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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风95     神洲异事录txt下载     神洲异事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沸沸长安

    李仁走后,皇帝李重盛跌坐在御榻上,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对你一忍再忍,今日逆子敢尔!

    昔日温柔雅静的王皇后,如何竟生出了这一个纨绔子?

    不过,细想之下,李仁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自己这几十年,是不是对他也苛刻了一点?

    因为过早地给了他太子的名分,过早地给了他储君的权威,是不是无意之中,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对他有所设防了呢?

    天下是朕一人的天下,所有的权力都是朕一个人的,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跟自己分享,连朕的亲身儿子,也不能!

    自己对诸皇子都百般疼爱,尤其是老三、老四、老八、老十四,平日里大小赏赐不断,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却从小到大,独独对他排行老二的太子,非但异常冷淡,还处处提防……

    自己一反常规,在亲王的头衔之上,还要加授王珠,给楚王、赵王、魏王都加了七颗王珠,将这三个亲王的权威几乎提升到了与太子并齐的高度。并且,自己又给楚王、魏王、晋王实授管辖各部之权,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先例。自己这样做,难道不是想着分化削弱太子的权力,让他自始至终,都无法与自己抗衡吗?

    是不是,自己虽然从小就给了他一个无上的权威,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做父亲的关怀?以至于他自小到大,既失去了母亲的关爱,又缺少了父亲的垂怜,于是一直心下惴惴,动辄不安,也养成了他乖张怪癖、优柔怯弱的性格?

    “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李重盛不禁暗叹了一声,无奈地做出了他的决定。

    ……

    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初三,皇帝下诏,废太子李仁为庶人。诏书中除了历数太子这数十年来暴戾恣睢、任性妄为等诸般过错外,更是痛斥他私相交结左武卫将领,阴图掌控禁军,心存怨望,意图不轨,欲待非常之时,遽行谋逆之举……

    伴随着废储诏书同步下达的,便是另一道皇帝的敕令:着即褫夺左武卫大将军、五莲乡公李君羡一切官职爵名,押入青衣卫诏狱中,听候审谳定罪。

    接下来,太子一党,自然尽数被打压……

    元月初四,皇帝又接连下旨,贬黜吏部尚书毕松云为江州司马;贬黜刑部侍郎王清泉为庐州知府;贬黜殿中侍御史钱靖为庐江知县;随同被贬的,还有礼部侍郎、秘书丞、御史、各道的观察使……

    于李仁还遥领着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一职,皇帝于是废行台之设,又将行台左右仆射等一干官员,各行降级录用……

    随着这次太子被废而受到牵连被贬的官员,前后竟有二十余名!一时间,朝野震动,中外皆惊……

    边疆有四名将领,据传与太子交情非同寻常,皇帝非但未予贬黜责罚,还命内侍持节亲往,拿着皇帝的敕书公开宣读,以示慰勉。

    太子李仁被贬为庶人之后,诏令即刻动身,迁往庐州府择地圈禁,终身不得出门一步。皇帝对李仁也算是仁至义尽,虽然在诏书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实际上,却命人一路上都善待李仁,并命沈环派遣青衣卫得力干将随同保护。李重盛还把王清泉叫到宫里面,亲自接见了他。除了褒奖王清泉于刑部为官十年来,做事勤恳、判案公正之外,特别叮嘱他赴任庐州后,要好生关照李仁,择一清静之地让李仁全家居住,日常供给,务须周到……那王清泉直听得跪在御前痛哭流涕,发誓要善护李仁周全,不使他余生受累。

    这样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欢喜的,任谁都想不到,竟是那礼部员外郎元玉楼。他也算是太子一党,之前蒙太子关照,一路青云而上,从一个四品的礼部员外郎被拔擢到礼部侍郎、户部尚书,成为三品重臣。却未曾想,御前关于变法的一通奏对,竟无端惹恼了皇帝,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皇帝将他贬为礼部员外郎,还是回到了老位置。可这礼部员外郎也还是个四品官呀!这一次,太子突然被废,整个太子一党广受牵连,几乎被连根拔起!他毕松云堂堂一个正三品的吏部尚书,竟被贬黜为一个从八品的江州司马,不啻于从高空坠入谷底。自己这一个从四品的员外郎,竟然丝毫没动!看来,这位老皇帝在匆忙之间,居然把他元玉楼给忘了。

    “正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啊,我元某人若非先前无端遭贬,被连降了三级,今日焉能逃过此劫?!”元玉楼一想到这里,心中却情不自禁乐开了花,这一连三日,他竟举杯狂饮,心中窃喜莫名……

    而最倒霉的,却是任谁都没能想到,正是那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

    李君羡何许人也?他也是皇族之后,本是太宗爷的旁支血脉,已经袭封乡公之爵。又加他一身武艺,在军中效力十余年后,因功受封为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所辖的左武卫可是禁军中的一支劲旅,一直以来都深受皇帝信任。皇帝是以让他率左武卫专门

    驻守玄武门,拱卫整个皇城的安全。应该说,这李君羡也算是太子的一个亲戚,只不过,真的是一个远亲罢了。不想,只是在当年一次太子的宴会上,他当众得到了几句太子的夸奖,说了几句谢辞,又与太子亲密地喝了几杯酒……如今,太子被废,他李君羡竟然也无端惹祸,被打入了青衣卫北安平司诏狱之中。那诏狱是个什么地方,举朝皆知,那是一个如阴司地狱一般的恐怖之地,你一旦进了那里,还能出的来吗?

    ……

    到了元月初六,皇帝又下诏,给楚王、魏王各加两颗王珠,褒奖他们用心国事,为此次赈灾筹银,勤勉不辍、晨昏忧劳。这样一来,这两位亲王已然各加至九颗王珠,可谓天子之下,人臣之极矣!

    但是,关于更立新的太子,皇帝却只口不提……

    而此时,宫中却又传出一个消息,皇帝已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这个消息一出,不啻一声闷雷炸响,原本就已激扬鼎沸的朝堂,更是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群臣一个个惊惶不安,都是无心做事……虽然这些大乾的百官们都在刻意避讳着一个话题,但任谁听闻此事后都会忧心忡忡。大家都在想着,皇帝已八十高龄,如今又迭遭变故,骤然不豫,若万一驾崩,这储君未立,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非但是大乾朝堂,就连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酒楼歌坊中,也都在议论纷纷。老百姓既是心忧天子的病情,又是担心新太子未立,这心思跟百官们一样,万一老皇帝不行了,到底由谁来接掌天下?要是皇子们谁也不服谁,一旦打起来,最后遭殃的,还不是老百姓么?……

    整个长安城,在新年元月,本该万户皆欢,千家共庆,然此时,却都是无心过节。明面上,普通百姓不敢妄言朝政,暗地里,这些长安人却都按奈不住,四处打听、谈论不休……

    这七十年的康元盛世,到如今,皇帝已老,太子被废,新储君未立,天子又不豫,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这京城长安的形势,从来都没这么乱过。

    连续三日,百官恳请天子尽快新立储君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送到皇帝的御案前,但皇帝均是留中不回……

    皇子、宰相、重臣们,一个个地跑进大明宫,要觐见天子,探问病情,但都被内廷总管高良士给挡了回来。

    皇帝只接见了三个人,大丞相长孙顺德、青衣卫都督沈环、禁军大总管程万里……

第七十三章、凛凛气寒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初十,酉时,楚王府邸,留香居。

    这时候,魏王李缜的钦差车架,正迎冰踏雪、顶风冒寒,在北回长安的路上艰难而行,而楚王府里却是温暖如春、热闹非凡。自太子被废以来,这进进出出楚王府的文武官员,几乎占了整个大乾京官的一半以上。虽然李祉起初还算恭谦自律,对大部分官员一概不见,但架不住百官们如火般的热情,陆陆续续地也都坦然接受了官员们对他加为九珠亲王的道贺。今日,这楚王兴致更高,在王府的“留香居”内摆了一桌家宴。楚王李祉正与几位心腹一道,同坐宴饮……说是家宴,桌上却已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尤其是那一整只新鲜的蜜调桂花烤乳猪,陈列在桌子的中间特别显眼,此时,那烤肉的喷香在屋子里到处蔓延,令每一位在座之人都忍不住胃口大开。

    “殿下!如今太子已然被废,殿下又是皇上的长子,这历朝历代,自古都是长子接位。如今,殿下又被皇上加封为九珠亲王……这太子之位自然是非殿下莫属啊!如今皇上又身染沉疴,殿下接掌大位,已指日可待,我等可要提前贺喜殿下了!”说话的人向李祉举杯道喜,一脸谄笑,正是刑部尚书萧一鸿。萧一鸿说罢,其余几个楚王的心腹重臣也都是随声附和,脸上的表情几与萧一鸿无二。

    “诶……一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虽是长子,照着规矩该立,但父皇的心意终究也是难测啊……再者,这一次,父皇可不单单给我加了王珠,还有我这四弟呢……”李祉也举起杯,喝了一口酒,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魏王可不能跟殿下比啊,论位次,他是四皇子,自然不能跟殿下这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同列;论才名,他魏王为人阴沉冷峻,办事丝毫不讲情面,在朝中一向风评不佳,怎能跟殿下礼贤下士、随和谦让的名声相比呢?听说连皇上他老人家,也不太喜欢魏王的性子,曾经还当面训斥他‘刻直太过、峻切太严’……再者,魏王在朝中的势力一向单薄,就只一个右羽林卫的薛涛,从前不过是魏王府里一个看门的奴才,还有一个户部的秋明礼,那不就是个瘸子么……再看殿下身边,可都是人才济济啊!依属

    下之见,魏王虽也获皇上嘉奖,加封了两珠,但在殿下面前,依然毫无胜算……”坐在李祉左首的兵部尚书秦建勋,见楚王还在谦让,便连忙接话道。

    “是啊,魏王手段凌厉,听说,这一次奉旨筹粮,刚到扬州三日,便‘咔嚓’一下,斩了那扬州知府杨维同的脑袋……他做事如此手辣,叫那些臣下们哪个还敢真心相随啊!”秦建勋身边的兵部侍郎赵勇也附和着说道。

    听到“杨维同”三字,他楚王李祉原先还笑容可掬的脸面顿时一沉,他将手中还没吃完的一段椒盐琵琶骨,往桌上重重一扔,说了一句:“晦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还叫我怎么吃饭呢!”

    赵勇不知那扬州知府杨维同其实也是楚王李祉的一名心腹,每年那杨知府上贡楚王的银子,至少也在十万两银子以上。如今,杨维同被杀,扬州的那条财路自然就被截断,这还是小事。魏王明知他杨维同是楚王的人,竟还公然将他斩首,这让他楚王的面子,往哪儿搁?!这一下,赵勇见自己无心之语,竟惹得李祉勃然变色,立时心中惴惴,举止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兵部尚书秦建勋见李祉心生怒气,急忙拉了赵勇起身,一起举杯赔笑道:“殿下!赵大人不知内里,请殿下恕他口无遮拦之罪,来来来,我等敬殿下一杯!……区区一个杨维同,杀了也就杀了……些许小事,殿下何必挂怀?”

    吏部侍郎夏南星也在一旁站起身子,举杯赔笑道:“殿下放心!来日我等定当为殿下再物色一个更好的人选,派往扬州就是……这扬州府的银子,断断跑不了的……”

    见这许多人相劝,李祉只好缓过脸色,与众人干了一杯酒,挥手命大家都各自坐下。李祉喝了几口酒后,又面朝那北安平司千户孙勋问道:“孙千户,魏王这一路南下,进展如何了?”

    坐列于最下首的孙勋忙应道:“属下探明,魏王在扬州府共募集到了赈灾粮款共计八十二万八千两银子。他以钦差之名,提升了宝应知县杜为民为扬州知府,又命杜为民就地买粮,率同钦差卫队将粮食送往淮南、淮扬两道救济灾民。如今,他钦差行辕已驻在苏州,此时,正命苏州知府厉

    成峰全力筹措粮款……”

    “八十多万两银子,我这四弟有两下子啊!想不到,这扬州城里的富户这么有钱!看来……杨维同这厮着实也该死,之前送来的银子,多半是被他贪墨了一些……”李祉又吃了两口鱼肉,不禁叹道。

    孙勋又道:“不过,属下今晨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据那里的探子密报,说魏王于元月初八坐船到太湖中游玩,却遇到了湖中的水怪,不慎翻船落水,幸亏苏州知府厉成峰架船及时赶到,方才将魏王从水中救起……如今,魏王溺水受到惊吓,又外感风寒,正躺在苏州府衙里养病呢……”

    “这厉成峰怎恁地多事!”闻听孙勋此语,楚王李祉吐出了嘴里了一块鱼骨头,不由得随口骂道。

    旁边坐着的几人,闻听太湖中竟然出了个“水怪”,还撞翻了魏王的游船,均大感惊奇。众人正欲出言相询,都想问问孙勋这一个水怪究竟是何物之时,却徒闻楚王恨恨之语,一时间,众人均自雅雀无声……这几位都是在大乾官场打磨了数十年之人,此时,谁还听不出楚王这句话中的真意?

    “你魏王若是溺水而亡,该有多好!”

    此时,楚王大腹便便地坐在上首,正举着杯,喝了酒,又手拿一块烤肉送入嘴里,兀自张口大嚼着……神色间,坦然自若。

    但旁边坐着的这几位三品重臣,除了孙勋之外,内心都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寒意。这股子寒意自脚底上涌,无端地直直往心尖而来,冷不丁地,会让你打一个哆嗦……

    “这……还是亲兄弟么?”

    聪明如萧一鸿、秦建勋者,则更是多了一层心思:

    “今日,你李祉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尚且如此,他日,对待我们这些心腹,又不知会怎样?”

    ……

    那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孙勋,见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之中,便又开口说道:

    “楚王殿下,据属下揣测,太子被废、皇上病危的消息,若有人按照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快马送去,今日他魏王应该已经收到。不出意料之外的话,明日之后,魏王必然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第七十四章、悠悠嵇山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十五,午时,淮南道,宿州府 ,宿州城东南八十里,临涣县,赵村。

    魏王李缜的钦差仪仗,从苏州出发,向西北而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这一日,来到了淮南道宿州府境内。

    李缜坐在马车内,心情沉重,一语不发,经过一路的颠簸受累,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不时冒出一些细微的汗珠,他只得拿起汗巾自己擦干。此时,李缜虽然心中烦闷、浑身难受,但人在途中,赶路要紧,却也无可奈何……

    这淮南道也是此次大旱的重灾区。先前李缜已命那暂代扬州知府的杜为民 运粮北上。“不知那运粮队伍现在何处?也不知这些粮食是否都已分到了灾民的手里?”“料想以杜为民办事的能力,还有钦差卫队一路的押解,想必那批粮食应该已经到了灾区。有了粮食,想必应不会再有人饿死了吧……父皇的心愿,我这做儿子的也算勉力达成了。”李缜坐在马车内,默默地思忖着。这时,更让他心忧的,仍是他父亲的病情。虽说在他李缜眼里,父亲一向身轻体健,神采昂扬,但天子毕竟已八十高龄,岁月是身体最大的毒药,此次秋明礼又在信中告知,他父亲已身染重病,天子若万一不讳,突然撒手而去,他可就连自己父亲最后的一面都不能见到了……一想到这里,李缜便不由得心急如焚,恨不得胁生双翅,立时就飞到长安。

    那四十名亲兵跟随着马车奔跑,一阵阵北风吹来,若冰霜一般,拍打在他们的脸上。风中夹杂着泥土与尘灰,直迷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队列中的一杆大纛,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环望四野,到处都是干裂的田土,北风怒卷而来,似乎要将那些残存在地面上的枯草,都给连根拔起,全部吹走……

    薛涛与徐恪各自骑马而行,那薛涛见李缜默然无语,不敢随意搭腔,只得打马而前,与徐恪唠了起来:

    “无病兄弟,你可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要是咱们在长安,今晚,可有一场热闹好看喽!”

