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神洲异事录TXT下载神洲异事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神洲异事录全文阅读

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智者龟公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未时、翠云楼】

    “裴爷,来!休要烦恼,咱们喝酒!”

    “咳!晦气呀,今日被那小子一搅,心里总觉得晦气!”

    这时的裴才保与边连胜,坐在翠云楼二楼最大的雅间内,二人虽推杯把盏,然裴才保脸上始终闷闷不乐,于是,边连胜便殷勤劝酒,可劝了半天,裴才保还是乐不起来。

    裴才保在韩王李祚被毛娇娇魅惑而死一案中,几度性命遇险,先是在含元殿早朝之时,差一点被天子直接赐死,后来又身陷青衣卫北安平司密牢中,只能等死。幸亏他最后灵机一动,将自己的性命赌了一把,就赌在了翠云楼每日的进项上。

    当时的大乾国库,外需应付北地的边饷,内要赈济淮南的旱灾,已经入不敷出,是以当裴才保向秋明礼提出每月可上交国库二十万两白银之后,连魏王李缜都不禁心动。于是乎,魏王便答应暂且将裴才保的性命记下,先看看他能否将承诺兑现。

    裴才保到了翠云楼之后,先是大张旗鼓将翠云楼上下紧急布置了一番,而后就是四处收罗新的女妓充入楼中。这些女妓原本大多就是翠云楼出身,天子虽下诏让她们从良,但一来她们不事生产已久,早就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二来,长安城中无论各家各店,闻听她们原是青楼女子,也大多不肯接纳,是以这些女子只得重操旧业,进入别的青楼妓馆。她们听说翠云楼再度开张,裴才保又以重金利诱,自是召之即来。

    然而,就算翠云楼重新开张,原先的女妓纷纷归来,要想在短时间内筹集到魏王所开出的二十万两白银,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裴才保不愧为“龟中奇才”,他灵机一动,便想到了一招“存银抵嫖”之计。

    无论是哪一位客人,只需预先在翠云楼存入一定银两,其利息便可冲抵嫖资,而存入银两达到一定规模者,还可享受嫖资以九成乃至七成折算。

    长安城中多有非富即贵者,这些人大多是翠云楼之常客,闻听翠云楼再度开张,自然乐得捧场,于是乎,裴才保仅数日之间便已募集到了魏王所需的二十万两白银。

    接下来,裴才保又忽发奇想,将他之前在青衣卫里的种种“官制”也引入到了翠云楼中。

    青衣卫内的官职有“三品都督”、“四品千户”、“五品百户”、“六品校尉”等等之分,翠云楼内之女子亦有“头牌”、“金带花魁”、“银带花魁”、“粉带花魁”之分。这其中,“粉带花魁”原本叫作“白带花魁”,裴才保嫌其名不雅,遂改之。

    青衣卫内有四种腰牌,都督佩的是“龙纹玉牌”;千户佩的是“镶金虎牌”;百户可佩“黑铁狮牌”;而掌旗与校尉,就只能佩“飞熊木牌”。

    翠云楼中,裴才保也叫人打造了四种腰牌,分别为“翠玉牌”、“翠金牌”、“翠银牌”与“云木牌”。客人若存银满一千两者,可得一块“云木牌”,若存银满五千两者,可得一块“翠银牌”,若存银满一万两者,可得一块“翠金牌”,而想要得到一块“翠玉牌”者,则需存银满十万两。

    来翠云楼的客人中,若腰间佩有“云木牌”,可优先从“粉带花魁”中挑选侍寝者;若腰间佩有“翠银牌”,可优先从“银带花魁”中挑选侍寝者;若腰间佩有“翠金牌”,可优先从“金带花魁”中挑选侍寝者;若腰间

    佩有“翠玉牌”,便可跳过所有关节,径直找“头牌”侍寝。

    向来凡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嫖客亦然。那些来翠云楼找乐子的男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之辈?眼看着别人都“悬金佩银”,自己又岂甘落后?因之,众嫖客便竞相往翠云楼里存银,以至于裴才保的腰牌都赶不上打造。

    而一旦客人的银子“存入”翠云楼,要想取出却是万难。毕竟客人们都知道,那是妓院而非钱庄。纵然客人存入的银子再多,只需来几趟翠云楼,便也会很快用光,若想自己的腰牌还能管用,便得接着往里面存银。

    裴才保还别出心裁地想出了“点花”之戏。所谓“点花”,就是每晚戌时三刻,翠云楼就会公推出一绮丽女子,或是新来的雏妓,或是新升上来的“金带花魁”,或是在客人中“口碑”最好者,让女子于二楼中央载歌载舞,极尽魅惑之能事,由老鸨唱价,楼下的一众嫖客哄然抢价,到最后,谁出价最高,当晚的“花魁”就归谁侍寝。有时候,客人之间为了争一场面子,叫价直至万两之上亦曾有之……

    有了这种种手段,翠云楼的生意便越来越好,裴才保手中的银子也越来越多,用来应付魏王已是绰绰有余。银子多了之后,裴才保的心思也就更加活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学那些钱庄银号,将手中多余的银两尽皆放贷下去,从别的地方吃更多的利钱。然而,裴才保深知,要想吃“放高利贷”这口饭,手中没些厉害的打手,那是万万不行,而靠那些翠云楼里临时招募来的杂役,如何能让他放心?

    于是,裴才保便刻意去交结那些江湖草莽,如今的他武功尽失,再也没了当初那份孤傲,每每见到江湖人物,无论对方身份高低,他都要用银子与女子当先铺路,曲意巴结,想方设法将之笼络。

    这第一个被他笼络来的,就是冀州白马帮帮主,边连胜。

    边连胜武功不高、其貌不扬,他在江湖上走动,吃的就是“八面玲珑”这碗人情世故饭。冀州府地处北国,紧挨着燕州府,虽天气寒冷,然遍是草原,是一处上好的养马之地,乾国最好的马匹大多出自冀州府。边家祖辈皆是养马出身,到了边连胜这一代,除了精擅养马御马之术外,更兼学了一身武艺,于是他便自创了白马帮,纠结了一批手下,专门帮人贩运货物,做些类似镖局的营生,偶尔也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那边连胜来到京城,慕名而至翠云楼中。他与裴才保当真是“一见如故”。一个有武力有手下,一个有银子有女人,两人一番长谈之后,当即一拍即合。从此这白马帮就附身于翠云楼中,专门替裴才保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翠云楼里,裴才保的身份其实就是一个“龟公”,对自己这一身份他自然深为不喜。于是,他自封了一个称号,曰“总管”。翠云楼里无论男女,皆当呼他为“裴总管”。他又将一些精干手下封为“统领”,那边连胜就成了他手下最为得力的一位“统领”。

    翠云楼再度开张以来,生意一直红火。可近些时日,裴才保却见有些客人来得不怎么“勤”了。他向客人们问起,这才知道,原来京城中新开了一家“天音乐坊”,里面每一天都仙乐飘飘,每一天都有女子在红木高台上载歌载舞,歌女们个个长得犹如仙女一般,食客们就在乐声与歌声中饮酒吃菜,酒菜的味道也是极其鲜美,是以那里的生意

    ,都快赶上翠云楼了。

    裴才保令人前往打探,手下回报,说那天音乐坊内每一天都是食客满座,任凭酒菜再贵,前往捧场者都是络绎不绝,事实上,那里面的生意都已超过了翠云楼。那“裴大总管”听后顿时火冒三丈,他焉能甘心自己的生意就此被人抢走?

    于是,今日午时,裴才保就与边连胜一道,亲往天音楼看个究竟。在裴才保心目中,这家所谓的“天音乐坊”生意能如是之好,暗里必有不可告人之勾当,说不定,所谓“天音乐坊”是虚,“天音妓坊”才是实。

    孰料,两人刚到天音楼内不久,酒菜才刚刚上桌,屁股尚未坐稳,就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白衣少年,二话不说就持长剑向他们攻来。幸得边连胜反应机警,匆忙中拔出随身带着的短刀,总算抵挡了少年一阵。然边连胜武功终究不敌那少年,若不是徐恪及时赶到,今日裴才保的性命,估计就得留在了天音楼中。

    徐恪一剑退敌之后,裴才保与边连胜悻悻然走出了天音乐坊,原本他二人还想再去得月楼用膳,可那裴才保见识了少年的剑法之后,心有余悸,半路上忽而回转,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家的地盘——翠云楼中……

    “老边,那小子究竟什么来路?他为何要杀我?!”裴才保一想起自己方才在天音楼里的那一场惊魂变故,此时心下犹自愤恨不已。

    “裴爷,我这一路上也一直在寻思呢……”边连胜一边喝酒,一边说道:“看那小子的剑法,总觉着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噢……对了!”

    边连胜猛地一拍大腿,终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说道:

    “今日我见到了徐盟主,对对对!去年中秋之时,我等与徐盟主在太湖边的捉妖大会上,我就见过这种剑法,出剑极快,剑招又极密,端的是极难对付!”

    “老边,你就别卖关子了,那是什么剑法?是哪个门派的?”裴才保有些不耐烦道。

    “那是少山剑法,记得那时出招的,正是少山掌门了空大师的亲传大弟子落阳……不对呀!难道说……”

    “你是说,今日要刺杀我的,就是落阳?!”裴才保不由地心下一惊,少山毕竟是天下第一大派,“苍山暮雨剑”落阳之名,他也曾听闻,此时听说要杀自己的是落阳,裴才保多少有些意料之外。

    “不对!那人不是落阳!”边连胜道。

    “不是落阳,那是哪个?”裴才保问。

    边连胜摇了摇头,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在捉妖大会上看得很清楚,此人决计不是落阳。而且,此人虽使的是少山剑法,但论出剑之快,剑势之狠,他却远远比不过落阳……”

    “哎呀!那他究竟是哪个么?!”

    “裴爷……”边连胜看了看裴才保,想了一想,便道:“这人边某未曾见过,当真是不识。不过,他使的既是少山剑法,年纪看上去又比落阳还年轻些,那么……他多半就是落阳的同门师弟。裴爷再请仔细想想,你何时曾与少山某个弟子门人结下了梁子?”

    “少山的某个弟子……少山的某个弟子?”裴才保站起身,在房子里走了几圈,忽而一拍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道:

    “难道是……他?!”

第六十五章、郁郁葱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申时、神王阁、皓园内】

    李义被他师傅白无命紧急召入皓园中,两人随意找了一处亭子里坐下,未等李义发问,白无命便劈头盖脑地训斥道:

    “你昨日做的什么事?!你怎可如此轻率!”

    李义不禁茫然,“师傅,怎么啦?弟子哪件事做错了?”

    白无命“哼”了一声道:

    “青衣卫大张旗鼓捉拿玉天音,是不是你的主意?”

    “这……这师傅也……知道啦?”李义摸着自己的下巴,神情颇为窘迫。

    “我知道你是想借此逼迫玉天音施展魔功,好让为师相信她在害人,可是……”白无命顿了一顿,随手拿起桌前的一杯“花雨”,喝了几口,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么?!”

    “后果?师傅……”李义心下更为茫然,他心想,后果就是师傅你老人家出手,替长安百姓降服这个魔头呀!难道这魔头真的与你有不一般的“旧情”,是以你总不忍心下手?

    白无命忽而叹了一声,他站起身,负手走了一圈,双眼似是在看着皓园内的葱茏美景,又似盯着无尽的浩宇发呆,直至过了一刻光景,他才好似下了决心,言道:

    “义儿,你可知这世上有一座……‘司命神塔’?”

    “‘司命神塔’?弟子曾听师傅说过,它位于极西之地,立于众生之上,掌人间之生死命运,世间种种皆受他主宰。”

    “对呀,司命神塔掌人间万事……”白无命回到李义对面坐下,又问:

    “那你可知,司命神塔是由什么构造而成?”

    李义摇了摇头。

    白无命便道:

    “造就司命神塔者,非土非木、非金非水,乃是凡人之生魂!”

    “凡人之生魂?这……有这等事?!”李义睁大了眼睛看着白无命,若非师傅亲口所言,他当真不敢相信,这座天下人所共仰的司命塔,其内里构造,竟这般骇人听闻!

    “咳!……”白无命也是连连摇头,感叹道:“此事说出来,连为师亦不愿相信!可这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你若问我为何那司命塔要由人类的魂灵构筑?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这司命塔非但由数不清的魂灵所构筑,而且,每隔一段时节,塔身就会出现松动缺损,又须采补大量凡人之生魂填补……”

    “那……师傅!”李义脱口而出道:“如此看来,这所谓的‘司命神塔’,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塔’,该是一座‘魔塔’才对呀!”

    “休得妄言!”白无命忙摆手阻断了李义的话,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好似周围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看一般。

    “司命神塔乃天界之神物!自古以来,天地之间便是相生相辅。天气轻清、地气重浊,天地之气环抱周流、循环往复,相交相感、以生以息,是以才化生出宇宙万物……所谓天道彰彰、地道皇皇,天与地之交接,便是这‘司命神塔’……”

    “既是天界之神物,那弟子就不解了……”李义紧接着问道:“如此神物,为何定要以人魂为材?难道五行万物,都不能为他所用么?”

    “这个嘛……你就不懂了!”白无命遥望西方,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言道:“这是天道!为师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天道彰彰、地道皇皇’啊!”

    “师傅,弟子还是不懂!”李义这一次却一改他从前在师傅面前的温顺之状,少有地抗辩道:

    “弟子听闻‘天道以至善为德!’,司命神塔代天而辖地,立于众生之上,司掌人间万事,理当扬善而惩恶,却何故不行善业,反筑此恶举?!如此‘天道’,弟子未尝闻也!”

    “你好糊涂!”白无命脸色一板,忽然将手一拍,只见他面前的一张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方桌,顷刻间便化作满地齑粉,掌气之所及,连带着皓园内的青青芳草、嫣红飞花亦黯然变作秋黄之色……

    李义乍见师傅如此动怒,以至于师傅前额两侧,此刻竟隐然现出了两只雪白的龙角,他慌忙低头,吓得不敢言语。

    白无命身前的方桌虽已化作齑粉随风散去,然桌子上的一只茶壶、两个瓷杯却依然悬空而立,仿佛它们的放置与存在原本就与桌子无关。白无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喝了两口,这才慢悠悠地言道:

    “到底什么是‘天道’……”他用手指了指长安城正中偏南的位置,“人家太上老君悟了几千年都还没悟出来,你一个小毛孩子,这才活了几十年啊?就敢大言什么‘天道’?!”

    “师傅垂训的是!”李义讷讷言道:“弟子心智驽钝,不能领会师傅话中之深意……”

    “好了!你也别说好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服……”白无命随手一划,身前又现出了一张精美无比的玉桌,只见那一整张桌子全是由璞玉打造,桌面平滑如镜,雕工更是叹为观止,恐怕这样的一张玉桌,若是出了皓园之外,就算皇宫大内亦不能有。

    “‘天道’规定,司命塔必须由凡人之生魂构筑,这事儿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恐怕你就算去问玉帝,他可能也想不明白,但这……就是‘天道’!天道如此,你能有什么办法?”

    “师傅……”李义忙起身,为白无命与自己各斟满了“花雨茶”,问道:“若依照此理,要维系司命塔之运转,每年岂不是要大批凡人为之送命?”

    “你想多了吧?……”白无命接过李义递来的茶盏,品了一口,眼光扫了一圈四周,方才已作枯黄之色的春花夏草,此时又尽皆恢复成了郁郁葱葱之状。

    “司命塔所需者,无非是人之天地两魂,天魂内筑,而地魂外表。人有三魂七魄,少个两魂一魄什么的,根本不打紧,何来的‘送命’一说?”

    “可就算是这样……”李义还是争辩道:“若世间之凡人,少了天地两魂,内心就会失去善恶之念与空灵之心,一个个变得只知道争名夺利,为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人间到处都是这样的自私自利之徒,那这人间岂非……?”

    “哈哈哈!……”未等李义把话说完,白无命忽而大笑道:“这世上凡人何止千万?!而且,往后的人数还会越来越多,出一些‘自私自利之徒’,又有什么打紧?”

    见李义仰头若有所思之状,白无命又道:

    “义儿啊,你不妨再仔细想想,设若这世间凡人,一个个都是至善至美、至真至纯之人,那还要朝廷作甚?还要官府作甚?还要这法令律规作甚?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共管之即可……如此之天下,岂非更乱?”

    “既是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共管之,岂非更好?师傅又何以言‘更乱’?”

    “尔岂不闻‘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乎?阴阳互根,天地方存,善与恶亦如此,设若世间从此没了‘恶’,‘善’亦将不复存,若世间从此无善无恶,则凡人必将懵懵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此……这天下岂不要大乱?”

    李义缓缓点头,他心下思忖道,“人在饥渴时方知茶饭之美,劳累后方得休憩之乐,穷困中方识富贵之趣,患病时方惜无病之好……‘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岂不然也?夫善恶之心者,亦失一而不可存也!司命塔夺去许多人之天地两魂,于是生出了一大批自私自利之徒,恰如是,世间才有善恶共存,天地轮转、生生不息……原来,这便是师傅所言的‘天道’!”

    直到此刻,李义才真正体悟到师傅话语里所含的深意。

    “但愿……”李义望着皓园内花草丛生,感慨道:“我大乾国内,还是多一些三魂齐全之人为好!”

    “放心吧!”白无命手指着李义,笑道:“至少你、我,还有无病,咱们三个的天地两魂,他司命塔休想夺走!”

    ……

    顿了一顿,李义忽道:

    “师傅今日急召我来,又怪我昨日不该大张旗鼓派人去捉拿玉天音,却不知究竟为何?……”

    “为师刚刚都被你给气糊涂了!险些把正事给说漏……”白无命忙整顿思绪,言道:

    “义儿呀,你好好想想……那玉天音最为擅长的,是何种法术?”

    “摄魂**!”李义蓦地心头一凛。

    “对呀!那司命神塔以天魂内筑,地魂外表,每年都需耗损大量凡人之魂灵。而玉天音恰恰就精擅‘摄魂**’,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要这么多凡人魂灵何用?自然是填补司命塔之所需。”

    “师傅是说,玉天音名为天音乐坊之坊主,实为司命神塔之塔主?!”

    “这倒不是!”白无命摇头道:“司命塔主乃是南无破,玉天音么……她应该不是司命塔的人,但与司命塔也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师傅早知道玉天音是在以‘摄魂之术’害人了,可为何前日回来,却定要说玉天音未行法术,只是在鼓琴而歌呢?”

    “这个嘛……”白无命被李义说中了心事,只得笑了笑,道:“师傅那一日去,在天音坊听了半天,那玉天音当真是未行半分‘摄魂之术’,师傅可没骗你!”

    “可那一日,玉天音若真的向一众酒客行‘摄魂**’,师傅会出手么?”

    “这个嘛……”白无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言道:“师傅多半也不会出手。我倒不是怕玉天音,我是怕那司命塔主南无破,此事万一将他惹恼,后果不堪设想!”

    “这南无破有这么厉害么?连师傅都不是他对手?!”李义惊奇道。在他心中,以白无命的功夫而言,恐怕天上地下都已无人能敌。

    “呵呵!……”白无命不禁苦笑道:“义儿呀,有一句话叫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知道么?这南无破的功夫……”他连连摇头,好似对这个人连提都不愿多提,“你就算找来昆仑元圣,也未必敌得过他!”

    “师傅……”李义欲言又止。在他心目中,他的这位师傅几乎有通天彻地之能,天下事无不能为,可今日他眼见师傅说起“南无

    破”之时,双眼中分明已露出了畏惧之色,这在从前,几乎是难以想象之事。

    “我知道,你是怕你父皇责怪。这样吧,若你父皇问起,我来跟他解释。”

    “师傅是要我从此对玉天音之事,放任不管么?”

    “是管不起,也管不好!连师傅都没这个本事,你去管她作甚?!”

    “这么说……”李义不由苦笑道:“昨日师弟半路上放了玉天音,恰恰是放对了。”

    “对之极矣!”白无命道:“你看看无病,入门才不到三个月,做事却这般机警!若不是你师弟替你放了玉天音,万一惹恼了她背后之人,你以为你能挡得了么?!”

    李义不禁无言以对。

    刚刚他在天音楼喝酒之时,还里外道理讲了一大通,着实将徐恪给“狠狠训诫”了一番。可哪曾想,此时此刻,最该受训诫的却是他自己。他知道青衣卫里的卫卒都是些良莠不齐之人,见了玉天音的美色,必有心痒难耐之辈,会对玉天音“动以手脚”,是以才刻意指派杨文炳出马,要的就是弄玉天音一个灰头土脸,不如此不足以逼使她出手。可如今看来,若玉天音真的出手,那兴许就真如师傅所言,将是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看来,天下事,对错之理殊难判定,此一时是,彼一时却非,此一时为错,彼一时却是对,此正如师傅所言的‘天道’,是非之理,岂能一言而定之?

    这一刻,李义的心情,恰正如昨日此时,北安平司千户张木烨的心情。

    李义又想到了几天前,自己因长安城南土地庙有流民被杀一案,来找师傅商量,当时,所有案子的疑点都指向了天音乐坊,可师傅却一反常态,几度叮嘱,令他务必不要对玉天音动手,原来,师傅所顾虑的,要比自己所想要深远得多。

    如若玉天音背后所站的,乃是一位令师傅都心生畏惧的强敌,那么自己在那人的面前,几乎就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设若自己鲁莽行事,惹恼了玉天音,招来了那位谁都惹不起的“司命塔主”,那么自己送命是小,弄不好还会给长安百姓惹来巨大的灾厄!看来,师傅对自己几番谆谆劝导,恰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可笑自己这几日,竟一直误会师傅,是与玉天音“余情未了”,因之顾念旧人,这才不肯动手。

    ……

    “好在……”白无命见李义满面愧疚之色,遂安慰道:“为师这两日一直暗中观察天音乐坊的动静,玉天音倒也一直未曾用过‘摄魂之术’。她虽曾遭青衣卫卒羞辱,然幸喜无病‘救’得及时,料想她也再不会掀起大的风浪,至多会暗里了结掉那两个卫卒的狗命……”

    “师傅的意思……那司命塔必是已凑足了凡人之天地两魂,是以接下去一段时日,玉天音再不会轻易摄取往来之人的魂灵?”

    白无命点了点头。

    李义却道:“可是……弟子心中,还有一事要禀告师傅!”

    “说吧!”白无命忽见李义又是一脸忿然之状,心中不觉摇头。

    “启禀师尊!”李义向白无命拱手行礼之后,这才慨然言道:

    “玉天音虽只是向人行‘摄魂之术’,夺取天地两魂而未伤人性命,然他手下却滥施魔功,四处取人性命,且手段令人发指!难道师尊对这些也放任不管么?!”

    “嗯?……这事从何说起?”

    “六天前,弟子就曾在这里向师尊禀告,那玉天音门下,有一个少年,专以魔功随意夺人性命,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已不知有多少!那一夜长安城南的土地庙中,就有十四人无故惨遭他毒手,都是被他咬破头颈吸干精血而死。那些人在临时之前无不是瞪大眼珠,面露惊恐之状,有几个乃是被活活吓死,死状极其凄惨……”于是,李义就将他那一晚接钟兴鸣禀报后,亲往长安城南土地庙之所见,又约略跟白无命讲了一遍。

    “对对对!你是跟我讲过这么一回事……”白无命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笑道:“瞧为师这记性,大约岁数大了,忘性就大!”

    “师傅,弟子怀疑,非但是土地庙中的十四人,之前长安城每每于深夜出现的那些焦面黑尸,还有那些我们一度以为是被毛娇娇祸害而死的男子……这些无辜死者,都是死于那玉天音门人之手!”

    “这个嘛……这倒是……”白无命摇摇头,又挠了挠自己的满头白发,面上神色有些迟疑不定,“死者有多少?”

    “父皇命沈环率青衣卫手下每晚将死尸收集,暗里全都掩埋掉,可时至今日,死尸一直都未曾停过,弟子粗粗一算,至少已不下千人!”

    “死了一千多个?这倒是有点多了……”白无命无意间已抓了自己一大把白头发下来,他脸上也满是愁烦之色,“那个……你说是个什么少年,他是个什么人?你确定他就是玉天音手下?”

    “那个人,弟子今日已在天音坊见过,他叫落霜,是昔日少山掌门了空的亲传三弟子。”

    “落霜?他还是少山门下?!”

第六十六章、忧心何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申时、翠云楼】

    “裴爷,你想起来啦?”

    “这个人……莫不是落霜?!”

    经边连胜一提,裴才保才终于想起了,今日刺杀自己的,应是少山的门人落霜。

    只不过,裴才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是落霜么?落霜不是已经死了吗?”

