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连鳞之事,连鳞之尸
见着杳伯竟是卖起了关子,丹歌却也配合,人太过聪明了之后,许多事情尽在执掌,世界就少了许多新鲜,而一些未知往往能给聪明人带来一些惊喜。正因如此,丹歌颇是乐意地顺从地照着杳伯的吩咐,将之前他讲故事时随意编成的所谓歌词抄在一页纸上。
抄完之后,丹歌又依照杳伯的指示,将这词放在了进屋的头一张小桌上。然后同着众人一道,一起陷入了等待。
杳伯道:“照连鳞的体质,药物吸收应当很快,但便是如此,也须三刻钟左右,药物才能完全被吸收干净。而后等连鳞的体温再入假死,或还需等个三五分钟。等到何时葛孑心忧难抑再来找我的时候,这一曲歌词就有用了。你们若想知晓这歌词之用,就且等着吧。”
“好事多磨。”老骨与巧利瘟青本来没有和天子子规等人来在正屋,但此时黄花祭拜久久难开,他们也都来到正屋,并一来到就发声了。老骨,与连鳞有彼此打出来的好交情,情谊不浅,这番祝福就更显真挚了。
“我们刚刚遭逢了杳伯卖关子。”天子望着老骨道,“而在丹霞之地时,连鳞也曾卖过关子。这件事儿也许能容我们消磨些时光。”
丹歌道:“连鳞给我的感觉是,他似乎有了一与他体格形貌并不相称的好脑筋,本来我以为这是因为他长时间与天子相处的缘故,但今夜他却有独闯千人阵营的莽撞行径。所以他的聪明,恐是今夜闯阵时被人打了关窍,一时开通,霎时聪颖了。”
“不无可能!”天子颇为赞同,“那千人之众同心一致施展乃是三板斧,三板斧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都招呼在脑袋上。他仗着身材以肩头接了大半招数,但总有不察之时,他或许漏了一招,于是脑瓜就中了一招,如此震荡了脑仁儿,而后……”
“胡说。”杳伯笑着打断了天子的谬论,“哪有这样儿让人聪明的?!我也检查过他的脑袋,完好得很!必是人家连鳞本就聪明,因为一朝鲁莽行径使得自己深陷敌围难以突破,更险些身死。有此死里逃生的教训,就一定让他警醒了起来,遇事就多了一遭思虑,聪明也就显露了。
“要按着你的谬论,席锐在舞阳时受控,就曾被利石凿穿颅骨,扯出其内之卒,席锐这可是当真震荡了脑仁儿的。可那之后席锐何曾聪明半分?不还是和以往一个样儿的傻!”
席锐苦着脸一招手,“怎么好端端的我就躺枪了呢!我本在风家的一众客卿之内智力也在上游,直到加入了你们,这才相形见绌,这可也怨不得我!”
“哼哼。”众人皆笑了几声,都知杳伯本在玩笑,并无轻视之意。
“啊!”沈灵儿此时道,“师爷您之前治疗席锐师伯时,是以白针治愈,修复不过顷刻,那还是脑袋那么紧要的部分。而今您治愈连鳞师叔,怎么不用白针?”
杳伯道:“你不知,你连鳞师叔肌肉盘虬,遭逢刀砍斧剁之后,肌肉被损,宛若被舂成的肉筋,但依然具有生机。我若不加处理,直接用白针,则是任由他的肌肉乱长,毫无法序,日后不能为用,反而为害。所以我花了极长的时间为他理顺伤口,剔除坏死。
“而待我收尾之时,你师父就来了,为你连鳞师叔之敢情而来。因时制宜,为那傻大个人抱得美人归,我就不能用那白针,而需在缓慢之中让你葛孑师伯悟透机宜,这感情啊……”
杳伯说着抬眼,瞧到了沈灵儿,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再和沈灵儿说话,他倏忽息了声儿,“这事情就不多对你小娃娃讲了,我们需与时俱进,到哪一时你满了二十二,我再同你讲。”
沈灵儿一嘟嘴,“您还差余这一年半载的啊。”
“你也不差余啊。”杳伯笑道,他说着没再理会沈灵儿,转而望向了天子,“说你那连鳞卖关子的事儿吧。”
天子点点头,伸手一指老骨,“老骨留在连鳞处一截指骨,其中一道神念,神念一断,则老骨立刻来到。这无异于老骨甘愿做了连鳞的保镖,而据闻老骨与连鳞等人当初遵照金勿指示在鹿邑太清宫外围困丹歌子规之时,强词夺理地扇了连鳞一巴掌。
“前后这差异变幻,各位听起来是不是感觉很是玄奇?而在今夜问及连鳞,老骨为何对他有如此关心关怀之时,连鳞就说,这关怀来临,恰是因为老骨在太清宫外那一掌之赐。再细问缘由,连鳞却不再说了。
“诸位以为,这一掌之威,妙在何处呢?这一掌其中可见,彼时的老骨连鳞关系并不见得怎么好,却因为这一掌,老骨几乎是成为了连鳞呼来喝去的下属。我料着这一掌之后,老骨和连鳞暗地里必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交易中连鳞为老骨保守秘密,老骨则受连鳞以指骨驱使。所以为何本是老骨扇人泄愤,最后却是授人以柄,老骨这一掌之内,有如何的玄妙呢?”
