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打鸟先折翼
先前,魏王李缜推举李秋来杭州府之前,便曾反复交代,到了杭州之后,他首要之务便是征缴盐税,只因目下的大乾国库,实在太需要银子了!
也就是说,魏王殿下其实根本就不关心杭州府到底有多少贪官与污吏,他在乎的只有两个字——银子!只要盐税能收得上来,就算杭州府遍地贪官,也不足道!
征缴盐税,为朝廷充实国库,就成了李秋此来的唯一目的。
而杭州分水堂,恰正是横亘在盐税面前的一座大山,此山不除,盐税将颗粒难收。
其原因很简单,分水堂的存在,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将杭州府的所有盐税尽数吞噬。
依照大乾律令,普天下之盐,从开采制作到运送贩卖,皆由官府专营,严禁民间私相买卖。
只不过,律令虽如此,但执行起来就异常困难。那些官府中人,往往只懂得按时点卯上值与掐着点登班下值;懂得每日开会研讨;懂得到处视察民生;而对于这经营之道却近乎是一窍不通。于是乎,经过多年的发展与变通,各地官府又频出妙招,除了将食盐的开采与制作还是归拢于各地的盐厂与盐务司之外,所有食盐的储存、运送、贩卖与经营,依然是委托给了民间的商户。
这一项变通,经过朝廷的默许之后,就成了一种规则。
依照这一项规则,并非所有的民间商户都能经营食盐买卖。要想经营食盐生意,首先得向官府申领“盐牒”,有了“盐牒”之后,商户才有了贩卖食盐的资格。而仅仅有“盐牒”还不够,每一笔食盐买卖,都需由当地官府开具“官盐通引文书”,简称“盐引”。有了这张“盐引”,才能代表商户手中的食盐乃是正宗的大乾官盐,可以在各道、府、县畅通无阻。
这薄薄的一纸“盐引”,作用如此巨大,代价自然也是不低。商户要想从官府中获取“盐引”,须得贡献每一笔买卖的近五成利。是以,但凡是规规矩矩经营官盐的商户,纵然是劳心劳力,到最后所得却也不多,其获利之大头,往往都贡献给了官府。
外加那张“盐牒”,分量也是不轻。只因各地官府,对于“盐牒”之发放都有名额限制,商户为了逐利,往往不惜高价竞买,是以在一些富庶州府,一份“盐牒”甚而已竞价到了万两白银之上。
如此一来,官府不用涉足经营,仅通过发放“盐牒”,便获取了大量白银,又通过开具“盐引”,向商户抽成一半,更是能抽拔到每一笔官盐买卖的巨额盈利。是以,盐税便成了各地官府的一项重要税收来源,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百姓富庶,海盐晒制便利,盐税更是丰厚无比。
而杭州府恰处于东南沿海之地,它既是大乾最为富庶的四府之一,又因山海之便,本地就开建有盐厂,所晒制的海盐乃是闻名天下的精白盐。按理来说,杭州府的盐税数目应当是整个大乾之翘楚才对,然而多年来,这里的盐税也只是比其它州府略多一些而已,收成好的年份有七、八十万两,若是寻常年份,就只有六十余万两白银。
饶是如此,若吴文龙能将这六十万两盐税尽数上交于国库,则无论魏王还是朝中言官,便已无话可说,可他为官近一年,却只实收了区区五万两银子,这如何能说得过去!
李秋在这三日中,已命人多方打探,发觉整个杭州府的食盐生意,都已被杭州分水堂所垄断。
分水堂垄断的非但是所有食盐的运送与买卖,甚而连盐厂的管辖也由他一手掌控,如此一来,自杭州府进出的食盐,已分不清“官盐”还是“私盐”,反正都成了分水堂的盐……
也就是说,所有从杭州府进出的盐,其买卖之获利已尽数进了分水堂之腰包。之前杭州知府洪文堂上交国库之所谓盐税,无非是分水堂与洪文堂商量好的一个数目而已。
依照此情推理,李秋自然就已猜到,想必是那吴文龙不肯就范,坚决不肯与分水堂合作,是以便惹恼了对方,竟至于只收上来五万两盐税。
依照李秋原本的推想,吴文龙之所以被杀,多半也是因为他秉性刚直,始终不肯让步,终于被分水堂痛下杀手,派人将他在郊外袭杀。
可今日听徐恪所言,这吴文龙的死因竟然成了“妖物作祟”!这如何能行?于是乎,李秋顿时将众人所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杭州分水堂之上,无论如何,自己入杭州城之后,首要之事还是要除掉分水堂!
此刻,见三位百户尽皆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就去分水堂捉拿方铭博,李秋虽眼含笑意,却反而摆了摆手,言道:
“此事急不得!那分水堂手下,听闻有四千人众,就凭咱们这百来号卫卒,如何去端了人家?”
魏嘉诚忙献计道:“钦差大人可下一道文牒,命杭州步军营都尉率三千人马,明日来助我等去围剿那分水堂。”
“哪能这么容易?”李秋依然摆手道:“我虽是钦差的身份,但名头毕竟只是一个‘署理盐务钦差’,杭州步军营隶属兵部,若无紧急军情,想那折冲都尉费云岭,未必肯听我号令。并且,你们再好好想想,先前的知府吴文龙,为何在杭州城已历一年,却拿分水堂毫无办法?”
魏嘉诚道:“钦差大人的意思,就连这杭州步军营,都被分水堂给收买了?”
“有这个可能!”李秋点了点头。
舒恨天最是耐不住,当即问道:“我说李大人呐!要除掉分水堂是你说的,此时你又说让我们不动分水堂,到底该怎么弄?还请李大人明示!”
李秋笑了笑,“小时候没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么?天空有大鸟飞过,若要打下此鸟,必先折断其羽翼!”
舒恨天不服气道:“我就是那个‘村里的老人’,我可没这么说过……”他随即就问,“谁是分水堂的‘羽翼’?”
见时机已成熟,李秋便一字一句道:
“杭州府通判,汪再兴。”
“是他?”徐恪反问道。
李秋朝徐恪点了点头,“此人若不除,我等在杭州府绝难立足!”
听完钦差大人这句话,三位百户尽皆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三个人均是“久经官场”之人,焉能不懂钦差话语中所含的“真意”?
试想那杭州分水堂就算手下再多,势力再大,若没有官府作为庇护,何以能在杭州府独享官盐之巨利,并一手遮天?
看来,这位杭州府通判汪再兴,必是分水堂在官府中的内应。
魏嘉诚再度向李秋请命道:
“李大人,明日下官就带人先将那汪再兴抓了来!”
李秋却还是摇头,“汪再兴官居从五品通判,他乃正经的朝廷命官,岂可说抓就抓?”
管塘不以为然道:“一个从五品的又怎样?在咱们北安平司,正五品的官员,也随便抓!”
李秋苦笑道:“那是在京城,此地毕竟是杭州府,况且,汪再兴身为通判,管的就是一府之刑狱,你们若是将他抓入杭州府大牢,那里本就是他的地盘,其中一多半人都是他手下亲信,如今咱们手里并没有他串通分水堂的铁证,如此一来,他在牢里什么事没有,咱们几个反倒被动……”
“若是不能抓他……”魏嘉诚道:“钦差大人可下一道手谕,先将那汪再兴停了职再说,余事等咱们再慢慢查。”
“也不可!”李秋依旧摇头,“本钦差手里若没有证据,便擅自将一位五品通判停职,此事若是经‘有心人’往京城里奏上一本,说本钦差‘一意擅权逞威,搅扰官场不宁,致杭州府百姓民怨纷纷,不胜其苦!’,本钦差也吃不消呀!”
“不就是一个汪通判么?这好办!”舒恨
天忍不住插话道:“索性就由本大人今夜出马,到他汪府里去走一遭,将他‘咔嚓’一下,岂不省事?”说着话,舒恨天右掌往自己脖子前一划,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哈哈哈!”李秋不禁大笑,“舒百户,你是想去学少山派那帮人么?他们来刺杀本钦差,你就去刺杀一个通判?不过,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吧?我李秋可是正经的朝廷钦差,在座几位也都是堂堂青衣卫的千户与百户,要对付区区一个杭州府通判,还需要学他们少山派么?”
舒恨天见李秋这也不可、那也不行,心中老大不耐烦,然也不敢发作,只得小眼暗暗一翻,别过头去不说话。
听李秋言中之意,若是将汪再兴抓入大牢,则失之于鲁莽;若是停了汪再兴的通判官职,又恐被人抓住话柄;而若是径直将汪再兴暗里刺杀,则更无此必要。徐恪心知这位钦差心里定是已有了对策,随即便问道:
“那依李大人之意,该如何对付这汪再兴?”
“嗯……”李秋站起身,绕着徐恪床边走了走,若有所思,他忽然朝徐恪言道:“这样,徐大人,你明日可将汪再兴请来庆元居,先听听他对吴文龙一案,有什么说法?余事等咱们明晚再议!”
徐恪当即点头,“好!”
“时候不早,今日就这样吧,徐大人早些歇息!”
言罢,李秋再不多话,朝徐恪淡淡一笑,随即转身出门。
这第一次钦差五人组合议,便到此结束。
……
……
待众人均离开之后,徐恪独自躺在床上,却横竖睡不着觉。
自从他进了杭州城之后,一连四天,天天都躺在床上闭目静养,到了晚上正该入睡之时,哪里还睡得着觉?
于是,徐恪凝神静虑,摒除杂念,致虚极,守静笃,心中默念“雨庐翁”所授太乙昆仑决之心法,渐渐地便感四体通泰,神识进入飘飘渺渺之境……
依照“雨庐翁”昔日之所言,这太乙昆仑诀拢共有三诀,其一为修身练气诀;其二为养性凝虚诀;其三为归真入道诀。“雨庐翁”传给徐恪的,乃是修身练气决。
这修身练气诀讲究的是将自身意念彻底放空,于心神之混沌溟濛中,感受天地间上下周流之灵气,并依经脉导引之法,行吐故纳新,将天地灵气徐徐导引入体内气海元府,久而久之,待气海中元气充盈,便能身轻体健,百病不生……
依照“雨庐翁”所传之法,徐恪每晚都需盘腿静坐,手掌放于腿间,含胸拔背,浑身泰然,眼眸微闭,舌抵上腭,以眼观鼻,以鼻观心,以心观海……
然这几日,徐恪右侧小腿骨已经碎裂,丝毫不能动弹。他只得双腿伸直,身子半坐,后背仰靠于床边,眼眸微闭,浑身放松,待脑海中神识渐至空灵溟濛之境时,脐下三寸之处,气海蓦地一动,一点温热气息已起,初始时如泉水涓滴而流,其后便如小溪,渐渐汇集周身气流,便成江河之势,与呼吸而入的天地间灵气相融,复又流转至体内周天……
徐恪心神在似睡非睡之间,渐渐地便感受到体内真气犹如小河,流转了一遍大周天之后,忽又直奔右腿足阳明胃经而去,在右膝外侧“足三里”之处奔腾不息,真气所到之处,耳鼓中似隐约听到右腿断骨处“咔咔”直响,仿佛每一块碎裂的骨片,都在奋力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并与周围的碎骨融为一体。真气在右腿外侧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之间来回奔突,流转不休,徐恪只觉右腿无比舒适,先前的疼痛肿胀之感,不知不觉已荡然无存……
不知是什么时候,徐恪半靠在床边,已经酣然睡去。
铜壶滴漏,时光流转,不觉间,一夜又匆匆而过。
第二十二章、初会汪再兴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五、辰时、庆元居内室】
卯时三刻,徐恪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不知怎地,他忽觉右腿断骨处的疼痛与肿胀之感,已越来越轻。
记得右腿刚刚受伤的那一晚,他几乎是一夜未眠,有时身子只稍稍一动,断骨处便感一阵钻心剧痛,疼得他牙关紧咬,冷汗直流。不想,只过了四天,这种断骨之痛就已变得越来越轻微,他偶尔下地如厕时,右脚着地,仿佛也无甚痛楚。
有时候,他甚至于想自己下床去走两步,但听得舒恨天与郎中们曾反复叮嘱,非但是这几天,随后一连三个月,他都不能下床走动,是以,他虽心中“蠢蠢欲动”,却也不敢贸然下床……
见自己腿伤恢复如此之快,徐恪还以为是郎中所开的药方,用药精妙,效力非凡,他心想,看来书仙老哥果然是尽力,请来的郎中无不是杭州城内的名医,这才不过五天啊,自己的右腿竟然已经不痛了。
于是乎,待舒恨天将药汤熬好,端入内室后,徐恪顾不得药汤尚热,连早膳也先停下,拿起药碗“咕咚、咕哝”地就喝了个精光。
这边徐恪擦了一下嘴巴,暗叹一声“好苦!”,那边舒恨天就笑意吟吟地又出去熬药了,接下来,等待徐恪的,还有浓浓的三大碗药汤……
到了辰时一刻,徐恪稍事洗漱,用过了早膳,自然也喝完了所有的药汤之后,想起昨夜李秋交代的事,于是便命魏嘉诚去将那杭州府通判汪再兴请来庆元居内问话。
未几,魏嘉诚就已带了汪通判走入徐恪的内室。
汪再兴一见半靠于床上的徐恪,立时上前一步躬身施礼,热情又不失恭敬地言道:
“哎呀呀!徐大人,下官早就想来探望大人了!不知大人这几天腿伤养得如何?下官府里藏着上好的三七与红花,治伤最有奇效,要不要给大人拿些来?”
