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演戏
“这……没有吧?”
“杜老师你是不撒癔症呢?”
“啊?”子规挠了挠头,“王老师,金笑啊!就那个您最不待见的学生。”
“你别污蔑啊!为人师表的,我对学生都一视同仁的,哪……哪里不待见学生了。您和我教的同样的班级,我可从没听过什么金笑银笑的。”
“……”子规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悄声对着丹歌道:“有关金笑的东西,全部消失了?”
丹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云龙山上时那张力士让我们记下阴龙他们的名姓,恐怕早已经料定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嗯。”子规表示认同,他心下盘算如果没有金笑这档子事,这两天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干,这要是和校长解释起来,猴年马月也说不清楚。
于是他扭头对校长道:“校长这几天我确实有事,忘了请假,我愿意受罚。明天,明天我一定就正常上班了。那我们先走了!”
子规说着拽起丹歌就跑,两人只听身后传来,校长“哎哎哎!”的呼喊,想叫住两人再训斥两句,但丹歌子规已经跑出老远了。
两人出了校门沿着大路往前走,路两侧屋舍俨然,路边有一个个小贩摆摊,却不叫卖,坐在一旁和边上的人唠着家常。便是有人买东西,也不吱声,端坐着看,买的人问一言,尚言简意赅答一语。
“铃铃”,几声铃响,悠悠飘过一辆自行车去,这铃声报着夜幕,扯动了夜的微凉。
两人沿路走过了清雅,踏入了繁华。
“就在那里吧!”丹歌指了一处烧烤的摊子,子规点头同意。
两人相对而坐。点了凉菜斟上了酒,子规把桌子上酒满的杯子往前一推,离自己稍远一些,问向丹歌:“说吧,你来这徐州做什么。”
丹歌沉吟了一会儿,手指沾了酒,在桌上花了个什么,滕然一擦,燃起火来,是跃然于桌上的一条火龙。
“龙?”子规问道。
丹歌将酒杯往那龙身下一摆,缓缓说起了故事,“我的家中,奉养着一团紫气,得之已有十数年,一团紫气,毫无异变。
“大前天的清晨,日光初升,紫气东来,我家中那一团紫气忽然异变,变作一口鼎,三足之鼎,上面似乎描龙画凤,但看不真切。鼎上有紫气喷薄,形成云雾,云雾之内,就有一龙,龙通身为紫,十分凝实,在云雾之内穿梭游动,吞云吐雾。
“我发觉这变化,想通报家中管事,却恰好家中无人,我于是卜卦,算定的方位是弱水之畔。于是我反解此卦,解为彭城之中,我就独自赶来了。”
“你从那异变领会了什么?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子规问道。
“撇去老天强加的所谓三界大劫不说。我仅从那异变中看不通透其中深意,但既然有龙,我就奔龙而来。”丹歌答道,“我来到前天清晨来到徐州,就听人讲起了徐州此地龙脉被破的传说。
“这一处龙脉,偏偏就在云龙山,刘伯温在龙脉龙脑打井,龙目镇亭,龙脉已死,所以我四方探查,就刻意不去这一处。而四下并无异样,我灰心丧气,准备返回市中休息,却恰好飞到云龙山,见一道煞气冲天,击破云霞,我于是落下,在云龙山脚,见到了阴龙。”
“你见到了龙,如今你又帮助这龙也完成了使命,你还有什么要追寻的?”子规问。
“家中传来话语,他们算出天机蒙蔽,所窥天机尚不及我,而紫气异变依然在持续,他们让我继续自己的方向。接下来,我就要关注一切异常之事,或许其中就有龙的线索,这也是我唯一能追寻的线索。”丹歌道。
子规暗暗点头,却又问道:“一点紫气异变,何至于如此紧张?最终给自己招惹这么多的是非。”
“异变为阿猫阿狗我理都不理,可却是龙,龙是国之图腾。”
子规听闻点头,将酒端在手中,“我做你的伙伴,伴你走此一程,可好?”
丹歌悄悄地抓了一下自己,痛感袭来,思索清晰!心中暗呼:“不是假的!”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酒,满饮一杯,但还是提醒道,“这之后,却还有什么大劫。”
子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实之前子规在两人赌约之时,就已然听出丹歌的意思,他那时还心有疑虑,尚不知道做什么就答应,坑了自己也没地方哭去。而且丹歌一提,自己就答应,或许会被轻看。
所以他晾了丹歌一手,到此时打听清楚了事情,再一手毛遂自荐,这合作就尤为稳固了。
他说道:“大劫无需再提,但行眼前之事!”
“好!”丹歌又满饮一杯。
“但你的打算呢?你接下来就一味地等待线索上门吗?”子规问道。
“无策之策,事情当真到了急切的时候,非你我不行的时候,他线索就自动跑上门了。现在只能碰运气,每一点小事都要关注,也许哪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里,就有着玄机呢。”丹歌无奈耸肩。
“我这里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要不要?”
“哦?”
丹歌微眯着双目,又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子规,暗想道:“莫不是我看走了眼?这家伙有备而来,为的就是参与到我这件事里来?他有什么目的?”
子规只见丹歌那样一个眼神,也就明白了,自己这事说得早了,刚刚确立合作关系,自己就抛出这样一个事情来,那这最初合作的动机,不免让人心疑。
他想到这里,就打算着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不再提这茬了,但这样做只怕是会加重自己的嫌疑。他又转念一想,也就释然,“我自己心里没鬼,说出来任他猜疑去。要是他无端猜疑以至于耿耿于怀,那这人也不值得相与,我就寻个路数脱身离开。”
子规这一些想法仅在刹那之间,回神就讲到:“偶然的发现,你坐到我这边来。”
“好。”丹歌提着凳子,坐到了子规的旁边。
子规悄悄用手一指,“看那边,面对着我们的那个人。”
丹歌顺着子规的手指望去,是四个和丹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三男一女,围坐在旁边那一桌吃着烧烤,彼此言笑晏晏,气氛很是活跃。
面对着丹歌他们的,是一个男生,三人隐隐以他为首,这人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额前的刘海被随意地扫在一侧,也紧贴着皮肤,显然疏于打理。面容白皙,但双目稍垂,显得无精打采。眉目清秀,双目时有清明,但更多时候恍若神飞天外。
周边三人谈笑风生,叫到他时,他总有一个愣怔,然后咧出笑容,说道几句,再一个不注意,就又失神了。
“怎么了?”丹歌问道。
“他看起来只是心不在焉,和人说话好似神色如常。而其实他是强颜欢笑。”子规道,“我最精通悲哀之声,这人讲话之时,透露出了他内心的哀伤。”
丹歌闻言,再次往看遍看去,刚刚好那人在何同伴说笑,并未感到有丝毫的做作。丹歌又看一眼周围,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四周行人络绎不绝,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哀伤?哀伤的小孩不该是蜷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哭泣的吗?”
“不,大概他读懂了坚强。”
“你觉得这样一件和龙莫说八竿子,就是八辈子都挂不上关系的事情里,有我们追寻的玄机?”丹歌问道。
子规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这地方是你带我来的,我也是刚才偶然发觉他的异样,追不追查,你做决定。”
“嗯!”丹歌略略沉吟,原来这果真是子规偶然发觉的异常,现在看来这事确实和龙八竿子也打不着,显然这件事情并不是子规精心准备下的,只是事情赶寸了,所以方才对子规的怀疑也就不成立了。
丹歌想到这里,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子规还是可托付之人。想完,他从兜里摸出了三个竹片,说:“有没有关系,我们算一算。”
“哦?怎么算?”子规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们就算一算这人的家世。”丹歌答道,随后摆出竹片,暗送法力,依照先天八卦推演起来。
未久,就有了结论。
“这人名叫俞述,是家中独子,父母俱在。一家和睦一向安好,但在前天早上,他的父亲肋下生出一团囊肿之物,最初米粒大小,后来越来越大,行动起来颇为不便,于是想前往医院割掉。
“但刚出了院门,就立刻昏厥当场,不省人事,而肋下囊肿又大了一圈。家人连忙搀扶回家,后来又尝试着出门一次,依然昏厥,囊肿变大,于是不敢再外出。
“后来家人从外面请来的医生……”
子规听到此处摆了摆手,让丹歌不必往下讲了,“不需多言,这奇异的病症,医生一定束手无策。”
“还真有胆大的医生给一刀割掉了,但不久就和吹气球似的又长起来,比之前的更大。”
子规听到此处有了结论,“想必这就是那俞述哀伤的来源了。而他的父亲这样奇怪的病症,显然有玄妙存在,你就没有算出些端倪?而且这么长的故事,你怎么反解出来的?”
“算这种鸡毛蒜皮,不必反解,一般百验百灵。至于这其中是妖怪作祟,还是仇人施法,我却并没有算出来。我现在的疑惑是,这件事和我们的关系到底有多大,我们虽说每件事都要在意,却也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错过了大事。”
“你之前说那俞述的父亲发病在几时?”子规早有了决断,明知故问道。
“前日清晨。”
“那时你在哪里?”
“我……”丹歌想着,忽而猛然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刚来徐州!”
世间的事情就怕巧合,明面看起来似是无关的勾连,或许暗地里就是精密的安排,尤其对他们修真之人来看,最是因缘际会,最是息息相关。
“既然如此,我们要想办法要接近他们。”丹歌悄声道。
“你有什么招数?”子规问道,他可知道丹歌见多识广手段繁多,想来心思也颇为活泛。
“想接近他们,就要从他父亲的病症里下功夫,现在他已经是请过了各大医院的医生,中西医都请过了。那我们就来个……”
“跳大神?”子规脑洞大开,猜测到。
“江湖郎中!什么跳大神!”
“哦?怎么来?”
你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丹歌在子规耳边叮咛一通,只听得子规连连赞叹,“真是有不少歪脑筋!”
两人悄悄以法力加持,使两人正常的声音能让在坐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又不显得突兀,声音之中还具有引诱性,让听了的人会颇感兴趣地一直往下听。
两人做了这番功夫,默契相视一眼,正戏就开始了。
子规端着酒杯,恭敬地说道:“听沈先生这么一说,我就豁然开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呢,原来是我自己瞎操心了。”
丹歌摆了摆手,“雕虫小技。杜先生四处奔波,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拿出来开开眼?”
“说来也巧,我新得的这样东西,还和沈先生有些相关。”
丹歌听闻立刻端坐了身子,满目期待,饶有兴致地看向子规,“哦?和我相关?难道是什么珍奇的药草?”
“差不多!”子规说着伸手去掏自己的兜,却并未抽出手来,使得周遭竖耳细听的人都引颈企待。子规微眯着双眼,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山海经里,有柢山之鱼,名叫鱼!”
“鱼!”丹歌听闻大叫出了声,随后又后知后觉地遮住了嘴,悄声问,“鱼?就是那种像牛一样但生有蛇尾的鱼?据说吃了能治痈肿之症!”
子规依然压低着声音,说道,“对!这鱼对痈肿之症都有奇效!就是癌症也有治疗的功效!”
“你,你有鱼?”丹歌悄声问道,动作神情左右查探,生怕这消息被别人听了去,其实两人知道,他俩声再小,在坐的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鱼夏生冬死,又生活在深海,我没见到,但它产卵还要回到浅水,我得了一颗鱼之卵!”
“啊!那功效应该更强劲啊!快快快,拿来我看!”丹歌迫不及待。
子规自兜中掏出一个水袋,水袋密封,当中有一颗白色球状的东西,表面竟然有五彩光华。
“啊!这这这,真是鱼之卵!”丹歌伸手接过,伸手欲摸,却被子规一把夺回,子规夺回后恍若安慰一个宝宝一样捧在怀中。
“你看一眼得了,这等至宝,可受不得损伤!”
丹歌白了一眼,“嗤!早晚是我的!现在给我有什么区别!你出价吧!”
子规伸出一根手指来。
“一百万?一千万?”丹歌问道。
子规摇了摇头。
“一亿?!”丹歌道。
子规点了点头,有摇了摇头,“美金。”
丹歌脸忽然塌了下来,“这东西我就买个玩意儿,赏玩而已,不值这么些吧?!”
“您说的轻巧,这玩意儿只为了看好看啊?能治癌症!而且世间少有!”子规道。
“嗤,癌症是国际难题,能不能治愈还在两可之间,你一个彩蛋就能治愈也得有人信啊?至于它别的什么治疗痈肿,我随意一剂药就能治愈,也用不上它。您呀,还是留着自己玩儿蛋去吧!”丹歌说着站起身来,掏出几张票子往桌上一拍,径直走了。
他走还没有别处,就从那俞述身后绕了过去,顺手搞到了俞述身上的一根发丝。
子规边摇着头边把那装着鱼卵的袋子放回兜里,口中喃喃,“你能医治痈肿是不假,但癌症在这颗蛋上就有答案,这是多大的前景啊!见识短浅!”
他也站起身来,离开了。
留下了静寂无声瞠目结舌的吃瓜群众。
而在俞述那一桌,也开始悄悄讨论起来,“俞述,你听见了吗?那蛋咱买不起,可那个郎中会治痈肿啊!咱大医院中西医都试过,那种野郎中也许有什么偏方呢?”
俞述摇了摇头,“我爸的病都见报了,现在人尽皆知,他们给我演这一出,当我瞧不出来呢?”
“啊?假的?”
“假的!动辄上亿的生意找个路边摊谈?蒙谁呢?”
“哦!是呀!”
第二十三章 造梦
就在俞述他们交谈过后,高枝上一只杜鹃鸟儿扑闪着翅膀飞到了一个幽暗的角落里。
小鸟摇身一变,变作了子规。
子规变回人形就顿足捶胸,“演的似乎有些过了!上亿的生意在路边摊谈,而且毫不避讳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人家一点都不信呐!”
丹歌皱了皱眉眉头,“是了,确实不合情理。哎!是不是你出价太高了?说个万数来块,可信度也许更高。”
子规一挑眉,“啥?”他又从兜里掏出了装着那所谓“鱼的卵”的水袋,在丹歌面前晃了晃,“上古记载的神物,千载难遇,功效强劲,只此一颗。竟然不值上亿?”
丹歌撇了撇嘴,“你说的也得有人信呐!”
“让人信……”子规一拍脑门,“对!你少了一个鉴宝的过程!哎呀呀,到底是临时的主意,真是破绽百出!”
“嗤,怎么鉴定,我难道说你这‘鱼之卵’可一点都不像骨虫?!”丹歌笑着说道,伸指一弹那水袋,“别装了!动起来吧,别是醉死在里面了吧?”
原来那水袋里装的不是水,是两人暗自转移的白酒,其中的卵也不是卵,是子规的骨虫所变,上面的彩光来自于子规的法诀。
此时丹歌一弹,那里面的骨虫骨碌碌地动了起来,各自张开小口,几个呼吸之间,将一袋白酒吞了个干干净净。子规丹歌两人看得仔细,这些小虫吞完了酒,竟不胜酒力,四仰八叉地倒在袋子底部,沉沉睡去了。
“我还以为这些个骨虫和小貔貅似的能吞天地万物百毒不侵,可竟然能醉。”子规笑道,他双目看得仔细,这骨虫醉倒后四足朝天,咽头巨口两侧那利如刀刃的下颚也有蜷缩,恍若被火燎的猫胡须。此时子规只感觉这小虫儿憨态可掬,没有之前的可怖了。
他默默将那一袋的骨虫放回兜里,心中暗暗想到:“这也许是和这些小家伙相处的一个好的开端。”
而其实他也清楚,这些骨虫既然已经认主,必定对他很是亲近,对他也是言听计从。而横亘在他们友谊之间的巨壑,就是他自己对于这些小虫的忌惮,当这忌惮消除,想必彼此的配合将更为默契。
丹歌看着子规满目柔情,不由心底一阵恶寒。他双眼往上一翻,连忙避得远远的,同时挥手在脸前扇了扇,扇走子规散发的母系爱意的芬芳,心底吐槽:“真是以貌取虫的世界哟。”
子规回过神来,问向丹歌:“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丹歌摸在衣领上,若有所思,“我打算也给我的骨虫一些酒喝,却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子规闻听上眼皮一垂,满脸的生无可恋,暗叹丹歌这个家伙好似从未有过正形,他神色一正,“我说!俞述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哦~!”丹歌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中尚有埋怨,似在说“原来你是说这个!早说嘛!”,他也正色起来,“我离开时经过他的身侧,暗中取下了他身上的一根头发。我们主动送上门他没有理睬,今夜就让他来求我们?”
子规忽然忌惮地看一眼丹歌,“你还会这种邪术?!使活人泯灭思想而驱使可颇为不人道!”
“这话你应该去告诫什么大集团的老板。和我可没什么相干。”丹歌撇了撇嘴,“我要施展的是入梦之术,以神灵的模样在梦里指点他,让他来找我们。”
“哦!这倒还行。”子规放心下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一个休息的地方!”丹歌道。
子规握拳在嘴前,随之轻轻一咳,“咳咳,我回学校宿舍了,你……”他摊着手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说罢,子规不待丹歌回话,已变回原形杜鹃,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地逃离了。
“你!”丹歌的手指在半空,又悻悻收回。“看来只能自己找住处了!”