    数月前,裴才保还任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之时,曾奉命抓捕逆犯孙勋的同党,当时,他接到南宫不语的密报,便急点起本部人马前往长安城的云起客栈,经过四方围堵,终于将逆犯孙勋的一干同党包围在了一处小巷之内。

    然这几人均非泛泛之辈,竟都各自武功不俗,当时的裴才保怎么也没想到,那看似瘦弱的五个少年,手上功夫都硬得可以,以至于自己带着大批手下,竟不能将他们一举成擒。

    后来,幸亏南宫不语及时援手,加上南宫事先布置好的“飞天罟”,这才勉强将那五个少年连同孙勋的儿子一并抓获。而其中一位少年,裴才保清楚记得,为了保护同伴竟然挺身而出挡了他一刀。当时那一刀几乎倾尽了裴才保全力,砍断胸胁、直刺肺腑,依照裴才保的推测,中此刀者,断无生理……

    再后来,裴才保派人多方打探之下,这才大致探听出了当日的五个少年,竟都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而是少山掌门了空的五位亲传弟子。

    裴才保毕竟担任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多年,江湖人物总也大概知道一些。那少山掌门了空大师,自负武功了得,平生绝少收徒,对于少山外门弟子,向来看都不看一眼。然他到了晚年之时,却又性情大变,不仅开门收徒,还一气收了五个徒儿。

    那五个少年,不仅年纪轻轻就成了少山的内门弟子,而且还蒙掌门亲传,习练种种少山神功绝技,一时间,非但整个少山门人,许多江湖子弟,对他们有如此幸运之际遇也都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那五位少年,也都不负掌门师尊之厚望,非但天资奇佳,更兼勤勉练功,于是,短短数年间,便都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功夫,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些名声。

    大弟子洛阳,号“苍山暮雨剑”,精擅剑法,轻功也是不俗;二弟子落羽,轻功堪称一绝,江湖人称“惊风落飞羽”;三弟子落霜,江湖上却名号不响,听闻腿功不弱,其余却是寻常;四弟子落云,精通各项奇门绝技,尤擅易容之术,被呼为“千面云手”;而五弟子落星,虽年纪最小,听闻在五个人中却最具天资,是个练武奇才。

    这其中,尤以大弟子落阳江湖名声最响。传闻他曾奉师命沿黄河北上,杀尽河边百余盗匪,又曾以手中一把长剑连毙济南府黑风山火云林“黑风七煞”,经此一战,威名响彻天下……

    不过,在裴才保的记忆中,这位“苍山暮雨剑”的真实功夫未免与威名不符。他们二人一个以刀一个用剑斗了不下二十个回合,那落阳虽剑招凌厉、剑法繁复,但惜在内力不济,是以再凌厉的杀招,到了落阳手中,便显得气势有余而余力不足,出手之时不过是招式好看,真正能给予对手杀伤的,少之又少。

    裴才保清楚记得,那一日午后,大约也是申牌时分,他带着手下数百人马,正押送落阳与落霜等六个人犯回青衣卫。未曾想,大队人马行经崇仁坊附近之时,猛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天地间顷刻就已陷入一片昏暗,待他们匍匐于地,好不容易挨过了狂风走石之后,落阳与落霜等六人竟都不翼而飞,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当时的裴才保,虽百思不得其解,然亦无可奈何。他回到青衣卫之后,因这件事,没少受沈环训斥。没法子,他一个南司千户亲自带队,周密部署,经历了一番血战,又折损了几十个精干卫卒,到最后,竟连人犯的一根汗毛都未抓到,此事任谁也说不过去。这件事后来又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青衣卫中,几乎沦为全卫的一个笑柄。裴才保对此自是又羞又

    怒,可终究还是毫无办法。

    这之后,裴才保心中一直在反复思虑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可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而当他命手下打探之后,得知当日被他抓捕的那五个少年竟然就是少山掌门的亲传弟子之后,心下也不免大吃一惊。

    原来,孙勋乃是出自少山门下一事,他自己一直讳莫如深,别人也就无从得知。裴才保与孙勋共事十余年,竟不知孙勋背后还有少山这样一座“大靠山”,是以,当初他带人抓捕孙勋余党,自然决计不会想到,那五个“余党”居然出自少山门下,而且都是少山掌门了空的亲传弟子。

    再想想那一日平地而起的飞沙走石、乌云蔽日,裴才保便猜测,那必是少山门中高人之所为。裴才保的心思很简单,若非少山高手到此,试问天下英豪,谁有这般本事,能够瞬间呼风唤雨?

    想那少山被天下武林中人誉为“江湖第一大派”,据闻门下弟子不下万人,长期执武林之牛耳,门中内有“三院”,外设“四堂”,每一院每一堂内均是高手如云,这“三院”与“四堂”在江湖中也都是威名赫赫。对于这样一个大派,裴才保自然是轻易不敢得罪。

    可裴才保心里也清楚,经此一事,自己要想不得罪少山,也已是不可能之事,从此之后,他与少山派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于是,裴才保便不断命人四处打探少山之消息,据手下回报,说少山当日归来的弟子中,落阳与落羽、落云、落星四人都在,却唯独少了三弟子落霜。

    如此一来,裴才保心下就更加断定,当日以“呼风唤云”之术救出落阳等人的,必是少山门中之高手。

    江湖传言,少山开宗立派已有约三百年之久,几乎与大乾立国等年。创派者乃是少山老祖。民间传闻,那少山老祖直至今日尚健在人间,若照此算来,这位少山老祖的年岁少说也有三百来岁了。

    裴才保虽一直在青衣卫为官,然他其实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家传“裴家刀法”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是以关于少山老祖的种种传言,他也有所耳闻。有说少山老祖在世已三百八十余岁,生的是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有说少山老祖业已成登仙之境,早就不在人间,而是身入天庭,位列于仙班。也有说其实少山老祖一直躲在少山的后山禁地中,终日闭关修炼,以至于少山门人也鲜有见过老祖真容者……反正种种传言皆有,不一而足。可说到底,少山老祖是哪一位?年纪几何?是何模样?究竟是否还在人间?这些谁也说不清楚。

    然而裴才保心里却清楚,那少山老祖看来确是尚在人间,而且,那一日还亲自出手救了他几个徒子徒孙的命。以裴才保的理解,这世间凡人,就算武功再高者,哪有人会“呼风唤云”之术?若不是老祖亲临,那六个人犯怎可能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数百人的包围中瞬间消失?!至于那一日老祖为何不索性动手了结了他们?想来,那少山老祖必也是不想与官府作对,只求救人不愿树敌之故。

    想通了这一环节之后,裴才保心中的忧虑更甚。毕竟,自己只是奉命办差,其余的都说得过去,只是,那回到少山的,原本应该是五名弟子,可最后竟只剩下了四位,其中的落霜究竟去了何处,裴才保自然以为,落霜去的地方,就是世人都逃不脱的终极之地——阴曹地府!

    他杀了少山掌门的亲传弟子,整个少山能饶得了他么?

    ……

    不过,说来也怪,裴才保虽一直心内惴惴,几度惶惶不可终日,然自始至终都未见有少山门人前来找他寻仇。

    后来,裴才保因替韩王做事,暗里调查秋明礼,却不慎被秋府的丫鬟赵昱打伤,以至武功尽失,沦为了一个废人,他自己也心灰意懒从此不愿为官,对于这少山寻仇一事,就更没有放在心上。

    再后来,韩王被毛娇娇蛊惑而死,他从此也失去了朝中最大的一座靠山,心中自然更为沮丧,对于

    从前种种,哪还有半分心思去回想?

    ……

    ……

    今日,裴才保与边连胜在天音楼中突遭一白衣少年举剑来刺,当时他便隐约觉得那少年面目似曾在哪里见过。可他心里的那个人终究是个已死之人,是以很长时间内竟没有想起来是谁。

    待两人回到了翠云楼中,经边连胜反复提醒,他才终于忆起,这人不就是被他“杀死”的那个落霜么?

    ……

    “落霜,少山掌门了空座下三弟子?他为何要杀你呀?”边连胜听闻“落霜”之名,心下存疑,当即反问道。

    “这个人么……”裴才保苦笑着点头道:“他杀我自然有杀我的道理。”

    边连胜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察言观色之能,他心知裴才保定是不愿多提其中的过节,是以便没有追问,反而关切道:

    “那……裴爷,今日看这落霜的架势,好像不要了裴爷的命,他就不会罢休啊!此人就在天音乐坊内,与咱们这翠云楼也没隔几条街,这以后……裴爷不可不防啊!”

    “嗯……这样!”裴才保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中已有了计议,“边帮主,眼下要劳烦你替裴某做三件事!”

    边连胜忙抱拳道:“裴爷跟我客气个甚来?!老边我这些天在京城里吃吃喝喝,靠的都是裴爷的银子!裴爷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嗯……这第一……”裴才保竖起一根手指,“你得帮裴某再多找一些江湖好汉过来,功夫越高越好,只要他们肯来,无论银子还是女人,都不成问题!”

    “好!”边连胜答应地异常痛快。

    “这第二,你从帮中找几个得力的兄弟,给我日夜盯紧了那个落霜,还有他寄身的那家天音乐坊,一有风吹草动,立时向我回报!”

    “好!”边连胜虽觉此事难办,但此时也得硬着头皮答应。

    “这第三么……”裴才保遥望长安城正中的方向,想了一想,道:“老边,你帮我去查一查,这家天音乐坊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前那里只是一家‘天香酒楼’,酒楼的东主听说还是越王府里的人,如今这‘天香楼’怎地就变成了‘天音楼’?也不知这‘天音楼’与越王到底有无瓜葛?”

    边连胜脸上微微变色道:“裴爷,你是要让我去查越王?”

    “哎!瞧你老鼠胆子!你还堂堂一个大帮主呢!去查一查越王又怎么啦?只是去查一查么……”裴才保手指着边连胜,看着对方一脸慌张的模样,连连摇头道:

    “放心吧!我不是让你去查越王府。你这些年常在江湖走动,眼线多,人面广,帮我仔细查一查,那家天音乐坊的背后,可曾有什么江湖门派撑腰,这总行了吧?”

    “行行行!好好好!”边连胜忙不迭地应声道。

    “那你即刻动身,去忙吧!”

    “好!”

    裴才保此时对喝酒已全没了兴致,他越喝越是索然无味,当下就挥挥手,让边连胜这就去分头布置。

    待边连胜远去,裴才保独坐雅间内,又凝神静想了一会儿,然他想来想去,心里便只是一句话:

    “落霜啊落霜,不管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你既想要我死,我便不让你活!”

    “不对,你应该早已经死了,中了我裴家那夺命一刀,焉有活命之理?!可你却居然还活在人间!也罢……不管你是靠什么法子死而复生,你今日既然先跳了出来,那裴某人就想法子再让你死一回!”

    不知怎的,得知要刺杀自己的竟然是“死而复生”的落霜之后,裴才保心下反觉一松。原本他担忧今日的少年是受人指使而来,此刻他再也不用去猜测那个“背后主使之人”究竟为谁,他心中竟还生出了些快慰与得意。

    裴才保心中不住冷笑道:

    “哼!只要‘那个人’不想杀我,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要得了我裴才保的命!”

第六十七章、时日匆匆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申时、青衣卫、青镜司】

    徐恪与李义分开后,便回青衣卫上值。他坐在自己的千户公事房内,回想师兄方才所言,越想越觉心中有愧。在他心目中自然觉得,若不是自己昨日一时冲动,擅自将玉天音半路放走,那玉天音恼羞成怒之下必会使出魔功,如此则可迫使白老阁主出手收服这一魔头。然则,他想来想去,却仍然觉得那位弱不禁风的蒙纱少女竟是一位功力非凡的“大魔头”,此事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对于师兄李义之言,他向来都是深信不疑。师兄说玉天音是个“女魔头”,那她必定就是个女魔头了。一想到自己竟因“逞一时之能”而坏了师兄大计,他怎能不连连摇首,苦笑不已……

    不多时,李君羡便又来到了千户小院中。对于这位青衣卫内新任的巡查千户,守门的卫卒早已得自家主官之令,进门无需通报。是以,李君羡进门之时,恰正见徐恪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

    “贤弟,怎么啦?还在想着六月初一那件事呐!”

    “大哥来了,快请坐!”

    徐恪一见李君羡来到,原本微蹙的双眉立时舒展,他忙起身入内室亲自为君羡冲泡了一杯“花雨”。

    李君羡今日已陪了徐恪半日,他先是与徐恪一道去了长安城西的玄都观,紧接着又赶往长安城内秋水原附近的神王阁,闻听白老阁主不在阁中,随之马不停蹄来到城东北的赵王府,得悉赵王李义也不在府中后,他记挂着卫内公务繁多,不得已先行赶往青衣卫上值,留下徐恪一人前往天音乐坊。

    他知道徐恪这几日心中一直怔忪不宁,都是为了三日之后的六月初一是否会出现天地大变之事而担忧。今日连他师兄李淳风对六月初一究竟会生出何种变故亦无法预料,可知兹事不小。是以他闻听徐恪已进卫上值,立时放下手中杂务,赶来青镜司问询。

    李君羡甫一进门,就见徐恪一副心事重重之状,他还道徐恪仍是在心忧六月初一即将发生天地大变之事,当下便欲出言安慰。

    徐恪忙摆手解释道,此事他已不再忧心,今日他在天音乐坊内已见着了师兄,依照师兄李义之所言,若要天地发生巨变,必须两件上古神器之力,缺一而不可,一件为洪荒钟,一件为玄黄剑,洪荒钟可改动命轮,玄黄剑可刺破穹天结界,若这两件神器都同时落入妖魔手中,则妖魔必然会发动神器之力,到那时,神洲大地将陷入一片昏暗,苍生黎民也将无一幸免,可如今的两件神器都好端端地在我人族手里,是以在这一处命轮中,

    断不会有天地巨变之事发生……

    李君羡听罢,沉思了片刻,好似心有所得,过了一会儿,他复又问道,既然你已不用担忧三日后会有天地大变,那么今日尚有何事弄得你这般愁眉不展、连连叹息?

    徐恪挠了挠自己额头,脸上又显出愧色,他未加隐瞒,便将他师兄李义原本欲借北安平司之手,逼使玉天音显露魔功,从而逼迫白老阁主出手降服魔头的计划,与李君羡一一道来,末了更是连连摇头叹道:

    “都怪小弟一时糊涂,竟不能识破那玉天音本来面目!当时看她,我还以为就是一楚楚可怜的女子,哪知道她竟是一个……一个……咳!……”

    “玉姑娘是一个‘女魔头’?!真的么?贤弟,赵王殿下果真是如此说的?”

    很显然,连李君羡也决计未曾想到,那位一脸轻纱蒙面,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真的会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

    徐恪点头道:“我师哥说她是魔头,那她想必就是个魔头了!都怪我昨日无知鲁莽,竟错把一个嗜血魔头认作是柔弱民女,下一回若叫我再遇上她,哼哼!……”他紧了紧腰间的昆吾剑,决然道:“就算我不杀她,我腰间的‘昆吾’,也断不能饶她!”

    “贤弟……”李君羡兀自面带疑惑之色,问道:“这件事咱们是不是还得再查一查?你说那玉天音是一个‘嗜血魔头’,你见过她吃人血、食人肉了么?”

    徐恪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

    “那你见过玉天音以魔功杀人么?”李君羡又问。

    徐恪还是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李君羡正色道:“凡事以眼见为实,贤弟啊,既然咱们谁也没见过玉天音杀人,那就不可轻易断定她便是一个魔头。再者,你我昨日在朱雀大街上,愚兄亲眼所见,那玉天音无非一弱质女流,看着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且观她身形步法,全不会丝毫武功,试问这人世间,哪有一个这样的‘嗜血魔头’?!”

    “可是……”徐恪原本待言,可是他师兄所言,绝不会有错,然而他再细品君羡所言,又似乎在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许,在徐恪的内心深处,他也不愿相信,玉天音真的就是一个“女魔头”。

    “不要可是了!”李君羡连连摆手道:“我师兄常言,‘上苍有好生之德’,若哪一天,你我亲眼见那玉天音出手伤人性命,你我自不会饶她,但若一直未曾亲见,贤弟呀……”他再度谆谆叮嘱道:“咱们也切不可害了一个好人!”

    “君羡大

    哥说的也有理,只是……”徐恪不禁点了点头,转眼间,他才刚刚兴起的一股“杀意”便已荡然无存。

    “再说了,贤弟,那位玉姑娘,那一日我见她的模样,委实不象是一个女魔。她身上非但无半分妖魔之气,反倒还有一丝……”李君羡本想说一句“反倒还有一丝无可言说的高贵气息”,不过他见徐恪面露两难之色,这余下的话,也就不好再讲。

    ……

    接下来,李君羡一边饮茶,一边就向徐恪讨教起了巡查千户平常需做的各项卫务。

    原来,李君羡毕竟属武将出身,之前先是在边疆效命,后又入大乾禁军,虽文才渊厚,但对青衣卫中之种种规制与条文均感生疏,加之此次蒙皇帝钦点,入卫仅仅三日有余,自然对青衣卫内各项卫务均甚感吃力。而巡查千户一职又悬空已久,他一到任,各种待批公文就堆积如山,沈环还不断有新的指令第次传来,直把这位昔日的禁军大将忙得够呛。

    徐恪闻言不禁一笑,君羡所经历者,他当年都曾经受。眼下君羡大哥所面临的“困局”,整个青衣卫内最能帮之解困的自然非他徐恪莫属。于是,他便放下茶盏,跟随君羡一道,前往南厅的巡查公事房。

    青镜司内寂静如常,一应事务徐恪均已分派与两位百户,他这位千户反倒成了最为清闲之人,徐恪便索性帮君羡做起了昔日巡查的事务……

    时日匆匆,两人在南厅的巡查公房内忙碌了一个时辰有余,眼看着已是酉时四刻,早已过了卫里下值之时,李君羡便提议道,不如今晚众人依旧到他的新家一聚,大伙儿接着把酒言欢,不亦乐哉!徐恪欣然应允。

    不过,出卫之时,徐恪却道,书仙老哥太过嬉闹,无能二弟又太过能吃,他二人还是不请也罢,君羡朝徐恪笑了笑,便也随他。

    一路上,徐恪问起李府开张之后府中可曾添置些新的器物?下人又招募得如何?君羡摇了摇头,言道自己出门之时便只是把府内所有钥匙交于明月,其余一概不知也不问。徐恪笑道,君羡兄的新家大小也是一座四品的千户府,府中诸事纷杂,岂是明月一人能够打理?至少也需招来几个老妈子与厨子帮衬一二。君羡听后却面露几分为难之色。徐恪心知他必是心忧自己俸禄不足,便暗自打算明日派人送一些银票给明月……

    李府与青衣卫相隔不远,两人谈笑间就已到了李府的大门外。君羡才刚刚在自家的府门外站定,就见大门已被人从里打开。君羡一见来人,顿时面露喜色道:

    “你来啦!”

第六十八章、豪礼相送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酉时、永昌坊、李府大门外】

    “师傅!您再不来的话,俺老朱可要饿得快昏倒啦!”房内走出一人,阔脸大耳,身肥脑满,正是朱无能。

    “怎么?你们都已到了?”李君羡望向门后的前院,心道朱无能既然来了,想必那书仙老哥定然也在院中,果不其然,未几就听到灶间传来了舒恨天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传来:

    “呆子,还不快领你两位大哥到前厅,酒菜这就上来!”

    朱无能忙亲昵地拉起李君羡的手,“对对对!师傅,您老人家快往里面走,今天明月姐姐又做了一盘白玉大豆腐汤,可好吃啦!”

    朱无能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摸着自己滚圆的大肚,连连感叹道:“师傅啊,您要是再晚来一步,俺老朱的肚子就要饿扁了!”

    李君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身朝徐恪看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再显然不过,“贤弟呀,你看看,愚兄的这座宅子,愚兄已做不了主,你那书仙老哥与无能二弟已然将它当做了自家的宅子一般,愚兄也是无奈啊!”

    徐恪朝朱无能瞪了一眼,转而一笑,三人便一道入内,进了前厅中落座。

    少顷,就见明月与舒恨天还有两个老妈子,如流水一般地进出灶间与厅堂,转眼间,前厅中央的一张大八仙桌上,已摆满了各色菜肴,自然,更少不了一坛上等的四十年陈“汾阳醉”。

    众人尽皆落座,舒恨天举酒之前,却狠狠地白了一眼身旁的朱无能,未等他人喝酒,就先数落起了朱无能的种种不是……

    原来,自从潘闻卷跟张木烨要了舒恨天的举荐文牒之后,整个北安平司都已传出,舒恨天要调往青镜司任百户。自然,无论张木烨也好、古材香也罢,就都没有给舒恨天安排差事。舒恨天在北司内横竖无事,索性出了青衣卫,径直来到李府。

    明月虽答应了做李府的管家,然她初入府中,面对着这三进院子的一座“大宅”,一时间也无从入手。今早李君羡起床之后,匆匆洗漱毕,就只给了她李府中的全部房门钥匙,余者一概未讲,便只顾自己上值而去。她虽靠着豆腐店的营生略有积蓄,但那几十两银子,如何够整一座府邸的的采办开销?幸好有舒恨天及时赶到,于是,两人一番商议之后,就由舒恨天拿出银票,让明月负责去东西两市采办府内各项所需,由舒恨天负责去招募府中的一应下人。

    对于李府的下人,明月别的不讲,单说不得有男子入府。舒恨天就皱眉道,要是府中无男子,中院内的那些花花草草、掘土施肥还有各项累人的杂务活,找谁去做?明月却道无妨,她自己虽是女子,但也能行。舒恨天无奈之下,只得给她找来了四个老妈子,两位负责处置前院灶间与打扫除尘,两位负责中院与后院的各项杂活。

    待一应事务办妥,就已是午后申牌时分,舒恨天索性又去徐府将朱无能牵了过来,叫他一道帮忙,今晚再弄一桌酒菜。舒恨天料定今天晚上,李君羡必然会拉着徐恪一道

    回府。

    不料,舒恨天自忖算无遗策,却依然未能算到,那朱无能才刚刚于徐府前院中睡醒,可进了李府之后,说了声中院内阳光好舒服,伸了一个懒腰之后,转而就在一处草坪上倒头就睡。舒恨天气得不行,上去就想给朱无能屁股上来一腿,却被明月笑着拦住。

    于是,灶间的活就成了明月为主,舒恨天与两个老妈子纯粹打个下手,至于那朱无能,就只是在花草间呼呼大睡,直至酉时三刻,他忽然一跳老高,嚷嚷着说自己饿得不行,定要早些开饭,无奈之下,明月只得先给朱无能先开了“小灶”,单给他做了一碗豆腐汤,朱无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还想再要,舒恨天自然不依,正争吵嬉笑之时,舒恨天闻听脚步声响,便知时李君羡与徐恪一道下值回府,忙命朱无能前去开门……

    李君羡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举酒朝舒恨天谢道,今日多谢书仙老哥为君羡这座宅子上下奔忙,君羡不胜感激之至!

    舒恨天也举酒谢道,好说好说!今后,本书仙进了青镜司之后,还要你君羡老弟多方照顾呐!

    对于自己行将调入青镜司为百户之事,舒恨天也已知晓。他见自己虽已升至五品百户,然见君羡还官高自己两级,心下又略略不爽,不过,自己好歹也有了一块可到处“混吃混喝”的黑铁狮牌,心中自是欢喜更多一些。

    依照青衣卫里的规矩,巡查千户可替都督巡查四方,青衣卫内各司百户,均在巡查监管之列,是以,舒恨天今后要想在青镜司里混得舒服,除了糊弄好自家的主官徐恪之外,这巡查千户李君羡,按理也在他巴结讨好之列。

    今日,舒恨天主动上门,替李君羡将李府上上下下打点得清整雅致,府内一应所需,均已采办充足,另外还替李府招募了四个得力的老妈子,如此细心周到之举,自然也有他舒恨天一番“良苦用心”。

    李君羡随意举酒,笑谈以对,对舒恨天资助银两之事却只字未提。当下,众人尽皆举杯,把酒言欢,其喜尤胜昨日。

    此时的明月也照旧坐在君羡之侧,她见徐恪面上挂着微笑,她便也跟着微笑。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舒恨天忽然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君羡老弟,今日我这一趟来,除了饮酒之外,尚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

    君羡笑道:“老哥哥,你今日为君羡这点事已忙碌了一整天,还需什么礼物?”

    “诶……”舒恨天摆手道:“这些礼物么,倒也不是我书仙老哥送你的,真正给你送礼的……”他忽而手指着徐恪,道:“其实是他!”

    “是我?”徐恪正舀了一勺豆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闻听此语,不禁愣在当场,他心道我给君羡大哥送礼,怎么我自己不知?

    “你这头夯货,就知道吃吃吃!”舒恨天朝身旁的朱无能训斥了一句,吩咐道:“去!把那个大箱子搬了来!”

    朱无能原本手拿着鸡腿啃得正香,听舒恨天吩咐,很不情愿地放下鸡腿,嘟嘟

    囔囔地起身,走入旁边的一间偏房内,搬来了一个大铁箱。那铁箱甚是沉重,然在朱无能的手中却轻若无物。李君羡不觉心奇,便放下筷子,走上前去,看朱无能将铁箱打开。

    朱无能将铁箱打开之后,箱子里顿时散发出一片奇异的光芒。只见那箱子里放满了珍珠、翡翠、玛瑙、项链、玉镯、玉带、圆璧、玉簪、银坠、金钗等物。李君羡随手取了一串珍珠手链,但见每一颗珠子都是光圆玉润,且每一颗珠子都是一般大小,单只是这一件珠宝,市面上至少也得三百两银子之上。

    “贤弟,你可真是好手笔呀,这一箱子珠宝,其市价少说也在万两之上吧?!”李君羡面朝徐恪,笑着说道。

    “这……”徐恪面向舒恨天,一脸茫然道:“老哥哥,这一箱子珠宝,真是我送的?”

    “那还有假!”舒恨天刚刚吃完了半只胖猪蹄,他揩了一把满嘴肥油,站起身踱到了李君羡的身旁,从箱子里又随手抄起了几件珠宝,对李君羡指点道:

    “我说君羡老弟呀,你也忒不识货!你瞧瞧……这块玉珏,其状虽小,但贵在雕工不俗,乃是长安城里老字号‘宝玉庄’所出,若放在东市,没有八百两纹银,你是断然买不到的……你再瞧瞧这只小碗,这可是不一般的茶碗,这是以西域龙首山的玛瑙特制而成,其状莹润婉转,其色青绿相间,最难得的是,用这只玛瑙碗冲泡的茶饮,于茶香中还自带一股西域龙首山之奇香,端的是妙绝无双!西市中对此种茶碗还有一专号,叫作‘龙首玛瑙玉香樽’,这只玉香樽,以目下的行情,少说也在白银三千两之上啊……”

    “舒大哥……”舒恨天身后的明月插嘴道:“照你这样说,这一大箱珠宝,至少也要白银十万两吧?”

    “还是我明月妹子聪明!”舒恨天转头朝明月竖起拇指,夸赞道:“咱明月妹子到底这豆腐店没有白开,一眼就能看出,这一箱珠宝,其市价至少在十万两之上!”

    明月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徐恪,小声道:“徐……大人,您怎地有这么多银子?”

    徐恪挠了挠前额,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李君羡却已放下手中的珍珠手链,回身落座,转而朝舒恨天问道:

    “书仙老哥,你也别为难我这小兄弟了,说吧,这一箱子珍宝,到底是何人所送?”

    那舒恨天本想将手中的珠宝再一件件细述一番,看李君羡对此全然无意,心下也觉无趣,遂将手中的几件金银器物均放回了箱子中,也回到桌前落座,举杯喝了一口酒,略带些失落的口吻言道:

    “这一箱子好货么,要说是无病老弟所赠,原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在今日午时之前,这个铁箱子,却还不在无病老弟的宅子里哩!”

    徐恪闻言心下不觉一紧,他暗自心道,书仙老哥呀书仙老哥,虽说你妙手空空之术当世无双,可你不会真的去偷了一箱珠宝赠给我君羡大哥吧?

第六十九章、以私为公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戌时、永昌坊、李府前厅内】

    徐恪闻听舒恨天道,这一大箱珠宝虽说是徐恪所赠,但今日午时之前,它还不是徐府之物。他心中顿觉不妙,以他当时之揣测,便以为这一箱珠宝定是舒恨天从哪一处长安富户家中窃取而来。

    徐恪正感心中窘迫之时,却听李君羡笑着问道:

    “书仙老哥,你是说这一箱珠宝,是今日有人特意送来赠与我贤弟的吧?但不知是何人所赠?”