徐恪扫了汪再兴一眼,见这位通判看上去四十来岁,身形又矮又瘦,一张长脸上长着一对倒三角眼,容貌本已丑陋,甚且右唇边还生了一颗豌豆大的黑痣,黑痣上还长着一撮黑毛。他忍不住皱眉,心道,当日匆匆被人抬进府衙内院,倒未曾留意,这汪通判的相貌竟如此难看!
“嗯……”徐恪面色一沉,径直问道:
“汪通判,本官今日叫你来,乃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汪再兴听得心中不快,暗自道,你虽是四品的千户,可我也是五品的通判,你我不过相差了三级,我今日好言好语来探望你,你怎可如此托大,倒把我汪某人象审问凡人似的对待?
不过,汪再兴脸上的不快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又堆起笑脸,从容回道:
“但不知徐大人想问些什么?”
“本官问你,前任知府吴文龙一案,可是你查的?”
“正是!”
“吴知府为官清廉,一心为公,他在龙井山下突遭歹人所杀,你怎可将吴知府的案卷写得如此草率?!你到底有没有好生去查案?!”
汪再兴见徐恪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眼光也变得极其锐利,又见身后站着两位百户,也都是神色肃穆,犹如铁塔一般站立于自己两侧。他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恍然醒悟,感情你们把我叫来这里,不是来叙旧寒暄,而是找我麻烦来了!
“哼哼!”汪再兴毕竟多年为官,见状不慌不忙,他冷哼了两声,昂首回道:
“请问徐大人,你今日找下官来,是来找下官问案呢?还是将下官当做犯人来审问?”
“自然是找你来问案。”
“大人既是找下官来问案,是不是可以容下官找张椅子坐下,再跟大人讨一杯茶喝?”
徐恪心中虽感不快,却也觉得对方所言在理。他只好朝魏嘉诚挥了挥手,魏嘉诚随手拎了一张椅子过来,让汪再兴落座,又递来一碗热茶。
汪再兴从容落座后,又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徐大人,你凭什么就说下官的案卷写得草率?又凭什么断定下官没有去仔细查案?”
“这……”徐恪见这汪再兴一副有恃无恐之状,倒也微微一愣,他随即问:“前任知府吴大人于上月十一,在杭州城西郊为歹人所杀,此案距今已过去了一月有余,你的案卷上竟连吴大人死于何因?死于何时?死于何地?死前做了何事?死于何种凶器?凶犯是何模样?周围百姓有何所见?……这些通通都没有写明!你身为通判,管着一府刑狱,面对知府大人突然遭人刺杀,为何竟如此不上心?直到今日,本官也未闻你派出人手去追捕嫌犯,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去查案?!”
“哼哼!”听了徐恪这一番言语敲打,汪再兴竟毫无所动,他依然面不改色,冷哼了一声,右手把玩着自己黑痣上的那一撮黑毛,却道:
“吴大人的死因,下官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乃是被妖物所杀!至于吴大人是死于何时、何地?案卷上也写的分明,是在六月十一丑时至寅时,死在了杭州城西郊外龙井山脚下的一处山道旁。至于附近村民,下官也早已一一询问,都说知府大人是死于妖物作祟……下官审查此案,自问已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徐大人就算要给下官扣一顶“查案不力”的帽子,也请找到了证据再扣,若是无凭无证,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旁边的舒恨天有些气不过,随即问道:
“你说吴文龙是被妖物所杀,证据呢?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凭你两嘴唇一碰吧?”
汪再兴道:“吴大人尸身被人发现时,浑身焦黑,面目狰狞,四肢缩拢,形状令人惊怖,若不是被妖物所杀,哪会有这样的死状?”
舒恨天兀自争辩道:“你仅凭死者的模样,就断定凶手是妖物了?他浑身焦黑、四肢缩拢,说不定是被烈火焚烧而死呢?”
汪再兴右手仍在把玩着那一撮黑毛,神色依旧不慌不忙,道:“那几日下官曾命人在案发周围四处查探过,这龙井山一带,根本未出现火灾,也没能找到丝毫烈火焚烧的痕迹。况且,吴大人死时,身上衣衫却大致完好,只是有些破损,试问这世间有哪个人会在经受了烈火焚烧之后,身上衣衫还能完好?”
舒恨天头一歪,“说不定是凶手先将吴文龙衣衫除去,又放火将他烧死,然后重新给他穿上了衣衫!”
汪再兴反问:“若果真有凶手烧死了吴大人,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重新给他穿上衣衫?”
舒恨天道:“就是为了蒙蔽视听,好让无知者尽皆相信,你们的吴知府是‘被妖物所杀’!”
汪再兴冷笑道:“舒大人,你和魏大人昨日已经去城南的普济寺,开了吴大人的棺,也验了吴大人的尸,恐怕,连你们自己也都已经相信,吴知府就是死于妖物作祟吧?”
舒恨天与魏嘉诚都是一愣,感情他们昨日才刚刚去过城南普济寺,今日一早,这汪再兴便已洞悉他们行踪。
魏嘉诚忍不住责问道:“就算是吴文龙死于妖物之手,那么……到底是何方妖物杀了吴知府?那妖物现下在何处?你可曾仔细去查明?你有没有派人
去追捕那只妖物?难道说,吴知府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汪再兴又是一句冷笑,当即回道:“魏大人,我汪再兴只不过区区一个凡人,真没有降魔诛妖的本事,若吴知府是被人所杀,无论上天入地,我自当命人全力追捕,可若是妖物杀了吴知府,哼哼!我汪某人当真是有心无力了……”他又望向徐恪,这次的神态忽而已转为恭谦热忱之状,缓缓言道:
“下官虽在杭州忝任末吏,不过,早已闻徐大人少年英雄,本领非凡。之前京城中有妖物为祟,便是徐大人挥剑诛杀!徐大人年纪轻轻便有一身本事,又得神王阁主真传,此次奉圣命前来杭州查案除妖,实乃杭州百姓之福啊!原本下官惊闻杭州城内有妖物出没,心中还一直担忧此妖会荼毒本府之百姓,这下可好了,有徐大人出手,杀死吴知府的那只凶妖,想必难逃徐大人之手!”
屋内三人,听了汪再兴这一通不卑不亢之言,都不禁有些无言以对,乍听上去,似乎道理都已在对手口中,而且,那汪再兴末了还好话说尽,已然给足了徐恪颜面。
当下,舒恨天与魏嘉诚都不好接话,剩下徐恪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是点头接受了汪再兴的好言恭维,便等同于是认可了对方关于吴文龙死因的推断;可若是严词拒绝对方的好意,非但显得自己胡搅蛮缠有失风度,而且还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对方的凭据。
舒恨天与魏嘉诚心中都是雪亮,昨日他们去开棺验尸,乃是亲眼所见,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之下,那吴文龙的尸身搁置在木棺内将尽两个月之久,竟毫无腐坏,就凭这一点,几可断定,吴文龙就是死于妖物之手。
为何尸身一直不腐?多半是吴文龙一身元阳都被妖物吸尽,是以魂魄不安,死者三魂与七魄未能尽皆离体,尸身便僵而不腐。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吴文龙被妖物残忍所杀,是以心有怨气,因怨念太过强盛,以至尸身成僵。
事实上,昨日开棺验尸之后,舒恨天便曾劝告吴觉人,依照你家老爷的死状,不如早些将他尸身火化,只把骨灰盒送往故地安葬即可。怎奈,那吴家老仆却说什么也不肯,只道夫人与小姐还未与老爷道别,怎可一把火就烧了老爷!
见徐恪没有说话,汪再兴便站起身,不失时机地朝徐恪拱手为礼,恳切言道:
“徐大人,前任知府大人的死因,也不是下官一人之推断。此案经仵作验尸,府衙内的李捕头与张捕头又带着人仔细盘问周围百姓,都说是妖物作祟。不信,大人可将两位捕头,还有办案的一众捕快、衙役、仵作等人,都叫来问一问,知府大人死于妖物之手,这可是大伙儿的公论!”
徐恪咳嗽了一声,没办法,只得勉强说道:
“汪通判,此案尚有诸多疑点,前任吴知府也未必就是妖物所杀。本官既然已到了杭州,自当查明凶手,还吴大人一个公道!今日的问案便到这儿吧!”
言罢,他无奈朝汪再兴挥了挥手,意思你还是回你的签押房办公去吧!
汪再兴出内室之前,还不忘再度向众人表明心迹道:
“吴大人上月猝然身死,下官万分悲痛,直至今日,下官每每想起吴大人生前笑貌,心中都是沉痛不已,以至茶不思饭不进,要说吴大人这一走,下官心中,其实比谁都要心痛啊!”
……
魏嘉诚实在看不下去,只得拉起汪再兴的胳膊就往外走,“汪通判,请!我送送你……”
“哦……有劳魏大人!”
第二十三章、雨夜见飞刀
送走了汪再兴之后,徐恪与舒恨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均是摇头苦笑。
看来,对付这样的官场老手,殊非易事。
这件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魏嘉诚回到内室时,却带进来一人,正是吴文龙的老仆吴觉人。
这位吴府的老管家甫一进门,就“噗通”一声朝徐恪跪倒在地,话还未讲,眼泪先流……
徐恪还以为老管家是求恳自己尽早破案,好还他家吴老爷一个公道,他忙让舒恨天搀着吴觉人起身,并好言安抚。
孰料,吴觉人却泪眼汪汪地向徐恪禀告道,今日他就要扶灵北上,将老爷的灵柩送往徽州府故地安葬。
徐恪忙问吴觉人,为何这么快就要将吴知府灵柩送往徽州?