丹歌从黑暗里钻出,又步入了繁华夜市之中。
高空明月朗照,四周有繁星点点,在天际架起一座星桥,万里无云的晴夜,宛若墨黑的宝镜,映照了人间的灯火。丹歌此时漫步在一座桥梁之上,两侧河水平静,恍然之间,只以为自己走入了高空,漫步在繁星里。
丹歌好久都没有这种状态了,他宁静平和,这是自他修行以来少见的状态。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每一时都在拼搏,这一刻的平和,却让他忽而有升仙的感觉。他有所明悟,“也许修行一路,只为了多一些宁静。”
向河中轻抛一粒沙尘,却在落下后激起巨大的波浪,繁华寂处,也是繁华。“而宁静得之,何其不易。”
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所酒店,高高的大楼伫立当前,门前霓虹闪烁,门楣上写就四个大字,“繁星酒店”。
“正应景啊!”丹歌笑着感叹一声,踏入其中。酒店内金碧辉煌,三两对情侣携手比肩,正在办理手续,丹歌噘了噘嘴,满不情愿地排在了他们身后。
他很快也办理了手续,拿着房卡来到了酒店四层的第三个房间里。
“房间403,正应入梦术乃道术第四十三道法门。”丹歌自言自语着,将窗帘拉住,屋门反锁,四周又感应了一番,才端坐在了床上。
他从兜中掏出一张符,将从俞述身上得来的头发放在上面,右手两指夹住二者,心中默念入梦咒语,手一晃,符忽然起火,滕然间连同那一根头发一齐烧尽。丹歌此时立时收手,点在自己眉心上,随着一声轻震,他就进入了梦镜。
丹歌在梦境中睁眼,此时他的形象已经变化。之前丹歌一袭白衣,此时却变作一身紫衣,紫衣形制恍若汉服,交领右衽,衣袂宽长。紫色之上点有繁星,形如北斗,暗合卦象,身后两道飘带,为幽蓝之色,浮于身后,悠然飘动。
头戴紫金之冠,面容白皙,双目之上有暗金之色,双目炯炯,暗蕴神光。
足蹬翘头履,为暗紫色,鞋翘呈云形,绣有云纹图样。
除却自身的打扮,身后有光影摇动,呈亮金之色,脑后有明日照影,脚下踏五彩祥云。凡可以显露仙府之能事,尽皆呈现。
丹歌打量这梦境,却发觉空无一物,“这小子睡得倒是死沉死沉,连个梦也不做!想必是照顾病人,劳累得很。”
既然无梦,就不能入梦,只能造梦。而入梦和造梦的区别在于,入梦术里,被入梦者一般都在梦中,而造梦,并不能将那被入梦者唤入,只能演绎与之无关的故事。
“却也不难!”丹歌笑着点头。
他扬手一挥,则梦中万物显露,繁星之夜,地下芳草萋萋,连接碧水,远处,天水相接。丹歌踏着祥云浮在草地上,脑后明日照影的光辉将世界点亮。
他一指前方,“仙府道门,蕴百千丹方,可解忧疾。”丹歌说完,将繁星酒店的房卡变出,渐渐变大,扩散到整个梦境空间。
他如此演绎三回,就从梦境中退了出来。
丹歌收回神来,眼也不睁,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造梦之术的消耗实在是大。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丹歌醒来时已经是快晌午了,朦胧中听到有杜鹃叫,听到这声音,他立刻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他来到窗口,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对着窗外学叫出一声鹤唳。
只见很远处的高空飞速飞来一个黑点,“噗啦啦啦”,小鸟转眼间就飞到了窗前,立在了窗台上,摇身一变,就变作了子规坐在了窗台。
子规看着睡眼朦胧的丹歌,“怎么才起来?”
“昨天晚上消耗巨大。”丹歌道,“那小子连个梦也不做,让我耗费精神给他造了个梦境,演绎了三遍,险些累死我哟。”
“哦?这可都中午了,他找来了吗?”
“嘶……中午啦?对呀,怎么没有来找我呢?”丹歌一想,连忙走到屋前,“也许守在门口?”他一把把门拉开,却并没有人。
子规想了想,问向丹歌,“你在梦里怎么做的?”
丹歌于是就把昨夜在梦中做的叙说了一边。
“嘶,扮相倒是很好,可是,怎么我感觉台词像是打广告呢?”子规皱着眉头说道。
“不,不会吧……”
“是有些像呢,越想越像呢!”
丹歌显然不认为自己的造梦树没有效果,“额……会不会在大厅等我?走走走,我们去大厅看看!”
他说着就穿上了鞋子,拉着子规就出了门。
一会儿之后,子规指着空无一人的酒店大厅,对着丹歌说道:“你就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是吧?”
“邪了门了,我连演了三遍呢!”丹歌喃喃自语,偕同子规出了酒店,来到了街上,“仙家赐药都爱答不理,看来是受的罪还不够!”
他说着恨恨挥了挥拳。
而就在这时,迎面奔来了三个人,这三人远远地就高喊,“沈先生!沈先生!”
这三人丹歌子规都认识,就是和俞述昨夜一起吃烧烤的那两男一女。
这三人来到丹歌子规近前,却欲言又止,皱着眉头点向二人,“你,你们不是谈掰了吗?怎么又在一起?”莫非俞述猜测是正确的,这两人果然在联合行骗?
“呵,生意场上,只要有利益在,我们就能亲如一家,但凡没了利益,相见也不相识。”丹歌轻蔑道。
子规白一眼丹歌,“是呵,这人对我们商行还有些用处。”说着两人都是别过了头去。
“啊!沈先生,我们听说您能治疗痈肿!想请您帮忙!”
第二十四章 相邀
佯装彼此一脸不待见的丹歌子规歪着头,听到此处,双目滴溜溜地一转,“生意上门了?他们却怎么又信了我们?”
这一丝机会丹歌子规自是想紧紧抓牢,两人其实恨不能连连答应下来,但那样难免激发这三人的怀疑,所以还需要装腔作势、欲擒故纵,循序渐进地拿下他们。
而丹歌所知,真正有本事的江湖郎中,颇有自己的骄傲,一定要让人给足尊敬,才舍得出手。
“哦?”丹歌傲娇的一抬首,全部面孔已经是看不见了,仅余鼻孔“打量”着眼前三人,“你们竟然知道我?!”丹歌那语气,似是在说,遇见我你们可真是了不起。
“额……”三人顿时面面相觑,昨夜他们听到丹歌子规的谈话,其实是通过了两人施展的法诀,在他们意识里,他们是刻意偷听到的。
“总不能说是偷听到的吧?”三个人暗想。
自然不能,三人从这“郎中”的趾高气昂中看出,如果自己说是偷听到的,无异于贬低了他的身份,那只会招惹到这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三人其中自有反应快的,三人当中那一漂亮的姑娘已是快速接话:“您的名声根本不需要我们刻意打听,已是人们交口相传了,听说您对痈肿的治疗很是拿手,仅需一剂药就能药到病除。”
“嗯!”丹歌听得极是舒坦,心里暗赞果然拍马屁是个好东西,他的头仰得更高了,他却还是要装一装,“我们江湖游历的,可从来没闯过这么大的名号。你们说的一定不是我了。”
三人听着刹那愣神,连忙摇手,“不不不……,沈先生……”
子规看着手足无措的三人,斜一眼丹歌,“这家伙装过了吧?”
虽然如此,他倒有补救之法,他神色一变,变成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对三人招了招手,引到了一边,他刻意将手放在口袋,恍若手中攥着至宝。
他瞥了一眼那边的丹歌,继续神秘地对三人说道,“那家伙高傲的很,没有像样的礼物从来不出手!”
他边从口袋中缓缓地掏出东西,边说道:“我这里有专门医治痈肿的药物哦!管保药到病除,你们……”
“不不不!”三人打子规从口袋中掏东西时就一直摇头,眼看要掏出来了,他们四肢乱颤,浑身乱摇,之后三两步又折回原处,他们可是见过那焕发五彩的鱼之卵,那会儿还是偷眼瞧见的。开口要价就是数亿的东西,那看一眼要是也收费他们哪儿说理去,所以慌忙拒绝了。
三人立在丹歌身前,“沈先生,您一定出手吧!”
“都说了,他不会出手的!”子规悻悻地走回来,随后神色一变,又变得颇为神秘,“我这里,有那位沈先生喜爱的东西,你们从我这里买了,送给他,他也许就答应了!”他说着,就伸进刚才的兜里。
那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他们可知道,那可以治愈痈肿的奇物就是这沈先生颇为喜爱的东西。颠来倒去,这家伙推销的还是那要价上亿的鱼卵。他们连连向丹歌拱手,已是求爷爷告奶奶了。
“哈哈哈!吃瘪吧!”丹歌瞄一眼子规,转向眼前的三人,“我今天心情不错,我今天偏偏要破例一回!就不收礼和你们走一趟!诊金也分文不取,治不好,我还倒贴钱!”丹歌这番话明明是对俞述那三个伙伴说的,但说时却一直瞧着子规,明显就是要气一气他。
“你!”子规一脸气鼓鼓,撇过了头,不再瞧丹歌。
不得不说这两人演技了得,使那三人已确信不移两人这争锋相对的关系。
“那,沈先生,我们走吧!”三人伸手一请,眼前这人明明和自己年纪相仿,但三人一口一个沈先生半点也不迟疑,他们只觉得眼前这人老气横秋,满是算计,叫一声沈先生都是贬低了。
丹歌若是知道他现在在这一群人心目中的形象,必是撞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这样的状态也让人理解,毕竟肩负着莫名的重担,每一步都要精细算计,才不会陨落在解开谜题之前。
丹歌依着三人所请往前走了两步,转头又调笑地问向子规,“要不要跟来呀?”
子规阴恻恻地,又伸手到了兜里,“自然!我倒要见识见识沈先生的神技!如果失手,我也有的补救!”
三人见状,两位男生连忙把丹歌架起就跑,女孩子紧随其后推着丹歌的背,慌忙喊道:“不不不!沈先生一定药到病除。”
子规眼看着那四人跑远,终于放声狂笑起来,他一拍衣兜,“小醉鬼们,有人对你们怕的紧呢!”
“沙沙沙沙!”打子规兜内,窜出了许多骨虫,在他的腕上又形成了手镯。子规上手摸了一摸,这是他消除了对这些小虫的忌惮,头一次上手抚摸,入手竟十分光滑,根本不似一堆小虫组合而成的,“奇异的东西。”
子规收回目光,抬头望去,那几人架着丹歌,已在很远处了,他一拍手镯,“抓稳了!”他身形陡快,只在途中留下一道虚影,两个呼吸之间,已经距前面的几人不远,就慢下来缓步而行。
在前面的丹歌笑着让两人把他放下来,“我们慢些走,等一等那个奸商。”
“啊?我们应该已经甩掉他啦!”三人笑靥如花。
“哦?怎么会呢?!”丹歌笑着摇了摇头。
“你看……”三人转身而指,就见后面不远那“奸商”正缓缓跟进着,相距不是很远。
三人手指一颤,他们面目忽而狰狞起来,两旁的男生又欲架起丹歌逃离,被丹歌一个小小的走位避开,“让他来吧,不会碍事的。”
几人无奈只能点有应允,毕竟脚长在人家自己腿上,他们既然甩不掉,就没有对策了。
……
几人走过了长桥,又走回了昨夜相遇的那个烧烤摊的位置。
丹歌指着烧烤摊的位置,“看来你们常在这里相会了。”
女孩子噘起了嘴,“嗯。”忽然一愣,问道,“您怎么知道?”
“昨夜你们就在我们旁边,我打眼一看,就看到了我面对的那一个男生,强颜欢笑,却难以掩饰悲哀神情,想必你们就是带我去他家了。”
“哇!”那女孩已是满目星光,“沈先生您真是料事如神。”
“嗤。”远处的子规听在耳中,骂在心里,“我的说辞竟然用来撩妹可还行?!”他一想到自己是个猥琐的奸商,心头一阵郁闷,“果然选角很重要啊!”
“是啊,我们总在这里聚会的。”星光恍惚间就不见了,“我们有一阵子没有联系了,要不是昨天我们三个聚在一起约会俞述,哦,俞述就是您看的那个男生,我们要是没有约他,还不知道他家出了这档子事呢。”
旁边的一个男孩应和,“是啊,他父亲前天长了个囊肿,刚开始据说医生都束手无策,后来据说是病情稳定了。但是今天早上又发病了,我们去看的时候,那囊肿又大了许多。而且他父亲口中还默默念着什么什么繁星。真是古怪。”
“繁星!”丹歌一思忖,忽然心中一紧,“繁星酒店?!难道……”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有些懊恼。
几人交谈着,一路向东走,走了不久,就转入了一条小巷,小巷内左侧第三户的一个独门独院,就是那俞述的家了。
丹歌站在院门,皱眉瞧了瞧天空,方才在桥上时,虽在河上,却时有和风吹来,和煦温柔,宛若晚春离别的春姑娘,那身后漂浮的长发扫面。
而在这里,四周的空气恍若凝固,天空高处虽无云彩,但日光照下,全无生气 。丹歌好似步入了一个凝滞的时空,以他敏锐的感觉,只感觉步履维艰,呼吸困难。
而这样的情况出现,不外乎几种可能:这里是另一个时空,或者这里是某个仙神道场,再或者这里居住着怎样的神明,他已经步入了神明领域。
丹歌立刻仔细地分析一遍:时空之境必不是凡人可以轻易僭越的,俞述的那伙伴三人可以任意出入,显然此处不是时空境。
“是仙神道场?谁这么没排面把道场设在一户人家里,是最近广为传播的全能之神邪教?”他想到这里把自己都逗乐了,“世间若有全能之神,要漫天神道又有何用?!”
那结果不言而喻了,必是此处有一个神明在,他此时身处在神明领域,但依照这神明领域来看,“是个微末的小小小神罢了。”
“难道就是这所谓的神明在作祟?”丹歌想到此处,感觉事情有趣了,“神明作祟?!多么矛盾而有趣的话题。”
子规此时也赶了过来,从第二户迈向这一户,忽然一顿,“嗯?”子规询问的眼神看向丹歌,“这里,怎么回事。”
“我猜测是一个微末神明在这里驻足,大概那俞述父亲的发病也与之有关。”丹歌回答。
子规不须多做判断,这些方面显然丹歌更懂,根本无需质疑,他完全信任的点了点头,“你怎么不进去?那三个人呢?”
丹歌傲娇地一仰头,“他们进去通报去了,我这等身份,可都是要主人家亲自来请的。”
“嗤,还装上隐了。”
子规正说着,院内刚好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你们添什么乱!去去去,把他撵走!”
第二十五章 医治
院内影壁后灰溜溜地转过来之前邀请丹歌的俞述伙伴三人,这三人半缩着身子仓皇来到院门,见到丹歌子规,腰更蜷了,三人连连打着拱手,“沈先生,和您说了实话吧。”
女孩一指子规,说:“昨天夜里我们就坐在您旁边那桌,把您和这位先生的谈话都听到了,俞述一直认为您是骗子,今天他的父亲病情恶化,我们路上又恰巧遇见您,就死马当做活马医,把您请来了,但我们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让您进去一看啊。”
丹歌听着的同时往院内望去,那主人家甚至不愿出现,此时正隐在那影壁之后呢!他的眉头继而就皱了起来。
子规也察觉了那俞述就隐在影壁之后,他细细思索,也就了然了,忽然插话道:“然后呢?你们根本没有据理力争,俞述坚决不见之后你们也迅速妥协……”
“你胡说什……”
“不要打断我!”子规阴沉的眉目一转,目中杀意尽露,三人顿时感觉如堕冰窖,生命虽在己手,却能被眼前人任意拿捏,他们被骇得寒蝉若禁。
子规见状满意地稍降辞色,“如果直接驱赶,我们沈先生这般骄傲的人被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必定大发雷霆,于是就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戏来,博得同情而使我们不至于埋怨你们,是不是?!”
那三人被刚才的杀意吓到,自不敢有丝毫隐瞒,点头如捣蒜般痛快地承认了。
丹歌紧皱的眉头舒展,原来这事情的关窍在这里,他颇有深意地看一眼那影壁,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三人,道:“我不妨也点明了,我们两人也是演戏。”
“呼!”刚才颔首低眉的三人忽而把头抬起,一个个都是果然如此的神情。丹歌翻了个白眼,这三个人似是对那俞述言听计从啊,前一刻求爷爷告奶奶把自己邀来,信任得紧,可进去这一会儿就已经在心底认定他和子规是骗子了。
“俞述的情形我们早就知晓,昨夜一场演戏,就为了能搭救他的父亲,但是那个蠢材自以为聪明绝顶,把我们当做骗子,睬都不睬。
“那一出戏确实是假的,我们被当做骗子倒也合理……”丹歌讲道此处,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但随之丹歌眉目间跃然一丝凌然,目光洞若观火直指人的心底。丹歌面前三人都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被看穿一般,纵使是影壁之后的俞述,也感觉到透墙而来的审视。
“可人常说病急乱投医,我们以为他父亲那样急切的病症能使他放弃思考,放胆让我们一试,却原来是想错了。想必他父亲那篮球般偌大的囊肿看起来并不致命,或者这影壁上刻有的忠孝二字只是个摆设,并不是所谓家训。
“如今我站在院门之前,也许等他的父亲死透,就来迎我了。”
丹歌最后的话极尽嘲讽,闻听此言,影壁之后的俞述闷闷攥拳,却瘪着嘴,三五次把迈出的脚收回,他就认为那是骗子,他就是不见!
子规一压嘴角,果不其然,里头未必是个不孝子,但必定是头倔驴,认定的事情,轻易难以动摇。子规想到这里,饶有兴趣地看向丹歌,说到倔,这家伙也是很倔的。他的太乙神数占卜必是十卦九有不验,换作旁人早就弃了,唯独倔强之人,才能钻研出反解这门道来。
那两个倔强之人,谁能赢呢?
