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夜谈
这一夜继此闹剧之后,众人也就各自散去,没有再相聚谈说。老骨苏音等人离开了清杳居,他们在四方来集酒店有着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本该和苏音等人一起离开的连鳞却留了下来。当然连鳞并没有开口道出他将留下,他还比较羞臊。
他是直接躲在了一隐蔽之处,有意让苏音等人落了他,而苏音等人也颇为默契地在离开时并没有招呼连鳞,于是连鳞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和葛孑同住一室了。风桓带着风标返回了风家,空出来的床恰可安排给祁骜。
于是众人安顿,继而灯火熄灭,清杳居在这皎皎明月相伴之下,陷入了梦乡。
“梦境里有什么是情形的呢?正是我所讲那飞蛾故事里的飞蛾独角、飞蛾鳞屑,伴着夜色冥冥,恰是缠绵时候啊。”丹歌立在床边,朝着院外望着,“今夜一定苦了杳伯了,他刚刚提升境界恰在不稳,五感尤其通达,隔壁房屋的动静,一定就纳入了耳中。尚在仲秋,尚可耕耘啊。”
子规侧卧在床上,笑道:“你这话语里似有幽怨啊,莫非耐不得想去听房?”
丹歌摇摇头,“人家的幸事我听了不更是心中添堵?!黑猫曾说,只等我们四人齐聚,她就显出真容来,可自泰安被她推脱了之后,就再不曾见了。如今时光匆匆已有三月,她却再没有出现过,是她长成了什么丑陋模样么,不敢轻易相视么?我却又不是那么浅薄的人呀。”
“嗤!”子规翻了个白眼,“别人说这些愁思我尚会同情不已,可若是你与风标击征,我却不会。什么三月,你和风标击征进了青龙洞府,里面时光如梭,其中一日,人间一年,你们不过在里面呆了三五个时辰。这三五时辰里,你能升起多少相思?”
丹歌辩道:“可这三月对她却是真切的呀,她三月未见我,怎么也不顾念着来寻我呢?这女人的情谊,都是这么淡薄的么?”
“女人的心思若是被你拿准了,你还会这么牵肠挂肚么?”子规笑道,“连鳞的爱情里有你这么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无论过程多么狗血,总归是修成正果。你这爱里么,我们这一方面的智慧比不上你,所以就不能为你出谋划策,你就只好自救了。可人常说当局者迷……”
丹歌扭身瞧了子规一眼,跺脚道:“你就直说我当前这情形无法可治不就结了?!”他缓缓踱步道床边,跌坐床上,朝天一拱手,道,“既然无法可治,就无为而治吧。太清祖师的训导,无为而治,正是正途。”
“你倒耐得住。”子规笑了一声,隔着门窗往院中一望,道,“可有些人却耐不住了啦。命格所致,一定要一将功成,万骨为枯,商丘一境的组织尚立足未稳,他就已经放眼天下了。”
丹歌知道这子规所言,正是天子,“久在屋檐下,如今一朝可以扬眉,自然要大展身手。今夜席锐会把我们的意思传递给天子,这个情报组织虽然依靠着我们的人手建立,而其实与我们的关系并不大。
“这倒无所谓,我们总能从中受益就是了。天子左右在我们和风家之间,左右逢源中,将情报组织建成了一不倒翁。单这一份儿其运气、运筹、气运、气魄,他放眼天下,只是早晚的事儿。”
“只是……”子规道,“他的天下里,囊括了丹霞深处,古石碑后,恶妖之界。”
丹歌道:“我听出你和他说话的意思了,他是要暗暗地联络到以分魂之术苟存人间的金勿及其他五只恶妖。这些恶妖能做什么呢?我想了好久,学习他们的分魂之术或许在一方面,这这分魂之术和我人间炼神境界的元神出窍有相似之处。
“若能习得此术,或许就可以成为子规招揽天下义士的一大重要手段,有此秘术的诱惑,天下人一定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情报组织还可依靠此术,将情报触手遍布到华夏每一个角落,我想正是因为这么一步,天子的思绪才不可收敛地放眼天下,毕竟那时,似乎天下也在股掌了。”
子规道:“可天子的天下终究只是修行界的天下,只是暗中的天下。情报组织的性质和杀手组织的性质又有不同,这个组织比之杀手组织光明了万倍,处在光明处,也就意味着许多的手段都将曝露,所以它是永远不能走到凡人面前的。
“但修行者数目才这么些,相比于凡人大众,宛若凤毛麟角。他可得的天下,其情形就宛若关起门来的过家家,也不知他到底奋斗个什么劲儿。”
“这正是我猜测的,他与恶妖交流沟通的二一个目的。”丹歌道,“他与恶妖联络,之后就可以通过恶妖们联络仓古石碑后的恶妖,给它们一个得以重归人间的契机。这个契机时刻,也许就在修行界上下一气之时。”
子规道:“上下一气之时?怎么?那时让恶妖们重归人间由众修行者们来杀害么?那恶妖既自成世界,其中会有简单的人物?”
“你单想了天子,你却忘了你我啊。”丹歌道,“你我是来做什么的?”
子规想了想,继而双目一亮,“瑟弦绷断,千年天地大劫!是了,待修行者上下一气,齐力同心之时,那一道天地的劫难就该冒头了。而若是这一道劫难出在天子统一这修行界天下之前……”子规蒙一拍床,“反倒会更加促进这统一的事业。”
丹歌点头,“对,统一只在早晚。而到统一之时,如果天子搞得好,引恶妖们来至人间,就会成为我们抗击劫难的一大助力,统一的修行者们与恶妖们齐力抗击之下,劫难下的人间会好过不少才对。”
“是是是!”子规连连点头,“我原想着要和你好生解释一番天子联系恶妖的事情,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深远多了!天子命格的甄天子,原是你消解这天地劫难的莫大助力啊!不过,天子当真是你这么想的吗?”
丹歌眯了眯眼,沉声道:“最初的目的是不是这么想的并不要紧,只要结果是就行了。天子哪怕只为了享受高高在上,可到灾难来临,他总要有个抉择的,要么他的天下陷落废墟,要么他就迎击抗战。在他的面前,几乎只有唯一解,就是……战!
“其实你也不要小瞧了天子,也许天子已经在为天下思虑了,天子命格中不只有高高在上,更有对于天下的万全维护之心。早在天子今日回来时,不曾进门头一句问的就是我们的调查方向,后来因为连鳞伤情岔开了话题。
“再到后来我们谈了无数话题,他却再也没有提及半句有关这个问题的事情。想来他已经想通了,我们的调查方向,就是奔着神兽去的。重创青龙之后又为维系生机而入邪的神兽,就可能是我们要面对的最终天地大劫。
“而我想,让他完全放下这个疑问的,恰是我们对于那猾的分析,引出了恶妖未死这一消息。他有这么一条消息,就油然而生了广集天下之修行之士再联合恶妖界恶妖之众共同抗敌的法子,这可谓倾尽了全力。
“全力施为,则到祸事临头时,胜则胜,败则败。全力倾尽而事无转机,再怎样挣扎也当徒然。天子正有了这么一条孤注一掷的法子,他也就不再关心我们的调查方向了,只等我们一朝将事情搞清楚,他即能率众抗争了。”
子规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样,他这分明不是天子的命格,这是个将军的命格啊。”
丹歌笑道:“天子有打天下的,也有坐天下的,他显然是打天下的皇帝。而这一个皇帝今夜得了个好伙伴,他的军队将一直丰饶。”
“你是说祁骜?”子规问道,“击征对砚龟留了一手,祁骜当真不会察觉吗?他若知道我们对他尚有疑心,这个马良,可就不那么好使了!”
丹歌指了指隔壁,“那一对冤家恰在一屋呢。击征或许是出于他杀手的谨慎,所以对初识祁骜多有戒心,他留了砚龟这么一招。也好,这既是一个监视,也是一次测试,有砚龟在,我们可以明晰祁骜待我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们可以安排一个人经常和砚龟接应,通过砚龟的观察确定祁骜的行踪。如果祁骜另有异心,一定不容自己被击征一个砚龟牵制。我们的这一砚龟得自洗砚池虽然珍惜,但说到底除了出身,依然只是一砚龟而已。
“天地的砚龟不少,所以祁骜要摆脱牵制,一定自己悄悄找一个砚龟来,替代了我们的砚龟。他但凡有这动作,则异心可定,那这神笔马良,是生、是死、是困、是禁,都有的发落了。”
子规皱眉,“轻率了些?”
“那就给他一次机会。”丹歌却好说话,“他但凡行动,我们就派人手,将天地所有的砚龟全部揽到手中,那时看他如何!他那时若打听了众多砚龟的归属,怎么会料不到是我们断他后路,那时候一切明晰,他若敢前来清杳,则心内尚是敞亮。若不敢来……”
“我料着你这些手段都是多虑了。”子规道,“单在今夜,祁骜就势必对我们死心塌地。”
丹歌一歪头,“这为什么?”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夜谈(二)
子规一指隔壁,笑道:“祁骜娘炮爱男人,今夜与他同住一屋的是击征,这世间数一数二的俊美男子。”
“啧,又是这酸臭的爱情作祟!”丹歌一叹,扭身望向子规的眼神已经是不怀好意,“你昔日的爱人击征此夜里无意中出卖美色而将祁骜完全收服,你心内是否会有不愿呢?”
子规笑了笑,“人间的三月对于身在青龙洞府的你们只在三五时辰里,可对于在外头的我,却是切切实实的三月时光。三月里能想清楚许多事情,也能通达许多事情,那一份机缘巧合之中的情愫,我已经慢慢放下了。”
丹歌道:“但从来祸不单行,你想通了放下了这击征的事儿,却随之深陷在了另一桩事情里。泰安岱庙中,三位妖娆美艳的女鬼妻子,二十四个嗷嗷待哺的丛丛鬼子,这三个月里你却并没有想通了对待它们的法子吧?”
子规道:“可赶在这三个月的末尾,你们回来了,三言两语就让我将它们全部认下了。这可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感情的事情,在这三个月里是有了完美的处置,之后我也不会再因为这等琐事错过与你们携手并肩的机会了。”
丹歌想了想,道:“你这一次的错过也未尝没有好处,你这边在一夜之间就有了一个二十八口之家,而因为你三位妻子的身世关系,你还算是得了三位千年老树精作为丈人。甚至因为你三位妻子修行在岱庙,阴间之首的东岳帝君成为了你背后一座隐晦的靠山。
“你算是有了大势力的人儿了!除此以外,在这一次你的忽然昏迷后,风标再一次展现出了我们初见他时的那等聪明智慧,青龙洞府的发现,完全凭他一人分析。他有此一遭使用智慧,必将一发不可收拾,日后我们行动的决策谋划里,一定少不了他的声音。
“于是你这大军师,又能省下不少的精力了。这倒是我希冀已久的,我真怕你一人思虑全局,不定哪天就把通身的鸟毛都掉光了。”
“但真有一天我通身鸟毛掉光,你难辞其咎!”子规道,“你把这费脑的事情都交给了我,而其实你的脑筋,一点儿也不弱于我与子规,甚至于隔壁那绝世美男,也不是空有外貌毫无内在的人。”
丹歌道:“四个聪明人会让贤藏拙,这合作才能持久,如果四人彼此不服,各抒己见相互争斗,最终一定内部彼此构陷,落得分崩离析。现在的这种情形就很好,没有谁会逞能,但也没有谁会推脱。”
“我们四人有如四方,各镇一处,无分高下,但因为少了一位忠厚之人在当中维系,所以我们彼此的相处才会有如此谨慎。”子规道,“而这当中那忠厚之人么,我们却已是错过了的。”
丹歌悠然一叹,“我知道你说谁。你说的殊勿,他确实是个忠厚之人,从他对待罗云观的事情上就看得出来,但他这一份忠厚,却恰恰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原因之一。当然,更大的原因在我,我贸然将一味东泽鱼赠给了旁人,其中命途相关,殊勿也因此和我们渐行渐远。
“你说我们有如四方,四方有四灵,对应水木火金、冬春夏秋。其中缺少了中,缺少了第五灵的黄龙,缺少了对应的五行之土。皇天后土,厚德载物,这土恰是和殊勿的性情照应的。细细分析,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五行齐聚,才有相互生克之理,四方须有中央,才有归属之理。如果要五行维稳,中央之土实在不可或缺。如果我们的队伍要长远,殊勿此人,我们还是要试着再作争取啊!
“可似乎,我们没有什么好由头能去罗云观登门拜访。我们这样的大忙人忽然一日拜会旧友,却只为叙旧,一定引人生疑。而一旦生疑,我们的事情就并不好办了。所以我们要找个好借口前往那个罗云,我们有这等好借口吗?”
“有!”子规道,“我们还欠着张大师一奇门遁甲盘。凭奉还奇门遁甲盘这一借口,可以登上罗云!拜谒张大师与殊勿。”
丹歌问道:“又以什么理由请殊勿出山呢?”
子规想了想,道:“我们本五人队伍缺失一厚德之人,有如五行缺失一土,而青龙刚刚归位,五灵之中除东方外尚有一神兽入邪而异常……。这,嘶……,细想起来,因为你是那救世之主,所以你的遭遇总也有关于天地,会不会这入邪的神兽,恰是中央黄龙?”
“呃……”丹歌皱了皱眉头,虽说子规的分析也不为道理,其中的照应关系,似乎都将异常指向了中央黄龙。但他却并不完全确定,因为他手里也有一些关于神兽异常的讯息,这讯息却并不是指向黄龙的。而且,出事的也未必总是龙族吧。
子规不知丹歌心内的想法,他继续阐述者自己的思索,“若有此怀疑,我们就有了请殊勿出山的理由了。就说中原有可能陷落邪端,而中原地界上应中天黄帝,下应炎帝、燧人、伏羲文明创始,于是中原陷落,则炎黄子孙无祖,华夏文明难存。
“值此存亡之秋,请殊勿放下眼前一庄一观之得失而放眼天下,为天下计,请他出山,则他必定应允。这倒也不在诓骗,反正确实有一场浩劫将要来临,便是不在黄龙身上,却也在其他神兽身上。哦,我如此说,并非否定了黄龙的嫌疑,照我的分析,黄龙的嫌疑莫之大也。”
“好吧,厚德之人,对于我们这善意谎言,也一定能从容宽待。”丹歌道,“可这奇门遁甲盘,我们还并没有制作完全,这当中耽误的功夫,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而天下大难即至,我们势必要争分夺秒才对。”
子规挑了挑眉,“本来这奇门遁甲盘我们若尽心去做,或许要花费半月时光,但我们已有了助力,奇门遁甲盘一日可成!这盘的形成要拜托一位神笔,这神笔恰还是张大师的江陵同乡。”
丹歌眨了眨眼睛,“让祁骜画一个?这保险吗?他画得如果不够端正……”
“好不好在其次,我们只是要一个前往罗云观的理由罢了。”子规道,“那奇门遁甲盘张大师不满意才是最好,因为我们给自己备下了后路,如果一次劝说殊勿不成,我们还有二一次上罗云的理由。”
“那看来明天一早,就要麻烦到祁骜了。”丹歌躺了下来,细细想了想,倏忽一声轻笑,“若是得了殊勿,我们的队伍当真完全了。”
子规道,“可我们还不能够迅速启程江陵,这边儿风标可被风桓带走了,我料着这一次风家家主没那么轻易让我们带风标走了。毕竟适逢天子情报组织建立,风家表面上表示风家的情报部门不会再建立,但这话说在表面,行事却未必依言而行。
“而情报部门之建立,风标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所以风家绝不会轻易让风标再离开。我们明天要以祭奠风、风、风标之母文恬及老家主和那八位老长老的理由,前往风家,让杳伯与我们同行,一定要再次将风标带走。”
丹歌想了想,“明天带上天子吧。他曾是风标情报计划的切实实行者,他知道一切计划的利弊,也就有完全克制风家情报部门的手段。给风家以绝望,风家绝了这重建情报部门的心思,风标就顺势自由了。
“之后么,我们确乎该去祭奠一下当初十二位身死的前辈们,我曾是答应了风老先生的。而离别风家,我们应先转道舞阳,在那里去祭拜一下化作龙魂的男孩。而同在舞阳,我还有一个关于神兽的消息要和你们分享。”
“看来……”子规道,“你对于那入邪神兽的猜测,和我的中央黄龙并不同了?”
“到舞阳你就知道了。”丹歌笑道,“晚安吧。”
“吊人胃口。”子规翻了个身,背过了身去,“安!”
