身旁那位白发老者,忽见对方眼目中隐隐有一道精光闪动,那一丝光芒虽稍纵即逝,然亦是夺人心魄。

    南宫不语心下不禁一凛,他此时再也不敢造次,忙于桌前向老者拱手为礼,恳切言道:

    “这位老人家,方才南宫言语得罪,还望海涵,请老人家务必为南宫指点迷津!”

    “嗯……”白发老者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在矮凳上坐下,手捋着雪白的长髯,道:

    “‘升’卦之错卦乃是‘无妄’卦,两卦相依相连、形影不离。今日你与这位公子一道前来,这位公子是‘升’卦,你自然便是‘无妄’卦了……”

    南宫不语这才知晓白发老者何以为自己卜卦之时,竟无需掷出铜钱。他又听那老者徐徐言道:

    “‘无妄’者,元、亨、利、贞……原是一个好卦,然则……”

    “然则怎么了?”南宫不语惴惴然问道。

    白发老者又道:

    “然则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悠往啊!”

    “这是何解?”南宫不语愈发地惴惴不安了。

    白发老者忍不住叹道:

    “这卦象的意思,便是说你会有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南宫不语惊道:

    “南宫自问,做事一向克勤克俭,从无逾矩之为,又哪来的‘无妄之灾’?”

    白发老者道:

    “无妄者,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若刚中以为应,则大亨以正,此为天之命也!若其匪正有眚,则不利有悠往……”

    白发老者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咳……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右,行矣哉?!”

    徐恪忍不住接口道:

    “老人家,此言何解?到底何谓‘无妄之灾’?我南宫兄又该如何避开这一灾咎?”

    白发老者摇摇头,说道:

    “天地万物,莫不是自无而生有,‘有’为万物主,‘无’乃天地母!‘无妄之灾’者,便是自‘无’中而生‘有’也!既是无中生有的灾咎,又如何能避得开?”

    徐恪有些焦急道:

    “若我南宫兄,行无妄之往,如何得行?若天不佑他,更如何避灾,切盼老人家指点!”

    孰料,白发老者却站起身,又抖了抖身上的烟尘,淡淡地扔下了一句:“我只是个卜卦的,并不是个解灾的。”随即便往西边走去。

    徐恪急忙走到老者的身前,将他拦住,又从兜囊中取出了一枚二十两的银锭,欲交给老者。

    徐恪求恳道:“我南宫兄这无妄之灾,到底因何而起,又如何可破?万望老人家能够指点一二!”

    “心正自无眚,既是无妄之灾,便是无从可起,亦无处可破……”老者淡然回了一句。

    这一次,白发老者却没有去拿徐恪手里的银锭,却只是将徐恪的手推开,淡淡地说道:

    “今日老夫收了你十两卦银,已然是破例,岂可再贪求多利?这样吧,老夫再为他起一爻象……”

    白发老者又是如方才一般,掐着手指演算了片刻,随即道:

    “今日他应在六三之爻,六三者,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失也!”

    “老人家,何谓‘行人之得,邑人之失’?”徐恪忙又问道。

    那白发老者却再无多言,他双腿徐徐迈动,人已朝西边缓缓行去。

    “老人家留步,能否再为南宫兄指点几句?”徐恪忙伸出手,本待再扶住那老者的肩膀,怎料,他右手往前一伸,那老者的身形已在三步之外,他再紧走三步,接着伸手,那老者却已然在十步之外。

    倏然间,白发老者那苍老而清瘦的身影,便已悄然远去,只留下徐恪与南宫不语,呆呆地留在原地,脸上兀自一片茫然之色……

    “行人之得,邑人之失!”空气中,仿佛还在回响着白发老者那绵长沉厚的声音。

    ……

    ……

    过得两刻之后,徐恪便与南宫不语来到了得月楼中。他们虽已提前了一刻来到,却见赵王李义已然坐在了秀春阁中等候。

    李义见两人进得阁中,一个仿佛心事重重,一个好似失魂落魄,心下甚奇,等到两人依次落座,便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们两位怎么啦?今日是本王宴请你们,又不用你们掏银子,至于忧心成那样么?”

    徐恪笑了一笑,忙将适才自己与南宫不语在东市中见着一位卜卦老者,那位老者为他们二人各自测卦的经过,又跟李义备陈了一遍。

    说到末了,徐恪便问道:

    “师兄,那老者所言的‘行人之得,邑人之失’究竟是何意?”

    “哎!无病啊……”李义笑道:“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亏你们两人饱读诗书,竟一时不能领会!……”

    这时,店掌柜已领着三位跑堂,如流水一般地为三人上菜不停。待到他们将三人身前的一张大桌放慢了菜肴,店掌柜又亲自端上来三壶三十年陈的“汾阳醉”之后,这些人才关了秀春阁的房门,尽数退了下去。

    南宫不语忙打开酒壶,为赵王与徐恪斟满美酒。李义便举起酒杯与徐恪、南宫不语满饮了一杯,这才接着说道:

    “那老者所言‘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这句话的意思,应是那‘无妄之灾’,就好比是系在乡郊野外的一头牛。‘行人之得,邑人之失也!’行人者,道上行人也,邑人者,乡邑农人也!这句话的意思,应是行人路过将牛儿牵走,遂引得丢失耕牛的农人嚎啕伤悲呀!”

    徐恪忙问道:“就算有路过的行人将农人的耕牛牵走,这又与南宫兄的‘无妄之灾’何干?”

    李义道:“这是道家的比喻,譬如那头牛,原来好端端地在道旁吃草,若行人不将它牵走,农人自也不会伤悲。这所谓的‘无妄之灾’便是此意,若你持身以正,不去动那头吃草的耕牛,自也不会有灾咎发生。所谓行人之得,恰正是邑人之灾也!”

    徐恪听得似懂非懂,他忙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烧得喷香四溢的“虾仁炒鹿肉”放入口中,只觉这鹿肉的味道,委实香辣可口,鲜美无比……

    南宫不语兀自手拿着酒杯,思忖了片刻,问道:

    “殿下的意思莫不是:于行人而言,他虽得了一头牛,然于邑人而言,他却又失了一头牛,在得牛之际,恰也是失牛之时,得与失只在一念之间。若我放下得失之念,不去想着得牛,自也不会失牛……?”

    李义点了点头,却又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那卜卦老者说的意思,至于对与不对,也只能你自己领会了!”

    南宫不语心道:“所谓‘无妄之灾’,便是在无与有之间的灾咎。若我为行人而夺人之牛,他日或有邑人失牛之灾,若我放下得失之念,存无为之道,听任耕牛自在吃草,他日邑人自也不会失牛……看来,这‘无妄之灾’或者有或者无,应全在我一念之间耳!”

    想通了白发老者为自己所课之卦的意思后,南宫不语却仍然暗自喟然叹道:

    “然则,人生于天地之间,如何才能放得下得失之念?”