吴觉人回道,老爷身故之后,他就已命人将消息急速送至长安,并与夫人约好,让夫人带着小姐一道赶往徽州,与老爷道别之后,便将老爷妥为安葬。如今,估摸着夫人与小姐一行已将至徽州,昨夜,他又梦到老爷同他说话,让他今日即可动身北行,是以今日一早,他就来向徐大人辞行。
徐恪原本觉得吴文龙一案尚有诸多疑点,待他腿伤痊愈之后,他还想亲自去验看死者尸身,以确认对方之死状与长安城那些“焦面黑尸”是否完全相同,可今日见吴觉人遽然要走,心下不禁感到突兀。
可是,毕竟死者为大,既然这吴觉人已说到死者已向他托梦的份上,再要强留,未免就是对吴知府不敬,当下,徐恪便不知该如何挽留才好。
身旁的舒恨天却道,你家吴老爷死得蹊跷,依照目下之所见,兴许真的是被妖物所杀,若果真是如此的话,吴老爷魂魄不安,加之死时又怨气满身,到如今一连两月尸身都僵而不腐,最好还是一把火烧了之后,只带着骨灰背上……
未等舒恨天把话讲完,吴觉人忙连连摆手,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说道,我家老爷绝非妖物所杀,老爷的尸身……决不能火化!老爷已在徽州府故地选好了一处吉壤,如今吴夫人与吴家小姐都已到了徽州府老宅,小老儿未曾禀明主母,怎可擅自将老爷尸身就这么一把火烧了?求徐大人恩准放行,如若不然,我家老爷恐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心啊!
徐恪最受不了看别人哭着恳求,听老管家这一番拳拳陈请,自然不好阻扰,于是只好点头。
吴觉人见徐恪已点头允可,匆忙行礼之后,随即转身出门,就仿佛唯恐徐恪立时就要反悔一般。
而对于徐恪能否早日查清吴老爷被杀一案之真相,能否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这位老管家好似忘了一般,竟一个字未提。
就在昨日,吴觉人匆忙赶来,还在恳请徐恪要早日查明他家老爷的真实死因,而到了今日,这位老管家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保住他家老爷尸身的完好。
吴觉人离开之后,徐恪便与舒恨天、魏嘉诚一道,就在内室中商议起了案情。
他们都很清楚,吴觉人今日扶灵背上之后,也就意味着他们手中又少了一项重要的案情线索——吴文龙的尸身。
那么,此案的最重要线索,如今也就剩下了那位“龙井山上的仙翁”了。
于是,徐恪便作如下任务分派:
命魏嘉诚即刻出发,前往杭州城西的龙井山,无论明里暗里,先去会一会那位“龙井仙翁”,到底乃是何许人也?
命舒恨天前往杭州城南的万寿山下,那里有一大片的平民墓葬区,昔日徐恪的恩人王大爷便安葬于此,徐恪让舒恨天代替自己去祭奠一下王大爷。
舒恨天当即问道,听你讲了好多遍“王大爷”,这位“王大爷”究竟姓甚名谁?他也好到墓碑前寻找。
徐恪挠着自己前额,忙道,“王大爷”大名“仁安”,小字“富贵”,不过,瞎子胡同的人都喜欢叫王大爷为王富贵,倒把他的大名给忘了,是以墓碑上的名字是“王富贵”。
“王仁安、王富贵?”舒恨天捋着自己一副雪白的长髯,神情不禁颇为疑惑,“这‘仁安’之名端严雅致,怎地却配了一个如此俗气的字?”
舒恨天摇了摇头,便随着魏嘉诚出了庆元居。
这照料徐恪起居的重任,自然就交给了校尉丁春秋。
待魏嘉诚与舒恨天尽皆离去之后,这丁春秋便开始忙前忙后了起来,他又是给千户大人煎汤熬药,又是亲自出门买了些时令瓜果来。此时正值夏日酷暑时节,徐恪被迫闷在房中养伤,虽一应供给都不缺,但心中总是烦闷。先前舒恨天虽尽心照料,却没有丁春秋这般妥帖细致。
那丁大头见徐恪额头上些微有些汗珠,忙亲自打来井水,又取来脸帕沁水拧干之后,供徐恪擦拭。徐恪擦过了自己周身,又吃了几片新鲜的西瓜之后,心下不觉快然一爽,便命丁春秋在外守着,自己则半靠于床头,复又运起“雨庐翁”所授之“太乙昆仑决”……
过了不知多久,徐恪只觉右腿之经脉中,真气运行已是畅通无阻,他恨不得立时就下地行走,然念着郎中与书仙老哥之谆谆叮嘱,依旧不敢造次,只得兀自半靠于床头,取来一本《论语集注》随意翻阅。不过他只看了几行,便将书本扔在了一边,索性呆呆看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下起雨来……
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朗的天空,此时已是乌云翻滚,阵阵急雨随风而来,徐恪仿佛能听到府衙内院的细湖中,雨点拍打着湖面所发出的欢歌。
他在房中已静养了五日,这般双腿一动不能动的日子,真不知要熬到几时,想想郎中所叮嘱的三月之期,徐恪愁得又是对空一声长叹
他太想去府衙内院的细湖边看看雨景了。
除了细湖边,还有好多地方,他都想去。
徐恪是个恋旧的人,他在杭州城里毕竟已生活了十年,此次南来,他原本想先去王大爷父女两的坟前祭拜,然后到自己所居住过的阙干巷旧居去看看,再到瞎子胡同里去走走,对于昔年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那些邻里住户,他都要一一报答。
不过,徐恪仔细回想,却发觉除了王大爷父女两人之外,无论是阙干巷还是瞎子胡同内,所有邻里住户,并无一人曾给过他半分照顾,反倒是嘲笑他、侮辱他、偷他东西的人,倒是不少。
原来,自己急着想去阙干巷的旧居,急着要到瞎子胡同里去走走,无非就是想感受昔日自己与王大爷父女两生活在一起时的那些场景。
原来,他一直未曾忘却香梅……
内室的一扇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大风击打着窗棂,发出阵阵声响,丁春秋闻声忙跑进内室,便欲上前关窗,却被徐恪叫住。
风雨虽破窗而入,却也带来了一股清凉的气息,徐恪遥望窗外雨景,顿觉别样畅爽,遂摆手让丁春秋出去。
他独自一人静卧于床,看着风儿将窗棂不断摇晃,心中随即便想起了香梅与王大爷。
他们两人的命运,不就是如这风中的窗棂一般,飘摇不定,完全不能由我么?
徐恪至今仍清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香梅时的场景,香梅把手里的烧饼递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仿佛在说,“吃吧!要是不够,我再去拿!”
他接过烧饼狼吞虎咽,在那一刻,他已经把香梅当做了是自己的亲人。
吃完了烧饼,香梅让他跟着自己回瞎子胡同的家,他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这之后,他见香梅与她父亲相依为命,家中其实也是一贫如洗,唯一能依赖的,就是王大爷每日在胡同口卖烧饼之所得。
可是,光靠卖烧饼,能挣几个钱呢?
更何况,当时正值江南一带瘟疫横行,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王大爷要养活香梅已是艰难,再添徐恪一张嘴,更是捉襟见肘。
于是,他在王大爷家中只寄居了不到一月,有一天,王大爷给了他两个铜板,让他与香梅一道出门,随便去买一样小耍货,他却趁着这个机会不告而别……
后来,他在杭州城里四处行乞,实在饿得受不住时,也曾想过再次回到瞎子胡同。可是,他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挺了过来,对于香梅与王大爷,他心里虽每每思念,然总也不敢就此回去。
只是,他在城里所认识的几个乞丐却曾告诉过他,说王大爷同香梅父女两,找你都找疯了,他们让我给你带信,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说那里就是你的家!
可是,徐恪依旧不肯往瞎子胡同内跨进一步,在他年幼的心中,已经暗暗发誓,不在这杭州城里混得出人头地,誓不去见香梅!
非但没有回去,而且离开瞎子胡同更远,他四处游荡,从不在一个固定住所休憩,是以,就算香梅与王大爷在杭州城内到处寻找,却还是找不着他的行踪。
当时的他虽年仅十一岁,但心里已经奋发出一股力量,他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让香梅与她父亲跟着他过上好日子。
因为,在他年幼的心里,已然将香梅与王大爷当做了是自己的亲人。
他十岁就痛失双亲,世间已找不到一个能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却在十一岁时又认识了香梅父女两,这一份失而复得的亲情,已牢牢镌刻在他心底……
然而,世事难料,就算他后来投靠了分水堂的方二堂主,就算他后来又重新回到了香梅的身边,可依然无法改变香梅父女两的命运。
当王大爷将杨家二公子上门求婚的事告知他时,他心里由衷地为香梅感到高兴,可谁曾想,杨家迎亲的大红花轿已然到了王大爷家门口时,香梅竟死活都不肯上轿,就算王大爷差点要朝香梅跪下,可香梅依然是不从……
就因为这件事,终于埋下了香梅父女两悲惨命运的祸根。
令徐恪无论如何都不曾预料到的,仅仅在一年之内,王大爷与香梅就双双殒没,一个是被狗官洪文堂打断了双腿当夜就伤痛而亡,一个却是在杨家投井自尽。
而之前,他还在不时地为香梅的结局而感到高兴,因为杨员外家的二公子,非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知书达礼,又有功名在身,不日必能金榜高中,等待香梅的,将是一个无比锦绣的前程和一种无比舒适的生活。
难道这样不好么?
他怎么也想不通,香梅为何在那一日,竟死活不肯上轿?
如今,他已升任为青镜司千户,在这杭州府中,就以他徐恪官阶最高,他本可好好保护住香梅父女两,给他们所想要的任何一种生活。然而,他却只能拜托书仙老哥去王大爷的坟前祭奠。
而王香梅的骸骨,却葬在了杨家的祖坟区内,徐恪还不便贸然前去祭奠,对于香梅所遭受的委屈,此次南行之前,他已发誓要从杨家上下找补回来。
纵然这杨员外与杨家二公子之仁义善名,先前在整个杭州城内有口皆碑,可香梅死在了他们杨家的水井内也是事实。是以徐恪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此趟南来杭州,必当将香梅的死因查个清楚,若果真发觉杨家老小有欺负香梅之举,则自己定要给他杨家一个好看!
想到这里,徐恪忍不住又是一声喟然长叹:
“要是王大爷与香梅今日仍活在世上,那该有多好啊!”
他眼眶里又情不自禁地有些湿润……
窗外的大雨,
还在下个不停。
雨水无休无止,仿佛将天地都织成了一张白茫茫的大网。
在这张大网笼罩之下,只见窗外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起来……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前闪过,身法好快!
“谁在那里?!”徐恪喝问了一声。
只见一道白光朝自己迎面射来,徐恪忙侧头避过,只听“噗”的一声,一柄飞刀已然嵌入旁边的床栏。
丁春秋忙疾步跑入内室,又赶到窗前向外查看,一片白茫茫的大雨中,却哪里还见半个人影?
丁春秋立时叫来多名卫卒,各自挺刀守护在千户大人周围。自己则带了几十个卫卒冒雨奔出室外,在府衙内院中搜寻刺客的踪影。
怎奈,丁春秋带着人将整个府衙内院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却连刺客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丁春秋命二十名卫卒将庆元居团团围住,以防刺客再次突袭,又命一位掌旗带着三十名卫卒跑到府衙外去搜寻,自己则垂头丧气跑进庆元居的内室,向徐恪禀报。
徐恪听罢,却摆手安慰道,此人轻功极高,一击不中之后,必已远远遁去,岂是你们几个所能追捕?