    舒恨天一边喝酒,一边瞄了身旁的徐恪一眼,哈哈一笑道:

    “君羡老弟当真是聪明又豪爽之人!你这个兄弟我老舒是交定了,没错!今日送来这些珍宝的,是越王府的人。”

    “越王?……”徐恪与李君羡不禁同时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下之意已然相通,君羡随即问道:

    “老哥哥没弄错吧?果真是越王送来的礼?”

    “这还会有假!”舒恨天大口吃菜,不以为然道。

    李君羡眼望徐恪,笑着举杯道:

    “贤弟好大的面子,越王与你只是初次见面,就送了你十万两白银,我可听说,这越王李峨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抠门得紧,人称‘铁公鸡’呀!”

    未等徐恪答话,舒恨天便道:

    “越王送来的,何止十万两啊!”

    “还有?!”身旁的明月不禁有些错愕道。

    舒恨天笑了笑,“他送来的可不只一个箱子,而是一整车的‘好货’!……”

    当下,就在众人均不胜诧异的眼神中,舒恨天便讲起了越王向徐恪送礼的经过。

    原来,舒恨天今日申时来到徐府内,就见前院中停着一辆木车,车上满是铁箱。他心中好奇,遂上前开箱查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免大是惊奇。

    只见拢共八个大铁箱中,有整箱的金块、整箱的银饼,整箱的金银首饰,还有整箱的古玩字画等物,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只装满了玉器珍珠的铁箱。舒恨天精擅妙手空空之术,这八个箱子所含的价值,他自然心中有数。

    舒恨天立时叫来了管家董来福询问,那董管家忙回禀道,这满满一车的金银珠宝,是今日辰时左右,一个自称是“雷峻”的人,带了几个随从送来,说是奉越王之命,将这一车礼物赠与徐大人,请徐大人万勿推辞云云,当时府中只有碧波仙子在榛苓居中,董来福不敢擅自做主,忙跑去后院请示仙子,哪知道,待他回转至前院时,雷峻与那几个随从,早已离开多时。

    舒恨天便问董来福,仙子当时是怎么吩咐你的?董来福回道,仙子当时忙于照顾姚姑娘,对有人送礼之事,只说让小的看着办,可这满满一车的豪礼,小的可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正好书仙老爷回来,您说该怎么办?

    舒恨天一拍脑门,笑道:“这个好办!越王财大气粗,这一车豪礼对他也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些金银之物,本书仙大人也瞧不上眼,这样……”他手指着满车金银,“你去把这个车子推到长安城南的怀贞坊,那里穷人多,你就把这些金块银饼之物随意往大街上一扔,分给那些穷人算啦!”

    “啊?!”董来福睁大了眼珠,面露惊恐之色。

    “怎么……不愿意?”

    “这……这……这……书仙老爷果真是要让小的……让小的……”董来福已是语无伦次。

    “你不敢?……还是不舍得?”

    “不……不舍得!”

    “哈哈哈!”舒恨天象一个顽皮的孩童一般,走到董来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你既然不舍得,那还不赶紧将这一车‘好货’放入库房内封存好?”

    “是是是!书仙老爷的意思……”董来福面露喜色道:“咱们就替徐老爷做主,将这一车豪礼收下了?”

    “收下了又如何?”

    “是是是!那小的赶紧去放好!”

    “等等!”

    “……”

    舒恨天灵机一动,想到自己正要赶去李府,索性便叫来了朱无能,让他搬起其中一个铁箱,跟着自己前往永昌坊。

    ……

    李君羡听罢,笑着摇头道:

    “老哥哥,你这一番好意,君羡心领。不过,这些金银财物既是越王所赠,君羡受之有愧,待晚膳之后,还是要劳烦无能将这箱子再搬回去。”

    舒恨天道:“我说君羡老弟,你这可就不上道儿啦!这箱子既已搬来放入你的院中,那就算是你府

    中之物,焉有再抬回之理?”他说话之时,却扭头看向徐恪。

    徐恪微一沉吟,便道:

    “君羡兄,我书仙老哥也是好意,这一箱子物什虽说是越王所赠,如今我便再转赠于君羡兄,又有何妨?”

    李君羡向着徐恪问道:

    “贤弟,越王所赠的金银珠宝,你是打算照单全收之?”

    徐恪笑了一笑,点头道:

    “既然我书仙老哥已替我做主收下,那便收下吧。”

    “不可!”李君羡却连连摇头道:

    “此事万万不可呀!贤弟,这里光一个箱子就值十万两白银,你想想,你家里还有七个箱子呢,拢共得多少银两!那越王可算不上什么好人,他舍得如此重金相赠,显然是想笼络你为他效命,你要是不答应,就不该收他金银,你若是想答应……贤弟,你又怎肯答应受他笼络?!”

    旁边的舒恨天忍不住插口道:

    “区区八个箱子又怎样?就算价值百万,本书仙大人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咱们就收了他的银两,然后也不替他做事,看他能奈我何?!”

    李君羡苦笑道:

    “我的书仙老哥啊!小弟刚刚已然讲过,那越王可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是长安城里有了名的‘混世魔王’,人送外号‘最不讲理王爷’。这种人咱们能不得罪还是莫要去得罪的好!你若收了他数十万豪礼,却又不肯替他做事,他焉能善罢甘休?!再者,无病家中也不缺这些银两,要他那八个箱子作甚?”

    “非也非也!”不等徐恪说出想法,舒恨天依旧抢着答话道:“君羡老弟,我想问你一句,你可知越王的这些‘金银好货’是从何而来?”

    “这……我倒不知。”

    “我来问你,越王一年的俸银有多少?”

    李君羡略一思忖,便回道:“依大乾官制,太子一年俸银四万两,亲王、郡王依次递减,越王是顶冠一珠的亲王,照例大约是二万两吧?”

    “那不就成了!”舒恨天一拍大腿道:“他才两万两银子一年的俸禄,就算他皇帝老子每年都有杂七杂八的赏赐,可哪里来的几十万两白银送人?可想而知,他今日送给无病老弟的,都是些‘民脂民膏’罢了!对这些他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咱们今日且照单全收,来日再统统还之于民……”舒恨天又斜眼瞄向徐恪,问道:“无病老弟,你说咱们这样做,痛快不痛快?”

    “痛快!”徐恪原本尚有些犹豫,听完书仙之言,胸中顿生一股豪气,他一拍桌子,朝君羡道:“大哥不必再言,这些东西是他要送我,我便收下又何妨?!”

    “哎!”李君羡听得连连摇头,没法子,他只得面朝明月开口道:“明月姑娘,你觉得呢?”

    “嗯……”明月原本正小口啜饮着一碗鸡汤,蓦地听李君羡在问自己,慌得一口鸡汤匆忙咽了下去,她忙小声回道:“这……将军说得有理,不过,徐……大人说的话,好似也对,我一个小女子,哪……哪懂得这些呀!”

    这时,忽听得埋首吃饭的朱无能瓮声瓮气地言道:“师傅,人家好心送你礼物,你要是就这么还了回去,人家也不会开心啊!人家要是不开心了,说不定还打你呢!”

    “这呆子!”舒恨天手指着朱无能,不禁笑道:“偶尔一句话,倒也颇有见地!”

    “是呀!”徐恪也笑着朝李君羡说道:“二弟说得对,越王送我一车豪礼,我若拒之不收,将这八个箱子原封不动给退了回去,那便是驳了他皇子的颜面,他也未必肯放过我,倒不如,先收下再说,大哥也不必担忧,管他后面使出什么招数,我接了便是!”

    李君羡心下反复思量,亦觉徐恪所言有理,不过,他始终不放心,喝酒之际,又朝徐恪叮嘱道:

    “贤弟,你还是去草堂跟秋先生商议一下,听听他有何良策为妥。”

    “也好!”徐恪应道:“那我明日下值之后,就去一趟秋叶草堂。”

    “明日?明日可不行!”朱无能吐掉嘴里的一根猪骨,忽然接口道。

    “怎么啦?你这呆子,这会儿又有什么‘高见’了?”舒恨天喝了一口酒,问道。

    “明日……”朱无能嘟嘟囔囔道:“明日大哥要跟我一道去抢回我的宝贝!”

    徐恪奇道:“二弟,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跟你一道去抢你的宝贝?”

    “你……你前天说过的。”

    “前天,我前天几时说过?”

    朱无能硬起脖子说道:“你就是前天说

    过的,不是前天,就是昨天!”

    “这呆子,呆病发作了,天天嚷着要去夺回他的宝贝!”舒恨天抹了一下嘴巴,望着徐恪说道:“我说无病老弟,要不然……咱们就依他一回,明天晚上去一趟天音坊!上一次他一个人去,被那里的‘女魔头’给打了出来,到今天他一直心有不甘,我看呐!若不帮他取回那件‘上宝沁金钯’,你这二弟的呆病恐怕好不了!……”

    李君羡越听越是好奇,越听越是疑惑,忍不住插口问道:

    “书仙老哥、贤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能兄弟的宝贝,怎地在那天音乐坊之内?你们说的‘女魔头’究竟是哪个?那‘上宝沁金钯’究竟是何物?……”

    这时候,明月酒菜约略已饱,便起身告辞,径自去后院歇息,前厅内就只剩下了四个男子。

    “君羡老弟……”不等徐恪回话,舒恨天又抢先说道:“这‘上宝沁金钯’可是一件神物,它在《天宝名录》中位列五星神器,端的是非同凡响啊!此钯乃太上老君用神冰玄铁亲自锤炼,借五方五帝、六丁六甲之力锻造而成,重量有一藏之数,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钯端有九个钉齿,故又名‘九齿钉钯’……”

    于是,舒恨天借着酒意,就与李君羡神吹乱侃了起来。他先是将朱无能的那件“宝贝”说得神乎其神,后又将天音乐坊说成了是这人世间至为隐秘的一处“魔巢”,直到最后,才将朱无能那一晚独自入天音坊后,与里面的“女魔头”一场打斗败下阵来,又突然没命一般逃回徐府的经历,大致讲了一讲。

    李君羡听得云里雾里,他想了半天,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于是朝徐恪问道:

    “贤弟,照此说来,那天音乐坊内果真是住着一个魔头。兴许赵王殿下说的对,这个‘女魔头’……”君羡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莫非……就是那位玉坊主?”

    徐恪点了点头,道:“玉天音究竟是人是魔,咱们去了就能知晓!既如此,明日晚上,我与书仙老哥索性就陪着二弟去探一探天音乐坊!”

    李君羡随即道:“我也一道去!”

    徐恪当即应道:“好!”

    “好极!”舒恨天抚掌笑道:“咱们青衣卫三位大人首度合作,破解长安城惊天大案,擒住神洲第一女魔头,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能让天下人传为美谈!”

    “长安城惊天大案?”徐恪不解道:“书仙老哥,咱们不是帮我二弟去取回他的九齿钉钯么?怎地成了‘破解惊天大案’?”

    舒恨天怪眼一翻,道:“别忘了,皇帝老儿还有一件要紧的案子交于你青镜司呢!直至今日,这北境候世子一案,你破了么?”

    李君羡也拍手应和道:“书仙老哥哥说得有理!北境候世子死于落霜之手,而落霜本是天音乐坊中的一个管事,如今他却突然失踪,想必是躲在了那乐坊后院中的某一个角落。明日咱们半夜摸进去,除了取回宝物之外,顺道再找找那个落霜,若是能一并将落霜抓捕归案,贤弟也整好借此交差。”

    “痛快!”今日舒恨天好酒也喝了不少,此时他已入微醺之境,听得三个人明日晚间要做一件大事,顿时激起了他一股豪情,只见这位“半解书仙”伸出一只满是白毛的小手掌,慨然道:“来,咱们三个击一下掌,明日此时,便也是在这里相聚,待吃过晚膳,咱们这就杀奔那天音乐坊!”

    “好!”

    徐恪与李君羡也一并伸出手,与舒恨天轻轻对击了一掌。三个人此时已将一坛四十年陈“汾阳醉”几乎喝光,酒酣耳热之际,又生出一股如孩童般的冲动与豪情,只觉有他们三个人在,那天音乐坊便已全在他们掌心……

    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三人忽听一阵鼾声传来,徐恪低头一望,不觉哑然失笑。

    原来,三个人喝酒畅聊,不知不觉,已然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已是戌时将尽、亥时初临之刻,对于朱无能而言,早已到了他的“入眠之刻”。那呆子刚刚还在啃一只肥嫩的鸡腿,不想,只转眼间,他就已靠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公主、宫主、公主哎,你可真美!……”朱无能砸吧着嘴,睡梦中还在呢喃呓语。

    徐恪手指着朱无能,噗嗤一笑道:“我这二弟可真是个专情之人啊,睡梦中还在想着他那位‘东海三公主’。”

    这时,众人又听“噗”地一声,只见朱无能手里的一只未啃完的鸡腿,终于脱开朱无能的手掌,掉落在了地上……

第七十章、珊瑚化风

    【大干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卯时、醴泉坊、徐府前院】

    李府开张第二晚,徐恪与朱无能、舒恨天又陪着李君羡一通豪饮,众人饮酒谈笑间,忽听桌前一阵鼾声犹如雷鸣般而起,低首看,只见那“在世的天蓬”靠在桌上,不知何时已入周公之境。

    这时酒菜已尽,徐恪与舒恨天便与君羡告辞,二人叫醒酣睡的朱无能,离开李府,径回醴泉坊。

    回到家,徐恪将朱无能扶至床上躺下,自己也感一阵睡意袭来,随即入鸿鹄居中,和衣卧倒……

    匆匆一夜便即过去,次晨鸡鸣醒来,徐恪伸了一个懒腰,只觉浑身畅爽。

    洗漱已毕,徐恪来到前厅,正要用完早膳便去上值,互听前门一阵喧哗之声,不多时,管家董来福已然跑了进来,向他禀道:

    “大人,昨天送礼那拨人,又来了!”

    徐恪步至前院,只见一位身穿褐色绸衫的中年男子迎面向他走来,那男子朝徐恪拱手为礼、不卑不亢道:

    “这位想必就是徐大人吧?”

    “你是何人?”

    “在下越王府总管,雷峻,见过徐大人。”

    徐恪略一皱眉,心中不喜,遂问道: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不是又来送礼的吧?”

    “呵呵呵!”雷峻朗声笑道:“还真被徐大人猜着了,在下此来,正是奉我家王爷之命,给徐大人送礼来的!”

    言罢,雷峻朝身后一招手,就见四个仆役推着一辆木车缓缓行了过来,那木车上盛放着五个箱子,有四个铁箱,剩余一个却是木质的大箱。

    徐恪见状不禁冷笑了一声,眉头蹙得更紧,道:

    “怎么……昨日你们送来了八个箱子,今朝就减成了五个?”

    “大人别急……”雷峻却依旧脸露微笑,不疾不徐道:“今日虽是五个箱子,可有一个箱子却非同一般哦!”

    说着话,他便亲自上前,从车子里搬出来一只木质的大箱,那木箱子虽大,但分量却不甚重,只里面的物件似极其易碎,雷峻抱箱落地之时,格外小心翼翼。

    雷峻轻轻打开箱门,从里面缓缓取出一个红绸布包,他将红色的绸布一层一层解开,到最后,展露于徐恪眼前的,竟是一件高达三尺有余的紫色珊瑚树。

    “好美的珊瑚呀!”站在徐恪身后的董来福,忍不住失声赞叹道。

    雷峻面露得意之色,指着珊瑚树朝徐恪问道:

    “怎么样?徐大人,对我家王爷送你的这颗珊瑚树,满意否?”

    “吆呵!怪不得昨晚上本书仙一夜未曾睡好,原来今早有这么一件宝贝等着我呐!”未等徐恪说话,舒恨天不知何时忽然从徐恪身后窜了出来,他一把抱起那颗紫色珊瑚树,左看右看,显是极其欢喜,一边仔细观赏,一边忍不住品评道:

    “世间珊瑚有‘白、紫、红、蓝’之分,白色最多,余者皆稀,紫色珊瑚已是上品,想不到这件紫珊瑚竟还有三尺之高,难得……洵属难得呀!”

    “你小心点、小心着点!”雷峻在旁见舒恨天将一颗珊瑚树翻来覆去把玩不已,他看得提心吊胆,忍不住便出言提醒,不过,

    他见徐恪未曾发话,自然也不好多说。

    “啥宝贝呀,大清早的吵得俺老朱睡不着觉!”这时候,原本该贪睡不醒的朱无能却推开了房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来到了舒恨天的身边。

    舒恨天手指着珊瑚树,煞有介事地指点道:

    “呆子,跟你讲你也不知,这可是一颗紫色的珊瑚树,此树高有三尺、宽逾两尺,树根盘绕、枝丫伸展,非但形制古朴,且色泽晶莹、触手温润……这样的宝物,依我书仙看来,怕是只有东海龙宫里才有啊!”

    “啥?东海龙宫?……我看看!”朱无能一听“龙宫”之名,立时瞌睡就清醒了一大半,他抢上一步,不管不顾地就劈手来夺。

    “你急什么!我还没看够呐!”

    “给我看看!”

    “哎呀!……你……你这夯货!怎地如此莽撞!”

    舒恨天原本手拿着紫珊瑚正把玩不已,见朱无能忽然来抢,他哪里肯依?!于是两个人各执珊瑚一端,你争我夺之际,只听“哐啷”一响,那一件不知价值几何的珊瑚宝树,顷刻间便已碎裂于地,化作无数碎块。

    朱无能手里还有一截残存的珊瑚,他望着手中的残块,摸着自己的肥肚,有些不好意思道:

    “大哥,宝贝散了……”

    “没事!”徐恪笑了笑。

    这时的雷峻,一张脸已成了猪肝之色,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双手抱拳,朝徐恪冷冷说道:

    “徐大人,珊瑚树雷某已然带到。我家王爷既已将这件宝物送与了大人,怎生处置自是大人说了算!不过,我家王爷也说了‘宝物赠英雄!’此足见王爷对大人惜才之意。王爷如此看重大人,不想,大人却将这一件旷世奇珍弃之如敝屣。雷某只是一个总管,自不敢多言,只是……此间发生的一切,雷某回到王府之后,自当向王爷如实禀报!告辞了!”

    说罢,雷峻也不等徐恪答话,径自转身,朝四个仆役一挥手,怒气冲冲地出了徐府大门。

    “‘旷世奇珍’?……”舒恨天冷哼了一声,面朝徐府大门的方向,不屑道:“就这么一颗寻常紫珊瑚树,也敢称什么‘旷世奇珍’?!真当本书仙没见过市面啊!”

    “书仙老哥……”徐恪微微一哂道:“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啦?谁叫我看他不爽!”舒恨天手抚着自己的一副雪白长髯,兀自盯着大门外的方向,此刻,那雷峻一行已离去多时,他犹自面带愤愤之色……

    “哈哈!我也看他不爽!”徐恪上前拉了一把舒恨天,“走,老哥,咱们一道吃早膳去!今日你难得起早,咱们也难得一道吃个早膳……”

    旁边的朱无能依旧有些糊里糊涂,他看着满地的珊瑚碎片,嘴里仍在不停地嘟嘟囔囔:“这算啥宝贝,这种东西,东海龙宫里……有的是么!”

    “呆子!别‘龙宫’长、‘龙宫’短的了!你那位‘东海三公主’且不知在哪儿呢?咱们还是先吃东西去!”舒恨天拽住了朱无能的胳膊,也将他拉到了前厅内就坐,就这样,三个人因为越王送礼一事,今日竟极其难得地一道用起了早膳。

    吃罢早膳,徐恪与朱无能

    匆匆交代了几句,随即出了自家大门,径奔青衣卫上值而去。

    ……

    ……

    几乎与此同时,赵王李义也早早地起床,穿衣洗漱、吃过早膳之后,出门直奔城南的“梅雪斋”而来。

    昨日申时,他被师傅白无命急召入皓园内,劈头盖脑地就是一顿训斥。原来,白无命责怪他擅自做主,竟指派青衣卫对玉天音突施抓捕,虽然用意是好,但于事无补,若惹恼了玉天音背后之人,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义没想到师傅会因此对他生出如此怒气,他对师傅之言,一向无不听从,此番又连遭训斥,自然不敢有违,师傅让他从此不可与玉天音为敌,他也只得低头答应。

    只是,他一想起长安城接连数月出现的大量“焦面黑尸”,心中不胜悲悯,故而不顾师傅反对,也定要说出自己心中的主张。

    依照李义的想法,对于玉天音,纵然可以暂且不加理会,但对玉天音门下荼毒长安百姓之举,却决不可放纵!

    白无命拗不过这个倔强徒弟,只好点头应允。这位神王阁阁主抬头思量了一会儿,便对李义面授机宜了一番。

    依照白无命的吩咐,李义当下要做之事有三:

    其一、抓捕落霜;但此事交给师弟徐恪即可,由他青衣卫全力而为,神王阁无需出面。

    其二、暗里调查天音乐坊;仔细查清,长安城数月来横死于街头的那些“黑面焦尸”,究竟是否天音坊所为,若果真是玉天音手下之人在随意残害长安百姓,则决不轻饶!然此事也当交由官府出面解决,青衣卫、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乃至大乾禁军皆可为之出力,李义则不宜出手。

    其三、让怡清帮忙;

    对于前两件事,李义当即点头,然对于第三件,李义却有些不明所以。他问及缘由,白无命便回道,那天音坊主功夫自成一路,其“摄魂**”乃是魔功之翘楚,对付此种魔功,神王阁力有未逮,若是峨眉派出手,则有克敌制胜之效,只因蜀山道术乃天下玄门正宗,是以能专 制魔功,若是有怡情助力,自有非常之效。

    李义还是疑惑道,怡清无非峨眉派“怡”字辈中最小的弟子,对付天音坊中的那位“大魔头”,她能有多少助力?白无命被他说得不胜其烦,便没好气道,那你不会让怡情帮着说话,去求她那些师傅、师祖、太师祖之类的人过来帮忙?李义这才会意。

    ……

    于是,李义回府之后,计议停当,俟次日晨起,便匆匆出门,直奔城南自家的别院——“梅雪斋”。

    待行至梅雪斋门外,李义轻叩房门,未几,就听到内院中传来一位少女清脆悦耳的回应声。

    那一阵少女之声,如微风吹拂湖面,如彤云漫过高 岗,轻柔动听之极,李义已是再熟悉不过。

    此刻,清早的阳光渲染在李义身后的街面上,那一抹浅浅的晕黄,将李义清瘦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李义抬起头,望向穹天之外那无边的彩霞,心情便也如这漫天红霞一般,怡然畅爽、陶然如醉。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是好久、好久没和怡清见过面了。

第七十一章、神色凝重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卯时、长安城南、梅雪斋】

    “李大哥,你来啦!”

    房门“吱呀”一开,怡清如春风般的笑脸已然出现在门后。

    “呃……”李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吞吞吐吐地说道:“多日不见,我来看看小师妹……这个……噢!……师傅有一件事命我来找你商量……”

    “你师傅?白老阁主?他有什么事要来找我商量?”怡清睁大她一双美目,神情有些疑惑。

    “呃……师妹,可否容我到里面去说?”

    “瞧我这待客之道,李大哥,快!里边请!”

    李义进了大门,与怡清一道,走过院子里的一片青草地,走过郁郁葱葱的几株桃树下,走过斑驳陆离的光影中,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得人浑身舒坦,他忽然想,要是此生,便就这样与小师妹一直住在这里,一直这样走着,一直享受着这温润的阳光……该多好!

    “李大哥,你早膳吃了么?”

    “呃……”

    “我刚做了些红枣薏米粥,要不你也吃一点?”

    “好啊!我来得匆忙,早膳还没来得及……”

    于是乎,两人来到后园的一张石桌旁落座。怡清从灶间端出一盆刚刚做好的红枣粥,外加一些瓜果小菜和几个馒头。原本已用过早膳的李义,便和小师妹在温暖的阳光下再度吃起了早膳……

    两人边吃边聊,未等李义说明来意,怡清却先说起了自己想要离开长安赶回师门复命的打算:

    “李大哥,我正想跟你说呢……”怡清喝了一口薄粥,道:“前些日我接到师傅传书,师傅命我尽早赶回峨眉……”

    “这可……不行!”李义急忙摆手阻拦道:“小师妹,眼下你万万不可离开长安!”

    “这为啥呀?”

    “长安城有妖物出没,许多无辜男子命丧妖魔之手,眼下,妖魔正四处为祟人间,长安百姓人心惶惶,这降妖除魔之事……呃……少不得小师妹帮忙啊!”

    “李大哥这话说的,好像少了我,你们就降不了妖、除不了魔似的……”怡清有些不好意思道:“再者,我听说之前为祸长安的那只猫妖,不是已让你们给除了么?怎地还有男子送命?”

    “咳!……”李义叹了一叹,道:“猫妖虽已被除,奈何长安街巷中,每到子夜时分,依旧有许多‘焦面黑尸’被人看到,显而易见,之前那些无辜横死于街头的男子,并非猫妖所为。”

    “不是猫妖害的,那……”怡清看了李义一眼,见李义满脸愁虑之状,心中顿时已兴起了一股捉妖降魔之豪情,她随即问:“李大哥,你们查到那害人的元凶究竟是谁了么?”

    “小师妹,你听说长安城中有一家‘天音乐坊’吗?”

    “‘天音乐坊’?这我当然知道,它在长安城正中间的崇仁坊内。我前些日逛东市的时候,听那里的人说起过。听说那家乐坊的生意极好,每一天都是食客满座,而且,里面的食客在饮酒吃饭之余,还能听歌赏舞,那些歌舞的姑娘非但身段好,而且唱得好,舞得也好,委实妙趣得紧!连我一个女子,也挺想去那里坐坐呢!怎么……”她见李义一脸凝重,忙问道:“李大哥是觉得那家‘天音乐坊’有问题?”

    “嗯……”李义点了点头,道:“以目下查探出的种种讯息来看,之前为祟长安的那些妖魔,极有可能就躲在天音乐坊之内!”

    “啊?!……”怡清放下粥碗,诧异道:“照李大哥的推测,天音乐坊内藏着好些妖物,若这么说,这‘天音乐坊’不就是一处魔窟么?”

    李义连连点头,神色有些忧虑道:“那‘天音乐坊’正是一处魔窟,而且,那魔窟之主,还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怡清不禁好奇问道:“什么人这么厉害,让李大哥如此忧心?”

    李义却反问道:“小师妹,你听说过‘玉天音’这个人么?”