第七十九章、无可隐瞒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巳时、得月楼秀春阁内】

    昨日,李琪与慕容桓兄妹、怡清一道外出寻妖,他们在金顶山转了一圈,又在山中寻了半日,仍是未见猫妖的丝毫踪迹,只得无功而返。

    今晨,李琪便去赵王府找她的三哥,将昨日他们四人外出寻妖的经过告诉了三哥。末了,李琪特意言道,听昔日的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所言,他师兄曾经算出,那猫妖就躲藏在金顶山附近。

    李义自然也知晓李君羡口里所言的“师兄”,便是玄都观的观主李淳风。他听得李观主已测算出猫妖的行踪,当下便决定找徐恪与南宫不语一道商量。

    不过,李义却委实不愿他十七妹再参与这破案抓妖之事,见李琪絮絮叨叨兀自说个没完,言语中又有跃跃欲试之意,他无奈之下,只得也学了他师弟徐恪的法子,以“查案主使”的名义,令李琪再去天宝阁,与慕容桓兄妹,协商捉妖破案之策。

    待李琪走后,李义随即便想动身前往青衣卫,然他一想到以他赵王与本次查案专使的身份,若他到了青衣卫,势必又要惊动沈环等人,他不禁皱了皱眉,心中实在不愿再见到那些口是心非者的嘴脸。

    于是,李义就命马允传话给徐恪与南宫不语,请他们二人去青衣卫附近的得月楼小坐。

    李义将徐恪与南宫不语两人邀至得月楼内用宴,一来是感激他们二人,这几日为捉拿猫妖之事,连着忙碌了大半个月之久,这一番辛苦忙碌,着堪嘉勉;二来,也是要与他们相商,这下一步该如何捕获猫妖。

    如今,长安城虽然暂时已恢复了平静,老百姓也不再如月初那般恐慌;然毕竟猫妖尚未抓获,若某一日那猫妖耐不住寂寞,再次出门作案,那么,长安城在经历了一阵的平静之后,一旦骤起风波,势必更加恐慌。

    不过,李义却没想到南宫不语在东市里被人算了一卦之后,心情竟这般沉重。当下他只得好言劝勉了一番,又连着与南宫不语饮下了好几杯酒,这才令南宫不语郁郁不欢的心情,渐渐纾解……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李义便开口道:

    “今日我十七妹同我说了,她与慕容公子、慕容小姐,还有怡清姑娘,昨日出城南五十里之外,来到金顶山附近,探查猫妖的踪迹。可是,他们四人找了大半天,除了抓获一些野兔灰雀烤来吃了之外,还是一无所见……”

    李义便将他妹妹今早告知他的那些话,又与徐恪、南宫不语略略说了一通。

    徐恪道:“师兄,依照今日东市那位算卦老者所言,那猫妖藏身之处,应当就在长安城南,怎地以慕容公子之能,在金顶山搜寻了半日,却依然毫无所见呢?”

    李义道:“无病,那些卦者之言,不可不信亦不必全信!他说你会有牢狱之灾,你就真的会身陷大牢里么?你如今刚刚从神王阁里出来,父皇对你信任有加,我四弟也格外赏识你的才能,再者,还有你师哥在旁罩着你,我看……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动你?!这‘牢狱之灾’又从何说起?……”

    听得李义如此爱护徐恪,南宫不语不禁望了徐恪一眼,心中充满了羡慕之情。

    李义接着道:

    “若果真如那卜卦老者所言,猫妖躲在城南的话,以慕容公子通天彻地之能,他如何竟不能发觉妖物的半丝踪迹?是以……我觉得猫妖未必就在金顶山!”

    徐恪道:“兴许那猫妖先前是躲在金顶山,这段时日又改到了别处?”他心中却在反复思忖,我要不要将猫妖躲藏在翠云楼一事,告知师兄?

    李义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肉放入嘴里,他仿佛看出了徐恪的心事,笑望着徐恪言道:

    “怎么,师弟已知晓那猫妖去了何处?”

    这几日,李义一直也没有闲着,自从他闻知“流霜剑仙”陆火离欲刺杀他四弟之后,他当夜便赶往魏王府,随同李缜一道起居,为防李缜不测,他几乎呆在四弟身边寸步不离。后来,皇帝李重盛知晓此事之后,便派禁军大总管程万里负责护驾魏王,有了程万里坐镇保护,李义才得以抽出身来,用以查案之事。

    京城中虽已恢复往日之繁华,然入夜之后,对长安男子的禁足依然不改。李义心知长此下去也非善策,要保得京城长久平安,抓住猫妖才是一劳永逸之策。是以,他这一连三日,或自己孤身一人,或与怡清一道,一直在长安城周围仔细访查。然而,就算他与怡清找遍了长安城外围五十里之地,也依旧毫无所获……

    徐恪犹豫半晌,却道:

    “师兄,那猫妖虽然此前连番害人,然目下的长安城,却再未发现死尸,说明那猫妖已然改了性子,从此不再为祟。既然如此,我等又何必再大费周折去捉拿猫妖?且听任她自行遁去,岂不更好?”

    “师弟此言差矣!”李义仰脖喝了一口酒,道:

    “妖是妖,人是人,自古以来,人妖殊途,各为死敌!妖族大多为兽类夺天地之造化,强行修炼而来,人以兽为食,妖便以人为食,人与妖之间,势难共存也!”

    徐恪心里却想着,人与妖之间,或许也能共存呢?我府里的胡姐姐与书仙老哥,他们都是大妖,不是与我们人类也挺好么?

    李义接着言道:“妖族生性残忍嗜杀,普通人类虽能捕兽,却大多不是妖族之敌,是以,上古诸神将妖族迁居于西牧洲沼泽之地,并在神洲大地广设诸天结界,令妖族不能踏入我中土神洲半步。人妖分处于两地,这才各自相安无事……”

    徐恪问道:“神洲既有诸天结界,那……猫妖缘何却能进入我长安城呢?”他心里其实是想问,碧波仙子与半解书仙他们,如何竟能闯入神洲,还在这里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好几百年?

    李义叹道:“我东土神洲,最是广大,东西横跨一万八千里,南北纵越二万四千里。如此广袤丰饶之地,就算那上古诸天结界再如何强大,亦难免有法力薄弱之处。师弟岂不闻‘渔网再密,总有漏网之鱼’乎?上古诸天结界亦是如此,这数万年来,总有些‘漏网之鱼’,寻机混入了咱们这一片神洲沃土之中……”

    南宫不语一直在低头吃菜,此时也不禁说道:“南宫亦曾听家师说起,数万年来,东土神洲亦常被那些漏网之妖侵入,然则,这些妖物在上古诸天结界笼罩之下,妖力还是大受局限,所能施展者,至多十有其一。”

    李义点头道:“照理是如此,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徐恪不解道:“既然上古诸神将妖族迁居于西牧洲,他们又何必费力穿过诸天结界,非得进入我中土神洲呢?”

    李义叹道:“师弟,你没去过牧洲,自然不知那里的荒芜。二十余年前,我曾跟着师傅以腾云之术,飞越于牧洲万里之遥,只见那里到处都是一片沼泽,荒草漫漫、污水横流,你教那些妖族如何在那一片蛮荒之地生存?”