    薛涛故弄玄虚地问道。他想起,今日正是上元佳节,想那长安城里,此时必然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要张灯挂彩,待得夜间,估计得更加热闹了。按照往年,上元节里,长安城入夜不宵禁,到了亥时,更

    是万人空巷,人人都要挤到大明宫丹凤门外,争相一睹那一年一度长安灯会的盛况。

    “上元节么……在我们江南,这一天也要挂灯笼,吃元宵呢……”徐恪微笑着答道。

    “你们那里只是挂几个灯笼,那叫小打小闹,哪比得上这长安城的灯会呀……几百个各式各样的的大灯笼挂满了半个长安城,那丹凤门外,更是会燃起几十丈高的大灯,把这大广场照得就跟白天一样。远远看去,咳……别提多壮观啦!”薛涛说道。

    “这么好看啊……那下次,无病可得好好跟着薛大哥去观赏一番了!”徐恪道。

    “对啊!无病兄弟,下一回上元灯会,就让俺老薛带着你好好地逛一逛,这普天之下,就没有比咱长安城的灯会更为壮观的啦……只可惜,今年上元节,咱兄弟就只能对着这一片荒山,将就一晚喽……”薛涛兴味索然地说道。不过,他心中也在暗想,此时就算我等都身在长安城,又当如何?如今,太子被废,新储君未立,老皇帝又病危,整个长安城的形势,怕是好不到哪里去,又有谁还惦记着看灯啊?

    “那一片山,叫什么山啊?”车厢里坐着的李缜,忽然问了一句。

    薛涛与徐恪望向前方的一片山峦,只见山势不高,但占地甚广,至于叫什么山,他两个又怎会知道?于是薛涛眼望钦差卫队的其余亲兵,一名伍长急忙禀道:“回禀殿下,这座山名唤‘嵇山’,小的自幼就生长在这嵇山之北,是以知道……”

    “嵇山?……薛涛,此地是不是宿州府临涣县?”李缜又问道。

    “回殿下,这里正是淮南道、宿州府、临涣县。末将刚刚问过了一个老农,咱现下路过的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作‘赵村’。想必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姓赵……”薛涛忙回道。

    “谁问你这村庄了?前方改道,去稽山脚下,本王要祭拜前人……”李缜在车子里没好气地说道。

    “殿下,外面风大,殿下又受过风寒,依末将之意,殿下还是不要下车为好……”薛涛小心翼翼地说道。

    “本王叫你去就去!你可知道,那嵇山上葬有何人吗?”李缜问道。

    “这个……末将不知……”薛涛讪讪地回道。

    “莫不是,那嵇叔夜之墓?”徐恪不由得接口道。

    “呵呵,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还有些见识……据传,那嵇康正是宿州临涣人,死后便葬在这嵇山……”李缜说道。

    “对对对!小的也听说嵇山上有一个大官的墓葬,那大官的名字叫做什么‘嵇康’的……小的自小也听村里的族长讲过,说那个叫嵇康的大官,过去不懂得做人,得罪了比他更大的官,后来就被那些比他更大的官给冤杀了……那山上的墓,小的也见过,只不过,墓门早被那些盗墓贼给挖开了,里面的东西也被扒的一干二净,眼下只剩一座空坟了……”先前那位伍长禀道。

    “嗯……可惜啊,若令那嵇中散生在我大乾的话,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一曲《广陵散》也不致绝响啦……”李缜悠悠地叹道。

    “对对!谁让他嵇康生不逢时呢,若遇上殿下,准保他富贵功名,荣华一生啊……”薛涛也随声附和道。

    徐恪心下却大是不以为然,他暗自想道:“那嵇叔夜不愿为官,只因他性情狂放不羁,不懂阿谀权贵,是以得罪了权臣钟会,终致四十岁便命丧法场。以他这刚烈疏狂的秉性,就算生在大乾,若遇到你魏王的话,以你这动不动就发火的脾气,又比之那司马昭能好多少?他嵇中散的命运,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众人正说话间,车队便已行到了嵇山脚下,再往前便是崎岖山道,山石嶙峋,马车自然无法前行了。徐恪与薛涛也下了马,将马儿交给亲兵看着。

    薛涛知道李缜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得搀扶着李缜下车,与徐恪以及四名开道的亲兵,一行人往山腰处攀爬而上……

    李缜本想攀到嵇康的墓前祭拜,但行了几十步,只见一路荆棘满途,山路委实难行,在薛涛的苦劝之下,也只得中途作罢。

    李缜便拣了一处平缓的小坡,仓促之下也找不出香烛祭品,只得率众人面北而跪,当空遥拜了几下,说了一些颂扬赞叹之词,这一场祭拜,就算完成了……

    祭拜已毕,薛涛与徐恪扶着李缜又步下山来,众人回到车架旁。李缜仰望山丘,还待感慨一番,忽然听到左近有一阵凄厉的哭声传了过来……

第七十五章、去留两难

    听到哭声传来,李缜不由得侧目,只见左前方半里之外,黑压压地恍似挤满了一大堆人,哭声正是从人群中传来。

    “去看看!”李缜将手一挥,众人便簇拥着李缜赶了过去。

    一行人疾步赶去,只见前方的一处土堆上,长有一棵歪脖子老树,这颗老树已然枯死了多时。此时树上却绑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披头散发也看不清脸面,只见她浑身衣衫破烂,被一根麻绳层层环绕着绑在一根树枝上。树下则垛积着一堆干柴,有两个中年男子手持火把站立一旁,四周围满了男女老幼不下一百多人。围观的人群中,有的指手画脚,有的议论纷纷,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趴在地上嚎啕痛哭,哭声凄惨,是以李缜一行远远地便能听到……

    人群的中央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显然已是对着人群刚刚训话了一番。这时,众人只见他忽然将手一挥,那两个中年男子便将手中的火把,甩入了柴垛之中……

    “住手!”李缜高喊了一声。

    跑在最前面的徐恪,见柴垛着火,烈火已然熊熊而起,当下不再迟疑,急忙纵身一跃,跳上了柴垛的中央,挥剑而出将麻绳斩断,树枝上的少女便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中……徐恪不敢有丝毫耽搁,抱着少女转身一跳,终于逃出了火堆……

    饶是徐恪内功高深,被这火势撩过,他这一身青衣业已烧出了好几个破洞,头发也烧焦了几缕,脸色已被火势熏的又黑又红……

    所幸,躺在徐恪怀里的那位少女却是毫发未损,亏得徐恪及时施救,若再迟得片刻,这一个无辜少女的性命,立时便会被大火吞没……

    “无病兄弟!好轻功啊!俺老薛刚才也想着救人,还是你快了一步!”薛涛上前,拍了一把徐恪的肩膀,笑道。

    “将他们拿下!”后面的李缜怒声喝道。

    魏王李缜随后赶到,他见徐恪将女孩救出,一颗心总算放下,但见那老者如此草菅人命,当下他心中勃然大怒,立时便命人将这三个凶徒拿住。

    钦差卫队所挑选的都是禁军中的精锐。魏王这一声令下,早有三名亲兵,拔出腰刀,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将那名白发老者以及两个手扔火把的中年男子,都押到了李缜的面前。

    见人群慌张,个个不知所措,另有一名亲兵什长上前喝道:

    “大胆刁民!钦差魏王大架到此,尔等还不快快下跪!”

    所有人一听是钦差来了,又是一位王爷,慌忙纷纷跪倒……

    李缜手指跪在地上的白发老者,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公然烧死一个女子?岂不知我大乾有王法乎?杀人者当偿命乎?!”

    那匍匐在地的白发老者战战兢兢

    说道:“回……回钦差王爷,小人姓赵,名春霖,是这赵村的族长……小人……小人要烧死的,可不是一个女子啊!”

    “这不是一个女子,难道还是个男人吗?!”站在一旁的薛涛,心中不由好笑,便反问道。

    “回……回这位军爷,小人要烧死的……其实不是人,乃是一个‘妖’啊!”那赵春霖急忙辩解道。

    “混账!这明明是一个女子,哪里看得出,她是一个妖?”薛涛大声喝道。

    “她……她就是一个妖物!小时候,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娘,后来,到了十二岁又把她爹给克死了……一个月前,她哥哥又被她给克死了……这人……这妖物,到哪里都会死人,她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了,接下来,可不得祸害全村子里的人么?” 赵春霖说道。

    “胡说!这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子,父母双亡,兄长又离她而去,她已然是一个孤苦伶仃之人。你等不思体恤关照,为何还要凭空臆想,无端诬她为妖,光天化日之下,竟还要将她活活烧死?!”李缜凛然问道。

    “回钦差王爷,她……她真的是一个妖怪啊!这……这可不是我们凭空瞎猜出来,是村里的‘大仙’说的,‘大仙’说她八字各个带火,百年无一,是旱魃附体啊!” 赵春霖又道。

    “钦差大人!她……她真的就是一个旱魃啊!要不然……要不然,这周围几十个村子,怎么会一年了都不下雨……这都是她旱魃作怪,把龙王爷给气跑了!……要不把她烧死,龙王爷的气就消不了,龙王爷再不来,这里的大旱可就好不了啦!”跪在旁边的中年男子也说道。

    李缜心中不由得冷笑,他心道此次大旱何止几十个村庄,我大乾四道十六府近百个州县尽皆遭灾,那是几千个村庄!这一场大旱跟一个少女又有何干?无知乡民,何其无知也!

    然此时,对着这百余村民,就算他魏王贵为钦差,却也不能随意杀伐惩戒。他见徐恪将少女放在一旁,虽然尚自昏迷,但料知已无大碍,便也不想多事,随即言道:

    “汝等因何这般愚昧?!皇天之下,哪来的妖物?!这分明是一个柔弱的少女,与这天下大旱又有何干!有道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汝等见同村中有这般孤弱女子,不假援手,反施暴虐,竟将她性命当作草芥一般,私行火焚之举!如此罪虐,天理不容、律法难逃!孤王念尔等为妖言所惑,乃是无心为恶,权且饶过尔等,如若再犯,定然不饶!”

    那赵春霖见钦差饶了他们的性命不施惩戒,忙连连磕头谢恩。李缜便命这百余乡民尽皆起身,各自散去……

    徐恪见那赵春霖转身欲离去,忙上前拦住,问道:“你口里说的那个‘大仙’究是何人?他此刻在何处?

    此人妄言乱语、妖言惑众,草菅人命、暗藏祸心,今日,徐某非把他逮来不可!”

    “小将军!可不敢这么说啊……他可真是咱们这的一位‘大仙’呢!这十里八乡的,可都是笃信他的话呐!……小将军可千万不能……不能去抓他啊……要不然,‘大仙’一生气,可是要降下灾祸的……”赵春霖嗫嚅道。最后这两句,从赵春霖嘴里说出来,已细如蚊蝇之声,想是他不愿再次惹恼了徐恪之故。

    “说,这个‘大仙’到底在哪里!……”徐恪一把抓住了赵春霖的胳膊,欲待再行逼问,却见李缜朝他摆了摆手,只得放脱了手,任那白发老族长慌慌张张地逃了……

    这赵村的村民眼见钦差卫队的一干凶神恶煞一般的亲兵突然杀到,心中都是惊惶莫名,害怕被钦差责罚。此时,得了魏王已然宽恕的口允,岂敢耽搁,一个个慌如惊弓之鸟一般,片刻之间,均已逃得精光。只留下那一个原先倒地痛哭的白发老妪,兀自还留在那里,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老人家,你是这姑娘的什么人?她叫什么名字?适才你们族长说的话,都是真的么?”李缜温言询问道。

    “她姓赵,村里人都叫她小玉。老身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远方亲戚,算起来是她的姑婆奶奶。小玉可是个苦命的姑娘啊,亲人都死了……族长说她是妖怪,那是胡说八道!老婆子是看着她长大的,小玉可是个好姑娘啊,心眼儿好,干活又勤快,在村子里,她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对我这老婆子,平常也没少照顾,天天帮我洗衣服,就一口糙米还要分我一半,待我可比亲孙女还要亲啊……”

    那白发老妪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脱下了自己的一条打满补丁的灰布衫给兀自昏迷的赵小玉盖上……

    李缜问道:“老人家,这小玉姑娘在这附近的村子里,可还有别的亲戚么?”言下之意,他钦差仪仗带着这一名女子,颇有不便,是以需寻一个人家托付……

    白发老妪急忙又朝李缜跪倒,哭道:“我那小玉孙女,实在是个苦命的姑娘!钦差大老爷,王爷千岁!求您可怜可怜她,就把她给带走吧,以后,让她给您当丫头、做奴婢、做什么都行!您要是不把她带走,依照我们族长的脾气,她可是没活路了啊……”

    李缜心下不由得踌躇了起来,他暗道当时心急之下,只顾救人,可这毕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是一个灾区之内的村民。自己若是带着她回京,万一被人说成是钦差假借赈灾之便,买灾民之女回府当作家妓,这要是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北风依然吹得劲急,旁边的火堆已然燃尽,那一棵歪脖子老树,经烈火焚烧之后,也只留下了一堆灰烬。

    ……

第七十六章、白鼠高悬

    见李缜还在踌躇,旁边站着的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却再也忍耐不住,跑上前去,径自扶起了还在哭泣的白发老妪,温言安慰道:

    “老人家,不必担心,这姑娘,俺老薛收了!”

    “老婆子代我家小玉,谢这位军爷,谢钦差大老爷!”

    白发老妪急忙又磕头谢恩。薛涛将老妪扶着起身之后,见她衣衫单薄,委实可怜,便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了几两碎银交到那老妪的手中……

    待那白发老妪千恩万谢,慢慢走远之后,李缜却朝薛涛冷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公济私,强买民女,阴为媵妾!”

    薛涛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道:

    “殿下,俺老薛肚子里没啥墨水,殿下说的道道俺不太懂……不过,殿下要说俺老薛想要纳这小玉姑娘为妾,那可真是冤枉俺老薛了……”

    “就你这直肠子里,还能有什么歪主意?”李缜问道。

    薛涛道:“殿下,俺老薛是想着,秋先生的草堂里,只两个童仆,也实在冷清了点,连一个丫鬟也无,不如就将这小玉姑娘送去草堂,也好让秋先生有个体己的丫头照看着……”

    闻听此语,连徐恪也不禁随声附和道:“嗯……薛大哥所言甚是!殿下,卑职也觉着,那秋叶草堂里,也着实是冷清了些……”

    “嗯……秋先生的草堂里,倒真的是需要一个手脚勤快的丫头,看不出,你薛涛一个粗手粗脚的武人,今日倒是蛮细心的嘛,还能想到替秋先生物色一个丫鬟……”李缜说道,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微笑……

    薛涛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道:“殿下……俺老薛,这是粗中有细,粗中有细……”

    “不过,你擅自做主,也没问过本王同意,便将那姑娘留了下来,就不怕本钦差安你一个僭越无上的罪名么?!”李缜又脸色一板,冷然道。

    薛涛忙连连打恭作揖,赔笑道:“殿下……这个……这个……末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殿下恕罪则个……末将也知道殿下外面看着是一副冷面孔,其实里面是菩萨心肠,这一个弱女子,殿下是断不会弃之不管的,呵呵呵……”

    “就你能!”李缜朝薛涛白了一眼,当下也不再多说,反正那女子也已然被薛涛收留,总不能再次抛弃荒野……

    这时候,那位被徐恪救下的少女已然悠悠醒转……她见自己竟然身体完好,毫发未损,一时间,恍恍然不敢相信,一边摸着自己浑身上下,一边哆哆嗦嗦问道:“我这是在哪里?我不是被烧死了吗?这里是阴间么?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薛涛哈哈大笑,回道:“姑娘,你放心,我们都是人……这里也不是什么阴间,你再仔细看看……这不就是刚刚烧你的地方么?”

    少女站起身,望了望身旁被烧成一堆灰烬的枯枝残树,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还是身在那赵村的打谷场旁……

    “是……是你们救了我吗?”少女惶惑地问道。

    薛涛朝徐恪遥遥一指,笑道:“就是这位徐少侠,刚刚纵身跳入火海,才把你这条小命,给救了回来……要不是咱们这位徐少侠啊,姑娘,我看你就是有十条命,也给烧成灰啦!”

    少女忙向徐恪跪倒,连连说道:“赵昱谢少侠救命之恩,谢少侠救命之恩!”

    徐恪忙上前将少女扶起,说道:“是钦差大人下令救人,小可才从枯树上将你放了下来,姑娘要谢,得谢钦差大人才是!”

    那自称“赵昱”的少女,急忙又向钦差李缜跪倒,连着磕了几个头,说道:“民女赵昱,谢钦差大人救命之恩!”

    “姑娘快起来吧……姑娘的名字,不叫小玉?”

    赵昱起身回道:“民

    女姓赵名昱,‘小玉’的名字,是被村里人叫惯了的……”

    “赵昱姑娘,你在这里可还有亲人?可愿意随同我们一道回京?”李缜问道。

    “民女的爹爹、阿娘、兄长都已不在人世,在这里已没有一个亲人了,求钦差大人将民女一同带上吧……”赵昱求道。

    徐恪眼见这一个少女,年纪与自己从人市中救出的姚子贝相仿。此时,她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稍稍拢起,露出了一张秀气的鹅蛋脸,还有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竟还是一个可人的美女!