    怡清摇了摇头。

    “玉天音是天音乐坊的坊主,此人看着年纪甚轻,不过十六七岁容颜,且终日以轻纱覆面,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据闻此人之年岁着实已不小,没有几千亦有数百岁之久。她手抱一把七弦古琴,日日在琴音中施以‘摄魂**’,世间凡人,一旦听过她抚琴之后,自身之天地两魂立时被夺,从此就变作了一个个自私自利、为满足一己之私而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于是,李义就跟怡清说起了他所探查了解到的玉天音其人之种种,自然,其中一半也是李义之猜测。

    怡清听完,也不禁忧虑道:“想不到,那天音乐坊的坊主竟然是一个女魔头!听李大哥所言,这个玉天音,兴许我还见过……”

    李义惊诧道:“师妹见过玉天音?!”

    怡清见李义一脸关切之状,心知他定是担忧自己是否曾遭魔头所伤,不觉莞尔一笑道:“师哥放心,那一晚我们只是恍惚间见过一个身影,与你说讲的玉天音有几分相似,但也未必就是她……”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心想,那一晚我身旁只觉阴风阵阵,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飘忽来去,难道此人就是玉天音?若果真是她,那么那一晚她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是了,师哥说她是个魔头,又说长安城每到半夜就会出现“焦面黑尸”,那么那晚必是她暗夜出动,又在四处害人!

    李义见怡清正凝神思量,心知她定是在仔细回想当晚之经历,他有心相问,但听得怡清话里有“那一晚、我们”之句,便不好意思出口。不过,他听怡清叫了自己一声“师哥”,没来由地就感一阵开怀。

    “小师妹……”李义随即微笑言道:“这玉天音有一身非凡魔功,光是‘摄魂**’便已登峰造极,师妹平常若是遇见了她,还是要远离为好,千万别与她动手!”

    “可是……”怡清不解道:“师哥不是说这‘天音乐坊’是一处魔窟,还说他们害死了许多无辜的长安人么?师哥刚才还说让我留下来帮你降妖除魔,怎地如今又说让我见了玉天音就远远绕道?”

    “咳咳!……”李义干咳了数声,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窘迫道:“我的意思,天音乐坊虽是一处魔窟,但害死人的却并非坊主玉天音,而是

    她门下那些走狗!”

    “她门下的那些走狗?”怡清仍是不解道:“师哥是说,天音坊的手下每晚都在害人,而坊主玉天音却对此不知?”

    “兴许……可能吧……”

    “可就算如此……”怡清依然不解道:“师哥前面不是已经说了,玉天音手抱一把古琴,每天都在以琴音施‘摄魂**’,夺取无数凡人之天地两魂,她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勾当,咱们生为道门中人,又岂能饶得了她?!”

    “这个……”李义勉强对道:“玉天音虽在琴音中行‘摄魂**’,但她只是摄取凡人之天地两魂,并未致人死地。”他暗自心道,师妹呀师妹,你说咱们“岂能饶得了她?”这哪里是咱们饶得了她呀,以敌我之力量,这是她能否饶得了咱们才对!

    “照师哥这样说,她虽行摄魂之术,却未致人死命,如此也算不上害人,既然算不上害人,你又怎么呼她为‘女魔头’?”

    “这……呃……嗯……”李义不禁又是挠下巴又是抓耳朵,此刻他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一下,李义已经用自己所说的话,成功地将自己给绕了进去。

    他说要让师妹留下来帮自己降妖除魔,结果,又说见了那只最大的魔头之后,师妹还是要赶紧跑了为妙,千万别与她正面动手。

    既然让她见了妖魔就逃,那还让她留下来作甚?

    他说天音乐坊是一处魔窟,魔窟之主就是坊主玉天音,又说害死人命的与玉天音无关,兴许,玉坊主对之还毫不知情。

    既然说玉天音与妖物害人无关,她对此也毫不知情,那么强要将玉天音说成是一个“魔头”,倒也全没道理。

    可是,玉天音分明就是一个女魔头啊!

    ……

    怡清见李义一副抓耳挠腮之状,却忍不住“噗嗤”一笑道:

    “师哥,瞧你这一副窘迫的模样,活像一只顽皮的泼猴,倒与那‘病木头’有几分相似……”

    “‘病木头’?”李义不禁笑问道:“小师妹,你说的是我那无病师弟吧?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我大乾青镜司千户,手底下一千多号人马,可算得上威风凛凛呢,怎地在师妹眼中,他却成了一段‘病木头’?”

    “好端端的,我们说他作甚?!”怡清却面露不悦之色,心道,我怎么会脱口而出就喊出了“病木头”三字?这人又笨又倔,跟一段臭木头一样,没事替他作甚?

    “对了!”李义将手中碗筷放下,这时候他已经将碗里的红枣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也终于想到了解决自己目下窘境的“良方”,“小师妹,我此次来,主要是受我师傅之命,想请师妹出马,帮着一起对付那天音乐坊中的妖魔。”

    “对付天音乐坊?你师傅要请我帮忙?!我只是小小一个峨眉派的女弟子,我怎能担得了白老阁主所请……?”怡清睁大了眼睛,忍不住一连串反问道。显然,对白老阁主居然会请她出马一事,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信。

    李义笑着道:“家师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要请峨眉门下怡清小师妹过来帮忙,与我们神王阁一道,大伙儿一起对付天音乐坊,务必要将那里的妖魔除尽才好!”

    “可是……”怡清还是有些疑惑道:“李师哥,你刚刚明明又说,让我见了玉天音就得绕道走,我觉得……以我这点本事,能帮你们什么呀?”

    “诶!”李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师妹太谦了!小师妹虽是峨眉‘怡’字辈中年纪最小的弟子,但如此年纪就会御动双剑,且剑术精妙,道法高深,有师妹助力,于长安驱魔除妖之事,定有非常之功!更何况……”李义顿了一顿,随即便道:“小师妹还可以叫你的师傅妙羽真人出山么?”

    “叫我师傅也来?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怡清拨浪鼓一般地摇头,决然回道:“我师傅常年闭关清修,最不喜喧哗吵闹之地,叫她老人家来长安,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这个……小师妹,你就说……”李义摸着自己的下巴,绞尽脑汁道:“长安城出了一只巨妖,四处为害人间,弄得天怒人怨,那妖物神通广大,非得师傅她老人家亲来不可……这样说,还不行么?”

    这个时候,李义心里就只有苦笑的份了。他知道,依照师傅的“面授机宜”,自己应该通过怡清之力,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想法子请出妙羽真人出山降魔,其首要者,便是“不着痕迹”四字,可自己这一趟来,话还没说几句,就已直截了当讲明了自己最大的用意。

    “噢……”怡清略略思忖,便已明白了李义的来意,她手指着李义的额头,嗔怪道:“李大哥,原来你这一趟来,就是想请我师傅出山来帮你们降魔呀!那你就明说好了,何必绕了这么一个大弯,还说是‘请我帮忙’,我一个小小女弟子,哪有这等本事,竟能蒙白老阁主看得起……”说着说着,她竟面露委屈懊恼之色。

    慌得李义忙起身,又是作揖又是赔礼道:“小师妹,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昨日申时就被家师急召入神王阁内,商议对付天音乐坊之策。临走之际,家师还特特吩咐我,叫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怡清师妹出来帮忙。家师的意思,说贵派所习之蜀山道术,乃是天下玄门正宗,有贵派门人助阵,则天音坊之魔功,必能不攻而自破!是以家师才对贵派掌门妙羽师叔拳拳相邀。若妙羽师叔委实不愿来长安助我等降魔,则有怡清师妹助阵,也是……也是……”他原本想说“也是一样”,后又觉不妥,是以话在嘴边,竟不知该何以为续。

    “白老阁主真是这么说的?”怡清盯着李义的双眼,问道。

    有道是“女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一脸委屈的怡清,忽然间,已面露喜色。

    李义慨然道:“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虚言,叫李义顷刻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而死!”

    “你疯啦!”怡清忙跳起来以手挡住李义的嘴巴,“怎可发这样的毒誓?!没得触了忌讳!”这时,两人忽然已离得很近,四目相对之时,怡清忙闪身避开,羞得低下了头,李义则觉心头一阵快意。

    良久,怡清方悠悠然说道:“师哥的心意,怡清知道了,今日我就书信一封,飞鸽传与家师

    ,不过……以家师的性子,多半不太会来。”

    “多谢小师妹!”李义抱拳施礼,恳切言道:“有师妹这番心意便已足够。长安这里,就算以你我之力,不足以对付玉天音本尊,然对付她门下那些走狗,料想也绰绰有余!”

    怡清适才听得李义呼自己师傅妙羽真人为“师叔”,心中已是大受感动,想那神王阁主白无命是何等英雄人物,天下武林莫不敬仰,人称“飞天神龙”,江湖传言神功盖世,天下莫之能匹,威名足可与太师祖比肩,自来,武林中人最是注重长幼辈分,而李义却亲口称她师傅为“妙羽师叔”,那已是给足了自己颜面。

    此时,又听得李义邀她一起出手,对付玉天音门下那些手下走狗,她想起之前自己也曾前后奔忙,为了抓获为害人间的那只猫妖,此时听闻为害人间的却并非“和合金仙”毛娇娇,而是天音乐坊中的妖魔群小,她心中顿生一股豪气,于是慨然应允道:

    “师哥放心,怡清虽本事低微,然降魔除妖之事乃我道门中人之本分,既然白老阁主诚意相邀,那我此番就先不回师门了。师哥所言不差,以咱们联手之力,若是连她玉天音门下那些走狗都对付不了,岂不是让武林中人都笑掉大牙?!”

    “好!”李义听到怡清终于不用回师门之语,欣喜之余,忍不住抚掌而笑。

    “更何况……”怡清随即又不无得意地言道:

    “我手中还多了一件二星中器‘双股剑’,有了这件宝物,我怡清何惧那些妖魔宵小之辈!”这时看怡清脸上神情,就好似玉天音亲来,她亦可以双股剑擒之而不在话下。

    “双股剑?能以一剑化而为双?此剑听闻是东海龙宫之物,怎地到了师妹手中?”李义也曾从师傅口中听说过双股剑之由来,此时听怡清说起她手中竟有此剑,不禁心下好奇,遂问道。

    “师哥,你看!”怡清说着话,便念动真诀,两肩只微微一耸,就见白光一闪,一把长剑已从怡清背后破空而出,迎着朝阳瞬间一分为二,两把长剑在怡清不断以真气催动之下,连环飞舞,或如猛虎出山,或如蛟龙入海,或如腾蛇连摆,或如白练纷飞……当真是剑光四射、缤纷夺目!

    “妙哉!妙极!师妹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依我看,这把双股剑虽在‘天宝名录’中只列‘二星中器’,然一经师妹之手,则威力顿显无穷,已堪比那‘三星妙器’了!”李义看得入神,不禁抚掌大赞道。

    “收!”怡清念动真诀,双股剑如听懂主人心语一般,转眼间又二化为一,倏然回入怡清后背的剑鞘之内。

    怡清朝李义笑着道:“师哥瞧这把剑如何?说起来,这双股剑还是那‘病木头’送的呢!”

    “这把剑是无病送你的?”

    “是啊!你说这把剑还是东海龙宫之物?这就奇了!怎地这‘病木头’手里会有龙宫宝物?莫不是他……对了,下一回,我定要好生问一问他!”

    李义对徐恪在神王阁中穿越至瀛洲八岐岛杀死八岐大蛇的经历,约略也听徐恪说过,对于徐恪如何从东海龙宫手中得到这把双股剑,他大致也能猜出,然则,他此时却无心作答。他心中所想,全是一句话:

    “今日自己与怡清已是许久未见,饶是如此,怡清见自己之后,这已是第二次说到无病师弟了。”

    ……

    “师哥,你在想什么?怎地不说话?”怡清见李义忽然间陷入沉思,不禁疑惑地问道。

    “哦……我是觉得……师妹这把双股剑……委实是不错!此剑能一分为二、化二又成一,师妹整好又能一人御使双剑,天地间,要想找到这样一把名剑,整好与师妹相配,那也是……难得地很,委实难得地很呀!”

    “嗯!谢师哥夸奖!”怡清微笑答道。她却未曾注意,李义眼眸中,不知何时已满布失落之神情,那是一种满满的失落与失望……

    李义暗自心想,小师妹才刚刚早起,还未曾用过早膳,那一把双股剑,她竟已背在了身上,如此不就是“人不离剑、剑不离人”么?未曾想,她对一把宝剑竟会有如此情谊?!她真的只是爱惜一把名剑么?就算再如何爱惜,需要爱到连吃早膳也要背着的地步么?还是……她爱惜的,并非单单是一把名剑,而始终是那个送剑之人?!

    ……

    “那……师哥……”怡清随即问道:“接下来,你要让我做些什么?除了写信请师傅出山……”

    “噢……”李义这才回过神来,“小师妹,接下来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想法子,助我师弟捉拿天音乐坊中一个管事,他的名字叫‘落霜’!”

    “助你师弟?你是说……又要让我去找那个‘病木头’?”怡清还是不解道:“师哥,你不是说咱们两个联手么?怎么让我去找‘病木头’?”

    李义呵呵笑道:“此次降魔除妖,乃是神王阁与峨眉派联手,无病身为神王阁弟子,自然要找他来做事。”

    “可是……”

    “无病除了是神王阁弟子之外,他还是青衣卫里的一名千户。那天音坊里的落霜,除了四处害人之外,还杀死了我大乾北境候的世子,此案如今已成了朝中大案,因之,捉拿落霜这件事,还是要以无病出面为妥,这也是家师的吩咐。”

    “嗯……”怡清已然会意,当下,她便点头道:“师哥的意思,是明里叫‘病木头’以朝廷的名义去捉拿落霜,暗里我再从旁相助……只是这个叫什么‘落霜’的,究竟是人是妖?他为何会胡乱杀人?”

    “这个落霜么,究竟是人还是魔,一时也说不清……他本是少山门下,掌门了空的亲传三弟子,却不知何故,成了玉天音门下的一只狗……”

    李义忽而不再多话,他起身看了看天,日头已不知不觉间,爬至头顶,转眼已是辰时初刻了。

    “这样……师妹若是有疑,来日可去找无病询问,今日多谢师妹如此款待,这碗红枣粥委实滋味妙极!我还有事,便就此告辞!”

    “噢……”怡清起身相送,原本她还有许多话想和李义述说,可转眼就见对方要走,不禁面露些许失望之色。

第七十二章、姐妹情衷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辰时、醴泉坊、徐府】

    徐恪出门之后,舒恨天亲自打开木车上的剩余四个铁箱,发现这一次铁箱中装的全是金块与银饼,虽满目金黄与灿白之色,然其内在价值,较之昨日所送八个铁箱,却已完全无法相比。

    舒恨天不禁略略失望,心道越王一个重裀列鼎的皇子亲王,难道家当就这么点?那些古玩字画、玉器珍珠之类的,昨日一送,今朝便没了么?

    他心中连道这越王当真是小气抠门也!可哪里能想到,就算越王今日所赠的两箱金块与两箱银饼,其价也在二万两之上,加上昨日所赠之金银珠宝,总价已有近二十万两。这普天之下,纵然是天子御赐,也未必有如此之豪阔,更何况越王也无非一位头顶一珠的亲王。

    于是,舒恨天便命董来福将一车金银放入库房内封存妥当,并一再吩咐董来福,需严令府中一应下人,对越王送礼一事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向任何人提起,那董管家自是诺诺连声,忙不迭答应。

    舒恨天今日早膳吃得偏饱,他有心想回自己的玲珑居去睡一个回笼觉,但既已醒来,又清点了些金银黄白之物,未免心中有些兴奋,便不太能重新睡着。

    他一时兴起,索性就想拉着朱无能一道去长安大街四处闲逛一番,若是有些好玩好吃的所在,大可以玩个痛快!

    可他转身一望,朱无能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前厅,他再侧耳倾听,果不其然,前院的厢房内已然传出了朱无能如雷鸣一般的鼾声。

    “这呆子!……”舒恨天不觉哑然失笑“却恁地好睡!刚刚睡醒吃饱,转身回房就能熟睡。哎!……想我老舒,却果然是老矣,一旦醒来,要想再睡,何其难也!比起这些少年郎来,他们想睡就睡,能起则起,当真是羡煞我也!”

    舒恨天在这里自怨自艾、自叹其老,却哪里能想到,他活至今日,只不过区区八百余岁,想那“在世的天蓬”自有天地及今,实不知已历多少年岁。要论年岁之久,舒恨天在朱无能面前,实如萤火之光飞于皓月之下,相去何其之远。

    见自己横竖无事,舒恨天便走至后院榛苓居院门前,轻叩柴扉,向里面小声呼道:

    “老姐姐,老姐姐,小舒看你来啦!”

    “你等一会儿!”

    未几,就见胡依依款步来到院门前,打开竹篱院门,问道:

    “小舒,有什么事?”

    “老姐姐,这几日都不见你人影,整日就看你窝在这竹篱小院中,你不闷么?”

    “我这人你不知道么?平素就喜静,不象你这只小白鼠,就喜欢往热闹里钻。”胡依依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回身朝屋子里望了望,显然,对那位躺在内室中的人儿,就算她离开片刻,心中亦放心不下。

    “老姐姐,你是担忧小贝姑娘吧?小贝她近些日……身子可好?”

    “还好吧,没什么大碍,就是总吃不下饭,心里面始终闷闷不乐,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导她。”胡依依叹了一口气,一说起躺在里面养病的姚子贝,她就又是担心,又是无奈。

    “这也不是办法呀!要不然我叫无病老弟来看看她,兴许,有无病老弟在一旁,小贝就能……”

    “你可千万别!”胡依依急忙摆手,她又回身朝屋子里望了一望,压低嗓门道:“千万别让小无病来!”

    “为啥呀?”

    “别问那么多了,你还有事么?”胡依依显然不愿与舒恨天多聊,她催促道:“没事你就忙你的去吧!”

    “嗯……老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舒恨天这几日天天懒睡至午后起床,之后就在外四处游逛,晚饭又连着在李府内用膳,与胡依依一直未曾碰面,是以今日,他难得早起之后,定是要与胡依依说一会儿话。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那你等一下。”

    胡依依又回入内室中,过了许久,方见她整顿衣冠,又亲手冲泡了一壶“茉莉香花茶”,与舒恨天一起步至后园的闻雨亭中落座。

    此时正是辰时初刻,阳光温润而柔和,后园中遍地青草芳菲,桃花、李花虽已次第凋谢,然园子中央有两株高大挺拔的白玉兰,却迎风怒放,那馥郁香气直灌得满园都是。胡依依深吸了一口玉兰的香气,暗自心道,这一晃,又是许久未曾到后园来赏花了,不知小无病近日过得如何?

    “老姐姐,你可知这两日,越王连着给无病老弟送来了十几个铁箱子豪礼,其价少说也有二十万两白银……”两人刚刚落座,舒恨天便将越王给徐恪送礼一事,约略说给了胡依依听。

    胡依依听罢,凝神想了一想,道:“越王给小无病送礼,其意无外乎两点,一是想拉拢小无病为他效命,二是想借机离间小无病与魏王,恐怕,这个越王真正想谋划的,就是要魏王对小无病生出猜忌之心……”

    “照呀!”舒恨天一拍大腿,夸赞道:“怪不得外间都传我家老姐姐非但医术天下第一,这奇谋妙计也是天下无双呢!那越王与宋王、晋王连成一体,京城里称他们为‘八王党’,他给无病老弟送礼,那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拱手,定是没安好心呐!不过,那越王忒也小气,要想行离间计,本也得下大一些,横竖也只送了二十万两,这区区二十万两,要是放我老舒手里……嘿嘿!”他朝胡依依瞟了一眼,得意道:“那也就是一晚上的事!”

    “我说小舒,你哪来的这些歪门曲理呀!……”胡依依却白了舒恨天一眼,嗔怪道:“第一,我可算不上医术天下第一,能称得上第一的,是人家‘蜀山医仙’水前辈;第二、越王也好、晋王也罢,人家再厉害也就靠一些年俸、皇帝赏赐、下面进贡什么的,哪有你这小白鼠穿墙过院的本事?只凭两手空空,天下银票,任你白拿!第三、这越王、宋王与晋王的事,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舒恨天知道自己瞒不过胡依依,只得讷讷回道:“这自然是五哥跟我讲的……”

    “老五?你去见过老五了?!”胡依依眉

    头一皱,显是对舒恨天此举,极其不快。

    “也就跟五哥见了一面,而且……咱两拢共也没说上几句话。”舒恨天不断捋着自己的雪白长髯,脸色甚是窘迫。

    “你去见老五作甚?你不知道以老五目下的身份,咱们与他越少见面越好么?!这事儿要是被小无病知道……”胡依依朝身周又仔细看了一眼,直到确认四周连一个人影儿也没,这才小声道:“那还了得?!”

    “老姐姐,小舒知错了!”舒恨天低下头,象一个顽皮捣蛋的孩童被家长训斥一番,轻声回道:“我只是知道自己行将要升任百户,无病老弟说青衣卫里每月都有什么‘十旬例会’,每到例会之时,百户与千户都将齐聚在议事堂内听都督训话,到时候我怕五哥见了我会生出惊诧,是以先过去跟五哥打一个招呼……老姐姐放心,下一回,我再也不去单独面见五哥了,一定!”

    “嗯……”顿了一顿,胡依依问道:

    “老五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啥,就是……就是让我劝劝……劝劝这个……无病老弟……”舒恨天说话已有些支支吾吾。

    “他是不是将老九的死,怪到了小无病的头上?”

    舒恨天没有答话,只是低下了头,神情显然已是默认。

    “那你就不能劝劝老五?……”胡依依不禁责怪道:“此事与小无病无关,只管老九当时不该倾心于南宫不语,更何况,南宫业已因之而丧命,老九的仇也算报了,他还要怪小无病作甚?”

    “哎呀!我的老姐姐……”舒恨天委屈道:“五哥他……他能听我的话么?五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发起火来,不在二哥之下!”

    “咳!他和小无病之间,这个结算是解不开了!”胡依依忍不住低头叹了一声,一想起自己的兄弟和徐恪之间,误会已是越积越深,指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兵刃相见,双方争一个你死我活,她不禁满面愁容、忧心忡忡。

    “说起来,这五哥也真是的……”舒恨天偷瞄了胡依依一眼,帮胡依依开解道:“一开始,无病老弟刚刚入青衣卫的时候,他们两也还是好好的。可五哥什么事不好做,非得拉拢无病去对付南宫不语,无病的性子,他要是不肯,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万万不行!就因为无病老弟不听话,从此他们两人就结上了仇。后来,五哥又借李君羡这件案子,险些置无病于死地,可五哥万万没想到,无病非但毫发未损,反而因祸得福,官阶越升越高,由一个五品的百户,现如今已成了青镜司的千户!五哥这个人呀……”舒恨天喝了几口香茶,他见胡依依脸色已现舒展,便接着言道:“功夫高、脾气大,这一点跟二哥差不多,不过,自他在乾国京城当官之后,他这官瘾也是越来越大,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无所不用其极,手底下都是象杨文渊这样的势力小人,行事狠厉、手段乖张、心机深沉,他在青衣卫中之种种所为,都是与无病截然相反,这也怨不得无病老弟,处处与他作对了……”

    胡依依苦笑了一下,面朝舒恨天问道:

    “小舒,那你进了青镜司之后,若是这两人今后起了水火之争,你站在哪一边?”

    “这个……”舒恨天胡乱地捋了捋胡须,闪烁其词道:“哪一边有道理,我就站哪一边啊!哎呀……老姐姐,你就放心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胡依依却不断摇头,忧虑道:

    “我所料恰与你相反,这两人如今势成水火,他们拔刀相见之日,兴许就在不远了……”

    “……”

    舒恨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说道:“老姐姐担心得有理,五哥最近把李君羡的府邸大肆整修了一番,往里面添了上万两银子的陈设,可谓极尽讨好之能事,可人家李君羡,对此却一点儿也不领情。我看五哥这一次……”他连连摇头,面露不屑之色,“可算是白费心机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胡依依冷笑道:“人家李君羡响当当一个英雄,为大乾立下战功无数,人品坦荡、心性忠良,可他却为一己之私,偏要跟人家作对,还跑到皇帝那里去密告无病!如今,李君羡又蒙皇帝信任,被重新起复,他倒好,又眼巴巴地赶上去巴结,可这是你能巴结得来的么?如此作为实实令人不齿!”

    “是呀!”舒恨天感叹了一声,接口道:“现如今,李君羡蒙天子钦点,以皇族太宗之后、五莲县公的身份入青衣卫为巡查千户,他虽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巡查,可这巡查的分量可委实是不轻。目下,整个青衣卫中,一提起‘李将军’这三个字,谁人不翘指夸赞?这李君羡又和无病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一样,他两人若是联手去对付五哥,我看……”舒恨天随即连连摇头,“五哥怕是也不好对付呀!”

    “这是他自找的!”

    “话虽如此,老姐姐,可五哥毕竟是咱们的兄弟,你看看,可有什么法子,能劝动无病,让他对五哥能好一点?”

    胡依依沉吟片刻,说道:

    “小无病与五弟之间,目下已是水火难容,当面劝他必无济于事,倒不如……”

    “不如什么?”舒恨天心中一喜,忙问道。

    “不如……从小无病身后之人入手。”

    “老姐姐是说……魏王?”

    胡依依点了点头,道:

    “小无病几次三番遇险都是蒙魏王所救,就算他心中不愿,也只能承认,自己已是魏王门下。若是能让五弟也暗里投入魏王麾下,他们两人都在同一阵营,自然就斗不起来。纵然小无病心有怨恨,然瞧着魏王的面子,他也定不能伤了五弟,而五弟也自然不会去害无病。”

    舒恨天低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老姐姐,你这计策好是好,可是……”他又摇头叹道:“晚啦!”

    “怎么?”

    “五哥如今,已投至晋王麾下!”

    “糊涂!”

    胡依依闻听此语,不禁站立起身,她在闻雨亭内走了几圈,心中的忧虑更甚。

    五弟怎可如此糊涂!他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行事还是这般冲动么?!”

    “怎么啦?老姐姐……”见胡依依如此忧虑之状,舒恨天不解道:“五哥说了,如今晋王新封七珠亲王,六部中他得了三部,权势已如日中天,加之贤名在外,朝野上下一片赞叹之声,人人均道,来日能接大位者,非晋王莫属!而且,以五哥的观察,老皇帝的心意,这天下必也是会交到晋王的手里。照此看来,五哥攀附于晋王门下,不正合适么?”

    胡依依回身落座,喝了几口香茶,兀自摇头道:

    “枉五弟在老皇帝身边几十年,竟依然不能看透皇帝所想。晋王就算再炙手可热,来日能成大乾天子者,也非魏王莫属!”