他让丁春秋取来一块白布,将那柄嵌入床边栏杆的飞刀徐徐拔出,只见这把飞刀前宽后窄,形状就与江湖中人常用的细柄飞刀相仿,却并非方铭博所专用的细长柳叶形飞刀。
徐恪担心刀口淬有剧毒,是以让丁春秋取飞刀时需格外小心。待他看清了飞刀的形状之后,便命丁春秋取来一只装满清水的铜盆,又将飞刀放入盆中。
徐恪至今仍记得昔日方家二堂主曾经教过他的辨毒之法,要想辨别方铭博飞刀中有无剧毒,只需将飞刀放入清水中,再于清水中放几滴新鲜鸡血,若鸡血瞬间变黑,则刀口中必沾有方铭博独创之“七星断魂散”。
只因这“七星断魂散”,一旦遇着人血或是牲畜之血,瞬间就能将血液染黑,中此毒者,若无方铭博之独门解药,活不过一日,端的是奇毒无比!
丁春秋依照徐恪所交代之法,抓来一只活鸡放了几滴鸡血入铜盆之内,只见方才还是一盆清可见底的水,霎时就已尽数变黑,房内众人见状,无不脸色大变,试想方才千户大人若反应迟得片刻,此时周身血液便已如这盆中之水,哪里还能有命在?!
“大人,这满盆的清水怎么尽都变黑了?”丁春秋忙惊问其故。
徐恪却摆了摆手,示意丁春秋不要慌张,他让屋子内的卫卒先尽数退下,只留丁春秋一人在房中。
“这说明刀口淬有剧毒,而且,这种毒的名字还非常好听,叫作‘七星断魂散’。”
“‘七星断魂散’?这是种什么毒?”丁春秋忙问道。
“这种毒么……”徐恪望了望窗外,却微微一笑道:“名字里虽有一个‘七’字,可你要是中了此毒,若无施毒者的独门解药,一日之内必死无疑……”
“啊?!”丁春秋瞪大了眼珠,不胜惊恐道:“是哪个王八蛋用的这毒?大人只需一声令下,我立马带人去,非将那王八蛋给大卸八块了不可!”
“哈哈!”徐恪又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床栏。
丁春秋看了看床栏的那一处破口,顿时暗吸了一口冷气,方才他拔刀之时,便已感受到了使刀之人非同一般的内力,此时再见那破口足有两寸之深,几乎已没至飞刀之刀柄,光凭这一处破口就能揣知对方武功之深,他明白千户大人之意,以自己和卫卒们那点微末功夫,如何能敌得过对方?
于是,丁春秋只得讪讪地低下了头。
徐恪便命丁春秋先去外头守着,此事不得向外声张,他心中自有计较。那丁大头得了令,便躬身出门,在外头小心守护。
……
……
到了酉牌时分,魏嘉诚与舒恨天便陆续回到了庆元居中。
魏嘉诚向徐恪惭愧禀道,自己在龙井山上四处寻访,却只找到了那位“仙翁”的住所,然敲门半天却无人应,没办法,他只得翻墙而入,却见里面只几间简陋的矮房,还有三间草庐,然寻遍房间内各个角落,均未见着半个人影,莫说是什么“仙翁”,就连一个童子都未曾遇见。
徐恪点了点头,安慰了魏嘉诚几句,说道此事不急,日后再慢慢查访便是。
看来,这位“龙井仙翁”必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是以先远远地遁去……
若照此推理,则更显得这位“龙井仙翁”与吴文龙之死,脱不了干系。
而舒恨天却带来了一条令徐恪绝没有想到的消息。
他在杭州城南的万寿山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找了三遍,连大雨都顾不上躲避,直至衣衫尽湿,却还是未能找到一块刻着“王富贵”或是“王仁安”的墓碑。
徐恪顿感不解道,这怎么可能?
舒恨天问道,会不会是你把名字记错了?人家墓碑上原本是另外一个名字呢?
徐恪苦笑道,自己曾好几次去王大爷的坟前祭拜,那一块墓碑,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上书“王富贵之墓”五字,此事他怎可能记错?!
舒恨天双手一摊,要不,等你腿伤好了,你自己去找吧,找得到算你本事!
徐恪望着窗外,神情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徐恪随即摇头。
可依照书仙老哥的本事,他今日在城南的平民墓葬区已找了足足一个下午,断无找不到王大爷墓碑的可能。
除非……?
第二十四章、再商除敌策
正当徐恪沉思之际,舒恨天却忽然说道,有一块墓碑看着甚是奇怪,碑上空空如也,居然一个字也未刻。
竟有一块无字墓碑?徐恪忙问道,那一处坟茔大致在什么方位?他隐约觉得,这块无字碑兴许就是立在王大爷的坟墓前,至于王大爷的墓碑缘何成了一块“无字碑”?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舒恨天不耐烦道,那万寿山下,到处都是坟头,我怎说得清那块无字墓碑的方位?等你日后腿脚利索了,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徐恪只得点了点头,对于王大爷墓碑突然“失踪”一事,便已无话可讲。
他也恨不得胁生双翅,立时飞到万寿山下,去看一看昔日王大爷的坟茔还在不在,可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腿,暗自叹息了一声,心道书仙老哥呀,你说的“日后”可得三个月之后了!
三个人遂转而说起了午后有人对徐恪施飞刀突袭之事。
魏嘉诚问道,究竟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府衙内院中公然刺杀千户大人!
徐恪手指着不远处的那只清水盆,苦笑道,此人多半就是杭州分水堂的方铭博了。
魏嘉诚与舒恨天走到铜盆边查看,此时黑色的血液已然有所沉淀,然兀自可见飞刀边缘尽是黑沉沉之物,两人望着这清水中的飞刀,不免都有些吃惊。
徐恪便将方铭博最厉害的毒药“七星断魂散”与两人约略讲了一讲,末了便道,方铭博这厮虽换了一柄飞刀,然“七星断魂散”之毒,普天下却只有他一人会使,是以今日之事,几可断定必是方铭博无疑了。
魏嘉诚听得怒不可遏,当时便请命要带人去踏平那分水堂。
徐恪摆了摆手道,贼人如此有恃无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会儿等他见过钦差之后再做定夺。
舒恨天却有些忧心,依照他的推断,通过今日飞刀突袭之事,至少可知三点:
其一、此事足见少山派杀徐恪之心。方铭博乃是分水堂的总堂主,这杭州分水堂又是少山外四堂之首,看来钦差所言不假,少山派此次几乎倾巢出动,其意自然是非要杀了徐恪不可,前三次半路刺杀不成,如今徐恪人已在杭州府衙之内,竟还要派方铭博前来刺杀。
其二、方铭博能从容进出于杭州府衙内院,必是在府衙中有内应之人,看来,今后非但要在徐恪所居住的庆元居外大举设防,更需在府衙中院与内院间设置门房,由青衣卫中人严密把守。
其三、若不出意料之外的话,这位方铭博的内应,想必就是杭州府通判汪再兴,其人在杭州府为官已有十年,府衙上下,必然多有他的眼线,看来,除掉此人已是迫在眉睫。
听完舒恨天这一番推论,徐恪与魏嘉诚均频频点
头,只是,一想到应如何对付汪再兴之策,众人却还是一筹莫展。
今日上午,这汪再兴的一副油滑老练之态,众人已是领教,此人毕竟是一位官场老手,目下,徐恪手中并无他贪赃枉法的证据,确是不能妄动。
舒恨天说来说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依照李秋所言,他们此次千里南下来到杭州,乃是名正言顺的办案钦差之身份,对付区区一个杭州府通判,如何要去学少山派的做法,还得暗里去偷袭?
魏嘉诚则还是在青衣卫里办案的一贯思路,横竖先将对方抓入大牢再说,管他再油滑老辣,只需将卫里的刑具来上一遍,管保能让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于这些意见,徐恪一一摇头,都觉不妥。他暗自思量道,自己这一趟江南之行,真可谓出乎意料之外,一路之上三次遇袭,人还没进杭州城,右腿就先折了,如今只得终日僵卧于软榻中,不能出府衙半步,偏生贼人还丝毫不给他歇息的机会,纵然他躺卧于静室内,仍然要在大雨中“送来”飞刀。现下吴文龙一案亟待侦破,分水堂又蠢蠢欲动,就连昔日的故友王大爷,坟前的墓碑竟也无故“失踪”了,如此诸多事务,急等着他去处理,可他如今却只能终日困守在一张软床之内……
一想到此,徐恪免不了又是一声对空长叹!
……
……
到了戌时晚膳之后,钦差李秋便进到庆元居中探望徐恪,两人当即就说起了今日午后有人以飞刀突袭徐恪之事。
徐恪当先言道,依照飞刀上所含毒物推断,施刀者多半就是分水堂的总堂主方铭博。
李秋笑了笑,说道:
“看来,今日早上你叫来了汪再兴,他们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徐恪道:“钦差怎知,那方铭博是为汪再兴而来?”
李秋反问道:“要不然怎会这么巧?你上午刚刚找过了汪再兴,下午方铭博就送来了飞刀?”
徐恪道:“这么说,这两人早已是一丘之貉?”
李秋笑道:“岂止是一丘之貉,还狼狈为奸!这些年两人干过的坏事委实不少,今日方铭博趁着大雨送来飞刀,其意未必就是想要你的命,而是为了恫吓你。”
徐恪也笑道:“这位方总堂主仅凭一把飞刀就想让我收手?”
李秋点头:“应该是!”
徐恪问道:“那依钦差大人之意,这汪再兴还要不要再查?”
李秋道:“那自然是要查的。”
“对方以飞刀恫吓于我,我还要再去查他么?”徐恪饶有兴致地望着李秋。
“以你徐大千户的脾气,是这一柄飞刀就能吓退的么?”李秋也饶有兴致地望着徐恪。
两人会心一笑,徐恪就问:
“依钦差之见,该怎么查?”
“你们商量了半日,可有对策?”李秋反问道。
徐恪苦笑道:“我同书仙老哥还有魏百户商议了半天,若是明面上跟他较量,一时又找不着他的把柄,若是用暗里的手段,又怕钦差大人你瞧不上眼,这不……”他望着李秋,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就等着你李大人出个主意呢!”
李秋点了点头,言道:
“这汪再兴身为杭州府通判,管着一府之刑狱,自古牢中多冤案,你们就不想去杭州府大牢内查一查么?”
“对呀!”徐恪拍了一下床板,豁然醒悟道:“我单想着从吴文龙一案中找出此人的把柄,却为何没能想到,从杭州大牢内去查一查他办过的冤案呢?”
当下,徐恪就打算命魏嘉诚连夜前往杭州府大牢,李秋却摆手拦住,慢条斯理地言道:
“不用这么急,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案子,殊为可疑。”
“哦……看来,李大人已先我一步,去查过大牢了?”
“我只是将大牢内人犯的案卷初初览了一遍,发觉有这么一桩案子,甚是有趣罢了。”
“是什么案子?”
“这桩案子是汪再兴本人亲审,已判了人犯一个斩首之刑,而且,三日后就是行刑之期。”
“是什么人这么倒霉?竟被他判了一个斩刑?”
“你想不到的,这人犯不是别人,就是汪再兴的甥女。”
“汪再兴的外甥女?他……”徐恪不胜讶异道:“他竟然判了自己的亲外甥女一个斩刑?!”