    徐恪道:“原来,妖族想方设法混入我神洲,是意欲抢夺这片沃土?”

    李义点头道:“是以,无病,你今后须当切记,人妖之间,势不两立,切不可心存侥幸,行错善念,误将妖类当作朋友!”

    徐恪心知李义言外之意,自然是提醒他时时刻刻谨记人妖之防,尽早与家中的那两个大妖划清界限。然而,他心里兀自觉得,胡姐姐与书仙老哥虽然都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但他们所言所行,无一不是善心善举,实在不象是一个坏人。

    徐恪低头沉思着:难道,就因为胡姐姐与书仙老哥俱属妖人之列,我便当将他们视作势不两立的死敌,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他心下立时连连摇头,在他心目中,“半解书仙”舒恨天虽长相丑陋了一些,然心中亦有一份侠义之念。舒恨天虽擅长妙手空空之术,然他偷盗的都是大户人家,所取的也大多是不义之财。而且,这么多年来,舒恨天偷盗而来的钱财极少花在自己身上,大半都散给了那些穷苦人家,这样的人若要他徐恪与之死战,他万万不能答应!

    至于那位“碧波仙子”胡依依,则更不消多说。胡依依以医术行于人世,非但从不害人,多年来更是活人无数,浙东沿海一带的民众,凡受过她恩惠之人,还将她的长生牌位供奉在家中,日日祷祝不休,这样的人,他敬重爱护还来不及,如何能忍心与之为敌?

    “……”

    徐恪忍不住心下暗自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却无言以对。

    “殿下所言极是!”南宫不语见徐恪脸上忽而现出一丝怅然之色,知他心中必有一个疑问难以排解,忙跟着劝道:

    “贤弟,我们人类对于兽族,食其肉,吞其髓,戕害不可谓不极矣!妖族多半是自兽族修炼而来,你想想看,他们妖族对于我们人类,还能安着好心么?依照殿下的推断,妖族觊觎我们人类的神洲沃土,已不是一日两日,若我人族稍有松懈,一旦让妖类趁机入主我东土神洲,到时候,遍野都是妖物,天地尽被荼毒,我等人类可就身陷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徐恪听闻这句话,不由得心中一惊。他猛然间便想起了他在神王阁中穿越到的那个甲子十二线命轮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离,趁机侵占神洲沃土的可不单单是妖族,更主要的力量还是魔族。妖魔联手,弄得天空一片昏暗,大地寸草不生,妖魔两兽四处为虐,人类所存者百无其一……这不恰恰就是南宫不语所言的可怕后果么?

    看来,那一条命轮中的“徐恪”,私自改动命轮的结果,竟然是引来妖魔两族侵占神洲,以致人类差点灭绝!

    徐恪不由得望了望自己,又望了望窗外晴朗无云的天空,心道,如今坐在这里的我,断不会做样的傻事吧?

    李义见徐恪左看右望,脸上神色怔忪不宁,遂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徐恪的臂膀,温言道:

    “好了好了,师弟,你也不必如此两难!那一日我见你与一狐一鼠为伍,心中也觉着怪异,不过,之后我又连着观察了许久,你身边那两个……人,却都是好人,师弟不必有所顾虑!”

    “原来,师兄那日早就知道啦……”徐恪讷讷言道。他虽言语间神情窘然,但心中却已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徐恪记得那日,他身中孙勋毒蒺藜“七日噬魂散”之毒后,郁郁难解,是以便与胡依依、舒恨天漫步于长安西市,聊以散心。那时的舒恨天还受困在怡清的锁妖笼内,化作了一只大白鼠的原形,幸亏偶遇李义,这才让李义施法,让那“半解书仙”喜脱牢笼。当日,他们三人说话极其隐秘,却未尝想,胡依依与舒恨天一狐一鼠的身份,早已被这位神王阁副阁主看破……

    南宫不语在一旁却听得一头雾水,他心道:“一狐一鼠?什么狐狸老鼠?我与无病呆在一起这么久,却从未见他豢养什么狐狸老鼠呀?难道是他家中竟有……”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见李义与徐恪均不肯明言,他也就不愿多问。

    三人又吃了一会儿菜,李义端起酒杯,向着徐恪与南宫不语道:

    “师弟,南宫千户,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多亏你们两位日夜劳累,每日奔忙不休,这才让长安城缓得一缓,来来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见赵王李义对自己竟这般客气,南宫不语忙双手举起酒杯,与徐恪一道,跟李义碰过杯后,仰起头一饮而尽。他正想说两句既感且佩之语,却见李义忽然将酒杯一放,转头朝徐恪笑问道:

    “师弟呀,到了这个时候,那猫妖的去向,你总该说出来了吧……”

    徐恪见自己心中所思,全都逃不过师兄的法眼,知道自己今日已无法隐瞒,此际只得如实作答。

    他朝南宫不语看了看,欲言又止……

    南宫不语忙立起身,道:“贤弟若觉得不便,我这就告退!”

    说着话,南宫不语抬脚便要出门。

    徐恪忙将南宫不语一把拽了过来,扶着他肩膀让他落座,随即说道:

    “那个叫作‘毛娇娇’的猫妖,此时正在长安城的翠云楼中……”

    “在翠云楼?!”

    李义与南宫不语不约而同地呼道。

    这只为祸长安的猫妖,闹得长安城百姓人心惶惶,惊动了整个大乾朝堂,由赵王李义亲自带队,集合京城中无数精干人马,搜寻了有一月之久都是一无所获。人人均以为这猫妖必是躲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场所,谁又曾想到,猫妖恰恰躲在了长安城正中间的翠云楼里!

    ……

第八十章、明知故犯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未时、韩王府后园】

    此时,在韩王府的后园内,韩王李祚命下人在斗蛐蛐场旁边放了一张方桌,简单摆了一席,今日这一顿午膳,他便在自家的后园内随意解决。

    坐在方桌对面,与他一同用膳之人,身形矮胖,头发谢顶,年纪已有五十开外,正是韩王手下的爱将,昔日南安平司的千户,裴才保。

    裴才保自两天前,得了韩王之令,命他去监管翠云楼的生意。他当日便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翠云楼,听了杨妈妈一通汇报之后,他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命杨妈妈带着他径去娇娇的寝房,他要对娇娇施以重重的责罚!