    “老姐姐何以如此断定?”

    “你就看这乾国七十年所谓的‘康元盛世’,说起来是天下富庶、万民乃安、煌煌天朝、四海景从,可实则却是……”胡依依正说着话,却忽然站起身朝后院榛苓居的方向看了看,她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姚子贝,便扔了一句“你等一下……”随即起身离了闻雨亭,径自朝后院行去。

    舒恨天在闻雨亭中喝茶坐等胡依依回来,可他等了许久许久,也未见胡依依现身,只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便站起身走出闻雨亭外,打算去城外的霸林原走走。

    “小舒!”

    舒恨天刚刚走至后园中间,便听身后胡依依叫了一声,他忙回转身走到后园门外。

    “子贝身子有些不舒服,姐姐今日就不同你多聊了,这些天小无病事情多,你也别老想着到处贪玩,有空也帮他做点正事。”胡依依嘱咐道。

    “我知道了,老姐姐放心吧!无病老弟那儿,只要有我老舒在,定不会叫他吃亏!”舒恨天当即应声道。

    “噢……对了!”胡依依已然转身待回,却忽然想起一事,随即朝舒恨天问道:

    “老五有没有告诉你,四妹究竟在何处?”

    “这个……”舒恨天不好意思道:“我问了五哥半天,四姐到底去了哪里,可五哥就是不肯说啊!”

    “这个老五……”胡依依有些不满道:“对自家的兄弟还这般神神秘秘的,当年师尊将老五与四妹分在一处,老五既然在青衣卫,那么……四妹想必也在这京城中吧,也不知是在哪个衙门?”

    “老姐姐放心,下一回,我定要让五哥说出四姐的下落!”舒恨天与胡依依之间,毕竟姐弟连心,他见胡依依神情与口吻中透着一股别愁,心知这老姐姐定是对四姐生出了一股别后思念之情,当时他就暗下决心道,既然四姐也在京城中,那自己就一定要想法子拉着四姐去同大姐好生一聚。

    “咳!算啦……”胡依依不无失落道:“既然人家不信任咱们,咱们也不必相强,一切随缘吧!”

    言罢,胡依依再不多话,随即转身,跨过后园园门,径往榛苓居而去……

    舒恨天望着胡依依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却感心下一阵酸楚。他暗自心道,我这老姐姐心思委实太善,她对人实在太好,对无病老弟这般真爱,对小贝妹妹竟也如此体贴,哎!可她却是一只修行千年的大妖啊!来到神洲这数百年来,师尊交代之事,她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对一两个凡人,她竟能如此倾心付出,将来,要是她所真爱之人将她辜负,这叫老姐姐岂不要伤心死!

    舒恨天一边走向前院,一边暗自叹息,等他走出徐府大门,却不知该何所往,心里想了一想,索性便直奔永昌坊的李府而行,他要找明月去说说话。

    ……

    ……

    徐恪步入青衣卫上值,刚刚行至青镜司大门外,就听卫卒来报,说是千户小院内有一位“尚书大人”正在等他。徐恪听后顿时大喜,心想这么一大早来找自己的“尚书大人”,除了秋先生还能有谁?

    不想,等他跨入青镜司千户小院之内,看到一个并不是很熟悉的男子身影向他走来,他立时大失所望。

    “吆!徐千户,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不久的大乾吏部尚书,潘闻卷。

    “潘大人,你来找我何事?”徐恪开门见山问道。

    “哎!徐千户,老夫在你这院子里等了半日,你这两个‘门神’死活不让进,如今你人都已来了,还不让老夫进去喝一杯淡茶么?”潘闻卷强颜笑道。

    徐恪见潘闻卷脸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心下顿时一阵作呕,然对方毕竟乃当朝一位三品大员,今日一大早笑着来找自己,于礼于情,自己总得让对方进公事房内坐坐。于是,徐恪只得略略拱手道:

    “潘大人,下官招呼不周,望乞恕罪则个,来,里边请!”

    “徐千户客气了,徐千户请!”

    于是,两人客套一番,依次走入徐恪的千户公事房内,分宾主落座。徐恪招手命卫卒奉上茶盏。

    潘闻卷稍稍喝了几口清茶,便从腰间掏出一个羊皮袋子,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叠公文和一块黑沉沉的腰牌。

    “徐千户,这是委任舒恨天为青镜司百户的文书告身以及百户官凭,还有这块就是青衣百户的黑铁狮牌。有了这些……”潘闻卷把玩着手中的那块黑铁牌子,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一张雄狮面孔,脸上带着不无艳羡之色,说道:“那位舒百户今日即可到任。”

    “哦……原来潘大人大清早过来,就是为这事。”

    “没法子呀!这是赵王殿下亲自交代的事,老夫自不敢有片刻耽搁,今日整好老夫有空,就赶紧将这官凭与腰牌给徐千户送来。”

    “赵王殿下?潘大人,你是说,那一日你主动上北安平司找张千户要推举文牒,今日又特意将百户官凭等物送来,这一切,全因赵王殿下的吩咐?”

    “当然啊!要不然呢?”那潘闻卷端起茶盏正待饮茶,闻言随即又放下茶盏,好似略带不满道:

    “徐千户,你有赵王殿下这样一位好师兄,可当真是你天大的福气呀!”

第七十三章、兄弟情浓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辰时、青镜司、千户公房内】

    徐恪甫至青镜司上值,却见潘闻卷已在千户小院内等候多时。这位吏部尚书所来不为它事,竟是为舒恨天出任青镜司百户一事特地赶来。徐恪不免心中疑惑,一问之下,方知这一切,都是他师兄赵王李义早已安排好之事。

    当下,不等徐恪发问,潘闻卷就一边饮茶,一边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与徐恪备陈了一遍。

    原来,就在三天前,赵王李义急匆匆地来到吏部,指名道姓要见潘闻卷,弄得整个吏部都跟出了大事一般“严阵以待”,潘闻卷更是带着吏部侍郎、吏部员外郎等一行人,急慌慌跑到吏部大门前亲自迎接。

    可是,进了吏部公事房后,潘闻卷闻听赵王所言,心中委实大感诧异。

    依照赵王的吩咐,他此来并无它事,无非是为一个叫作“舒恨天”的青衣卫掌旗而来。赵王要潘闻卷将舒恨天调往青镜司任百户一事,火速办妥。

    舒恨天究竟是谁?赵王殿下为何会为了区区一个百户如此大费周章,甚而还亲自赶来吏部?就算要将舒恨天提拔为青镜司百户,依照大乾官制,也当先由青衣卫出具推举文牒,吏部核查审验,再经中书省报备,如此方为合规合矩,怎地倒过来反而要吏部为之操办?……

    潘闻卷心中对此自然是充满了疑问,可在赵王面前,他哪敢多问半个字?当是时,他只得诺诺连声,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赵王离开之后,潘闻卷不敢有片刻耽搁,立时将手中诸般事务统统放下,亲自去了一趟青衣卫北安平司。他见了北司千户张木烨之后,不待客套就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并一再嘱咐对方,务必今日就将舒恨天的推举文牒弄好,而且,文牒之上,还必须徐恪的亲笔签名与青镜司千户大印。

    那北司千户张木烨也极给潘闻卷面子,只是三个时辰之后,一张盖着北安平司与青镜司大印,并有青衣卫两大千户联合署名的推举文牒,就交到了潘闻卷手中。文牒上除了具言舒恨天武艺高强、手段了得、文才俊雅、博闻强记、值事勤勉、办案干练之外,还特特写明了舒恨天曾在徐恪救回灵钰公主一案中,“奋辛烈之勇,逞不世之威,忠贞刚勇、舍生忘死、为救公主殿下,不惜与凶兽搏命……”云云,直看得潘闻卷不禁频频颔首。

    依照大乾官制,就算有了这份“分量极沉”的推举文牒,就算吏部一路核查审验通关,可毕竟是一位青衣卫的百户,真要到吏部下发官凭之日,最起码也需半月之后,只因这中书报备一关,尚有种种关节需过……

    潘闻卷不愧为大乾吏部尚书,毕竟身居官场二十余年,对于官场之种种“内部规矩”,他已再熟悉不过。于是乎,潘尚书利用手头的各种人缘,在一日之内就打通了中书省的各个关节,顺利地拿到了委任舒恨天为青镜司百户的全部文书。

    想到赵王殿下“火速”两字,潘闻卷更是马不停蹄,连夜就命手下造好舒恨天的百户官凭,并将“舒恨天”三字刻在了一块早已备好的黑铁狮牌之上。到了今晨卯时,那潘闻卷生怕赵王责怪,是以早早就将舒恨天就任百户的一应公文与腰牌,亲自送到了青镜司徐恪手中。

    ……

    徐恪听罢潘闻卷所述,心中不由地大为感动。

    他感动的,自然是自家师兄赵王李义,居然对舒恨天升任百户这样一件小事如此上心。

    记得当日在千户小院之内,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孰料师兄竟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这些天他日日跟君羡大哥饮酒笑谈,差点都将舒恨天之事遗忘,哪曾想,师兄竟早已将此事办妥。

    徐恪心下不禁暗自感慨道:

    “听那潘闻卷所言,提拔书仙老哥之事,若依照我大乾之官制,手续异常繁琐,若等到全部办妥之日,至少也需一月有余,全靠师哥出面,此事竟能三日内办妥。”

    “于我徐恪而言,此事不过随口一提,于师哥七珠亲王的身份而言,竟能将这件小事当做头等大事一般全力而为之,师哥呀师哥,你对无病这一番心意,叫无病今后,该如何报答才好!”

    ……

    潘闻卷饮茶之余,瞥见徐恪满面感慨愧疚之状,还道徐恪是对自己这一番上下奔忙生出了些感激惭愧之情,他便放下茶盏,和颜笑道:

    “徐千户,此事老夫既受赵王殿下所托,自不敢丝毫有违,今日老夫特意将舒百户之官凭与腰牌送来,原也是分内之举,徐千户不必谢我,不必谢我,呵呵呵!……”

    徐恪看了潘闻卷一眼,面上神色渐转冷淡,他端起茶盏,说道:“潘大人,下官听闻吏部公务繁忙……”

    潘闻卷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老夫今日到你这青镜司,也是头一遭来啊!看徐千户公房外的这一处小院……”他站起身,手指着窗外,“风景委实是不错,老夫只站了片刻,满眼皆是花香鸟语,当真是赏心悦目之极也!”他一边说话,一边还踱步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不无艳羡道:“徐千户有如此一处风景绝佳的上值之所,真真是一大快事呀!……”

    过得片刻,见徐恪不语,那潘尚书索性又回到徐恪对面落座,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慢悠悠地言道:

    “记得数月之前,老夫与徐千户还曾在户部一道共事。当时的徐千户只不过是户部一名经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光景,徐经历竟能平步青云,如今已官居正四品青衣卫千户之职,且还是我大乾至为机要的青镜司千户。徐千户如此年轻便有这般大好前程,可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呀!”

    “潘大人过谦了吧!我记得不差的话,潘尚书数月前也不过户部一个员外郎么,这才几天光景啊,你不也成了一个三品的尚书?”徐恪听得潘闻卷话里有话,心中便生出一股不快,他当即也“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对着潘闻卷冷冷言道。

    “这个不一样,这个不一

    样么……”潘闻卷闻言不禁面色一沉,然他细思徐恪之语,倒也挑不出毛病,自己的话语里固然有嘲讽之意,然对方反讽自己也是靠晋王推举才能上位,这两者又有何差别?

    这时候,徐恪早已不愿多费唇舌,他将手中茶盏端得更高,朝潘闻卷微微一扬,说道:

    “潘大人,徐某这里还有事要忙,恕不能多陪了!”

    “你!……”潘闻卷气得脸色发青,他豁然起身正待发作,然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他心道原来你早早端茶就是想着“送客”来的!我潘某人就这么不受你待见么?!今日我眼巴巴地送来热脸,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三句话不容我讲完,就敢“端茶送客”!

    潘闻卷毕竟久居官场,学养深厚,虽见徐恪一副冷傲面孔,却仍强装笑脸道:

    “好啊!徐千户,赵王殿下交代之事,老夫业已办妥。千户既然公务繁忙,老夫也就不再打搅了,这就告辞!”

    “不送!”

    ……

    潘闻卷气鼓鼓地走出千户小院之外,回身又朝徐恪的公事房望了望,心中已然将徐恪从上到下,由里及外,骂了无数遍。

    自然,他心里骂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徐无病啊徐无病,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给你好看!”

    潘闻卷再度想起,就在三个多月前,自己的侄女潘艳群和侄女婿吴登魁曾一齐跪到他面前哭诉,说是遭到一个叫“徐恪”的青衣卫百户无端羁押与严刑拷问,险些不能回家与叔父见面。当时他已升任至户部侍郎,官阶已是从三品,闻听自家心爱的侄女受此大辱,如何能够甘心?

    潘家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他父亲潘纬博一生发奋读书,直至中年方进士及第,后官至六品主事,只因仕途郁不得志,便将希望寄托于两个儿子身上。

    潘纬博将长子取名“闻书”,将次子取名“闻卷”,便是希望两个儿子能终生浸润于书卷之中,于学海中孜孜不倦,将来能以读书换取自己的功名与前程。然而潘闻卷的大哥潘闻书却始终不好读书,只喜爱买卖经商。唯有潘闻卷继承了父亲遗志,勤敏笃学、好学不倦,年纪轻轻便已科举大成,之后为官,一路畅行无阻,如今才五十二岁就已成了大乾吏部尚书。

    于是,潘家经过多年经营,老大潘闻书已成长安城一方巨富,据闻府中金银如山,光内外宅子就有十数间,还有东西两市的许多店铺,都是潘家的产业;老二潘闻卷又接连升官,如今官至三品尚书,加之身后投靠的还是当今八皇子晋王,是以,潘家就成了这远近闻名的一方豪门巨户。

    从来都是潘家人欺负外人,哪怕潘家的一个下人,在坊间行走也是无人敢惹,哪见过外人倒反过来骑到潘家人的脖子上?更何况,这一次被欺负的还是潘闻书的独女——潘艳群。

    在潘闻卷眼中,只因潘艳群是他大哥的唯一爱女,他这位叔父自然也爱若珍宝,打小就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如今,耳听得自家的爱女竟“惨遭青衣卫毒打,险些命丧青衣卫地牢!”那潘侍郎当时就火冒三丈,差一点就要找徐恪去算账。

    可他事后一想,顿时就冷静了下来。

    试想当时的徐恪,虽不过五品的百户,可他毕竟是天子钦点之人,手里还有一把御赐“昆吾剑”,朝中有几人敢撄其锋芒?

    更为要命的是,那徐恪身后所站的不是他人,乃是当朝四皇子,魏王李缜,任潘闻卷心中有再大的怨气,他也不敢与魏王作对。

    于是,潘闻卷就只能将这事隐忍了下来。

    隐忍的久了,他也就将“爱女受辱”一事渐渐淡忘。甚至于,他见徐恪屡次逢凶化吉,官阶也越升越高,年仅二十一岁就成了大乾最为机要的青镜司千户,他心中竟还兴起了结交之意。

    前些天赵王李义亲自来到吏部,吩咐他办妥舒恨天升官一事。潘闻卷将此事仔细推敲了一番,心中顿时有了两个主意。其一、舒恨天升任青镜司百户,自然是徐恪所请,赵王对这件区区小事竟能如此热心,此足见赵王待徐恪之好,如此看来,似徐恪这样的人物,委实不要去得罪为好。其二、既然办妥舒恨天任百户一事,于徐恪有利,那就不妨将这件事办得格外热心周到一些,自己趁此机会,何不与对方好生结交?

    于是乎,潘闻卷就于今日一大早,带着一张“热脸”与一副“好心情”,兴致勃勃地赶来了青镜司,就在来的路上,他心里还在想,几个月前,我与这徐无病还曾一道在户部共事,当时我便是他的上司,如今我放下老脸,主动前去结交,对方就算不感恩戴德,无论如何也会给我几分面子。

    潘闻卷几乎忘了,就在去年秋日,徐恪初任户部经历,头一天上值就把他潘府的赘婿章博给打得鼻青脸肿……

    当时在潘闻卷的脑海中,全是与徐恪互道寒暄,两人相互恭维感激了一番,此后就唇齿相依、结为良朋益友的画面。

    ……

    ……

    如今,只是转眼之间,潘闻卷走出了青镜司之后,满脑子都是对徐恪的不满与愤恨,甚至于,想到难受之处,那潘尚书对徐恪已恨得咬牙切齿。

    “徐无病呀徐无病,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贼骨头,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的小白脸,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胚子!你今天也别得意太早,总有一天,我潘闻卷叫你死得难看!”

    一直到潘闻卷走出青衣卫的大门,走上自己的簇新马车,他心里还在对徐恪骂个不停。

    刚才还想着与你结交,就因为些许小事,转眼就能与你反目成仇,世间之小人,大抵如此。

    ……

    ……

    半个时辰之后,潘闻卷的马车就已行到了晋王府大门前。

    潘闻卷在马车中已然想好,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他的力量虽不足以对付一个青镜司千户,但假使晋王肯出手,那徐恪的日子断不会好过!

    潘闻卷早就听闻,晋王因为天宝阁大小姐慕容嫣拒婚一事,一直对徐恪怀恨在心,今日自己只消在晋王面前稍稍煽风点火,那徐恪定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潘闻卷走下马车,示意随从在外候着,自己一人微笑着走向王府大门前。

    晋王府的司阍认识潘闻卷,当下就带着潘闻卷往王府的内书房而行。

    潘闻卷问那阍者,王爷可是有要紧的事在忙?

    阍者摇摇头说不知,他只知道今日宋王、越王都来到了王府,正与王爷在书房一起商量事情呢!

    潘闻卷闻言顿觉自己这番贸然进去似有不妥,只是自己已跟着这仆役进了王府内门,这就忽然转身也是不妥。当下,他就想着自己到时候务须择机而言,切勿随口乱讲。

    两人走了没几步,忽见前方十几个仆役推着一辆木车缓缓行来,木车上放着一个高高的箱子。这十几人推车之时都是小心翼翼,每行一步都要紧紧扶住木箱,好似深恐里面的物件出现什么差池……

    为首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对余人指指点点,那人潘闻卷认得,正是晋王府总管汪简灵。

    “嚯吆!汪总管……”潘闻卷向汪简灵略略拱手,笑着问道:“你们这么多人,送的到底是什么物件呀?要这般小心翼翼的?”

    “是潘大人来啦!”汪简灵也向潘闻卷微微拱手,算是回礼,他指着木车上那一个高大的箱子,说道:

    “那里放着的,是一颗珊瑚树,名叫‘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星宿’?哦……”潘闻卷一时没反应过来,稍稍一想,顿时便已猜到,“你说的是那一株桑国进贡而来的‘缀玉千枝珊瑚宝树’。奇怪?这一株宝树不是一直放在王爷的书房中么?你们怎地将它推了出来?”

    汪简灵回道:“将它推出来,自然是去送人了。”

    潘闻卷不禁大是惊奇道:“这一株珊瑚宝树可是王爷心头最爱之物,王爷竟舍得拿它去送人,但不知是哪位世家美女,居然有如此之幸运?”

    “谁跟你说这是送给女人的呀!”汪简灵面露不悦之色,正色道:“如此重宝,王爷怎会轻易送给一个女子?!”

    “噢、噢……恕老夫多言,那……王爷这是要将它送给?……”

    “君不闻‘宝物赠英雄’么?这件宝物,王爷要相赠的,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青镜司千户,徐恪,徐大人!”

    “什么?!”潘闻卷闻言,不禁耸然一惊,脱口而出道:“王爷要将它送给徐恪?!”

    “怎么……有何不妥么?”

    “没……没有!”潘闻卷忙摆手道:“老夫只是觉得,这‘二十八星宿’可是当年圣上在王爷加冠之礼上特为御赐之宝物,没想到王爷竟能如此割爱,老夫真是替徐千户感到高兴,王爷能有如此雄才雅量,老夫实实佩服!”

    “潘大人,王爷此举,非但是爱才,也是报恩呐!”汪简灵一边命手下小心推车,一边随口言道:“之前我家王爷不慎被困金顶山洞中,若不是徐大人冒死相救,王爷何以能平安归来?”

    “哦……原来如此!”

    “好了!不同你多说了,潘大人此来,是要给王爷请安的吧?王爷就在书房内,去吧!”

    “好,多谢汪总管!”

    “嗯!……”

    潘闻卷与汪简灵一行打了一个照面,聊了数语之后,便各自拱手别过,可潘闻卷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一辆木车,内心却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委实不是滋味。

    他跟着那位王府的小厮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着:

    “我大乾朝中人人均知,这株珊瑚树可是东海边桑国上贡而来的一件重宝。原本珊瑚树上缀满了一些零散的玉块,加之树枝伸展、千变万化,是以取名‘缀玉千枝珊瑚宝树’。不过,圣上嫌那些玉块多了一些过犹不及,这才命人将玉块全部取下,又精挑细选了二十八颗珍珠与玛瑙重新缀上,再于底盘安上机括,若拧动机关,珊瑚树便能旋转长时。此珊瑚宝树若是在月夜下旋转观之,就如二十八星宿顺天道流转一般,端的是晶莹夺目、好看无比,是以宫里边才呼之为‘二十八星宿’……”

    “这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我在王爷的书房中也曾见过,高有五尺、宽逾四尺,整一株珊瑚成暗红之色,非但材质极为稀缺,最难能可贵的是缀在树上的二十八颗珠子混 圆玉润,每一颗都是一般大小,持宫灯一照或于月光之下,便见星星点点之光,如天宇流星一般,异彩纷呈、如梦似幻。当年圣上对之珍爱异常,直到晋王二十岁行加冠礼那一天,圣上才将它特赐与晋王。此亦足见圣上对晋王之宠爱。不想今日,晋王居然将如此一件无价之宝,就这么去送给了徐无病!”

    “看来,晋王对于徐无病,那是真心招揽了!如此珍宝,试问天下英雄,有哪个还会拒之门外?!如照此推测,日后,这徐千户必将成为晋王府的座上宾,恐怕,他在晋王心中的地位,还要远胜于我,那么今日,我还要找晋王去想法子对付徐无病么?哈哈哈!我岂非是自讨没趣!”

    想到了这一节,潘闻卷立时停下了脚步,向身前的那位阍者言道:

    “这位小哥,老夫昨夜偶感风寒,此刻忽然有些头晕,今日就不去给王爷请安了!等一会儿若是王爷问起,你就说潘某过些时日再来给王爷问安……”

    那小厮转头,听完潘闻卷所言,便点了点头。

    潘闻卷叹了一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装出一副头疼的模样,步履蹒跚地转身朝王府大门的方向行去。

    然而,潘闻卷还是有些不放心,未行几步,又回身朝小厮嘱咐道:

    “小哥儿,倘若王爷不曾问起,你也就不要多言了,就当老夫今日从未来过!”

    那看门的小厮闻言愣了一愣,但随即就又点了点头。

第七十四章、三王合纵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巳时、晋王府、书房门口】

    潘闻卷走后,那位迎门的小厮便来到王府书房门外,轻叩门扉,向内禀道:

    “启禀王爷!”

    里面传来了晋王李祀的声音:

    “什么事?”

    “刚刚吏部的潘大人来找您。”

    “他人呢?”

    “说也奇怪,他本已说好了是来给王爷请安,可走到一半,忽然又说自己头痛,半道上就回去了,还说若王爷不曾问起,叫小的什么都别说,就当他今日从没来过。”

    “哼!……”书房内传来晋王的一声冷哼,“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

    此时的王府书房之内,坐着晋王李祀、宋王李棠与越王李峨三人,待小厮匆匆退下之后,李峨“哼哈”一笑,随口朝李祀问道:

    “这老狗,今日一大早就给八哥来请安,人倒是挺忠心的啊!但不知为啥中间又退了回去?”

    李棠手托着一只琉璃镶金茶盏,用碗盖缓缓飘去浮沫,浅浅啜饮了一口,点头道:

    “八哥,你这明前的龙井忒也好喝了!比起我家的龙井,味道着实是不一样!这茶叶你是从哪儿买的?”

    李祀笑道:“是汪简灵两个月前特地跑到杭州去买来的。我还跟他说哩,明前的龙井,东市里那些茶叶铺子,不有的是嘛?可他偏不!一定要自个儿跑一趟杭州,说每一年明前的龙井,拢共也就二百来斤,若不是到杭州龙井山下亲自去验看,哪里能买到真的‘明前龙井’?!”

    李棠问道:“拢共也就二百来斤?这么少!如此说来,那些东市里响当当的茶叶老字号,门口都挂着‘明前龙井’招牌的,多半都是明后的龙井?”

    李祀笑着指了指李棠手中的茶盏,示意他接着品茶。

    李峨有些不乐意了,他也端起茶盏“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却品不出个所以然来,嘴里嘟囔道:“八哥、九哥,我跟你们说潘闻卷呢,你们两个却说起了茶叶。”

    李棠瞟了一眼李峨,不屑道:

    “十弟,你刚才不也说了么?这潘闻卷横竖一条狗而已,你管他来也好,不来也好!”

    李峨兀自争辩道:“我只是觉得这人平素一直鬼鬼祟祟的,他今天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谁知道这老狗心里装的什么鬼?”

    李棠又品了一口龙井,淡然道:

    “我说十弟,无论再狡猾的狗,都只是一条狗而已。你几时见过有哪个狗主人还会留心去揣摩自家狗的心思?”

    “也对哦,九哥高见,十弟佩服!”李峨摸了摸自己一颗大头,朝李棠竖起拇指,连声夸赞道。

    李棠却不想去理会李峨,依旧面向李祀,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八哥,你家的汪简灵就是机灵,办什么事都这么让人省心!下一回我叫黄正来找老汪,你叫老汪无论如何都得教教黄正,你瞧他,连个茶叶都买不好,我喝到今日的杭州龙井,居然没一口是‘明前’的!”

    “好好好!”李祀点头道:“九弟要是喜欢,我把这汪简灵送了给你,也行!”

    “别别,千万别!”李棠忙摆手道:“这么机灵的一个总管,我可管他不住!话说回来,除了八哥这样的大才,谁能配得上老汪这样的一位王府总管呀!”他忽然朝李祀眯眼笑了起来,“我只要八哥多送点茶叶给我,就行啦!”

    “感情你说了半天,就是惦记我这十斤‘明前龙井茶’来啦!”

    “那是!八哥连一株‘二十八星宿’都舍得,还在乎这区区十斤茶叶么?”

    “好好好!”李祀无奈摇头道:“等一会儿,我叫汪简灵把剩下的八斤茶叶都包好,统统拿到你的宋王府去!”