“亲不亲的还不知道,但案卷上就写着汪再兴乃是人犯的舅父。”
“他的甥女是杀人了么?”
“没有杀人。”
“没有杀人?”徐恪奇道:“那她因何被判了一个斩首之刑?”
“案卷上写着,说她年纪轻轻不守闺阁妇道,竟私自与外男通奸,并企图谋害寡母,实属违逆纲常,乃大逆不道之举,于是就判了她一个斩刑。”
“就因为与人通奸,就判了自己外甥女一个斩刑!”这一下,徐恪心中的诧异更甚。
看来,这一桩案子确是大有疑问。
难道说,这汪再兴是为了维护自己清正廉明的官声,有意大义灭亲,是以不顾对方是自己的甥女,竟然只因她犯了通奸之罪,就判了一个斩刑?
这显然不太符合汪再兴此人的风格。
无论如何,这汪再兴之甥女与人通奸一案,徐恪已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查上一查了……
第二十五章、仗义救孤女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未时、庆元居内室】
徐恪昨夜与李秋商议完之后,便决定先从查找杭州大牢内的冤案入手,以期寻到突破口,可拿来对付汪再兴。
今日一早,徐恪便命魏嘉诚以青镜司百户之名前往杭州府大牢,专门重审汪再兴甥女一案。
不想,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魏嘉诚就面带沮丧地回到庆元居中,向徐恪禀报道,他审问了汪再兴甥女半天,虽好话说尽,可对方仍是一口咬定自己并无冤情,并且,那女子似乎心志颇坚,已决心赴死,任凭魏嘉诚苦苦劝说了长时,依旧无动于衷。
这一下,徐恪心中顿感匪夷所思……
俗语云:“好死不如赖活”,从来都是死刑犯眼巴巴地盼着有人能替他申冤翻案,从未曾听说,竟有一个死刑犯会拒绝申冤翻案的机会而一心求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看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这反而激起了徐恪重新查案的决心。
徐恪取来魏嘉诚从大牢内强索而来的案卷,粗略翻看了一遍,发觉人犯姓徐,名有容,现年一十八岁,其父名徐盛直,母名汪文馨,上有一姐,名徐有仪,下有一弟、一妹,名徐有才,徐有识。
依照案卷所录,徐有容尚待字闺中,并无婚配,便长期与相邻一条街之外的沽衣店店主汪鑫有染,两人常有书信往来,用词浮艳轻佻不堪入目,一个月前,徐有容竟筹划谋害其寡母汪文馨,欲携其家产与汪鑫私奔,幸被汪鑫举告至官府,才未使徐有容阴谋得逞,并得以让其母汪文馨保全了性命……
徐恪随即问魏嘉诚,这徐有容之父徐盛直乃是何许人也?他是如何亡故的?其遗孀汪文馨与徐有容是亲生母女么?
魏嘉诚忙回禀道,以他从大牢内打听出的消息来看,汪文馨并非徐有容的生母,乃是徐盛直中年丧妻之后另娶而来。徐家现有的三女一儿,也只有最小的儿子徐有才是汪文馨亲生,其余皆是徐盛直前任正妻所生。并且,那汪文馨正是汪再兴的亲姐。
徐盛直祖上曾追随太祖与太宗平定天下,以军功授爵南乡县公,到了徐盛直这一代,除世袭县公之外,还以其武艺出众、才干超拔被授予杭州府步军营折冲都尉一职,长期镇守在杭州。一年前,徐盛直奉调随军出征萧国,却不幸战死于沙场,从此之后,徐家的几位儿女就只能和寡母汪文馨一道生活。好在,朝廷对徐家抚恤甚厚,徐盛直生前又广置田产,故而主男虽卒,一家人生活却也无忧。
魏嘉诚又特意禀道,其
实徐盛直前任正妻除生有三女之外,尚有一男,名徐有量,今年十六岁,原本已到了袭爵的年纪,却在半年前无故失踪,至今未归,其继母汪文馨向官府备案之后,官府也未曾派人追查。
徐恪将此案的前因后果叠加在一起之后,案情真相便已昭然若揭,他再看案卷后汪再兴的判决,顿时恼怒异常,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主犯徐有容,犯与人通奸,犯大逆不道,判斩首;从犯汪鑫,犯与女子通奸,不过因对方勾引在先,虽有小过,然念其检举有功,故判臀仗二十,并流徙岭南,但可以罚银一百两抵罪。
就算同样是通奸之罪,女犯却要斩首,而男犯只需上交一百两银子,便可无罪开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依据魏嘉诚所打听来的情况,这徐有容一案,前前后后均是汪再兴亲审,而判定徐有容通奸罪名成立的证据,无非是在徐有容闺房中搜到的几封书信,以及暗藏于内室角落中的几件男子衣物。
仅凭这么一点证据,以及汪鑫一面之词,就将一位少女全部的清白名声毁去,还要判她一个极刑,此案非但疑点重重,冤情重大,兴许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就算任何人都能看出徐有容一案中所含的冤屈,可徐有容自己,却偏偏不愿翻供,并一心赴死,这又让徐恪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徐恪只得让舒恨天再跑一趟杭州府大牢,他想让舒恨天将人犯徐有容直接提到庆元居中。如今他右腿无法动弹,只好在自己的居室中审问犯人。
舒恨天兴冲冲领命而去,只是,不到一个时辰,这位“半解书仙”便又气鼓鼓地回到了庆元居中。
原来,自魏嘉诚早上去过了杭州府大牢之后,不知是谁已报信给了汪再兴,这汪通判立时就在牢门外加派了大量人手,并吩咐那里的典狱长,刑狱重地,若无他这位通判大人允可,无论是谁均不得入内。
是以,就算舒恨天亮出了自己的“黑铁狮牌”,并表明自己乃是青衣卫百户的身份,对方也依然不肯买账,只说,想要审问人犯,非得通判大人点头不可!
气得这位舒百户当时就想施展武功,将那牢头打个半死,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若一个失手弄出人命,非但提不出人犯,弄不好还会授人以柄。
于是,舒恨天思前想后,见对方仗着人多软硬不吃,只得悻悻然回到了府衙内院。
这一下,汪再兴无疑又给徐恪出了一个难题。
徐恪心中愠怒不已,他仿佛已看到汪再兴一边摸着右唇边的
一撮黑毛,一边正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
汪再兴好似在向他冷笑:
“你想找我麻烦,可得有凭有据才行!”
“如今你虽然寻出了我的破绽,在大牢内找到了含冤入狱的徐有容,可她自己甘愿认罪并已决意赴死,且再过两日就是行刑之期,这两日我只需派人死死守住大牢,就算你是钦差本人,也不放你进去,你又能奈我何?”
“等到人犯被开刀问斩之后,到时你对着一具无头女尸,且看你如何替她伸冤?”
“自古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我杭州府的地面上,就算你是青衣卫里的一个千户,可要仅凭着这一桩案子就想扳倒我汪某人,嘿嘿,你休想!”
……
可是,徐恪想来想去,所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强行闯入杭州府大牢内,将那位死刑犯徐有容提至府衙内院中,由自己亲自开导,待问明个中冤情后,再想法子替她伸冤。
不过,依照舒恨天所言,杭州府大牢虽不比北安平司诏狱守卫森严,然此时汪再兴已加派了几十个衙役严密防守,想要带走一个死刑重犯也殊为不易。如今徐恪手中可调派的兵力亦不甚多,而最为头疼的是,万一两方人马起了冲突,到时候不管是哪一方出现死伤,对于初下江南的徐恪而言,都将陷入一种极为不利的局面……
没办法,此事只得求助于新任知府李秋了。
毕竟,李秋作为知府,乃是汪再兴的顶头上司,且李大人还身兼署理盐务钦差之职,若是由李钦差出面,提审一位杭州府大牢中的人犯,想必不难。
不过,舒恨天随之也提出了忧虑,看这位汪通判一副有恃无恐之状,说不定其背后还有靠山。若是此人油盐不进,就连府尊之令也阳奉阴违,拒不肯交出人犯,或是将人犯转移至它处秘密关押,如今李知府刚刚到任,手上诸事纷杂,底下又没一个亲信,就算李大人亲自出面,也未必就能从大牢中提得出徐有容。
听得舒恨天如此一说,徐恪心下又急又愤,忍不住拍了床栏一掌,重重叹了一声道:
“此番千里南行,才刚到杭州,怎地就如此不顺!”
舒恨天与魏嘉诚正要上前宽慰,恰此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
“无病,无病,五堂主看你来啦!”
这声音徐恪听得甚是耳熟,不由一愣,他望了望舒恨天与魏嘉诚,脱口而出道:
“方铭博?他竟然又来了!”
第二十六章、魔心又佛面
舒恨天与魏嘉诚闻言也是一愣,二人均没想到,这方铭博竟如此猖狂,昨日刚刚趁大雨“送来”飞刀,今日就敢径直登门造访。
徐恪吩咐道,既然来了,不如就让他进来。
未几,就见方铭博昂着身子,笑眯眯走入房中,向徐恪微微拱手,热情又不失谦恭地言道:
“哎呀呀!无病啊,咱哥两一年多没见啦!做哥哥的对你可是想念得紧啊!听说你右腿受了伤,咳!……不打紧吧?”
说着话,方铭博上前一步,就要去近身查看徐恪的伤腿,魏嘉诚立时横身将他挡在一旁。
“方铭博,本司什么时候跟你成了兄弟?”徐恪眼皮一抬,朝方铭博冷冷回道。
他看着方铭博一个肥墩墩的身子,外加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两只眼睛微笑着眯起,乍一看去,一般人都会觉得眼前之人面相极善,仿佛与那些土庙里的泥菩萨相仿,可此刻在徐恪眼里,眼前的方铭博却无异于地府一只恶鬼。
“哦……方某倒是忘了,如今无病兄弟已非同往日,今日你可是朝廷派下来的大官,听说如今已贵为青衣卫的千户,哈哈哈!……”方铭博脸上兀自堆满了笑容,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有何变化,仍是笑眯眯地言道:“古人云‘君子以贫贱交,富贵不敢相忘!’没想到,徐大人才刚刚升了官,就把我们这些昔日的故友都给忘了啊!”
“若是君子,本司自当待他以兄弟,可若是小人……”徐恪冷眼看着方铭博,“本司可没兴致同他废话!”
方铭博眼皮微微一动,可脸上的笑意并未改变,他也不见外,顾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言道:
“徐大人,你不念旧情,可我方某人却时时想着你的好啊!想当年,你在我身边做亲随之时,方某记得,你做起事来可是机敏得很呀!那时候方某我还只是区区一个五堂主,不过我交代你的每一样事情,你可都是……”
魏嘉诚听得不胜其烦,打断道:
“废话少说!你来见我们千户大人,到底什么事?”
方铭博抬头乜斜了一眼魏嘉诚,依旧慢条斯理道:
“什么事?自然是好事呀!我是专程来给你们的千户大人送礼的!”
说着话,方铭博就从怀里取出了一把折扇,递给了魏嘉诚。
魏嘉诚冷笑道:“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什呢,区区一把折扇,你也好意思拿来送礼?”