……
如此两人也沉沉睡去了,这清冷的夜里,明月是焕然一新的光彩,有如重生一般,遍洒的光明之中跃动着喜悦,在这黑白的夜里拂上了一层晶莹的五彩,这是太阴欣悦的馈赠。而在这欣悦之下,清冷之中也有燥热。
杳伯端坐在卧床上,手里捏着一本书,借这月光正在读着。也不知是这光明不够给力,还是杳伯读书不够专心,他翻过了一页,就又翻回了一页,摇摆在两页之间,一直进展不下去。良久之后,他将书往床头一撇,“年轻人呐,到底是精力旺盛啊!”
隔壁的耳房当中,葛孑和连鳞燥热了整整一夜,相应的声响传在杳伯的耳中,让他根本无法入眠,便是读书,也无法专心。
好在卧榻之时已在夜深,在苦忍了三二个时辰过后,天就亮了。杳伯等那一侧房屋的声音息了,才下地蹑手蹑脚地转过了书房,来在了后院当中,沉沉地舒了一口气。“险象环生,我还以为我在劫难逃,要溺死在那声响里呢!”
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入鼻却是莫大的羊骚气,还有浓浓的奶味儿。他上眼朝羊圈中的母羊们一打量,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也听懂那声儿了?竟然一夜产奶!”
第四百八十七章 喝奶
杳伯叹罢出了后院,去到前院叫了王响,两人各自提了个桶子,就到后院里挤起奶。两人皆是修行者,修行有道,对待这母羊也有妙法,他们只是拿了一捏,羊奶就有如开启了阀门,源源不绝地流入了桶中。
而两个老头儿则坐在这羊圈里,屏了羊骚,随意地畅聊着。而话题么,自然是会落在那折腾了一夜,其中响动更激得母羊们各个产奶的连鳞葛孑这一对新鲜情侣身上了。
等晨时的时光再稍迟些,清杳居的人们一个个陆续转醒之时,两个老头儿已经开大锅熬好了羊奶。奶腥味无孔不入地钻入了这清杳居的各个房间,浑若实质的奶味儿将每一个人的口鼻腻死,让他们呼吸之间仿佛置身奶中,这让那些本来打算赖床的好汉们都满是好奇地起了床。
天子立在院中的一侧,遥遥望着杳伯王响两人,没敢走过前去,这奶味儿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冒然走过去,那边的奶味更浓,他只怕会被这奶味儿熏晕了。而这等浓郁的奶味儿他也就知道,这羊奶的品质实是不错的。
他往一侧祁骜身上瞅了瞅,笑道:“看来你虽然没有如响伯期待的那样儿画出绵羊,但这山羊的品质也在上佳啊。之前响伯谴责你画画是少了些思虑,当前看来却是不然,你还有心地将这些母羊们画在了泌乳期呐。”
祁骜僵僵地摇了摇头,这夸赞虽听着顺耳,但他却受之有愧。这其中其实并没有他的功劳,他当初画羊时,才没有思及什么泌乳期的事儿呢!“我不曾思虑那么多的,大概只是机缘巧合。”
“是么?”天子挑了挑眉,继而想杳伯询问了起来,“杳伯!响伯!您二位是用了什么催生的法子,让这母羊产奶的?”
杳伯和响伯两人齐齐摇头,彼此对视之时,皆是莞尔,他们方才还讨论这当中的奇妙呢。杳伯笑道:“人类**之音,却犹如催情良药啊。”
天子一呆,继而歪头瞧向了立在自己屋门口的连鳞葛孑,笑道:“一个是大块头,一个又以蛮力见长,这接下来的几日里,羊儿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那不准!”杳伯扭头瞟了一眼连鳞葛孑,扭身以碗盛奶,“羊儿听得,我也听得的。那今天看来有一桩事儿做了,先将隔音的屏障建立起来吧。不然夜夜笙歌里,我可就夜夜难眠了。”
说罢杳伯已经盛了两碗奶,扭身面向了连鳞葛孑,“来,喝碗奶,补一补吧。”
连鳞葛孑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杳伯天子所言,正是他们两个。而今早他们能喝上这羊奶,与他们昨夜之事密不可分,这让他们越发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两人扭扭捏捏地到了杳伯身前,悄然躬了躬身表示歉意,而后才接过了羊奶,端至一侧细细品了起来。
杳伯给自己盛了一碗,将勺子一摆,道:“这两人最需补,至于你们我就不管了,你们哪一个要喝,就自己来盛。”杳伯说着朝四面扫视一眼,除埋头更低的连鳞葛孑一对儿外,其他的人都缓缓走到锅前,要盛一碗来尝。他们未必爱喝,但这犹如一个仪式,第一锅羊奶,他们左右要喝一些的。
杳伯环看了这么一遭,却发觉丹歌子规不在,“丹歌子规两人呢?灵儿你去叫一叫,让他们也来喝奶。这么一大锅我们这一群人也消受不了,李尤,你架了金玉八卦,前去四方来集接人吧,把苏音等人接来。星儿你来这里给你各位师伯师叔盛奶。”
三学徒应了差事,各自分工,行动起来。
沈灵儿来在丹歌子规的门口,轻声敲门呼唤,“师父,代师父?我师爷叫你们起来喝羊奶。”
“进来吧,我们已是起来了。”子规道。
“哦!”沈灵儿应了一声,缓缓推门进了房间,在房间内,丹歌手捏一羽毛的羽轴,蘸着墨在一窄条纸上缓缓书写着细小的字儿。
丹歌没有理会沈灵儿,只等他写完,才抬起了头来,望向了子规,“怎么样?”
“你还有这么一手好字啊。”子规赞道。
丹歌一摇手,“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内容。”
子规点点头,“嗯,简洁明了,这一纸条给砚龟。天子那边我们要用人,则要特意交代一声,而击征那里也该和他通个气,让他安下心来。”
丹歌点点头,扭头朝沈灵儿一望,道:“这事情你可与众人说,但……”
“但唯独要避着那祁骜。”沈灵儿道。
丹歌笑着点头,“对。”
“可……”沈灵儿道,“您为何不对砚龟当面说呢?”
丹歌一撇嘴,“现在砚龟已借给了祁骜,我也没有什么适当的理由避开祁骜单独向砚龟交代事情,所以只有这一策了。”
“可您给砚龟一纸条,其上的内容又不为祁骜可知,他难道就不会生疑么?”
丹歌笑着将这纸条一翻,露出这文字背后的“存档票”三个字来,“这可不是寻常的纸条,这可算是你师弟的卖身契。”
沈灵儿双目一瞪,“沈星儿的卖身契?”
丹歌点头,“对,这纸条来自一完整的存档票,那存档票有高级普通之分。而高级普通存档票的差异,只在于是否有这三字,这三字看似寻常,实则并不简单。这其中蕴藏着一炼气后程始,也就是之前你师爷那般境界的全力一击,其珍惜程度,可见一斑。
“当时我知悉这等消息正是在徐州信驿,你师弟就作为信驿小厮接待我。他向我透露如此情形,彼时我和你两位师父身陷绝地,这一力量或可能改变战局,从围击中赚得一次生机。所以我就单独裁了这三字下来,剩余的部分按照普通存档票交给你师弟兑换存档之物。
“我也知道,你师弟也明白,高级存档票被裁去有威力的一截,以普通存档票兑换存档物,一经发现,我未必有事,但你师弟因为助纣为虐,势必遭受徐州信驿背后各世家接连审判。他却又惹不起我,但他同样惹不起信驿,万般无奈他向我求一条生路,才有他来在清杳的结果。”
“哦……”沈灵儿这才恍然,“原来我这师弟是这么来的。他可算是对您有救命之功啊,但您也不曾亏待了他,让他有了如此前程。”
子规一笑,“救命之功是被逼的,锦绣前程也是被迫给予的。这一对儿师徒半推半就地走在一起,其中的缘分占了大半。”
“嗯!”沈灵儿点点头,“从他本名沈星儿,这当中与我、与我师父的缘分就在不浅。”
丹歌道:“但为缘分牵线的这么一个存档票纸条,最终却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分作两队逃走,你代师傅引师父一组,我和那金勿一组,于是我就预留着这东西准备对付金勿。
“但在后来发觉追击我的是你响师爷和击征师叔,那时你响师爷还没入伙,但你击征师叔已经和我们有了约定。有他的从旁策应,再兼之那一夜里金勿脑子忽然不灵光,一度不肯与你响师爷联合,依然在我面前虚与委蛇,所以我直到金勿身死,也没有机会用这么一招对金勿出手。
“现在这东西对我们来说并无什么大用,倒不如以护身符的名头赠给砚龟,这可算作一份重礼。或许你击征师叔对砚龟也会有所交代,这交代大致也和我的意思不谋而合,不过监视祁骜而已。但在砚龟来说,本为主人命令,却又从我手中得了保命的重宝之物,它一定欣喜若狂,势必时时上心,不会怠慢。”
“那祁骜,当真如此不可信么?”沈灵儿问道。
丹歌道:“这当中大半是你击征师叔的意思,我不过是顺着你师叔的意思去做的。他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祁骜未必当真不可信,但暗暗防一防,也不会坏事就是了。”
沈灵儿点了点头,“嗯。哦,我师爷叫你们去喝羊奶,耽搁这些功夫,怕是四方来集的苏音师叔等人也到了。”
丹歌子规对视一眼,“果真是羊奶味儿?祁骜画的这是什么神羊?一夜就产奶,还可供这么些人喝!”
“这却是好事儿。羊生不过一夜就能产奶,画的着实好羊。”子规道,“那奇门遁甲盘由他来画,看来还是比较保险的。”
“不是羊的事儿。”沈灵儿道,“是,连鳞师叔和葛孑师伯……”沈灵儿说着红了脸,并没有再讲下去了。
丹歌子规又是对视一眼,齐声笑道:“进展迅速不说,威力似也无穷啊。”
丹歌一挥手,招呼着沈灵儿子规往屋外走,“走走走,尝尝这爱情催生的羊乳又是个什么滋味儿。”
三人出了房屋,果然苏音等人已经到了,他们各自捧着一碗羊奶喝得正酣,似乎沉溺期中。众人听得门响,见丹歌等人出来,就齐声推荐起了羊奶,“你们快来喝,这当中有爱情的味道。”
“是爱情的味道么?”丹歌挑眉,“亦或是打炮的味道?”
众人齐齐将手中的碗一摆,“让不让人喝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天龙方絮
丹歌嬉笑着在脸前招了招手,接过了沈灵儿已经盛好并递过来的一碗羊奶,低头瞧了瞧这浓浓的奶浆,惨然色变,“真不该调侃他们,到此时我却也喝不进去了。”
他抬起头来,却见子规正在细品,仿若并不曾将他之前的话听在耳中。抑或听到了,却没有产生相应的联想,这让丹歌不由暗暗一叹,“不愧存活千年,大风大浪俱是见过了。小打小闹则更不在意。”
这丹歌好生沉了沉心思,摒除杂念,才抿了一口羊奶,入口甘甜无比,实与这奶香气中蕴藏的羊膻味并不相称。他单是抿了这么一口,入口的甘甜直接沁人心脾,竟有意思醉意,醉意里最易使人醉生梦幻了。
丹歌醉眼惺忪里,双目迷蒙中,仿佛瞧着一仙子款款走来,衣袂飘舞,时有神色倨傲,怯怯挪步,又有忸怩风情。这仙子神色里单是望着丹歌,就有无言的爱意透露而出,其爱意之浓,就恰如这沁人的酒奶一样,明明眼眸只在顾盼,就有爱意遍循周身。
丹歌无法体悟这当中的情谊,大概他也有着相同的情愫自眸中透射而出,他望向这个人或也是饱含深情,满满爱意。但这迷蒙里来临的天仙,却并不是他的爱人,黑猫的真实面容,他从来也还不曾见过呢!
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在背叛、在越轨,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坚贞。但他越是如此暗示,那传来的蛊惑却越发不可忽视了,继而他忽然将手中的碗紧紧一捏,眼睛瞟着这仙子,“咚咚咚”,竟是把一碗羊奶全部咽下了。
天子此刻正瞧了丹歌的全部动作神情,他将手中的碗往桌上一搁,手指轻磕桌面发出连连的声响来,其中的轻响跃动之意,就表明了天子接下来的调侃之词。“哈哈,瞧丹歌这样子,竟好似有偷腥一般的喜悦和恐惧呢。吃干抹净,还真是成熟老练。”
旁人也有同感,苏音笑着应和:“是呢!这羊奶不知为何,其中竟有爱情蜜意。丹歌喝了这羊奶醉心于羊奶中的爱情,全然不顾他本来的女友了。”
子规此时却替丹歌解释了起来,“他的女友,到今日都不曾真正展示容颜。他心内有百般猜测,此时一定因这羊奶爱情,在自己的眼前描绘了一个最为妥帖的、最为契合的他女友之容颜。他这不是偷腥,分明是趁机相思啊。”
丹歌听了子规的话一歪头,好似是那么个感觉,他却并未纠结于此,他与黑猫总有相见,那时一验便知了。他的大部分心思放在了反击天子上,他笑道:“没料到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对人的神情心态了若指掌,显然阅人无数啊。”
天子听闻丹歌回过神儿来竟是夸他,他一时也没有在意这其中时候另有机锋,他只轻轻摆手,“我这人不算合群的,阅人实是屈指可数,常是孤独自闭的多。”
“哦!”丹歌这一声恍然拖了长长的尾音儿,其中多有戏谑之意。
这立刻让天子谨慎起来,他忙一细思,暗道不好,知道自己莫名入套了!他忙追加一句,“但我也曾……”
丹歌却哪容天子说完,“既然天子多是孤独,那这偷腥的事儿,总不是旁人做的,必是……”
“但我也曾遇到过那等偷腥的人的!”天子高喊着将自己追加的话说完。
丹歌瞧着天子衣服手忙脚乱的样子,轻笑着一摊手,“好嘛,你急的什么?!我们算平手。”他说着朝子规扭身,道,“这情报组织的首脑人物,也总有不那么淡定的时候呢。”
天子朝天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回神望向丹歌,“你赢了。我真是犯浑了才去调笑你!”
丹歌挑了挑眉,在天子这里报了仇,他的目光又放在了那一大过的羊奶上。他悄然瞥了一眼葛孑连鳞,“暧昧之气,亲昵之音,也有催发这等妙品的力量啊。”
“不过这等妙品该限制在有限的数目。”杳伯说着将大锅中剩下的羊奶一收拾,众人都喝了一大碗,他已不许众人再喝了,“羊奶每夜有如此高产,羊受不了在小,人伤害身体在大啊。”这句话儿当中的意思实是明显不过,葛孑连鳞闻言立刻羞赧地低下头去,几乎没脸见人了。
丹歌伸手拦了拦杳伯,“您收了做啥,我们还能喝。”
“不许你们喝了!”杳伯道,“这是初乳,又含如此妙用,实在珍惜,这剩下的留下来做我的医药圣品。这东西治疗那些失恋者,当有奇效无疑!”
丹歌扁了扁嘴,既然用以大用,他就不好再争了。如此众人算是早餐用过,一日的忙碌就该开始,清杳居三位学徒:李尤、沈灵儿、沈星儿三人自觉地出了院子,在院子对过的密林当中开始了一天的修行练习。
其余的人本来并没有什么事儿,但杳伯却摆出一沓白纸又提出了三麻袋蜈蚣,摆在了院中。“你们一个个看来也闲着无事,就趁着今日将祁骜的画纸炼出来吧。一张白纸,至多能炼三条蜈蚣,至少可有一条蜈蚣,如此就有了纸张品阶。一只蜈蚣的,两只蜈蚣的……”
“这叫着多费劲儿啊。”丹歌笑道,“不如给这等纸起个顺口的名字,日后叫起来还轻松些。”
杳伯道:“我知道你必是已有主意了,你说吧。”
丹歌道:“祁骜的技艺因为青龙而得,这白纸炼入蜈蚣天龙,也有个龙字,就不如叫做龙纸。祁骜你认为如何?”
“呃……”祁骜本想逢迎,但在嘴里念叨了几句,叹道,“俗了些。”
“噗。哈哈哈哈哈!”子规大笑起来,“看来我的感受和祁骜的一样,确实这名字是俗了些。”
丹歌翻了个白眼,“那你们俩倒起个雅致的呀!”