    当下,时候也已不早,李缜见大火已灭,人群也均已散去,便带着赵昱与一干亲兵随从回自己的钦差车队。

    李缜回到自己的马车中就座,好在钦差仪仗中备有一辆较小的马车,李缜便命人将那辆备用马车略为收拾,让那赵昱坐了。魏王当即一声令下,钦差卫队再次启程,众人直往西北而去……

    再说那长安城中,这几日虽然形势混乱,人心惶惶,但此时,内心最为焦急的那个人,却是那碧波仙子胡依依。

    此际,胡依依正在一处不知什么名字的庄院内,四处寻找……

    她一会儿飞上屋檐,一会儿紧贴墙壁,她东张西望,到处搜寻,心里面,焦躁异常……

    只因此时,不断有一个声音,在胡依依的脑海里响起:

    “老姐姐……我的老姐姐啊……我在这里呢……”

    那声音苍老而略带沙哑,不是别人,正是那“半解书仙”舒恨天的声音。

    为何这庄院里,这时节空无一人,他舒恨天的声音却能不断在胡依依的脑海里响起?

    原来,碧波仙子与半解书仙这一狐一鼠,平时同修妖法,两妖又情同姐弟,是以这两个人间的大妖,一直以来,都有心灵感应……

    当年,狐妖胡依依为徐恪的笛音所沉醉,不知不觉现出原形,身陷猎人的捕兽环之中,痛不欲生。那鼠妖舒恨天便是凭借心灵感应,千里追踪而来,方得救下胡依依。

    如今,胡依依的脑海中,也不断出现了舒恨天呼喊救命的声音,这声音,断断续续而来,已有三日。

    三日前,她本在徐府的榛苓居中打坐修炼,不想,意念中竟出现了舒恨天的声音:“我的老姐姐,小弟一时不慎,被人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老姐姐快来救我!若再迟得片刻,他们说要扒了我这老鼠皮呢!”

    胡依依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跃然而起,提了自己的一条长蛇软鞭,往外就走……

    “你在什么地方?”胡依依一边奔行,一边集中自己的意念,与舒恨天对空交流。

    胡依依此时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诸如,你小舒是怎么回事儿?几天前还看你兴高采烈地出去逛街看节日里的盛景,怎么如今竟被关入了牢笼之中?到底是谁把你关了起来?他有什么功夫,连你也打他不过?你就算真的打不过,还不能赶紧逃跑吗?老鼠钻地洞,要论一个“逃”字,天底下的动物,还有比你快的么?

    但毕竟两人不知隔了多少里,每一句空对空的交流,都要耗费大量的神识。胡依依凝神提气,先问舒恨天这最紧要的一句。

    “我的老姐姐,我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这里面有一个院子……方向么,你往西南再走十二里……”舒恨天沙哑的声音又在胡依依脑海里响起。

    但当胡依依按照舒恨天脑海中的声音所示,赶到了城南十二里处,却徒见一片破旧的民房,连一处像样的大房子都没有,何来一个庄园?

    “你到底在哪里?”胡依依焦急地问道。

    “老姐姐,错了,错了……你再往东走个五六里看看……”舒恨天又道,听得出,他半解书仙的心中,也是异常惶急……

    胡依依就是这般,被舒恨天的声音一会儿引到东,一会儿引到西……胡依依连着找了三天,竟是徒劳无功。舒恨天的声音每每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很近,又似很远,总让她找不到切确之地。

    后来,胡依依隐约感觉到,她那鼠妖弟弟定是被困在一座法阵当中,困住舒恨天的笼子周围,必有一件灵力颇高的法器,干扰了舒恨天与胡依依的神识交流……

    胡依依既已知晓其中大概,便叫舒恨天切莫惊惶。她索性寻了一个僻静之地,再次打坐,将自身的意念缓缓地归于一片宁静与虚空之中,再慢慢体会舒恨天声音的出处。终于,被她感知到,原来困住舒恨天的那座庄院,离自己已然不到三里。

    此时,胡依依跳入了庄院之中,只见那不过是一座寻常的宅子,像是一间官员的别院。里面就只三进院落,布置得倒甚为雅致,里面也没什么仆从,整个宅子一片阒寂。

    胡依依按照舒恨天声音的指引,施展轻功,穿过房檐与回廊,直落到最里面的一个院子里。那碧波仙子张目四望,只见整个院中,也是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影。

    院子四角各植有几株梅树与桃树,中间一大片空旷之地,尽数铺着青砖,地面打扫地颇为整洁。胡依依凭自己的直感,这最内里的一进大院,应是这间主人的练功之所……

    正思忖间,胡依依却听到头顶一个声音响起:“我的老姐姐,我在这里呢……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呀!”正是舒恨天的声音。

    “小舒莫急!姐姐我此刻已然在你被困的院子里了,待我慢慢寻找,姐姐定能救你出去!”胡依依用意念安慰了一声,再次施展轻功,又越上了房檐,她凝目环顾四周,却还是连舒恨天的半个影子,也没有发现。

    “老姐姐……咳咳咳!……我的老姐姐啊!这回,真的是老弟我的声音,你再仔细看看……我就在……就在……咳咳咳!”舒恨天一时性急,竟然咳了起来,听得出,他被关了几日,说起话来,已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胡依依才豁然想道那舒恨天的声音已然是从头顶飘来,并非是从脑海中生出,看来,如今他们二人已经不需要经过神识进行交流了。

    “小舒,你到底在哪里?”胡依依张口问道。

    “就在,就在你下面……”舒恨天回道,嘶哑的声音透着无力之感。

    “就在下面?”胡依依暗自嘀咕了一句,她见房顶上没人,整个大院中,则更是空荡荡地渺无一人。“难道?……”

    胡依依身为五灵之首,心思自非常人可比,她此时心有所动,当下便伸脚勾住屋檐,将身下探,往这屋檐之下,房梁之上望去……

    果不其然,在那回廊顶端的角落中,此时,竟高悬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铁丝笼子。笼子里所关着的,此际正滴流乱转,不是别物,恰正是一只浑身白毛的大老鼠!

    “什么人这么厉害,竟将你逼出原形,还关在了这一个小铁笼子里!”胡依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当下更不犹豫,急忙伸手挥鞭,将笼子勾到了自己的手中,又翻身一跃,再次跳上了屋顶。

    “此地不宜久留!”看到自己的义弟被禁锢成这个样子,胡依依心知这庄院里必不简单。她忙吸一口真气,提着关住舒恨天的那只笼子,便欲施展轻功,往屋外遁逃……

    胡依依才纵得两步,便见一把直剑已当空飞来,那飞剑携风雷之势,直扑自己的面门,吓得她赶紧将身一矮,那飞剑擦着自己的头顶呼啸而过,剑气破空之声,还在胡依依的耳边回响不绝……

    与此同时,又听得身后一声女子的娇叱传来:

    “哼!大胆狐妖!见了本姑娘,还想逃么!”

第七十七章、失足书仙

    那柄飞剑刚刚擦着胡依依的头顶飞过,这边的碧波仙子还没能向前纵出几步,那飞剑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掉了一个头,又朝胡依依的背后飞来……

    胡依依不敢轻敌,急忙将舒恨天的笼子放在屋顶,扯出了自己的长蛇鞭,一招“披星揽月”便朝那飞剑甩去。

    那娇叱了一声的少女,此际也跃到了房檐之上。只见她年约十八,明眸皓齿、莹鼻粉唇,眉如弯月、目似晨星,面若桃花、香腮似雪,一张俏脸上的明媚之色,竟也丝毫不输于那绝世美女胡依依……

    这两位美女各自一见,都不禁心中一愣,都是各自在心里暗叹: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绝色的女子!

    那绝色少女见胡依依挥鞭与自己的飞剑相斗,一时也分不出胜负,于是将身一抖,又有一把宝剑从她后背中出了剑鞘,直奔胡依依而来……

    少女竟能一人同时御两柄飞剑!

    这般绝妙道法,问世间,能有几人?

    这还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妙龄少女。

    少女口念真诀,运使真气,竟催动两柄飞剑朝着胡依依身周回旋飞舞……这可苦了那碧波仙子胡依依了,饶是她修行了一千二百多年,但毕竟人妖殊途,人间的道法若用来克制妖物,恰正能攻其软肋。那少女虽修习道法时日尚短,功力也不深,但禀性聪敏,于同门一人御一剑之外,更能悟出一人御两剑之道。如今,少女的两把飞剑,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直逼得胡依依手忙脚乱,浑身已然大汗淋漓……

    胡依依此时心念电转,已知这样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于是运鞭急打,匆忙中使出了一招“翻江倒海”,那两丈余长的银蛇软鞭,击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将几十片断瓦残椽尽数扬起,直朝那少女迎面飞来……

    少女毕竟年轻,临敌经验不多,她见一大片木片瓦屑如江海一般朝自己涌来,担心内里藏有凶险的暗器,急忙朝后一个翻身,待得落下时却徒觉脚下一空,已然从屋顶上跳入了院子中……

    胡依依趁着少女从房顶跃至地面。两柄飞剑略略一缓的间隙,急忙提了笼子,运起轻功,几个兔起鹘落,便从庄院中逃了出去。但未曾想,她已然飞过了好几处房顶,竟突觉右脚踝边一凉,胡依依心知不妙,却不敢低头再看,拎着笼子拼了命地飞奔而去。

    “看你往哪儿逃!”这院子里的少女,见胡依依右脚重剑,便又飞身而起,正待追赶,却听得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了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小师妹,算了,穷寇莫追!”

    “二师姐!……我那‘锁妖笼’可还在她手里呢!那可是大师姐送给我的……”少女落到地面,顿足道。

    “算啦!就这么一个小笼子,下次我让师姐再做一个给你就是……”中年女子笑道。

    ……

    这胡依依拎着舒恨天的铁笼子一口气飞奔了十几里路,方才逃回了徐府。她也不跟府中的丫鬟仆人招呼,径自到了自己居住的榛苓居中,那是整个徐府最里面的一个院落,全徐府的下人都知道,仙子最喜欢清静,平常没她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胡依依放下了铁笼,再检查自己右脚的伤势,幸好,那使飞剑的少女,心中还存着怜香惜玉的念头,是以

    下手并未催动全力。胡依依的右腿也只是被飞剑割破了皮而已,入肉未深。饶是如此,她一路流血而回,此时也失血颇多,呼吸之间亦甚为不畅。

    胡依依忙找出止血的金创药外敷创口,寻了几片白布给自己简单包扎完毕,又取出了一粒“小还丹”给自己服下,脸色方渐渐转为红润,胸中的气息才缓缓平复……

    她这一条狐命,总算捡了回来。

    “这飞剑好凌厉的剑气,才割开这小小一个口子,竟流血了一路……”胡依依不禁暗叹了一声,想到那御剑少女凌厉的剑招,此时虽已逃回府中,心中仍是留有余惧。

    不过,事情还没算完成,她眼望旁边笼子里的那只大白鼠,心中又焦虑了起来。

    她虽然将舒恨天从那里给救了回来,但她的义弟此时被人逼出了原形,还关在笼中,这却怎生是好?

    无论胡依依用何种办法,刀劈剑砍也好,双手用力掰扯也好,总是不能将笼子打开。

    甚至于,胡依依越是用力掰扯,那笼子的铁条竟会生出一股反噬之力,让胡依依双手直觉滚热难受,逼得她退开……

    “老姐姐……算了……你打不开的……”舒恨天说道。他此刻在笼中,虽被铁笼的法力逼得现出了原形,但翻滚之际,居然还能说出人话。

    “小舒……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地……怎么会被一个姑娘给锁在了笼子里?是不是……你此前戏弄了她?”胡依依问道。

    “咳!……我的老姐姐啊!那个小祖宗,我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去惹她呐!”舒恨天叹道。

    “那她如何会知道你的行踪?以你现下的妖力,应该能收摄妖灵,将这一身妖气藏住啊!”胡依依不解道。

    “咳!……别提了!都怪我老舒贪玩,那一日……”那笼子里的舒恨天,此时眼含着泪珠,满腹委屈地,将他受困牢笼的经历,慢慢地同胡依依讲了出来……

    原来,元月初五那一日,那半解书仙百无聊赖,便到那得月楼中喝酒,没有徐恪在旁,舒恨天便只喝了两壶汾阳醉,心中只觉已熏熏然似醉非醉了。于是他便出了得月楼,来到东市中闲逛。不想,只逛了半刻光景,便见一个天真少女和一位中年女子,结伴在东市中左顾右盼。那个天真少女好似对东市中各种货物都觉好奇,东挑挑,西拣拣,竟有些流连忘返。

    舒恨天起初并未留心,后见那少女身背着两把宝剑,便心中好奇,是以一路尾随。当时,他舒恨天一时技痒难耐,加之又喝多了酒,于是便趁着人多喧闹的当口,佯装与她们擦身而过的一个路人,巧施空空妙手,便偷了那少女的一把宝剑……

    待得舒恨天偷剑之后,他心中窃喜,抱了宝剑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他拔出那少女的长剑,却见剑身寒光隐隐,却也算是一把好剑。

    那舒恨天正暗自喜悦,不想高兴还不过半刻,巷子中就出现了刚才见过的一中年一少年两名女子。只听那天真少女此时却冷冷说道:

    “你这白毛小老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本姑娘的宝剑!你可知我那双剑本为一体,你偷了一把,另一把可不会答应!”

    那少女的两把宝剑果真气息有感,是以少女突觉少了一把宝剑之

    后,凭着另一把宝剑的感应,便尾随而到……

    舒恨天一开始有些托大,暗道自己毕竟八百年的道行,便没将那少女放在心上,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舒恨天又哪里知道,这一个看上去天真烂漫的少女,竟是蜀山中的弟子,还是道法中的高手。自来那蜀山门下的道法方术正是妖界的克星。只见那少女默念口诀,以手掌中催发的真气,御使两柄飞剑,绕着舒恨天的身子上下纷飞,只是三个回合,便将那鼠妖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倒在地上,露出了原形,并连声求饶。

    少女本来也没想着要取舒恨天的性命,那时见自己的宝剑已然取回,本已待放过书仙;但此时乍见这舒恨天现出了原形,看他一身白毛、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童心大盛,她忽然同那中年女子说道:

    “二师姐,想不到,这一个丑丑的白胡子老头,原身竟是这么一只可爱的白毛小老鼠。我正愁呆在赵王的别院里闷得慌,二师姐,咱们就将这白老鼠抓了回去养着,我每日里看看……也好玩得紧呐!”

    那中年女子便笑着回道:“小师妹,我峨眉门下就属你最是贪玩了……平日里不好好练功,就想着胡乱养一些小动物……不过,这白毛老鼠也算是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灵物,你就拿他当一只宠物养着了?……要是师傅和大师姐知道了,可要责怪你太过任性不懂事……”

    “二师姐!你就答应了我吧,谁叫你是我的好师姐呢!好么好么!”,那少女拉着中年女子的手,嘟着嘴,便撒起娇来……

    那中年女子显然是一向对少女宠溺惯了,此际也只得无奈答应。

    少女从背囊中取出了一个细丝小笼子,便捉住了舒恨天的原身,投入了笼中。可怜这舒恨天八百年的修炼,渡过了无数劫难,才修得这一个大妖之境,如今竟化作那少女的一只宠物,被关入笼子之中。

    起初,那铁笼空间狭小,不想那少女暗念口诀,随着舒恨天闪转腾挪,那笼子竟越来越大,到最后,笼子里的空间,已然足够他一直白毛大老鼠翻滚撒欢了……

    这后来,舒恨天身入笼中,被那两位女子带回了那座庄院,就被悬挂在房梁之上,那笼子颇有法门,时大时小,舒恨天身在笼子里,除了还能说些人话,以供少女逗趣之外,其余的妖力,尽被那笼子禁锢,不能施展分毫。

    又过了几日,趁着少女分身之际,舒恨天才敢暗暗地用意念与胡依依交流,终于引来了碧波仙子,将他从那天真少女的“魔掌”中给救了出来。

    ……

    “可如今,这笼子已被人施了法咒,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要如何才能救你出来呢?”胡依依叹道。她听了舒恨天的一阵哭诉,虽对他偷剑之举又觉好气又觉好笑,但见她义弟这十日来如此受罪,如今仍然被困笼中,只露出一副原身,在那里兀自可怜兮兮之状,她心中也着实是不忍。

    “老姐姐……我想起来了!眼下这长安城中,倒是有一个人,可以救我!”舒恨天突然抬起了他的鼠头,鼠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兴奋地说道。

    “他是谁?”胡依依问道。

    舒恨天急忙回道:

    “玄都观主,李淳风!”