丹歌眼看着院里一点反应也没有,脸上浮现一脸的不耐,“走了走了!”说完看一眼子规,转身就走。
子规虽亦步亦趋跟着,却大睁双目,心底暗想这家伙这样就认输了?
“哦,对了,告诉那蠢材,繁星酒店,403。”
子规脚步一顿,恍然大悟,“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踏踏踏!”忽然脚步声起,从院门窜出来那一头油垢、满脸疲惫的俞述,他手中的拳头尚还紧紧攥着,“沈先生!沈神医,您等一等!”
他晃晃悠悠地把拳头往墙上一磕,才稳住身形,看状况,许是自他父亲生病,就少有合眼了。
他身后的三个伙伴立刻迎了上去,而方到近前,俞述身旁已经有一人站立了,不是别人,正是子规。
“你不是……”三人目瞪口呆,前一刻他还离着好远呢!他们不由暗想,“不会是……神仙吧?”
“除你们自家人外,无关人等一律回避!”丹歌淡淡说道,他本意还要这俞述好好给自己道个歉呢!子规这么一搅和,他只好作罢。
丹歌默默走道子规身旁,“你这心是棉花做的吧?也太软了?”
“我这人心小,装不下什么大事,一点一滴都足够动容了。”子规笑道。
丹歌笑着一指俞述,“你扶的这人倒是心大,不若让他分些给你。”
子规摇了摇头,“我若分得他的心,往后火烧眉毛尚淡定自若,不知会误下多少事,可不总有人上赶子帮忙呢。”
两人三言两语,直说的那俞述面红耳赤,“两位先生,我有眼不识泰山,您一定见谅。”
“那个……,什么繁星403是什么意思啊?”那一旁俞述的三位伙伴问道。
俞述则把询问的目光看向了丹歌,意思是“说不说?”
“不多说了,瞧病要紧。”丹歌摇了摇头,径直在头里走入院中。俞述对那三人到了声抱歉,紧随在丹歌之后,子规则在最后。
那三人也打算进去,却被子规一把拦下。
“没听到刚才沈先生的话?除俞述自家人外,无关人等一律回避!”子规道。
那三人噘着嘴低声道,“您不也是无关人等吗?”
“呃……”子规一愣,顿时感觉自己竟无从辩驳。
“杜先生,磨蹭什么呢?快来呀!”丹歌在内院高叫。
“咳咳咳。不好意思。”子规飘然一个转身,背着一只手傲娇地缓缓踱步进去。
三人相视一眼,“我们怎么办?”
“等呗,待会俞述会喊我们的吧?”三人大睁双目,满目希冀。
“嗖!”从影壁处弹出个头来,正是俞述,“你们……”
“啊!”三人迈步欲进。
“不不不!麻烦你们……在外面多等一会儿了。哦,你们先回去也可以,我之后再联系你们!”“嗖!”那头又缩了回去。
“真娶了媳妇忘了娘!走走走,不理他了!”三人只好就此灰心丧气的离开了。
……
另一边,丹歌子规进入院中,才发觉这一户人家的大院别有洞天。
转过了影壁是一个月洞,跨过月洞是条幽静的小路,路旁草丛翠绿欲滴,繁花星星点缀,道边为樟木与古松,落叶碎枝未及清扫,铺就一路,只觉曲径通幽。
走未久,见路分三条,正向走则至正堂,两侧为东西厢房,厢房各有别苑,房屋两侧种植绿竹,映照屋前一片绿荫。
几人沿正向来到正堂,堂前有一圆形花坛,不是平放,而是内高外低,坛上也并非全是当令之花,唯有在这花坛下部偏右处,有繁花斗艳,花有月季、玫瑰、木香、紫藤、锦带、芍药、鸢尾、海棠各***之花。
丹歌子规也就明了,此时正值五月,晷上五点之处繁华盛开,这花坛原来是个百花年晷。
绕过花坛,却在正堂之前,横过一道流水,流水上架有一道桥梁,通利财气,导引百花之机,原来这一院之风水,早有高人设下,不期盛发横财,唯盼有源源流水,使家族安宁。
丹歌因此皱眉,“这样心性状态的人家,怎么会有神明伤害?”
他因为所知有限,哪怕有无限遐思也只是揣测,于是放下此念,径直步入正堂,堂内置有八仙桌,两侧配太师椅,两侧设有暗间,此时左侧挂起帷幔,想必那俞述的父亲就在里面。丹歌也没有贸然进去,就在正堂明间等待俞述到来。
两三秒后俞述就已经赶来,他走到帷幔前说一声,“爸妈,我带着医生进来啦。”
“哦!”隔着帷幔就有虚弱的女人声音,音落,帷幔狭开一道缝,里面有人探了一眼,低沉沉那女声喃喃自语,“这么年轻……”她虽这样说,还是撩大了口子,“请进来吧。”
丹歌子规两人躬身钻入,入目就见到了上半身**的俞述其父。
俞述这父亲身材消瘦,面庞也如俞述一般白皙,脸庞棱角分明,弯眉细目,尖颌薄唇,若非此时憔悴,换作往日神采,必是个貌美的男人。在其左肋之下,长有一个肉气囊般的囊肿,足有篮球大小,扯得他身上的皮肤也都跑到了那一侧。
这男人此时尚醒着,丹歌子规进来时,他就睁开了双目,眉目间闪烁光亮,仔细打量了他们二人。
丹歌默默与之对视,心里暗暗猜测,“这人放在往昔,或是个文人,却有着武将之风。不容小觑。”
那俞述的父亲紧紧在和丹歌对视一眼之后,也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的病或许终于有了转机。
丹歌子规不需主人家招待就落了座,丹歌不把脉不询问,仅瞥一眼那囊肿,从领口摸下一根羽毛,抽下一根羽枝,顿时手中就有了一根像样的骨针。
用针?“沈先生……”俞述正要说话。
丹歌已经甩手一扔,那骨针霎时飞出。
“啊!”俞述先察觉丹歌进来没有诊断就擅自出针,他早已有预备要拦一拦,但没有料到丹歌会飞针,他眼睛都看不到飞针,更不说阻拦,只能大叫一声,转而紧紧盯着父亲的脸庞,只要稍有痛苦的情形,他就立刻求助丹歌。
“笃”,那针扎在了囊肿之上,随之“嗤”地一声,一股子黄气从那囊肿之中喷出,浮在屋中,子规立刻拉开了帷幔,那黄气似有了宣泄之口,立刻钻出了屋外。
俞述只见其父面容竟有畅快感觉,才发现这飞针泄气竟然有效。
再看那黄烟的行动,不由啧啧称奇,那黄气的行动就好似是有思想一样。
待那囊肿之中的气泄完,丹歌手中恰木灵诀,伸手往病人腹上一放,往右侧一划,木主愈,病人的皮肤立刻跟随引导各归其位,那形成囊肿的一大片皮肤也恢复原本,再看不出那左肋下曾有那般偌大的囊肿。
第二十六章 五鱼
随着丹歌收手,躺在床上的俞述的父亲腾地坐起身来,目中满是欣喜地抚在自己的腹上,那样臃肿的鼓包去了,那被囊肿扯开的皮肤也愈了,再上手也不似之前那样像摸在一层纸上,也不再有刺痛了!
他可以动了,他感觉自己可以一个鲤鱼挺身跃起,可以在空中翻腾三周半再稳稳落地。他“嗖”地坐起身来,从床沿上拽下自己的外套,扬手一披,人已经三两步穿过了明堂,来到了屋外,大伸一个懒腰,轻盈漫步到那花晷一侧,“哈哈,我还当我这一病,就要错过这鸢尾花开!”
在那花晷五点出,“几只蝴蝶”格外醒目,停在细细的枝上,然不动,尽展芳菲,蓝得清洁,蓝得宁静,这些个蓝色的蝴蝶就是那美丽的鸢尾花。它们刚刚舒展了花瓣,从那病茧中脱身,就和站在他们跟前神采奕奕的俞述的父亲一样。
俞述的母亲,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颇为贤惠的漂亮女人,她此时立在门前,看她的丈夫凑过鼻子,竟闻起了花香,似已沉醉了!
她瞥一眼一旁那两个年纪尚小却不容小觑的丹歌子规,出声嗔怪道:“俞仁!你可真是个愚人!你病好了不感谢这两位小先生,跑出来看的什么花?!”
“啊!”那俞仁立刻回过了神来,又连忙绕过花晷,走上桥梁,欲前往丹歌面前致谢,此时一阵幽风拂来,带起许多水汽,朦胧了他的双眼,他只见自己所看的丹歌状若神人一般,眼眸中有神光蕴藏,脑后似有明日照影,身后隐约有金光摇动。
“啊!”他讶异地叫出一声,这情形和自己梦中所见,颇有相似!难道是那梦中的神仙微服来访?!
他暗暗压下心底的冲动,稳稳地站在丹歌身前,丹歌站在台阶之上,他立在台阶之下,仰头才能看到丹歌,他就站在那里,却感觉还是失了分寸,又往后退了一步,才向上伸出手来,“先生,谢谢您了!”
丹歌诧异得看一眼俞仁,心想:“难道他认出我就是那梦里的神人了?不简单呐!”
他牵上了伸来的手,随后一步跨下台阶,站在了俞仁身旁,才说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说完才将手紧紧相握。
“能得到两位的相救,我真是三生有幸啊!”俞仁受宠若惊,又退后了半步,客气了一句,转过来问向俞述,“小述,你是从哪里请得两位先生啊?”
“呃……”俞述顿时哑口无言,就在不久之前,他尚是驱赶这二人来着!
“哦!俞先生,我们是毛遂自荐来的。”子规立刻给俞述解围。
“要说来处么……”丹歌想了想,笑眯眯地看着俞仁,“就来自繁星酒店403号房。”
“啊!”如果说昨夜的梦境,只是俞仁急切想得到神仙眷顾而产生的凭空妄想的话,那刚才的在桥上的一丝恍惚,就是似幻似真,而现在,那梦就变作了现实。
俞仁浑身发抖,双目大睁,屈膝欲跪,却被眼疾手快的子规一把拦住,子规迷惘地看向丹歌,“怎么回事?”
丹歌对此是子规的状态倒是颇为惊奇,少有的子规也有迷惘的时候,他就饶有兴趣的端详这子规,要把他现在的神情牢牢地记在心里,往后受了他的气,还能想起来宽慰自己。
待到子规脸上浮现不耐的时候,丹歌才讲到,“还不明白?从俞述身上取到的头发是他父亲俞仁的,我施展造梦也是出现在了俞仁的梦境里。他以为得到了神仙点拨,所以大早上一醒就赶去繁星酒店,但刚一出门就昏倒在地,囊肿也跟着大了一圈。”
丹歌说着看向俞仁,“是不是?”
“是……”俞仁还在思索丹歌话语当中的词汇,头发?造梦?好像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丹歌看着苦思冥想地俞仁,撇着嘴摇了摇手,“不要想了,这世界不是你们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上天入地移山倒海的仙人只是不现身人前,却并不是没有。”
他说着一正色,“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为人知甚至于穷你们一生探究也不会有任何收获的这个隐藏的世界,是因为你所患的囊肿,并不是简单的病症!
“其中涉及到一位神明,这个神明对你施加了诅咒,而我现在只治了标,而并没有解开神明和你的恩怨,所以即便你不再身患囊肿,但也许会有其他的烦恼找上门来!”
俞仁讷讷地点头应和着,他却因为丹歌的话开始对眼前的两人有怀疑了,让他相信一些奇异的事情不难,但彻底推翻他的世界观,告诉他一个真实的世界,他却感觉是虚妄的。
所以他开始感觉这两个人是早有预谋的了,他皱了皱眉,眼角散出余光看一眼那边“道貌岸然”的丹歌子规,“据说有催眠这种东西的……”
子规何其谨慎的人,那一丝余光的查看他一下子就发觉了,他就已经嗅出眼前这一家,除却了俞述,尚有这俞仁,也是自作聪明的蠢材,必是又生嫌疑了。
他悄悄伸手捅了捅丹歌,微微一努嘴,点向那俞仁,丹歌顺着一瞧那俞仁的状态,就知道他必是心有疑窦,“嗤。俞先生,看来烦恼已经上门了。”
丹歌说着,和子规并排就往院门走,“不过应当庆幸此刻能自寻烦恼,过不久,就恐怕应付不来了。”
两人走出了院门,转出小巷,沿街而走,不必往身后看,必是没有人追出来的。“啧,最好他们家的事情能有一些有关于龙之类的线索,否则,我不介意好好地整整他们。”
“是你草率了,刚刚又一点神奇的东西显现,就给他们强加那样大的一个世界观,他们能信才怪呢!”
丹歌一摆手,“等着瞧吧,那不知什么神明,很有可能是修行的妖怪混了个神格,报复之心一定不小,我如今破了它的诅咒,接下来应该会是更麻烦的报复。那一家不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世界么?那就让他们好好体味体味!”
“修行者不应该守卫在暗处吗?我们告诉他们这样的世界,没有问题吗?”
“如果我们守护的是这样的蠢材,我不介意告诉他们,让他们每日都生存在无限的恐惧中。”
“如果他们麻木了呢?”
“那就给他们来点新鲜的。”丹歌说着,在虚空一抓,手中就多了五尾尚在活蹦乱跳的新鲜小鱼。
原来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昨夜来过的烧烤摊。那三个俞述的伙伴,此时正没精打采地倚在位子上,桌上摆着各样美食,却仅有两三根签字,各自手中拿着一串,狠劲咬下一口,在口中嚼半天,才堪堪下咽。
“哎!师傅,把这五尾鱼烤一烤。”丹歌一甩手,“啪啪啪”,那五尾鱼就整整齐齐地列在烤架上了。
“哎,小伙子,自带材料啊!这五尾鱼够肥的,不要处理下嘛?”丹歌摇了摇头。
“不必了!”
“好,那要多等上一会儿了!”
丹歌点头应着,和子规走到俞述的伙伴们那一桌,自顾坐了下来,拿起一串就吃,边吃边道,“化悲愤为食欲呐?看来悲愤不怎么够哟。”
“吱扭!”
那三人立刻坐正了身子,“沈先生还有杜先生,你们瞧完病啦?治好了吗?”
子规想了想,正色道:“治是治好了,但是还有隐患,所以我们特地来通知你们。”
“通知我们?”
“对,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你们最好不要去俞述家。这是忠告。”丹歌严肃说道。
“那……”那漂亮的姑娘,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我们可以答应呀,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在俞述家门前,你们说的那个地方,繁星酒店403,是怎么回事呀。”
“哦!”丹歌如无其事地摆出了身上携带的那张繁星酒店403的房卡,“这个是证据,我们找到的俞述在好几天前和女孩子幽会的证据,所以我一说这个,他立马就出来迎我了。现在我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你们,以后你可以用这个制服他。”
“啊!?”女孩子顿时气鼓鼓,“原来那俞述是这样的人,我一定好好利用这个东西!”
丹歌听闻顿时笑靥如花,子规则皱起了眉头,暗想丹歌这家伙够损的,之后只要稍稍给这繁星403附加个意义,那以后这个东西就要成为俞述一家的紧箍咒了。
他再端详一眼丹歌,暗叹自己的第一面就没有看错,此人亦正亦邪,并不纯粹,不过他虽然行事佻达,但尚是有原则的。往后日子,或许会越来越有趣了。
此时就听一声高呼,“哎!慢转身!”那烧烤的师父自己端着一个盘子过来了,盘子当中就有丹歌的五尾烤鱼,“小伙子,你的烤鱼得了!”
“哦!那这手工费……”
“不提手工费了,要不,你送我一尾?!”
“呀,识货呀老叔!好!你挑上一尾!”
“那当然,他们没闻到,我可闻到了,这烤起来不加料就是香气扑鼻,不一般的鱼呀,那我就挑这一尾了!”说罢这师父一指,指的是当中稍瘦小的一条!
丹歌抿着笑意偷偷看了子规一眼,“得,您拿走吧!”
“哎,谢谢啦!”这师傅也不顾烫手,两手倒着这鱼,就站在边上啃了一口,然后偷偷地藏到角落里去了。
“现在这里还有四尾,我一尾,他们三个各一尾,委屈你了子规。”
子规不乐意了,把眼一横,“啥?没我的?”他可看到那师傅狼吞虎咽的,明明这鱼好吃的紧!
“是啊,你把这鱼翻个面,就明白了。”丹歌笑道。
子规轻轻瞥一眼丹歌,把鱼一个个翻身,头一条,鱼鳞竟有次序,循着次序看,竟是一字,为“歌”,第二条,是“规”。
“恩?”丹歌一皱眉头,“好像不对……”
第三条,是“标”,第四条,是“征”。
“这歌是你,规就是我,怎会无我?”子规笑着问道。
“那第五条……”丹歌神目一瞥,就见到那老师傅吃的那条鱼,上写为,“勿”。
丹歌立即问向面前的俞述伙伴,“你们名字里,有没有标、征和勿的?”