方铭博却不搭话,只是眯着眼睛笑看着徐恪。
徐恪伸手接过折扇,徐徐展开,却是一愣。
只见那一把金丝玉骨折扇的扇面上,画着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虎目怒睁,虎首高昂,神态栩栩如生,落款则题着“文昭”二字。
他顿时想起,这一把折扇正是分水堂二堂主方树虎随身之物。
他记得,有一年恰逢方树虎生辰之日,方家老太爷方文昭特意命人去杭州城有名的“徐茂之”扇子铺定制了一把檀香扇,上面画着猛虎图案。方老太爷还亲自在扇面上题了字,并在喜宴之上当着众人的面,亲手赠予了方树虎。方树虎虽是江湖武人,但也颇喜吟风弄月,是以对他父亲特赠的这一把折扇尤为喜爱,总是贴身带着。今日徐恪手中的这把金丝玉骨檀香扇,恰正是当年方老太爷赠予方树虎之物。
而此时,方树虎的这把随身折扇,却被方铭博当做“见礼”赠给了徐恪。
不用说,方树虎此时的处境,必定凶多吉少。
徐恪怒目而视着方铭博,沉声问道:
“你把二堂主怎么了?”
“哈哈哈!徐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堂主可是我的亲二哥,我能把他怎么样?”方铭博又从椅子上起身,在屋子内走了几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景致,依旧漫不经心道:“方某此次来,就是替我二哥问候你一声。二哥还托我传句话,他说跟你无病兄弟已有一年多没见,心中甚是挂念,这次听说你又回来了杭州,还喜升青衣卫千户,二哥他心中欢喜得紧,还盼你有空能去分水堂内一坐,他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哩!”
徐恪心道,若是方家二堂主想与我说话,难道他自己不好来见我么?偏生还要劳烦你这位“魔心佛面”带话?你昨日送来飞刀,今日又送来方二堂主的随身折扇,你安的什么心思,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当下,徐恪冷哼了一声,道:
“二堂主若是想见我
,怎地他自己不来?”
方铭博道:“我二哥最近身子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不过,二哥对你的思念之心可是一直未变,怎么……徐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就连我二哥也不认了么?”
被方铭博这么一说,徐恪一时间倒有些无言以对。他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初遇方树虎之时的场景……
记得那年他才十四岁,终日混迹于一堆叫花子中,有一日听身边的乞儿在议论,说分水堂在码头上招募一批杂役。他当即不顾自己年少体弱,便跑到杭州东城门外的码头上去应征。
孰料,那位负责招募杂役的头目,见徐恪年纪小身子又格外瘦弱,是以便不让他报名。徐恪一时不服,就走上前去与头目据理力争。那头目平素都是习惯了拿人好处与人方便,何尝见过一个小乞丐如此大胆?于是抡起大手就给了徐恪一个耳刮子,直把徐恪打得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倒在了一堆麻袋边。
恰巧,分水堂的二堂主方树虎此时刚刚来到码头检视货物上船。他见自己的手下欺负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心中顿时不快;又见徐恪虽被打得口角流血,却奋力起身,脸上依旧一股傲然不屈的神色,竟没有发出一丝哭喊,心下又不免有些好奇。
当时的徐恪,已被那分水堂小头目打得左侧脸颊红肿,然兀自挣扎站起,不理会身边的种种嘲笑,头也不回默默离去。方树虎却上前拦住了徐恪,笑着问道:
“小兄弟,你多大了?”
徐恪仰起头看着方树虎,觉得眼前这位大叔,虽长得身形彪悍,但脸上那一份笑意却异常真诚,于是坦然回道:
“我今年十四岁!”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徐无病。”
“哈哈哈!……徐无病,无病无灾,是个好名字!”方树虎连着笑了好几声,又指着前面的那个分水堂头目,问徐恪道:
“那……无病兄弟,刚刚那个人打了你,你想不想打回去?”
“想!”徐恪毫不犹豫地回道。
于是,方树虎拉着徐恪的小手,走到了小头目的身边。慌得那小头目忙俯身朝方树虎行礼,战战兢兢道:
“二堂主,小的不知他……他是……二堂主的……小的还以为他是个乞丐……”
“你以为他是我的什么人?他就是一个小乞丐!”
“二堂主……”那小头目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小的奉命在码头上招募杂役,这……这小乞丐今年才十四岁,又长得这么瘦,小的不让他报名,他非得报,小的刚才也是一时性急,这才……”
方树虎蓦地脸色一沉,喝道:
“跪下!”
小头目吓得脸色发白,立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方树虎转身,朝徐恪和颜说道:
“无病兄弟,他方才是怎么打你的,你现下就怎么打回去!放心,有我方树虎在,这里没人敢找你麻烦!”
徐恪心中高兴,走到小头目身前,抡起小手就要开打,待手举至空中,却缓缓放下。
“二堂主,他刚刚虽然打了我,可我脸上已经不疼了,算啦,我不想打他了!”
方树虎哈哈大笑,摸了摸徐恪的头,连声道:“好孩子!”
于是,方树虎朝那头目狠狠瞪了一眼,训斥道:
“丁老三,你也算是分水堂的老人了,在我手底下都已有三年,还不知我方树虎的为人么?我方某人平生最恨欺负弱小,你今日怎会对一个小孩子下如此重的手?!”
那名为“丁老三”的头目,跪地求饶道:
“二堂主,小的知错了!小的下回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方树虎神色一缓,吩咐道:“自今日起,你的职分降为二堂堂众,并扣罚你三个月例钱,你下去吧!”
“是是是!”
丁老三怨恨地看了徐恪一眼,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方树虎转而朝徐恪问道:
“无病小兄弟,自今日起,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一个亲随,好不好?”
“好!”徐恪大声地应道。
那一刻,徐恪的脸上充满了兴奋与喜悦的神情。
……
……
“怎么?徐大人终于想起了什么吗?”方铭博见徐恪脸上忽而现出忧思感伤之神色,知他心中仍不忘昔日二堂主之恩情,
遂不失时机地笑问道。
徐恪的思绪立时又回到了庆元居中,他忙问道:
“二堂主的身体怎样了?他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呵呵呵!……”方铭博干笑了几声,说道:“承蒙徐千户挂念,我二哥么,其实也没啥大病,就是练功不慎,伤了肺脉,是以总咳嗽个不停……”他望着徐恪,露出诚挚又恳切的眼神,“徐千户若还是想着我二哥昔日对你的好,不妨有空到分水堂去看一看二哥。”
徐恪点了点头,应道:“待我腿伤痊愈,自当去看望二堂主。”
方铭博又道:“我二哥此次还有一句话,要托我告知徐千户。”
徐恪问道:“是什么话?”
方铭博再度起身,朝徐恪近前一步,双手抱拳为礼道:“我二哥说了,杭州府通判汪大人乃是他的平生挚友,汪大人为官清廉,为杭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还盼徐大人能看在二堂主的面上,能对汪大人行个方便。大家都是好兄弟,又何必……呵呵呵呵!”他抬头看着床上的徐恪,神色依然是那样的诚挚又恳切,就仿佛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由衷之言。
旁边的舒恨天终于看不下去,也学着方铭博的模样,干笑了几声,道:“恐怕,这汪再兴不是方二堂主的挚友,而是你方总堂主的密友吧?”
不过,舒恨天本就嗓子暗哑,这几声干笑发出,声音尖利沙哑,未免难听了些,比之方铭博浑厚圆润,却远远不如了。
“都一样么!”方铭博也朝舒恨天微微抱拳,脸上满是谦和的笑容,说道:“这位就是闻名青衣卫的舒百户吧?早听汪大人多次提起舒百户大名,说舒百户非但一身奇相,还一身本领,端的是非同一般!今日得见尊颜,方某幸何如之!”
这几句话一讲,舒恨天立时满脸得意之色,他听得频频点头,手捋着自己一副雪白的长髯,道:“汪再兴果真是这么说的么?瞧不出他面相虽丑,可眼光倒是不错嘛!”
方铭博趁机又向屋内三人纷纷抱拳,恳切言道:“三位大人,你们都是大乾的好官,就跟汪大人一样,都是勤勤恳恳、一心为朝廷做事的大清官。此番大伙儿能在这杭州城里相聚,便是缘分!不如……明日就由方某在楼外楼中设宴,大伙儿都坐到一起,来个一醉方休,从此就亲如兄弟,可好?”
徐恪此时心中已是雪亮,他暗自道,原来,你方铭博费了这老大一番心思,就是想让我放过汪再兴。看来钦差所言果然不虚,你昨日趁大雨“送来”飞刀,用意乃是警告,今日你又不惜亲自登门,送来了方家二堂主的随身信物,用意自然是以二堂主的性命威胁我等,没想到,你对这汪通判之事竟会如此上心!
徐恪心中挂念着方树虎的安危,想到了这一节之后,他自然也不好对方铭博口出恶语,于是斟酌了情势之后,便只好婉言谢绝道:
“方总堂主,你今日这一番好意,无病已然心领,只是无病此番南下,途中不慎被歹人所伤,右腿已然骨断,依郎中所言,三月之内都不得走动。看来,方总堂主的这一顿楼外楼,只好权且记下了,请总堂主放心,他日待无病腿伤痊愈,自当与方总堂主好生一聚!”
方铭博忽闻徐恪竟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中自然得意,当下便拱了拱手,笑着道:“徐大人,客气了!大人官居四品千户要职,又是天子身前的红人,方某区区一个分水堂主,怎敢劳大人如此敬称,今后,徐大人只管呼方某一声‘铭博’即可。那咱们这一顿楼外楼之宴,方某可就记下了,来日徐大人可定要赏光哦!”
“好说,好说!”徐恪也还礼道:“铭博兄,你回去之后,代我向二堂主问好。若是二堂主有缺医少药之处,还盼铭博兄能多多照护!”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至于汪通判么……”徐恪略一沉吟,便道:“倘若他真的是一个好官、清官,能为百姓谋福,为朝廷分忧,我徐无病对他仰慕敬重还来不及,又怎会不与他方便呢?”
“大人说得对!说得太对了!”
……
方铭博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告辞出门,然他才刚刚离开府衙内院,转瞬就换了一副阴沉沉的面孔,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又回身朝庆元居的方向狠狠淬了一口,这才悻悻然离去……
第二十七章、一言动巧思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戌时、庆元居内室】
徐恪用罢晚膳之后,正躺卧于床上静思,卫卒来报,钦差李大人来访,徐恪忙命其请入。
李秋坐到了徐恪的对面,两人饮茶寒暄了几句,徐恪随即便向钦差说起了关于徐有容一案的种种烦难之处。
徐有容被其继母汪文馨举告与人通奸,并妄图谋害寡母夺其钱财,可此案疑点重重,证据亦明显不足,实则根本经不起推敲,但令徐恪头疼的是,与他同姓的这位姑娘心性却执拗非常,根本不听劝告,竟一意承担了罪名,只想早日赴死。
当徐恪想要将徐有容提出杭州府大牢,带至庆元居中亲审时,不想,那里的衙役却奉了汪再兴的死令,决计不肯放出人犯。
不提审徐有容,就无法给徐有容洗脱罪名,不能给徐有容洗脱罪名,就无法扳倒负责刑狱审案的汪再兴。可正当徐恪他们无计可施之际,今日那杭州分水堂的总堂主方铭博又不请自来,妄图用一件方家二堂主的随身折扇来要挟徐恪,让他对汪再兴从此收手。
案情虽多有疑点,奈何主犯却已认罪,想要推翻此案之原判业已很难,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方铭博又拿出方树虎的贴身信物来要挟,若徐恪一意孤行,或恐危及方家二堂主的性命,如此一来,徐恪当真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李秋听罢徐恪的陈述,略作思忖之后,当即笑问道:
“徐大人,这件事要一分为二来看。其一,若是那方铭博已存心跟他二哥过不去,就算你放过了汪再兴,你觉得以那‘魔心佛面’的为人,他能放过方家二堂主么?”