第七十八章、大雪无痕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酉时,陕东道,淅川府,西峡口。

    魏王李缜的钦差车队,冒着严寒,一路往西北又行了五日,已然到了陕东道淅川府的境内,再往前紧赶一日左右的路程,就可以回到长安了。

    魏王李缜自去年十二月二十三从长安出发,奉旨南下筹粮以来,已然在外面来来回回奔波了近一月的时间。此时,这钦差卫队的一干亲兵,一想到只需再过得一日,便能回到长安与家中的亲人团聚,心中都不觉分外喜悦。是以尽管这时天上飘着雪花,道路泥泞难行,但都是提了一口气,奋力赶路,盼望着能早些回到京城……

    此刻,魏王的车队已经行到了淅川城东南二十里处的西峡口。这是一处两边各有陡峭山峰的峡谷。峡谷又深又长,道路也曲曲折折甚是难行。薛涛放眼四望,看这身周,山高路狭,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他毕竟也是一员在边疆效命多年的老将,情知这种地势,万一有强人设伏,自己一方身陷狭路,进退维谷,必然难以应付。

    薛涛一边打马疾行,在车队头尾之间不断来回,一边大声提醒众兵丁留神应对,万一有强人来袭,务必保护好钦差魏王。

    这时候,北风凌冽如刀,夹杂着冰雪扑打在每人的脸上。大雪越下越猛,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这两边高耸的山峰也仿佛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毛毡,满眼尽是一片皓白。所有的山石、草树早已被白雪覆盖。整个山谷中飞鸟无踪、群鸦止躁,偶尔从山路两旁发出的一阵阵“啪嗒”之声,也是自那些松树、柏树上的大片白雪掉落而来。峡谷中这一条狭长的山路,也堆满了厚厚的积雪。车队从这片皑皑白雪中经过,在身后便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车辙,还有深浅不一的马蹄印与脚印。天地之间,大雪纷飞、冷风怒嚎,此时此刻,似乎只能从这些车辙与足印中,才能看到,在这漫天大雪的山路中,依然有人在艰难前行……

    酉时将尽,天色已然昏黄,多少人已经吃罢晚饭,早早躲进了自家温暖的被窝。多少人只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一看这无边无际的大雪,心中便已能感受到风雪的凌寒。又有多少人能想到,此时还有一队人马,正顶风冒雪,砥砺前行……

    风雪虽猛,道路虽难,但是,该走的路还得走,再难的道也得过!

    只要,心里存着梦想,胸中藏着信念,这一点磨难,又算的了什么?!

    只有历经风雪之后,那天边彩虹才更为绚烂夺目!只有艰难跋涉之后,那康庄大道才更加令人欣喜!

    ……

    眼看着不出半里便能出了峡口,那薛涛骑马又奔到了徐恪的身边,大声喊道:“无病兄弟,这条山道看着可是凶险的紧啊,咱兄弟可得留心着点!”

    徐恪应了一声,此时他看薛涛眼眉胡子上都沾满了雪花,整个人也如同一个雪人一般,忽觉好笑,便道:

    “薛大哥,你现下看上去跟个白胡子老头一般,可与我家里的书仙老哥有三分神似呐……”

    薛涛笑道:“兄弟,你也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还有哪里不白么?我看你这青衣白户都成了‘白百户’啦!”

    徐恪此时见整个钦差车队,从马车到人,无不是身上沾满了雪花。他自己虽不觉寒冷,但看周围的几十名亲兵,却都已牙齿打颤,浑身冻得不行,但仍然努力支撑着,奋力前行……

    “小心!”薛涛大喝了一声,手挥长枪往前一划,将一支鸦翎羽箭打落。但紧接着,又有十余支羽箭分从两侧的山坡上射来……

    “有埋伏!快!刀盾手,保护钦差!”薛涛大声呼喝下令道,立时便有二十名刀盾兵手持护盾,列成一个盾牌方阵,分从两旁护住了魏王乘坐的马车。

    箭枝仍不断从两边激射而来,魏王的马车幸得禁军兵士的大盾相护,那些飞箭射在钢盾上发出“叮叮”之声,尽皆坠落,魏王坐在车中,幸未受伤。而埋伏在山道两旁的弓弩手显然为数不多,他们见众兵丁都是围住魏王的大车,便连发箭矢,尽朝魏王的马车射来,后面赵昱乘坐的那架备用马车,反而无人关注。

    “无病兄弟,贼在暗,我在明,咱们这样挨打不行!这里有大哥护着……你去料理那些弓箭手!”薛涛一边舞动长枪,格挡那些飞来的箭矢,一边朝徐恪大声喊道。

    徐恪心领神会,当下应了一声,便催动胯下黄骠马向左前方奔去。不想还未奔到山石边,只听得“嗖嗖”几声,立时便有几只羽箭朝自己迎面飞来。徐恪急忙挥剑将身前的箭枝打落,却有两支羽箭射中了马颈与前肢。只听那匹黄骠马悲鸣了一声,颓然跌倒于地,两只眼珠子瞪得滚圆,已然气绝而亡。马脖子上黑血汩汩而出,显然,箭簇上喂有剧毒……

    徐恪将身一跃,他瘦长的身影便如一只巨鹰般翩然而起,人在空中拔剑挥出,口中大喝了一声

    “破金势”!真气凝注于右臂,一把昆吾剑扬起罡风阵阵,透过漫天的飞雪,向四面八方刺去……

    左侧的半山坡中埋伏有八名弓弩手,本来都在朝着钦差的车队连连发箭。他们见徐恪朝着自己的方向飞马而来,其中的一个头领便命左面的四个弓弩手瞄准徐恪射箭。这几人显然都是神射手出身,手中配备的也是大乾军中专用的硬弩长弓,是以才射了几箭,便将徐恪坐下的黄骠马射毙倒地。这时,见徐恪如巨鹰展翅一般翩然而降,赶紧站起身子,操着硬弩对空就射……

    怎奈,徐恪人未到,剑气已至。那雨庐翁所授的剑法,虽只一招五势,但剑势何等凌厉!那“破金势”要在一个“破”字,剑气所指,穿金断铁,无坚不破!四个弓弩手还没来得及射箭,便觉胸口一痛,剑气已从四人的膻中大穴穿胸而过。这四个弓弩手还没反应过来,只一眨眼间,均已倒地毙命。

    其余四人见徐恪剑招凌厉,只一招剑法便已连杀我方四个弓弩手。当下更不敢怠慢,有两个弓弩手朝徐恪打弩射箭,一个弓弩手从腰间拔出了腰刀。那八人中的头领,则立时丢了手中的长弓,从后背一探,取出了一对镔铁短棍,只待徐恪落地不稳之时,直取他双腿……

    “断水势!”徐恪对那四人的动作全无理会,他只觉真气凝注于昆吾剑中,沛然如大雨纷扬,浑然如波涛翻涌,一势之后,自然而然便是第二势。那“断水势”取的是一个“断”字,端的是快,去试迅如闪电,只见漫天大雪之中,倏地白光一闪,两个弓弩手的身体便已断为了两截,那拔刀之人更惨,一颗头颅被斜斜地劈成了两块,各自滚落在地上……

    那一柄天子所赐的昆吾剑,剑口锋利无比,那雨庐翁所授的一气混元剑,剑气凌厉无俦。徐恪只觉自己的剑势所到之处,无论是人的身体骨骼还是他们手中的弓刀棍棒,俱如残花碎叶一般,触手可破!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皓白如银的地面上,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是多了七具僵卧在雪地中的尸身,有三具尸体却已然残损不全。徐恪的剑气所划之处,有七道血迹如七条直线,以不同的方向展列在雪地之中……

    用不了多久,这些殷红的血迹,又会被尽数埋没于这无情的大雪中。

    那八人中的头领,此际望着七个同伴的尸身,还有手中被断为两截的镔铁棍,站在这漫天大雪之中,竟自怔在了当场……

第七十九章、奋不顾身

    徐恪身子刚一落地,那一身黑衣的头领嗷叫了一声,便发了疯一般地朝他扑了过来。徐恪挂念山谷中薛涛与李缜等人的安危,当下再无犹豫,只顺势又是喝了一声 “断水势!”剑气便已破雪而出,那头领的短棍撒手落地,身子也自腰间被断为两截。只见他下肢已然坠地,上身却是奔跑的余势未衰,“咕噜噜”地从山坡上一直翻滚了下去……

    这时突闻马蹄之声“沓沓”而来,从山谷外又奔进来十余匹快马,马上之人尽皆罩着一身黑衣,连头脸都用黑巾包裹。那十余个黑衣人,有的持枪,有的握刀,有的拿剑……他们一个个呼啸而来,杀气腾腾,显然都没把这钦差卫队放在眼里。

    “无病兄弟!你赶紧去对付右边的弓弩手,这边有我挡着!”见徐恪正朝自己奔来,薛涛忙向他大声呼喊道。薛涛不愧是行军多年的将领,于此危急之时,尚能分得清哪一路敌人最为棘手。毕竟,那半山坡上的一队弓弩手,羽箭不断朝自己这边飞来,这钦差卫队的几十人,只能守,不能攻,而且那箭簇中沾有剧毒,中者立毙,目下,这些弓弩手才是最先要解决之敌……

    徐恪应了一声,此时见薛涛的战马已然倒地口吐白沫而亡,薛涛站在地上,挥舞一杆亮银长枪,兀自苦撑。钦差卫队的四十名亲兵中,已然折损了多人……他心知此时己方形势已危如累卵,片刻都不能耽搁,便提气纵身,急忙向右侧的山坡奔去……

    那右侧的半山坡中,也埋伏有八名弓弩手,他们见左侧半坡上的八人已然没了声响,便已料到这瘦长青年的功夫必然了得。此时,见徐恪面朝着自己快步奔来,那一队的头领急忙一声令下,那八个弓弩手便一齐调转箭头,对着徐恪的方向,纷纷射箭,一时间,箭簇如飞蝗一般,尽朝着徐恪迎面而来。

    徐恪心知这箭簇剧毒无比,此时距离尚远,剑气也有所不及,只得纵身跳到一块山石之后,先行躲避……

    这时,突见一支鸦翎羽箭从自己的身后朝那山坡射去,原来是山谷中的薛涛,见徐恪被箭雨所阻,便张弓搭箭,帮他掩护。那薛涛在军中乃是一员虎将,自身本已膂力过人,又加之箭法如神,果然,此时薛涛连发六箭,每一箭都在弓弩手头顶之处,立时便已压得那半坡中的弓弩手个个藏头。徐恪忙趁着箭势一歇之际,一跃而起,几个兔起鹘落之后,便已落到了那八个弓弩手三丈之内。

    “裂土势!”徐恪大

    喊了一声,真气沛然而发,一把昆吾剑穿过重重飞雪,四下里如飞而至……当先两名弓弩手,对着徐恪才发了一箭,只觉脖颈处一凉,两人的人头便已落地,背颈处的血液狂喷而出,犹如两股殷红的水注,与这漫天的飞雪一道,纷纷落地……

    剑势所及之处,身后的两名弓弩手后背洞穿,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已倒地而亡。这两人后背的血液也是汩汩涌出……

    “荡火势!”徐恪于这雨庐翁所授的五势剑法,平日里虽懒于习练,然当此危急之时,顾不得多想,便随意挥出。但此时他见剑势如此威力无穷,心下也不由得惊奇,当下,徐恪更无他想,心意流转,气随意到,这第四势“荡火势”也跟着使出……

    余下的四人,见徐恪已然身在眼前,急忙扔了弓弩,各自掣出兵刃,正待与他近战,却只见纷飞的雪花中,剑影重重叠叠,已然如飞而至,那白色的剑光,似与白色的飞雪融为一体,已经分不清何为剑、何为雪……

    “好冷啊!”那四个弓弩手最后从喉间发出了三个字,便都缓缓地倒在地上。那三个字,却只有他们自己方才能听到,只因他们在出声之前,每个人的喉咙都被剑气割开了一道口子……

    “好冷啊”那三个字便同他们体内的鲜血一道,从喉咙中喷了出来……

    “好冷啊”那三个字恰是他们临死前唯一想说的话,也许,这冰冷的剑气便如同冰冷的雪花一般,在他们濒临死亡前的一刹那,却体会到了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哪一种绝冷……

    此时,大雪无声坠落,剑气无声划过。

    冰冷的雪花,纷纷飘洒在八具尸身之上,冰冷的剑气,却仿佛与这雪花化身一处,融入无形之中。

    这一招剑势,在漫天大雪中划出,竟是这般绝美……

    徐恪见这半山坡上的八个弓弩手俱已料理,急回转身,朝着薛涛的方向奔来……

    此时,场上的形势已完全是一边倒……只见从山谷外骑马而来的,有十三个黑衣大汉。他们个个都是武功高手。这十几个黑衣大汉施展兵刃,或挑或刺,或劈或砍,一顿乱杀,将那钦差卫队的几十名亲兵直杀得尽数倒地。有十几个亲兵眼见不敌,便弃了钦差只顾逃命,未逃得几步,都被黑衣大汉们骑马追上,尽皆刺倒在地……这些黑衣刺客们似乎不愿留下活口,下手狠辣,招招致人死命,几乎与徐恪料理那八个弓弩手同时,也只是片刻之

    间,将那几十名亲兵,都杀得干干净净。

    可怜这些亲兵,一个个都是禁军中的精锐,都是薛涛从右羽林卫中精挑细选而来,此际,在这一众高手面前,便被当做菜瓜一般,任人切割……

    本来,魏王李缜的钦差卫队,配备两百名亲兵,长枪短刀、弓弩盾牌一应俱全。但是,为了押运粮车北上赈灾,李缜在扬州留下了一百名亲兵,又在苏州留下了六十名亲兵。此时,面对着这十余个强敌,这钦差的防卫力量只剩下四十名亲兵,也着实是单薄了点。

    只留下一个薛涛,护在李缜的马车之前,兀自挺一杆亮银长枪,与四个黑衣大汉缠斗。那四个黑衣大汉,两个使枪,一个手拿一柄鬼头大刀,另一个持一把长剑,个个手中的功夫不弱,但此时,四人力战薛涛一人,仍然不分胜负。此时的薛涛,浑身上下已然血迹斑斑,但他怒睁豹眼,须发戟张,将一杆亮银枪使得密如急雨,宛若与敌手拼命一般。那四个黑衣大汉,一时间却都是不能奈何……

    这时,一直在最后面的一个身形最为瘦长的黑衣人,好似颇不耐烦一般,竟猝然出手。

    “退下!”那瘦长黑衣人口中喝了一声,他将身一纵,身形高高跃起,手中的一根长棍当空便朝着薛涛的后背砸来。薛涛人在地上,耳听得破风之声,心知那使棍子的乃是高手,急忙使了一招“万岳朝宗”挺枪向上一格,棍枪相交,薛涛只觉户口一麻,长枪险些脱手,但对方真力透过铁棍如排山倒海袭来……薛涛一时间抵受不住,他只觉胸口一甜,“哇”地一声,便口吐一大口鲜血……

    那瘦长黑衣人见薛涛还能接住自己一棍,手中长枪还不撒手,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左手劈空就是一掌。这一掌,黑衣人已使了八成力,薛涛刚刚口吐鲜血,见掌风直朝自己面门而来,慌忙中,急伸右手,与黑衣人对了一掌,此时薛涛苦战已久,气力本已衰弱,加之真力与对方相差太久,这两掌相交,薛涛如何还能承受得住,对方一股霸道的掌力如怒涛席卷而来,他张嘴又是狂吐一口鲜血,身子便被打得飞了出去,直落在一丈之外,当时便被打得晕了过去……

    那瘦长黑衣人不欲留下活口,虽见薛涛倒地昏迷,兀自不放心,便朝左近的一个黑衣大汉使了一个颜色。那大汉会意,快步跑到薛涛身前,手中一把鬼头刀当空一扬,便朝着薛涛的后脑砍下……

第八十章、岂能完胜

    那威风凛凛的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此际却被人打得昏倒在地上,眼看着黑衣大汉的鬼头刀向他头顶堪堪就要劈到……

    “断水势!”一股凌厉的剑气随声而到,剑气所及之处,三个黑衣大汉被削成了两段,那柄鬼头刀连同持刀之人的一段右臂也被剑气削断,远远地飞了出去。

    “荡火势!”徐恪紧接着大喝了一声,真气凝注于剑身之中,剑尖向着五个方位,划出了一片片剑花,那剑花混合着雪花,带着凌寒的杀气,直朝着瘦长黑衣人而去。徐恪这一招正是“擒贼先擒王”之意,在整个行刺的队伍中,无疑只有那瘦长黑衣人才是他们真正的大头领。