祁骜沉声道:“汉末的小幅薄纸称为:‘赫蹄’,麦秆制成的又称:‘麦光’,后来对于像这样洁白平滑的纸,称为‘滑砥方絮’。宋吴淑《纸赋》中赞道:‘方絮之体,平滑如砥。’于是这纸的称呼又可简化为‘方絮’。炼入蜈蚣后,就叫它‘天龙方絮’。”
杳伯翻了个白眼,“炼入一条蜈蚣,就叫一天龙方絮?两条蜈蚣就叫二天龙方絮?五个字儿?雅倒是雅了,我刚才一只蜈蚣的,两只蜈蚣的,也是五个字儿,来来回回搞了个啥,念起来还是费事。”
天子道:“可以再精简些,日后天龙方絮承载祁骜的画作,修行者使命在肩,于是天龙方絮上画作所生多为苍生,可堪药方之用,有救世庇护之德!就唤之‘天方’!于是炼入一条蜈蚣的,就叫一天方,两条蜈蚣为二天方。”
祁骜作为这天方的直接使用者,在此时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就这样叫好了。别人觉得俗时,我就拓展开来给他们展示什么叫雅,平常叫时,还用这简洁的名儿。”
“名在一方面。”杳伯道,“而另一方面,这天方既然有了三等,你也要会用这三等。显然,炼入一条蜈蚣的天方承载力比之凡纸稍强,却不及两条三条蜈蚣的。三天方的承载力最强,你任何的画术几乎都能承载,可我们若是将白纸都制成三天方,数量显然就少了很多。
“综合数目和画术强度,才有这三种天方。你需要研究天方的承载力以及你发挥出的画术的强弱,做到不浪费任何一张纸,又不限制任何画术修行,这是你长久琢磨的过程。”
“是,我心里已大概有了个标准。”祁骜道,“再细致的需要好好研究研究。只是,这哪怕全是一天方,也不过这三麻袋的蜈蚣数目而已,天方总有用尽的时候,到时我该怎么办?”
“哼哼。”丹歌轻笑一声,伸手自麻袋中捏起一条蜈蚣尸体,搁在了手中的一页白纸上,手覆法力猛然一按,蜈蚣尸体碎成粉末,然后被法力揉入了白纸。随后在法力催化之下,粉末与白纸彻底融合为一体,白纸稍显灰色,显然一天方已成。
做完了这些丹歌才开口道:“若是在天方用尽之时你自己还没有找到新的纸,那么你就把你手上的祸绝笔、向生墨还有砚龟全部交还回来吧,显然修行一道并不适合你。”
祁骜闻言紧了紧手中的笔,“我的知识实在有限,并不知道如何获得这样的蜈蚣,寻常的蜈蚣显然并不适合吧?”
子规朝丹歌瞟了一眼,道:“我们不久也要回江陵县,到时你与我们同去,我们会将你托付给江陵县罗云观观主张大师,他会教授你许多修行者应知的基础知识。到时你掌握了,也就知道这天方纸制取并不艰难了。
“修行者、炼气士一途,从不是富家子弟的随意消遣,而当是事必躬亲的穷人作业。你不能有慵懒懈怠,则怎样的境界都是可以期待的。哦,时间久了,瘦身的目的也是可及的。”
闻听瘦身二字,祁骜双目闪了闪明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八十九章 奇门遁甲盘
“不过……”子规手里忙活着,却忽然一个转折,而后久久沉寂了声音,可谓吊足了祁骜的胃口。在连做了三页一天方后,子规才继续说了起来,“不过你随我们前往罗云,要备下礼物。虽然我们和罗云观观主关系不错,但关系却也没有好到可随意托付一个外人到他观中。
“你略备薄礼,待观主张大师尊师之礼,再兼之我们的推荐,则观主张大师应下的可能性才大。这礼物么,不求如何贵重,只求合乎观主的心思,张大师修道之人,精于黄老三式占卜……”
那一边儿的丹歌听言挑了挑眉,已经知道子规让祁骜所备的礼物是什么了!他顺着子规的话头,道:“据我所知,张大师精通三式中的奇门遁甲,你若为大师奉上一趁手的奇门遁甲盘,你在观中学习的事情就该好说不少了。”
就在祁骜思索犹疑之际,杳伯却抢先开口了,“哦?这张大师听来不是等闲之辈啊,竟会奇门遁甲。三式对应三才,三才者,天地人。太乙神数算天,奇门遁甲算地,六壬神课算人。然而三式早于《周易》,《周易》的出现,就使得三式渐渐式微没落。
“后人便有学习三式的,也多学习六壬神课,因其对应于人,乃夏朝运用广泛的人事预测学问,历来被奉为皇家绝学,后来人也趋炎附势,多习此术。所以三式之流传,六壬神课最为完全。
“至于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则所习的人甚少,只有少数自先古时期就根深蒂固的、延续至今的世家,才有相关记载的大段保留。譬如我风家保留了一些太乙神数,一些奇门遁甲,你沈家,也有较为完全的太乙神数保留。
“除你我两家外,还有一些世家宗族,虽然已经没落日久,但在以前,各个都俱是庞然大物。可这江陵罗云观,我可说是闻所未闻,但其观主,却精通……,竟是精通这奇门遁甲!属实让我惊异不已啊。”
丹歌可是头一遭听到杳伯话语当中的讯息,他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那张大师会奇门遁甲是寻常的事情呢!我到底闷头在长白池水之下苦修日久,根本不明白这天地具体的情形啊。而照您这么说,罗云观的来历或是不简单了?”
天子沉声道:“未必是罗云观不简单,但那张大师一定是不简单了。”
杳伯点点头,瞧向了祁骜,道:“人说好奇害死猫,不无道理。这其中张大师便是有惊天的来历,你们也不要追寻,尤其祁骜,我对你最放心不下。你有对我风家的那翻往事,所以我料着你或许有一朝兴起,便又去发掘张大师的秘密。
“而你的动作但凡被张大师撞破,那么他可以轻易地杀掉你,你要知道你是这修行界里,末流中的末流,渣滓中的渣滓。你身死不算,还会将丹歌子规对你的一片好心辜负,甚至陷他们于不义之地,乃至于我清杳,也终将与罗云对立。
“你当知你早已与我们有万千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势必要想清后果,绝不能凭着一己私欲,铤而走险。当然,你如果有报复我们的意思,则大可以大摇大摆地去做……”
祁骜连连摇头,“不不不!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儿。您众位待我不薄,赠我祸绝、向生、砚龟之物,又耗费精力为我制取画纸。更因有各位际会因缘,才有我踏入修行界的今天,我……”
丹歌连连摆了摆手,再不容祁骜说下去了,“杳伯只是给你提个醒,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表示忠心。到时你只要能摆好你的学生态度,待张大师能时时尊师重道,则杳伯的这一番话,就不算白说。而张大师显然来头不小,你能受了他的教诲,你的福缘可是不浅啦。”
祁骜连连点了点头,细心思虑起将为张大师备下的礼物,“这奇门遁甲盘……”
而在另一边,子规在闻听张大师身份不简单后,就陷入了沉思,此刻清醒,就不由长叹,“或许我们去罗远观这一趟,恐是徒劳啊。罗云观观主张大师来头非小,大抵罗云观也牵扯颇多,殊勿或许因有要事在身,必不被我们所劝动。”
“总要试试。”丹歌并不死心,“罗云观的事情之大,或与风家老家主谋划之事一样大,事关天地,但我们前去求贤,也不是出于玩闹,我们也是为了天地。到时求贤得与不得,就看我们彼此两方,谁家关乎的天地更大,谁家面对的灾难更为迫切了。”
杳伯天子等人此刻也听懂了,这两个家伙前往江陵罗云观,暗地里打的可是挖角的主意,而送祁骜道观中修习,怕只是个借口。“不过这两人方才说话那水到渠成的模样,不似早有算计啊。或者说,这算计高明在不显山不露水呐!啧啧啧。”
“哦!”祁骜忽然问道,“那奇门遁甲盘我到底何处得到呢?”
天子递过一页纸去,这一页纸呈现了奇异的血红之色,这正是融了三条蜈蚣而形成的三天龙方絮。“就从这上头得到。”
祁骜结果这三天方,脸上就展现了苦意,这意思是让他画一个了。这红色的纸却是一页三天方,看来奇门遁甲盘不似听起来那般只是个随意的盘子,它需在这最高级的纸张上才可画出。相应的,祁骜画这奇门遁甲盘,就需要发挥出他十分的画术,才有可能得到这奇门遁甲盘。
祁骜陷在了桌旁的椅子内,转着手中的祸绝笔,盯着着一方红纸瞧了半晌,最后闷闷出声,“可不知,那奇门遁甲盘长得什么模样啊?”
这一番话说出将众人都是一闪,席锐扶着自己的腰,笑道:“我原以为你坐在那里是在酝酿起势,结果只是在发呆?这奇门遁甲盘我曾在风家藏书阁中阅读到,整盘需以阴沉木制作,不为奢华,只为契合性质,能使占卜最为准确。
“盘上分作八份,八份再分四层,内盘第一层,篆神助八神,为:九天、九地、朱雀、勾陈、**、太阴、腾蛇、值符。二层为九星:天心星、天蓬星、天任星、天冲星、天辅星、天英星、天芮星、天禽星、天柱星,其中天芮天禽同居一格。
“三层为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与中央合为九宫。四层为八门:生、休、伤、杜、景、死、惊、开。自盘内至盘外,由天及人,天、地、人、神、星、门、奇、仪,八者相互组合,即成奇门遁甲。”
祁骜在一侧听的云里雾里,虽然脑海里有了这奇门遁甲盘大致的形貌,但若是随意地排列组合,显然不合原理,“这四层该如何对应呢?”
“只有顺序,没有对应,整个盘都是灵活可以转动的。”席锐说着站起身来,夺了祁骜的笔,就在一页白纸上细致地描绘了起来。很快,一个奇门遁甲盘就在这白纸上诞生了,而这画出的奇门遁甲盘,与席锐刚才所说的又有不同,多了许多东西,一些什么戊己庚辛的字将整个盘填得满满的。
“呃……”祁骜接过了席锐递还的毛笔,歪着头将这奇门遁甲盘端详了半天,越看越愁,“这修行者们当初到底是如何发觉这规律的呢?真是折磨。”他带着这等思索,自然就越发钻研不下去了,于是他看了半晌又半晌,也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而不具备神韵,祁骜就忧心待会儿他正经在三天方上作画时,这奇门遁甲盘成真的几率恐怕很是微小了。正因他如此心忧,他停了又停,还是埋头在了这密密麻麻的文字图形当中,一筹莫展。
等到过了大半个早上,时间来到十点来钟,众人将三麻袋的蜈蚣炼入白纸,形成了高低三摞天龙方絮时,祁骜依然没有狠心下笔。
丹歌终于忍耐不住,皱着眉头走到了祁骜的近处,问道:“怎么样了?你在钻研什么?”
“呃……”祁骜一指白纸上的奇门遁甲图形,“画得还挺圆……”
“就这个?!”席锐高叫了起来,“我还当你又怎样的好悟性,从里面发觉了什么智慧呢!”
祁骜哭着脸笑了笑,“既然是要呈给未来师父的,虽未必当真能拜师,但日后必有教导之恩,这奇门遁甲盘我总不能搞毁了。便是不思虑这些,我也要省些三天方才是,所以我像试着抓住其中的神韵部分,争取一次成功,但试来试去,最终毫无收获。”
杳伯摇了摇头,道:“你错了,神韵虽然会存在于物体当中,但使物品呈现神韵的从来是人。就例如你手中的祸绝笔,放在在场任何一人之手,都是废物,唯独在你手中,独具神韵。
“但你选它却又不是因为它能让你的画作成真,或是因为它的神韵,只是因为寻常的笔不能承受你的力量罢了。真正使得画作成真的,还是你的画术修行。真正使它具备神韵的,还是你的技艺。
“张大师也好,其他人也好,使用奇门遁甲盘,只是借用此物,做到有据可依。而天然测算,应天应地,请神驱晦,占星布门,玄奇精仪,都是发自操纵这奇门遁甲盘的修行者、炼气士本身。所以你根本无需考虑什么神韵的问题,神韵是后天的施术者赋予的。
“你就像画那一圈羊一样去画这奇门遁甲盘就行了。后续成盘,我们还有动作的。据我所知,成盘之后我们要以五加皮焚烧将盘熏透,而后以法力融以七叶一枝花,到时这凡物也就带有些许灵气了,再由张大师使用几次,则神韵自然可成。”
第四百九十章 院外
“那我就有底了。”祁骜说着点头,将手中的红纸三天方在桌上一铺,然后扭过身去,向击征请砚龟。“击征大仙,请您砚龟出来我用以研磨。”
击征拽了拽自己橘黄色的运动裤,道:“我这是裤子凡品,口袋更是寻常的口袋,不是乾坤口袋,那砚龟,并不在我这里。”
丹歌此刻听得砚龟,手中的活计立马停了,暗暗将那写了字迹且蕴藏力量的存档票纸条自兜中翻出,捏在了手中,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寻找起那砚龟来。在环视一遭没有发觉砚龟身影后,丹歌立刻问了起来,“莫不是还在你们的房间里。”
“会是吗?”击征听着丹歌的猜测,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这让丹歌悄然皱眉,“这家伙料确切知悉砚龟不在屋中了。那么这砚龟的消失,与他必有关系。”
丹歌紧了紧手中的纸条,他料想击征让这砚龟一时消失踪影,就是为了创造契机避开众人,使他与砚龟有个单独的交代机会。而丹歌手中这纸条,也是要交代给砚龟的。他和击征要交代给砚龟的,都是防范祁骜、监控祁骜。
丹歌稍稍眯眼,“没料到击征谨慎如此,他为了在交代砚龟事情时避开祁骜,似乎是费了些心思。”
而丹歌能单从击征的一个反应知道砚龟的失踪是击征特意安排布置的,其他人例如天子子规等人,也顷刻间就懂了。便是祁骜,也感觉击征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儿,只是他并没有将这砚龟的消失联系在自己身上罢了。
众人都知道了猫腻,却都装做了浑然不知、全然不理。丹歌则表现得上心,他开口说道:“你作为砚龟的主人,你和它之间就没有些感应的么?”
击征点了点头,“是有感应的,也正因为有这感应,我才料定它并不在我们房间里啊。”击征这话稍稍解了祁骜的疑心,继而他朝外头一指,“我感觉它已经在院外了。”
“哦!”丹歌站起身来,“走,我和你看看去。”
击征却不解丹歌的意思,撇嘴道:“你去干什么?”
丹歌一挑眉,“你想那砚龟都跑到院外了,恐是想要离你而去啊,如今挽留,你自是不管用了。好在在洗砚池时,你我二人是同遇砚龟,于是你如果不灵,就换我来,它念及当日旧情,总要给我几分薄面。”
“那你跟着吧。”击征扭身朝院门走去,“我料着它或许只是散步,可不是离别。你只怕要白走一遭。”
丹歌扭身朝众人一笑,“偷个闲也是好的。”他颠儿颠儿地跟上了击征,两人绕过众人走出了院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众人只是莞尔一笑,就又埋头制作起天方来了,哪怕众人心中有万千思虑,却终就没有出声儿,而是将疑惑和求索糅在了纸上,埋入了心底。
在院外,丹歌击征两人转出了正门,击征就扭回身来,对丹歌道:“你也有这样不精明的时候!这砚龟是我刻意丢在这院外,就为逢个时刻避开那祁骜,对砚龟交代一番,使它对祁骜监控起来。
“我好容易得来时机,你凑什么热闹?!好在其他人都想通了其中关节,没有像你一样紧随而来,否则我可就难办了。”
“那时也不难办,只是你会蒙在鼓里罢了。”丹歌一笑,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击征,“我是趁着这时机,要送给砚龟一样保命的东西。”
击征接过纸条,缓缓展开,全然不当这东西是什么宝物。在这同一时,他口中的埋怨声未绝,“你赠送什么东西又何须避开了人,你只等我将砚龟带回……”
击征说着却是没音儿了,因为他看到了丹歌写在那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其中传递给砚龟的意思和他准备传递给砚龟的意思几乎一致。击征再抬头瞧丹歌,递还了纸条,同时噘了噘嘴,叹道:“原来你早备下了这妙招,这也就是方才你所说的不难办的原因啊。
“你这纸条能以相赠保命符的形式大大方方地传递给砚龟,可谓阳谋,而不需像我这样费了周折还会引人生疑。你早有这法子,怎么不事先和我说呢?”
“早有这法子,丹歌要告诉你,也要避开了祁骜来说。你为了避开祁骜,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丹歌为了避开祁骜,你恐会有和我一个样儿的遭遇,而你舍得这么折腾自己么?”这声音响在击征的身后,正是砚龟。
丹歌朝声源方向看去,只见这砚龟已被击征封了行动,像是被隔墙扔出来的,它就这么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龟壳已经摔碎。这通身泥性的砚龟堪堪维持着本来的模样,却依然因为这隔墙一摔,有些面目全非的意思。
丹歌看着这受了大罪的砚龟,抿嘴偷笑,对击征道:“是呀,你可舍得如此折腾自己?而你这办法可真是够糙的,好在砚龟不是凡龟,不然早就摔死了。”
击征挠了挠头,“事在情急嘛,我也没有其他妙招,就只好如此。”他低身将砚龟从地上拿起,将之翻过了身来,稍传法力,随之砚龟整个恢复了原样,又是完好无损了。“也因为这玩意儿似乎摔不坏,我才敢大胆地扔出来啊。”
砚龟抖了抖身上的土,道:“昨夜里那祁骜在你对面儿床上细细瞧着你,似乎情愫暗生的模样,那样子,显然已经被你完全俘虏了。你还忧心他的什么背叛,他可完全凭你颐指气使,也毫无怨言。”
“你说这个我就恶心。”击征手一松,砚龟又被摔到了地上,“三年为期,若他三载内没有异心,则你归他所有。若他有异心,他死之后,你作为经他手用了三载的东西,我不杀你,但我会将你放回洗砚池中去,洗一洗你身上的媚气艳气。
“而三载之内,他若有立功的表现,则酌情提前结束考察时间,提早将你赠予了他,和我再无任何相干!”