    “要的就是八哥这句话呀!”李棠一拍大腿,显得极其开心。

    一边的李峨听得不是滋味,他又拿起茶盏“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直至茶碗内已然见底,他才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闷闷地言道:

    “九哥,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凭什么我八哥这么好的一件宝贝,八哥平常都舍不得让我们碰它,今天就这么便宜了徐恪那小子!那小子……我说起他的名字就来气!我恨不得立时就去揍他一顿,八哥竟还要叫我亲自上门去送礼……这算哪门子道理?我还是没明白!”

    “你呀!还是死脑筋!”李棠又品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叹道:“道理都已跟你说过了,还要再讲一遍吗?”

    “我只是……我只是……”李峨摸着自己的头,神情还是有些不服气。

    “我看你还是不舍得吧!……”

    李棠朝李祀看了一眼,两人各自会心一笑,微笑着饮茶,都没去理会李峨。

    ……

    ……

    原来,自从李峨于五月二十七那一日,来青衣卫见过了徐恪之后,他当时就气得不行,回到府中依旧心下难平,是以他草草用过了晚膳,当夜就赶往晋王府,去找他八哥商议,定要给这徐恪一点苦头吃吃。

    进了晋王府书房,恰巧宋王李棠也在,于是,李峨就将自己在徐恪面前是如何被对方怼得无话可说一事,添油加醋地与这两位兄长说了一通,末了便求恳李祀道,八哥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给这徐恪上点手段,也好让他得个教训,否则,自己这一口气出不来,难受。

    不想,李祀抬头思忖了片刻,却出其不意言道:

    “十弟,不如你明日就派人,去送一车金银珠宝给徐恪?”

    “什么?!”李峨听得大睁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峨不满道:“八哥,你听糊涂了吧?我让你替我教训徐恪,你却叫我给他送礼?”

    李祀微微一笑道:“十弟,人家虽话讲得不好听,却真真地帮了你一个大忙,不然的话,你那位‘玉姑娘’一旦被抓进了青衣卫,还不知会遭多少罪呢?”

    “他们敢!”李峨硬起脖子说道。

    李祀耐心解释道

    :“他们是不敢得罪你越王,可玉姑娘是你越王府的人,人家也未必知道呀!再说了,他们奉旨查案,也是依律办事,你未必就能挑出人家的毛病。若不是徐恪半路上替你放了玉姑娘,一旦进了青衣卫,那里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到你急急忙忙赶过去,说不定,人都已不成样子了!到时候,你再找张木烨的不是,还来得及吗?”

    李峨想了一想,也觉李祀所言似乎有理,可心下依旧有些意气难平,于是又嘟囔道:“我知道,那小子是帮了我一个忙,昨天我这不是眼巴巴地赶过去,专程给他道谢了嘛?可那小子倒好,感激的话一句没有,反倒还派了我很多不是,到最后,他竟敢还……还说要上折弹劾我,要搜我的越王府!”

    “他派人来搜了么?他具折上奏了么?……”李祀将手一摊,“这不还没有么?!”

    “反正顶多我不找他麻烦了就是!要我给他送礼……”李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门都没有!”

    “哎呀!十弟……”旁边的宋王李棠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还没明白八哥的一番良苦用心么?”

    “什么啊?”李峨抬头看向李棠,一脸疑惑之状。

    李棠道:“八哥让你送礼,说是去谢徐恪是假,这接下去的一番谋划才是真!”

    “谋划……什么谋划?”

    “我粗略一想,八哥至少就有三处谋划……”李棠放下手中的茶盏,侃侃而言道:

    “这其一,是收买之计;青衣卫抓捕玉姑娘之事,这个徐恪到底是帮了十弟一个大忙,再加上之前八哥在金顶山受难,也亏得此人相救,是以咱们给他送礼也算合情合理。而最紧要之处,眼下,八哥正是用人之际,象徐恪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归我所用,于八哥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八哥叫十弟去送上一车豪礼,若能借此将那徐恪招揽而来,岂不是更好?十弟又何必在乎一车子的金银?”

    李峨道:“九哥难道不知道么?这个徐恪可是四哥的人,他能随随便便就受你招揽?”

    李棠接着道:“这便是八哥的第二项谋划了。这其二,是离间之计;就算这徐恪对四哥忠心不二,可他一旦受了我们的金银珠宝,难免不心有所动,再退一步,纵然咱们的豪礼打动不了徐恪,可四哥这个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可是世上最为多疑之人……”

    “对对对,九哥说得对!”李峨忙会意道:“四哥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咱兄弟十几个,就属他心肠子最多,气量也最小!一点点小事情,他都会记在心里面,就跟他名字一样,缜密缜密,缜缜密密!而且四哥这人,城府也是最深,平常要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比登天还难!可他要是想套你的话,却容易得多!”

    李棠问道:“那你觉得八哥的这一招‘离间计’怎么样?”

    “我看行!”李峨点头道:“四哥的疑心病,我看……比大哥还重!这么多年,他身边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个薛涛,还有秋明礼,还有就是十三弟……此外就没人了。要想让四哥对你放下戒备,那可真好比瞎子穿针线——难之又难啊!那小子要是接了咱们这一车金银珠宝,四哥不对他起疑心才怪!”

    “‘咱们’这一车金银珠宝?”李棠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我说十弟,八哥可是叫你去送礼,什么时候成‘咱们’了?”

    “这个……这个……”李峨摸着自己脑门,不好意思道:“到底谁去送礼先另说,九哥,你不是说有三处谋划么?那这第三呢?”

    “这其三么,就是‘美人之计’!”

    “美人计?这里面还有美人?”李峨不禁又有些迷糊了。

    李棠看了李祀一眼,见对方并无阻拦之意,遂接着侃侃言道:“八哥喜欢天宝阁里的那位大小姐,这你我都是知道的,只是八哥一连好几次上门提亲,甚而不惜许对方一个‘晋王元妃’的名分,可他慕容家竟还是不肯。十弟可知,为何这位慕容小姐一直不肯答应八哥么?”

    “为何呀?难不成是这慕容小姐已有了心上人?”

    “就因为那位慕容小姐已有了一位心上人,她才一直对八哥之真心美意视而不见呀!而她这位心上人不是别人,就是……”李棠笑眯眯地望向李峨,“你行将要去送礼的那个徐恪!”

    “啊?……”李峨转头望向李祀,挠了挠后背,不解道:“八哥,这算哪门子‘美人计’呀,我可就不懂了!”

    “哎!十弟,你听我说呀!”李棠紧接着言道:

    “八哥想要将慕容家的小姐迎娶进王府,势必就要跨过徐恪这一道槛,那么十弟,我来问你,若是你,该如何跨过?”

    “这还不简单?”李峨做了一个砍人的手势,愤愤然道:“谁要是敢跟老子抢女人,老子第一个先砍了他!”

    “哈哈哈!”李棠端起茶盏,一边笑,一边饮茶。

    李祀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老九,你去拿一把刀给老十,让他这就趁夜黑风高,去一趟醴泉坊,把人给我砍了,也省得我费心!”

    “可别!”李峨知道自己失言,忙改口道:“我听说这徐恪武功可不弱,我一个人哪是他对手啊?”

    李棠随即道:“十弟,若是砍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还用得着我们在这里大费周章么?我不妨跟你实说,如今这徐恪,虽说只是一个四品的千户,可父皇已将他当做亲儿子一样,三哥又将他当做亲弟弟一样,他还是四哥最得力的手下,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能砍得了他,你说,父皇和三哥、四哥他们,能饶得了你么?”

    “咳!反正我说的都不对!我不说话,你说!”李峨被李棠说得面红耳赤,索性坐下喝茶,闷声不语。

    李棠道:“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十弟,八哥让你去给徐恪送上一车金银珠宝,一可收买,二可离间,这第三么,也可让徐恪对慕容小姐之事,生出知难而退之心!”

    李峨还是忍不住反问道:

    “可他要是脸皮厚,拿了我的好处,并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是‘知难而进’了呢?”

    “哈哈哈!这个也好办……”李棠笑着道:“那我就派人四处散布消息,说他徐恪贪图好处,舔颜无耻,一边跟晋王抢夺美人芳心,一边还大肆收受晋王好处,这些话就算触动不了慕容家的小姐,若是被慕容远山听到了,自然也会对徐恪的人品德行生出厌恶。”

    李棠这一番话,听得李祀也不禁暗暗点头。

    “好啊!”李峨一拍自己的脑门,笑道:“想不到,八哥还有这么三处大谋划!”他朝李祀竖起拇指,“八哥,老十我是个粗人,刚刚竟还要让八哥替我出气,如今想想,我又有啥气好出的呢?相比于八哥,我可真是笨到家了!”他站起身打算出门,可有回转来说道:“不过……八哥啊,你说送一车金银珠宝,到底该送多少?”

    李祀顾自饮茶,连眼皮都没抬,“一辆木车,十个铁箱,里面装些金块、银饼、玉器、古玩、字画、珍珠、玛瑙、翡翠什么的……反正凑个二十万两,也差不多了!”

    “二十万两!这么多?”李峨连连摇头道:“八哥,我哪来这么多银子啊?要不……”他望向身旁的李棠,眼神中满是求助。

    “哎!我说老十……”李棠忍不住站起来,手指长安城正中的方向,振振有词道:“你那间‘天音乐坊’……每天多少银子进账?你以为我没数么?还有这些年父皇的恩赏、手下人的进贡……就这么二十万两银子,瞧把你给心疼的!我看以你的家底,二百万两都不在话下吧?”

    “好!”李峨望了李祀一眼,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发狠道:“为了八哥,这银子我出了!八哥放心,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天一早,我就让雷峻亲自带人,把满满一车子的金银珠宝,都推进他徐恪家的院子里去!”

    “好,你去吧!”李祀挥了挥手,面含笑意。

    ……

    ……

    于是,李峨回王府之后,待翌日天明,便立即命总管雷峻筹备金银之物,直至备妥了满满十二个大铁箱的金块、银饼、玉器、珍珠、古玩之类珍宝。然而,待到要发车之时,李峨看着满车珍宝,一时心痛不已,又令人搬下来四箱金银,是以,他第一日送去徐府的,就只是八个铁箱。

    没想到,当晚他去晋王府回报此事,他两个哥哥却依旧嫌他太过抠门,在宋王李棠一番激将之下,不得已,到了今日晨间,他只好叫雷峻将剩下的四个铁箱再度装车,为显出诚意,这位“最不讲理王爷”又是一咬牙、一跺脚,将自家王府里珍藏的一株高达三尺的紫色珊瑚树也给取了出来,装上木车一并送去徐府。

    这边李峨呆在王府里正对自己两日内流失“十二个大铁箱”并一株珍稀珊瑚树心痛不已,连早膳都已无心享用;可那一边,舒恨天和朱无能却已将一株精美的珊瑚树无情打落在地,碎成无数粉尘。等到越王府总管雷峻将此事一五一十回禀之后,那李峨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当下,他顾不上吃完早膳,急忙火速赶到晋王府。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一口恶气,誓要给徐恪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令李峨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祀听完李峨所述,非但全无怒意,反倒命人进自己的书房,将那一株已珍藏了十余年的“缀玉千枝珊瑚宝树”给推了出来。李祀打算叫李峨亲自将这一件无价之宝,送去赠与徐恪。

    闻听此言,李峨自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摆手,恰巧此时宋王李棠也来到了晋王府中。李棠听罢事情经过,笑了一笑,便劝解李峨道:

    “十弟,你昨日已送了徐恪满满一车金银,今日若是为这点事,与他反目成仇,那你昨日的一车子豪礼,岂非尽皆白送?”

    李峨听完这句话,立时就愣在了当场。他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脑门,一会儿又挠挠自己的后背,心中所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看着书房内,汪简灵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件父皇御赐八哥的“二十八星宿”,以绸布包好,装入木箱,又放进木车……他心中急得不行,可眼见八哥与九哥都笑意盈盈,对此浑不在意,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八哥,要不然……”李峨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顶多不跟徐恪那小子生气了就是!我家里那株珊瑚树,既然送给了他,他爱摔就摔,爱扔就扔,那都是他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可八哥你……真犯不着将‘二十八星宿’也拿去送他呀!”

    李祀眼望着书房内原本安放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之处,神情亦忍不住有些失落。

    “十弟,八哥的这一番苦心,你还是未能尽皆领会啊!”旁边的李棠忙接口道。

    “什么苦心?又多了哪一番苦心?”

    李棠道:“你想想,八哥欲借给徐恪送礼之事,行‘收买之计’与‘离间之计’,那这送礼的阵势是不是得越大越好?所送出去的宝贝是不是越贵重越好?”

    “这倒是!我懂了……”李峨望着被人推走的那一只异常高大的木箱,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嘴里却道:“先前那些金银珠宝,未必能打动徐恪那小子,自然,也未必能让四哥对徐恪生出猜忌之心。可如今有了这一株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大宝贝,我料想……就算徐恪那小子不受感动,四哥也定然会坐不住!咳!……八哥这一番良苦用心,确是让十弟我佩服!”

    这时候,忽听李祀来了一句:

    “照我们那里的话,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李峨却听得一知半解,“‘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八哥,啥叫‘孩子’,啥是‘狼’啊?”

    李棠道:“刚刚送出去的‘二十八星宿’,不就是‘孩子’么?至于‘狼’是什么,十弟,你仔细想……”

    李峨转过脑袋,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暗自心想,八哥所谓的“狼”,是徐恪?是四哥?还是那位天宝阁的大小姐?不对,天宝阁里的大小姐可是人称“京城第一美人”呢!她又怎地会是“狼”?……

    就在三人尽皆沉吟不语之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王府小厮的声音:

    “启禀王爷!”

第七十五章、不约而同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午时初刻、晋王府、书房内】

    “十弟,你还是跟着汪简灵一道去吧!有你在,方显出咱们送礼的一番诚意呀!”李祀一边品茶,一边劝李峨道。

    “不去不去!我可不去!死也不去!”李峨连连摇头,虽然平常他对李祀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可今日这桩事,他心中憋屈得实在不行,若叫他此时还要给徐恪去送上一副笑脸,如此有违本心之举,他当真是做不出来。

    “算啦!八哥……”李棠从旁劝道:“这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京城里人人皆知,乃是八哥晋王府中之重宝,有汪简灵亲自送去也就够了,强要十弟跟着去,一来他不开心,二来呀,说不定还会捅出篓子。”

    “嗯,那就听九弟的……”李祀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李棠起身走了几步,忽然换了一副神情,眯眼望着李祀,缓缓言道:

    “八哥,这‘二十八星宿’既已送出,那么徐恪的事也就可以放下,咱们再聊聊天宝阁的事,如何?”

    李祀反问:“天宝阁的事?九弟想说些什么?”

    李棠道:“那自然是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了!八哥数次登门提亲遇挫,可知为何么?”

    “哦……”李祀顿时来了兴趣,“九弟有何高见?”

    “呵呵!”李棠却看了看屋外的日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八哥,目下都快午时了,不如咱们哥仨找个地方,一边喝酒,一边笑谈美女,如何?”

    “好!”李祀起身看了看屋外,道:“我这儿的菜你们早都吃厌了,那咱们摘星楼,走起?”

    李棠却摇头道:“摘星楼么,去得也忒多了些,那里酒菜虽好,多吃也无味呀!”

    李峨忙接口道:“八哥、九哥,不如今日兄弟我做东,去我的‘天音楼’吃一顿午饭,怎么样?”

    “好!”未等李祀说话,李棠将手中折扇一拍,抢先道:“早听说十弟的天音乐坊,每日仙乐阵阵、酒菜奇香无比,个中滋味妙不可言,可直到今日,咱哥仨还从未去过呢!”

    李祀见李棠如此,便也点了点头。

    “那还等啥?走!”

    不过,三人出了书房,走了没几步,李祀忽道:

    “十弟,我听说你那里连一个雅间也没有,一大帮人都坐在那里,乱哄哄的,却怎么说话?不成不成,咱们还是去摘星楼吧!要不然,得月楼也行。”

    “诶!八哥……”李峨忙道:“一大帮人都坐在那里才好啊!大家都在说话,谁都听不清别人的话,虽说乱了点,看着也挺热闹呀!九哥,你说是也不是?”

    “对!”李棠附和道:“我看十弟所言有理,雅间虽然清静,需防隔墙有耳,那一日咱们在摘星楼上,不也听到了李君羡的‘反词’?十弟那里虽乱,然贵在谁也听不清隔桌的话,如此吵闹之所,岂非绝佳说话之地?”

    李祀却依然有些不太想去。

    李棠想了一想,便朝李峨吩咐道:“这样,老十,你等会儿将八哥旁边四个桌子全都包下,不得令一个酒客落座,如此一来,八哥既得清静,咱们的话也不用担心别人偷听,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听九哥的!”李峨爽快地应道,可他心里却在想,四张桌子,每桌至少纹银三百两,那可就是一千二百两啊!若是遇上豪阔的客人,一出手可就是千两之上,九哥啊,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心疼!

    李祀见实在拗不过李棠,亦只得无奈摇了摇头,领着两个兄弟一起前往天音乐坊。

    ……

    ……

    怡清送别李义之后,心中反复回思李义所言,顿时就兴起了一股降魔捉妖的豪情。她当时第一个念头,恨不得立时就去天音乐坊,诛灭了那里的“女魔头”。

    可她仔细一想,亦觉此事不可太过冲动,是以她便打算去找徐恪商议一番。

    可她犹豫了半响,却还是不好意思径直找上门去。

    她知道徐恪在青衣卫当差,听闻最近还升官当上了什么青镜司千户,可那青镜司到底在什么地方?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她几乎一无所知,加之她一个道门女子,出入公门自然多有不便,是以,这青镜司她是决不愿去的。

    可是,若叫她就此去醴泉坊的徐府,她还是有些放不下脸面。那里面毕竟住着两位世间的大妖,虽说她与胡依依也曾相谈甚欢,两人甚而以姐妹相称,可她一想起师尊所教导,人妖殊途,妖与人之间势不两立之语,因之她每每于举步之先,便踌躇畏缩于后。

    于是,她收拾好碗筷后,便在后院中练起了御剑之术。只见那一柄双股剑在空中翻飞,长剑破空飞舞,光影闪烁、剑气重叠,端的是灵动无比!

    练了一个时辰,她收起双股剑,就在小园中徘徊赏景,她眼前虽有草树芬芳不时飘来,可心中所想全是李义所讲的天音乐坊。

    算起来,自她二师姐怡尘离开长安,距今已有三月之久。这三个月来,她时时想念着蜀中峨眉山的风光,想念着师傅与同门师姐妹,想念着与二师姐一道练剑,师傅也已数次传书于她,令她“待长安事了,便可回归师门”云云,可是,每每她下决心要离开长安之时,又总是舍不得与李义辞别。

    若问她为何不愿离开长安?就连怡清自己,也说不清个中缘由。兴许是长安城不断有妖物出没,身为道门中人的使命,必待将妖魔除尽,方可回归峨眉;兴许是她喜欢上了京城中的繁华,恋恋于红尘而难割舍,是以对长安城的吃喝游玩之乐已欲罢而不能;

    又兴许,是她心中,始终放不下某一些人,譬如赵王李义、十七公主李琪、天宝阁的慕容妹妹,譬如,那个一直被她呼为“病木头”的倔强少年……

    怡清在小园中蹀躞片刻,心下顿起一股烦躁,心道,与其在这边胡思乱想,倒不如,索性去那“天音乐坊”一趟!李师兄说那乐坊内如何如何厉害,我今日倒偏要去领教领教!

    李义请她从旁相助,先将那位天音坊的管事落霜擒住,此刻,在怡清心中,便已成了由她一马当先,且一不做二不休,径去将落霜擒住了再说!

    怡清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已近午时,转眼就已到了午膳的时候。她走入内室换了一身便服,便顾自出了梅雪斋,直奔崇仁坊的天音楼而去。

    ……

    ……

    青镜司千户公房内,徐恪看着潘闻卷的背影渐渐离去,却暗自冷笑了一声,对以往之种种,他何尝有一日相忘?

    徐恪清楚记得,自己受秋先生举荐,初入户部上值,当时他的上司就是户部主事章博。当时的自己,无意去得罪任何人,不想这章博却不知何故对他百般刁难,对此种毫无道理的持权欺压,他向来不肯委屈迁就,于是乎,那章博当场就被他教训得倒

    在桌前,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而彼时的潘闻卷,既是户部员外郎,又是章博的岳父。那潘闻卷自持官高威重,又凭借身后晋王之势,竟纠集了户部一众同僚,当日就要给徐恪好看!只是那时的潘闻卷,做梦都未曾想到,徐恪居然是秋明礼的学生。饶是如此,那潘闻卷翁婿两人,心中对徐恪的愤恨,何尝有一日停止?若非秋先生一力维护,徐恪在户部内根本无法立足。

    后来,徐恪受天子诏命,入青衣卫为北安平司百户,与那潘闻卷翁婿两便没了交集。不过,他得知姚子贝无辜受辱一事后,心下大怒,次日便将吴登魁与潘艳群两人抓捕入北安平司内,虽未曾施以刑具,然一番言语敲打,亦着实将那一对夫妇吓得不轻。事后不久,青衣卫中自己的手下就曾来报,说那一对夫妻与户部侍郎潘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潘艳群乃是潘大人的亲侄女云云,徐恪对此不过一笑了之。

    在徐恪心中,任何事他都是依据心中的道义而为,顺应本心、顺应天道、顺其自然而已,这件事做了也就做了,管他侍郎也好、尚书也罢,若想报复,尽管来就是!

    可他万万没曾想到,今日这位潘尚书忽然不请自来,竟满面巴结逢迎之色,一意想与他交好。对于此种货色,他眼里焉能瞧得上对方?

    自然,没等潘闻卷三句话说完,徐恪就端茶送客,一番冷言冷语之后,将这位“晋王府中的红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大乾吏部尚书”几乎是赶了出去……

    潘闻卷离开不久,李君羡就已笑着登门。

    君羡新官上任,转眼间,巡查公事房内的公文又已堆积如山。这位昔日驰骋于疆场的大将军对此着实是无奈,是以上值之后,旋即向徐恪“登门求救”。

    一见李君羡前来,徐恪顿时心情大好,得知君羡大哥受公文所累,徐恪不免哈哈大笑。

    当下,徐恪就将自己担任巡查之时,办理各项卫务的心得要领,与君羡“倾囊相授”。

    有些公文只是各司之间寻常往来,不必细览即可签署;有些公文决定权根本不在巡查,他只需稍稍一阅,签名之后留给都督沈环即可;至于由都督府下发而来的公文,其中要务均已完备,他只要依律粗粗一览,盖上大印分发于各司便可……只有一种公文,是由宫中内侍或中书省专人呈递而来,此中多半有圣上的旨意,当详加审阅、悉心领会,不可有丁点差池,然后报与都督知道……

    君羡听得入神,便问徐恪道,贤弟任巡查千户一职,也不过两月光景,怎地对此中门道如此清楚?

    徐恪当即笑着回道,办理巡查卫务,此中各项要领,当时都是南宫大哥日日对他“言传身教”而得。

    说话间,徐恪顿时想起昔日南宫不语之卓然风采,只可惜,屋外清风如昨,斯人却已随风而逝,他心念一起,眼中立时黯然神伤……

    李君羡闻言也不免感叹数声,对南宫不语之才干,他也早有所闻,如此大才,却英年早逝,实乃上苍不肯眷顾耳!

    “贤弟,听闻那北安平司没了南宫不语之后,诏狱中人犯又多了起来,全司上下,又兴起了贪墨索贿之风,那五个百户,相互都不买账,尽行推诿之能事,我看要不了多久,那里就跟孙勋当年差不多了!”

    “君羡兄,咱们且不去管它!先将眼面前的事料理了再说吧!”

    徐恪收拾起自己突然而起的一丝神伤,将思绪收拢回了眼前。

    堆放在两人眼前的,自然就是君羡带来的大量公文。

    徐恪横竖手中无事,于是乎, 他便与君羡两人,将自己的这一处千户公房当成了君羡的值事之所,做起了巡查千户的差事。

    他在自己的条案对面,早已备好了一桌一椅,整好供君羡做事。

    不到一个时辰,李君羡带来的所有公文,均已批阅完毕。

    接下来,李君羡便与徐恪说起了北境候世子一案。

    依照李君羡的提议,此时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天音乐坊的那位年轻管事落霜,尽快抓捕。

    可徐恪却犹豫道,圣上曾命内侍传来密旨,要他对天音乐坊暂缓行事,而其中缘由,圣上却未言明,此时自己若径自上门大肆搜捕,是否与圣意相左?

    李君羡却不以为然道,圣上只是命你缓查天音乐坊,并非让你对北境候世子被杀一案放任不顾,此时离世子被杀之日已越来越远,若迁延太久,北境候府的那位马夫人再来一次“御前哭陈”,贤弟将何以应之?

    徐恪听得频频点头,亦觉君羡所言大为有理。然他又不无忧虑道,之前他已令手下的两位百户,对天音乐坊里外设置暗哨,日夜监查出入人等,却一直未得落霜丝毫消息,也不见其人半点影踪。而最为奇特的是,那天音乐坊内有一扇巨大的黑漆木门,似是连接乐坊的大厅与后院,不管他的手下对那扇木门暗里施以何种手段,都难以将大门打开。

    李君羡听得天音乐坊内竟有如此一扇神秘的黑漆大门,顿时来了兴趣。他略微一想,便揣测道,这一扇黑漆大门之内,必是一处至为隐秘的所在,是以那天音乐坊的主人,便在这扇大门上设置了种种机括,外人若不得要领,自是极难将之打开。

    徐恪也点头道,听师兄讲,那里面住着一个“大魔头”,兴许就是这个“魔头”在大门中设下了魔力,若不是具备道法神通之人,断然无法跨进那一道门槛。

    直至今日,在徐恪心中,虽隐隐觉得,师兄李义所言的那位“大魔头”,就是那天音乐坊的坊主玉天音,然而在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愿去相信,昔日那位轻盈绰约的蒙纱少女,竟真的是一位“女魔头”!