    剑花飞扬如雨点,飘洒又如雪花,徐恪剑气所到之处,接连有四个黑衣大汉中招,那四人连闷哼一声也未发出,便各自仆倒于地,都是胸背中剑,瞬间气绝。其余离得较远之人见状,都吓得纷纷逃散了开去,生怕被徐恪的剑气所伤。

    徐恪满以为自己凌厉的剑势,必然能杀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然剑锋一直刺到了那瘦长黑衣人立身之处,徒觉眼前一空,那瘦长黑衣人瞬间已经失了踪影。他微一迟疑之际,只听得耳后破空之声传来,后背已吃了黑衣人一掌。

    那瘦长黑衣人掌力端的沉猛无比,他闪身到徐恪背后,仓促发掌,掌力只使出三成,但只是那三成掌力,也打得徐恪后背如骨裂筋散一般疼痛。徐恪只觉嗓眼一甜,忙提一口真气压住,那一大口鲜血方才没有吐出。

    “开……木势”徐恪心知对方在身后必然紧接着还有第二招,便急忙转身就是一剑,正是那一起混元剑中最后一势。

    这“开木势”既是最后一势,也是起首一势,盖因这一气混元剑虽仅有五势,然五势交相循环,乃应天地生生不息之意,这第五势也即第一势。这雨庐翁所授的那一招剑法,其余四势起首都是仄声,取的正是迅疾刚猛的剑势,只有这首尾交相呼应的最后一势“开木势”起首却是个平声,取的却是沉缓绵长的剑势。这一气混元剑之所以这般凌厉无俦,全赖使剑者体内充盈勃发的真气。而真气到了最末一招,恰也是难以接续之时,是以这最后一势便有了蓄势待发之意,出剑者以一个平声“开”字作为出招,亦有阳极而阴生,

    至刚则为柔之意。此时,剑势转为沉缓,剑气却是绵绵而至……

    徐恪毕竟年轻,匆忙之中未及多想,反手竟是一招“开木势”。然“开”字甫一出口,真气就难以为继,这后面的“木”字便吐不出口。只因此时对方的一根长铁棍已然当空而来,只听“当”地一声,棍剑相交,火星四溅,那一柄削金断铁的昆吾名剑,却不能削断瘦长黑衣人手中的一根长棍!

    真气一阻,那一气混元剑凌厉霸道的剑气便无法挥出,剑势的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徐恪见一剑不成,反手又是一剑……

    “破……金势”“断……水势”徐恪又快速发出两剑,都被那瘦长黑衣人的铁棍挡住。他只觉自己每一出剑,在真气凝注之初,便被对方铁棍中一股浑厚的真力所阻,是以剑势也只发挥出一成的威力。而徐恪的这把昆吾名剑连续三次与铁棍相交,也只是在对方的铁棍上斫出了几道浅痕。那瘦长黑衣人手中的一根长棍,周身乌黑发亮,竟仿佛也是玄铁打造的一杆神兵利器。

    俗语云:“一寸长、一寸强!”那长棍本就是十八般兵刃之祖。如今这瘦长黑衣人手中所持的还是一根玄铁长棍,在兵刃上实是占了便宜,又加之从第一招开始,瘦长黑衣人每一出棍都是抢占先机,直逼得徐恪手忙脚乱,那一气混元剑凌厉无俦的剑势竟至无从发挥……

    徐恪自学会了雨庐翁所授的一气混元剑,与敌手过招以来,剑气所致,对方无一不是应声而倒,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他每出一剑,真气将出未出之时,均被敌手抢先压制,那瘦长黑衣人一根黑铁长棍中,真力如波涛翻滚而来,每每都将徐恪的剑气给逼得无法施展。徐恪体内的真气流转始终不能畅快自如。他每一次发声出剑,一口真气到了喉间又给硬生生逼回,这种感觉就如行船在沼泽中搁浅,攀山被葛藤缠绕,奔跑被扯住后腿一般,非但剑势不成,心中亦是大感蹇涩不顺,万般难受。

    那瘦长黑衣人眼见徐恪这股凌厉无俦的剑气,只片刻之间便杀死了自己身边的好几个手下,知道徐恪剑气的厉害。此时他一旦得了先机,岂容徐恪再缓过气来?!他一棍接着一棍,每一棍都抢在徐恪发剑之初打来,待得第三招之后,见徐恪真气涩滞最重之时,更无犹豫,急出左

    掌,使出全身的力道,打在了徐恪的前胸……

    这一掌力道迅猛,直打得徐恪仰天狂吐了一口鲜血,颓然摔倒在地上。那瘦长黑衣人出手老道,此时见徐恪倒地,随手又甩出了两枚铁蒺藜,打在了徐恪前胸“膻中”“气府”两大要穴上,徐恪顿时便晕死了过去……

    那瘦长黑衣人显然对徐恪颇为忌惮,此时见对手终于倒地昏迷,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得手,但也是心知自己只是侥幸占了半分先机之故。设若刚刚徐恪一出手便是无坚不摧的“破金势”抑或迅如闪电的“断水势”……自己只消后退半步,便将失去先机,只能处处举棍招架。然依照徐恪的剑势,越到后面,真气越是沛然而出,越是源源不断,这剑招竟似有越战越强的后劲蕴含在内,若是与他相斗持久,实不知最后谁胜谁负了。

    同样,那瘦长黑衣人假如一开始不是料敌于机先,于刹那间闪身到徐恪身后,偷袭一掌,将徐恪真气打乱,逼得他体内真气后之不续,运之不畅,如何还能在接下来的三招内,将徐恪凌厉无俦的剑势给尽皆封挡?!

    说到底,徐恪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临敌的先机,而这一点点制敌的先机,却是从无数次对敌的经验和无数次招式的演练中摸索而来。这些,对于目下倒在地上的徐恪来说,显然都太欠缺了……

    高手过招,本就不能相差丝毫!

    斗棋之人,皆知“宁失一子,不失一先!”之要,对弈之时无论如何都要抢占先机,否则,纵然你吃得对方几子,最后也难逃输局。

    斗剑之人,若临敌失去先机,就算你剑招再如何精妙,最后也难免落败,而一旦斗败之人,往往还要搭上性命……

    如今,那瘦长黑衣人虽见自己的手下也折损了大半,但眼看强敌已然束手待毙,当即仰天狞笑。他虽然黑巾蒙面,但这一刻眼神中却尽是愠怒之色,似乎他与倒在地上昏迷的徐恪,早就怨恨已久……

    此时,天色已晚,山谷中已是一片昏暗,空中只见漫天飞雪,地上尽是北风哭嚎。那瘦长黑衣人缓缓朝徐恪走近,看了看他一副俊美苍白的脸孔,心中冷笑了一句:“小贼,我让你再狂啊!”手中举起那根玄铁长棍,搂头就往徐恪砸来……

第八十一章、生死有命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戌时,陕东道,淅川府,峡口山谷中。

    在昏暗的天色与漫天的大雪中,几百骑大乾禁军中的精锐玄甲轻骑,正如风驰电掣一般奔向山谷之中。为首一员大将,更是张弓搭箭,劲灌于臂,只闻“嗖”地一声,一支白羽长箭带着破空之声,疾朝不远处的瘦长黑衣人射来……

    那瘦长黑衣人本待一棍就将昏倒在地的徐恪砸得脑袋稀烂,此时徒闻破空之声,见一支长箭迎面飞来,不假思索,急忙举棍一挡,却见第二支白羽长箭又破风而至……

    大雪虽然无声坠落,但此时山谷中已全是玄甲轻骑呼啸之声。当先那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军,更是双脚离镫,从马上一跃而起,抽出一柄薄刃长刀,凌空便朝那瘦长黑衣人一刀劈来。

    黑衣人刚将两支长箭挥棍格开,便见这黑甲将军已当空杀到,身形竟是如此快捷!实是他生平所未遇。当下不及细思,急忙后跃一步,使了一招“云山雾罩”,护住上身。

    那黑甲将军此时占得先机,更不犹豫,当空变了一招,藏风七式之第三式“风里飞沙”便即使出,只见他长刀纵横,刀尖乱点,漫天皆是刀影,已然将黑衣人全身笼罩。那瘦长黑衣人宁住心神,急应了一招“提棍冲天直打”,将长棍朝天一举,迎着刀影打来,只闻“听堂”数声,刀棍已然迭相撞打在一起。两人各自虎口均感一麻,都是暗道对方内力了得……

    黑甲将军双脚刚刚落地,藏风七式之第七式“万里追风”已然挥出,只见他一把长刀斜挥左上,忽然右劈,一刀竟徒然化作七刀,刀势迅如闪电,刀法猛似烈风,刀刀奔着敌手周身的要害而来。那瘦长黑衣人此时眼见这山谷中,已然尽是那几百骑玄甲轻骑奔腾呼和,他知今日之事已再难成功,心中已萌生了去意。这时乍见对方这绝妙刀法已如风递到,急切间只得提棍横扫,身子纵起后仰。哪知道这黑甲将军的这一招绝妙的“万里追风”竟是虚招,他见黑衣人果然身子纵起,左掌便运足了气力打出,“砰”地一声击在那瘦长黑衣人的胸口。

    那瘦长黑衣人胸口立觉气血翻涌,一时把持不住,便狂呕出了一口鲜血。那黑衣人平素杀人无数,一生中哪吃过这种苦头!匆忙间急从怀中一探,撒出来一包黑粉,顿时,于他身前之人便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那瘦长黑衣人知道自己此时的对手非同小可,怎敢有片刻耽搁?!趁着黑粉漫天之时,急忙提气纵身,仗着自己一

    身高妙的轻功,飞身上了右面的山坡,又借着夜色的掩护,拼了命地往南侧的谷口奔逃而去,未曾想已然奔出了一里之外,右侧后背竟还是中了一箭。他心知必是那黑甲将军所发的白羽长箭,所幸路程已远,箭簇入肉不深,他也不敢有丝毫迟缓,脚下仍然奔跑不停,只盼那箭簇之上,不要如他手下的弩箭一般,喂着剧毒……

    那黑甲将军对着奔逃而去的黑衣人连发了数箭,见对方已然逃出了自己箭程之外,只好罢手。他心中也是暗叹对手武功了得,中了自己一掌一箭之后,身形还能如黑豹一般,兀自奔行如飞。

    “大将军,抓住了四个刺客!”那些身穿玄色铁甲的轻骑兵,个个训练有素,他们见主帅已从容退敌,便立即包围住了整个钦差队列,将未能及时逃走的四个黑衣人尽数抓到了黑甲将军的面前。

    黑甲将军正要上前询问,却见那四个黑衣大汉,突然眼珠翻白,口吐白沫,尽皆倒地而亡。显然,他们事先已做好了准备,口齿之间备着烈性毒药,如今,这四人既知行刺失败,未免日后酷刑受苦,便都一个个嚼碎了毒药,全都瞬间倒毙。

    “大将军,薛将军受伤了!”又有两名轻骑兵将仆倒于地的薛涛也抱到了黑甲将军的面前。

    那黑甲将军急忙上前伸手于薛涛的鼻前查探,见薛涛尚有鼻息,急忙以右掌抵住薛涛的后背正中,一股柔和的真力便缓缓输入到薛涛的体内。只听得薛涛“嗯”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

    黑甲将军见薛涛已无大碍,急忙走到了魏王李缜的马车前,双手为礼,大声禀道:

    “魏王殿下!刺客已除!末将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奉皇上密旨,特来迎接钦差辕架!”……

    原来,那身穿黑色铁甲,满脸英武之色的,不是别人,便是那号称“京城第一高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据传,那程万里以刀作剑,平生成名绝技“藏风七式”实则乃是剑法。只因之前一直在军中效力,他便打了一柄精钢长刀专供自己使用。是以他平常出手便挥刀如剑,刀法中既有剑的凌厉,剑法中又有刀的迅猛。他年少成名,仅凭“藏风七式”七招剑法,便横行天下几无人能敌。

    适才,程万里骤然杀到,人在空中便使出了“藏风七式”第二式“风过无痕”将瘦长黑衣人逼退,紧接着第三式“风里飞沙”将黑衣人身形打乱,随后就是那第七式“万里追风”,这一记绝招更是逼得黑衣人纵身后仰,胸前才露出了破绽……

    便只是三刀、一掌就将那瘦长黑衣人击伤打退,随后连珠箭发,竟还能远远地射中黑衣人一箭,如此神俊功夫,试问这世间,除了他程万里,还能有几人?

    “京城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此前,皇帝李重盛被盛传病危之时,便将程万里召进宫来,暗授密旨,命他于禁军中挑选两百名玄甲轻骑,亲自南下,迎接钦差魏王回京。

    程万里接到密旨之后,自不敢怠慢,带领了两百名玄甲精锐南下找寻钦差仪仗,不想却在这西峡口中,遇到了钦差遭袭,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魏王李缜的性命,怕是堪忧了……

    此时,马车门帘掀起,从车内缓缓走出一人,此时他脸色煞白,浑身微微颤抖,正是奉旨南行的钦差魏王李缜。

    见李缜步出马车,那禁军大总管程万里连忙跪倒在地,口中说道:

    “末将救驾来迟,致殿下受惊,实乃末将万死莫辞之罪!”

    李缜也急忙上前将程万里扶起,深情说道:

    “程将军快请起!今日本王自忖必死,岂料还能逃过一劫,幸赖将军及时赶到,方才救了本王一命啊!”

    李缜一边唏嘘不已,一边也过来查看薛涛的伤势。薛涛此时已然醒转,他见程万里已然赶到,心知刺客必然已退,心中顿时一松,急切间只是无力地言道:“殿下、程将军……”

    “莫动!莫动!快将他抬到马车里!”李缜一边阻止薛涛起身行礼,一边命人将薛涛抬到了马车内。那钦差所乘坐的马车甚为宽敞,车底垫着厚厚的毛毡,尽管车外漫天飞雪,但车内却甚为暖和。几个骑兵刚刚将薛涛放置于马车内,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得薛涛在车中突然喊道:“殿下……无病兄弟呢?”

    众人这时才想起了徐恪,几名兵丁四下里寻找,终于从前面的一处雪堆里,抬出了身体已然冻僵的徐恪。程万里用手一探,发觉徐恪鼻息已然微弱如游丝,急忙以右掌抵住徐恪后背,亦如刚才救治薛涛一般,将一股温厚的内力缓缓送入徐恪身中,才输了片刻,程万里便松脱了手掌。

    身旁一脸焦急之色的钦差李缜忙问道:“程将军,无病……他怎么样?”

    “奇怪,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内力深厚,这点内伤应该不打紧啊,怎么会?……”程万里一边说话,一边检查徐恪全身的伤势,待看到嵌入徐恪前胸的那两个铁蒺藜时,不由得大惊失色道:

    “不好,他中了剧毒!”

第八十二章、无愧于心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二,酉时,魏王府。

    此时,魏王李缜守在自己王府后院的一间东厢房内,不停地走来踅去,内心焦急如焚……

    床榻上躺着一个青年,此时,他双目紧闭,一张曲线如刀刻一般俊美的脸庞,却全无血色,眉心已然隐隐泛出一股黑色,显然他身中剧毒,性命已危在旦夕……

    那躺在床上的青年正是青衣卫百户徐恪。若不是徐恪拼了命地厮杀,非但他魏王李缜,就连那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的性命,恐怕此时早就到地底的阎罗那里去报到了。当时,徐恪奋不顾身地赶来,挥剑与黑衣人相斗,这前前后后的经过,李缜坐在马车中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此时,自己和薛涛都已经平安回到了京城,薛涛虽然受了内伤,但只要好生休养个一月左右,也自能安然无恙。就只是他徐恪,后背与前胸,中了那黑衣人头领霸道的两掌,而最要命的,是他前胸膻中、气海两大要穴所中的两个毒蒺藜。

    在回京的路上,程万里已经向李缜详细禀告了徐恪的伤情:

    “殿下,无病兄弟中的毒非同寻常啊!”

    李缜便问道:“他中了什么毒?”