“说来说去,就是说我经他手你就不要我了呗?”砚龟道,“而既然如此,我的命运系在祁骜身上,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许多的秘辛我势必要全盘托出。就譬如你如此避开他,对我下达监视的命令,我哪天嘴一秃噜……”
击征一瞪眼,“你!”
“那却恰好啊。”丹歌笑道,“三载之期内,既然是观察,则许多的考验要进行,你将这些事情说出,何尝不是对祁骜的一种考验呢?到时祁骜如何抉择,其品性也就可见了。
“哦对了,既然你说到你和祁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么真到了祁骜原形毕露无可救药之时,则你这一个蚂蚱,就要和他一块儿死了。”
“真狠!”砚龟瞪了一眼丹歌,“你比击征更狠!他只是摔了我,你却要杀了我。”
“杀你只在不得已时。”丹歌道,“人说近墨者黑,又说与不善人具,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亦与之化矣。他若是有毛病,你和他相处日久,则你也不会没毛病。但人又说近朱者赤……”
砚龟低沉着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时时引导他向善了呗。”
“聪明!”
砚龟苦笑不已,“我终于明白那老龟儿的苦恼了,我这使命就如它一般,犹如负碑,压力山大啊。”
击征双目大睁,“怎么?你造化不浅啊!还认识?”
“那是!”砚龟的脸色忽一时由阴转晴,目中似有得逞之意,像在暗赞击征很是上道。
丹歌那里已经明白,砚龟这是往外搬后台了。他幽幽地摆摆手,“没用!神兽青龙我都骂过,我可不惧你搬这么个龙之六子来压我。我一个唾沫一颗钉,言之凿凿,说到做到!但凡祁骜本性未改一招暴露,他的死期,也是你的末日!”
丹歌说着脸色阴沉地凑到了砚龟的脸前,阴森的声音说道:“你千载的老龟,又是因王羲之笔墨所化,可谓浑身都是墨水。教导一个人,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没把握。”砚龟摇头道,“你们对他有这层层疑心。处在这疑心之中,便是他本来要归附你们,当牛做马,却也因为你们的疑心而不敢靠得太近。他最终会在这疑心里渐渐变态,完全背叛你们,也不无可能。”
“我们若是从上到下,答应你给予他完全的信任呢?”击征道。
“那就一年为期。”砚龟道,“一年之后,如果他还做类似之前背叛风家的事情,则不需你们出手,我会将他杀死,拘了他的魂灵来见你们,向你们请罪!”
丹歌问道:“你拿什么杀他?这可不是你立下了军令状就算了的事儿,你要告诉我你确乎能杀了他的手段。”
砚龟朝丹歌手中望去,“拿你送给我的这一道保命纸符。”
丹歌扁着嘴搓了搓手中的存档票,“我还当我能省下这一份儿好东西呢。结果你早就盯上了!”他嘴上似乎还有不舍,但手却没有犹豫,直接将那存档票递给了砚龟,同时他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保命的东西能用来杀人的呢?”
“因为我感受到了存在于之上的字内杀戮的气。”砚龟道,继而他朝丹歌一歪头,意味深长地瞧了丹歌一眼,“我还感受到这另一面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中,对应着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达者和善者。而那上头的字迹,我恰在一张火符上见到过……”
丹歌背过了身去,抱臂道:“你不要心存侥幸!到时我真会杀了你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王响的劝告
“我糊涂?”杳伯反问一声,也不知王响对自己的评判从何而来,他有心相听,于是耐了性子,端坐原位,望向王响而自己息了声音,只等王响将其中万般缘由娓娓道来。
王响细细思量了一阵,将话语中本当涉及风家家主的事情转成了哑谜,才顺利开口说道:“你我两人曾经对这事情有过一些判断,那判断或许有史可鉴,有据可依,便是十拿九稳,当中却还有余下的一成概率,这一成概率所指,正是事情不会照着我们的预料发展。
“而左右这概率的乃是鲜活有思想的人,所以这一成的概率不是定数,或到了某一日,一成就会是十成的可能。若到那时,你左右不了情形,则如今能为风标努力创造的任何条件,都将是成为一片徒劳。
“于是在这事情未定之时冒然培植,终可能让荣者失言,达者失信。而你这冒然培植,若遭人曲解,则必让人疑心你有垂帘之意,这培植背后,正是权信押宝。那一时使陷入争端,彼此明争暗斗,全然自你这押宝起始。你将成一代罪人,有祸灭族群之邪。
“这罪名,你可敢担?!除却如此不说,再提当初。你如今达者之尊,在往昔可有人左右命运?你初因深陷泥泽,才有腾空飘云之意。今你冒然培植风标,他本在自由,却因你这一昏招陷入泥泽,那一时,他欲腾云,还是安然若素?
“他必将腾云,与你培植本意,就又是相悖。你这昏昏招数,必将尽然落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圣人无为之道,你当切身适用。”
一旁的众人面面相觑听得云里雾里,这王响话语中似乎和杳伯有某种不为其他人所知的默契。而正是趁着这一份儿默契,王响将话说得那么不明晰,其中的意思只为杳伯所懂,不为他们所懂。
众人都不由暗叹,这杳伯响伯两人到底是生活日久的人精,竟然是当着众人的面谈话,却让众人根本没听明白其中半分意思。
杳伯闻言陷入了沉思当中,王响的话,他确实是听懂了:王响说的正是风家下一任家主的事情,下一任家主是风标,这个结论是由杳伯和王响在彼此谈话中得出来的结论。王响认为虽然借鉴过去的经验,风标做家主**不离十,但这结论终归只是推测。
于是这结论永远没有十拿九稳的那一天,而但凡有一成概率,则事情就有可能出现变数。这个变数,就是风桓做了家主。尤其这做家主是风家的人事变动,其中干系众人,而人有鲜活思想,所以只要时机恰当,那这一成概率,到某一时刻就是十成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风桓将成为家主,杳伯作为离宗的风家人,是左右不了风家情形的,更做不到强扶风标上位。那时风标难做家主,则今天杳伯将风标强留风家让他培植势力的事情,就是无用功了。
所以,在家主继承人没有确定之前,对于下一任家主的冒然猜测、冒然培植都是不可取的。否则真到了那时,情形若和预料中的不同,就会因为杳伯的冒然培植风标,而使得荣升上位的荣者风桓丢失了话语权,闲散悠然的达者风标失信于人。
这荣者达者的结局,是完全可以预料的。因为杳伯在此时培植了风标,风标会在培植之下在风家会吸纳附庸的势力,为日后做家主打好基础。但风家荣者、达者之风桓、风标两兄弟并非敌对,家主的承袭又只是前一任家主的一句口头之言。
于是一旦有一人确认家主,另一人并不会忽然起势造反。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杳伯培植错了人,风桓到时继承了家主之位,风标的附庸势力就一时难以听从风桓,风桓则上位失却了话语权,风标则违了诺言,让附庸势力的期盼最终落了个空。
显然在这种没有争斗全凭世事更替家主意旨的家主继承制中,冒然培植是极不可取的。
而王响还想深了一层,若是杳伯这培植风标的心意遭人曲解,杳伯必被怀疑有操纵风标发号施令的嫌疑,他就宛若是想垂帘听政的谋者了。而照此推断,培植风标这一手段也就变味了,变成了杳伯为自己荣华富贵所算计的押宝。
这押宝之风如果在族中盛行起来,风家家族内部本来的贤德制度就变作了阴谋争夺,风家风起败坏由此开始,会成为风家走向灭亡的祸端邪源。而这样偌大的罪名和这样可怖的后果,都不是杳伯一人可以担待的!
所以这培植杳伯断不可取!
而且当初杳伯之所以抛弃风家家主之位,做如今的闲云野鹤,就是因为当初杳伯一直深陷在风家事务的泥潭之中,日日思虑,难有安闲。这才使得杳伯叛逆之心越重,终有一日爆发,谢绝了家主之位,完全摆脱了风家的压抑。
如今杳伯冒然培植风标,使得本来闲云野鹤的风标沉心在风家繁忙之中,就像当初杳伯一般深陷泥沼,等到要继任家主之时,风标会选择继续为风家做事,还是做回闲云野鹤呢?不消多言,风标必然将做回闲云野鹤,到那时,风标没有做了家主,和杳伯培植风标的初衷,又是相悖了。
所以这昏招既然如此落空,杳伯何必多次一举呢?王响劝告杳伯要以无为而治,冒然培植是断然不可以用的!
杳伯心里头将王响劝告他的话分析了一遍,王响的话字字珠玑,从三个方面告诉了他这培植风标之法断然不可以用。杳伯也被王响的话完全劝服了,他悠悠一叹,朝众人一拱手,“我不作干涉了,风标的去留,还需看他自己为好。”
丹歌连连点头,虽然他不明白王响到底和杳伯说了怎样的事情,但显然王响的话颇有成效,已经让杳伯放下执念了。他需要这放下执念的杳伯助阵,于是拱手相请,道:“杳伯,若是风标有心虽我们离去,却因受风家族内人马所阻,我们希望您到时能为我们出一份力。”
杳伯道:“你的意思,我也需随你们一块儿去风家了?”
“对。”丹歌再次点头,“您之前说风家卖您面子的事儿,您若不在场,风家这面子,也未必会卖啊。我们势单力薄,我们一旦被俘,则情报组织就相当于直接被斩首了。”
杳伯一副袖子,笑道:“少危言耸听,风家做不出这下贱的事儿来!但你既然相请,我去撑撑场面也是可以的。风家啊,我其实也阔别十数年之久了,是该回去看看了。”杳伯后头的话语里杂着悠悠的叹息声,显然他对返回风家这一件事情满是感慨。
搞定了杳伯,丹歌扭身和天子子规再次将前往风家的人清点了一遍,丹歌、子规、击征三人,再加天子、杳伯。响伯和葛孑作为当初风家与狼子之流对战中的大功臣,如今情报组织的牌面所在,也当带上。
李尤与风家家主风和相处融洽,风和甚至主动与其拉进关系,其中虽有杳伯的原因,却也有李尤由凡入修自身福缘深厚的原因,李尤当随去风家。而丹歌在风家的代言者沈灵儿自当前去,同为丹歌弟子,丹歌不愿厚此薄彼,于是沈星儿也当随去。
除此以外,当初在风家情报部门供职,在天子手下做事的苏音,以风家情报组织老人的身份,随同前往风家。如此就有十一人之众,而金玉罗盘一次能带十二个人,所以当再带一人,众人盘算了半天,决定带上祁骜,至于原因,却无甚原因。
这一行十二人,有的人去显士气,有的人去套近乎,有的人去立威,有的人则赔情。这一伙儿配置齐全,宛若万花筒一般,风家要挑一个方向下手拿捏,都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这配置其实只是看上去不错,而带给风家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真正左右风家态度的唯有一人,正是风家家主兄长,清杳居杳伯。
众人议定了人选,就各自散去,一些人瞧着自己前往风家没戏,该走的走,该匿的就匿了。时至晌午,葛孑做了饭菜,在扑鼻的香味之中,祁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汗流浃背,在殚精竭虑、专心致志的描绘之后,一个极其规整的奇门遁甲盘跃然纸上,虽是墨笔描绘,却宛若实体。
“啊……”祁骜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却不敢再看自己的画作,他深怕自己一眼看出自己的错漏来,到那时推倒重来,就又要耗费他不少的精力了。他眼神儿避过了自己的画,问向众人,“您各位上眼,瞧瞧我这画上可有什么纰漏。”
众人轻笑一声,放在往常,众人必定耍他一番,但见他如此忧惧,众人都正经着收起了玩心,细致打量起来。
“若非专心致志,他又何至于如此患得患失?!”
众人也抱起了和祁骜一样的专心,细细地将这奇门遁甲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圈圈圆圆字字句句打量了个认认真真条条理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第四百九十三章 开元始祖、创派宗师
那依然扭着脸不敢看向自己画作的祁骜在担惊受怕之中,却听得耳畔一声声的惊呼赞叹,这声音听在他的耳边无异于天籁,让他心中的担忧渐渐消去。在众人感慨半晌后,席锐一拍祁骜的肩膀,毫不吝啬地称赞了起来,“好!与我所绘的丝毫不差,甚至更加规整,你当真技艺非凡,而悟性也是颇高!”
应着席锐如此称赞,祁骜脸上挂着笑容扭过头来,望向了自己的画作。在众人验看一遍没有发现错误之后,则这画作可堪完美了。而这一幅画作其中的意义不止是呈现了一完美法盘这么简单,更深的含义是,这一幅画作乃祁骜在独属自己的天龙方絮上画的第一幅画。
而把这画作上的奇门遁甲盘变作真实,对于祁骜来说,将是开天辟地、开宗立派般的功业。他自此就正式成为这修行界内独一份儿的存在了凡人之躯施展修行画技,这在偌大的修行界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这等特立独行的修行者,与往昔凭留影术在人间留下浓墨重彩的铸剑师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便以铸剑师往昔横行于世的历史为鉴,则他日后一方割据,声名卓著,门徒弟子遍布各处,天地英雄尽皆来投的日子恐也就在不远,终于可期了!
祁骜坐在那里手托下巴、瞪着斗鸡眼神游天外,他幻想着日后登顶巅峰,俯瞰众生的情形,一度难以自拔。丹歌此时屡屡摇手在他的眼前,他的眼前却分明被幻像的色彩蒙蔽,根本瞧不得丹歌的手来。
终于,丹歌在不耐之后,暗施法力伸手对祁骜一拍,将他从神游中唤醒过来。
祁骜一个激灵,托着下巴的手猛然一抽,他那承重着幻梦的头颅猝然下坠,“咚”地砸在了桌面上去,震得他颅内的幻梦一阵阵恍惚。而随着这么一疼,祁骜全然转醒了。他四面扫了扫看他洋相的众人,他手臂一揽,将头一埋,闷闷地道:“抱歉,我一时失神了。”
杳伯站在一侧,瞧了几眼,眼中闪烁着明了与睿智。他作为这清杳居内首屈一指的强者,祁骜凡人身躯内那未加掩饰的心思,已经被他一眼看穿。“野心?”杳伯口中暗暗叨念着这个词,瞟了天子一眼,“这不是个完全的贬义词,也同样不是完全的坏事。”
杳伯虽然看到了祁骜的野心,却并没有揭穿,甚至于如同维护天子那般也对祁骜这等心思维护起来。这当中的原因,多是因为天子祁骜两人都野心,而杳伯与天子相交甚好,于是杳伯多少对具有野心的祁骜也有些好感。
其实除了杳伯,其他的人也对祁骜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毕竟祁骜那么明显的动作神情,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但他们都没有过多在意,人生得意之时,谁还没有些痴心妄想呢?!
良久,祁骜从手臂中抬起头来,脸被闷得通红。丹歌朝三天方上伸手一点,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你快将这东西化成实物吧。而我事先要提醒你,这奇门遁甲盘化作实物,必须乃是阴沉木所制,且侧面当有凹槽,沿凹槽横劈可以一分为二,是上下两层。
“上下两层之间需镶有铁桦弹珠,弹珠上覆松香。上层几个同心圆需全然切开,可以自由转动。而除此以外……”
祁骜听着忽然两臂一对,朝丹歌示意,止住了丹歌的话头。祁骜笑道:“您这许多的话语,唯有两点可用,一是我需在这画作的侧面加一条线以显示这法盘分作上下,使上层可动;二是我在将这东西化作实物时,需心心念念它当是阴沉木做的。
“除此以外,您话语的其他部分,我一律不听,因为听也无用。杳伯之前曾点播我,我施展画术,就如同昨夜画羊一样,不需知道其中神韵,也就不必明晰其中的构造。我想只要我画作足够形象,则实物一定也不会令人失望的。”
“啪啪啪!”杳伯连连鼓掌,“好!你最后这话我不知道对错,但显然这来自于你自己的心得,看来你已经初入门径,渐渐掌握你画术修行的诀窍了。你是这画术修行一派开元的始祖、创派的宗师,你才是权威,你的做法我们不能妄加评论。
“于是我们不如唯结果论,等你将这奇门遁甲盘完全化作真实,到时看这实物如何,再对你的话语做出评判吧。这正是一个摸索进步的过程,修行界的鼎盛修行,也是先辈们摸索得来的。”
祁骜点点头,他是开元的始祖,创派的宗师,他现在在摸索新道,当这样一条条大名头加在他的身上之后,他忽然有了无限的力量。“嗯!开元创派,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接下来的点墨,或成或败,我都做好了准备。”
丹歌闻言挑了挑眉,“我倒更觉得他是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失败找好了托辞啊!不过……”丹歌转头问向子规,“点墨是什么?”