    孰料,杨妈妈才刚刚打开了寝房的房门,裴才保立时就两眼发直,呆呆地伫立在门口,竟忘了挪动半步。

    翠云楼内,大凡女妓的寝房,陈设虽然华美,然内里空间却不大,唯有一张大床居中摆放,房门一开,床上躺卧着的可人儿,立时便能映入眼帘。

    此际裴才保见到的,哪是一个寻常的可人儿,简直是这人世间独一无二的极品尤物!只见此时的娇娇,云鬓倦卧、酥 胸半露,透着薄薄的轻纱,隐约可见她妩媚至极的容颜,还有一双美腿,慵懒地横在床边,这一番旖旎景象,着实是妙不可言……

    此时的娇娇也微微地睁开了她一双美目,她只是略略地朝裴才保扫了一眼,那裴才保三魂中恰已被勾走了一魂。

    只见那矮胖秃顶的裴才保,双眼痴痴地望着床上的娇娇,嘴里已渐渐流出口涎。他情不自禁地迈动双腿,情不自禁地走入房门,朝床上躺着的娇娇一步一步走近。

    “杨妈妈,这位客人怎地来得这么早?我还没睡醒呐!”娇娇向老鸨杨妈妈责怪道。

    杨妈妈无奈道:“我的好娇娇,这位裴爷可不是一个来寻欢的客人。他是我们主子新派来的总管!你把裴总管伺候好了,今后……可少不了你的好处哩!”

    “嗯……那好吧!”娇娇朝杨妈妈点了点头。杨妈妈会意,随即又将寝房的房门关好,自己转身离开。

    杨妈妈走了还不到五步,就已听得娇娇的寝

    房中,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未几就闻得那裴才保气喘如牛的声音传来:“你是娇娇……好娇娇、乖娇娇……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美人儿!……你比明月还要美……你比嫦娥还要好看!……你的功夫可真……可真是……”喘到后面,裴才保的声音已然渐渐小了下去,他竟已喘不动了……

    大约过得一刻辰光,裴才保脚步踉踉跄跄地步出了娇娇的房门,他走到木梯边之时,双脚一软,竟差一点就从梯子上滚了下去。

    裴才保慢悠悠地扶住木梯,好不容易才走到楼下的大堂中,他跌坐在木椅之上,这才仰天呼出了一口长气,就仿佛,他刚才从二楼走到一楼的路程,已耗费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气。

    裴才保脑海里兀自回想着方才那一幕幕香艳而美妙的场景。此时他虽身感疲惫不堪,然方才那一番与娇娇在一起的**之状,委实太过美妙,以至于他颓然坐倒在木椅之上,接连好几个时辰,脑海里依旧满是娇娇勾人摄魂的身子……

    甚至于,他心之念之的翠云楼头牌明月,他都没心思去看望。

    与娇娇那一番巫山**,让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遇到过的快活,然而,也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那是一种极致地疲惫,疲惫地仿佛已经虚脱……

    这之后,裴才保在翠云楼中,足足休养了两日,这才缓缓地恢复了些精神。

    他去看望了明月,见明月虽曾受过伤,但依然无碍,而且,明月对于娇娇,非但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帮着娇娇说了许多好话。

    裴才保见明月与娇娇此际已如姐妹一般亲近,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事实上,此时就算有人对娇娇不满,他也不会再对娇娇施以半点责罚。

    在裴才保眼中,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儿,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该怜她,爱她,有哪个男人若还要伤她、害她,那人不是个傻子,就是疯了!

    两日之后,裴才保想着向韩王回禀此间的情形,遂于今日午时来到了韩王府。

    李祚听了裴才保一通回禀之后,当下便好奇道:

    “才保,你可是一位风月场的老手了!你真觉得,那‘娇娇’

    比之于‘明月’,还要貌美?”

    裴才保毫不犹豫地回道:“殿下,‘娇娇’比之于‘明月’,就好比天上的明月比之于人间的灯烛。就算灯烛再怎么明亮,与明月相比,也是黯然无光啊!”

    李祚望了望裴才保,兀自有些将信将疑,他又问:

    “你说,这‘娇娇’竟还有一个规矩,凡她接过的客人,一月之内不得再进她的房门?”

    “是有这么个规矩。”裴才保点头道。

    “岂有此理!”李祚一拍桌子,怒道:

    “从来都只有本王给下人立规矩,她一个下等的女妓,凭什么就敢自立规矩?本王今夜便要去翠云楼,头一个就要将她这破规矩给废喽!”

    裴才保听得李祚此言,立时便猜到,这韩王必是喜欢银子,不愿将那些财大气粗的主顾,只因为一个女妓的规矩就给拒之门外。

    不过,裴才保又心想,如今娇娇每夜待客之数,已不下三十余人,按每人纹银五十两来算,便已有一千五百余两,每夜已有如此可观的进账,你韩王难道还不满足么?

    只是,他身为一个奴才,哪里敢在主人面前有半句违逆之言。他随即便反问道:

    “殿下今夜就要去翠云楼?”

    “嗯……你把那个‘娇娇’说得这么好,长安城如今到处都在风传,说什么‘翠云楼内,明月皎皎,长安新景,天下无匹’!本王当然得去翠云楼里看看,到底这‘明月皎皎’,皎在何处?”李祚夹了一口菜放入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

    “可是,殿下的身份,出入翠云楼内,是否有些不便……?”裴才保喝了一口酒,不无忧虑道。

    “无妨!本王自有办法!你只需在那边准备好一间宽敞的大房,让娇娇在房内等着我,本王戌时就到!”李祚摆了摆手,说道

    裴才保听到此处,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你李祚也是我同道中人,说什么“破她的规矩”;又道什么“要看一看皎皎在何处?”说到底,你无非是色心大动,忍不住要去谋一场快活罢了!

    ……

第八十一章、何妨平淡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酉时、徐府前厅内】

    徐恪与赵王李义,还有南宫不语一道在得月楼内用膳,在他师兄李义一再追问之下,只得将毛娇娇此时正躲藏在翠云楼一事,吞吞吐吐地讲了出来。

    两人均未料到,那只搅得整个长安城上下都惶惶不安的猫妖,竟会藏身在了翠云楼内。于是,李义便问徐恪,你何以会知道,毛娇娇就藏在翠云楼之内?

    徐恪不愿提及胡依依与毛娇娇的关系,于是便扯了一个谎。他便说毛娇娇是因为害怕赵王爷与慕容公子的威名,同时也为了与那些寻欢男子行‘和合之术’,是以便躲到了翠云楼中。

    南宫不语闻听之下,也不禁赞道:“妙啊!毛娇娇此举,既方便了她‘猎艳’,同时又躲开了各方人马的搜捕,委实是一条妙计。”

    人人尽知,这翠云楼可是整个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院,非但生意最好,进出男子最多,而且,位处于长安城正中央的闹市口。所谓‘愈是最危险之地,恰正是最安全之地’!自然,在南宫不语心目中,这一招计策堪称是妙绝!

    然而,李义却不能尽信徐恪之语,他立时就问徐恪,既然你早知猫妖的行踪,为何不早点告知我们?