    程万里回道:“据末将从那两枚铁蒺藜上验查,这种毒名叫‘七日噬魂散’,乃是蜀中康门中的一种秘制之毒……末将年轻时,也曾经在蜀地游历,领教过他蜀中康门中毒药与暗器的厉害,据闻那‘七日噬魂散’乃是萃取七种天下至毒,混以人血、虎血、蛇血、豹血、狮血、象血、尸血,经七七四十九天密炼而成,此毒气味浓烈而独特,腥臭中又带有一丝香甜,是以过了二十多年,末将还能记得……”

    李缜急忙问道:“程将军,那该如何解毒?”

    程万里摇头叹道:“殿下,末将听闻,中此毒者,除非他蜀中康门的解药,否则无人能救!而且中毒之人要历经连续七天直如钻心噬魂般的痛楚后方才死去,这七天的时间,对于中毒之人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

    李缜变色道:“程将军,这种毒药竟这般狠毒吗?难道除了他蜀中康门之人,天下就无人能救吗?我大乾宫中有许多有名的太医,我长安京城中也有许多民间的‘神医’,回京之后,我便求父皇下旨,遍招那些太医和‘神医’,都来给无病兄弟诊治,也救不了他吗?”

    程万里还是摇摇头,叹道:“咳!殿下,蜀中康门乃是天下四门之一,暗器与毒药是他门中双绝,这‘七日噬魂散’又是他门中毒

    药之首……若非康门中的特制解药,或是大罗金仙降世解救,就算殿下将全天下的名医都召集过来,怕是任谁都救不了无病兄弟。”

    ……

    这一次,魏王李缜的钦差车队在西峡口的山谷中,遭遇一队黑衣人行刺,危急之际得到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及时赶来相救,李缜方才幸得身免。

    玄甲轻骑迅速清点了双方的伤亡人数。行刺一方总共派出了二十九个黑衣人。除了负伤逃走的黑衣人大头领外,十六名弓弩手、七个黑衣大汉,全部死在徐恪的剑下。四个被抓的黑衣大汉当场咬破毒药自杀身亡。唯一没有死掉又被玄甲轻骑当场活捉的,正是被徐恪削断了手臂的那个手持鬼头刀的黑衣大汉。因为他失血过多,人已经昏迷,所以没来得及咬破毒药。程万里见那断臂大汉还有气息,便命手下将他右臂包扎止血,又从他口中抠出了全部的毒药,令他再不能自尽。

    而钦差卫队一方则更是惨烈,四十名亲兵尽数被杀,无一幸免!李缜一方,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人,钦差李缜,毫发未伤。民女赵昱,毫发未伤(只是心中已然吓得半死)。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内伤待养。青衣卫百户徐恪,则是重伤中毒,性命垂危……

    在禁军大总管程万里率同两百名玄甲轻骑的亲自护送下,钦差一行终于在元月二十二日午时,平安回到了长安。

    楚王李祉率诸位皇子与文武百官,竟于长安城南明德门外亲自迎接钦差仪仗。李缜见大哥与众位兄弟都在,急忙老远地下了马车,领着程万里、薛涛等人缓缓走近,笑着向他大哥行礼,又与韩王、晋王等兄弟各自见了礼,又接受了百官的拱手揖礼,方才与楚王、晋王等人,一边互道寒暄,一边进了京城……

    这一路上,以楚王李祉为首,其余皇子还有各位朝中大臣,自免不了对他魏王李缜奉旨南下筹粮的这一趟差事,争相恭维盛赞了一番。众人都道钦差此次南行,竟能筹募赈灾粮银近二百万两,解了山东山南与两淮四道十六府灾情之急,救下无数灾民的性命,此恩如同天造,此功宇内无极云云,李缜也只是笑笑,略略客气了几句而已……

    李缜回府之后,先将徐恪与薛涛各自安顿在自己王府内的后院厢房中,随后便命总管马华成备好车,急忙进宫,要面见自己的父亲皇帝李重盛。

    在大明宫外,内廷大总管高良士却还是将李缜也挡在了宫门外。高良士只是说万岁爷养病期间,皇子们一律不见,竟连离京已然一月之久,回京途中还遭遇刺

    客袭击的钦差魏王李缜,也依然是……不见!

    李缜无奈之下只得回头,临走时拉着高良士一再问询他父皇的病情,高良士被拗不过,只好点头微笑道:“殿下放心,万岁爷身子骨好着呐!殿下回府之后只管好生休养,待到合适之时机,万岁爷自会召见殿下……”

    李缜回到了王府,在徐恪的病床边就见到了前来看望的户部尚书秋明礼。秋先生问明了徐恪受伤中毒的经过之后,立时就想到了徐府中的神医碧波仙子胡依依。

    “殿下!如今这长安城里,若说有人还能救得无病脱险,便只有此人了!我这就去找她过来……”秋明礼回了李缜一句。当下,这秋先生再不多说,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飞奔着便朝徐府而去了。

    没过多少时间,秋明礼又回到了魏王府,他满脸失望之色,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唯一能救徐恪脱险的神医那位碧波仙子胡依依,此时却不在徐府,而且,秋明礼几乎问遍了徐府中所有人,非但是胡依依,连同那白胡子老头舒恨天,都一起失踪了……

    根据徐府下人的回话,仙子早在上元节那天就独自出府而去,手中还提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浑身白毛的大老鼠。大家都不知道仙子这是要去哪里,为何会拎着一只老鼠笼子?也无人敢上前相问。而如今,仙子与书仙老爷,离府未回已有七八天了。

    而这段时间,马华成延请的六位长安城中的名医,也已过来各自为徐恪与薛涛诊治,名医们为薛涛都是开了一些大补元气的名贵药材,嘱咐这位右羽林卫将军要好生静养,不得外受风寒云云。不过,看了徐恪之后,这些名医们大多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有一个名医为徐恪反复诊了脉,已然是摇头叹息不已,干脆让准备后事……

    李缜与秋明礼,甚至躺在床上休养的薛涛,闻听消息后都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卓然不群的一个杭州青年,二十一岁的青衣卫百户,皇帝钦点的五品朝臣,两度救了李缜性命的徐恪,如今僵卧于榻,脸白如纸,神志昏迷,眉宇间黑气隐隐,胸口膻中、气海两处创口,虽然已经施了疮药、白纱覆盖,仍不时流出黑血,黑血中,还泛着恶臭……

    那身中“七日噬魂散”之人,命只七日,如今,自徐恪中毒之日算起,已然是第三日了……

    此时此刻,唯一能救徐恪性命的胡依依,却不知身在何处?

    ……

第八十三章、大象无形

    而此时的胡依依所面临的困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被困在玄都观的一处黑房子里,已然有七日。这七天七夜中,她一直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是没有一件摆设的空房,除了她笼子里的舒恨天外,她身边再无一人、一物相陪。

    七天前,也即是上元节,胡依依听得舒恨天道长安城中,此时能救他脱却牢笼者,非玄都观主李淳风不可。于是不敢耽搁,急忙带了舒恨天的笼子,便往玄都观而来。

    那玄都观位于长安城西五里之外,虽然大名鼎鼎,但胡依依找到近前,却见不过是一处甚为简陋的道观。此时,日已西倾,香客散去,道观大门紧闭,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胡依依叩开道观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年约十四的小道童。胡依依向小道童耐心地讲明来意,孰料那小道童只是说家师正在闭关修炼,外人一律不见,说罢不容胡依依再行恳请,便关了道观大门,径自去了。

    此时,舒恨天还在笼子里挣扎,未见观主李淳风,胡依依岂肯罢休?!待得入夜之后,胡依依便提了笼子,纵身一跃翻进了大门。

    胡依依翻入了观内,一路走进,只见前院中植有几株樟树,正中间栽有一棵巨松,长得甚为挺拔,树围至少有三人方能合抱。这处道观在外面看着不大,进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观内重重叠叠有十余个殿堂,大殿里供奉着三清道祖,前面有七真殿、后面有玉皇殿、娘娘殿,两旁各有文武财神殿、零宫殿、文昌殿等等,都是供奉着各路神仙。这一处处殿宇建造得均甚是宏丽端严,轩阔幽深。此时正是元月十五,观中虽无灯烛之光,但月色如水银泄地,借着皎洁的月光,观中景色更显清幽雅致……

    胡依依见玄都观内阒无人踪,便信步入内,只见过了重重殿宇,后面竟还有一个方圆数十丈广的后园,园中种满了桃树,桃树林中隐约还有一座小屋,屋中透着微光。她暗道那观主既然是闭关清修,或许便在此间,便径直走到屋前,正待举手敲门,却见房门不敲自开……

    胡依依仗着自己一千二百多年的道行,心中也是胆大,她不及多想,便提了笼子走进了屋中。

    孰料,胡依依前脚刚刚踏进房门便踩了一个空,她身子顿时下坠,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自己掉入了一团漆黑之中。

    胡依依待得自己身子立稳之后,心中也不惊慌,她先凝神静心,暗运真元,一双细长的狐目中,顿时亮起了荧光。她碧波仙子毕竟是修炼千年的一位狐妖,于黑暗之中却还能视物。此时,她只见自己被困在了一座宽约两丈的房屋中,房子的四面只有墙,没有门也没有窗,房中更无一件摆设,连一个石墩子都找不到……

    “哪有这样的一座房子啊?没有窗户就算了,竟连房门都没有!”胡依依暗觉不对,她四面摸索都找不到任何机关,索性将笼子放下,高高跃起,却发觉上面竟是一个平

    整的屋顶,也不知屋顶是何物搭建,触手坚硬,无隙可乘。

    “小舒……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胡依依向着笼子里的舒恨天问道。

    “咳!……我的老姐姐,我哪知道啊……”舒恨天有气无力地说道,言语间,竟有些惶急闷塞的感觉。

    “老娘就不信了,还能被你这一个破房子给困住不成!”胡依依心中有了怒意,便运转真元,朝着这房子的四面“墙”连连发掌,直到不停地打了几百掌,手掌酸痛为止,然而这四面深墙却依然纹丝不动。

    “老姐姐,我看这屋子里不简单啊,暗藏道法结界,已将我二人尽皆困住,可不好脱身啦……”舒恨天叹道。

    “还要你说!都是你出的什么破主意,要来这玄都观里找什么破观主,如今,人没找到,倒把我也搭进去了!”胡依依气道。

    “老姐姐……都怪我,都怪我!当时忘了告知老姐姐,那玄都观主李淳风脾气可古怪得紧啊!听说,只要他想见之人,便是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若不是他想见之人,你就算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休想能找见他……”舒恨天苦声道。

    “你这什么破鼠脑子!到现在才说,还来得及么!亏你还是个‘书仙’呢!先前被一个女娃儿给戏弄,如今又出得什么胡乱主意?!”胡依依虽是一个千年大妖,毕竟还是一个女子的性情。如今,胡依依急于脱身,方才一气打了几百掌,除了耗损真元、双掌疼痛之外,右脚踝的创口竟也迸裂,鲜血滴答而流……胡依依心中又气又急,却还是无可奈何。

    “咳!老姐姐……看来,这便是我要渡的劫难啊!只是没曾想……竟把老姐姐也给连累了……”舒恨天低声叹道。

    “小舒,咱姐弟俩什么交情,你可千万别说什么连累的话……你再好好想想,那什么破观主,叫李淳风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与他没有半分交情么?”胡依依问道。

    “这玄都观主乃道门中人,我一个妖精能与他有什么交情啊?只不过当年在西牧洲的时候,听我妖界的朋友们说起,都道长安的李淳风道法厉害,善布玄门法阵,普天之下就没有他解不了的机关。是以今日一急之下,张嘴就说出了他李淳风的名字……”舒恨天无奈说道。

    “咳!小舒……叫姐姐怎么说你才好呐!”胡依依听了舒恨天的话后,心中又不禁气恼了起来,暗自想道:“他李淳风乃是得道高人,你我可都是自西牧洲而来的大妖,只不过化身为人形而已,如今贸然找上门来,可不是自投罗网么?……”

    话虽如此说,胡依依也心知他舒恨天身在笼子里,元神困于兽形之中,心里必是万般难受,再加那小道姑的笼子被人施以法咒,若舒恨天长久困于笼中怕也是不妙。以那半解书仙的心性,情急之下乱投医,也是他鼠之常情……

    那胡依依与舒恨天自上元节那一晚便受困于玄都观中,这一连七日七夜

    ,不管胡依依用尽妖力,使出了浑身解数,左右开打、上冲下掘,仍然毫无办法。这宽深均不过两丈的一间小屋,竟似有无上的道法加持,任凭你千年的大妖,困在此中,依然无计可施。

    “咳!小无病……你在哪里?姐姐被困在这两丈的黑屋子里,你可知道?”

    “照情形测算,小无病,你此时应该已经回京了。若回府不见我与小舒,想必你定会设法来救,可如今,叫我该如何想个法子,才能让你知道我二人被困在此处呢?”

    ……

    胡依依被困锁在黑屋中,神情委顿、疲累交加,心中便不住地盼望徐恪此时能飞马赶到,奋身相救。她想起,徐恪的那一柄昆吾名剑,再加他习练的那一招“一气混元剑”,剑气凌厉无俦,或能劈开此中的结界,将她姐弟二人救出……

    任她碧波仙子冰雪聪明,又怎能料到,此时此刻,她心之念之的“小无病”,却僵卧在魏王府后院的东厢房中,身中剧毒,已然奄奄一息……

    几乎与此同时,大明宫思政殿中,皇帝李重盛端坐在御榻前,正凝神思量。在皇帝身旁,除了内廷大总管高良士之外,一位身穿紫色正三品官袍之人,正躬身肃立于两丈之外。只见他年约四旬,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满脸英武之色、双目炯炯有光,正是那禁军大总管程万里。

    “魏王……没有受伤吧?”听过了程万里简单的回报,李重盛问道。

    “回陛下,这次钦差遭刺客突袭,仰赖陛下洪福齐天,魏王只是稍稍受了些惊吓,所幸毫发未伤。”程万里回禀道。

    “其他人呢?”李重盛又问道。

    “薛涛受了内伤,只需调养月余便可痊愈。就是青衣卫徐恪,却受了巨创,他这内伤还好,但身中暗器之毒,怕是……”程万里回道。

    “中毒!徐卿中了什么毒?”李重盛问道。

    “启禀陛下,徐百户前胸膻中、气府两穴中了刺客的两枚毒蒺藜,那铁蒺藜上喂有剧毒‘七日噬魂散’。”程万里回道。

    “‘七日噬魂散’!蜀中康门毒药之首!”李重盛不由得站起了身子,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了忧愁之色。皇帝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咳!……徐卿为护钦差,不惜以命相搏,这一份忠勇着实可嘉!只可惜,身中此毒者,天下无人可解啊……”

    程万里也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顿了一顿,李重盛又问道:

    “程将军,那行刺之人,你可有线索?”

    程万里略一思忖,便回道:“陛下,当时天色已黑,那刺客首领黑衣蒙面,末将并未看到他脸面,也看不出他武功路数,只是,此人逃脱之时,用的却是‘天阴散’。”

    李重盛脸色一变,说了一句:

    “天阴散!那不是青衣卫中的独门秘药吗?”

第八十四章、七日噬魂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三,巳时,魏王府东厢房内。

    昏迷了三天之后,徐恪终于在魏王府的病榻上悠悠醒转了过来。

    一旁服侍的丫鬟连忙报于魏王李缜知道。李缜与秋明礼都赶到了徐恪的近前。徐恪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只觉头晕目眩,胸腹之间烦恶无比,刚一运劲,便“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无病!……你可算醒来啦……”秋明礼唤道,神色中,却是忍不住地悲怆与心痛。

    徐恪见自己躺卧于榻,再回想之前与黑衣人打斗的场面,心中便猜到了**分。当下他便强忍着又下了床,沿着床边走了几步,每走一步,甚至每动一下,全身的肌肉骨节都要疼痛万分。这两步走来,对于徐恪而言,竟仿佛跋涉了万水千山一般,徐恪额头上已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无病……莫动!你受了伤,该当好好休养才是!”李缜温言说道。

    “殿下,秋先生,我这是中毒了吧?你们可知道,我胸前这两处中的是什么毒?”徐恪只觉每一运气,真气便在胸前“膻中”“气海”处受阻,且胸口亦如钻心般疼痛,再看只觉前胸这两处创口,黑血兀自不断外溢,于是向李缜与秋明礼问道。

    李缜与秋明礼对望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暗道此时若不将实情相告,岂非对你更为残忍?