子规对丹歌翻了个白眼,道:“昨夜里砚龟说明了祁骜激发他的画作需要极品通灵,那极品通灵一笔正是绘画最为基础的点。昨夜祁骜使他的‘亡羊补牢’画作成真,正是凭着墨笔一点之威。而这以一个墨点激发画作的动作,被杳伯赐名为‘点墨’。”
“哦……”丹歌恍然大悟,昨夜里他对沈灵儿大加申斥,恰是错过了这画作成真、点墨赐名。他又问向子规,“昨夜里这祁骜点墨几次成功的?”
子规大瞪双眼,显然要告诉丹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了。丹歌见子规这表明,心内已经有了猜测,他一皱眉,问道:“一点即成?”
“一点即成!”
“好家伙!”丹歌扭头望向了捏笔沉思的祁骜,“怪不得今天杳伯说话这么捧着他,又是开元始祖,又是创派宗师的。原来关节在这儿!他竟有如此异禀天赋、悟性资质!”
丹歌说着眼珠子一转,伸手把子规往自己这边一拉,降下了声音,道:“那这一遭带祁骜前去风家,似乎我们又要多些心眼儿了!可不能让祁骜的异禀显露,不然风家如果瞧着眼馋,或可能旧事重提,以遣人偷盗的罪名把祁骜押在风家,为他风家所用!”
子规道:“怕的什么!监狱可关不住马良。”
“羁押是假,奉作座上宾才是真啊!且便是这马良真被羁押,又凭本事逃了监狱,但马良只凭一杆笔,逃不过众人围堵!”
“那不然不带他?”子规问道。
丹歌一叹,道:“说都说了,哪有出尔反尔的。若和他说了不带他,他追问起原因,我们来了句迫于风家的威势,那他心里的小算盘岂不各种盘算?他还会安心为我们做事么?这刚入伙心思还不稳定的人,最是难搞了!”
“带他去吧。”天子的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响起,让丹歌子规两人猛然一惊。丹歌子规翻了个白眼,“你啥时候凑过来的?”
“自你俩凑在一起的时候。”天子笑道。
丹歌子规正在没辙,问向天子:“带他去,你有把握能安全带他回来?”
“这回去了风家事儿不少,祁骜在风家多数人的眼里还是个罪人,他过去多是去阐明事实,洗白自己的。风家众人的目光多放在他的往事上,不会刻意留心他的技艺。”天子道,“而且你们带走风标的动静,更会让风家无暇顾及他。”
“除非……”子规顺着天子的话头儿,准备往下推测其他可能的情形,却立刻被丹歌捂住了嘴。丹歌道:“你就不要除非了,我生怕你一语成谶,舞阳县城隍庙内你编纂的噩梦却对上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唔。”子规朝丹歌示意自己不会说了,丹歌才撤回了手去。子规又能开口时,就忙不迭为自己辩驳起来,“那只是个巧合罢了,荒逃脱在前,我编纂噩梦在后,荒不是因我的噩梦生的,是我的想象恰是荒的模样罢了。”
“我有极为准确的预感不假,但我长着乌鸦嘴这件事儿我可不承认!不信你看我证明”子规说着扭身朝祁骜一指,“他手中的奇门遁甲盘,需点墨三回,才能成形!”
子规这几句话是正常的声音说的,所以众人都听得道,在子规所指的祁骜身侧,立着的本是杳伯。杳伯此刻手中正捏着祁骜身前三天方,闻听子规所言,忽然一愣,手中一松,三天方缓缓飘落,在飘落途中,三天方的红色消退,化作了洁白。
白纸上再没有奇门遁甲盘的图样,因为法盘已经成型,正被祁骜拿在手中。众人的目光没有看向那成型的奇门遁甲盘,而是望着那飘落的白纸之上,三个扎眼的墨点倒吸了一口凉气。
子规果然,一语成谶。
子规张着嘴,瞪着眼,满是不可置信。他指向祁骜的手指耷拉了下来,朝向了铺在地面有三个墨点的白纸上,而他的目光则望着杳伯,“为,为什么呀?”
第四百九十四章 贵重的法盘
杳伯深深望一眼子规,道:“我不知道你这乌鸦嘴是为什么,但我可以给你解释解释这天龙方絮上三个墨点是为什么。”
不待子规反应什么,杳伯已经伸手催动一股旋风,让风将地上落下的白纸卷起,稳稳落在他的手中。杳伯捏着白纸,解释起来:“之前将这天龙方絮分作三等,正是为了分出上中下三等承载力,纸张的承载力对应着祁骜发挥技法的强弱。
“更确切的说,选择纸张的等级,就在于祁骜所画东西的繁杂程度。奇门遁甲盘要被制成灵物,为一大师所用,所以哪怕其表面看似只是简单圆圈和文字,其繁杂程度却是高等的,也就需要三天方才能承载。
“这奇门遁甲盘被祁骜确实地画在三天方上后,之后就要以祁骜点墨激发,使得物象成真。而点墨的过程,就是一个破形的过程。不破不立,破去二维的形体,才有可能在三维上得到延续。祁骜的画术技法,就是作用在这破立之中。
“但祁骜的点墨,只是在纸上画一个墨点,其中虽饱含祁骜技艺中的极品通灵,但威力根本不可能一下子破去这三天龙方絮,毕竟其中可是融去了三条蜈蚣。于是就在方才,祁骜点墨三次,才终于将天龙方絮的形破去。
“现在三天方成为白纸,其玄奇的形被破去,祁骜的画术技法发威,将天方上奇门遁甲盘从平面化作了立体,图像变作了实物,顺利得到了这阴沉木所做的奇门遁甲盘。
“所以这纸上的三个墨点是必须的,而并非祁骜听了你的话,故意玩笑而特意添加的。由此证明,并非我们陷害你,而是你确乎有出口成谶的本事。”
子规扁了扁嘴,他现在不得不认下这个事实,而他认下这事实,却并非就确乎承认自己是乌鸦嘴了,他认为这当中多有巧合。即便不是巧合,当真是他乌鸦嘴发威,但往事可追,他的乌鸦嘴也并不是时时都灵的。
“我可不记得我以前的话语也有这么灵的时候。”子规道,“即便我真是乌……,即便我确实是出口成谶,却也不是句句灵的。”他可觉得这出口成谶比之乌鸦嘴好听多了。
丹歌道:“不是句句灵,这才是不好办,我们无法甄别你哪一句成真,哪一句作假。姑且,就全当它是假的吧。为避免我们因为你的话语而提心吊胆,还是要你少做断言,少做臆想。”
子规点点头,笑道:“甚好甚好。自从和你相处,我经常活跃跳脱,如今正好借此回归往昔我那端庄谨慎的状态。”
丹歌轻声一笑,摇了摇头,“你别妄想了,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嗯。我也料着你不会再有那端庄谨慎。”杳伯道,“却不是说你本性使然,骨子里没有那端庄的情态。而是因为你时常有丹歌相伴,耳濡目染,恐是再难有矜持时候了。”
子规扶额感慨起来,“所谓近墨者黑,我就是例子啊。”
“切。”丹歌扭头将击征手中的砚龟一拿,朝击征使了个眼色,借着子规这么一句话,扭头伸手将手中的砚龟递给了祁骜,换过了祁骜手中的奇门遁甲盘。之后他笑眯眯地望着砚龟和祁骜,说道,“近墨者黑?砚龟通身为墨,祁骜日后就是近墨者,不知三载之期后,是黑是白?”
击征暗叹不已,或是子规丹歌的天然默契,丹歌恰借这子规这一句近墨者黑,顺利地将砚龟交给了祁骜,顺便还提点了祁骜砚龟一句。丹歌如此行事,做完了击征之前一直寻找由头想做却一度没有思绪的事情。这让他对于丹歌子规,越发佩服了。
而祁骜这边,接过砚龟后倏忽陷入了沉思之中,丹歌话语已经说得很明晰了,他再不聪明,也听出些门道来了。这三年为期,击征说的是因为三年之内砚龟不能易主,所以要借上三年,三年之后可以易主,而如今看来,这三年不能易主是假,借此考验他才是真啊。
而丹歌将这三年的真实意图挑明,反而显现出了丹歌对于祁骜的信任之心,这让祁骜深受感动,“也许这众人都还在因为我往事的污点而轻看我、防备我,却依然有丹歌他信任我、提点我。再思及之前,我如今成就,哪里少得了丹歌的身影?!”
祁骜心中如此暗暗想着,已经暗中定下心思,但凡丹歌不弃,他必当唯丹歌马首是瞻,不弃不离!
若是击征知道祁骜此时的想法,或就未必再夸耀丹歌子规了,只会感慨丹歌真是个心机鬼。而其实丹歌也是冤枉,他其实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只是稍稍提点而已,但他这不经意的动作,却让祁骜将众人分作了两个极端。
祁骜眼中,除丹歌外的所有人都包藏祸心,心里灰暗阴翳,待他多有防备,而丹歌在这一群人的衬托之下,圣洁出尘,宛若天灵。这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判,祁骜情愿将丹歌引为知音,奉为首脑,更是暗暗盟下了不弃不离的誓愿。
丹歌可不知道自己暗暗的得了这么个小弟,而其实从沈丘到白帝,从江陵到随州,从鹿邑到商丘,从宿迁到泰安,这几地辗转中,丹歌交往了无数可堪挚友的伙伴,他和这些伙伴的相处都是糊里糊涂的,但似乎又都是情比金坚的。
丹歌从不曾追究其后的原因,而在旁观者看来,这多得益于丹歌轻佻其外,诚挚其中的喜人性子。在以丹歌为首的四人队伍中,其余的三人:子规、风标、击征从来相信,只要有丹歌在,则他们相交的朋友一定会越来越多。
而其实天子敢于脱离风家建立情报组织,何尝不是暗暗借着丹歌的光呢?!他很清楚,只要有丹歌在,他名义上独立在丹歌之外,暗中傍着丹歌这等吸金石,则天下志士必定四方来投!
就在祁骜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之时,散发着主角光芒的丹歌手中捧着奇门遁甲盘,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阴沉木,也就是乌木,植物界的‘木乃伊’,果然非凡。这小小一方奇门遁甲盘却如此压手,就可见木材质量上乘,而这等木料当中多蕴含树胶精油,是施法的上佳之品。”
丹歌说着伸出手来,轻轻将奇门遁甲盘上写着九星的圆环一转,“秃噜噜”,这圆环一直转动,竟在半分钟内未见停下来的迹象。丹歌更是感叹了,“尺寸稳定性极好,这也是乌木为人乐道的特点!这一特性保证了它的精度一度精准,而像这样测算天地人事的奇门遁甲盘,精准的意义尤为明显,张大师日后卦卦灵,恰得益于此宝啊!”
众人听这丹歌对这东西如此评断,也都连连点头,丹歌的话说的不假,再照着丹歌的话去斟酌这件宝贝,这宝贝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而这宝贝要作为祁骜前往罗云观的见面礼,那这学费,可真真的高昂。
“相形见绌。”杳伯道,“我风家那金玉八卦以金盘为底,绿翠为爻,墨玉为阴,白玉为阳,本来也是难得的至宝。如今和这奇门遁甲盘相比,就只显奢华,威力差了不止一个等次了。而更气人的是,我风家那金玉八卦是聘了能工巧匠,耗材无数终于得到。
“这奇门遁甲盘却是祁骜一挥而就,不过废了些许墨色,这相比之下,我家那金玉八卦就更要不得了。”
子规笑着摇头,道:“所以您兄弟风家家主风和有先见之明,将那金玉八卦连同三枚火珠赠给了我。风家主动弃宝,于是风家就没有这所谓相形见绌了。而这奇门遁甲盘看似得来容易,毫无耗材,可其实祁骜的技法,比之绿翠白玉之类的,昂贵千万倍呢!”
杳伯眼睛直直地看着丹歌手中的奇门遁甲盘,道:“是啊,昂贵着呢。单是这块乌木就价值不菲,更不说是乌木所制如此契合顺畅的奇门遁甲盘了。而这等宝物只是让我看一眼,就要送给江陵县境罗云观中一位什么张大师。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杳伯猛然扭头看向祁骜,道:“祁骜,不然你留在我清杳居修行吧!我也不要别的报酬,只这一奇门遁甲盘即可,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上万元工资相送。时不时的我还会给你开个小灶,教你些炼体技法,让你有机会自身也涉入修行之中!由凡人不如修行不是新鲜事儿,我徒儿李尤……”
“好啦!”子规笑着打断了杳伯的话,“祁骜还有偌大的一个庄园要管理,他怎么可能安心在这里向你学习。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罗云观张大师就在江陵,与祁骜同处一县,祁骜能在学习之余,时时处处关照到庄园的情形,张大师自然比您有优势。
“而且,您要这奇门遁甲盘也是无用,您又不专精于此。罗云观张大师却不同,他精通奇门遁甲,又因为他的奇门遁甲盘被毁,这奇门遁甲盘对他的意义更大。他为报答祁骜,一定也会倾囊相授的。”
杳伯闻言一叉腰,“可他有我如此渊博么?他有我如此境界么?虽然他会奇门遁甲注定来头不小,但屈居一座小小观中,显然已是没落后裔。他能教给祁骜的,我也能教,他不能教给的,我也能教!而且我对于奇门遁甲的研究也是颇深,这东西于我也格外重要……”
子规却一下子戳穿了杳伯的心思,“您更多当它是个爱不释手的玩意儿吧。您不要挣扎了,单是张大师在江陵这一点,条件就比您优越。您要想得到此盘,除非……,呃!”
第四百九十五章 前往风家
子规说到了这里,一下子息了声,再没有了下文。因为照着他这话音末尾的“除非”二字,接下来的话,就又是预言了!他刚才才答应了丹歌不作这断言臆想的事情的。于是他如此息了声儿,但他心里其实已经将接下来本当讲的话念叨了几遍了。
围在子规四面的众人见子规生生咬着着将要说出的话头,把自己憋了个够呛,都是轻笑起来。丹歌这话痨对这憋着不能说的状态深有感触,所以他多少有些同情之意。他拍了拍子规的肩头,笑道:“不然就说出来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不真的,我们不信,也就是了。”
子规在将自己的话在心头里咂摸了半天,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换作其他时候,我总也说了。可唯独今天,我既然憋住了,我就要把这话完完全全咽了下去。”
杳伯听了这话猛然皱眉,问道:“怎么,你今天将要说的话和往日的话有什么不同么?”
子规点点头,苦笑道:“这里头,沾着些不吉利。也是我一时思索不慎,想了这咒人的话。但好在我是忍住了,没有把话说了出来。”
众人听到这里那还不明白呢,这子规那“除非”后面没有说出的话必定是这样的:“除非那张大师已经身死,或是罗云观已然不存,乃至于祁骜在江陵无师可从,才会到这清杳来,求杳伯教导,才甘心献上这乌木法盘。”
众人想通了这样的话,叹了一声。这话本来是正常的假设,换做是谁说出来,都没有诅咒的意思,但子规却是不同,他的嘴巴邪性着呢!别看他是一只啼血杜鹃,却分明长着一张乌鸦的嘴,这乌鸦嘴,还不定怎么样,就灵验了呢!
若是这话从口出,继而祸从口出,则可能一下子说死了几人。即便未来这几人之死的罪责永远也追不到子规的身上,子规心内也必当歉疚不已。
丹歌笑着瞧着子规,道:“这乌鸦嘴有如言出法随的至高之境,一旦祸从口出,则应着有人大祸临头。可世间,还有那‘一念既起,转瞬成真’的至高之境……”
“你你你,你别说了!你是不盼着我好了!”子规连忙打断丹歌的话,“你这坏人,你是非要让张大师因为我这莫名的预言本事遭受什么好歹来,你才安心了!”
“没,没那意思。”丹歌连忙摆手否决了子规的话。
子规一瞪,“谅你也不敢生出这邪念来,张大师若是没了,小殊迁乃痛失至亲,必当一蹶不振,无可挽回。那时候你这做哥哥的,我看你如何懊恼去!”