只见三人齐齐摇头,丹歌顿时陷入了困惑之中。
第二十七章 烦恼开始了
子规见到这情况,结合鱼身上鱼鳞成字,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此时丹歌皱着眉头满脸的困惑,看来哪怕是这些鱼的主人丹歌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当前的情况。
丹歌心思沉重地摇了摇头,扭头对着那边的三人道:“对不起几位,本来我还想请你们吃条烤鱼呢,但事关重大,这些烤鱼就不能请你们了,我们若有下回,一定补过。”
不待那三人讲话,丹歌已站起身来,到那摊前要了个袋子将这几尾鱼装了,顺带给俞述伙伴那一桌结了账。
子规也起身告罪,之后和丹歌一道离开了那烧烤摊。
“说一说吧。怎么回事?”两人慢慢走着,就来到了繁星酒店旁的那大桥上,子规靠在栏杆上,问向丹歌。
丹歌倚在栏杆上,望着眼前一河之水,缓缓说道:“在东海之滨驾舴艋舟向东独行,有万里之远,深海之中有一泡浅水,谓之东泽。浅水内有鱼,名叫东泽鱼,天生鱼鳞纹路为先天八卦形,最配太乙神数。
“但这些鱼虽说能昭示天道 ,但却不能为人的思想左右,它并不会依照你的思索去占卜,算出来的东西一般无头无尾,就是一个谜团,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刻,才会恍然原来这鱼身的卦象说的就是此刻,所以它一般并无作用,我族人都是用来玩乐的。
“但今天的卦象,就有不同,上面丹规二字就表明那些个字都是人的名字,所以也许我们此行的关键,就落在后面几个字上。”
“‘标’,‘征’和‘勿’?”子规道。
丹歌点了点头,“是啊,真是徒增烦恼,我还以为此行解决了俞述家的事情就会告一段落,此时却跑出三个名来,还是你我从未见过的人。”他揭下桥上一块铁锈,抛进了河里,“这俞家的事情,看来只是开端,之后可还有的忙活呢!”
子规轻轻敲了敲铁栏杆,“谁说不是,某人明明是想找点欢乐,没想到把欢乐全然抹杀了。”
“嗤。”丹歌摆了摆手,“这事情如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结的,你又要跟着我,你的工作怎么办?”
子规一拍额头,“我今天找你就为了这事,忙活起来就被我抛之脑后了,还好你提起。”
子规说着扶上栏杆,身子沉沉的,“昨晚我翻了金笑的档案,无论是网络还是纸质的,只有一片空白了。在前天他失踪后,校方就曾有人在报上发布寻人启事,极小的版面,寥寥几字的介绍,昨天再看时,也一并消失了。”
他忽而紧闭了双眼,“我现在哪怕是刻意去想,一个孩子的音容笑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许多。金笑在你我的脑海里已经变得颇为模糊了,而这个他维系的世界,除了有限的几人,其他的所有人,都丢失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他就是从这个世界死去了。
“我,一个修行了千载的杜鹃,唱尽了无数岁月,唱遍了冬春夏秋,从未有人驻足感叹我的歌喉,因为我声音里满是哀伤。而当我踏上讲台,听到的第一声喝彩,就来自于他,一个顽童……
“一个知音。
“你一定不理解为什么我把他引为知音,当你度过漫漫千载时,就会知道那一声喝彩,就如同漫长黑暗中迎来的第一缕曙光,格外明亮,格外耀眼。”
子规长出一口气,“所以我如今已经递交了辞呈,决心再不会踏上讲台。
“现在我们眼前的事,就是我的正事、我的工作。”
丹歌听得忽而有些动容,他第一次见到子规对金笑的那种关心,那种急切,绝不是一个老师对于一个学生的感情能比拟的,原来他还把金笑当做了知音。
如今子规永远告别讲台,伯牙摔琴以谢知音,这对丹歌来说倒是好事,子规就可以完全投入到当前的事情里来,这样聪颖机敏的人,真是不可或缺的。
丹歌想了想,说道:“那你学校的宿舍应该也退了,就搬来酒店住吧,我们还要等上漫长的几日,而我希望那个俞家的神明,是我们的知音,能早些把俞家一家老小折磨够呛。我们也早些出场。”
……
而在俞家一边,正如丹歌所期盼的那样,俞家的烦恼开始了。
这俞家人在俞仁恢复之后就前往大酒庆贺了一番,邀请好友亲朋无数,大排宴宴,席上共筹敲错,一旁有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席上有人提及俞仁的病怎样治好的,俞仁还神秘一笑,编纂了个仙女梦中救命的故事来。
“我就在昨天夜里,梦到了一位仙女,这仙女身穿白裙,头戴金冠,脚踩白云,身后有粉白的飘带,赤着双脚,她手中提有一个篮子,满目柔情地看着我……”
这俞仁讲着,一看自家夫人的脸色不好,立刻收口,“……就救好了我!”
周围的人真当回事情,依据这俞仁随意描写的面貌,竟要猜测这是天上的哪位神仙,“哎哟,听这描述啊,我真想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的观音菩萨。”
“啧!菩萨哪有手提篮子的,菩萨是手端玉净瓶啊!”
“哎!你不懂!记不得西游记里?抓鲤鱼精那一回!披头散发,手提竹篮。”
俞仁得意地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随便编的神仙是哪一个,但就这种云里雾里的让人去猜,最是能让人感觉自己的神秘,“不是不是!那菩萨披头散发,我这仙女可是头戴紫金冠!”
“紫金冠?哎?我怎么听的是金冠?”
“是哎,我也听得金冠!俞仁你这编故事前后都照应不了,一点诚心都没有。”
旁人本就不信,只是依着那俞仁的话往下讲,这会儿他自个儿把自己谎言戳破,却也没有人帮着圆场,照着这一点一个劲地挖苦。
这场合里都是身家百万的主,这俞仁病愈,必是得到了如何厉害的神医相助,不引荐也就罢了,偏偏编个荒谬的故事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胡说,真当这些人是傻子了。这些人要是不找补点回来,就白养了这大老板脾气!
这酒宴最后宾客们酒足饭饱纷纷离去,唯独东道主俞家三口愁眉苦脸,憋下了一肚子的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俞家的烦恼自此时开始,之后更多的烦恼就接踵而至了。
俞仁在席上喝的本是闷酒,没喝多少,就已是醉了,眼前恍惚还看得个貌美的仙女,一如自己所言,一身粉红,手提竹篮,满目柔情。这家伙借着酒劲,一把甩开扶着自己的俞夫人的手,踉踉跄跄就欲把这美妙抱个满怀。
“唰!等冷,啪!”一连串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位愚人踩空一个台阶,折了个跟头了,扑到了一株植在酒店前此时正值花开、满树粉红的古泡桐树上。
俞夫人看一眼那粉红色就生气,“怎么的,想你梦中的姑娘了?!”俞夫人白了一眼,才不管那俞仁摔成什么死相,竟甩手而去。
多亏有俞述在旁边,扶起了他,爷俩就蹒跚着往家里走。
那酒店是一处高档的会所,四周密植着高大的乔木,一条小小的羊肠道,布在丛林里,约有百米长,穿过了这小道,才能走上大路。
父子两个走在这丛林里,四周静谧无声,眼前看不到出口,身后也看不到来路,低头看不到道路,抬头更望不见星空。他们好似困顿在无边际的黑暗里,但在两边随手乱摸,尚能触及两旁的树木,稍稍能有些安心。
两人初时慢慢的踱步,之后变作了快走,之后变作了疾走,最后变作了飞奔,他们的心情由开始的心安,慢慢变得胆怯,随后变作了急躁,终于成为了恐惧。
“救命啊!有人吗?”俞述紧张的呼喊起来。
声音的恐惧有两种,一种是四周回声阵阵,那代表着一个幽闭的空间,一种是出声仅仅自己听得到,好似自己与世界失去了勾连。
俞述的声音就属于后者,他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太真切,他的高呼没有传播出去的感受,他扭脸看着父亲,俞仁同样嘴在不停地动,但没有任何意思声音传出。
俞述战战地伸出了手,抵在父亲的身上,“是实物”,他一把抓住了俞仁的手臂,再不愿松开。
两人仅仅用眼神交流,他们此刻已经分不清西东,或东或西其实对于他们,根本没有分别。俞仁看准了一个方位,带着俞述就猛地冲了过去,可不管前路如何了。
“砰!”就听一声金属声响,俞仁已经磕倒在了地上,头部的疼痛让他紧闭着双目,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等等!光明!”俞述隔着眼皮发觉了眼前的光亮,他立刻睁开了双眼,入目是满天星斗,两侧,一面是车水马龙,一面是闹市繁华!“出来了!”
他兴奋地起身,“砰”,又一头撞在了电线杆子上。
四周围观的人本想看个笑话,见到他又撞一次,不忍心地别过了头去。
“孩子,这是你爸?”旁边一个小摊贩问道。
俞述点了点头。
“孩子带着他往那边走。”这小贩指了一个方位,东南。俞述刚从西东的抉择中走出来,此时有人指点方向,立刻深信不疑,言听计从,拉起俞仁就往东南走。
穿过了马路,绕过了公园,在这城市的东南,一栋白色五层楼高的建筑修建在这里。
楼顶上有巨大的金字,上面写着:精神病院。
第二十八章 连遭四劫
俞仁一路都是蒙圈的,他那两下撞实了,一路上的颠簸他就感觉是自己的脑子在脑海里荡来荡去,他强意梗着脖子,使脑袋不动,生怕那脑子会一下子颠覆。
而这梗着脖子不动,最是像极了精神病人。
随着俞述刚刚立足在精神病院门前,院内立刻冲出了三五个医生来,边跑来边冲着俞述大喊,“快离开他!孩子!”
俞述现在的智商几乎为0,他从那无边黑暗里走出来,他感觉这个光明世界上所有人的都能信,他们对于他都是希望,唯一不可信的人,或许就是和自己同患难的父亲。
他义无反顾地撒开了抓着父亲胳膊的手,三两步退在一旁,忌惮地站立着。
这时那些医生已经来到近处,把俞仁围在了当间。
俞仁感觉自己被围得密不透风,忙高声问道:“啊!你们做什么?”回应他的只有周围人满脸的漠然。
“让你一个人来送?你知道多危险吗?”那医生当中有一个对俞述申斥道。
俞述满目茫然,喏喏点头。
而被围起来的俞仁此时在恍惚中镇定下来,“俞述!你在干什么?你要把老子搞到哪儿去?!”
俞述闻听,默然地抬起了头来,看看他们是在哪里,但见高楼上四个硕大的金字映入眼帘,他忽而缓过劲来,智商又上线了。
“啊!不不不,我不是,啊不!他不是!他不是精神病!”俞述连忙解释,他说话急切,舌头捋不顺,听着好似歇斯底里。
俞述旁边的医生对着俞仁边上的医生一使眼色,那边就有个医生默不作声地靠近俞述。俞述知道,这是要来控制自己的。
“我们真不是精神病,我们如果是,我们会携手自己来到精神病院门前吗?”俞述赶忙说道。
“你们如果不是,正常人谁大晚上的来精神病院门口,还梗着个脖子装精神病?”这医生问道,说着往俞仁那里一瞥,却发现那俞仁不再梗脖子了。
他再细一观察俞家父子的精神状况,发觉好似真没有什么问题,了然得点点头,缓缓说道:“是,你们没有病……”
俞述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没病。”
“你们他娘的是来捣乱的!”这医生说着就来了气,提脚就踢在了俞述屁股上,倒是没有使劲,随之大喝一声,“滚!”
俞仁得到了解放,连同俞述一起灰溜溜地离开了精神病院。
返回的路上俞仁好好地把俞述教训了一番,说得俞述简直一无是处。
“平日里宠着你惯着你!看来是错了,老子还没到时候呢!你不把我送养老院就算了,把我送精神病院?!难道在院子里我给你点过多少回那影壁上的忠孝二字,你就没有记下么?!”
他今天本就火大,这会儿教训起俞述根本不留口。
“老子的万贯家财以后你别想继承了!我就是给了街边的乞丐……”
“磕”,一声碗磕在地上的声音,从暗处匍匐过来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此刻爬到了亮处,正露出满口黑牙冲着俞述乐。
“呃……”俞述连忙紧走几步,“老子就是把钱给了……”他说着四下看一下,“就是给了小姐……”
“踏!”一声鞋跟磕地的声音,在远处路灯之下,一位衣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小姐舞弄着手中的头发,目中含情地看着俞仁。
“……”,俞仁又快步走过,继续说道,“老子就是把钱都孝敬给那些个贪官污吏,也不给你留一分!”
俞述吸取刚才的经验,连忙四下打探,却未见所谓官吏的身影。
俞仁满是失望地看着俞述,“说你笨,你还就不聪明!贪官是那么容易在人前显形的?你呀……”
俞仁自此开始的一路上大概把半辈子的话都在这一夜讲了,举足轻重的大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抽丝剥茧一般给俞述细细分析,也不管俞述能接收多少,全部一股脑地灌输到了他脑子里。
他说得正来劲,忽然脚一崴,就要往前扑去,还好脚下连跑几步,最终并没有被绊倒。他往回看去,路灯照下平整的柏油路上连个石子都没有。
他不以为然继续走继续说,又没多久,又是脚下一绊, 反应不如上回,却也不慢,他是伸手拖住了自己。他再回头看,依然是平整干净的路面。
“嘶,奇了怪了。”他这一次谨慎起来,先是脚不离地地往前蹭,却并未发觉有什么东西阻隔,随后开始慢走,最后正常起来,他提起的疑心又放下来。
“大概是赶巧了。哎呦!”他话音未落,脚下又是一绊,这一会可就没有那么快的反应,“砰”,他就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来了个狗啃泥。而俞述在一旁也没有幸免,父子俩齐双双地一头扎在地上,俩人动作一致,摔倒地过程中一度想要站起于是硬硬地直着腿,结果于事无补,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把头扎入沙中的鸵鸟。
“见鬼了。”俞仁脑门支着身体,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俞述忽然一激灵,“爸!你记不记得中午的时候,那个沈先生说的话,他说会有其他的麻烦找上门来……”
“别他娘信他胡诌!还什么这个世界有仙人,我的囊肿又是被神明所害!编也编得真一点,我他娘的什么身份得到了神明青睐,还来暗害我?我是灭绝世界的妖魔啊?这只是赶巧了!”
俞仁站起身来搓了搓脸,“嘶,这回咱父子俩慢点走,哪有那邪门事一路摔跟头的?!”
于是两人相互携手,慢慢悠悠地往回走,但是凡人在神力面前真是太弱小了,想让你摔岂有不摔之理?但见这俞家父子两一路上齐齐地走上几步,就颇为一致地跌倒,如果有一个能稳住身子,却因为拉着手,总会被另一个带倒。
如此往复,这一条路他们走了千遍万遍,第一次走得这么陌生,这么“亲热”,他们的唇印深深地印在土地上。
终于,他们来到颇为熟悉的地方那个万年不变的烧烤摊。
“我们到根据地了,歇一歇吧!”俞述一下子就蹲在那里,那里的摊子已经收起,他就蹲在空地上,此刻哪怕蹲着也比站着心安。
“不行,我们一路都摔到这里了,再坚持摔回家去!养他半年门都不出了!你这会儿蹲在这儿,待会就不敢走了!”俞仁忙上前去拽俞述,但俞述蹲着气力很足,一拽,就把俞仁也拽蹲下来了。
“唔哟!”俞仁蹲下瞬时间感觉自己头不晕了,心也不慌了,“高处不胜寒啊!这重心低就是好啊!”他说着躺倒在地,“明天起早,咱再摔回去。”
“噗啦啦啦!”天上飞过一只小鸟,落在远处一高高立在树木枝头的人肩上,口吐人言,“不出你所料,那俞家的神明开始新一轮的报复了,他们一路摔到了烧烤摊,这会儿一个蹲着一个躺着都不敢走了。”
站立在高枝上一袭白衣的丹歌抬头望了望月亮,“那我们就帮一帮这神明嘛,这会儿饭点过了吧。你的伙伴们没有上厕所的冲动吗?”
“嗤。我懂了。”说着子规扑闪着翅膀离开了,飞入了路旁的一片丛林中,口中鸣唱几声:“喂,我发现公厕啦!起来上厕所啦!”随之整个丛林都被惊动了,高空飞翔起数以千计的鸟儿来。
子规打头,高高得飞在烧烤摊的上空,鸟儿们会意,纷纷集合在此。
而躺在地上的俞仁此时真有些困了,正好打了个哈欠,“啊!”
“啪!”一坨鸟粪正中嗓子眼!
“咕咚!”俞仁直接给咽下去了,因为没有经过舌头,也没有品出个咸淡来。
“啥?”俞仁睁眼看到,眼见铺天盖地的一坨坨白色物质从天而落,“哎哟哟!”
漫天粪雨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俞仁俞述的身上,两人连忙躲闪。
子规又鸣唱一声:“伙计们,小便入池,大便入坑。瞄准了呀,坑都挪了!”
鸟儿们根本没有回应,都一门心思瞄准去了。待到这上千的鸟儿都解决完,地下的俞家父子已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原先两人都穿的是蓝黑的西装,此时已是一身灰白色的西服了,上面还打着旋儿,还有隆起,是颇为珍惜的“刺绣”工艺。
“爸!”俞述都快哭出来了,他满脸都是鸟粪呢。
“哭什么,你妈在就好了,能高兴死。美容呢!快涂匀了。”俞仁说着往前迈步,“唰!啪!”
他正好踩在鸟粪上,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我说述儿,明早,你就去请一请沈先生吧。我服了,这都不如我得个囊肿安生呢!哎呦我的腰。”
……
“这家人倒是有趣。”丹歌笑道。这一家人本就不是坏人,是他们多疑了些,又自信固执了些,当然,换做是谁,听闻丹歌那样荒谬的世界观,都不认为是真的。
但事实胜于雄辩,此时俞家人显然已经开始信了。
“你可不知道他们的惨,他们那西装,嘿,就和你这一身似的。”
“去去去。”丹歌一把扫开了子规,不让他立在自己肩上了,俞家遭遇的那一幕着实让人触目惊心,丹歌心有余悸。
“他们说要去请你,你怎么看?”