    “无病啊,你……这一次,咳……是我李缜无能啊……”李缜话到嘴边,只觉心中万分愧疚,便又说不下去。

    还是秋明礼上前扶住了徐恪,将之前钦差车队一行在西峡口山谷中遭遇刺客突袭,后来幸遇禁军大总管程万里及时赶到,才得以保住钦差幸免于难,只是徐恪身中两枚铁蒺藜之毒,而这种暗器之毒恰是天下最厉害的一种毒药。

    徐恪缓缓将他老师的手从自己身上推开,坦然说道:

    “生死有命!既然我徐恪中了这‘七日噬魂散’,那也权当是老天爷命中注定罢了……所幸毒药的发作有七日之限,无病还有几日好活。如今,殿下既已无恙,无病这就告辞了……”

    徐恪不顾李缜百般挽留,坚持要走。尽管秋明礼已同他讲明,此时胡依依与舒恨天也不在他徐府中,徐恪也仍然要回去。李缜无奈之下,也只得命人备了马车,送徐恪回他自己的府邸。

    出了魏王府之后,秋明礼定要与徐恪同行,被徐恪婉言回拒。临别之际,见秋先生已然老泪纵横,反倒是徐恪温言安慰道:

    “老师,人固有一死,学生若终究难逃此劫,倒也无甚愧悔。只不过,前番蒙先生大恩,学生今后,却是无以为报了……”

    “无病啊……不管怎样,你得答应我,到了第七日,老夫在草堂中等你过来……若天命难逃,就让……就让老夫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吧!”秋明礼垂泪道,说话间,眼中已是潸然如雨……

    徐恪却是努

    力笑了一笑,说道:“老师切莫悲伤,学生这几日还有一些事要办,无病身上的毒,或许有人能解也未可知呢……再者,你们都说那‘七日噬魂散’如何厉害,无病却是不信,等到第八日,我或许还好端端活在人间呐……哈哈!”

    ……

    等到马车渐渐远离了秋明礼,坐在马车内的徐恪却是眉头紧缩,不住喘息,一张脸更是煞白。显然,伴随着马车的震动,他心中,正在忍受各种钻心般地痛楚……

    回到徐府,徐恪一问董来福,果然同秋先生所言一样,那碧波仙子胡依依与半解书仙舒恨天均不在府中,且已经连续七天不知去向。

    徐恪只觉浑身异常疲累,便先由董来福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休息。董来福办事体贴,又叫人送来了各种水果点心羹汤美味,徐恪均是毫无胃口。最后,徐恪挥了挥手,只命两个仆从在门外候着,其余下人尽皆退下。

    徐恪想起这“七日噬魂散”的名字,去年中秋之夜,他在太湖之畔的捉妖大会上也曾听闻。记得当时是他三弟秦孤风一剑挑断了康家大少康有仁的手筋,逼着康有仁交出了解药。这解药或许三弟身上还留有一些,但此时,他三弟天涯海角不知何处,却到哪里去寻?

    “咳!三弟,太湖一别,至今已半年矣,不知你一向过得怎样?天山剑门,那可是天下四门之首。三弟向他们悉心讨教还好,切盼不要动手惹来祸事!为兄可还想着,他年我兄弟三人当再聚首,浮一大白呢……”徐恪躺在床上暗自回想。他是一个不信命的人,虽然说了半天的“生死有命”,但……不到最后关头,谁又知道你的生命到底在哪里终结呢?无论如何,人……绝不可轻易向命运低头!

    想到这里,徐恪又翻身坐起,强忍着痛楚,默念雨庐翁所授的“太乙修身诀”。一股混元真气自尾闾而起,经腰背,越泥丸、过百会、下承泉……到了胸前,便受滞阻,怎么样都行不下去。徐恪稍一用力,真气相激,只觉胸口剧痛,又是张嘴呕出了一大口黑血。慌得屋外的两名丫鬟,急忙跑进房来,给徐恪擦去黑血,更换床单被褥……

    奇怪的是,经体内的真气一冲,徐恪虽然呕出了一大口黑血,但浑身动辄疼痛难忍的这般苦楚却减轻了许多。徐恪绕着床沿走了几步,感觉已然不是如之前一般寸步难行了。

    徐恪心中暗忖道:“若我只剩三天的性命,此时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呢?”他反复思量,却也不知到底该做些什么。如今,胡依依与舒恨天均不知所踪;二弟朱无能远在苏州府;三弟秦孤风更不知身在何处。他自小已经父母双亡,除了这些人外,身边更无别的亲人。

    “不如……再去一趟慕容府吧……”想到此处,徐恪突然心中一亮,只觉此时,唯一让他渴望一见的,便是他心中的“嫣儿”了。徐恪心之所致,再无犹豫,便立命董来福备车,将他送到天宝

    阁去。虽说此前曾听慕容泯言道,他三妹已随同他二弟往南方访寻名医诊治旧疾,然此时已相隔一月,或许,她慕容嫣已经回府了呢?

    徐恪兴冲冲地来到慕容府中,接待他的还是那天宝阁少主慕容泯,跟着慕容泯缓缓走入前厅的,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徐恪见那少年虽也同他一般脸色苍白,气息不稳,鼻梁中还有一处明显的疮疤,但面貌却甚为熟悉,细思之下不由得心中百般不安。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恰正是慕容家的四少爷慕容吉。

    徐恪见慕容吉现身,想起此前诸般经过,这时又见慕容吉脸上铜钱大的一个疮疤,一张原本精致俊俏的脸面已然破相,暗道这多半是那一日自己吸入了白狼怪的妖灵,心志发狂出手失控所致。他心中万分愧疚,便急忙起身,向着慕容吉拱手作揖道:

    “原来是四公子……四公子这病,恢复得可好?……前番是在下多有……”徐恪正想说一个“多有得罪”,好向慕容吉诚恳致歉之时,却被慕容吉摆手相阻。那慕容小少爷哈哈一笑,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了,阴恻恻说道:

    “你不是给我送了许多疗伤之药么?……托你徐百户的洪福啊,我这伤病,也好得差不多啦……只是可惜了我这十几年的内功,给废去了一大半,如今啊,我便跟个废人也没什么两样喽!”

    “慕容公子!……咳咳咳!……在下……在下实不知,公子竟伤得这么重!……咳咳咳……”闻听慕容吉武功被废,徐恪心中更是愧疚,他说话一急,便咳喘连连,嘴角已然咳出了血迹……

    “徐百户,你这……是受伤了吗?”坐在慕容吉上首的天宝阁少主慕容泯,见状便关切地问道。

    “惭愧!徐某这一趟跟随钦差南下赈灾,遇到了一些麻烦……”徐恪拿出自己的汗巾擦去嘴边的血迹,苦笑了数声,于是顾自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将自己在西峡口遇到刺客埋伏,不慎受伤中毒一事,简短地向两人说了一遍。

    “‘七日噬魂散’!这可是蜀中康门毒药之首!据闻除了康门中人,天下无人能解啊!徐百户,你这……身边可有解药吗?”慕容泯一脸悲悯之色,又问道。

    “不瞒二位,在下身中此毒,已然昏迷了三日之久,今早才刚刚醒来。如今,在下身边,一无康门解药,二无神仙施救,自忖也只能等死罢了……不过,好在还有三日之期,毕竟是‘七日才会噬魂’么,呵呵……”徐恪却是笑着回道。

    那慕容吉闻听此语也是大感意外,他心道:“我早就听父亲说过,那‘七日噬魂散’乃是萃取七种天下至毒,再混合七种人畜之血以及尸血秘制而成,中此毒者,要经历连续七天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最后肠穿肚烂而死。看你徐恪如今的模样,还能这般镇定,哪里像个中毒之人?!”

    “你真的中了‘七日噬魂散’?”慕容吉问道。

第八十五章、恨无知音

    “四公子,你看徐某如今这个样子,像是个玩笑之人吗?”徐恪说罢,卷起了胸前的衣衫,给慕容吉与慕容泯看了看自己前胸的两处创口,此时还有些黑血不断外溢,黑血中还散着一股恶臭……

    “实不相瞒,今日徐某到此,除了见一见列位之外,还想着能见故人最后一面。不知……令妹今日可在府上?”徐恪将衣衫放下,向慕容泯抱拳施礼道。

    慕容泯闻到黑血中的臭味,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象慕容吉一样,直接捂住了鼻子。他闻听徐恪相问,随即回道:

    “徐百户,不巧啊!我三妹随我二弟南行,一直未归,如今她到底在哪里,我这个大哥可也不知……”

    徐恪等了半天,就在等着慕容泯这一句话,他心中虽能猜到慕容嫣多半还未回府,但此前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总盼望着能出奇迹。如今,听完慕容泯这句话,顿时脸如死灰,当下,他不再想多留一分,只匆匆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慕容泯还是照旧送徐恪步出大门之外,一直目送着徐恪坐上马车,远远而去……

    “大哥,我们家里不是有‘七日噬魂散’的解药吗?先前,那蜀中康门里的康有仁,为了巴结父亲,专程送来的那两个白玉小瓶子,不还在父亲的百宝楼中藏着么?”后面走过来的慕容吉笑着问道。

    “你舍得给他吗?”慕容泯淡淡地反问道。

    “哈哈!知我者,大哥也!大哥实在是太懂小弟啦!我今日原本想狠狠地报复他一番,可未曾想,这家伙自作孽不可活,还没等我收拾,他就自己先中了这天下奇毒!我如今,倒还真不想他快点死呢,我想让他多活几日,看看他怎么受罪!”慕容吉笑道。

    “只是,三妹要是知道,可要怪我这大哥太过绝情了……”慕容泯却叹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忍心的表情。

    “咳!……大哥,这家伙是自己中的毒,与我们又有何干啊?父亲百宝楼中的每一件东西,可都是宝贝呐!怎能便宜那家伙啊!再者,大哥不讲,我也不说,三姐也不会知道啦……”慕容吉仍然笑着说道。

    ……

    这边,徐恪出了慕容府,也无处可去,只得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重新躺回自己的房中。这时,也依然没有胡依依和舒恨天的消息,徐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他想休息但心中难受。他想出去但又不知往何处去。他不愿让秋先生伤心,自不能去秋叶草堂。他的两个义弟又都不在身边。如今,若要问他此刻最想见之人,除了不在长安的慕容嫣外,那就是……碧波仙子胡依依了。但是,“胡姐姐,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呢?无病可没几天好活了……今日,心里就想着见姐姐最后一面,还是不行吗?”徐恪不禁暗自神伤道。

    天色已暗,整个徐府都亮起了白纱宫灯,将这一座大宅子点缀得富丽堂皇。徐恪无心睡眠,索性翻身而起,拿了宝剑便出了徐府的大门,一个人径直向望仙楼而去……他自然要去喝酒,此时此刻,想什么都是多余,索性就喝他个一醉方休吧!

    望仙楼就坐落在醴泉坊,与徐府也就几墙之隔。徐恪到了望仙楼中,早有那跑堂的店小二上来热情招待:“哎吆!徐大人来啦!哪阵风把您徐大人给吹来啦!您可有一段日子没来啦!今儿个要喝点什么?”

    只因平常徐恪没少来喝酒,是以自店掌柜到小二,无不认得这位出手大方的徐大人。

    “十年以上的‘汾阳醉’……先给我来两壶!”徐恪吩咐了一句,便挑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好嘞!”跑堂应了一声便走了开去,未几,

    那小二就送来了徐恪平时点得最多的四个下酒菜,两壶二十年陈的‘汾阳醉’随即也呈到了酒桌之上。

    徐恪给自己斟满了酒,仰头就是一杯,喝完后又再次斟满,再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就这样,连着喝了六杯,方才放下酒杯,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声“人生得意须尽欢……好酒,真乃好酒也!”

    “这位公子……好酒量啊!”这时,从酒楼的木梯上走上来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那人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头上绾着一个道髻。他见徐恪纵酒狂饮,心中不免好奇,是以走到徐恪近前微笑着说道。

    “道长若不嫌弃,不妨坐下来,陪徐某喝上几杯……”徐恪见那中年道人神情和蔼,脸露微笑,便顺手相邀道。

    “徐兄如此客气,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中年道人也不客气,便与徐恪面对面坐了。店小二忙送来一只酒杯、一副碗筷并两盘热菜。

    “未请教……徐兄台甫?”那中年道人喝了一大口酒,吃了几口菜,笑问道。

    “在下徐恪,草字无病,没有别的号,道长叫我一声‘无病’即可……敢问道长如何称呼?在哪里修行?”徐恪给中年道人斟满了酒,说道。这饮酒之道向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斟自饮往往无趣。此时,他见有人愿意陪他喝酒,心中自然就来了兴致,一时间,脑中便都是饮酒之乐,至于他身中剧毒,最多只有三日好活之事,早把它忘到了爪哇国外……

    “贫道张承鹏,常住苏州玄妙观里修行。”那名为张承鹏的道人,又喝了一大口酒,回道。

    “苏州玄妙观……那里距长安可有些路程啊!道长不远千里来到这京城,不会就为了喝一口此地的名酒吧?”徐恪与张承鹏对饮了一杯,笑着说道。

    “呵呵呵,徐兄说笑了,贫道这次来长安,是奉我师兄之命特来求援的,前些日子,我苏州府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张承鹏道。

    徐恪只是“哦”了一声,顾自喝了一大口酒。那张承鹏见徐恪没有追问,只得自己接着说道:

    “不瞒徐兄说,这一件大事出在苏州,你身在长安自是不知,但我苏州府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这半个月来,我苏州城里街头巷尾,老百姓们可天天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呢!……”

    张承鹏又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一个韭菜春卷,接着说道:

    “徐兄可知,半个月前,也就是元月初八,那天中午,在苏州城南的太湖中,竟游上来一只巨鼋!那巨鼋翻起了滔天巨浪,只一眨眼间,就将那钦差所乘的一艘大船,给打翻了个,一船人尽皆淹入湖中,好多人都淹死了啊……徐兄知不知道,那只老鼋,究竟身有多高,躯有多大?……呵呵呵!光它这一个鼋头,啧啧啧……就如一座山一般,徐兄那时若在湖边的话,可免不了要瞠目结舌喽!”那张承鹏一边吃着酒菜,还一边比划,就如当时,他便亲在现场一般。

    “你们苏州知府厉成峰,不是架了一艘官船,把落水之人全部救上了岸么?哪来的淹死之人?”听了张承鹏的这一席话,徐恪不由得心生不快,随即反问道。

    “厉知府是架了一艘官船过来,但也只是将钦差大人还有他的几位亲信随从救起……至于那些船上的艄公水手呢,当此情形之下,还有哪位官老爷会可怜这些下人啊……那艘大画舫上,少数也有二三十个船夫吧,可不都得葬身湖中吗!依贫道看,他们多半是被那巨鼋给生吞了呢!”张承鹏此时依然在信口胡诌,他也不仔细想一想,苏州之事,眼前的徐恪又如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道长,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你

    当时亲眼所见么?”徐恪双眼直盯着张承鹏,问道。

    “这倒不是……不过,这苏州城里,可都在这么传啊!”张承鹏硬着头皮说道。他心中暗自却想:“难道我苏州府里发生的这件事,眼下已哄传整个长安城了?这太湖中闹水怪一事,他能比我还清楚吗?不对啊!我自元月初九便从苏州出发,一路快马而来,今日方才赶到京城,难道消息竟比我这马儿还快?!”

    “道长,你是修道之人,当知凡事眼见方为实、耳听者为虚,这人命关天之事,道长岂能凭借道听途说、闾巷传闻,便信口胡言?!”徐恪把脸一沉,正色道。

    “难道……难道,当时这巨鼋大闹太湖之中,徐兄却亲眼见到了吗?”张承鹏不由得反问道。他暗道你一个长安人,难道当时还真的在场不成?你既不在现场,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于我?

    “不瞒道长说,元月初八那日,徐某非但亲在湖中,更是亲手将那些落水之人尽皆抢救上船……”徐恪喝了一口酒,便将那日自己与李缜在湖中遭遇巨鼋闹湖,后又被厉成峰架船救起的经过,简略与张承鹏说了一遍……

    “原来是青衣卫徐百户,贫道失敬,失敬!”张承鹏闻听与自己对饮之人,竟是青衣卫中的一名百户,心中立时惊惧不小。他原本见徐恪一个美貌青年,却满脸惨白之色,眉心中隐隐黑气闪现,便想着说几句趋吉避凶的吉利话来唬一唬对方,顺便讨一顿酒菜吃吃,若能骗几两银子用作盘缠那是更好。哪知道竟遇着一个青衣卫的百户,天下人人均知这青衣卫可不好惹。当下,他也顾不得真假,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徐恪俯身行礼道。

    “道长不必多礼!快请坐下!日后道长若回到苏州,务必请道长向合府百姓说明,当日虽有巨鼋闹湖,但并无一人落水,也无一人受伤!徐某拜托了……”徐恪摆手示意张承鹏坐下,就座中向他抱拳也回了一个礼,说道。

    “不敢,不敢!贫道定当遵徐百户所示,以后再也不敢胡乱听信传言了……”张承鹏轻轻落座,忙拱手回道。

    两人又客客气气地继续吃菜喝酒,但此时的气氛就再也没有先前那般随和与热烈了。徐恪不由得有些后悔为何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为了略微缓和一下眼前这酒桌上的尴尬氛围,徐恪又不经意地问道:

    “道长先前说是要来长安求援,这……是准备向谁求援呢?又是为了什么事求援呐?”