子规说完已经不再理会丹歌,这家伙说话不嫌事大地总戳人痛处,谁受得了去!他望向了祁骜,“当然你最后是选择清杳还是罗云,都有你自己决定。你凭着手中这奇门遁甲盘如此稀缺至宝,可以随意抉择,清杳罗云的主人,都会凭着这等至宝,将你留下的。”
这话说得本来没什么毛病,但在祁骜听来,却十分别扭。他是个特立独行的画家,也有着艺术家们常有的自视高傲,他们瞧着自己的手艺,可比他们手里的宝贝要之前多了。所以在祁骜听来,子规的这句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祁骜朝丹歌手中的奇门遁甲盘一指,继而一挥手,就仿佛是将这奇门遁甲盘当做烟云之物挥散去了。他背回了手,问道:“那,那我若是没有这奇门遁甲盘呢?凭着我这一手画术,哪边儿能收我?”
这问话当中蕴藏的傲气显露无疑,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昨夜里这祁骜唯唯诺诺甚是胆小,就是方才行事,也是毕恭毕敬,唯独此刻,子规一语之中无意轻视了他的画术技艺,竟是使得他张口反问,神色颇为倨傲。
这情形没有让众人心中产生任何的不悦,反而更为欢喜起来,这祁骜在此时表现出的状态,恰也是他们的道!众人在这一时,才真正将祁骜引为了同道。这一份对于自己本事的倨傲之态,是修行界内众多修行者炼气士尽皆具有的,这可谓立身之本,也是存身之诀!
杳伯就站在祁骜的一侧,他昨夜才晋升了境界,尚在未稳,于是他的身侧不经意中,总会逸散法力。这祁骜置身在杳伯逸散的法力当中,就宛若处在波涛之中,而这波涛当中蕴藏的能量,对于瞧一介凡人来说,是莫名的心悸和危机。
祁骜就站在这杀人的波涛当中,随着波涛起伏,他的处境不可谓安全,真可谓非常糟糕。但他却在这等情形之下,着胆子说出了如此话语,可见他对于自己画术的信心,并不是作假,也不是凭空演绎,而是有着真情实感的。
想到此处,杳伯对于祁骜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个臃肿的胖子有着文人风骨、风尘皮肉,不算粉妆玉砌,却也是和谐搭就的一幅有趣皮囊。他暗暗点头,朝着祁骜一招手,将祁骜的注意吸引过来,继而他一笑,道:“但凡你来,有没有这法盘不要紧,清杳学徒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这就是一种认可了,祁骜知道。而他知道之后,他身上的锋芒疏忽敛去,又变得向之前一般唯唯诺诺的神态,他会为了自己的拿手技艺而争斗,却凭着拿手技艺而显耀。
“这是一个安心的人,似乎三年为期,在这期限的开头,已经可见一个完好的结局了呢。”丹歌和击征都是如此想着。
而虽然有了杳伯这番表态,这表态也确实换来了瞧足够的好感,但祁骜在仔细思量了自己的情况之后,还是决心先去罗云观看一看,毕竟他江陵偌大的庄园总不能放下。
杳伯叹息一声,“罗云观果然近水楼台……”
如此,祁骜的去向就定下来了。这让丹歌子规省下了许多的口舌打一开始,他们就是要祁骜前往罗云观的,他们当初让祁骜画奇门遁甲盘所谓拜礼,其实也是要圆全当日丹歌对张大师奉还一奇门遁甲盘的许诺。
而且他们要借这祁骜这么个由头前往罗云,拜访殊勿,恳求出山。虽然在知悉张大师来历不凡后,殊勿出山的可能很是渺茫,但当初东泽鱼所示,应在天地浩瀚之间,事关千载弦断劫难,成与不成他们总要一试。便是终于不成,一试之后,也让他们有了全然的心死。
祁骜与丹歌子规前程定下,接下来的事宜,就是吃饭。自葛孑饭做得到此时,说来已在话长,众人耽搁的时光更是不短,葛孑已是将炒菜重新都热锅一回了,这时候一切事了,叫回了在院子对面树林内修习的沈灵儿、沈星儿、李尤三人,众人才终于落座。
修行者们吃得很少,尤其身内修行法诀的, 一个个虽没有完全辟谷,却也差不多了。唯独祁骜,他的修行在于技法,不在身体,所以没有这辟谷一说,且他是个臃肿胖子,一桌美味活活让他吃出了吃独食的感觉来,狼吞虎咽,毫无礼节。但想在这胖子是头一遭在清杳吃饭,也算稀客,众人也就都忍过去了。
终于等得祁骜吃饱,杳伯离席,众人也终于解脱离席,回到房中稍作休憩。然后歇过了烈日当头,赶一个清爽的下午天,杳伯架起金玉八卦,带着王响、丹歌、子规、击征、天子、葛孑、苏音、李尤、祁骜、沈灵儿、沈星儿一行一共十二人,前往风家而去。
金玉八卦自清杳居起飞,一路在颠簸之中前往风家,飞在空中如何来的颠簸呢?都是因为杳伯的境界没有稳定,施法断断续续时强时弱,就有了如此宛若漂流在浪涛中的状态。而若换了李尤子规来操持这金玉八卦,比之杳伯还不如,所以众人也就都忍下了。
按理说既然颠簸,杳伯就该驱动着这金玉八卦飞得慢些,杳伯却不,他自驱动这金玉八卦飞往风家,心思早已先行抵达风家了,他恨不能转瞬就到风家去,怎不会将速度放缓。那风家,是他阔别十余年的家!
如此极速颠簸中,金玉八卦很快抵达了风家的边界,也就是通天彻地的无形障壁。金玉八卦猛然极速,嗖的一下,就冲破了障壁,进入了风家内部当中。一入风家障壁,金玉八卦在杳伯的驱动下猛然慢了下来,杳伯就宛若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样,趴在了八卦的外沿,朝外面的四下里探头望着。
“变了,我变了,这里也变了。陌生又熟悉,可亲却相远。”杳伯感慨着,“风和,他真的为风家做了这么多,这么多。我若是家主,恐怕做不到这么好吧……”
很快,这金玉八卦缓缓地飞到了祭坛的上空。丹歌伸手往下一指,道:“我们头一次来,就落在这里。载着我们的飞蛾扑入了火中,腾出漫天的碎屑如雨,洒在这祭坛中每一个风家人的身上,风家人升上腾起的黑烟,在这高空形成了一片乌云。那是您的功绩,您虽然久在族外,可这族内却从不曾断绝您的传说啊。”
“是吗?”杳伯朝下望着。却忽听地滕然一声!
第四百九十六章 惊喜
伴着这倏忽的一声,一股子热浪忽然从下面涌了上来,一下子击在了这金玉八卦的金盘盘底处。这本来因为缓速而稍显平稳的金玉八卦立刻再度宛若落在了浪头之上,随着巨浪的涌起而向高处冲去。
这情形又更好像是被巨人擎起一般,因为这热浪的来袭,显然带着人类的思绪与操纵,这热浪一定就是冲着杳伯等十二人来的。
“似乎这风家并不怎么欢迎我啊。”杳伯盘坐金玉八卦的中央,强行稳住了金玉八卦,停在了半空处,没有再动,他道,“显然在我们冲破障壁之时,风和为首的风家上层已经觉察了异样,认定了我们来者不善。继而他们在此设伏,想要掀翻我们的乘舟。”
天子朝下面的远处望去,只见下面的人群在不断汇集,显然全族出动,这是御敌般的阵仗。天子叹息着,道:“好大的阵仗呵!便是在商丘收拾狼子之流时,也没有出动过这么些人马!可见我情报组织比之狼子之流,更不受他们的待见啊!”
苏音朝着下面汇集的人群望去,这些风家人清一色的蓝衫在身,不一时行伍整齐,可谓训练有素,而一个个神采奕奕,似乎战役喷薄。苏音因天子的话先入为主,此时更是瞧不出任何好来。她眯眼沉声道:“你是说,这是下马威?”
“唉……”杳伯叹息了一声,“现在我们不下去,扭身折返,则这今天的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如果硬闯,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王响听着杳伯声音之中的落寞之意,气不打一处来,他道:“我收回我之前的劝告,之前我劝告你,你的贸然培植风标,会被人误解为押宝,从而使风家陷入争斗,使得兄弟阋墙。如今看来都是狗屁,这风家不需你做什么,它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它已经在你弟弟的带领下,是斗争为体了!”
杳伯坐在金玉八卦上,仿佛抽空了气力一般,多显萎靡,他再次长叹之后,将这最后的抉择全力交给了丹歌子规等人。这一行人,都是隐隐以这二人为首的。杳伯问道:“丹歌,子规,你们看接下来该处置?你们既有少年的血性,却也有成人的老练,是去是留……”
丹歌正立在天子的身侧,抬头端详着天子的面容,脸上的表情时时变幻,颇是复杂。而听得杳伯的问话,他全然当做没有听到,却开口问向了天子,“素闻甄天子当初乃风家首推的客卿人物,头脑灵敏,修行高深,命格天定。
“我料着你这等聪明的人物,记忆应该尤其不错。可自从你离了风家,竟是连风家的仪仗忘却了,竟是连风家的待客规格也忘却了。这涛涛的热浪里,难道你的思想也一块儿烧糊了?”
天子皱眉等着丹歌,丹歌这轻佻让此时心中愤怒的他看得很是不耐而厌恶。但他却不得不沉着心,因为这丹歌的话语里,总是有这些机锋暗藏的。“你要说什么?如杳伯所言,你血性而老练,可你这老练显然占了大半儿,让人听话还要听音儿啊!你直说了吧!”
丹歌朝正下方一指,道:“你瞧瞧那下头,然后我们是去是留,就全部交由你来决断了。”
“下头?”不光天子,其他的人也都看向了金玉八卦的正下方,等众人收回目光,几人脸上也并没有清明的意思,唯独天子,他这个在风家呆了许久的人儿,瞧出了许多的门道来。他阴沉的脸色换上了笑颜,晦暗的双目变作了明眸,他本想将其中的事情点透,却被丹歌悄然制止了。
杳伯依然端坐,瞧着丹歌天子两人交换眼神,扁了扁嘴,“去留可有主意了?”
丹歌闻言,耸了耸肩头,背过了身去,他说到做到,这去留,自当由天子作决定。天子朝着杳伯一拱手,道:“杳伯,请操纵八卦,就落在那风家的人群面前!”
“好!”杳伯点点头,他瞧着这丹歌天子的反应,却也没有参透他们眼神中的意思。不是他不够聪明,只是这忽然的热浪来袭,传达着风家彻彻底底的恶意,这恶意一下子将他击晕了,他浑浑噩噩的,根本难以释怀,“这阔别的家,最终成了仇敌?”
而杳伯操持着金玉八卦缓缓降下,落向那人群之前,他此时心烦意乱的,外头的声响都充耳不闻了。他想着闭目适应这宁静,但这寂静在他来说却是孤寂,更因为眼前的黑色茫茫,让他通身如同置身冰窖。他没有正眼,而是连忙出声问了起来,“丹歌?”
“嗯?”丹歌应了声儿,“怎么了?”
杳伯问道:“你,你看到的风家,早就是这样了吗?你为什么从来不曾和我说起呢?沈灵儿在风家无数个来回……,他……”
“早就是这样了。一直是这样,只是今天更直接而露骨了,这就是您久违的家,您也许还能找到些过去的影子的。”丹歌道,“至于沈灵儿,他一定也沾染了这种风气……”
“这是荼毒!”杳伯道,“沈灵儿沈灵儿,你瞒得我多严实啊!你在和你师爷虚与委蛇吗?嗯?!说话!”
丹歌轻笑起来,“你竟也知道羞愧。”显然这话是对着沈灵儿说的,“你早干嘛去了呢!你如果早说,或许你师爷就能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受到如此打击!”
杳伯幽幽一叹后,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渐渐靠近的风家众人。“快到了,我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丹歌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您不能以风家的身份在此存在,就用您情报组织的身份。”丹歌说着话,将杳伯搀扶着站了起来,而在杳伯站起之时,金玉八卦已经缓缓落地了。排在杳伯面前的,是满满的风家蓝衫子弟。
杳伯挺了挺腰杆儿,这精神矍铄的老人冷眼瞧着眼前的众人,忽然感觉自己形单影只,身侧冷冷清清。杳伯还在纳闷儿,只见眼前的众多蓝衫弟子忽然高高扬手,这让杳伯立刻戒备起来,他一时也顾不得追寻身侧的人,悄然防范这面前蓝衫众人的动作。
只见面前这蓝衫弟子们齐齐扬手,然后左右手在高处一搭,继而收在胸前,最后众人齐齐屈膝半跪,异口同声地高呼起来:“恭迎风杳伯伯!”
“嗯?”这众人齐声高喝的话让杳伯忽然一愣,这和他方才料想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之前已经幻想着自己将要遭逢怎样的冷眼,甚至他已经早心中操练了几次,一定让自己不会在无礼之前有任何动容。
但这情形已不容他忖度思索了,这和他的预料是相反的,他预备着如何解决冷眼,却没有预备好如何应付这盛情的欢迎。所以他脸上立时挂上了讶异神色,喜悦之情已经难以掩抑。他方才通身的冷意已被这蓝衫众人铿锵的字眼破冰,伴着这秋季下午的和煦日光,竟多有那么些温暖。
“感谢!请起!”杳伯连忙扬手招呼众人起身。他在应付这阵仗之后,才沉下心来思索这情形的切实由来,似乎那热浪来袭,并非是风家恶意的下马威。他想到这里,连忙转身去看身后那热浪来袭的地方。
转身之后,他发觉是丹歌立在他的身后背对着他,而不知何时,其他的十人,已经离开金玉八卦,避在了一旁。杳伯忙问了起来,“你怎么背对着我,他们又怎么避到那一边儿去了。”
丹歌笑道:“他们恭迎的是你,我们都受不起这礼数的。”
杳伯问道:“那你怎么没和他们似的一起躲在那一边儿去?”
“他们早就在天子的悄然安排下撤下金玉八卦了,而总要留个人来应付您吧,我就自告奋勇了。”
杳伯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丹歌的身边,“你一早就知道这是一场盛大的迎接,而不是下马威?”
丹歌点点头,“嗯。”
“你如何知道的呢?就连天子也……”杳伯说着苦笑起来,“怪不得你刚才那么挖苦他呢。可你是如何……”
不待杳伯说完,丹歌已经伸手指向了脸前的远处,偌大的火焰腾腾,在这本来不暗的下午,熊熊燃烧着,映得天地失色,恍若金乌盘踞,天地的光辉都自此而起。“您遭逢的那等热浪,您没有想过它的源头吗?它是来自祭坛千载的火焰。”
“啊……”杳伯望着远处那火焰,终于懂了,“我以为这众多蓝衫子弟的欢迎已经够盛大了,没料到这欢迎最盛大之处,就在这一开始的地方。祭坛燃火,这是何其尊贵的礼数啊,我何德何能……”
“你意会错了,这是烽火,我是要告知全族,有大敌当前。”风和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而起声音之中难掩的调笑,都表明着这是个玩笑。
杳伯无需扭头,他阔别了风家许久,但他和他的弟弟,却时常欢聚的,所以他没有欣喜于风和的出现,只欣喜于风和欢迎他的如此盛大阵仗。“那便战吧,祭坛火焰雄雄,那祭台曾见证你我兄弟曾经的切磋,今天终于要分个胜负了。”
风和此时已经来在了杳伯的身侧,“这一回我不和你比,桓儿已经告诉我了,你新升了境界。三月前你才刚刚新升了境界,昨夜又升,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儿作弊的呢!”
“哼。”杳伯轻笑了一声,“这是作弊么?这叫慧眼识珠。”
“那这珠是……”风和说着,已经将目光移向丹歌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斗嘴的真意
家主风和自然以为,杳伯要说的这珠,当是丹歌了。或者说在风和的心里,他认定的这个珠,就是丹歌。自丹歌来到风家之后,风家的诸事进程都加快了,无数的事情都发生在丹歌到来风家之后,丹歌在风和眼中,是驱动风家的钥匙。
然而杳伯的回答显然并不是丹歌他关注到了风和越过他瞧向丹歌的眼神儿,但他的眼神儿没有随之移动,甚至于他眼睛的锋芒浑若实质般地,还割断了风和看向丹歌的目光。“我所指的珠么,正是你媳妇陪嫁的嫁妆,得于泰山之巅的那一粒种子。”
风和扁扁嘴,“竟不是丹歌?”
杳伯摇头,道:“不是。当初我沉心在种子上时,丹歌还是个顽童呢。他只是赶了个好时候……”
“要点儿脸吧!”风和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研究了那种子结出的黄丛青豸十几载,你研究出什么门道了吗?得亏丹歌等人前来,才有那黄丛青豸化作青龙。若非人家,你恐怕还面对着那三十六株黄丛青豸夙夜忧叹呢!”