“不能!”徐恪立时答道。
“这不就结了?”李秋双手一摊,道:“方家二堂主境况如何尚待查明,可徐有容一案已是片刻不能耽搁,再过二日就是她行刑之期了。”
“可徐有容自己已然认罪,无论魏百户如何劝说,始终不愿翻供,我想将她带到这里亲自审问,可汪再兴的手下又不肯放人。”徐恪问道:“可否劳动李大人明日下一道手令,将徐有容先提出大牢?”
李秋却摇了摇头,反问道:“就算我差人将徐有容带到你面前,若她仍是抵死不肯翻供,你又待如何呢?”
“这……”徐恪竟一时语塞。
他只想着尽快将徐有容提出杭州府大牢,好让这个本家女子尽早远离那个黑暗又肮脏的牢笼,可
他委实未曾想过,如若徐有容依旧认定自己有罪,一心只想赴死,他又该如何帮人犯开脱?
他此次千里南下,乃是奉旨办理吴文龙被杀一案,地方政务原本就与他无涉。他贸然插手杭州府刑狱之事,替一个孤女翻案,已是犯了官场的忌讳,如若查了半天依旧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是陷自己于被动,同时也陷钦差李秋于被动?
想到这里,徐恪急得连连挠着自己的额头,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我说‘小无病’呀!……”李秋噗嗤一笑,竟忽然学起了胡依依的口吻,嗔怪道:“你怎恁地死脑筋呢!想要替徐有容翻案,何必定要从徐有容身上入手?”
徐恪乍听“小无病”三字,不禁愣了一愣,偷眼一瞥李秋的神情,只见此刻的李秋,两眼如水波荡漾,双眉似新月初生,眉眼间的笑意就如春花绽放,端的是风情万种,他便没来由地脸色一红,低下头去,几乎不敢直视李秋的双眸。
“那李兄的意思是?”
“此案的原告是汪文馨,案子的唯一证人是沽衣店的店主汪鑫,既然这徐有容一时三刻提不出来,为何不从那两人的身上去找一找案情的真相?”
“对呀!”徐恪一拍自己的额头,喜道:“李兄所言甚是!先前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呢?”
“不过……”李秋又叮嘱道:“这汪文馨毕竟是汪再兴的亲姊,公然去拿她可不行!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被那汪再兴奏上一本,说咱们‘随意罗织罪名,欺负孤寡,鱼肉乡里’,那咱们也吃不消啊!”
徐恪道:“那就先从证人汪鑫入手,我让魏嘉诚明日一早就去抓人,他有的是办法让那厮开口。”
李秋却摆了摆手,道:“只抓汪鑫一人怕是不够。这件案子时间太紧迫了,两日之后徐有容就要被开刀问斩,若我们手中只有汪鑫一人的证供,未必就能翻案。”
徐恪问道:“那依李兄之意,该当如何?”
李秋道:“自然还是要有汪文馨的口供!”
“可李兄刚才不是让我不要抓她么?”徐恪有些不解道。
“你呀!”李秋站起身,走到徐恪床边,右手玉指伸出,指着徐恪的额头,连连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不屑又有几分钦慕,说道:“真不知你这青镜司千户的职位是怎么得来的?自古查案之道,正的不行就来奇的呀!一条路走不通,那就试试别的路。你若总
是这般死脑筋,今后天子还要交于你诸般大案,你如何能胜任?”
“李兄说的有理,我也觉着自己不适合查案,可偏偏却阴差阳错地进了青衣卫,还做了一个专门替天子办案的青镜司千户,我这也是……”徐恪挠着自己的额头,神情中带着几分委屈又几分无奈。
“好了好了!”李秋好似已受不了徐恪此际对于自己这一个大乾史上最年轻的四品千户身份竟还这般满脸“委屈”之状,他随即便建言道:“汪文馨既是此案的原告,又是此案最要紧之人,要想替徐有容翻案,就少不得汪文馨的证供。这件事你若实在想不出法子,明日尽管交给舒恨天去办即可。”
“那好!”徐恪当即点头。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你是书仙老哥的结义四哥,果然熟知老哥哥的禀性,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汪文馨抓来这府衙内院,交给书仙老哥去办,委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关于徐有容一案,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李秋又与徐恪随意聊了几句,便打算起身告辞。
徐恪忽然间想起一事,于是便随口问道:
“李兄,你我此次一同千里南行,实属有缘,无病虽与李兄相识才不过数月,却有一见如故之感。李兄之胆识与才干,无病实实佩服得紧!只是……无病心中始终有一事不明,还盼李兄能据实相告。”
李秋瞥了徐恪一眼,好似已猜出了徐恪的心思,随即笑问道:“你是问那一晚,少山派三个老头来杀你的事吧?”
“正是!”徐恪随之问道:“那一晚,少山派‘了’字辈中三大高手合力刺杀我等,必欲置我于死地。我与老魏、书仙老哥还有卫里众兄弟均不能敌,何以李兄一出手,就能将那少山派掌门惊得呆立当场,且生生受了李兄一掌后又落荒而逃?这件事直至今日,无病一直未能想个明白。”
“怎么……”李秋道:“其中原因,舒恨天没跟你讲么?”
“没有!”徐恪摇了摇头,道:“关于李兄昔日之种种,书仙老哥直至今日,一个字也未曾讲过。”
李秋点了点头,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么,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且待日后再与你讲,目下还是先救徐有容要紧,你说呢?”
“好!”
望着李秋转身离去的背影,徐恪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十八章、毒妇施毒计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七、辰时、庆元居】
徐恪昨夜与钦差李秋商量了一番之后,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原本正纠结于徐有容一案的郁郁之心,顿时也敞亮了许多。
到了七月二十七,徐恪晨起洗漱之后,即刻命人叫来了魏嘉诚与舒恨天。
他先将自己昨夜与钦差商量之后的决议,与两人交代了一番,待魏、舒两人均听得频频点头之后,他便安排两人各自分头行事。
徐恪命魏嘉诚火速带人去捉拿杭州城北沽衣店的店主汪鑫,要将此人秘密抓捕,暗里偷偷带入府衙内院,再仔细审问清楚,他反复叮嘱魏嘉诚,此事知道的人需越少越好。
待魏嘉诚领命而去之后,徐恪便问舒恨天道,钦差李大人指名要将抓捕汪文馨一事交于你书仙老哥,此事既要不露声色又不能使汪家人生出怀疑,老哥可有良策?
舒恨天手捋自己的雪白长须,凝神想了一想,当即笑道,此事好办!只需在汪文馨的宅子里放一把火,趁着里面的人慌乱之际,再乔装成盗匪破门而入,将那汪文馨趁乱劫走即可。
徐恪点了点头,也笑着言道,此计甚好,不过,你们在抓捕汪文馨之后,最好谎称是徐盛直将军的旧部,过来替将军之女伸冤,如此逼问汪文馨,想那毒妇必信以为真。
舒恨天拍了下自己大腿,大笑道,妙啊!哪个说你无病老弟脑筋不灵的?实在是太也不知你秉性了,你脑袋里的鬼点子,可不比本书仙大人少哦!
当下,舒恨天便笑着领命而去。
房内再度只剩下徐恪一人,他呆呆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景色,此时窗外正是晴空万里,几声蝉鸣不知在院内哪一处树梢上传来,为这酷热的夏日,平添几分意趣。
徐恪心想,这天气也着实是炎热,要是能来一场急雨就好了……
……
……
五个时辰之后,到了是日傍晚,酉牌时分,两位百户便都已经将事情办好。
魏嘉诚这边行事进展地格外顺利,那沽衣店主汪鑫被抓进府衙内院之后,就只是被几个卫卒拿着青衣卫的几套刑具稍稍恫吓了一番,便吓得连连求饶,对于魏嘉诚所问也尽数招认。
依照汪鑫的招供,与徐有容通奸一事实属子虚乌有,之所以诬陷对方,全是受人指使。
而那个指使汪鑫的人,不出徐恪所料,正是杭州府通判汪再兴。
并且,汪鑫的身份,原本就是汪再兴府中的一个下人,城北的那间沽衣店,也是汪再兴出资,汪鑫只是代为经营而已。
不过,舒恨天这边却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先是李府之内家丁众多,且府邸占地甚广,就算舒恨天在里头放了一把火之后,整座府邸却并未出现大的慌乱。反倒舒恨天找了好几间屋子都没找到女主人汪文馨。后来,他情急之下只得抓来一个家丁询问,这才找到了汪氏的所在,胡乱用一个麻袋装了扛起就走。如此一来,这“趁乱劫走汪氏”之策便成了“公然掳走汪氏”。
舒恨天将汪文馨抓进府衙内院后,立时便开始审问徐有容一案的真相。初时汪氏颇为嘴硬,抵死不肯招认,只说就是徐有容与汪鑫通奸,并还要设计谋害主母云云。后来舒恨天见软的不行,就拿出青衣卫的几套刑具恫吓汪氏。舒恨天还将汪鑫签字画押的口供交给汪文馨过目,并言明自己乃是昔日徐盛直将军的旧部,此来只为营救故主人的女儿,对汪氏不会伤害分毫。可
笑那汪文馨竟信了舒恨天的一通随口胡诌,再加也害怕那几套透着血腥气的刑具,于是便将自己与弟弟汪再兴合谋陷害徐有容的详细经过,向舒恨天合盘托出……
原来,徐盛直再娶汪氏后,过了一年,汪氏就产下一子,取名徐有德。徐盛直人到中年,又添一子,心里自然高兴。不过,他感念昔日亡妻之贤德,是以就同汪氏商量好,将来自己的爵位要交给三子徐有量继承,徐有德虽是汪氏所生,但不可贪图爵位。汪氏心中虽有不忿,但也不敢有二话。
只可惜,徐盛直随军出征,与萧国一战,身死沙场。于是,汪文馨就成了徐府的女主人。再加有其弟汪再兴撑腰,整个徐府上下,自然无人敢违逆汪氏心意。
汪氏已占有了整个徐府的资产,家中子女均对她敬爱有加,可她心中仍不满足,一心想扶持自己亲生儿子徐有德继承爵位。为了扫清儿子袭爵路上的障碍,她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徐盛直战死沙场,其有遗命在先,按理徐家便应向朝廷上表,安排徐盛直之三子徐有量继承爵位。可那汪氏非但迟迟不肯上表,反倒向徐有量刁难道,你父为国捐躯,尸骨被弃于北地边疆,你身为徐家长子,弟弟尚且年幼,理当由你亲自北上,将你父亲尸骨迎回杭州妥为安葬,若你能将此事完成,我自当向朝廷上表,为你请来你父之爵位。
当时的徐有量年方十二,身形瘦弱,并无半分武功,且从未出过远门。汪文馨原本以为这徐有量必定畏惧路途遥远而不敢应命。她便可将安排徐有量袭爵一事暂且押下,容日后再做打算。岂料徐有量秉性忠贞,自生母离世之后,便将继母汪氏当作亲生母亲一般尊敬与侍奉。此时徐有量听得母亲所言在理,心中毫无多想,当即慨然应允,简单收拾了行装之后即匆匆出门……
令汪文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年不到,徐有量便真的将自己父亲的尸骨迎回。后来她经过了打听才知,徐盛直的旧部知道少主人亲自北上欲迎回父亲尸骨的事迹后,心中无不感动,是以沿路多有照顾,其中一位参将还派了一小队兵丁亲自护送,这才将徐有量安然送到边疆并辗转找到了徐盛直的尸骨。
那时的汪文馨当真是骑虎难下,眼见徐有量已迎回其父尸骨,并有徐盛直旧部相护,若再推托为其上表袭爵之事,决计说不出口。
汪文馨同其弟汪再兴商议之后,把心一横,为了能使其亲生儿子徐有德将来成功袭爵,便决定谋害徐有量的性命。
于是,就在徐有量迎回父亲尸骨的次日,汪文馨亲手为他烹制了一大碗他最爱喝的牛骨汤。汤里面放了足以致人死命的砒霜,徐有量毫无戒备,喝了几大口浓汤之后,当晚旋即毙命。
汪文馨将徐有量的尸体就地埋在了徐府后园中的一颗老槐树下,对外则宣称徐有量迎回父亲尸骨之后,不知何事再度出门且不知去向云云。由于杭州府衙内有她弟弟汪再兴照应,是以官府也并未过问。从此之后,徐府内就再无第二个人能与徐有德争徐家爵位之继承。
可纵然是如此,那汪氏仍不放心。她总疑心徐家长女徐有仪与二女徐有容已知晓了她毒害徐有量的恶行。尤其是徐家的二女儿徐有容,自幼就冰雪聪明且生得容貌不俗,在杭州城内一向有“才貌双全”之称。为了不想这两人有一天会去官府告密,汪氏便决定抢先发难,先将这二女从徐府中除之。
徐家长女徐有仪年方二十,原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以徐府在杭
州城内的名望与财力,汪氏将她许给一个财名对等的官宦人家为人正妻根本不难。可那汪氏却偏偏以主母之名,将徐有仪硬是以低价贱卖给了一户地主人家为奴。甚至于,汪氏还在女儿的卖身契约中写明,徐有仪一旦卖入主人家中后,便终生为其奴仆,任打任罚,生死不悔。
徐有仪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徐府之后,接下来便轮到了徐家的二女儿徐有容。汪氏对付徐有容的法子,却比对付徐有仪还要狠毒。为了能彻底解决后患,她便伙同其弟汪再兴,合谋串演了一出“女儿与外人通奸欲谋害主母”的大戏。
可怜那冰雪聪明的徐有容,自小就经历了生母离世之痛,后又听闻生父战死沙场的消息,内心自是不胜悲苦。然她想着家中尚有姐妹弟弟,是以便一心想着要照顾姐弟周全,尤其是尚且年幼的弟弟与妹妹,她总盼着弟弟能快些长大,将来能学会一身本事,可继承父志为国效命。她做梦都未曾想到,她一向侍奉如亲母的汪文馨,内心竟如此歹毒,先是毒杀了其弟徐有量,后又要对姐姐徐有仪和她一齐下手!