    徐恪犹豫了半天,终于又编出了一个理由。他说自己也是刚刚才知晓毛娇娇隐匿之处,而那位告知他实情之人,他却不方便吐露对方的名字。

    李义见自己这位师弟,此时说话吞吞吐吐、神色又是犹豫不决,心下便有些不快。他情知那告知徐恪消息之人,必是徐恪家中的那“两位”。而徐恪说话这般遮遮掩掩,也必定是想袒护家中的那两个大妖。

    李义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师弟,又是有气,又忍不住有些担忧。这“和合金仙”毛娇娇藏匿的手段何等高明!自己带着京城中各个衙门的精干人马,几乎将长安城里里外外都翻了一个遍,兀自找不到毛娇娇的丝毫踪影。徐恪明知毛娇娇藏身于长安城中央,却不肯明说。若果真是他徐府内的妖友所言,那么,那两位大妖与毛娇娇的关系定然也不一般。徐恪日日与那样的妖人呆在一起,怎不令人忧虑?不过,李义碍于师弟的颜面,对他也不好切责太过……

    南宫不语忙站起身来,打算带领人马,立即奔往翠云楼实施抓捕。徐恪忙又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又扶着他坐下。

    徐恪随后又向李义进言道,如今,既然毛娇娇的“和合之术”只是对翠云楼的男子“略施薄惩”而已,不如,咱们暂且也不必去为难她,且先观望一段时日,若猫妖依然禀性不改,再度害人,到时再抓捕不迟……

    李义有心说他师弟两句,但又不忍出口,他朝南宫不语摆了摆手,只吩咐南宫派人密切注意翠云楼中的动静,其余的便什么也没说。

    对于李义而言,既已知道了猫妖的藏身之处,别的事倒也无需担忧。好在这几日长安城内都已风平浪静,若果真如徐恪所言,那猫妖从此改了性子不再害人,却也未必就要对她赶尽杀绝。

    真正令李义忧心的,还是与毛娇娇一同来到长安的陆火离。

    随后,三人匆匆吃罢酒菜,便出了得月楼,徐恪与南宫不语向李义拱手为别。

    李义望着徐恪离去的身影,心中不断摇头。

    李义心想,师弟毕竟年轻,不识人妖之防,想那妖族觊觎神洲已久,无日不在图谋掠夺我人类之生存空间,师弟却郁于儿女小情中不能自拔

    !期望他日后心智成长,能渐渐体会到“取大义、舍小情”之理。

    吃罢午膳之后,李义不放心四弟的安危,随即改道往北,走向李缜的魏王府……

    徐恪与南宫不语回到青衣卫后,南宫不语便叫来了北安平司首席百户古材香,命他亲自带人,密切监视翠云楼的动向。古材香询问所为何事之时,南宫忽然面色一沉,训道“不该问的别问!”唬得那古百户战战兢兢地领命去了。

    徐恪当即笑道,南宫兄,你这千户大人的官威,着实也不小么!

    南宫不语也笑着回应道,身在公门,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要统御好这一众手下,不来点手段吓唬吓唬他们,这帮人就没一个会尽心做事!

    这一日下午,原本,徐恪要与南宫不语一道外出巡城。然此时,南宫不语既知毛娇娇已藏身于翠云楼之内,便道这时巡城已无多大意义,两人便索性呆在公事房的退室之内,各自泡了一杯好茶,对坐闲聊。

    过了半个时辰,徐恪忽然感一阵困意袭来,南宫便让他进到自己公事房的内室中,和衣卧倒。徐恪只觉内室中的那张大床铺设得分外舒适,他一个翻身,当即睡倒……

    朦朦胧胧中,徐恪做了一个梦。他在梦里,却见胡依依、怡清、慕容嫣、姚子贝尽皆陪伴在他的身边。众女言笑晏晏、叽叽喳喳,话语说个不停。这其中,胡依依温情款款,怡清说话爽直,慕容嫣羞怯文静,而姚子贝却是开朗好动。

    只见姚子贝时不时地就会过来找自己说话,一会儿问:

    “徐哥哥,小贝做的菜好吃么?”

    “好吃好吃!”

    她一会儿又会摇动自己的手臂,撒娇似的问:

    “徐哥哥,小贝长得好看么?”

    “好看好看!”

    她一会儿又双眼直勾勾地凝望着自己,深情地问:

    “徐哥哥,你愿意娶我么?”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

    ……

    过得一会儿,众女便将他推入了一间事先准备好的新房,在他的床边已端坐着一位全身红衣的新娘。新娘的头上还披着一块大红盖头。

    他怀着喜悦而激动的心情,缓缓地掀开了新娘头顶的红盖头……

    “是你!”

    徐恪在自己的梦里,却见那位坐在床沿的新娘,并不是姚子贝。那女子媚眼如丝,粉面香腮,容颜不胜娇美,恰正是十余日前与他在城南偶遇的“和合金仙”毛娇娇!

    徐恪这一惊之下,当即醒来。

    这时,窗外的天光已渐渐暗淡,时候已是酉时。徐恪未曾想到,这一场好睡,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徐恪走至外面的签押房,却见南宫不语已不在房中。此时已是青衣卫下值之刻,想必南宫已然回府。徐恪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当即出了公事房的大门,径自下值回府。

    徐恪回府之后,姚子贝便亲下厨房,未几就烹制了一桌好菜,一一端来了前厅。徐府虽然有不少下人,然服侍徐恪吃饭起居,却一向都是姚子贝亲力亲为,徐恪也不以为怪。

    当下,徐恪便与舒恨天、朱无能、胡依依、姚子贝一起,围坐在前厅的桌前,众人一道,共享一顿开心的晚膳。

    徐恪想起他方才那一个奇怪的梦境,不由侧头望了望一旁的姚子贝。只见此时的小贝却只顾自己低头吃喝,全然未注意到自己。徐恪心下不禁大是疑惑,

    怎地从今早到此刻,小贝对我都是这般淡漠?

    吃过晚膳之后,姚子贝起身收拾碗筷,舒恨天拉着朱无能去前院玩耍,胡依依以眼光示意,让徐恪跟着她走到了后园的闻雨亭中。

    两人刚一落座,徐恪还未发问,就听得胡依依说道:

    “小无病,你和子贝妹妹的婚事,看来,还是办不成了!”

    “为何?”徐恪立时问道。

    胡依依仰天叹了一声,幽幽道:

    “这一回,是她自己不愿嫁给你了……”

    “胡姐姐,我们昨晚上不是都已说好了么?无病并不在乎小贝肚子里的孩子。”

    “你不在乎,她在乎!”

    “这是……为何?”

    两人话说到这里,不由得各自无语,又僵坐在了闻雨亭中。

    徐恪心想,小贝此时已怀有身孕,她又不愿打掉腹中的胎儿。让她嫁给孩子的生父,她好像更加不愿。若是如此,她再不嫁我,到时,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这叫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可怎么见人?

    他想来想去,委实猜不透小贝为何又突然变卦,不愿意嫁给自己了。他正踌躇无计之时,还是胡依依勉为其难地开口道:

    “小无病,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反正,前日晚间姐姐向你许婚之事,你且当姐姐没有说过就是!今后,你娶子贝妹妹这件事,再也休提!”