“不!他的成就只因为他站在了前人积累的基础之上。”杳伯道,“我才是基石。”
风和挑眉,道:“好基石,你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又怎么会慧眼识珠?!”
杳伯一叉腰,“我不管,你认为慧眼识珠中珠是丹歌,我这里就偏偏不是!”
“什么年岁了?你对我有些认同不行吗?”
“不行!本来我要说丹歌的,没料你先抢先了!不然你我拉开阵仗,咱们决一决丹歌之归属!”
……
丹歌早在两人有争吵势头的时候,就已经悄然离开了,他和天子子规一众人等汇集在一处,远远望着两个老头面朝着风家祭坛圣火争论不休。在他们身后,则是满脸黑线的风家蓝衫弟子们,这个欢迎的仪式,因为这莫名起意的争论,要无限延长了。
丹歌瞧了瞧远处老头儿们的争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两人衣袂飘动,已经在对峙当中了。他问向了身边的众人,道:“这两个老头儿之前也有相见之时吧,也是这般争锋相对的么?我只记得他们两人彼此未见之时,时常夸耀对方的好处呢。”
王响道:“沈星儿当初将风标来信带到清杳居,信中提及要对黄丛青豸有所操作,使青豸结茧而不加保护。风杳对于其中之事难以决断,曾请来了风和和他共同商议,那时或是因为事关重大,他们并没有如何争执,两人最后都是一致拍板,照着信上所言放胆一试了。”
丹歌歪着头,看着远处两个老头身周震荡而起的尘埃滚滚,觉得甚是好笑。“正经之时颇为正经,不正经就又实不正经。而此时针锋相对,一定是他们顽童之心发作了。想来他们在幼时,就是彼此谁也不让。”
而就在丹歌说话之意,在那边烟尘之中,并肩走出来了两个人,一身蓝衫脱风尘,双目光辉映星辰。这正是风桓风标两人趁着两个老头儿吵闹的间隙,前来接待丹歌等人来了。来在近前,风标已经感叹起来,“唉唉,想不到他们此时竟闹成这样。”
“他们以前也有如此么?”
风桓摇了摇头,“没有,往日都是我父亲去清杳居见我大伯,他在清杳居没有如此放肆的。”
丹歌道:“那看来还是你大伯威严至尊啊。”
“倒也不是。”风桓道,“是因为在清杳居,有一样儿镇定人心的东西。哦,那东西如今在李尤的丹田里了。”
“誓言雷云?!”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风杳点点头,“那时的清杳居是叫常阴居的嘛。他们彼此若有像今天这样儿的斗嘴,越吵越烈,最终难免会有盟誓的环节。有那誓言雷云相镇,而那雷云又可以被我大伯驱使,于是我父亲自知会在我大伯手下吃亏,就从不曾在清杳居争论起来。”
“那岂不是……”天子王响那烟尘滚滚之处,“这是憋了何其长久的一场斗嘴啊,我想着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结束不了了。”
“这也是他们彼此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嘛。”风标道,“由他们再疯一时吧。”
王响打量了这长着有七成相像,风格却迥然而异的风桓风标两兄弟,趁着这闲暇时候,闲侃着问道:“你们两兄弟,也是类似于你们的父亲大伯这般吗?”
“没有。”风桓答道,“我们两兄弟和我大伯父亲的情况并不一样。我们奶奶虽然也如我们母亲一般都是早逝,但我大伯与我父亲生长在极为强盛的风家之中,风家江湖牛耳,生活锦衣玉食,他们也才有这攀比之心。
“然而三十年前风家巨变,到我和风标相继出生时,风家已经龟缩一隅。而我们五六岁时,母亲又离我们而去,父亲身为家主重任在肩,难有闲暇,于是我兄弟两个一度相依为命,虽也难免磕磕绊绊,但没有这般斗嘴不休的时候。”
“哦。”王响点着头,心念百转之下,另一个问题浮在心头,他忙问道,“风杳和你们的父亲开了先例,两人争位风家家主正位,虽不是阴谋斗争,但总有胜负。到时一人踞坐,另一人则颔首,遥遥退隐。到你二人之时,这情形当如何?”
风桓闻言却是先瞟了沈灵儿一眼,笑道:“我已经有后路安排了不是吗?”
这一句话儿说者本在有心,闻者更是上心。丹歌子规天子几人想着风桓的神情话语,再结合之前杳伯安排沈灵儿和风桓套近乎的事情,一些情形已在呼之欲出,他们倏忽懂了不少的东西,“莫非当初杳伯交代沈灵儿和风桓拉进关系,就是杳伯在安排风桓若不能当家主时的后路了?”
细思索下,他们却觉得这杳伯的安排也在妥当。毕竟风标已经和他们如此熟稔,退路早早定下,而风桓作为风家的大管家常有俗世缠身,哪有时间图谋退路。所以杳伯或是出于关切,或是受了风和的委托,就为风桓安排处这么一条退路来。
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之所以让沈灵儿和风桓套近乎拉关系,是因为杳伯在与王响的一次谈话里,几乎确实了日后风家的家主之位会是风标。如此拉近关系,是在为情报组织的未来部署一个高强的管理者。
而风桓的话语中,风标却并不能了解到其中含义,在众人都有所思虑之时,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什么后路?!你日后做风家家主,还要什么后路安排?!倒是我……”
“倒是他?”丹歌一皱眉头,心中暗道,“这家伙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后路可选!莫非这家伙只离开我们一夜,就已和我们疏远了?我们这一条后路,却不是他的选择么?”
丹歌想着心中难受,难道这风标竟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若是如此薄情,他们此来风家的首要目的再次从风家带走风标,这事情还没有实施就宣布失败了!丹歌急忙顺着话语悄然试探起来:“倒是你,回到这风家是不是心安大半?日后所谓新退路,就该当好好谋划了。”
风标是个聪明的人,他从丹歌话语中一个“新”字,已经听出了丹歌不小的怨气,这丹歌是在说他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了。
他连忙解释了起来,“等到我父亲百年之后,我哥上位之际,那时的情报组织之发展,就不似如今的外强中干,或可确实与风家分庭抗礼。那时候我的退路又单择了情报组织这么一条儿退路,我哥作为家主处处思虑家族大义,他必将如坐针毡,难有安心之时啊。”
风桓一瞪眼,道:“胡说!我怎么会怀疑你!”
“但决策团的其他人可不会不怀疑啊。”风标的话语中颇含深意。
听到这里,众人就都懂了。风家决策团的出现分散了家主的职权,风家已经没有了专断的可能,而在这种机构之中,处在全力核心的家主反而会是决策团的主攻对象。因为这其中难以抹除的等级制度,所谓宗室旁支之分,使得旁支作为边缘者总想着破坏宗室的权威,来彰显自身的权势。
这种旁支中普遍的短视,是亟待解决,却一时半会儿无可奈何的。现风家家主将六大长老吸纳入决策团,就是在试图改变这种情况,但收效微乎其微。在甄天子被卸磨杀驴的事件中,家主风桓依然难以做到力排众议,最终让天子出走风家,建立了情报组织,让风家多了一个不得不防的对头。
“哦……”丹歌苦苦一笑,敢情人家思虑这么深远!而从这深远思虑来看,处在这大家族内,便是弟兄如何真心相处,却也碍于四面无数眼睛的监控,要做到彼此有所隔阂,并不能亲密无间。
想到这里,丹歌忽然一个愣神儿,朝远处那还在对峙斗嘴的风和杳伯处一指,道:“那他们两位这么一出,多是演给风家其他人看的了。”
“应该是吧……”众人望向那烟尘滚滚之处,“为了能让杳伯顺利回归风家,这确实是代价最小的办法。”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决策团的变迁
讲这其中的心意点明之后,众人再瞧杳伯和风和两人的争斗,就却不再感觉幼稚了。
众人转而对这两人心生佩服,杳伯前来风家是临时起意,并不是早有决策。风家这蓝衫子弟欢迎团体,也必是风和在察觉障壁异样之后临时组织起来的,所以才会有他们刚刚到来风家时,蓝衫子弟从四面缓缓汇集的场面。
两边都是的临时的情况下,风和和杳伯并没有任何时间进行任何沟通交流,丹歌方才一度陪伴在杳伯左右,就是见证。这两人并没有早早筹划,但在两人开始对话之时,就进入了好似演练过多次的情景当中,三言两语就彼此杠上了。
他们颇为默契地在蓝衫子弟之前,演绎了这么一场斗嘴,这斗嘴当中情感真真假假十分难辨。或许他们确实总是有这等吵吵闹闹,但在这燃起了祭坛圣火的盛大欢迎仪式上,这些争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可两人还是毫无顾忌地表现出来,这其中的意思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正如丹歌所说,他们在演给其他的风家人看,告诉风家人他们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亲昵,是可以挑拨的,也就是两方是可以权衡的。这一场戏告诉了风家人,杳伯的回归并不会为风家家主带来更多的权势,他们依然能有效地限制家主权力。
但在杳伯来说,他借着这一场戏,就可以顺利地重新回归风家,而并不会遭受风家旁支太多的阻拦。这一场戏,在深究了风和杳伯心思的丹歌等人来看,却从其中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这两兄弟表面上有所争斗,而实际上两人却已经默契到了完全不需要提前计划,甚至两人眼神儿也不须交汇的地步了。
“两人如同一人。”丹歌叹道,“这样说来,如果能顺利将杳伯安排进决策团,则家主在决策团中占得权重,就大了不少啊。”
风桓想了想,道:“也许我父亲没有考虑那么多、那么远,他首先是为了我大伯顺利回归宗族,其次才会让我大伯进入决策团的想法。”
子规道:“便是这纳入决策团的想法一早就有,但他们两人作为兄弟,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进入决策团吧?”
“并不是哦。决策团……”风标说着眼珠子一转,跳了话题,“在我说明之前,先容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吧。如今决策团的较之天子离开之时的决策团,人员已经是换了一批了,这一批人员的更换就在天子成立情报组织的当天。
“那些当日坚决支持天子离开风家的决策团成员,都被踢出了决策团。你们猜猜,决策团中人员增减去留,是如何操作的?”
丹歌想了想,“投票?天子成立情报组织当日,众人都是看到了当日对待天子决策之失误,于是众人投票,将失策之人踢出?”
风标风桓两人笑而不语,缓缓摇头。
子规的想法其实和丹歌一样,但既然丹歌的想法被否,他一时也想不出新的可能,他扭头望向了天子。“天子既然是当初风家情报部门的人,那这决策团的事儿……”
天子一把抓住了子规,狠狠瞪了一眼,“好家伙,你这是要置我死地啊!这话可不许乱说!风家的情报部门是对外的,不能内查,内部的信息收集只能靠主动上报。这等风家决策部门的章程制度,我但凡敢查,那我可真是找死了!”
“不能内查?”丹歌大瞪双目,“那当日你告知我们的,风标比风桓屁股……”
“哎哎哎!”风标早有防备的拦住了丹歌的话,他可不想再从丹歌口中听到这等屁股的大小之论,多难为情啊!他解释道:“那是一种例外情况,那种自查为了训练潜伏好手,而这训练又是我主张的计划,所以这种虽然是自查,却无人可以奈何。便是查出什么来,都可正常设立档案,是无罪的。”
天子点了点头,道:“好,既然风标承认如此,我就好说了。风桓其实也是知道的,当时一旦风家内部有什么问题,我就会以这训练的由头,对怀疑对象进行内查。风家其实主动上报的档案不多,而主动上报的档案,一般就有一些机密暗藏。
“上报档案中有一个是我们都知道的,就是风桓风标母亲文恬的档案。那档案由风家老家主主动上报,所以在我之前查询线索时,首先就想到了这一份儿可谓特殊的档案。至于其他的风家档案,都在风标的计划实施之后,我借这由头对风家内部大规模自查,才构成了如今的风家内部档案柜。
“至于决策团……,方才我是撒谎,其中的章程制度,早在我派人的内查之下归入档案。所以决策团的运转不是秘密,哦,至少在我这里不是秘密。”
风标伸指连连点着天子,却也无奈,“原来你就为诓我那一句话使你脱罪!”
天子一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总要留个心眼儿嘛!换做之前我在风家时,我一定是先说了决策团的事情,再为自己脱罪,但这会儿不同,我怕我先说了,直接被你们拿住,就没有我脱罪的机会了。我外头还有一驿站的人马,不为我自己,我为了他们也要保全了我啊。”
“我风家才不做那下三滥的事!”风桓推了天子一把,以表埋怨,“你也不要墨迹,你既然知道决策团的事儿,那你就说吧。”
天子点点头,道:“风家决策团,其中人员都由风家家主一人决定任免!这家主可以当得无理,但有道的,总会为自己的任免找个恰当的理由。想来风家家主借着我的事儿,是赶走了一批不顺眼的人了。”
天子的话让在场的丹歌、子规、击征、王响等人都是一惊,他们左想右想,从没有想到这分明分散家主权力的决策团成员,又是由着家主独断任免的!本来家主既然有这样的任免权,决策团应该是形同虚设,全然由家主发号施令才对,但风家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这可就奇怪了。”苏音此时道,“既然这决策团在家主手中,为什么有时做出的决策,啊,我指让天子离开风家的决策,这决策为什么会与家主的本意大相径庭,背道而驰呢?还是说,其实让天子离开,才是家主的本意?”
王响摇了摇头,“不对。如果是家主风和的本意,那么‘决策团决策天子应当离开风家,风和虽然有心,却难以力挽狂澜’的这么一个桥段,就是特意呈现给天子的一场戏。而那样,风和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他是为了让天子记下他曾据理力争的恩情。
“但一旦天子离开风家,戏就该散场了,根本无须再演下去,更无须将当日支持天子离开的决策团成员踢出决策团,因为天子已经再和风家无所瓜葛。于是踢走那些人的苦戏在当时又演给谁看呢?照此来看,风和的心思不在天子,让天子离开,也一定不是风和的本意。”
天子点点头,道:“响伯说的不错。其实我在离开风家后几天,就渐渐想清楚家主的目的了。我当时离开风家的决心已定,他自知终究留不住我,所以就想着借我这一去做些文章,完成对于决策团的洗牌。
“于是他暗暗放出风去,说我待遇如何如何,成就如何如何,继而勾动了决策团成员的攀比嫉妒之心,由是他们全力反对我留在风家。等我真的出走风家,一旦有所成就,家主就抓住这一点判定决策团众人失策,以此为理由,他就可以将他瞧着不顺眼的人踢出决策团去。”
丹歌看向了风标风桓,问道:“是这样吗?”
“额……”风桓挠挠头,本想硬撑着不说真相,但他最终在天子灼灼目光直扣心灵的注视之下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肯定了天子的话,“一点儿不错。我父亲并不是个独裁者,他也没那么渴望权权力,所以这决策团在一开始,他吸纳了风家各个等级的人,希望能集思广益。
“但有些人一旦攥住了这权力,就不忍放下了,他们颐指气使,趾高气昂,暗地里与人蝇营狗苟,狼狈为奸。其中有本在远远旁支的边缘人物,他们一朝得势,就完全和我父亲对着干,哪怕我父亲做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百利无一害的事儿。
“我父亲早就想把他们踢掉,但一时半会儿没有理由,所以他吸纳了长老。长老加入也无用之后,才有了当日借天子离开之事的大做文章,然后踢走他们换了一批更有理智的人。”
“而其实……”风标转身望向那边已经消停了的杳伯风和,道,“在据决策团换了一批人后,风家旁支已经没那么猖狂了,我大伯回归风家,更是没人敢大放厥词、出言不逊了。但他还是和我大伯演了这一场戏,大概是想图个真正的安心吧。”
丹歌此刻总结道:“话说了这么多,扯了这么远,结论就是,杳伯要想进入决策团,就只是家主的一句话而已。而既然家主已经让决策团更换了一批更理智的人,则杳伯进入决策团的意义,已经没有那么大了。这才有风桓你方才所说的话:家主他先想到的是杳伯回归风家的事儿。”
决策团的事情,原在近三月前情报组织建立之时,就已是解决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连番介绍
众人在讨论到此时,风家家主风和与杳伯的争斗已经停止,家主风和更是已经朝众人呼喊着,招呼众人到那蓝衫弟子之前去。众人依言而动,很快来到了风和杳伯的身侧,面对蓝衫弟子们,站在了蓝衫弟子的面前。
风和站众人在一侧,朝前踏了一步,而后侧身扬手,向蓝衫弟子们介绍起众人来。“方才那和我争论不休,险些拉开阵仗与我大战一场的白胡子老头儿相比众位也知道了,这正是我一奶同胞的兄长,风杳仙长。
“早在我老家主时期,尤其三十年前风家巨变之后,我风家龟缩一隅之时,风杳就如同如今你们所见的风桓一样,他以风家大管家的身份,代行风家家主职责,将风家之上下管理得有条不紊。风家在他的运作下,也终于挺过最为艰难的时期。
“后来到十九年前老家主身死,风杳仙长放弃家主之位,带着老家主遗留下来的两道谜诗离开风家,在今商丘市清杳居长期定居下来。而就在清杳居后院,早早就种植着得自泰山之巅的黄丛青豸之物。黄丛青豸何物?正是昨夜一场鳞屑之雨的由来。
“你们都从昨夜的鳞屑雨中受益,修为精进,这正来自于风杳仙长的恩赐。而风杳仙长对我风家的贡献不止如此,在过往的的十九年中,清杳居的前身常阴居是我风家与外界交换情报的站台,依托于常阴居的存在,我风家吸纳外界先进,建立了风家的通讯电台。
“而电台带来的便利,就是让我们风家在与狼子之流的暗暗斗争中时时抓住先机,才有后来联合同道一句推翻他们的机会。而风杳仙长除如此贡献之外,他尚是我修行者中罕有的一位医师,得益于他的存在,我风家有人患病,也总能转危为安,你们当中的不少人,正是蒙他搭救。
“三月之前,我风家客卿长老丹歌等人头一次到来之际,就化去了存在我风家全体身内数年之久的毒虫恶卒,使我们免于被奴役之苦,免于被灭族之祸,这功德无量的行动,其后也见风杳仙长的身影,那飞蛾,正是他周密安排给丹歌长老的。
“后来到我风家与狼子之流决战之役,一日之间葛孑、王响两大助力遥遥来投,不奔我风家,只奔风杳仙长之清杳。而两人的加入,使得战场形势大转,狼子之流最终败退,可以说往昔风家的安稳,如今风家的起势,都和风杳仙长脱不开关系。
“而至于未来,我想风杳仙长依然会为我风家带来无限福缘,请他重归风家,授以权威,正为我风家未来所计,你们众人可有异议?”