    “哎!当然就是为了那只巨鼋啊!……”那张承鹏也不想此时氛围太过尴尬,他只盼着对面徐百户这一场酒,一定要喝得欢欣才好,这时见徐恪主动发问,自然异常殷勤地回答了起来:

    “徐兄,您想想看,当时那只巨鼋突然游上湖面,它逞凶任意、翻江倒海,差一点就将钦差大人和您百户大人还有那几十号船夫兵士,都给掀入湖底……虽然徐大人神功盖世,将一船之人全部救起,可这巨鼋还在太湖里呢!万一它下次又上来大闹一通,可叫湖面上的人怎么活啊?!如今,这苏州府上下又是一通乱传,说那老鼋时不时就要越上湖面,吞食那些行船之人,害得我一府百姓都不敢在太湖中随意开船了!我师兄玄妙观主刘承鹤体念苍生,切念护土有责,誓要除此巨怪!是以亲笔书信一封,特命我赶到长安城郊的玄都观里,去请观主李淳风前往除妖!”

    徐恪听到这一句话,忽然心中一动,急切间便抓住了张承鹏的衣领,问道:“你说要找谁去除妖?”

    张承鹏见徐恪突然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知对方何意,只得战战兢兢回道:

    “玄都观主……李……淳风!”

第八十六章、东海有灵

    “紫陌红尘扑面来,

    人人尽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

    尽是刘郎去后栽”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四,卯初时分,长安城西郊,玄都观中。

    清晨的玄都观里,一抹朝阳透过重重迷雾照进观中,将整个道观渲染成一片金黄之色。大院中的一棵巨松,在朝阳的映射下,松针摇动、叶影婆娑,远远看去,松枝挺拔、郁郁葱葱。晨曦穿过门窗,也照在殿宇内的神像上,那些高高拱立的神像,或圆睁双目、昂然跨步,或低首伫立、慈眉善目,在流光的辉映下,仪态万千、栩栩如生……

    整座玄都观,在柔和的晨光里,是如此地庄严肃穆、宏丽清幽……

    徐恪与张承鹏一同走入观内,只见前院中有几个道士正在手持笤帚拎着水桶洒扫庭院。他们一边打扫,一边还朗声吟诵着一首不知是何人所作的诗句。徐恪同一名道士说明来意,道士让他们在院中少待,他自入内禀报去了。

    徐恪信步于院中,仰首望着这一棵苍翠挺拔的巨松,暗想这棵苍松可不知活了多少年月,人世匆匆、树犹如此!如今自己来到人间,也才只有二十一岁,难道天命如此,竟让他这苍翠挺拔的生命,真的就此止步于三日之后吗?!

    ……

    昨日夜间,当徐恪听闻那苏州玄妙观里的张承鹏,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便是为了找玄都观主李淳风求援之时,蓦地想起元月初八那一晚,他二弟朱无能交给他一块玉石,当时便叮嘱他,回到长安之后,不也是要将这块玉石交给那玄都观主李淳风吗?

    这一路上,徐恪先是在山谷中遭遇刺客突袭而中毒昏迷,后来回到长安之后醒来,他想着自己不日必死,便一直在思量着临死前该做些什么事,见些什么人,倒把他二弟托付之事给忘了。昨晚乍然听张承鹏说到玄都观主的名字,立时便回想了起来。

    徐恪心道:“不管自己还有几日好活,二弟托付之事,必然相当要紧,总要将它先行办妥才好”是以他便与张承鹏约好,今日一早,两人就一同来到了玄都观中。

    这时,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年道童走了出来,那道童见了徐恪与张承鹏二人,也不行礼,张口便问道:

    “你们哪一位姓徐又不姓徐?”

    徐恪听了这一问不禁心中莞尔,忙上前说道:“在下姓徐名恪,不知是不是小道长口中所言的那一位?”

    小道童点点头说道:“就是你,跟我来吧!家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张承鹏正欲上前搭话,却被那小道童伸手拦住,说道:“你就是苏州来的吧……把信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张承鹏只得从怀里将他师兄的亲笔信取出交给了小道童,笑着说道:

    “贫道苏州玄妙观张承鹏,小道友可否也带我一同拜见一下李道兄……”

    “不用了!”那小道童远远地回了一句,领着徐恪,已然头也不回,顾自往里面走去了……

    张承鹏眼望着徐恪与小道童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有心厚着脸皮跟着过去,但还是忌惮徐恪青衣卫的身份。他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既然已经将书信带到,师兄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早听说那长安城繁华热闹,目下既已来到了京城,不如好好地去逛一逛……如此一想,他便又心生喜乐,当下连玄都观里的殿宇神像也无心去参拜,回转身便离了道观匆匆而去……

    小道童领着徐恪穿过重重殿宇,走到了玄都观最里面的一座后园。只见那园子占地甚广,里面前前后后种满了桃树,数量有几百株之多。虽然此时尚属隆冬时节,但也不难想象,若到了三月春光烂漫之时,千树万树桃花绽放,该是何等的芳菲绚烂!

    徐恪与那小道童在桃林中穿行,他见那小道童长得眉目甚是清秀,便笑着问道:“小道长,道号怎么称呼呀?今年多大了?”

    “我叫希言,今年十四岁了,大哥哥……”希言在前面一跳一跃地笑道。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整日……小道长,你这道号是你师傅给取的吧?”徐恪又笑着问道。

    “不就是那个小老头给我取的么?!老头给我取的这个‘希言’的名字,可一点也不好玩!他说什么‘大音希声’让我平常少言、不言,说只有希言才是自然之道……可我偏偏就喜欢多言,人生了一张嘴巴,可不就是为了说话么?你心里面要是有许多话,可有人偏偏不让你讲出来,这得有多难受啊!人与人之间,要是你也希言,我也希言,大家都不说话,都要各自去猜对方的心思,这可得多累啊!大哥哥,你说是不是?……”希言嘟着嘴巴,一边雀跃而前,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希言道长,你这句话讲得……也不无道理,不过么,人生于天地之间,行走于江湖之上,无论你身处何时何地,总是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也不当讲,若是你不清楚什么话当讲还是不当讲之时,可还是‘希言’为好啊……”

    徐恪笑着应道。

    “咦!……大哥哥,你这一番道理,倒跟我师傅有些相像啊!我师傅这一身的臭脾气,今日撞上你……或许遇上了知音呢!”希言笑着言道。

    ……

    说话间,两人便已走到了一间瓦房的门口,那一间小房,黛瓦白墙,藏在桃林深处,景色不胜清幽,只是墙粉脱落,看上去颇为简陋,房门也只是一块破门板而已。

    希言走到房前轻声叩门,叫了几声:“师傅!我把大哥哥带过来啦!师傅……”房中却是无人回应。

    希言朝身后的徐恪做了个鬼脸,又张嘴吐了吐舌头,低声嘟囔了一句:“死老头儿,一天到晚叫我不说话,自己也不肯说话……不管啦!”于是伸手一推,那房门“支呀”一声便被推开,希言顾自走了进去,向后面的徐恪招手说道:

    “大哥哥进来吧!我师傅在里面呢……”

    徐恪只觉房门之后黑沉沉的甚是模糊,似乎这房子里日照不足,看上去颇为阴暗。此时他见房门已开,希言已然入内,便不及多想,抬起左脚跨了进去……

    徐恪迈步走入房内,双脚稳稳落地,却见房中景象与他原先想象的颇为不同。房中非但清亮明净,而且布置得甚是雅致齐整,只见房中陈设虽然不多,但桌、椅、案、几,笔、墨、纸、砚等日常所用之物一应俱全。房子最东边的角落里打了一张小床,床边摆着一个蒲团,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却是一个中年道人。

    那中年道人,身穿一件灰布道袍,头上随便绾了一个髻,只见他年约四旬,身材很瘦,下巴很尖,眉毛很长,眉尾几乎挂到了耳边,而且大半的眉毛都已变白。此时这位白眉道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双细而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好像正在闭目养神……

    “大哥哥,你坐……”希言给徐恪搬来一个凳子,让他在白眉道人的对面坐下。又朝着那白眉道人喊道:

    “老头儿……你的客人到啦!”

    “我又不聋,喊这么响作甚?”那白眉道人双眼微微张开,徐徐说道。

    “都叫了你半天啦,谁叫你老头儿不理人家!”希言嚷了一句,一边又给徐恪倒了一杯清茶。

    “哪有你这样做徒弟的,师傅也不喊……没规矩!”白眉道人白了希言一眼,嗔道。

    “我偏不喊你师傅,就叫你老头儿!臭老头!糟老头!……哼!”希言朝着白眉道人连作鬼脸,怪声怪气地说道。

    徐恪在旁边见这对师徒斗嘴不休,心中也觉着有趣,为了不致让那中年道人在外人面前过于丢了面子,便站起身,向那白眉道人抱拳施礼,问道:

    “这位道长,未请教道号是?”

    “贫道就是李淳风,我的这个劣徒,想必你已经知道他名字了,他呀……实在顽劣的很!”李淳风叹了一口气,手捻着颌下的三绺长须,缓缓说道。

    希言却不理会他师傅的责怪,偷偷地朝徐恪扮了个鬼脸,又伸了伸舌头,顾自出了房门,走时亦不忘将房门带上……

    “晚辈徐恪,见过李道长!”徐恪又向李淳风拱手作揖,说道。

    李淳风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也向徐恪回了一个作揖礼,说道:“说起来,若按照大乾律令,我得称你一声‘百户大人’,若按照辈分而论,我还得尊你一声‘前辈’才是,算啦,咱们还是依照年纪来叫,我呼你一声‘徐老弟’,你便喊我一声‘李大哥’这样最好!……什么‘前辈’‘道长’之类,我都不爱听……”

    徐恪见这李观主虽然是一位道门中人,但举手投足,谈吐说话间却有一股江湖风范,心中也不禁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便紧接着说道: “好好好!李大哥,今日小弟能够有缘结识李大哥,实乃小弟三生之幸也!”

    李淳风却朝徐恪斜睨了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

    “还三生有幸呢,我看……你就只剩下三天好活了吧!”

    徐恪心中大奇,遂问道:“先前小弟我还未进桃林,李道长……哦,李大哥便已经算到我姓徐,今日正要登门拜会。后来,小弟还未自报家门,李大哥又算出了我这青衣卫百户的身份。如今,李大哥,竟然又算出了我已经身中剧毒,命不过三日!李大哥算法通神,小弟佩服之至!无怪乎连那苏州玄妙观主刘承鹤都要向李大哥千里求援。不过,小弟也想请教,李大哥这一路算法,凭的究竟是什么学问?难道也全是卜卦测字之学吗?”

    李淳风心中却暗道:“我算法通神个屁啊!我不是说你姓徐也不姓徐吗?(天底下的姓也无外乎这两种)你徐恪是皇帝钦点的百户,被连擢六级,又御赐你昆吾剑,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这长安城中有哪个不知啊?至于你身中这剧毒,我一闻你胸前这股子气味,便已经知道那是闻名天下的‘七日噬魂散’,再看你这面色,中毒必然有三四日了……这些又何须我演算?!”但看这时徐恪兀自一脸诚恳地立在那里,他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走到了徐恪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取了那杯希言刚

    刚泡好的清茶,喝了一大口,没好气地说道:

    “我这些都是旁门左道,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我说……徐老弟,你一个快要死的人了,眼下,不关心自己怎么才能多活几天,倒还有心来学我这些占卜测字之学?”

    徐恪也笑了笑,找了旁边一个矮椅子坐下,讪讪地回道:“李大哥,生死有命啊!若小弟大限已至,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都是些腐儒颓靡之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富与贵也需人自己努力方可得之。人若不思进取,天都无法帮你!你不过是中了那‘七日噬魂散’么,安知自己必死?!”李淳风慨然说道。

    徐恪眼中一亮,忙问道:“难道……李大哥能解此毒?!”他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说到最后,谁都不希望自己会死,生命如此丰富多彩,苟能多活一天也好啊!

    “这个毒……我可解不了!普天之下,除了找到那施毒之人,恐怕谁都解不了……”李淳风说罢,不由得低下了头。他心道我不过是个道士,又不是郎中,况且,你身中的这种天下奇毒,任凭哪一个神医过来,也是束手无策啊……

    徐恪殷切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便不再说话,房子里,一时又陷入了一阵子短暂的沉默之中。

    顿了一顿,还是徐恪打破了僵局,又说道:

    “李大哥,今日小弟冒昧登门,乃是受我二弟所托,给李大哥拿来一样东西。”

    说罢,徐恪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绒布小包,打开绒布,取出了一块晶莹透亮的玉石,那玉石如铜钱一般形状,玉石中心还隐隐透着一丝红光。

    李淳风接过徐恪手中的那一块玉石,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得心中大喜,忙道:

    “徐老弟,我刚刚不是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么……你看看,这不是应验了吗?有了这块石头,你的毒,有救啦!”

    徐恪只是“哦”了一声,心中兀自将信将疑,李淳风又道:

    “徐老弟,不瞒你说,送你石头的那个人,可是个有心人呐!这一块石头可不简单!乃是一块‘东海灵石’此石沉在海底不知几十万年,吸取海中精华又兼无数水族的灵气,它既是一块通灵石,又是一件法器……”

    徐恪问道:“这一块小小的玉石,还是一块法器?李大哥,你莫不会是弄错了吧!就算它是一件法器,又能派作何用呢?”

    “吸毒呀!”李淳风哈哈笑道:“这‘东海灵石’便犹如一座海底归墟,能如百川归海一般,纳天下各种阴毒之物。有此宝石在手,要解你身上这天下奇毒,又有何难!”

    李淳风又将这东海灵石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不觉有些爱不释手。只见那一块莹润光滑的灵石,落在李淳风的掌中,玉石中心的红光便又亮了好几分,竟似与李淳风体内的灵力交相感应一般。

    “希言!”李淳风大喊了一声,未几,那个顽皮的道童就急慌慌地跑了进来,问道:“老头儿,什么事叫的这么急呀?”

    “拿十个水桶,打满清水,记住,要钟楼旁的那口‘思源井’里的水,切切不可忘,速速去办!”李淳风吩咐道。

    希言虽然看上去调皮,但做事一点也不含糊,听了他师傅的吩咐,知道兹事体大,应了一声,风急火燎地去了……

    只过得一会儿,也不知希言是怎么做到的,李淳风的身边已然多了十个大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那清水澄澈透明,隐隐还带有一丝碧绿之色……

    接下来,李淳风便吩咐徐恪在自己的蒲团上盘腿而坐,将徐恪上身衣衫解开,擦去了黑血。又命徐恪闭目打坐,暗运内息……

    李淳风在徐恪三尺外站立,右手一抬,他掌中的那一块东海灵石便缓缓飘到了徐恪的胸前,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紧紧地嵌入了徐恪前胸的“膻中”大穴中。李淳风默念口诀,双掌平推,一股真力便如涓涓细流一般,绕着那灵石运转不休……

    徐恪只觉胸口一凉,原先那种郁塞烦恶之感便略略一松。他心道这灵石果然是一件宝物。当下,再无犹疑,于是潜运真元,意随心转,将胸中的一口真气,慢慢导引至膻中附近,跟随着东海灵石所散出的那一丝丝凉意,有意无意地绕着膻中缓缓流转……

    过了半刻,徐恪只听得李淳风念了一个“收”字,便觉那灵石已离了自己的前胸,似乎“噗通”轻轻一响,已然掉入旁边的清水桶中。未几,胸前又是一凉,这时,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一枚东海灵石已然嵌入了前胸的“气海”穴中。

    徐恪见李淳风不言,自忖刚才的法子定然是没错。当下,也照着先前一般,暗运真元,导引至前胸“气海”附近,跟随着东海灵石那一阵阵沁人心脾一般的丝丝凉意,内心不加任何意念,完全听之任之,随意流转……他只觉原先淤积于胸中的种种滞涩痛楚、麻痒难受,在那一丝丝凉意所到之处,便都消解于无形,胸腹之间,气息已越来越顺、越来越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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