    “可是,胡姐姐,那……小贝肚子里的孩子呢?”徐恪兀自不放心,又问道。

    “子贝妹妹不嫁人,难道就不能生孩子了吗?”胡依依脸色一冷,凛然道:

    “谁说女子就非得嫁了人,才能生孩子!我们家子贝不嫁人,照样在家里生孩子!子贝妹妹一生清清白白,就算她怀胎十月,产下了婴儿,她也依然是一个清清白白之人!谁若敢背后嚼舌头,说我们家子贝的坏话,我第一个先割了他的舌头!”

    徐恪自认识胡依依以来,一直见她说话温文尔雅、举止轻柔婉约,今日见胡依依却忽然摆出了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愣。此刻,胡依依的脸上兀自留着一丝冰霜般的怒意,她冷冷地瞧着徐恪,就宛若欺负姚子贝的,不是别人,恰正是他徐无病似的……

    “好好好!那就全听姐姐的吩咐!”徐恪忙道。

    不过,徐恪心里头却不以为然,试想如今的乾国天下,有哪一个女子能未曾婚配便怀孕生子?礼仪规矩就是如此,你就算想将它们当作空气,它们有时候也会如山一般,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到时候,若姚子贝果真未婚而产子,并且还要将这个没爹的孩子慢慢养大,纵然自己与胡依依不会在意,可消息一旦传出,难保会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议论不休。对这些人,你能全都割了它们的舌头吗?你就算想割,也未必割得过来呀?

    胡依依却不去理会徐恪的心思,她只是淡淡地扔下了一句话,随即便转身朝后院的榛苓居行去,头也不回……

    “这段时日,子贝须借你徐府的宝地,安心养胎。等到她足月产子之后,我便带她们母子离开长安,去我的碧波岛隐居。你放心,子贝妹妹未婚产子之事,就算传了出去,也误不了你的前程!”

    “这……胡姐姐,我哪是这个意思啊!……”徐恪摊了摊手,无奈道。

    可是,这时的胡依依,早已走过了后院的那一处长廊,回到了她的榛苓居中。

第八十二章、长夜漫漫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戌初时分、长安城翠云楼】

    裴才保回到翠云楼之后,立时命老鸨杨妈妈腾出一间最大的“绣房”,让娇娇呆在“绣房”中,等待一位重要的客人。

    翠云楼中,所谓“绣房”,好比得月楼的雅间一般,乃是招待贵宾之用。今夜,裴才保让杨妈妈腾出的那间绣房,乃是整个翠云楼居住空间最为宽敞、内里陈设最是精致的一间。

    杨妈妈问起那位“贵宾”是哪位,当时就被裴才保给训斥了一声:“不该问的别问!”。不过,那杨妈妈心思机敏,隐约就猜到了这“贵宾”多半与这间妓院的幕后主人相关。

    杨妈妈将娇娇拉到了绣房之内,亲自铺好了床铺被褥,收拾了一应所用之物,在房子中间也摆好了一桌精致的酒菜,又连着叮嘱娇娇,今夜的客人万分要紧,务必要将他伺候得舒服喽,她这才带上房门,笑吟吟的退了出去。

    娇娇一个人在绣房中来回踱步,她一会儿在大床上小憩片刻,一会儿又坐在桌子前,自斟自饮,如此耗了小半个时辰,她实在是感到百无聊赖,于是便跑去明月的房中“串门”……

    只因在翠云楼内,她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只有一个人,她偶尔还能与对方聊聊天,而且聊的也算开心,那个人就是明月。

    她与明月坐在一起,便成了长安城内的一大“新景”,好事的长安人还给这两位头牌取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叫作“明月皎皎”……

    自古以来,所谓皎皎明月者,自然是每逢月半,于当空出现的那一轮浩大的明月。若是叫月宫中的嫦娥知道,自己这“明月皎皎”的景致,此时竟被这长安城的两大妓 女所用,她心中当真是要哭笑不得了……

    这位被呼为“娇娇”的头牌女妓,正是胡依依的九妹,自号“和合金仙”的毛娇娇。

    事情还得从十几天前说起……

    三月十四日下午,胡依依化身为一位灾区逃难而来的老汉,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卖给了翠云楼。待胡依依离开之后,杨妈妈便假装关切,向这位“宝贝女儿”问起了她的出身以及来历。

    毛娇娇将手一摆,却冷然朝杨妈妈道,何必问东问西,只管让她接客就行!

    原本依照妓院的规矩,初次被卖入青楼的女子,妓院会派有经验的女妓好生调教一番,待那女子知道该如何讨取客人的欢心后,再让她开始接客。

    不过,杨妈妈看人一向极有眼光,她见毛娇娇身有万种风情,眼具勾人之术,便知这女子根本不需调教。她听得毛娇娇开口就想接客,心中自然乐得相从。

    依照翠云楼里的规矩,所有姑娘都需一个“艺名”。杨妈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给毛娇娇取了一个“媚云”的名字,孰料,毛娇娇却嫌它拗口难听,她偏要别人都呼她为“娇娇”。杨妈妈经营妓院多年,深知只有让姑娘们开心了,翠云楼里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于是,杨妈妈便也随了毛娇娇。

    当夜,毛娇娇寝房大开,便做起了她的皮肉生意。

    第一个客人,老鸨只收了对方十两银子,聊作“试用”。

    谁曾想,

    只半刻不到,那客人便已出门,虽然神态极其疲惫,然一直大呼过瘾。

    旁边的人听得那位客人连声夸赞,立时便争相登门,排着队要与毛娇娇“一试**”。

    第二个客人,老鸨涨了一倍,收了对方二十两银子。

    同样是半刻不到,同样是跌跌撞撞地出门,客人出门之后,同样是大呼过瘾。

    第三个客人,老鸨加到了三十两银子,后面的嫖客依然在排队。

    第四个客人,老鸨涨到了四十两银子,后面的队伍也还是没少。

    等杨妈妈将嫖资涨到五十两一次的时候,毛娇娇却从寝房里穿了衣服出来,她让杨妈妈不管怎样,都不可再行涨价,五十两一次封顶,只可降价,不可再涨!

    向来妓院里的嫖资都是老鸨所定,哪轮得上妓 女插嘴?可是,杨妈妈毕竟不是一般的老鸨,她见“娇娇”一连接了四个客人,浑身上下,却未见一丝受累的感觉,当下,惊为天人!

    在杨妈妈心目中,这个名为“娇娇”的女子,简直天生就是一个淫 女荡 妇,若不让她来翠云楼,那便是对她生命的浪费!

    杨妈妈将“娇娇”视作这青楼行业的“楷模”之后,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感,于是,杨妈妈对娇娇言听计从,她说五十两银子一次封顶,杨妈妈便再也不加价。

    娇娇又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凡与她睡过的男子,一月之内不得再进她的房门。杨妈妈不知娇娇这是何意,然见娇娇如此坚决,当时,杨妈妈便也点头答允。

    好在,这之后,每日都有排着队等着与娇娇同寝的男子,就算娇娇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规矩,却丝毫也不会影响翠云楼里的生意。

    于是,娇娇的身价便止步于五十两,从此不再攀升。

    对于那些青楼里的常客,有几个是在乎五十两银子之人?这些人见嫖资如此便宜,更是争着要与娇娇“一亲芳泽”。

    当夜,娇娇接客十人。

    她虽一连接了十个客人,可拢共也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然而,她却忽然说自己累了,不想再接。

    杨妈妈见她脸上并无丝毫疲态,本想劝她“再接再厉”。不过,杨妈妈转念一想,有道是,细水要长流,这娇娇刚来的第一晚,就为翠云楼赚了近五百两银子,这以后的日子,天知道她能为这里带来多少生意!