    李君羡当即就言道,既然天音乐坊内有一道神秘的黑漆大门,而落霜又全然未曾在乐坊大厅中现身,那么,多半这位少年管事就藏在了黑漆大门之后。

    徐恪今日原本脑中所想,全是如何帮二弟朱无能夺回九齿钉钯之事,之前几日,他要么为君羡新府开张而感欣喜,要么就是为自己长安大街“英雄救美”而懊恼异常,以至于本该自己费心劳神的北境候世子一案,倒已抛诸脑后。如今听了君羡所言,心下猛然醒悟。君羡兄新官上任,自己又何尝不是?自他入青镜司担任千户以来,左右皆无事可为,圣上只是叫他破获北境候世子被杀一案。如今,距离案发之日,已过去大半月之久,可他手中竟连凶犯半个影子都未曾抓着。他年纪轻轻就蒙天子钦点,官至青镜司千户,青衣卫上下,直至满朝文武,多少人对他眼红嫉妒?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又有多少人摩拳擦掌,专等着他出错之后即上书弹劾?倘若此案再拖延下去毫无消息,则就算北境侯府中人不去御前哭陈,朝中之“有心人”亦必会抓住此事对他攻讦不休。再退一步讲,纵然天子对他有心相护,然他入主青镜司后,倘使这头一件案子就没能办好,今后如何在

    青镜司一千多人中,树千户之威?又如何在各司同僚中,立青镜之名?

    想到此处,徐恪心中立时就谋划起了该如何抓捕落霜之策。

    依照君羡兄所言,这个落霜多半就躲藏在天音乐坊那一道黑漆大门之后。

    可青镜司的手下已经暗里设法,多次企图打开那一扇神秘大门,而每一次均是无功而返,若照此看来,这一扇神秘的黑漆大门必是被里边的“魔头”施以魔力加持之故,就算自己与君羡兄一同出马,也未必就能开得了那扇黑漆大门。

    若是那落霜终日躲在黑漆大门后的某个神秘角落,从此不在大厅中露面,自己与君羡兄又无法进入天音坊内院,那么就算自己派遣再多的暗哨,也是于事无补。圣上又特意遣人传以密旨交代,不可对天音乐坊大动干戈,那么自己也不能派遣大批手下将天音乐坊重重包围。如此一来,对于那天音乐坊而言,除落霜之外,余人不能抓,除前厅之外,内院又不得进,那又该如何抓捕落霜?

    要不然,让师兄李义过来帮忙?抑或,找峨眉派的怡清,甚而是神王阁白老阁主?他们都是道门中人,应当有法子打开那一扇神秘的黑漆大门。

    不过,徐恪旋即摇头,圣上既已将此案全权交托于青镜司,那么便是他徐恪分内之事,不到万不得已,怎可随意劳动他人?

    徐恪与李君羡商议了半天,抓捕落霜的关键,便落到了天音乐坊那一道神秘的黑漆大门之上。

    如何想法子破开那一道黑漆大门?这可当真让两人费了一番脑筋。而且,徐恪还隐隐觉得,他二弟朱无能的那一把“九齿钉钯”,说不定,也被那“女魔头”藏在了黑漆大门之后……

    落霜要尽早抓捕,二弟的九齿钉钯需尽快拿回,神秘莫测的天音坊内院也当尽力探明,可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那一道黑漆大门,究竟该如何破解?李君羡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就让他师兄李淳风出马,这牛鼻子老道平日里总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对于解开黑漆大门之法,他有独门良方?

    徐恪笑了笑,还是摆手道,李道长于测命卜卦一途,自然是无人能出其右,可这天音乐坊的事毕竟有些棘手,到底黑漆大门后藏着哪一个“魔头”?此事还是不要去劳动李观主为好。

    李君羡自然听出了徐恪回护玄都观之意,他有心固争,但也没有出口。

    当下,两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此时的千户小院中,阳光已是分外耀眼,那一盘石制的日晷上,指针的阴影,已然指向午时一刻。

    “贤弟,午时已到,不如咱们先去吃饭?”还是李君羡率先开口。

    见徐恪兀自沉思不言,君羡只得接着言道:

    “不如,咱们借着午膳的时机,就去天音乐坊里坐坐?横竖都是吃饭,顺道查一查案子也好,说不定,从那里的歌女中,还能找出些线索?”

    “有了!”徐恪忽然一拍桌子,说道:“君羡兄,抓捕落霜的法子,小弟已经想到!”

    “哦……说来听听。”

    “就是君羡兄方才所言的‘歌女’二字!”

    “‘歌女’?歌女怎么了?……贤弟的意思,这落霜的藏身之处,要着落在某一位歌女的身上?可这落霜……也没听说跟哪一位歌女……哦!……”李君羡毕竟多年带兵,于阵前谋划之事,何等敏捷,当此际,他顺着徐恪所指只约略一想,立时便已明了徐恪之所图,“贤弟,你说的是那个天音乐坊中的头牌歌女——无花?!”

    “知我者,君羡兄也!”徐恪笑着言道。

    “嗯……贤弟之所想,让愚兄且先猜上一猜……”于是,李君羡便顺着徐恪的思路,侃侃而言道:

    “其一、最早落霜刺死北境候世子罗人凤,便是因无花而起,就因那罗人凤对无花多看了几眼,右手搭了几下无花的肩膀,就惨遭落霜削断双臂,并割喉而亡,由此可见,落霜对于无花,定是爱之成疯,是以不许任何男子对无花行不轨之举,若有男子敢对无花近身,兴许就要遭遇不测。”

    “其二、贤弟于数日前曾在长安城某一处小巷中遭遇蒙面人偷袭,那蒙面青年多半就是落霜,而落霜那一日为何要行刺贤弟,自然也是因无花跟贤弟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以贤弟目下青衣卫千户的身份,落霜竟还敢半路行刺,此亦足见落霜对无花妒念之盛。”

    “其三、如今落霜不知躲在何处,青镜司上下又多方打探不着,设若那落霜就躲藏在黑漆大门之内,那么一时半会儿咱们也逮他不住,如此一来,要想让落霜现身,倒不如,从无花的身上入手,只因此人因妒成疯,已跟个丧心入魔之人一般,任谁都碰不得无花!只是……”

    说到此处,李君羡当即问道:“贤弟,你打算如何通过无花之手,引落霜出洞?”

    “君羡兄,你刚才不是说得已很明了么?那落霜因妒成疯,已跟个丧心入魔之人一般,既如此,咱们就学学那罗人凤,也对无花动以手脚,逼得他现身!”

    “可是……”李君羡不无担忧道:“你说对无花动以手脚,如此浮浪之举,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怕是于贤弟名声有毁,这样……待会儿‘调戏’无花之事,还是由愚兄一力为之即可!愚兄已然三十多岁,平常也不在乎这些小节……”

    “不可不可!”徐恪立时连连摆手道:“大哥刚刚蒙天子信任,被重新起复为官,朝中上下,多少言官耳目,都盯着大哥呢!此时大哥万万不可出错,无花这件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大哥啊!”

    两人又为此争执了一番,外人若是不明此理,还道这两人就是长安城内的两个浮浪子弟,为争一头牌歌女而吵闹不休呢!到后来,李君羡拗不过徐恪,只得答应一会儿对无花行“调戏”之举时,君羡只可一旁观看,切不可擅自“动手”……

    “不过……”李君羡又担心道:“贤弟,万一那落霜一直躲在黑漆大门之后,贤弟无论对无花如何动手,他都视而不见,那该如何?”

    “大哥放心吧!前两日,有一个人就因看了无花几眼,就险遭落霜一剑刺死,幸亏我当时恰巧在场,这才将那落霜赶走了事,是以大哥不必担心,只要今日我对无花稍稍放肆一些,那落霜定然会忍不住现身……”徐恪说的自然是几天前他无心救下裴才保之举,当时裴才保因何会被落霜追杀,他其实并不知情,只是偶然想起,便想当然地以为,落霜拼命要杀裴才保,定然就是为了无花。

    “前两日,你也见到了落霜?”

    “那件事容后再讲,大哥,已过了午时,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去天音乐坊吧?”

    “那好!”李君羡再无多话,两人随即进入内室,尽皆换了一身青色布衣,出了青衣卫大门,便直往长安城正中的天音乐坊而行……

第七十六章、尽在掌中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午时、崇仁坊、天音乐坊内】

    李祀与李棠、李峨三人进了天音乐坊之后,便寻了酒楼内一处最佳的位置落座,举目所见,那红木高台内的歌女清清楚楚,只是,先前李峨答应的清空周围四张桌子,却实在无法办到。

    只因此时的天音乐坊之内,早已食客满座,喧哗吵闹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客人还得相互拼桌,更哪里还能清理出四五张空桌子给李峨?就连李祀等人就坐的中间那张大桌,也是天音楼内的女管事费了好大劲,才从旁边的客人中“硬抢”而来。

    李祀见四周都是酒客哄笑之状,留神细听,却果然都不能听清他人所言,这才终于放心。

    于是,待酒菜尽皆上齐之后,未等动筷,他便举酒问李棠道:

    “九弟,方才你说的天宝阁,何以我屡屡登门求亲遇挫?接着说!”

    “好吧!”李棠原本还想先吃上几口酒菜,见李祀如此心急,便只得放下酒杯,缓缓言道:

    “想那天宝阁的慕容小姐,非但天姿国色,天下无双,且事父极孝,待兄弟又极其友爱,八哥既倾心于她,何不设法从旁取之?迂回求之?”

    “哎呀!”李峨却听得极不耐烦,“九哥,你就不能快人快语说清楚点!什么叫‘从旁取之、迂回求之’?”

    李祀道:“九弟是想让我从慕容父子中找找出路?”

    李棠举杯喝了一口好酒,点头赞道:“八哥果然大才,九弟正是此意!想那天宝阁主慕容远山,拢共三子一女。长子慕容泯,据说文武全才,颇有乃父之风。二子慕容桓,那就更别提了,咱们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女慕容嫣,虽不会丝毫武功,但却是一位绝世才女!就是那四子慕容吉,文不能应付科举,武不足挨人一拳,实实一个败家子!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败家子,他姐姐慕容嫣还将他当宝,平日里对他爱护有加,生怕他饿着冻着……”

    李峨插嘴道:“九哥,你对他们慕容家的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呀?难不成,他们家的总管,也被你买通啦?”

    李棠笑道:“八哥喜欢慕容家的大小姐,此事兄弟早知,眼见八哥有美人之志却不可得,咱们这些做兄弟的又怎可坐视不顾?”言罢,他朝李峨斜了一眼,好似在责怪李峨,“哪个象你一样啊,整日就知道打猎游玩,从来不干一件正事!”

    李峨随即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话,你说!”

    李棠接着言道:“这慕容父子四人中,慕容远山是一只老狐狸,轻易触碰不得;慕容泯么,也挑不出此人毛病;慕容桓则更不必去招惹;独独是那慕容吉……”他又眯起原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朝李祀笑道:“八哥的一场好事,兴许就要着落在此人的身上!”

    李峨不解道:“这我可就不懂了,八哥要向慕容嫣提亲,却关慕容吉什么事?”

    “哎!你别打岔,听我讲!”李棠又喝了几口酒,吃了一些菜,遂接着言道:

    “想那天宝阁,有钱、有人、有武功,寻常人自是惹不起他们!咱们几个就算加起来,与他慕容远山相比,钱也没他多,自然,武功也没他们厉害。但这大乾天下毕竟是咱们李家的,咱们手中有一件东西是他慕容家永远没有的,那就是——权!是以咱们只需动用手中之权,就能抓住他们的痛处!”

    “痛处?”李峨随即问道:“慕容远山武功高,又这么有钱,去年还被父皇封了个三品的大都督,还有什么乡的县公,他有什么痛处?”

    “十弟,你可曾听闻‘蛇有七寸’么?”李棠扭头望向李峨,一双细眼中竟似有志在必得之色。

    “‘蛇有七寸’我自然是知道!”李峨兀自强辩道:“但这慕容远山可不是蛇,他是一头老虎!而且,他儿子比他还厉害呢!”

    “哎!不跟你说了!”李棠听得连连摇头,话就有些接不下去,只得埋首吃菜。

    “来!咱们先喝酒吧……”李祀举起酒杯,向两位兄弟说道:“借十弟这一方宝地,咱兄弟三人,今日可一醉方休!”

    “好,喝酒!”

    ……

    于是,这三位皇子便将天宝阁一事暂且放下,就着眼前红木高台内的歌舞,用起了天音乐坊内的酒菜。李峨今日一早就出门赶来晋王府,连早膳都未曾吃饱,是以此刻,肚中也委实又些饿了。他连珠一般地往口中倒入各种鸡肉、鹿肉、驴肉、牛肉等物,一边大肆咀嚼,一边连声叫好。

    非但是越王李峨,就连旁边的宋王李棠与晋王李祀,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李祀再放眼四周的一众食客,心中也不觉暗暗点头,怪不得坊间都称十弟的天音酒楼生意最好,连得月楼都被他比了下去,今日一品,味道果然非同凡响!

    三人没有多话,足足吃了一刻辰光有余,直至胃脘中已有饱胀之感,这才缓缓放下筷子。李祀再度举杯,朝李棠道:

    “九弟,咱们再干一杯!”

    “好,八哥,九弟敬你!”

    “你刚刚所言‘蛇有七寸’,接着说!”

    “嗯……”李棠取出香巾,擦了擦嘴唇,便接着言道:

    “自古捕蛇者皆知,‘打蛇当打七寸’,慕容家的‘七寸’就是这慕容吉了……”

    “九哥……”李峨忙又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慕容吉抓起来,好以此要挟慕容小姐,让她乖乖答应做我八哥的夫人,对吧?”

    李棠白了一眼李峨,有些没好气道:

    “你能不说话,就坐那儿听吗?”

    “得嘞!我不说话,你讲!”

    李祀手举酒杯,看着自己的两兄弟坐那里斗嘴,心下亦不觉莞尔。

    李棠清了清喉咙,接着侃侃而言道:

    “慕容家的三位公子,虽同一父母所生,然秉性才具却大为不同。长子慕容泯以少主自居,武功虽不如老二,但平常待人接物却老成持重,颇有乃父之风,因之慕容远山便将天宝阁中大小事务俱交由慕容泯管理,是为主内之人。二子慕容桓,性情孤傲,不喜与人交往,但江湖名声却远非他人之所及,加之昔年还曾在疆场上助我大乾退敌,因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武林,但有烦难之事,只需这位慕容二公子出手,无不迎刃而解,是为主外之人。只有这老四慕容吉,自小就吊儿郎当、无一是处,如今他业已成年,却还是到处游荡,仗着父兄宠爱,终日不务正业……”言及此处,李棠不无深意地看了李峨一眼,接着说道:“听闻此人至今尚未婚娶,却在天宝阁之外单独置了别业,还养了两个小妾……”

    “啊!……”李峨忍不住出声道:“这小子倒挺会享受的哈!不曾娶妻就先养妾,就凭这,跟我李峨倒有……倒有几分相似……”说到后面,他忽然撞见李祀略带森冷

    的目光,声音便越来越小,终于不敢再言。

    “八哥!”李棠不去理会李峨的打岔,径直朝李祀问道:

    “象慕容吉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整日又无所事事,手上也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你说,这种人,一天到晚除了玩女人、败家产,他还能做些什么?”

    “不错!”李祀回道:“这种人就是天生的作奸犯科之辈!”

    李棠道:“那咱们就派人死命盯着他,一旦遇上他有作奸犯科之事,立马将他抓捕!”

    听完李棠之计,李峨摸了摸自己的大头,不以为然道:“九哥,说了半天,你这‘从旁取之、迂回求之’的计策,说白了,不就是把慕容吉给抓起来么?”

    李棠小眼一瞪,不满道:“我说的是‘假朝廷之手,依大乾律令,将慕容吉抓捕’,这跟你说的抓人,能一样么?”

    李峨还待争辩,却被李祀一摆手打住,李祀正色道:

    “九弟此计甚妙!如今回想,我对他们慕容家,这前前后后,委实是太客气了点。想我堂堂一个七珠亲王,却屡屡遭他们冷眼,哼哼!……”他忽而冷笑着道:“他们不仁,且休怪我不义!九弟说的‘从旁取之、迂回求之’,正合我意!”

    李棠见李祀已然首肯,便将他胸中计策详尽阐明道:“八哥,我是这样想的,倘若那慕容吉做下了违律乱法之事,咱们就依律将他抓入大牢;倘若那慕容吉还算本分,并无悖乱之举,那咱们就想法子让他‘犯事’;等到把他抓进牢里之后,再给他安上一个重罪,这个罪名么?至少也得砍头,甚而还要株连到他们慕容全家……哈哈哈!到时候,看他们慕容家能否还坐得住?!”

    李祀点了点头,又思量了片刻,却不无忧虑道:

    “九弟计策好是好,只是……让谁去做呢?”

    “这个好办!”李棠旋即接口道:“那青衣卫的沈环,不是刚刚投到了八哥的门下么?这件事……”他脸上露出了不无得意的笑容,“除了沈环,还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

    “九哥,你这条计策……”这时候,连李峨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忙竖起拇指,朝李棠连声夸赞道:“毒啊!青衣卫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个连大雁飞过也会皮毛掉光的地方!要是这慕容吉进了青衣卫,恐怕,沈环就算给他按一个谋反的罪名,他也能供认不讳!而且,咱们也整好通过这件事,看一看沈环的忠心!”

    “吆!”李棠眯起双眼朝李峨笑道:“十弟也不笨么!连验查沈环这一层都看出来啦!哈哈哈,不简单!”

    “九哥,你是诸葛亮,那我至少也是……也是……”他本想说一句“张飞之才呀”,忽觉不妥,这接下去的话就无法再续。

    “你至少也是姜伯约之才,能文也能武,对不?”

    “对对对!九哥说得太对了!”

    “哈哈!十弟之言差矣!诸葛孔明的本事,我是没有的,不过,徐元直这点才具,我李棠自命尚有过之。若是那沈环听话,一切照我们的计谋行事,等到慕容吉全都招供之后……”李棠望向李祀,依旧眯着眼笑道:“八哥再亲自出马,‘费九牛二虎之力’,将你那‘小舅子’从青衣卫捞了出来,全身毫发未损地送到慕容远山的手中,我看那老狐狸,到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

    “依我看……”李峨又急着插话道:“不用等到慕容远山开口,八哥喜欢的那位慕容小姐,不是对他四弟心疼得不行么?眼见八哥给了他们慕容家这么大一个恩惠,亲自将慕容吉给救了回来,难道还不以身相许?!”

    听两位兄弟这一通讲,李祀也不禁暗暗点头,心下顿生一股难言之喜悦,然而,他再仔细一想,又总觉这其中还有不合理之处。

    李棠好似看出了李祀眼里的忧虑,接着言道:

    “八哥若仍觉不放心,九弟我还有一计!”

    “九哥,你还有啥好计策?快说说!”

    “嗯……”李棠略一沉吟,便道:“这个计策么?说来也简单,便是‘断粮之计’。”

    “‘断粮之计’?断敌粮草么?咱们和天宝阁又不是行军打仗,何来的断粮之计?”李峨有些不解道。

    李棠手指桌前酒菜,示意三人接着吃酒,等到他又连喝了几口好酒之后,这才侃侃而言道:

    “慕容家的天宝阁,以兵器为主业,生意遍布大乾各道,非但是江湖人物、武林帮派甚而边疆敌国都会向他们家采买兵器。不过,自慕容远山接掌天宝阁以来,尤为看重我大乾兵部的兵器置办,凡我大乾军中所需,无论刀、枪、剑、戟、弓、箭、盾、矛……乃至于军士身上所穿之军衣铠甲,战场列阵之军车仪仗,无一不能为之,这几十年下来,如今兵部一大半的兵器采买,皆出自天宝阁之手,搞得兵部的武库司与军械司,反形同虚设一般,是以如今的大乾兵部,已成了天宝阁最大的买家,每年的兵器采办之数,怕是已不下二百万两……”

    李峨不解道:“九哥,你说这些作甚?”

    李棠向着李峨问道:“我问你,如今是谁管着兵部?”

    “八哥呀!噢……”李峨稍稍一想,立时会意道:“你是说,让八哥断了他天宝阁的兵器供给之权,若没了我大乾兵部的采办大单,叫他们以后靠什么吃饭?好一个‘断粮之计’呀!……”李峨再一次竖起拇指夸赞道:“九哥,你这计可真毒!”

    “毒什么毒?!”李棠没好气道:“咱们可都是依大乾律令办事,哪来的‘毒计’?”

    李祀想了一想,却兀自忧虑道:

    “计策好是好,只是若不从天宝阁采办,兵部一年的兵器所需,该从何处买?”

    李棠道:“八哥不必担心,沧州府有个烈火堂,总堂主名叫王行敏,此人性情豪爽,出手也大方,前些日他与我的门人接上了头,说是天宝阁里的所有兵器,他们烈火堂都能造得出来。”

    李祀却摇头道:“兹事体大,还是要慎重!”他心里想,看来你老九是没少拿他们烈火堂的好处了!只是,兵器采办之事,事关两军阵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这烈火堂是个什么来路,万一出个什么差池,我又是新管兵部,这如何了得?!

    “八哥,你放心吧!”李棠又道:“那王行敏出自少山门下,虽说是外门弟子,但功夫一点也不差,在沧州府一带,他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沧州烈火堂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名号。他们的兵器,我都看过了,比起天宝阁所出,差不到哪儿去!”

    “嗯……容我再想想……”李祀依旧沉吟不决。

    李棠却依然劝道:“退一步讲,就算兵器出了点岔子,那也是魏辛与杨承铭的事,八哥只是奉旨‘该管’兵部,此事怎么也怪不到八哥的头上!”

    李祀道:“兵部

    之前的秦建勋与赵 勇,都是大哥的人,大哥一倒,兵部也就空了。如今的魏辛与杨承铭,他们两个到任也不过三月,凡事都是小心翼翼,平常他们虽都听我的话,但兵器采买乃国之大事,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他见李棠似还欲固争,便道:“这样吧,先将天宝阁的采买停一停,我让魏辛从兵部开出二十万两的军需单,让什么……沧州烈火堂的,试试看!”

    “八哥,还是你想的周到!”李棠当即笑道:“这兵器采买毕竟国之大事,且先让烈火堂试着做做,若实在不行,咱们再换一家!天下这么大,难道除了天宝阁,就没人造得了刀枪棍棒了?”

    李祀道:“天宝阁乃天下三阁之一,他家的兵器不是外人能仿得了的。这么多年,我大乾兵部的武库司与军械司都被他们比了下去,此中手段可想而知。不过,兵器供给乃国之根本,这也不能让他天宝阁一家独大,我先将他们停上一停,这也算是略施敲打之意。”

    李棠道:“对!八哥这‘敲打’二字用的极妙!咱们若是能将慕容吉擒之于牢狱之中,这‘断粮之计’么……倒也未必要用到极致,只需对慕容远山略施敲打,想必这老狐狸就能心中有数。”

    李祀点头道:“看来,九弟的‘从旁取之、迂回求之’才是最要紧之处。只需慕容吉在我们手中,何愁那慕容远山不乖乖就范?只是……”他又有些担忧道:“这件事,让何人与沈环接洽呢?若是让锦桦去……”

    “不妥!”李棠忙道:“宋锦桦虽说是八哥信任的人,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刑部郎中,让他去的话,沈环未必肯出全力。如今八哥正是用人之际,既然他沈环愿真心归附于八哥,不如……”他顿了一顿,随即道:“明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李峨在旁听了半天却插不进话,此时也忍不住接口道:“八哥,让十弟去也行啊!虽说我顶上的珠子比九哥少了两颗,可毕竟也是一个亲王么,对付他沈环应当绰绰有余了!”

    李祀却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有你们这两位好兄弟,何愁大事不成?不过……这件事么,还是九弟前去为妥!”

    “可是……八哥……我到现在都还没为八哥出过多少力呢……”李峨还想着与李棠争上一争,然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两日不是刚刚送出了满满十二个大铁箱并一株价值连城的紫色珊瑚树么,照这样看,自己出的力倒也不少。

    “好啦好啦!你就别同我争了……”李棠眯起眼睛笑道:“咱们哥仨说到了现在,总算是说好了八哥的‘美人大计’,接下来,十弟,也该轮到你这儿的‘美人’上场了吧?”

    “我这儿的‘美人’?啥美人儿?”李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看!”李棠指了指眼前那一座高大宽敞的红木高台,只见此时高台内站着四位歌女,正一边婉转而歌,一边袅袅起舞……

    “怎么啦?九哥,这四个歌女不唱得挺好么?九哥是嫌她们唱的不好,还是跳得不好?”

    “老十,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李棠有些愤愤然道:“京城里谁不知道,你这天音乐坊内,有一位叫作‘无花’的姑娘,非但姿色无双、倾国倾城,且歌声曼妙、舞姿**,是你们这儿的‘头牌歌女’!我和八哥在这里已坐了老半天了,无花呢?”

    “这……这……”李峨摸了摸自己一颗大脑袋,神情有些窘迫道:“无花大概……过一会儿就能来吧?”

    “过一会儿?过一会儿是过多久?!”李棠此时的口吻,显然不见到无花他是不会罢休的。

    “哎呀!九哥,我实话同你说吧!”李峨终于忍不住道:“无花到底什么时候来?她会不会上场?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去叫她来呀!”李峨更是有些不悦道:“我说老十啊,今日咱们兄弟如此难得上你的天音楼一聚,你就算不给我老九面子,总也要看八哥的颜面吧,快!少废话,叫你的人把无花带到这里来,给八哥倒酒!”

    “这……这个……”李峨扭扭捏捏道:“我得同玉姑娘商量商量……”

    “什么!老十啊,就这么点小事,你还得去问‘玉姑娘’?!我来问你,到底你的话在这天音楼内还管不管用?这天音乐坊还是不是你老十家的产业?!”

    “九哥,不瞒你说……”李峨只得向李棠交底道:“在这家天音乐坊开张之先,我同玉姑娘就有约定,此间一切,概由玉姑娘做主,我只管月底拿银子,其余一律不得过问!”

    “啊?竟有这样的事!”李棠眯眼盯住李峨看了长时,笑道:“老十,你对那位‘玉姑娘’真够可以的呀!堂堂一位大乾的王爷,竟对一个女掌柜言听计从,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李祀笑了笑,“算啦,九弟,什么‘无花’‘有花’的,不过一个歌女罢了,别去管她,咱兄弟接着喝酒!”

    “不行!”李棠不服气道:“今天本王爷还就不信了!老十,你去把那位‘玉姑娘’给我叫了来,本王爷要跟她说,无花姑娘今天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李棠为难道:“九哥,你就饶了我吧,连八哥都说了,无花不过区区一个歌女罢了,你又何苦定要她来陪酒?”

    李棠却依旧不依不饶道:“十弟,九哥我不为别的,就为你是大乾的越王,是这家乐坊的真正东主!你若连手下的一个歌女都使唤不来,传出去岂非叫人笑掉大牙?!”