丹歌摇了摇头,“这事情还没有告一段落。这是他们的第几个灾难了?”
“第四个,算上我们的。”
“那就还有五场灾难,再小的神明怨气也是要发泄的嘛,我们总要给足了面子!等他们受完了,就对我的话深信不移了,那时我们再出手。”
第二十九章 又遭四劫
那一边丹歌两人明显没有出手搭救的意思,而这边的两人也明显没有求救的意思。他们现在的模样根本见不得人,只要立在当场一动不动,那就是两尊白石塑像。
这两人本想在烧烤摊那里休憩 ,但这一会儿没机会了,且不说那里已经没有落足的地方了,就这天上尚有“扑棱棱”的声音,大概这些鸟儿盘旋空际,虎视眈眈的,憋着第二泡呢!
而且被这些个鸟儿一折腾,他们俩也没什么劳累了,索性就往家里赶。
但他们开始走就有些后悔了。
之前的灾难都是一次过后又一次,而这一次因为丹歌子规插手,前者摔跌的灾难没有过,又来了丹歌子规的“锦上添花”,这摔跌之劫就不好过了。
两人走了没两步,“啪嗒”就是一跌,身前着地,衣服上全是鸟粪,光溜溜的,“拉”一声就往前滑老远,再起身脚下一滑,“啪”得一声就仰面摔在了地上,背后也全是粪,就又出溜溜地滑回了原点。
爷俩一左一右,摔了两跤站起来还在烧烤摊。
“爸呀,咱家到底是得罪什么神明了,遭这个罪,咱要说不清楚保不准请来沈先生也没有办法,咱一家早晚得淹死在这粪堆里。”俞述战战巍巍地立在原地,已是不敢迈步了。
“谁知道是不是你小子在外面惹下什么事了!害得咱家不得安宁!”
“您这是嫁祸。您得病的前一天晚上,您喝的伶仃大醉不省人事,准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神明,第二天一早您就长出那囊肿来。这会儿咱遭的罪,准是因为您的病好了,人家变着法儿得折磨咱呢!”
俞仁听罢也不能否认,确实他们遭的罪应该就是他引起的,但是他何时得罪了神明,却根本不知道。“那……,那我都喝醉了还知道个什么东西,我倒还记得我在哪儿撒过尿,那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您在哪儿撒尿啦?”
“打听这个……,正堂屋后,怎么啦?!”
“您这倒是和神明没什么关系……,可正堂旁边不远就是厕所,您这去屋后是怕别人把咱家偷了,在那儿留记号呢?”
“贫嘴!你个小兔崽子!”说着俞仁佯装要打,刚扬起手来,脚下一个不稳,“啪嗒”一声跌在地上,随后滑远,之后站起又摔倒,最后又乖乖地滑回了俞述的脚边。
“儿砸,下来吧,爸看你站着有些头晕。”
俞述乖乖地蹲下来,然后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爸呀,咱就这样出溜着往回滑吧,可别站起来了。”
虽说有些不雅,但对于俞仁,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感觉自己再摔一套身子骨准就散架了。倒也幸亏是在夜里,这街上也并没有好事的大晚上出来散步。
两人匍匐前进,一路上再没有遭遇过灾难,安然无恙地爬到了院门前,只是在路上画出两道白色的痕迹,一直从烧烤摊延伸到俞家所在的小巷。
两人爬进院门,感觉身周一轻,心意清明了许多,他们冥冥有感地站起身来,尝试着在原地跳了跳,感觉自己并不会摔倒了!这两人高兴地一跃三尺高,钻进小路旁的林中脱了个精光,蹦蹦跳跳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在密林中,丹歌已经在了,子规也变作人形陪在一旁。
“似乎这戏散场了。”子规道。
“这只是上半场,下半场尚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呢。”丹歌说话间,目光不由得看向这院子的正北,那里是正堂,暗暗想到,“一个酒醉伶仃的人偏偏记得自己在哪里撒了一泡尿,他难道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东西么?”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
而在某个隐秘的洞里,一声声愤怒的声音在洞中回响:“我为什么是个神明?我的孩子为什么也是神明,我们都被身负的神格所累,我的孩子因为神格将要死去,我又因为神格在身,竟然不能为他们复仇!
“俞仁!我多希望这是你最后的一夜安眠!啊,我的儿……”
长夜中的星辰闪烁,彷徨在醒与睡之间,一眨一眨,月光把他们拦在怀中,不知何时他们或将全然熄灭,再不复存,而月光只能守卫着一方土地,却不能为了星辰的失去,而向大地陨下哪怕一颗米粒般的流星。
长夜又有风起,呼啸入林,呜咽的声音响穷天地上下,然而唤不醒自认无罪的恶人。
“睡吧,我的儿,你们尚懂得珍惜,这可怜的一夜安眠。”
……
俞家一夜无事,等到第二天明日高悬,耀眼夺目的光辉几乎遍及各处的时候,俞家人全都安然地醒来了。
“啊~,还是黑夜吗,我感觉我已经睡了很久了。”俞仁从床上坐起,看了看表,“十一点?难道我睡了一天一夜?”
此时俞夫人从门外进来了,“不,现在是中午。”
“中午,那这天可够阴的!”俞仁望着外面。
俞夫人低头顿了顿,长叹一声,说道:“呵,今天可是个大晴天。”,说着扭头走出了房门。
“什么?”俞仁连忙起身出了房屋。
往天上看去,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而唯独俞家,拢在一片黑暗之中,日光忽略了他们这一户人家。
俞夫人看着天色,皱着眉头,转目正色地问道:“俞仁,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咱家陷入这种境地?!”
俞仁满目的茫然,“现在看来,就是我得罪了神明,但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神啊!”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们去赎罪,我们为他建祠堂修庙宇塑金身,你难道要让咱家永远都承受神明的报复吗?!”
俞仁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去,去请沈先生来!”他昨夜就有请沈先生的意思了,他说着转回屋中准备穿衣,刚拿起一件衣服,就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唔,这衣服你没洗吗?”俞仁问向俞夫人。
“洗了的呀?怎么了?”俞夫人刚准备迈步进屋,迎面就有好一股子臭味袭来,“嚯!你是多久没洗澡了?”
“不是我!这是狐臭,是这衣服上,啊不,这裤子上也有,不不不,整个屋子都有。”俞仁在面前不住地用手扇着,三两步退出了屋子。
俞夫人一把抓住了俞仁,“是了,昨个你就总是色眯眯的,这会儿又满屋子狐臭,你是不是负了哪个狐狸精了?”
俞仁没好气地甩开了她的手,“你怎么那么能异想天开呢?!”
这会儿,恰好俞述跑来了,“爸!不好了!我在东厢听到北边有响动,准是祠堂……嚯,您这儿什么味儿啊!”
“祠堂怎么啦?走,和我过去看看,”俞仁说完又转向俞夫人,不忘嘲讽一句,“你就在这儿守着,待会儿许是真要窜出个狐狸精来呢?”
俞家父子两人赶赴院内东北角的祠堂,只见祠堂的大门洞开,里面供奉的祖宗牌位无一例外,皆一分为二,散落在桌上,桌前香灰洒落一地,桌上铺就的红布被撕碎,一片片地散落在地上各处。
祖宗祠堂都不得安宁,看来那神明气性不小,这事情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俞仁立刻对俞述下达命令:“儿啊,你快去繁星酒店403请沈先生,无论如何都要请到,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快去!”
俞述立刻就从祠堂离开,前往寻找丹歌子规。
而俞仁这边,既然祠堂被折腾成了这样,他索性也不收拾了,转身就奔正堂跑。
来到正堂前,俞夫人正在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心伤。
俞仁看得一阵心酸,缓缓走过来,搂住了俞夫人,“委屈你了……”
俞夫人一把把俞仁推开,白一眼,说:“什么时候了你跟我玩浪漫,老娘这是被那臭味呛得!”
俞仁扁着嘴走进屋里,拿出了衣服裤子在外面抖了抖,转向俞夫人,“香水呢?什么名牌拿什么,拿出来呀,我现在出去请人,穿这一身老子得有多骚气!”
俞夫人撇了撇嘴,进屋取出来香水,喷在俞仁的衣服上,然而这香味和臭味一结合,变作了另一股子怪味。
“得,刚才像是在胳肢窝里夹过的,这会儿像是从裆里掏出来的了。”俞仁把那衣服往地上一扔,顺脚踢得老远,“老实呆着吧,等你儿子回来。”
他话音未落,只听耳畔“嗡”的一声,由外至里,一阵鸣响钻入了脑中,“媳妇儿!”他喊道,但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好似自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一般。
“啥?”俞夫人看向俞仁,只见他一脸痛苦,“你怎么啦?”
而在俞仁的世界里,俞夫人仅仅只是张口,并没有声音,或者说是被他脑中的鸣响完全覆盖了。
鸣响的音调开始渐渐提高,俞仁只感觉自己的灵魂要随着这声响渐渐升高,将要透体而出。也就在这个临界点时,那鸣响陡然消失,变作了无数人的声音。
“俞仁你这编故事前后都照应不了,一点诚心都没有。”
“快离开他!”
“他不是精神病!”
“您这是嫁祸!”
“你难道要让咱家永远都承受神明的报复吗?!”
“我的儿!我的儿!”
……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全都在说着他的不好。
“不!”俞仁抱着头痛苦地跌在了地上,“救,救救我!”
第三十章 寻找沈先生
“俞仁!你怎么啦?”俞夫人已立刻蹲下身来,将俞仁的头揽在怀中,关切地问道。然而俞仁只是捂着双耳瑟缩着,口中求救的声音越来越轻,随后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俞仁俞仁!”俞夫人推了推俞仁,已经完全没有回应了,她又探了探鼻息,鼻息尚存,才安下心来。
但这可苦了俞夫人,这俞仁昏过去之后死沉死沉的,她又蹲在地上抱着他,她一介女流,没有坚持多久,就已经手酸腿麻,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俞仁的头部放在腿上。
她这一边俞仁压着腿动弹不得,那一边又从屋内不住地往外跑臭气,一时间把她熏得头晕目眩,涕泪交流,“我这哪辈子修来的孽啊?!”
她泪水奔涌,也不全然是被熏出来的,也有心内的感伤。
而另一边,俞述则被困在自家的大门口,门前本是九尺宽的巷子,此时已经全然变了样,变成了空旷无际的荒野。
这荒野底色为黄,绿色点在遥遥的天际,仅有一线,余下的土地全都是一片枯黄,荒野上有着一个个鼓包,就好似癞蛤蟆那恶心的背。
近处目光所见,全都是枯槁的草木,光秃秃的树枝枝丫扭曲盘旋,显得诡异无常,枝丫上面,托着那一轮嫩黄的烈阳,本该耀眼的日光,在这土地中全然沉沦,感受不到温暖,反而满是消沉和死寂。
这荒野无风,却草木轻摇,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有毒蛇在窜动,而这“沙沙”生真正的来源,就是那枯黄的草木,自上而下,恍若风化一样一点点化作沙尘,倾泻而下,降下一场身归厚土的沙雨。。
在更近处,是让人作呕的腐臭,那来自于一具尸体,庞然大物,应该是牛马一类,此时已经开肠破肚,血水横流,上面有无数的蛆虫在蠕动,。
有秃鹫立在尸骨上正在大快朵颐,咀嚼时好似无意地打量一下俞述,那锐利而悚人的目光,仅仅一眼就把俞述看得心里发毛,战战地立在当场,一点不敢动弹。
“嘎。”比乌鸦叫声更尖锐、更阴森、更不祥的声音从那秃鹫空中发出,丑陋的身体张开双翅飞向远处,路过了一个个小小的鼓包,双足划破那插在旁边的一道白幡,带起一片白纸,利爪抓着那一片白,伴着白纸发出的“咔啦啦啦”的声音,飞向远方。
这是一处乱葬岗,俞述就站立在它的开端或是尽头,乱葬岗,本是孤魂的归宿,它与死亡永远断不开联系。而死亡的开端或是尽头,都能让人陷入完全的恐惧。
所以俞述久久未敢迈步,他不知道踏在上面是否还能回头,他不知道在这里该往何处走,他不知道如何得心应手地在死亡中漫步。
可他如果不迈出这一步呢?或者他再停驻的久一些,是否家里要承受更大的灾难?
前有狼后有虎,他的抉择不过在于如何死的体面一点。
“拼了。”俞述狠了狠心,抬起右脚,半天不敢落地。
“可如果家里的灾难不足以致命呢?也许我们能一起扛过呢?”
“可如果抗不过呢?单一的抉择不就是把命全部交给了命运吗?”
“可如果……”
“砰!”俞述已经重重地把脚踏在了荒野上,他已经不允许自己有太多了如果了。
但一时的决绝不能掩盖他内心的胆怯,他踏出这一步,就紧闭着双眼,听着耳边细雨变作倾盆的比之前狂暴百倍的“沙沙”声。
而在俞述不敢见的这片荒野中,所有的草木快速地风华,落在地上,有条不紊地排序,渐渐在荒原上垒出了现实。
最后一粒沙子落在房檐上,标志着现实完全回归了。
而也就在这一刻,饱受煎熬的俞述悄悄地将眼睛狭开一道缝,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切,他回来了!
他还活着!
他强压下心头的欣喜,极速地跑往繁星酒店。
他奔跑在烈日下、在桥梁上,“烈日高照啊,清风拂面啊,沈先生,他就是带来这些的人呀!”
不知何时,俞述已经对丹歌完全的信奉,并明誓永远是他的信徒。
而此时的丹歌却早已不在繁星403,他清早算了一卦,挂曰:萧何追韩信,于是他们早早地出来离开了酒店。
“我说,你这卦这次是不是完全不准了,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你那萧何来。”子规打着哈欠问道。
丹歌胸有成竹,“我料定这萧何不外乎是俞家的父子之一,他们尚有五难未过,等到什么时候过了,许就去繁星酒店找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不在繁星等?”
“都说了要追,我在自己的住所哪里叫追?而且我欲借这里一样东西,能破这追来‘萧何’体内的诅咒之力,只要破除,则俞家的劫难就迎刃而解了。”
子规往靠背上一靠,“那我拭目以待好了。”
……
“出去了,去哪儿了?”俞述急切地问道,他来到酒店后就直奔到403门前,结果敲了半天门都不开,下来一问原来那两位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哪儿知道。不过那位沈先生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就问这门外花坛西南角的那个卖花女孩。”那服务员用手一指,在那花坛西南,真有个女孩在卖花,手中尚余一枝玫瑰,过往行人也有问的,却并不卖出。
“啊!谢谢你了!”俞述道谢,连忙往那女孩那边跑去。
“你好,姑娘,请问你认识一个沈先生吗?”俞述问道。
“认识,那位先生说了,他让你用五百二十元买下我这一枝花,并且送给那边站在楼下的那个男孩。”女孩指向那一旁楼下徘徊的一个男孩。
“好,那你快告诉我沈先生在哪儿!”俞述立刻掏钱买花,并问道。
“我送你纸笔,你让那个男孩给你画一张没有耳朵的猫。之后从小区出来的时候,有两个老大爷下象棋,你要注意他们在你经过时被吃掉的棋子,那棋子上的字和你的画结合起来,就是你要沈先生的位置。”
俞述嘴角抽搐了几下,还有谜语?这沈先生心真大,他可都快急死了!他挠了挠头,“呃,我再给你五百二,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我也想要,但是我并不知道答案。”女孩歉意地弯了弯身子,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这位沈先生在这时刻还有心消遣我!”俞述叹了口气,消遣又怎样,就是人家拳打脚踢,也是要笑脸相迎,毕竟有求于人家啊!
俞述进入花坛一旁的小区,果然门口有两位老大爷在下象棋,眼看已是残局,再过几手大概就结束了。俞述倒是不慌,这两人完了这盘总归有下一盘的。
俞述正这样想呢,这两位大爷就开口了,“就这一局了啊!晌午了,回去吃了饭歇一歇,下午继续!”
“嘿!”俞述心说果然没有容易的事情,他立刻跑了起来,极速地去找那男孩。
俞述见到那个男孩时,那男孩还在楼底下踱步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给你!”俞述一把把花递给男孩,然后拿出纸笔,“快给我画!”
“啥呀?你疯了吧?你一大男生送我玫瑰啥意思,画啥画?有毛病!”那男孩避开俞述,一脸嫌弃地退了几步。
“这,难道不是安排好的吗?”俞述不得不接受当前的事实,他长吸一口气,使自己沉下心来,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
“一个女孩让我送给你这一枝玫瑰。”俞述说着递给男孩。
“谁呀,我已经心有所属了!”男孩又一次避过,他抬头一望,脸上霎时变作了惊喜,“看,就是她!”
俞述抬头一望,在四楼的阳台处,一个女孩正在给花儿浇水。俞述看着这女孩已是目瞪口呆,那不就是卖自己玫瑰的女孩子嘛?
俞述长叹一声,正色道:“就是她托我送给你的。你是暗恋她吧,她现在通过玫瑰表达了心意,你快去表白啊!”