    于是,杨妈妈便笑吟吟地说了句:“全由姑娘说了算!”

    等杨妈妈关上房门,离开之后,毛娇娇独自躺倒在那张沾满了男人气味的大床上,她却忽然感到一阵空虚,巨大的空虚……

    之前,她虽每夜几乎都要外出,四处找寻男子与之行“和合之术”,然心中却也有一丝欣喜之感。一来,她是凭媚术蛊惑那些男子与之行房,整个过程乃是“靠本事吃饭”!二来,她行房之后,身子内摄取了大量男子精元,怎能不精神振奋,雀跃莫名?

    然而,她今夜躺在这翠云楼的大床上,身上虽盖着锦纹软被,心中却一点也欢喜不出来。

    那些一进门就趴到她身子上的臭男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她极其厌恶的气息。在那些肆意寻欢的男子眼里,自

    己只不过是他们借以满足肉 欲的一项工具。

    依照毛娇娇原本的性子,她会将他们一个个都吸得精元匮尽,直至他们元阳尽丧,甚而当场送命为止。可是,她心中记着她大姐的话,既然来到了这里,男子的精元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何必随意杀人?

    是以,待她摄取男子精元到了一定程度之时,她便暂停“和合之术”,双脚一蹬,将那些死活不愿离开她身子的臭男子,给踢下床去。

    自然,那些来翠云楼里寻欢的男子,“完事”之后,虽感神疲体乏,有些人甚而会头晕目眩,然也不过是精元大损,毕竟于性命无碍。

    可是,毛娇娇心里依然难息厌恶之感,是以在她一连接了十个客人之后,师傅教授她的“和合**”业已足够,她便忽然兴味索然,不想跟着接客。

    匆匆一日,便已过去。

    到了第二个夜晚,翠云楼“娇娇”的大名,已然在长安城的风月场里盛传。许多风月场的老客闻风而动,争着要来翠云楼一睹“娇娇”之芳容。于是,翠云楼里的生意,因为“娇娇”的到来,几乎变得门庭若市。那些等着要与“娇娇”及时行乐的男子,在老鸨的安排之下,便排起了长队。由于想跟娇娇一夜为欢的男子实在太多,队伍已经要排到翠云楼的大门之外了。

    杨妈妈见状,心里头自然是乐开了花。她一边忙前忙后,安抚众位客人躁动的情绪,一边又不断劝动娇娇,希望她尽量多接些客人。

    然而,尽管杨妈妈劝了半天,娇娇依然不为所动,那一夜,她只接了十二个客人。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这世上凡人,本无一定的价值标准,只是对愈是难求之物,便愈发觉得珍贵。他们愈是觉得珍贵,就愈发想要求取,如此就掉入一个循环之中,不能开解。

    长安城遍地豪富之人,为了贪图一时之欢,他们一掷千金都在所不惜,何惜那区区五十两纹银?这些有钱的嫖客,见自己轮不到娇娇,便急着找杨妈妈,甘愿加上一个天价,也定要娇娇陪他同寝一晚。只是,杨妈妈既然答允了娇娇,却也是个守信之人。无论再怎么有钱之人,再如何开出一个高价,杨妈妈始终坚守娇娇的规矩,那就是:每人每次五十两银子封顶,每人每月只能进娇娇房门一次,而且,排队者以先来后到为序,一概不得插队!

    当夜,在娇娇接了十二个客人之后,老鸨就传来消息,今夜娇娇的房门已然关上,列位客人若要求欢,可得明日申时之后了。

    那些没有轮到的客人只得悻悻然散去,他们虽然牢骚满腹,但在翠云楼里却也不敢造次。

    谁都知道,翠云楼里打手众多,杨妈妈非但重金聘请了七八个武林高手来做护卫,更是花钱雇了不下四十个会一些拳脚之人充任杂役。

    而且,京城的风月圈里,暗地里都在传,说这间翠云楼的势力可不简单,那幕后的主人,是一个任谁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让杨妈妈没想到的是,既然轮不到与娇娇同寝,这些客人对其他的青楼女子却都失去了兴趣。由于娇娇的名声实在太大,竟致其余姑娘骤然就没了生意。

第八十三章、安得赏钱

    翠云楼内因为娇娇的忽然来到,竟致其余的青楼女子没了生意。对于寻常的女妓而言,她们能因之得以休息几日,倒也并不在意。然对于翠云楼内的头牌女妓,还有金带花魁、银带花魁而言,这便意味着她们少了许多的“粉头钱”,她们如何能甘心?

    所谓“粉头钱”,便是客人于嫖资之外,另行付给侍寝姑娘们的赏钱。这些赏钱,依照翠云楼里的规矩,可以和姑娘三七分成,姑娘们可得七成,而若是金、银带花魁,则可得八成,若是头牌女妓,还可得九成的赏钱。

    翠云楼内的生意之所以能大获成功,远远超过了官府所开设的沉香院,一方面,是翠云楼坐落在长安城正中央,坐拥这座大城最为繁华之地;另一方面,全赖老鸨杨妈妈别出心裁,创设了此种先进而独特的经营管理机制。

    杨妈妈自己曾经也是一名青楼女子,自然深谙妓馆经营之道。她的经营理念非常简单,要想妓馆的生意好,必得每一个女妓格外用心才行!若每一个姑娘都能将妓院当作是自己的家,人人“当家作主”、个个“奋勇争先”,那么妓院的生意岂有不红火之理?

    如何才能让姑娘们格外用心?自然就是银子。

    于是,杨妈妈与翠云楼的东主李秋商量了之后,便开始运营起了自家这种独特的“分成模式”。非但是客人的赏钱,翠云楼可以和姑娘们三七分成,而且,包括客人们的嫖资,翠云楼也拿出一定的份额,用来奖励姑娘们。

    在沉香院,虽然姑娘们也能拿到几许客人的打赏,然而多数还是归了官家。至于嫖资,则全归沉香院所有,如此一来,有哪个姑娘愿意尽心卖力?是以,就算沉香院的嫖资比翠云楼少了一半,因为那里的姑娘伺候客人的态度极差,生意反倒不如翠云楼来得越来越红火。

    一样的姑娘、一样的老鸨、一样的规模,因为经营机制的不同,翠云楼与沉香院之间,各自生意的落差,不啻天壤之别!