    令李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话已至此,这个平常日子里人人都怕的“混世魔王”,此刻竟一反常态,兀自犹犹豫豫道:“可是……九哥……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李棠气得不行,眼看着就要起身去拉李峨。坐在对面的李祀却忽然指着大厅一角,朝李棠说道:

    “九弟,你看……那一位女子是不是无花?”

    “嗯……无花来了么?我看看!”李棠与李峨随即顺着李祀手指,举目看去。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李峨与李棠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大怒道: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当众调戏无花!”

    此刻,就见离三人七八张桌子之外,那位天音乐坊的头牌歌女无花,正被一个“登徒子”牢牢拽住了手臂,任凭无花如何挣扎,那位男子始终不肯放手。

    三个人听不清无花口里在喊些什么,就是隐约听到她惊惧又慌张的声音:

    “公子、公子,你……你放手啊!”

    “公子,你……你不要这样!”

    ……

    未等李祀与李棠开口询问,旁边的李峨早已看得“怒发冲冠”,他豁然起身,张口骂道:

    “好你个轻薄子,竟敢在本王的地头撒野,瞧我不活劈 了你!”

第七十七章、无地自容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午时、醴泉坊、徐府前院】

    舒恨天跑去永昌坊的李府跟明月说了一会儿话,不觉间时辰已到了午时,明月便请舒恨天留下来一道用饭。舒恨天见李府内尚有诸多事务,他一个人与明月共坐也是无趣,于是便告辞出门,径回徐府用膳。

    刚一走进徐府的大门,舒恨天就见院子里又停了一辆木车,车上还有一只异常高大的木箱。只见一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指挥七八个仆从,将那木箱子小心翼翼地从木车上搬运下来。

    董来福一见舒恨天进门,顿时喜道:

    “书仙老爷,您可算是来啦!”

    “怎么啦?……”舒恨天有些不耐烦道:“越王又来送礼了?”

    董来福道:“今日来的不是越王府的人,是……”

    还未等董来福把话说完,那位身形有些福态的中年男子移步而来,已抢先朝舒恨天拱手道:

    “在下汪简灵,是晋王府总管,欲求见徐恪徐大人!”

    舒恨天见那汪简灵生得又胖又高,如一座小山一般朝自己“威压”而来,心中便有些不悦,他退后一步,小眼一翻,怪声道:

    “我那无病老弟,此刻还在青衣卫上值呐!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汪简灵微微一笑道:“敢问这位尊兄是?”

    董来福抢先说道:“这位是我家书仙老爷,姓舒,讳‘恨天’两字。舒老爷现如今跟咱们徐老爷一道共事,是青衣卫的百户大人!”

    “哦……”汪简灵朝舒恨天略略拱手,依旧微笑道:“汪某见过舒百户!”

    舒恨天满脸得意之状,朝董来福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是!书仙老爷!”

    待董来福退下之后,舒恨天指了指一旁刚刚落地的那只木箱,问道:“怎么……前些日越王派人送礼,今天晋王又派你来送礼了?”

    见舒恨天一副老气横秋之状,那汪简灵不禁心生不快,不过,他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依旧微微笑道:

    “越王爷与我家王爷本是一家,听闻越王爷今早所送的珊瑚树,贵府不太满意,是以我家王爷便命在下再送来一株珊瑚。”

    “又送了一株珊瑚?呵呵!你们家是开珊瑚店的不成?”

    汪简灵不理会舒恨天略带嘲讽的神情,随即命手下将木箱轻轻打开……

    待舒恨天看清了箱子里装着的那一株“二十八星宿”之后,两眼顿时发直,不禁呆立当场。

    “这世间竟有如此珍稀的一株珊瑚!”饶是那“半解书仙”见多识广,见了这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之后,仍不觉频频抚须,赞叹不已。

    这时候,不知是前院动静太大,还是被宝物的一阵耀眼光芒所感,原本在前院厢房中熟睡的朱无能,却已移步来到了珊瑚树之前。

    “哇!这个好!”朱无能立时冲向了那株晶莹闪烁的珊瑚宝树,“我的好宝贝!”

    “呆子,你可别!”

    舒恨天急忙上前欲阻拦朱无能,在他心中,自然就以为这呆子又要如早间摔碎那一株越王所赠的珊瑚一般,把眼前的这件稀世奇珍也当场弄碎。

    孰料,舒恨天刚抢步上前,却被那朱无能横身一撞,以至他一个矮小的身子,竟“腾腾腾”地倒退了好几步。

    “这呆子,倒有一股子蛮力!”

    舒恨天暗骂了朱无能一句,此时却见朱无能已抱起那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走进了自己的厢房。

    “呆子!你做什么?!”舒恨天急问道。

    “这件宝贝好!俺老朱要将它送给……”朱无能一边走,一边瓮声瓮气道:“送给三公主!”

    “这件宝贝人家可不是送给你的,是送你大哥的!”

    “送给大哥的,就是送给我的!反正我就要送给三公主!”

    “你……回来!”

    ……

    这时,汪简灵却朝舒恨天略一抱拳,微笑着道:

    “舒百户,我家王爷说了,当日他在金顶山洞中遇险,多亏徐大人舍命相救,这才让王爷平安脱身,这件恩情他一直牢牢记在心上。前日徐大人又不惜得罪同僚,亲手救下了玉姑娘,这两件恩情加在一处,我家王爷实在不知该谢些什么,因此便令在下将王爷最珍爱的这一株‘缀玉千枝珊瑚宝树’给徐大人送了来,如今珊瑚宝树已然带到,那在下就告辞了!”

    见这汪总管说得如此客气,且那株珊瑚树也已被朱无能抱进了房里,舒恨天也只得朝对方抱拳还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将对方送至大门之外。

    待送走了汪简灵一行,舒恨天便来到了朱无能的厢房中,只见这呆子对着那株珊瑚宝树左看右看,瞧他神情,就好似看着一位美女一般,满脸皆是欢欣之状。

    “呆子,你将这宝贝抱进来又有何用?你那‘三公主’又不在这里。”

    “嘿嘿!老鼠哥哥,你不知道,三公主啊,她就在这里,这宝贝……三公主见了,定会喜欢!”

    舒恨天摇了摇头,见朱无能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他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反正宝贝也是别人赠与徐恪之物,他索性不去理会朱无能,离了厢房,径回自己的玲珑居。

    ……

    ……

    几乎与此同时,徐恪与李君羡已来到了崇仁坊门外。一路上,他不断回思方才自己的一番谋划,心中虽觉有些不妥,然为了破案,也是势在必行。

    进了天音乐坊的大门后,两人便见乐坊内已是座无虚席,满座皆是食客觥筹交错,喧喧不已。徐恪略一皱眉,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交到那位中年女管事的手中。

    女管事当即会意,便将徐恪与李君羡两人带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落座,那张桌子虽不大,然贵在视野开阔,又迎风而坐,鼻前有花香隐隐,展目有绿叶纷纷。

    两人才刚刚落座,酒菜也才堪堪上齐,李君羡还打算与徐恪再商议几句。不想,徐恪筷子未动,君羡酒杯未举,那位天音乐坊内的头牌歌女,无数人望穿秋水等待的无花,就已自己走到了徐恪跟前。

    无花向徐恪敛衽为礼,眼角挂着一丝遮不住的笑意,道:

    “徐大人来了!”

    这一下,徐恪就有些猝不及防,原本他已设想好的要对无花“动手动

    脚、调戏一番”,可如今,无花已走到他的面前,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贤弟,这位是?”还是李君羡机灵,赶紧说话解开眼面前的这一场尴尬。

    “哦……大哥,她就是无花姑娘。”徐恪道。

    “她就是无花?!”李君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候的李君羡,心中反而暗暗发笑,他心道,贤弟呀贤弟,你不是说为了逼落霜现身,今日过来就是要调戏无花的么?怎么无花主动到了你面前,你反倒畏畏缩缩了起来,竟一动不动?

    “怎么……这位大哥认得我?”无花见君羡面露诧异之色,当即转头问道。

    “噢,不不不!此地我是第一次来。”李君羡忙摆手道。此刻他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会儿徐恪该如何行这“调戏”之法,以至于差点没笑出声来。

    无花又问徐恪:“上一次,徐大人跟你的师兄来,这一次,他也是你师兄?”

    “呃……不是!”徐恪忙道:“他是李君羡大哥。”

    “小女见过李大哥。”无花又向李君羡敛衽为礼,不过,她双眼始终还是看着徐恪的时候多。

    见徐恪与李君羡坐在那里酒杯不动、筷子不举,无花随即道:

    “徐公子、李大哥,你们怎么不吃菜呀?是嫌这里的菜不好吃么?”

    “呃……不不不!你们这儿的菜挺好的,真的挺好吃!”徐恪忙伸出筷子,夹取了一些不知名的菜肴,连珠一般送入嘴里。

    “徐公子,我们天音坊的酒也好呀,你别光顾着吃菜,让无花来为你倒酒吧!”

    今日的无花,虽只是与徐恪第三次见面,然神情举止竟而亲昵了许多,她看徐恪的眼神中,总是饱含着如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就仿佛,她与徐恪早就相识一般。

    反倒是徐恪自己,原本还一心想着要对无花“动以手脚”,然此时此刻,面对着无花的殷勤倒酒,他竟然手脚还未动,就已经面红耳赤了起来。

    李君羡忽而问道:“无花姑娘,你方才还呼我贤弟为‘徐大人’,怎地片刻间,就叫他‘徐公子’了?”

    无花正在给李君羡倒酒,闻言却愣了一愣,随即道:

    “小女只是见徐大人这么年轻,是以脱口而出,就叫了声‘公子’,徐公子,你不会怪无花吧?”

    “呃……不怪不怪!姑娘今日招呼地这般周到,我们两个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见怪?”

    此时的徐恪,面色潮红,呼吸加快,心跳增速,手在空中,却不知该去取酒杯才好,还是该……依照他原定的计划行事。他心中不禁连连苦笑,原定的计划好是好,可真到了落实之时,没想到竟这么难!

    无花为两人的酒杯倒满酒之后,眼见红木高台上,原本歌舞着的四位歌女,已然缓缓退场,她原本还想再陪徐恪说上几句话,此刻只得放下酒壶,准备上场。

    “徐公子,待无花上台,为公子歌一曲新词,可好?那首新词,可好听了!”

    “嗯……”徐恪点了点头,他此时已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咳咳!”李君羡不禁咳嗽了好几声,他朝徐恪连连以眼神示意,那眼神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贤弟呀,你再不‘动手’,无花可就要走了!”

    “你不是说好了非得你自己‘动手’不可么?”

    “贤弟,赶紧的,无花已离开这张桌子啦!再迟一步,你怎么逼落霜现身?!”

    徐恪在君羡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连连催逼之下,只得一横心、一咬牙,心道一切为了降魔除妖,不管了!他豁然站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疾走三步,一把就拽住了无花的右臂,硬是将无花给拽回了桌旁。

    “徐公子……”无花忽然被徐恪抓住了手臂,顿时脸色一红,问道:“你这是?……”

    “你……你不准走!”

    徐恪憋了半天,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旁边的李君羡,看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无花见台上已无人表演,此时手臂又被徐恪抓得生疼,忙欲挣脱徐恪之手,奈何以徐恪的手劲,她无论怎样用力,均毫无所用。

    “徐公子,无花要登台献唱,公子若有话同无花讲,待无花唱完之后,再来陪公子,可好?”

    直到此刻,无花还在和徐恪好言好语,并未露出半分气恼之色。

    兴许在她内心深处,还盼望着徐恪一直就这样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呢……

    “不行!”徐恪心道,我既已做了这一步,索性“演戏要演足,恶人做到底!”他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冷哼道:“今日本公子兴致好,你不准走,就站在这里,给本公子一个人唱曲!”

    李君羡眼见徐恪这一番“苦心做戏”,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想笑,他几次三番强自忍住,然几次三番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下,徐恪与李君羡周围的食客,就已经炸开了锅了。原本,以无花“头牌歌女”之名,多少酒客就是慕名而来,为一睹无花绝艳之风采。许多长安纨绔,不惜每日都要花费数百两银子,就只为了看一看无花绝美的容颜,听一听无花绝世的歌声。今日,这些酒客眼见无花竟然主动上前,为徐恪斟酒赔笑,这帮人原已嫉妒得不行,此刻见徐恪竟然会如此大胆,非但公然拽住了无花的手臂不放,且言语粗俗、举止不堪入目,简直是对无花羞辱无礼之甚,这如何还了得!

    于是乎,周围的食客中,对徐恪指着鼻子大骂者有之;站起来撸起袖子欲动手者有之;见无花如此受辱,心痛欲死者,亦有之……

    “徐公子,你快放手!这么多人在呢!”

    无花眼见徐恪此举已惹来众怒,周围尽是指指点点、骂骂咧咧之声,她又羞又急,便再次想用力挣脱徐恪的“魔掌”,怎奈,在徐恪沉稳有力的抓握之下,她就像一条受困于渔网中的小鱼,无论再怎么用力挣扎,始终无济于事。

    徐恪回身落座,手却仍抓着无花不放,“本公子不是说了么,你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给我一个人唱!”

    “不行啊,公子,这里可是天音坊,大庭广众之下,求公子放手!”

    无花伸左手用力来掰扯徐恪的手指,乃至于她双手乱动,渐渐地已经鬓云散乱、花容

    失色,可依然不能挣脱丝毫。

    “公子,你抓得我好痛!”

    “公子,公子,你……放手啊!”

    “公子,公子,你……不要这样!”

    ……

    说到后来,无花近乎于哀哀求肯,眼中几欲留下泪来。

    徐恪兀自低头饮酒,口里只是两个字:“不行!”

    “徐公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到最后,无花望着周围,眼里已出现惊恐之状。

    就在这时,一位身形粗壮的锦衣男子已快步走上前来,他见抓握无花之人竟是徐恪,而徐恪身旁还坐着李君羡之后,不禁愣了一愣,原先满脸愠怒之状顿时又化作了嬉笑神情。

    “吆嚯!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君羡哥和徐老弟呀!”那说话之人,正是越王李峨。

    “老十,你怎么也在?”李君羡乍见李峨赶到,忍不住也是愣了一愣。

    此时,徐恪还抓住无花的手不放……

    李峨笑道:“我说徐老弟,你莫不是看上了我们家的无花姑娘?啧啧啧!徐老弟果然是少年英雄,了不得!但凡世间美女,这一个个的,你都是‘来者不拒’呀!”

    “贤弟……”李君羡摆了摆手,“算啦!”

    徐恪这才松脱了无花的胳膊,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无花眼中的泪水已如梨花带雨,她凄然地望了徐恪一眼,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低下头,顾不上理一理散乱的鬓发,便跌跌撞撞地逃了开去。

    徐恪心中暗道“惭愧!”自己虽要逼迫落霜现身,可这位无花姑娘毕竟是位无辜之人,自己又何苦为了破案,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令无花受辱?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容易改变,就在刚才,他还下定决心为了抓住落霜,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然而只片刻之间,他又将自己的这一谋划给全盘否定。

    “徐老弟……”李峨见此情景,满面已是嘲讽之色,他揶揄道:“就算你喜欢上了这里的头牌歌女,可这毕竟是天音乐坊,是本王的地盘,凡事也得讲个规矩,你怎可如此大胆?当着众人的面,对无花姑娘公然行此轻薄之举?”

    徐恪内心却仍沉浸在自责之中。他心里兀自叹道,我今日此举,实在太过孟浪也!我平常读圣贤之书,圣人所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却没一样做到!今日无花如此受辱,日后可叫她怎么做人?可我适才紧紧抓住无花之手时,心中好似还洋洋得意,难道我心里竟是这样一个“轻薄”之人,难道真正的那个“徐恪”,却是一个登徒子?

    “徐老弟,在想什么呢?好啦!……”李峨见徐恪满面自责之状,还以为徐恪是听了自己的话,羞愧地无地自容,于是脸色一缓,转而笑道:“看得出来,徐老弟也是个性情中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往往情难自已……哈哈哈!这一点,倒与本王十分投缘!算啦……今日本王心情好,看在君羡哥的面子上,就不与你计较了!”

    李君羡却问道:“老十,你今日也是来喝酒?就你一个人么?”

    “我今日……”李峨转身望去,却见原先自己所坐的那一张桌子上,此际已坐了五个人,那五人自己没一个认识,原先坐那儿的李祀与李棠,早已不知去向。

    李峨心下立时醒悟,看来,八哥与九哥也已看到了青衣卫的这两人,他们必是不愿被人知道,大乾三位王爷齐聚于天音楼中饮酒,或有所图谋,是以便早早离去……

    “我今日,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刚刚进来,就看到徐老弟的‘一场好戏’,哈哈哈!”李峨笑着言道。

    “跟你说实话吧!”李君羡吃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无病贤弟,刚刚就是在演一场戏而已,不为别的,就只为……”

    “好好好!”李峨两手摆了摆,“我知道你们都是在演戏,尤其是徐老弟,这一场‘英雄戏美人’演得好,演得妙啊!我还有事,君羡哥,先走了啊!”

    见自己的八哥与九哥早已离去,李峨哪还有心思多呆?他不等君羡把话说完,摆了摆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徐恪一眼,大笑数声,便转身扬长而去。

    “君羡哥,你的这位徐老弟果然是个人才啊!先前是翠云楼,如今又是天音楼,看来,不管是哪里的头牌,都难逃徐老弟‘探花妙手’,哈哈哈哈!”

    ……

    李君羡闷闷地吃了几口酒菜,心道,坏了!今日这桩子事,原本就有些不妥,只是我见贤弟如此执拗,也只得随他,没想到,半路上竟杀出了个“混世魔王”!这人一张狗嘴,哪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今日被他这么一闹,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君羡又暗自责备道,贤弟今日的“动手”委实也大了一点,咳!都怪我,当时只顾“看戏”,也未能阻拦一二,如今可好,那凶犯落霜未曾逼出,这一番“好戏”却都被人看了去,若再经有心人一番添油加醋到处乱传,我贤弟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他见徐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是满脸自责,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朝徐恪道:

    “贤弟,喝酒!”

    “咳!大哥……”徐恪也叹了一声,心情不知是自责、愧疚还是失落、失望,也举起酒杯,“喝酒!”

    “贤弟不必失望,兴许这落霜躲在了极隐秘之处,今日你虽‘动’了无花,他依旧未能看到呢?”

    “嗯……”

    “我料想他得知了今日之事,必然也坐不住,贤弟放心,我看他躲不了多久,早晚会现身!”

    “咳!但愿吧!”

    ……

    两个人连声叹气,坐在那里喝着闷酒,却全然未曾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小方桌前,此时有三位客人正凝眸注视着他们。

    这三位客人看着就是三个寻常男子,各自着一身灰色布衫,坐在那里,与邻桌的食客并无半点不同。

    可是,令徐恪与李君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个客人只是以“易容之术”化作男子之身罢了,实则都是女子。

    非但是女子,而且,还都是这京城中有名的美人。

    这三位女子分别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怡清、当朝十七公主李琪、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

第七十八章、强忍冲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午时四刻、天音乐坊】

    就在徐恪对无花“动手动脚、肆意调戏”之时,怡清与李琪、慕容嫣整好就坐在徐恪不远处。只因这三位女子都以易容术将自己化作一寻常男子,是以徐恪并不知,他日思夜想的“嫣儿妹妹”,此刻恰正“躲”在自己身旁。

    而徐恪“调戏”无花的这一幕,却已被慕容嫣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怡清当时就气道:“这病木头,想不到还是个登徒子,行事竟这般浮浪!见了美女,他就把持不住……”她还想再骂个几句,但瞥眼却见慕容嫣脸色已极其难看,这接下去的话,便不好再说。

    李琪还有些不信,“怡清姐姐,兴许徐恪哥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呢?”在她心中,总觉得徐恪人品不至如此。

    “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怡清反驳道:“需要他紧紧抓住一个姑娘的手不放?还要将她弄得衣衫凌乱、头发不整?!”

    这时候,慕容嫣已经起身,“咱们走吧!这里的菜一点也不好吃,不如换个地方……”

    见慕容嫣这样说,怡清与李琪自然会意,当下,三女便结清了酒钱,起身离了天音坊,径自出门而去,对于徐恪,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

    ……

    ……

    原来,今日巳时,怡清换好了一身便装,正待出门之时,恰巧遇见李琪赶来,这一段时日,李琪每每遇空,便总要来这梅雪斋陪伴怡清。

    听闻怡清要去天音坊查案,李琪自然兴致勃勃要跟着前往,不过,李琪见自己与怡清这一副女子打扮,颇觉不妥,于是就提议两人去一趟天宝阁,照李琪的话,那里的慕容姐姐精通易容之术,让她给我们画一副男人的装扮,再出入酒楼乐坊,应是方便得多。

    怡清自然也听出了李琪话外之意,知道她借慕容嫣行易容之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去看一看慕容桓。

    怡清也不点破,当下,便与李琪一道来到了天宝阁内。恰巧,慕容嫣正坐在自己的戊院内赏景,闻听两位姐妹来到,慕容嫣自是不胜之喜。不过,她的二哥慕容桓却不在府中。

    李琪试着问了一问,听慕容桓出门在外,她不禁略感失望,然毕竟少女心性,当时便催着慕容嫣给她们化妆易容。

    于是,三位绝世出容的女子,经慕容嫣一番妙手装扮之后,竟都变成了寻常男子的模样,以至于三人出门之时,慕容桓的手下东山还拦住了他们盘问,听过慕容嫣声音之后,这才笑着放行……

    三个人走进

    天音乐坊,慕容嫣见乐坊内一派喧哗吵闹之象,不禁眉头大皱,不过,怡清和李琪却颇有新奇之感。于是,三人等了半天,终于在一处靠窗的小桌子前觅得了几个空座。

    怡清与李琪点了几道天音坊中的名菜,三人正要动筷,李琪却惊喜地发现,离“他们”不远处的窗边,竟坐着徐恪与李君羡两人。

    “徐恪哥哥!徐恪哥哥!……”当时,李琪便向着徐恪连连招手,奈何这天音乐坊内实在太过吵闹,高台上女子的歌声、奏乐之声、食客嬉笑吵闹之声、酒桌上杯盘交错之声、跑堂招呼之声……声声入耳,她们与徐恪虽隔得不远,但任凭李琪如何呼喊,徐恪竟是充耳不闻。

    于是,慕容嫣与李琪当即起身,两人按捺不住心头之喜,便想着上前与徐恪相见,恰在此时,怡清却伸手将她们二人拦住。

    只见徐恪身旁,已然多了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妩媚之极,而且对徐恪招呼得异常殷勤,还频频为他斟酒。

    怡清当时就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又隐约听邻桌客人在说,这位美女就是这天音楼内的“头牌歌女”云云,便气鼓鼓地言道,想不到这病木头还是个花心男子,看他与这位头牌歌女眉来眼去如此亲昵之状,两人认识定非一日两日了。

    慕容嫣与李琪见怡清如此生气,也不好顾自前去,于是,三人只好重新入座,且看徐恪如何与那位头牌歌女“眉来眼去”……

    未曾想,这后面的事,就完全出乎慕容嫣所料,只见徐恪非但将那艳丽女子强行抓回,又好似对她进粗鄙之言,行非礼之举,竟惹得那女子苦苦挣扎了长时,也一直未能挣脱徐恪之“魔爪”,到最后,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哭着离去。

    慕容嫣由一开始初见徐恪时的欢欣,渐而满脸的迷惘,到最后听得怡清在那里骂个不休,心情就有些难受了。她眼前虽有一桌精美的菜肴,也未曾动过几筷, 然此刻哪还有心思进餐?是以只说了一句话,便起身匆匆离去。

    三位女子乔装改扮,悄悄而来,匆匆而去,徐恪与李君羡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喝着闷酒,竟一直未曾察觉。

    设若徐恪知道,自己与慕容嫣许久未见,竟是相逢在这样一处场合,他心中实不知该作如何之想……

    李君羡一边喝酒,一边却始终在想着一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道:

    “不对!”

    “君羡兄,怎么了?”

    “贤弟,我觉得,这里面总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你

    是说无花?”

    “诶……”君羡连连摆手道:“无花的事已然过去,且休要再提,我说的是这个‘混世魔王’!”

    “越王?他怎么了?”

    “这个‘魔王’我最清楚,平日里好事没有他,坏事一准有他!今日贤弟对无花的一番……”君羡想了一想,却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用词,只好续道:“一番‘虚情假戏’,被这个‘混世魔王’逮到,他焉能就此罢休?若依照此人的脾性,不用言语将你挤兑地无地自容,他是不会轻易走开的。可今日这越王,我只是问他与何人所来,他转头一望即神色大变,且就此匆匆离去,愚兄断定,这里面,定然有鬼!”

    “这有什么?!”徐恪却完全不以为然,“他今日损我损得还不够么?都说出了什么翠云楼的头牌了!咳!……”说到这里,徐恪忍不住又是一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道:“翠云楼的头牌自然是昔日的明月姑娘,可巧不巧,今日的无花姑娘,竟也是一位‘头牌’!”

    “贤弟,只要你心里没鬼,管他人如何说去!”

    “大哥,我心中自然是没鬼,可难抵这世上悠悠之口啊,若众人皆说你有鬼,这只‘鬼’便附在了你的身上,任你百般辩解,也无法挣脱,咳!……”

    “咳!贤弟,今日之事也怪我,未能……”

    “与大哥无关,此事皆是小弟一力谋划,只是未曾想到,小弟这一番谋划却毫无所用,目下咱们已坐了半天,那落霜却依旧连半个影子也未曾见着!”

    ……

    两个人又唉声叹气地喝了一会儿酒,见落霜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而无花离开之后,也已进了内院,高台上已换成了另外两位歌女且歌且舞,两人越喝越觉无趣,索性结了酒账,匆匆起身出了天音坊,回青衣卫上值而去。

    然而,令徐恪依旧未曾想到的是,在他身后,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怨恨、嫉妒、愤怒,以致于,双眼都似要冒出火来。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布衫的青年男子,他双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剑柄,脸上满是狂怒与痛苦的神情。

    因为内心已是极度痛苦,他的脸竟而已经渐渐扭曲,他紧紧握住剑柄,牙齿都已咬得“咯咯”作响……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直躲在暗处,自始至终,双脚都未曾挪动一步。

    那位手握剑柄的白衫少年,正是昔日少山的内门弟子,如今天音坊的管事,落霜。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677/ 第一时间欣赏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作者:若风95所写的《神洲异事录》为转载作品,神洲异事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神洲异事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神洲异事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神洲异事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神洲异事录介绍:
浩浩皇天,悠悠厚土,万载风雨,岁月无情;
天地之间,自古及今,人世沧桑,风云变幻;
欲知上古天下事;
试看《神洲异事录》。
神洲异事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洲异事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