男孩讶异地看着俞述,俞述一脸严肃,根本没在开玩笑。欣喜渐渐蔓延在男孩的脸上,却随后又沮丧起来,“可我什么也没有准备。”
“你有这一枝玫瑰呀。”俞述说着递给了男孩。
爱情的剧本早就被那个沈先生安排好了。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这个女孩卖了花送给男孩,男孩再拿着花去和女孩表白,花又回到了女孩的手中。
俞述不禁暗叹,“所以你们的爱情就是我那五百二十块钱维持了运转你们知道吗?而且你这男孩也是死心眼,那女孩站在花坛老半天他愣是没看到!果然爱情是盲目的啊喂!”
“这,真的?!太好了!”男孩接过了鲜花就跑向了单元门。
“哎!你给我画个画,一个没有耳朵的猫。”俞述立刻说道。
“哎哟你很烦呐!爱情要争分夺秒懂不懂啊!”男孩奔回来在纸上“啪啪啪”点了几下,快速地跑开了。
俞述拿起来一看,上面画得何其粗糙,不仔细看就和一个“火”字似的,“也许就是要这个效果,一个火字?”
他不及往后细细思索,急忙往小区门口跑,刚到门口,就听啪的一声,一位老大爷吃掉了对面一子,是个“”!
“火车!”
第三十一章 元阳真火
俞述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急切了,沈先生和那个杜先生,很有可能就要离开徐州了!如果错过了他们,还有人能拯救俞家吗?!
俞述心里的答案是:不能!一定不能!哪怕这世界真如同沈先生所说,仙人隐遁在尘世当中,数不胜数,可真正愿意出手的人,又了解他们家患此灾难奥秘的人,一定只有沈先生。寻找沈先生已经刻不容缓!
俞述连忙在小区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赶往火车站,他一路上眉头紧锁,心心念念希望沈先生的车还没有发,或者是误点晚到也好,一定要让他赶上。
而出租司机最善意察言观色,见他眉头紧皱,又是去火车站,只以为是他赶火车,也不询问,默默升高了车速,而且此时似也有老天相助,这车一路绿灯畅通无阻,预计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达火车站。
在另一边,那被念叨了无数次的丹歌子规二人,根本就没有买票,只是懒懒地坐在售票厅内的长椅上,等着寻他们而来的人。
他们一大清早就来到这里坐着了,到如今十一点多钟快十二点了,还在这里坐着,那售票厅门口的安检人员总是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瞟一眼,他们已经在那里坐了漫长的四五个小时,没有买票的动作,于是安检人员已经把他们列入有不轨图谋的盗贼一类了。
然而丹歌子规并没有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招致了人的怀疑这对于常人来说漫长的等待,对于像丹歌子规这样的修行者只是光阴一瞬,修行的人生太漫长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等待,这样的等待在他们的生命里并不少见,而且这样的等待远不及他们所经历的等待漫长。
子规在枝头鸣唱了千年,等待了千年,才有变成人身的一天。阴龙在养龙林内沉睡了两千年,只为了寻找一个徐州天灾的劫难。年月只是凡人的计量,在修行者眼中,一个世纪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终于差一分钟十二点的时候,丹歌终于动了,他忽然站起了身子,推了一下子规,说道:“走,出去吧,‘萧何’该来了。”
子规一瞥墙上的钟表,近十二点整,“哦?这么准时?”
“如果不够准时,那么就错过了。错过之后,想救俞家人也有方法,但是费时费力,我们费时费力也不要紧,俞家人受不受得住,就不好说了。”
子规心里也是了然的:如果那所谓的“萧何”不能及时赶到,不能在此借助这里的那样东西清理了深埋在他内的怨憎诅咒,俞家三口就还在那神明掌控之中,那么他们之后和那神明打交道必定束手束脚。
不仅如此,清理不了诅咒,俞家人就会一直沉溺在灾难之中,这些灾难也许不算致命,但完全可以把人折磨得精疲力竭萎靡不振,负面情绪越来越重,就可能生起自杀的心思。
也许那神明正是想用这般手段,杀死仇人而不会悖了自己的神格,真是好算计呀!
至于这火车站里的那一样东西是什么,子规其实也不知晓,丹歌也没有透露的意思,而这个谜题揭晓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子规带着疑问和好奇站起身来,偕同丹歌一起,两人就在安检人员的目送之下,离开了售票厅,来到了车站前的空地。
丹歌的心不由紧张起来,那“萧何”能不能准时到呢?
“还有半分钟了。”
……
“啪!”俞述关闭了车门,“谢谢师傅!哦!现在几点了。”
“12点整。”那出租司机说道,但莫名地补充了一句,“还差15秒。”
“十五秒!”司机不说还好,说了这15秒,就在俞述心底有了一层暗示,他现在可正是争分多秒的时候,这会儿有了个明确的数字,他就要搏一搏了。
“13……”俞述心底默念,“嗖”的一声已经飞快地奔向车站,边跑边数,“11,10,9,8……”
“5,4,3……”数数的可不止是俞述,还有丹歌子规,但数到此刻已经心灰,不禁疑问:“来不了了吗?”
“1!不,他来了!”只见远处一个矫健的身影在一处花坛之后显露,一个优雅的滑步转过了弯道,朝着丹歌子规直直地奔了过来,这俞述转过花坛看到子规丹歌,立刻面带笑容。
丹歌眉头一皱,“快,去迎他!”说着已抢先跑去。
也就在这时,“当!”
一声火车站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响如金声玉振,一种常人不可察觉的力量忽然从车站内呼啸而出,如果人眼可见,就和车站爆炸掀起的气浪一样,磅礴而燥热,竟可以与天上的烈日一较高下。
四周的景象竟在这力量经过时有瞬间的扭曲,就像要被溶蚀了一样,但再回神细看,却与原来一般无二。
子规见丹歌跑起来也立刻跟上,他的五感自然不是常人能比拟的,他感受到了身后逐来的气浪,这股力量他认识,这力量在人多的地方最为磅礴,这力量能贮存于货币之中,道士因此制造了铜钱宝剑,这力量就是:人气!
人气,在道家眼中,叫做元阳真火,天没有此火不能生物,人没有此火不能生存,它既然作为创造一切的材料,就有着勘破一切的力量,它是本初的物质,它知道万物的形制,所以它能排斥掉人身内不属于自身的部分。
而在俞述体内,不属于他本身的部分,就是他身上的疾病和那神明种下的诅咒,丹歌正是利用此法,破除他神内的诅咒,顺带以点破面,俞家其余被种下诅咒的人也将随之解除。
“赶上……”俞述正要高兴得欢呼,但此时那一声钟声响起,立刻有一股气浪卷来,它如同海中浮萍一般随波而动,悠悠荡荡难以平静,只激地他一阵恶心。
“当!”一声未消,一声又起,第二道气浪卷来,如同高高卷起的浪头,一下子拍在了俞述的脸上,俞述一懵又一醒,好似的海中沉浮,呼吸时有时无,难以安定。
“当当当……!”一声声钟声袭来,一道道气浪打来,一次次把俞述压入幻海之中,在最后一道气浪之后,俞述终于完全沉溺,昏迷过去。
而丹歌早已在他的身后,在他倒下的瞬间,把他接住,不顾旁边人讶异而惊奇的眼神,丹歌就像夹一个公文包一样夹着俞述就跑,,而子规紧随其后。
两人跑到一个犄角旮旯,全力运起脚力神行,赶回俞家。
“失算失算,我还当你藏得那样紧,是什么厉害的宝贝,却原来是这随处可见的元阳真火。”子规在途中越想越有意思,丹歌对于各种力量的运用这么纯熟,这价格低廉的人气却原来能有这样的威力。
丹歌笑了笑,“这类廉价的东西才要藏起来,我如果早早说出只怕你会嗤之以鼻,唯有当它发挥了威力,你才会见识到它的强大。”
子规点点头,“怪不得是火车站呢!别的地方哪有这般人来人往!”
两人谈论着,没有三五分钟,就已经来到了俞家院门外。
两人不约而同都往天上一看,这俞家的上空明明又太阳,偏偏这坐北朝南的院子见不到一点阳光。
子规喃喃,“剩余五难之一,蔽天。”
丹歌在院门前拾起一个砂砾,“五难之二,秽荒。”,拾起砂砾的这一处,正是俞述下定决下踏下那一脚的位置所在,唯有这里,尚没有完全回归现实。
两人迈步而入,沿着小路一直往正堂走去,他们走过的部分,天上的阴暗被抹去,日光终于能够照入院中。
他们两人就像是光明的使者,走过的一路,就是光明重临,俞家的阴霾渐渐被理去了。
两人来到正堂的花晷前,没有见到人,于是穿过桥梁进入正堂,此时如同两人头一次来俞家一样,明堂内没有人,而左侧的帷幔紧紧拉着。
丹歌把俞述放在地上,一拍他的额头,俞述就已缓缓转醒过来。
“沈先生!”俞述醒来就要喊,却被丹歌一个眼神止住。
俞述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这情景,也恍然如同是沈先生第一次来一样,那时的帷幔也如现在一样紧紧地拉着。
“是梦吗?”他忽然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隔着帷幔和父母喊过的话,“爸妈,我带着医生进来啦。”
“唰!”这一次整个帷幔霎时间被拉开,里面的美妇人正睁着美目看着,看到果然是沈先生,连忙走上前来,“沈先生,可把您盼来了。”
俞夫人背后转出来了俞仁,俞仁这会儿面容憔悴,但硬打着精神,“沈先生,我知错了,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说的一切我都信了!我们家果然在之后遭受了许多劫难。屋子里莫名全是狐臭,祠堂也被人破坏了,我还耳鸣好像有无数人在念叨……”
丹歌摆了摆手,“不必说了,你的遭遇我全都知道。”他心中有些纳闷了,“除了那耳鸣的一难叫做惑心,剩下这狐臭和破坏人家祠堂是什么灾难?莫不是……”
丹歌碰了碰子规,悄声问道,“……莫不是强凑的九灾?”
“这强凑怎么个说法?”
“就是神力不到末等,不能完全九灾,强凑了两灾,这狐臭和破坏祠堂,从不在灾难其列。神力不到末等,那说明这神明并不在神册。”
第三十二章 等待时机
子规闻听此言,若有所思地抚在下巴上,神色凝重道:“那也就是说……”
丹歌脸上肃然,沉着声音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这所谓神明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我们完全可以不顾及他的神明身份,以雷霆手段将他……”
讲到此处丹歌眼中焕然冷冽的狠意,“……斩杀!”
俞家三口忽然浑身凉意,三人凑在一起,颇为忌惮地看着丹歌,此时他们才意识到眼前人是这么厉害的角色,这一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啊!之前得罪他是多么不明智,他一直没有计较真是谢天谢地啊!
子规轻咳一声,提醒丹歌收敛气息,道:“这倒在其次,当务之急,是要查明这神明的身份和洞府所在,见面之后再判断那神明的正邪,那时再决定是杀是留。”
丹歌和煦一笑,“这倒也在其次,我们吃完了午饭,再行动不迟。”丹歌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座钟,提示一下时间,此时时值正午,他们从清早出门,已经好久没有进餐了。
俞述顺着丹歌那手指望去,时钟上的钟表指在十二点零五分。
“十二点零五?”他不敢置信,又揉了揉眼,看着那时钟,眼睛从模糊渐渐清明,依旧是那样的时刻。
“我醒来到这一会恐怕有一两分钟了……”俞述算计着,他还记得他到火车站时是近12点整,他还听到了12声钟响,那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那十二声钟响,就响了足有近一分钟。
也就是说,眼前的沈先生和杜先生带着自己,从火车站回到家里,不过用了顶多两分钟的时间。
而他很清楚,哪怕从距火车站更近的繁星酒店出发,坐出租车到火车站一路全速前进畅通无阻尚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更别说这离火车站更远一些的地方了。
“这两位先生真不是平常人。”其实俞述遇到的有关丹歌子规的许多事,都能见识到两人的厉害,但并不明显,唯有这件事上,实实在在地给了俞述很大的震撼。
此时俞述看着丹歌的眼神,更为狂热了,“如果我能学到一两招……”
丹歌此时也恰好看向俞述一眼,毫不掩饰目中的冷意,这冷意传达的意思很明显,“绝了那心思吧。”
俞述怯怯地缩了缩脖子,相比于学两招,还是性命要紧些。
丹歌一旁的子规也在俞述思索的时候,一直打量眼前的俞家人,这俞述刚刚经受十二波人气洗伐,身子正弱,那俞仁看起来也是精神萎靡,这俞夫人本一介女流,此时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柔弱,这一家的状态都不算好。
子规于是有些忧虑,如果过一会儿就去对付那神明,那神明如果气急败坏,以这些人作为要挟,那事情必不会顺利。
他思索一下,有了主意,说道:“吃饭自然重要,休息也必不可少。我们不如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下午,等到夜半更深,再来行动。”
“哦?”丹歌看向子规,并不知道他的意图。
子规只是给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顺着意思答应下来。丹歌虽然一时懵懂,但他笃信丹歌这么做必有道理,就点了点头,“好。”
“那么你们吃完午饭一定记得要好好睡上一觉,我们就不打扰了,晚上再来。”子规说着不顾丹歌的迟疑,拽着丹歌就走。
“哎哎哎!”丹歌被拽着走,他只好边走边说,“我只是答应夜晚行动,可没说要走啊!”
子规白了一眼丹歌,“怎么,你不走等着哄他们睡觉啊?”
丹歌无奈摇了摇头,“嗨!不是……”
子规好似没有听到丹歌讲话一样,顾自说道:“你可曾见过神明施展劫难当中有停歇的?昨夜余家父子两人遭了四样劫难之后就戛然而止。
“那时刚好到了午夜,显然那神明在午夜之后神力大减。我虽认为你我对付这样的末流且尚未入册的神仙,必不会败。但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我们就在他神力大减的时候前往。”
丹歌苦笑一声,“我猜到了你是这个打算!可……”
子规又打断:“可那时如果俞家人太过虚弱,就很容易被那神明控制,所以我要求他们养精蓄锐。”
“这也不假!但……”
子规继续打断,“但现在正是俞家父子最虚弱的时候,也是那神明神力尚存的时候,他如果这时候出手,肯定一拿一个准,偏偏我们在这时候还离开了。”
“……”
丹歌无言,他抬了抬手,意思是:“你继续。”
子规点点头,“那些诅咒控制的术法在你面前都是小儿科,你一定有法子化解,所以那神明如果现在出手,一定是二话不说将三人斩杀。”
丹歌听到此处,双目一睁,急忙甩脱了子规拽着他的手,转身就往回走,子规却又说道:“那神明如果真的杀了俞家三口,他就会堕落为魔,我们在出手斩杀,以三条人命换一个魔的性命,不是赔本生意呀。”
丹歌突然停住,扭头对着子规怒目而视,“杜子规,生命不是生意。饲魔而杀之,亏你想的出来。”
他从未想过子规会有这么无情的一面。
子规脸上反而洋溢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那神明绝对不会杀他们,他在布置劫难时步步试探,未敢下重手,生怕造下杀业。但他心里恨不得能杀死他们,所以每一样劫难都十分冗长,让俞家人经历无数次地折磨,想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自裁。
“显然,那个神明对于神格格外珍惜,哪怕这神格实属末流,说明他依赖着神格,那神格一定守护着某一样被他视为珍宝的东西。”
丹歌听到这儿歪了歪头,好像是自己被耍了。他苦笑着看着子规,心想这家伙早已想得这么周全,这脑袋是肉长的吗?不会是芯片吧?!
他压下心头这没有答案的疑问,道:“所以,我们根本不用守卫在这里,而是安安心心地等待夜晚,在晚上打怪还百分百爆宝箱?”
子规耸了耸肩,不可置否,“视为珍宝的东西,未必就是一样蒙尘的重宝。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东西,例如一个……,知音?”
是了,一个知音就足以证明,子规怎么会是无情的人呢?
丹歌长叹一口气,“好好好,我们安安心心吃个饭睡个觉,晚上上线打怪。”
丹歌走回了子规身边,“不过不过!刚才你一个人叨叨叨叨什么意思?嗯?你好歹让我说完我的想法啊!你知不知道老幼尊卑啊!你一个千年的老鸟为什么有这么利索的口舌?!你……”
丹歌一点没落下,把刚才憋了打话一股脑地又还回去了。
……
时光在昏睡之中悄然流去了,夜幕降临,城市里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是落在人间的银河。天空中的明月有缺,但依然光芒四散地护卫着四周闪耀的群星,他们一同瑟瑟在浓密的云层之后,明月时不时地探出头来,看看静谧的世界。
“危险就要来临了。”从某处洞口钻出个头来,看看不见星月的夜晚,听听死寂一般的院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忽然有些懊悔,“我非但没有为你们复仇,反而招致了强大的敌人。我不仅没有为你们延命,反而是在催命。”
他忽然虔诚地看着上天,“九天玄女啊,作为您的臣子,请给我一点指示吧。”
天地静谧,并没有回应。
他朝天随意地拱了拱手,“我这不在册的小神,僭越了。”
……
此时的丹歌和子规躺在酒店里,好不惬意。
“马上要出发了,你对这神明的身份和洞府所在,可有眉目?”子规问。
“不,没有。”丹歌很决绝,他现在已经有了合适的定位了,他现在就是个打手,谋士军师就是子规,子规说他做就好了,根本不必耗那闲心猜来猜去,猜了半天人家都想到了,白耗精力还受打击。
丹歌现在想着以后要扩大自己的队伍,丹歌做谋士,自己就做打手,再招个副手,再找个扫尾,那建设就完整了!“那以后杀人越货……,不是,行侠仗义,岂不是所向披靡?!”