在某一个宁静的夜晚,一帮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在汪再兴的授意之下,突然闯入徐有容的闺房,先是将徐有容五花大绑押入杭州府大牢,又在闺房内一通乱找,终于从徐有容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都是徐有容与汪鑫“互为传情”的书信和几支玉簪还有一对金珠。
徐有容被抓入大牢之后,初时还抵死不肯招认有与人通奸之事,任凭衙役每日以棍鞭烙铁等物百般折磨,依旧咬紧牙关不愿承认那些苟且之事。后来,汪文馨想出一招,自己亲自来到大牢中探望徐有容,向她假惺惺示好之后便亲口承诺,只消她愿意招供,从此就放过她大姐徐有仪与她四妹徐有思,可若是她仍旧冥顽不灵不肯招供,则徐有仪与徐有思今后的命运,将比她还不如。
那汪文馨毕竟与徐有容相处多年,深知她善良的禀性。如此一来,徐有容就算再能坚忍,终究放不下姐妹之情,为保住那两人的性命,便含泪招供,将汪文馨诬陷她的种种罪名,一概承认。
于是,有了徐有容床底下木盒的物证,又有了汪鑫口供的旁证,还有徐有容自己的口供为证,此案就成了一桩“毫无疑问的铁案”。
依照大乾律令,凡儿女与外人通奸,欲谋害父母性命者,属大逆之罪,最高可处凌迟。于是,审办此案的杭州府通判汪再兴大笔一挥,就判了徐有容一个凌迟之刑。还是汪氏向杭州府衙递来状书,求官老爷念在其父徐盛直为国捐躯的份上,能法外开恩,免去凌迟之罚,赏徐有容一个全尸。那汪再兴与府衙中人商议之后,斟酌情势,这才改凌迟为斩首之刑。
按理来说,徐有容在杭州城内一直有“才貌双全”之名,待人温文有礼,向来受乡邻夸赞。此案消息一出,杭州城内的百姓们不免议论纷纷,大多不信如此温婉良丽的一位才女竟会看上一个粗鄙猥琐的汪鑫。然而,当时的杭州知府吴文龙已不幸身故,杭州府同知卢虚舟又得过且过终日不闻政事。整一座杭州府衙,便几乎是汪再兴一手遮天。既然是汪通判亲自审结的“铁案”,又有何人敢于置喙?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只消再过一日,等待徐有容的,将是脖子上挨上一刀,身首异处,且死后还要留下污名的一个结局,而且,纵然徐有容认罪赴死,她大姐徐有仪和四妹徐有思,也未必还能活在人间……
第二十九章、岂容贼猖狂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七、酉时、庆元居内室】
徐恪听罢舒恨天所述,不由得义愤填膺,心道世间竟有这样狠毒的妇人,为了区区一个世袭爵位,竟迭施毒计,害死了一个继子还不够,竟还要将其他三位继女一并除之,如此毒妇,实在枉为人母!实在枉活于人间!可怜那战死疆场的徐盛直将军,将自己四位儿女尽数托付于汪文馨之手,若知他夫人生性竟这般歹毒,他泉下有知,岂非要气得从棺材板中跳将出来?
然则,徐恪转念一想,兹事体大,案情既已查明,该如何处置汪文馨等主凶自然好办,可要如何对付杭州府通判汪再兴,似乎不能草率。毕竟人家也是一方地头蛇,若轻举妄动,一着不慎,前面种种努力便尽皆付诸东流。于是,徐恪命舒恨天赶紧将新任钦差李秋请入庆元居中议事。
过不多时,李秋便微笑着进入内室中。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徐恪便将今日查明徐有容一案的经过,又与钦差大人约略讲了一通。末了,徐恪便问李秋道,敢问李大人,这汪文馨业已认罪,接下去该如何处置汪再兴?
李秋品了几口香茗,不紧不慢地言道:
“好办得很呀!依照大乾律令,汪再兴身为刑狱提点,知法而犯法,非但胡乱判案,甚且指使手下诬陷忠良之后,如此罪行,岂能容他再留在杭州府通判的任上?应先将他革职抄家,关入杭州府大牢中,至于他项上人头能否保住,待我手书奏折一封,八百里加急送至长安,且听圣上发落吧!”
徐恪却有些踌躇道:“李大人,那汪再兴身为一府之通判,毕竟已盘踞杭州府多年,听闻其人在官府中势力盘根错节,到处都是他手下,加之此人又生性狡诈,手段颇多,是个极难对付之人。他在徐有容一案中虽有过失,但主谋之人毕竟是他家姐,若据此就将他革职拿问,抓入大牢中,是否失之于草率?此人毕竟是五品之官身,你我仅凭汪文馨的一纸口供就骤然抓人,还要将他抄家,是不是……?”
“哎呀!”李秋站起身,有些不耐烦道:“无病啊,我在京城里,可早就听闻你青衣百户的大名了。听说你仅凭一己之力,就敢公然与太子叫板,其后在含元殿上,你还敢与天子强辩,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识,愚兄对你可是一向佩服得紧!怎地今日见你却这般扭扭捏捏?对付一个区区五品的通判,你哪来恁多顾忌?休说你腰间的这把御赐昆吾剑,对五品以下官员有生杀予夺之权,就凭我钦差的身份,将一个杭州府通判革职下狱,也是绰绰有余的事,何劳你如此操心?”
徐恪听闻李秋之言,顿时惭愧一笑,讪讪地道:“李兄所言有理,是我想得太多了。自我到杭州以来,右腿不慎受创,每日均不得下地,是以每日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对付这区区一个汪再兴,愚弟确乎是顾忌多了一些,让李兄见笑了。”
李秋望了望徐恪的伤腿,脸上浮现出一丝歉疚之色,随即宽慰道:“你右腿虽受了那了凡一棍,但你若内功精纯,法力浑厚,日日能以无上道法运转脉息,断骨痊愈也就是旬月之间的事,未必定要等到三月之久。这段时日,你大可在床上静养,其余的事,交由几位百户去做即可……”
徐恪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否则,我就这样每日躺在床上,闷都要闷出病来了!”
李秋又道:“其实,对付区区一个五品的汪再兴,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不过,汪再兴背后之人却颇有些来头,因此,本钦差在动他之前,手中势必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如今,汪再兴的亲姐既已亲口招认,徐有容一案也已真相大白,自然容不得那厮再如此逍遥。”
徐恪遂问:“李兄,你说汪再兴身后还有人?真不知这杭州府地面上,还有哪个官员能让李兄你这位钦差大人也如此忌惮?”
李秋笑了笑,道:“你放心,只要汪再兴一入大牢,不需三日,那个人自会找到你,到时候,愚兄还想看看你会如何应对呢!”
“哦……”听闻李秋之言,徐恪心下顿觉好奇,然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李秋所说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而且,听李钦差的语气,那个人好似与自己还有些交情似的,这一下,不禁勾起了徐恪心中极大的疑问,可他见李秋神色,分明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就不好再行多问。
接下来,两人对如何处置汪再兴余党,以及如何重判徐有容一案等等事宜,又谈了近半个时辰,眼见夜色渐深,李秋遂起身告辞。
待李秋走后,徐恪依旧静卧于床上行功,他想起适才李秋所言,情不自禁便想挪动右腿下地行走,然他终究记得郎中叮嘱,还是不敢强行站立,于是只得默默行功,不知不觉间,就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匆匆一夜,就此而过,转瞬就是翌日天明。
徐恪吃罢早膳,随即命人请来魏嘉诚与舒恨天两位百户。
既然徐有容一案的前因后果,皆已审问清楚,涉案之人就当重新判罪,依照钦差李秋的计策,徐恪随即吩咐两位百户,各自分头行事。
命魏嘉诚率青衣卫精干卫卒,直接去汪府锁拿汪再兴,并将汪府合府抄家。
命舒恨天即刻至杭州府大牢,救出含冤入狱的徐有容。
两位百户当即领命而去,徐恪望着屋外早晨的阳光,心情也如这旭日初升一般,爽朗而明媚。他再度回思钦差李秋之语,愈发觉得这位钦差心思细密,手段雷厉,端的是非同一般,其机谋与决断,与他徐府中的“碧波仙子”实是不相上下。
还好,此时此刻,这样的人是他的朋友,而非对手。
而且,徐恪隐约觉得,依照钦差李秋的计策,抓捕杭州府通判汪再兴,似乎只是第一步,牵出汪再兴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或许才是李钦差真正的用意。
无论如何,李秋在下一盘大旗,此时的徐恪显然已感觉到,这定将是一盘好棋,一盘无比精彩的妙棋。棋局的一端坐着自己与李秋,毫无疑问,他们两人的身后还有魏王李缜,而棋局的另一端则是整一个江南官场,甚而还有更大的人物。棋局之成败,关乎江南吏治之整顿,关乎杭州百姓之民生,关乎大乾盐税之收成,亦关乎徐恪与李秋将来之命运。
徐恪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他静卧于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初阳,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