风和问了这么一句,而后他停顿下来,朝面前蓝衫众人看着。今天是杳伯回归风家,什么勋爵禄位之授予,都难免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闲言碎语。十数载的相隔,杳伯在风家的声名几乎没有,于是他日后行使权威,众人必当怠慢。
而要让杳伯令可行,禁可止,就只能想当初的丹歌一样,凭借手段,事先立威。风和此刻盯着蓝衫子弟们,就是要抓一个刺儿头,以儆效尤,顺势为杳伯立威。
但眼前的蓝衫弟子们可不是傻子,他们可不会跳这个时间触家主的霉头,或者说他们心里对于杳伯其实已经钦服。这样影响了风家进程的杳伯,他们本着敬畏之心,根本不会反对,便是有所质疑,也根本不敢表现脸上,更别说高声说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杳伯身侧立着杀鸡儆猴的高手,丹歌。通过这丹歌,众人也就嗅懂了家主的目的所在。
风和眼见着众人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挑了挑眉,这是好,却又不好。这些人碍于威势一时没有表达不满,在这杳伯初到之时,给足了面子。但这面子给了,却不是说日后他们就会配认真合,他们这会儿憋着了,日后玩阴的,谁也拦不住。
“这立威事在早晚,总要做。而现在要从长计议,就麻烦了不少啊。”风和心中暗暗叹着,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今天来人的配置,天子、苏音、葛孑、王响等人,都是情报组织的砥柱中流,到这时风和倏忽懂了,“我老哥这重归于风家,什么爵禄在他心中应该都不要紧。
“他没有表现出轻视,大抵是不想拂了我的面子。而他心之所向,当是这情报组织才是,那这风家的什么禄位,对他来说应是不那么紧要了。哦哦!我一时因为这家伙重归风家喜悦冲昏了头脑,这老家伙必是给丹歌天子等人呐喊助威来的!”
想透了这个关节,风和本来准备着再夸耀杳伯功绩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我原来打算还要给这家伙显耀显耀功绩,提一提天地劫难,石碑异变的事儿,到此看来,我却根本没必要说那么多。我只需给这老家伙一个闲职,就能打发掉了。
“那么至此之后,我风家族内宗室一支中,风标、风杳两人都和情报组织走得很近,而唯一的客卿长老更是情报组织的建立基石。天子啊天子,凭着这三人的关系,你情报组织完全是狐假虎威般的靠着我风家老虎威势,在商丘要牢牢扎根了!
“虽然我也没想着对这情报组织做什么打压,但我宗室内无人多言,族内的旁支却必定议论纷纷,而人言可畏。我宗室一支不能如此落人以柄,我需减一减风家和情报组织的亲近关系,也是间接地防范情报组织一手。
“毕竟情报组织不是我风家这般的家族,而是海纳百川,四方来集,志士来投,所以一着不慎,就可能跌落幽谷。若是情报组织有朝一日趋入歧途,至无可挽回之时,我风家与情报组织勾连不够亲密,才能舍得割舍,风家再能行使正道讨伐。这办法么……”
风和可谓老手,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三遭,主意已经拿定了。但这时机并不适合他宣布决断,所以他先缓了缓,将话题放下,手一移,指向丹歌,介绍了起来。“丹歌你们应还算熟悉了,三月之前,他在祭台之上大显身手,以超人之姿击败了年轻一代的骄子风芒。
“使得风芒在遭受挫败后痛改前非,勤学苦练,才有了后来风芒在挑拨狼子之流内部关系,骚扰狼子之流,后续在战场上痛击狼子之流诸事中大显身手。而那之后,风芒抛却了他一度难听的莽夫称号,有了‘狼王’之称。而也因丹歌,最终促成狼王风芒,在月前成为了我的开门弟子。
“除风芒一事外,丹歌更是在五月初七日放言前往南阳菊水源头,杀灭源头毒虫,那时百人为他的前程卜卦,都是卦曰无解。然而三月前道丹歌离开南阳之时,毒虫被灭,我风家菊水重现往日清冽神妙。丹歌说到做到,可谓一举逆命,借我风家遗祸,为我风家换来百年安稳!
“三个月来,你等都从菊水中获益颇深,而饮水思源,你们可不能忘怀丹歌之功。丹歌还曾为我风家遗留的谜题四方奔走,终于解开了我风家十九年前大祸之年的秘辛,更是查清了三十年前巨变的缘由,可谓功不可没!
“你们若有想了解的,即可以到族内藏经阁中,查阅最新添置的《风家往事纪》卷宗两部,其中记载等你们了解之后,必定对丹歌更为钦佩。”
这信息说出之后,蓝衫弟子们一个个已在跃跃欲试之中,显然风家往事秘辛,比之杳伯归来,更为令人欢喜。这换在旁人,必定因为这前后反差而不满,但因为杳伯志不在风家,所以对于这前后迥异的反应,只是洒然一笑,毫不在意。
这表现就更让风和皱眉了,“果然他此来是为情报组织站台来的。两个风家宗室人物和情报组织牵连太多,总是不好,风家会因如此密切关系而在情报组织的道义之事上失去主张。看来我方才想出来的办法,铁定是要用了。”
风和一叹,往第三位一看,正是天子。按在往常,在丹歌身侧的一般都是子规,而今天子规特意让天子站在第三位,显示出这一次天子是全然以情报组织首领的身份到来风家的。
“这一位,想必你们也很熟悉了。”天子道,“但人呐,越是熟悉,就越是妒忌。风家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这个熟悉的人,风家卸磨杀驴,这是风家近百年来做的最丑的事儿!”
一语惊人,就是风桓风标也没有料到,他们的父亲会在这个场合公然以风家的姿态认错。而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风和这番话说出口,在场的蓝衫弟子,没有一个人敢于反驳哪怕一言。这蓝衫弟子中其实就有被踢出决策团的那一批成员,他们竟也不敢鸣冤。
天子朝前方的众人尴尬地连连摆手,表达着自己的不在乎。同一时他悄然朝丹歌说道:“唉唉。这算不算是下马威?没料到家主用这种方式,我都不知道如何应付。”
“那你就不要应付,从容着些,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以为确乎是风家欠你的,而他们绝想不到离开风家是你的不移志向。不过我看家主的目的不在给你下马威,更像是想借此机会,打击那些被踢出决策团成员的威信,使得他们不能作妖。”
“嗯。”那一旁的杳伯缓缓点了点头,对丹歌的话表示了肯定,“虽然他们被踢走,但余威尚在。今天这个打击,足以将他们的余威抹煞。”
第五百章 残忍无情甄天子
丹歌听着笑了起来,道:“这说来,天子从风家离别之际到如今首次以情报组织首领身份登门来拜之时,这期间,他都沦作了风家家主风和用以利用的人物。借着他的事情,先是对风家决策团进行了一次名正言顺的大洗牌。
“又借着他的事情,在今天朝众人一番提点,抹煞了那些被踢出决策团人员的威信。天子虽然早早因为指向远大离开了风家,但人死灯未灭,天子哪怕在族外,依然对风家发挥着极大的影响力,两步下来,实实地维稳了家主专权。鞠躬尽瘁,死犹未已。哈哈。”
这话语当中稍有嘲弄之意,幸在丹歌身侧乃是杳伯天子王响等人,没有亲近风家的人,所以也没有迎来回击。杳伯一侧的家主风和倒是听到了,但他也只能抽抽嘴角,没有作声。事实上在这件事情,风和确乎是有利用之心的,丹歌说的也是实话,虽然听来不好听,但风和若要辩驳,却又无从谈起。
天子悄悄地瞟了风和一眼,听了丹歌的话后,风和的表情说不上有怒气,但也说不上很平静,风和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在的。天子今时不同往日,天子作为新兴的势力情报组织头目到风家拜访,风和却在这头目面前被戳穿当初利用的行为,这在两方交往来说,舆论上落在了下风。
天子想到了此来风家的目的之中,较为重要的一个,正是要再次从风家带走风标。此时借这风和尴尬的时刻,又兼之丹歌恰把话题谈到了这里,他就趁势发挥起来:“死犹未已,这倒是契合我现在的状态。情报组织建立之后,会代替风家情报部门的职能,理论来说,还是要为风家做事的。
“而我情报组织代风家情报组织行使只能只存在于理论而未必是现实,其中的原因,则是风家有选择拒绝的权利,风家可以脱离我情报组织,另辟蹊径,以其他方式获取情报。譬如重新建立风家情报部门,按理说风家的情报部门应该不至于单单失去我一个领导,就到了玩不转的地步。
“毕竟在我坐到风家情报部门管事之前,风家情报部门就已经初具规模,我之前,已有管事颇具威名。风家情报部门后来发展壮大,则要得益于初出茅庐的风标字商丘城内考察归来,建立了潜伏人员的培训计划,又适逢狼子之流作乱,恰逢战机,情报部门借此显露了风芒。
“此次风标同你们四方游走而归,解决风家源头之水,又破解风家三十年来诸多秘辛,与你们可谓出生入死,如今安然回归风家,风家为他安全所计,也不会容他再到族外闯荡了。又时值风家情报部门建立之际,部门要重返辉煌,风标作为计划的最初制定者,义不容辞。”
天子这般自顾说着,声音恰到好处能传入风和的耳朵,而在天子说话期间,风和还一次往后介绍了王响、子规、击征、葛孑、苏音、李尤、沈灵儿、沈星儿。在天子话音落时,风和忽然一愣,竟是有了半晌的沉默,显然他在介绍之余,将天子的话都听进去了。
然而这沉默仅在片刻,片刻之后,风和回过神来,脸上出现了一个莫名的笑容,似乎是在肯定天子的话,又似乎暗藏其他的意思。这笑容一时让人捉摸不透,但在天子看来,一定是他的话戳穿了风和的打算,但因为这打算摆在明面天子似乎也不能加以破坏,风和才会有如此笑容。
风和这一笑之后,显然没有再多想什么,他往来人的第十二个位置上一看,皱起了眉头,看向天子的眼神之中,终于有了不善。
天子却在这眼神来临之前,已经又装着和丹歌谈话,自顾说了起来,“可当初风标的计划是我经手的,后来计划更改得可谓面目全非。这面目全非不是贬义,计划更为契合风家情形了,相比之下,风标最初提出的计划可谓空中楼阁。
“掌握最初计划的风标要想将他的计划再发展成我做管事时的计划模样,这期间只怕要经历数年之久。培植一批潜伏者又要耗费不少的时光,如今距离风标当初提出计划已有七年,再有七年,风家的情报组织才会恢复盛况,……吧!”
天子说到最后,就感觉到了风和忽然传来的不善目光,天子心中一凛,“终究还是恼了家主了。这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毕竟要带风标离开,有违家主意愿,一定会惹恼他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好了。这会儿我一个人惹恼了家主,待会儿丹歌他们就好说话。”
丹歌和天子有着默契,在众人都发觉家主的恼意之时,丹歌选择了默不作声,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他将自己择出来,使自己和天子两人在待会儿想家主提出带走风标之时,可以软硬兼施。
王响在察觉了风和的恼意之后,则决定趁热打铁,将风家重新建立情报部门的想法完全扼杀在摇篮之中。他恰是曾经从天子口中知晓了一些秘辛,所以他就大胆问了起来:“为什么要新培植一批潜伏者呢?当初在你手下工作的潜伏者呢?”
而其实王响这是明知故问,天子敢于决绝地开办情报组织,正是因为他有着精明的算计和果敢的行动。天子察觉到情报组织建立之初最大的客商就是风家,如果风家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则情报组织在开始之初,就陷入无业的境地了。
天子也是做大事的人,他为了使情报组织不会陷入那种困境,早在他下定决心离开风家之际,就略施小计亲手毁掉了风家情报网络中的全部潜伏人员,完全摧毁了风家的情报部门。在情报上尝到了甜头的风家为了风家不至于睁眼瞎,只能慌不择时地先选情报组织维持一时。
天子挑了挑眉,答道:“在最初与狼子之流的战斗中,我定下的策略以挑拨离间为主,最开始都是成功的,但在最后一次骚扰之时,我派去的人失败了,被人一眼看穿,最后全军覆没。后来我四散派人,联络商丘四周道观庙宇,引众人进入商丘境内。
“在道观庙宇来到商丘,发觉狼子之流人群甚众,他们身陷重围而风家久不出援之际,就怒斩来使,后来风桓赶往洽谈,但为时已晚。这情形下,风家情报组织消耗了大半力量,在最后的风家狼子之流决战过程中,因为派出去刺探敌情的斥候部队躲避不够及时,毁在了两方对轰的法诀之下。
“那之后,情报组织已无人可用,七年心血一朝东流,我也在心灰意冷之际,才离开风家,建立了独立的情报组织。”
“噌!”丹歌双目倏忽大睁,睫毛划过空气发出出鞘般的声响。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天子所说的情形他是首次耳闻,风家情报组织之死天子如数家珍,显然这背后有天子的操作谋划!“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子果然是一代枭雄!只是这法子难免有些太过残忍了吧!
“我或也了解到为什么决策团全面反对天子继续留在风家了,虽有天子本人志向的原因,更多的原因,还是天子做事实在可怕。风家算计不过他,放掉他反倒是一场自我的救赎啊!我还以为这情报组织依托着我的人脉,会多么清白,结果情报组织的基石之下,依然是累累枯骨!”
丹歌细思起来,倒也没有为风家人感伤的意思,也没有因天子狠毒而避而远之的意思,他曾做过上位者,手下人的生死不过他一言而已。他也曾作为隐世世家子弟联合弟兄对肆虐人间的妖魔大打出手,亲眼见过人的身死。“生死常情,早晚总在命中。”
丹歌一叹,悄然以双目打量着风和,方才已经恼怒的风和,此时完全阴沉了脸色,他的目光如电,叱咤着就仿佛要将天子从头顶到交心贯透。天子透露出来的隐情,终于完全惹怒他了。
“似乎……”王响在一边忧心起来,“似乎有些过了。虽然是事实,好像透露得有些多了。天子若说情报组织潜伏人员都死于一种情形,风和还未至于如此恼怒,但天子说了三种死法,这正可见其后天子的步步经营、次次算计。
“风家的一兵一卒又多是风姓,是十分宝贵的,这样算计杀害……,天子这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风家了。风杳那老头儿对于这事情不会不知道啊,他是默许了天子的做法吗?”
望向提到的风杳,在丹歌一侧悠闲地望天,仿佛天子所言和他毫无关系,但这动作显然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天子的做法中也会有杳伯的参谋了。
风和伸指指了一下丹歌一行人队伍末尾,又回神指向了天子,他压着心中怒火,以悄然的声音说道:“你在我风家,我待你如何?你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同我说的?你若将这情报组织的想法一说,我……”
“信驿如果不是我的取巧……”天子冷着脸,“它若被风家所知,如何落在我情报组织之手呢?而我也不是毫无功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