“我倒有些猜测。”子规道。
丹歌心说你直接说,我知道你知道。
“不在册的神仙必不是人类,最可能是妖物,那妖物能放狐臭,又捣毁祠堂,必是尖牙厉爪的狐类。至于洞府,我就不知道了……”子规言简意赅。
丹歌瞄一眼子规,有心让你显摆你还就卡壳了。
“这个我倒有个猜测……”
第三十三章 身份确认
“哦?”子规坐起了身子,看着丹歌,心中已经把自己和丹歌在一起时注意到的俞家所有细节又仔细理了一遍,他想找到他忽略掉的东西,却并没有什么发现任何指向那神明洞府所在的线索。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感觉丹歌是在忽悠自己,但被他急忙摇头否定掉了,他还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的发现就是全部。
“可到底在哪儿呢?”子规一直等待着丹歌的下文,他对此有着强大执念,他自己没能发现的事情,一定要知道其中的细情。
丹歌顿了顿,说到:“我不如先卖个关子,等到了俞家问一问俞仁,穷究一些细节,就能判断我的猜测对不对,如果判定我的猜测错误,也就不必要说出口了。”
子规满怀希冀的眼神瞬间一冷,脸上的微笑也僵了下来,胸口就感觉是吃东西噎到了一样,暗自嘲笑自己,“遭报应了吧,人家吊你胃口你怎么办?!”
没有办法,子规干干地坐在床上,心里气鼓鼓的,他真有心大刑伺候审一审丹歌,但越是和丹歌相处的久,可就越知道这家伙手段层出不穷,轻易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头一回,子规的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他盯着那墙上的时钟,分针扫过那样一圈,就好似历经了一世轮转,感觉自己已经苍髯白发。
“不行,我不能在这儿把自己耗死了!”子规一拍丹歌,“走吧走吧!去俞家,去判断你那猜测,如果是错的,我们还要另想办法找到这神明洞府。”
丹歌噘了噘嘴,“好吧。”丹歌其实对于自己的猜测有足够的信心,但子规这样说,也是出于谨慎考虑,他不好反驳,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说罢就起身行动,走出繁星酒店直奔俞家,这一条路在这几天里来来回回跑了数次,他俩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安好地走到俞家。
途经那烧烤摊,今天那烧烤摊没有开张,此时正有人全副武装拿着水管子冲地,明明地上的鸟粪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还是有一股股的臭味。
这会儿刚巧有个行人路过,见有水管子冲地已经避得远远的,但躲过了水攻,却没有躲过毒攻,他被突如其来的臭味吓了一跳,连着往远离烧烤摊的地方跳了几跳,扭回头来就大声问道:“我说!你们老板不干烧烤卖臭豆腐啦?”
那冲地的还抬起头来笑着应答:“是啊,鸡屎味臭豆腐,您是首位,给您打八折您买不买?”
“吼哟?!鸡屎味?”
“是啊,国际知名,人家咖啡有雀巢,我们臭豆腐就有鸡屎。”
丹歌子规就站在一旁,丹歌问向子规,“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哦?你说投资?臭豆腐的商业前景很堪忧啊……”
丹歌两眼一翻,一指弹在子规头上,“我说让你施法收了这一股臭味!”
“这……”子规摇了摇头,“这可不是鸟群的法术,这可是鸟类正常的排泄,没有办法。”他指了指天,“这天气,烈阳高照的,过不了一会儿这鸟粪就陈了。”
丹歌听得很新奇,急忙追问:“陈了?”
子规用力地点着头, “恩,陈了。那时候你再一闻,嘿!酱香扑鼻!”说着赞叹地竖起了大拇指。
“去你的吧!”丹歌已经完全无法正视这一股股的臭味,立刻紧走两步,赶往俞家。子规则一脸坏笑地紧随其后,他忽而有些舒畅,那个神明洞府的事情在他心里也不那么紧要了。
这家伙争强好胜的性子原来完完全全就是针对丹歌的。
两人赶到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俞家人一个个在正堂上正襟危坐,如坐针毡。三人看到丹歌子规出现,提起的气终于泄出,一个个倚靠在位子上,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全感,竟是忘了起身迎接。
丹歌看着这三人的状态,有些懊恼了,真是应该坚持留在俞家才对,确实如子规所言,这三人性命无忧,但这三人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性命,一定都没有睡着,这一会儿三人已经眯着双眸,昏昏欲睡了。
他扭头看一眼子规,子规噘着嘴,低头数指头,不敢和丹歌对视。
丹歌倒也不埋怨,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度过今夜,任你们睡到天昏地暗,现在你们还不能睡。”他手指只是简单地敲在桌上,但那“笃笃”的声音却把俞家三人全然惊醒,在他们耳中,那声音震耳欲聋。
“俞仁,你得囊肿的前一夜,曾经醉酒,醉酒之后,你做了什么?”丹歌问向俞仁,声音很轻,但听在俞仁耳中却是严肃的质询。
俞仁站起身来,两足并齐,两臂垂肩,两手紧紧贴在裤缝上,紧张得很,“那……那天,我喝多了,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丹歌面露严肃地看着俞仁,宛若一个长官在审问一个士兵,“哦?我提醒你一点,你曾在屋后撒了一泡尿。那时,你看到了什么?”
“我……”俞仁说话间悄悄地瞪了一眼俞述,满是责怪,心说:“臭小子你怎么什么也往出说啊!”
俞述接收到这一个眼神也是满脸的委屈,他并没有告诉过丹歌。
“那会儿,我看到……”俞仁陷入了沉思。
丹歌就立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手在空中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让俞仁去想。
子规则立在那里,这俞仁醉酒屋后撒尿他是知道的,就在昨夜俞家父子两个曾经提到,但在他看来是无用的线索,反而却引起了丹歌的注意。“难道从这里真的就能知道那神明洞府的位置吗?”他表示怀疑。
“噌!”俞仁忽然抬起头来,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双目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显得六神无主。他看向丹歌,有了一些镇定,“沈先生!我……,我绝对不是有意冒犯啊!”
丹歌兴奋起来,“说说吧!”
俞仁顿了一下,先打了个寒颤,才说道,“那天是四月初七,刚好是小满,也是先父的生日。我全家到祠堂简单地上了柱香,就回来了。当天傍晚我喝的多了些,恍恍惚惚地就走到了这正堂屋后。
“我长打算解手,从那一边……”俞仁往东面一指,“……窜出来一只黄鼠狼。”
“黄鼠狼!”丹歌子规心中一惊,黄鼠狼也就是黄仙,这一类颇具灵性,修炼做了末流的神明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东西最是记仇,既然俞家招惹了,那自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这黄鼠狼直立地站着,脸上……,脸上带着一副眼镜。那一副眼镜我那会儿没有仔细瞧,就感觉很熟悉,昨天去祠堂,我就感觉少了啥,这会儿我想起来了,那副眼镜,就是先父的,被我放在先父牌位旁边的。
“我那会儿喝了酒,天不怕地不怕,黄鼠狼成精我也不怕,我拾起砖头就扔,那东西就窜着跑了。后来我解完手就回来了。那东西也太记仇了,我就那砖头扔了他一下,也……,也没有扔着啊!况且他还偷了先父的眼镜。”
丹歌等了一阵,却发觉俞仁没有了后文,“没了?”
俞仁慌忙摇了摇头,又仔细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无奈点了点头,“没……没了。”
子规沉沉出了一口气,“我们反而是把这神明的身份完全确定下来了,可这洞府……,嘶,他没理由无缘无故跑去祠堂偷眼镜啊……”
丹歌说道:“两种可能?一是那黄仙的洞府就在祠堂内,这眼镜可算作他平常的玩物,二是那黄仙投了眼镜另有他用,至于什么用处暂且不知,他偷这眼镜一定是要回家,而他出现在正堂屋后,也许是路过,也许它的洞就在那后面的某处。”
子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探查的地方就在祠堂和屋后,也不必舍近求远,我们就先在这屋后看一看吧!”
丹歌看一眼那三个又缩在一起的俞家三口,显然这三人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到屋后看了。外面没有月光,漆黑一片,平常出去都提心吊胆的,更何况这时候了。
丹歌无奈摇了摇头,风水呀风水,这家人重风水将一道水横在堂前,不期盛发横财,唯盼有源源流水。可人是屋的胆,屋又反馈其主,这门前水流着流着,却把这家人的胆量都流没了。
“那你们就在这里等吧。”丹歌说着转身和子规出了屋门,却听后面磨磨蹭蹭的,那三个人缩着又跟来了。
“恩?怎么?”
“跟着你们,安全。”
丹歌子规无奈长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丹歌没好脸色地瞪一眼三人,“呆着吧,我们没死你们就死不了!”
三人听到了保证连连点头,正要返回。
“顶多重度伤残。”子规悠悠补了一句。
骇得那一家人立刻站在了原地哆嗦着,前面看了看,后面看了看,还是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丹歌摇头笑着,对于子规做法很是无奈,“你总要吓死他们。”
“总比自己把自己吓死要强。”
第三十四章 金印银量之神
丹歌对此倒是颇为认同。
两人心里把这些琐碎全部放下,沉默下来,自正堂门向西绕到这屋子背后,这一条路也正是那也俞仁醉酒时走的路。
转过了前墙,两人自西墙伸出头去向屋后一望,入目唯有一片漆黑,今天的天气也巧,完全是乌云密布,日月星斗全部埋藏,真是月黑风高。
这俞家偌大的院落前院密植樟木古松,两侧为丈许的院墙,这家人似是在显摆阔气,却打造了个巨大的牢笼,牢笼之类中总有不详滋生,也难怪这家人总是寒蝉若禁,想必夜晚的气氛幽静而诡异,他们必是蜷在屋中不敢出去。
而且这么大的庭院里,仅仅只有这三人一户,也是离奇。这院落东西各有两个独立的小院,就是四间屋子,北面为正堂,正堂两边有耳房,耳房再往边上走,一边是厕所,一边是厨房,庭院东北角又有不小的祠堂。
“这偌大的院子十余个房子,唯有这一家三口居住,嘶……”丹歌越想越不对劲,就待转身往回走。
子规却突然指着这屋子西北角的墙根,“你看那里!”
丹歌连忙扭头,只见到在子规所指的一个地方,有一张笑脸,一个强颜欢笑的笑脸,脸上的皮肤褶皱着,在头部还有个破洞,满脸紫青之色,笑得诡异而人。这笑脸没有躯体,仅仅只有一个头!
丹歌强行镇定下来,再仔细地看上一眼。
“呃……”原来是一个被戳破的紫色气球,气球上有一个笑脸的图案。丹歌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他刚才的心思完全在这俞家人的身份上,又联想到了鬼魅,所以头一眼看那气球,只以为是一张诡异的笑脸。
“你怎么了?你状态不对。”子规关心地问向丹歌。
丹歌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你我也许走进了一个局中尚不自知。”
“一个局?”子规皱起了眉头,“是从哪里开始的?”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的。”丹歌喃喃了一句颇有哲理而毫无讯息可言的话。
他说着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眼前所见的气球,“我们还是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也许就知道这个局是从哪里结束了。”
子规点点头,又长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纵使他是修行者,也无法完全主导自己的思想。他蹲下身来,强行让自己关注眼前的事情,却总是会跑偏,“什么样的局?是不是我们一踏入俞家,这个局就开始了?”
“你看这个气球……”丹歌的话语打断了子规的思索,又让他关注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这个气球被放在这样一个小坑里,民间有云:西北有凹坑,不利父亲。这凹坑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俞仁的,这一个气球中鼓入青黄之气,催生了俞仁身上的囊肿,气球上这个破洞,就是我刺下的。
“气球下部栓有绳子,绳子又被钉子钉在坑边,则这俞仁患病,就难以走出家门。设置这个的,应是那黄仙无疑了。至于那洞府……”
丹歌说着探头就看向屋子的后墙,就在这后墙靠近丹歌一侧,有一道明显白色的痕迹。
丹歌示意子规跟上,自己先行走近,仔细一观察,这白色痕迹竟是纸浆,纸浆从高处一路倾泻,抵达墙根。
丹歌忽而问道:“子规,你对着墙撒尿,是不也这么高?”
子规一愣,“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而且是个紧要的问题。”丹歌看着这一道纸浆,“我几乎能断定我的猜测了。”他说着轻抚在墙壁上,“所以这深宅大院,本是断壁残垣?”
“断壁残垣?”子规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断壁残垣?纸浆和尿?”子规想到这里一个愣怔,好似被雷劈了似的,浑身麻痹,难以行动。他被一种真相带来的恐惧压抑了动作。他数次张口,却忘却了如何发声。
“恩……”丹歌循着这墙根上的纸浆再往下找,竟是个不小的洞穴。这天色黑洞洞的,他要不是看得仔细,大概就把这洞穴当做平地了。
这洞穴边缘的草木都是倾倒,显然有东西时长出没。
“黄仙?”丹歌试探着叫了一声。
洞内没有应答,但对丹歌来说就是最好的应答,因为他听到了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屏气声。
“黄二大爷请出来一见?”丹歌对着洞口道。
洞内没有动静,丹歌等待良久也不见又东西出来。
“黄大仙君?”丹歌又问了一声。
依然毫无动静,唯有夜半的冷风呼啸,竟携带着腐朽的气味。
丹歌又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儿磨蹭。”他说着在手中汇集了一道雷电,蓝色的幽光把这一片地方照亮,地上是一片片黑迹,是草木腐朽之后的残余,这正堂的后墙,是青砖堆砌,此时已经风化严重,微风一吹,就吹下不少粉末。
“这个局要揭开了。”子规长出一口气,他有些感慨,他和丹歌自认为聪明的人,来回这俞家大院数趟,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如果这是针对你我的杀招……”
“那他们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丹歌声音之中满是寒意,“而眼前,这洞里面就有一个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小小神明。”
丹歌手中的蓝光越来越亮,雷电滋滋作响,随时就要脱手而出。
“嗖!”从那洞口探出个头来,正是一只狡黠的黄鼬,它黑亮的眼睛看了一眼那雷霆,“噌”的一声,它身形迅捷地从洞中窜出,窜向远处。
“嘁。”丹歌轻蔑一笑,他就还蹲在原处,他才不会被引跑,他还记得子规的分析,这黄仙凭借神格守卫着某样东西,此时这黄鼬两手空空的跑,说明那样东西还在洞中,他只要守在此处,就不怕那黄鼬不回来。
“沙沙”,远处传来了声音,果然那黄鼬探头探脑地,又回来了。
这黄鼬满不情愿地来到洞口,如人一般躬身下拜,竟能口吐人声,而且是女人的声音,“小神拜见上仙。”
子规听闻都颇感惊奇,也凑过来蹲在丹歌一旁。
“拜见两位上仙。”它见主动凑过来一个,也不敢怠慢,又拜了一遍。
“你,果真是神?”丹歌问道。
“确实是神,是祖辈世代传袭的末流之神。”那黄仙答道。
子规对这家伙很有兴趣,问道:“可有仙名?”
“没有仙名,凡号黄岚。”这黄仙凡名叫做黄岚,颇为中听的名字,而一般人如其名,丹歌子规仅仅因为这个名字就对这黄仙好感大增。
“你快起来,我们坐着聊。”丹歌伸手托了一下黄岚,随后伸手在地上一拂,抹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来。丹歌子规最在一侧,黄岚则卧在两人对面。
“你既然是神,那俞家这一类凡……”丹歌本想说是俞家人是凡人,可现在他们获知的消息推测,恐不是凡人了。
“这么一家凡人,却有非凡之处。”黄仙顾自回答起来,“那俞仁不知是哪个将军或是兵士的转世,身上杀业极重,他前几天的夜晚一泡尿液毁了我子女的神格。”
“啊?这么厉害?!”丹歌子规有意无意地瞥一眼那正堂后墙上的那一道白色痕迹。
“您说作为神明有什么好,我的子孙若是平常的黄鼬,一泡尿有什么打不了。偏偏他们体内有神格,神格被污,到这会儿半死不活的。可也不知是福是祸,这神格倒还勉强维持着他们的性命。却不知道能维持多久。”黄岚说着,鼻子耸动,显然是快要哭了。
“你把它们抱来我看看?”丹歌带着疑问的语气,并不强求。
“这自然好,也许您有法子。”黄岚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一溜烟钻进了洞里,不一会儿嘴里叼着两只弱小的黄鼬放在了丹歌子规身前。“您没有法子也不要紧的,反正不会更糟了。”
“你要有这心力准……”丹歌说着抱起一只,看了一眼,说这半天的话戛然而止。
他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说实话,你这子女的神格也忒简陋了些。”
黄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正因如此,我反而有个续命之法。”丹歌说完扬天大笑了几声。
“哦?”黄岚霎时抬起头来,目中满是希冀。
“嗯……,在他讲方法之前,我想知道你祖辈的神格是如何得来的,我看这神格简陋得,就像是窃来的。”子规在那边一直沉默,此时却忽而插话。
“这……”黄岚犹豫了一下,脸上人性化的一个苦笑的表情,“确实可以算是偷来的。”
它仰望天空整理了一下思绪,“我祖上本不居在此处,而是居住在白帝山。白帝有五山,为五龙所化,五龙夺宝,被子阳城那一座山中的紫龙夺到,就形成了如今的白帝城地势。飞龙不服,于是又欲强夺,但地势已成,飞龙身一动,就使得那一座山脉移形,两山就要相接,那时必将大水漫灌,百姓身死。
“于是百姓群起挖山,但每日挖,山却每日涨,眼看着两山合拢,百姓生存无望。那一夜,有天女托梦,告知百姓,要挖的土需以金斗印,银斗量,然后再倒在一侧,则山就不会再涨了。百姓晨起试验,果真如此。
“我祖上黄鼬刚具灵性,藏在土中,被金斗印,银斗量,就有了神格。它那时神威不小,但因为取巧所得,不敢上报,不在神册。世袭罔替之下,神格渐弱,到我的子女,连一泡尿也抗不过了。”
丹歌赞叹地看向子规,他这一个打断看似无理,却因为如此,有了一条龙的所在,这不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吗?!