    在杨妈妈的用心管理之下,翠云楼内的几乎每一位姑娘,只要肯实心卖力,每晚上都有为数不少的银子进账。如此一来,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无不由心而发,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动力。她们无需老鸨催促,人人都争相上阵,要么殷勤卖笑,要么歌舞弹唱,使出浑身手段,争着为自己招揽客人。

    因为,银子对于这些青楼女子而言,是在是太重要了!

    有了银子,她们就有钱买更好的衣物、更好的妆奁、更好的脂粉;有了银子,她们就能时时出门,尽兴地行走在东西两市,尽情地吃吃喝喝,用钱买来短暂的逍遥快活;有了银子,她们才能有钱贴补家用,有钱赡养家中的父母,有钱供弟弟念书,有钱给老人治病,甚至于,还要送钱养活家里那个不争气的丈夫……

    而且,依照翠云楼里的规矩,若是哪一天,有哪一位姑娘自己手里的银子够了,她还可以将自己赎身,从此离开青楼,成为一个自由之身。

    银子对每一个青楼女子,都是如此的重要,杨妈妈又舍得给

    姑娘们分成,这翠云楼的生意,焉能不火?

    由于翠云楼的经营管理,是如此地“人性化”,以致于许多姑娘手里已赚够了足以将自己赎身的银子,依旧还是选择留在翠云楼,舍不得离开这一“高薪之地”……

    对于翠云楼内的姑娘们而言,呆在翠云楼内,可以包吃、包住,且内里的日常之用一应俱全,每日午间,她们还有两三个时辰可外出闲逛,老鸨待她们也甚为亲切。她们躺着就能把钱赚了,每晚也都有不少的银子进账,为何还要离开这里?

    可是,自从娇娇来了之后,几乎大半有钱的客人,都争着去娇娇门前排队,倒把其余的玉带花魁、银带花魁、金带花魁,还有翠云楼的头牌,都给冷落了,这如何了得?!

    于是,在头牌明月的带领下,十余位金带、银带花魁一齐上阵,都来找杨妈妈讨一个说法。

    杨妈妈却朝众女冷哼道,若是你们有娇娇的半分能耐,又怎会拉不到客人?

    众女被杨妈妈噎得无言以对,只得悻悻然退回了自己的房中。然这些女子如何能甘心自己没了粉头钱?!她们躲在明月的寝房内,合计了半天,终于被她们想出了一条“毒计”……

    翠云楼内有四十多个杂役,这些杂役人人都是身体粗壮的大汉,还有八个护院更是武艺高强之人。这批人除了对付喝酒闹事、拒不付账的客人之外,其它的职责便是监管里面的每一位姑娘。

    有了那五十个打手在旁边盯着,明月和那些花魁自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对付娇娇。她们所能想出的计策,便是几个人在楼梯上伺机而动,趁着娇娇走到木梯口之时,将她推下楼梯,而且,整个过程要做的“滴水不漏”,就宛如娇娇只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下了楼梯一般。

    自然,那十余位姑娘想的也很周到,娇娇摔下楼梯之后,应当不会送命,但受伤也定然不轻。一个满脸瘀青、遍体受伤的女人,如何还能努力逃得那些嫖客们欢心?而翠云楼毕竟是一家妓院,杨妈妈也绝没有心善到会花钱替一个不会挣钱的女妓看病的程度。兴许,老鸨见娇娇受伤无法接客之后,将她赶了出去也未必……

    然而,此计好是好,正到了要动手的时候,那十几个金带、银带花魁,却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走到楼梯之前。明月一气之下,便一个人跑到楼梯边“埋伏”了起来,单等着娇娇从寝房里出门下来之时,她便要伺机偷袭。

    可是,这个“娇娇”白日里却极其好睡,从凌晨一直睡到了傍晚,几乎没走出房门一步,明月在楼梯边等了半日,却一直没等到机会。

    到了第三日晚间,娇娇开门纳客,那些早已等候在翠云楼大堂内的寻欢男子们,见了娇娇无比娇美的容颜,都是忍不住一阵欢呼。

    老鸨杨妈妈趁热打铁,便高声宣布,翠云楼自今日起,又多了一位头牌,她就是“娇娇”!

    当晚,头牌娇娇放下身段,仍是以每人每次五十两的嫖资,接纳了十五位客人。

    那十五位客人,出了娇

    娇的寝房之后,每人都是脚步虚浮,歪歪斜斜地出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梯的扶手,踉踉跄跄地步下楼来。有一个年纪稍大之人,在下楼之时,脚下一软,竟而跌跌撞撞地翻滚了下来,引得堂下的所有嫖客,无不哄堂大笑。

    饶是如此,那十五人下来之后,都是忍不住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幕艳丽之景。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满脸欢欣地赞叹着,就仿佛他们之前进去的,不是娇娇的寝房,而是西方世界中的一处极乐之地。

    “你知道吗?我刚才与娇娇承云布雨,行至欢乐之处,娇娇口中竟会发出‘喵……喵……’这样的叫声,就宛若她那时……不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竟变作了一只我怀里的小猫……哈哈哈!”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凭着自己一副好口才,得意洋洋地描述着方才那一番妙不可言的情状,他讲到妙处,更是发出了肆意的淫 笑之声。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娇娇不愧为翠云楼头牌呀!她除了床上功夫已然无敌,想不到,‘口活’还能如此之妙!”中年文士振振有词道,末了,他意犹未尽,竟然又摇头晃脑,当众学起了猫叫:

    “喵……喵……妙哉……妙也!”

    自然,其余的男子闻听之后,更加地欢声雷动,更加地亢奋莫名,更加地跃跃欲试。

    任这些来翠云楼里寻欢作乐的男子,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娇娇每当到了欢乐之刻,口里所发出的“喵……喵……”之声,哪里是她的“口活”,分明是她按奈不住本性,发出了原身才会有的声音。

    同样,任毛娇娇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拼命想克制住自己不让发出的猫叫之声,竟反倒勾起了这一众嫖客的玩心淫 性……

    可惜,娇娇在迎纳完第十五位客人之后,便关上房门,不再接客。

    依照常理而言,一个女子,晚上能连续伺候得十五个男子舒服,却也已是做到了极致,是以,其他嫖客心中虽有怨言,然也表示理解……

    众嫖客逡巡流连了半天,见娇娇的房门始终未开,只得各自悻悻然散去,翠云楼里又骤然恢复了冷清。

    那一晚,明月躺在自己的寝房内,对娇娇更是平添了许多恨意。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中不断骂着娇娇:

    我明月靠着本事吃饭,从一个端茶的丫头做起,在翠云楼里熬了三年,这才混到了一个“头牌”的名号。你娇娇进到翠云楼拢共才不过三天,凭什么也得了一个“头牌”?!

    你无非是比我更“骚”,更会魅惑那些男人罢了,说到底,你就是一个下贱胚子!

    你这样一个骚胚贱货,为了赚取一点赏钱,一夜就要接十几个客人,你把我们青楼女子的脸都丢尽了!

    那一夜,明月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不能成眠。她不去责怪老鸨,不去埋怨客人,更不去怨恨命运,反倒是痛骂起了比她更“骚”、比她更“贱”的娇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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