第三十五章 俞家的真实
千回百转,那紫气异变的事情,丹歌此来的初衷,终于有了下文!
但这两人只顾着欣喜,完全忘了眼前的黄岚还在等待一个答复。
黄岚讲完先祖往事,眼看着眼前的两人喜笑颜开,却并不没有搭理自己,之前允诺搭救它子女的事情也没了下文,它心忧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女,于是试探地问道:“刚才上仙说有续命之法……”
丹歌立马回过了神来,一拍脑袋,“哦!是有的!我观察这一泡尿中业力不小,它在慢慢侵蚀你子女的神格,神格尽毁的时候,也就是你子女殒命的时候。”
黄岚听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它稳稳地把两个小黄鼬抱在怀里,把头轻轻地贴在小黄鼬的身体上,它这样感知着它们微弱的心脉跃动,感知着那灼人的体温,泪水滴下,落在那小黄鼬的身上,竟滋滋作响,陡然就化作了水汽。
丹歌子规都惊奇了,刚才他们抱起那小黄鼬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烫,现在看来已经如同一块烧红的碳了!丹歌再仔细的看一眼那小黄鼬的神格,只见那神格在被快速地消耗,照那速度,神格完全维持不了一刻钟!
“快,把它们放在地上!”丹歌命令道。
黄岚不敢怠慢,立刻把子女放在地上,眼看着丹歌子规整齐划一地往子女体内打入数道彩光,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它们在洞里从来没有这种状况。”
丹歌双眸一闪,“对!你的洞里,是否有什么奇珍异宝!”
这句话问得黄岚都是一愣,它洞里空空如也,哪里来的什么奇珍异宝,如果有,那它早就利用起来了,也不至于自己的子女落到这步田地。
子规看着黄岚一脸迷惘,开口提醒道,“例如,一副眼镜。”
“唰!”黄岚的双目一睁!脸上忽然有了敌意,恶狠狠地看向子规丹歌,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洞中有一副眼镜,难道这两人就是为此而来?眼前所谓的搭救,不过是假殷勤?!
它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论那一副眼镜多重要,但如果这两人敢害我子女性命,那我就……”
子规早就把这黄岚的心思猜透了,“你尽管去取,等你走到洞口前,你就知道我们的好坏了。”
黄岚没有选择,它此时已经把丹歌子规归为恶类,它一心想着用那一副眼镜换回子女的性命,
它不敢怠慢,但也不敢立刻扭头而去。如果它扭头时受到袭击,那它一家三口,就都葬送在这儿了。
它其实想的多余,丹歌子规如果动手,它就是正面应对,也是难逃一死。
他谨小慎微,后身撅着,头压得低低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类和他们身前被虏为“人质”的两只小黄鼬,一步步地往后退。
它退到后腿猛然蹬空,就是到了自家洞穴门前,它后腿紧紧抓地,一个极为迅捷的转身,就欲钻入洞中,却在扭头之后,一片白色迎上了它。
它以为是敌袭,着急忙慌地扑腾着爪子,一下子掉进了洞里。
“噗嗤,哈哈哈哈哈!”远处看着黄岚动作的丹歌子规见此情景不由放声大笑了起来,严肃的开始最后却是个滑稽的收场。
不一会儿,黄岚叼着那副眼镜来到了洞口,它的双耳紧紧贴在额头,先是伸出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才伸出头来,看向这正堂的后墙,就在这后墙正对着自家洞口,有着一道白色的痕迹,有二尺来高。
它仅仅仔细地端详了这白色痕迹一次,就完完全全回想起了那一个夜晚,那一个醉酒的男人,就在这里,撒了一泡尿,而此时那一泡尿竟是成为了纸浆。
但它虽然看到了这纸浆,仅仅是多了一些疑问,却并未像子规说的那样,能从这洞口痕迹中辨明丹歌子规的好坏,它依然谨慎地靠近两人,就叼着那眼镜立在丹歌子规的对面。
“该是谈条件的时候了吧?!”黄岚想。
丹歌看它完全愣在那里,没好气地说道:“愣着干什么?!快把那眼镜放在你孩子身上啊!”
“唔!”黄岚摇了摇头,头还往后缩了缩,它自以为聪明,“你们控制着我孩子,我把眼镜放它们身上和直接交给你们有什么区别?!这个在就有谈判的资本!”
“唉!”子规无奈扶额,真是没法交流,一片真心全被当做了祸心,他扶额之际忽然张口,“咕!”
这一声的威力不消多说,尤其这种出其不意的,丹歌都险些死在这声音之下,更遑论这小小黄仙。当然这一声没有那么许多的效用,完全就是让黄岚一个愣怔,然后子规就轻而易举地从黄岚口中夺下了眼镜,放在了那小黄鼬的身上。
丹歌子规收回了术法,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大步,示意黄岚可以看一看它的子女了。他们这一退给黄岚让出了空间。
两人都是同样的想法,“既然你不信我,我自给你让出空间来,让你看清我们的善意。等到你了解了,再要和我们亲近,抱歉,不高兴!”
黄岚小心地靠近,感受着孩子们恢复了正常的体温,它欣喜不已,它把眼镜放在一旁,想将两只黄鼬抱起,却感觉他们的体温陡然升高。它一下子慌了神,再抬头看向子规丹歌,两人却隐在黑暗里,看不清面貌神色,也没有出言指导。
它左右寻觅,看到了那眼镜,它一把抓起眼镜放在小黄鼬身上,霎时间,它们身上的高温就褪了。
它这会儿分辨出好坏来了,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这眼镜有这奇效,开始要眼镜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自己知道了,可却把人家给得罪下了。
“黄岚,你在这里多久了?”丹歌忽然发问,解决了黄鼬的问题,他们现在棘手的事情,变成是这俞家一家了。
“来了有一年多了。”黄岚说着扭回头去,它刚才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关心则乱脑子全然不够用,这会儿稳下神来,也知道丹歌的发问指向的就是这俞家。
它答着这句话,看向了洞口的那一道白痕。
“这一家三口,一早就在这里居住了?”子规紧接着追问。
“不。”黄岚一指那墙上的白痕,“那妇人早就在了,其余的两人……”
“……都出现在当夜。”当夜,它偷窃祠堂内眼镜的那一夜,也是自己子女被一泡尿教坏了人格的那一夜。
现在有一个事实昭然若揭新出现的那两个男的当中,那一个年长的,并不是人,至于那一个小的,也有着不小的嫌疑。
风声呜咽起来,如同嚎啕的鬼音,携带着腐朽的气味,这个院落,大抵早就衰败了。
“我们到前边去。”丹歌说着和子规一同从黑暗中走出来,丹歌抱起了地上的小黄鼬,不容黄岚反驳,已经径自走向院中。黄岚只好紧随其后。
入目的院落果然照应着那腐朽的气息,之前如何气派,如今就有如何破败,房屋全部颓圮,那正堂前流过的清泉,早已干涸,唯有底部凝结成块的泥土,寸寸破碎,宛若皲裂。
透过月门往前院看,什么樟木松柏,哪里野草鲜花,唯有一片空旷,空旷上覆盖黑色的泥土,黑得吸尽了光辉,好似一处无底的深壑。
那正堂里的摆设都已腐朽,丹歌子规被两次相隔在外的那个红色帷帐,此时千疮百孔地落在地上,上面满是灰尘,早已不见之前的鲜艳。
黄岚看着这一切吸了一口气,“我还给人家布置灾难,竟不知道我自己就在灾难里。”
丹歌子规深有同感,他们本以为尽在掌握,原来自己仅仅是在一道幻梦里。
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就在正堂前流水上的小桥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她蓬头垢面,倚靠在栏杆上,就是丹歌子规曾见过的俞夫人。
“你来了。”俞夫人忽然看着丹歌,从桥上飘然而起,径直飞向他。
她也不是人!
丹歌就立在那里,一动未动,他想知道这女人要做什么。
那俞夫人来到丹歌面前,一把夺过了丹歌捧着的小黄鼬身上的眼镜。
“哼哼。”这是那女人的哭声,“你来了,他们却走了。你再也不要离开了。”她把那眼镜埋在怀中,手中发着狠意,似要揉入道自己的皮肉之中,只听“滋滋”的恶心声音响起,待她收回手来,那眼镜已经不见了
丹歌张了张口,没有呕吐出来,他皱着眉,含着气,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他们没有走,他们一直在。”女人说着,灼灼的目光望着院中的东北方。
那里,是祠堂。
第三十六章 六殿之人
“好!”丹歌说着就迈步前往那祠堂,刚一抬脚,那女人已经飘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向。
这女人褴褛的衣衫已经遮盖不住躯体,露出其内灰黑的肌肤,她的双足踩在地上,竟如踩在水面上一样,四周的土地随着荡起涟漪。她披散着长发,双眸通红,嘴唇在不住地抖动,似有浑身的寒意笼罩。
她就这样站在丹歌面前,不肯让步。
丹歌看着这女人的颈部,清晰可见其内驳杂的血液,黑红混合,时红时黑,她自站立在丹歌身前,血液的涌动就一直在加速,她是在酝酿杀招,还是在恐惧紧张?
丹歌不知道,他也不需知道,他伸手一挥,有一阵风来,吹走了这轻飘飘的女人。
丹歌随后继续迈步,快速前往祠堂。
空中那女人怯怯的声音传来,“不要去。”是恐惧,还是挽留?
丹歌也不知道,他唯独知道,一切真相,大概就在祠堂里了。
悠悠的夜空上,忽然开始出现的光亮,乌云开始褪去了,月亮开始播撒光辉。那光辉就紧随在丹歌子规之后,照遍了整个庭院,唯独那一座祠堂,还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丹歌子规站在祠堂门前,这里是他们从进院落以来一直不曾见过的地方,它是否一直是眼前这般模样,他们也不清晰。
这祠堂的顶部,盖着琉璃瓦片,每一片都没有蒙尘,每一片都焕发光彩,哪怕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也能感应到它的光泽。唯一的缺憾大抵是这顶上一个不小的破洞,显然是年久失修。
祠堂的门紧闭着,两扇门下的地上,布满了粉碎的木屑,门上散发这潮湿而腐烂的气息,也许仅需一指,就能将这个门戳成粉碎。但就在这样的两道门间,挂着一把锁一把干净光洁的锁,就像是被人每天擦拭过似的。
丹歌轻推一下那门,只听“噗噗噗”的声音,两扇门被这一推推成了粉碎,摔在地上,成了两滩烂泥。“啪”,那锁就摔在烂泥里,哪怕是沾上了泥垢,却也显得光亮如新。
丹歌在外面向里面打量,果真和俞仁说的一样,这祠堂确实是被破坏了,而破坏者,就应当是……
丹歌低头看向站在脚边的黄岚,“这是你破坏的?”
黄岚木讷的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进去的?”丹歌问道,这屋子四下里密不透风唯有这大门和屋顶的洞可以出入。大门这一碰就碎,显然黄岚就是从屋顶进去的,而屋顶的破洞下面没有什么可供攀附的东西,进去再出来,可就不易。
“您一定想着我是从屋顶进去的。”黄岚直着眼睛说道。
显然从屋顶进去的设想被否了,丹歌不由暗想:“难道是打地洞?”
“我偏偏,就是从大门进去的。”
丹歌子规嘴角都是一阵抽搐,果真是这样。他们回首,望着尚在天空飘荡的俞夫人,那个女人可不是眼前所见的这般弱不禁风,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深宅大院的幻境,应该都是她布下的。
她明明很强大。
丹歌子规扭回了头来,他们对那女人满是疑惑,而他们唯一能找寻答案的地方,就是眼前这一座祠堂了。
回神细看,祠堂里散落着被一分为二的诸多牌位和被掀翻的各式瓜果,还有一地的香灰,而有趣的是,摆放牌位的地方,铺着白布,而在摆放瓜果和香烛的地方,却铺着红布。
子规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地方有太多的矛盾了。明明锃明瓦亮的琉璃瓦片,却盖在年久失修的顶上,明明光亮如新的锁,却锁着两扇腐朽到一触即碎的门,明明神通广大的女主人,却显得柔弱无助。而眼前这白红的差异,更看不出摆设香堂的人是悲是喜。”
“明明他爱着我,却杀死了我;明明我爱着他,却审判了他。”紧接着丹歌的话,有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自于四面八方,是俞夫人,“明明永世在地狱罹苦,偏偏人间走一遭。地狱是魂灵罪所,人间却是心灵炼狱。”
这声音顿了顿,也就在此时忽然天上的乌云撤开,月光透过那房顶的破洞照进了祠堂里,祠堂内为之一亮,在祠堂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了那俞夫人,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祠堂里面。
她来到门前稍稍躬身,“我想通了,人间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了。我将带着我的地狱重归地府六殿。请进来吧,欢迎来到,六殿第七小地狱:碓捣肉浆。”
门前几人听言不仅没有迈步进入,反而颇为避讳地后退几步,戒备着眼前的俞夫人。地狱,他们没有见识过,但仅仅是名字,就由不得他们不怕,那是死人才去受难的地方。
“果然,地狱和人间,本就是相对的。就如同我相对着你们,也如同我相对着我的丈夫、孩子。”她说完仰头看着天,陷入沉思,显然她准备要讲一讲她的故事了。
“我本是地府六殿卞城王下辖第七小地狱碓捣肉浆地狱所生灵智,爱上一道来我地狱受难的男子魂灵,他受难离去,进入轮回,我就私自裹挟地狱全身,也遁入轮回,去寻他。历三世,终于与他相遇,我们相爱结婚生子,天伦乐事,全部享尽。”
她灰白的面庞隐隐有血色,似是回味起了当时的亲昵,但那血色一闪而逝,随即更暗了下来。
“但他终究变心,爱上一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我为唤回他的真心,解封了他前世记忆,告诉他他曾经罹苦的地狱,就是我。他竟然以为我前来索命,把我溺死在堂前的流水之中。”
她脸上挂起了一个轻蔑的笑,是在嘲笑自己,那么天真。
“但好巧不巧的,我隶属卞城王,卞城王司掌大海之底,小小流水不能奈何我,但却让我脱去凡身,重归地狱。
“我就以这祠堂为底,修建地狱,把他拘来,行使罪罚,碓捣肉浆地狱,正如其名。脂作纸,血为墨,发作毫,骨作杆,脊作架,皮装裱。如今他身虽死,却依然栩栩如生。”
她说着让开了大门,只见祠堂内一侧挂着一幅画,画上就是那个男人俞仁,而这幅画,就是那男人本身。
“嘶!”丹歌子规缩了缩脖子,原来一个小地狱的刑罚,就这么严重。
“可,那俞述呢?”子规问道。
“我永远都脱离不了我的地狱本质,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俞述被我生出,又含有人间气息,它本身,就是能矗立在人间的地狱。这一座祠堂……”
“唔!”丹歌子规黄岚猛然一颤,果然和地府有牵连都是一些可怖的东西,那样活生生的人,竟然成为了一座地狱祠堂。
“俞述生性好吃,如果你们刚才进入,大概已经被他果腹了。”这女人轻笑着说出,她完全看惯了生死,眼前这两个人类三个黄鼬,五条命也不过在谈笑之间,消去就消去了。
但她谈及刑罚处死她的丈夫时,满目的懊悔之意,也不是作假。感情让她重视起了生死,但这感情俨然比生死还要磨人。
“我们牵连进这件事情里来,是你的用意?”子规问道。
“不是,起因是这一只小黄仙的无意之举。”俞夫人指向了黄岚,“它偷窃了那一副眼镜,唤醒了俞仁俞述的魂灵。他们的魂灵一直徘徊在这祠堂里,但那眼镜的失去,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他们出来之后,我以幻术为他们附上身躯,却不愿帮他们完成心愿我以幻术维持着这诺大的院子数载时光,就是还不愿意从过往的幸福里挣脱出来,他们的重现让我渐渐消散的心又振作起来,而我知道,这一次他们再离开,就带着我最后的念想一起去了,所以我不想帮他们完成心愿,想让他们多多滞留片刻。”
女人残然一笑:“不知该夸你们,还是该怨你们,你们的进展神速,他们去了,我的心也死了。现在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深藏在这里的,俞仁曾经戴过的眼镜。”她把手放在胸口,闭着眼睛感受着。
她闭目放出一缕阴气,缠在丹歌捧着的两个小黄鼬身上,“我能保证它们的神格不再被消耗,至于恢复神格的办法,就由你们去寻找了。”
“你们走吧。”她似乎费劲了全部的力气,她知道她又要陷入孤独了。
黄岚耳朵前后摆了摆,踌躇了一阵,走上了前去,两只爪子抓住了俞夫人的手,“你要回去了吗?你……,如果有值得的人,不要想曾经的伤痛,再逃离一次,要把自己嫁给爱情。你要保重,我的好邻居。”
“我会的!”女人抓了抓那爪子,“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