众人闻言后,俱是朝着老骨一望,当然这众人之中除了苏音,显然她知道其中秘辛的。众人看一眼后回过神来,都是陷入了沉思当中,很快丹歌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儿来。
天子见状,道:“丹歌你来说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说。”丹歌笑道,“要不然破题只在顷刻,可消磨不了这一个钟头的光阴。”
“你倒颇有把握!”杳伯一撇嘴,“你说出来,难免你说的不对呢!”
丹歌依然摇头,“我知道我一说出来就是正确答案,所以我不说。”这话在众人听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丹歌素来博学,所以他也许真的知道,但便是他不知,他这般强装,众人也识不破他。
“杳伯,您说说吧,从您医学的角度。”天子道。
“我以为……”
嘈杂,渐渐嘈杂起来了。
葛孑坐在院中,守着身侧通身滚烫的躯体,听着耳畔越来越响的众人谈话声音,心头多有心安。躯体的温度以及言语的笑意,都在告诉她连鳞还活着,她之前错觉的死亡,只是她一时的心慌所致。
这秋夜里的虫鸣没了夏夜的生气,幽幽的仿佛处在拘魂的夜,连天的鬼气里或许蛰伏着这些个作声的虫儿,一定形容枯槁,一定老气横秋。这又如何不令人心颤呢,肃杀之下的一具横尸,便是假死,又何堪索魂声的叨扰?!
但好在这滚烫的躯体上蓬勃着热浪,一定让所有的魑魅难以近身。天月尚圆,这一夜本当婵娟千里,彼此既然相见,又何容别离?哪怕一座一卧,哪怕一“死”一生,这天月映照之下,人生所求,不过如此月浑圆。
秋风一时紧了,这时光在期待之中过得飞快,仿佛是风送走了时间,又或者是风送来了结局。葛孑置身这院内,嘈杂渐息,她仿佛处在了一种无我的境界,这无我中衬着清明的圆月,衬着低沉的虫鸣,寂静显露,而寂静一来,就忽然盛了。
如此磅礴寂静中的葛孑,瞧不见自己,心心念念,全都是眼前这么一个人。这样的无我何堪消受,原来要置身在这无限的希冀和期待中,所谓相思成疾,不外如是。可相思中的人处在眼前,又足够令人欢喜,葛孑仿佛能瞧见连鳞通身的红光,红光渐淡的桃色,是情的色彩。
直到这桃色渐消,连鳞身上的光彩渐渐消失不见,葛孑却是一笑,一定是她置身其间,适应了颜色,她自我安慰着:投身爱情的人都是如此,长久就感受不到浓情了。这千载的蝎妖,却是爱情里的新手,她抿着嘴唇,最终怯生生地探出了一指,点在连鳞的皮肉上。
仅在刹那,葛孑脸上的红晕消去,化作了煞白。入手通体如冰,这是连鳞的身躯,那方才的桃色不是爱情,而是连鳞身上的热气,色彩消散不是因为葛孑眼睛的适应,而是因为连鳞整个凉了。
“这是假死……”葛孑告诉自己,但她颤颤的手、不敢再去触及连鳞的手,表达出她的内心可并没有这么安定。真死与假死难辨,而应着这肃杀秋夜,四面一团死气,谁知道真假?!
耳畔的嘈杂声又起了,这本该安慰到葛孑,这嘈杂示意着那正屋内众人对连鳞并不担忧。但葛孑却心生悲哀,顿感凄凉,嘈杂对她来讲如物是人非,人死不复,死人终究被活人抛在脑后。
她明明处在现实,却心慌中做了守墓的幻梦。她挣扎着立起身来,缓缓踱步走向正屋,她总该试一试,从那梦里走到现实中去。
屋内,天子提到了连鳞老骨的又一细节:“在老骨耗尽气力之时,连鳞让老骨扇了他一巴掌,而后,连鳞就有了操纵老骨森罗黑气的能力。凭着连鳞的操纵,黑气将众白围骷髅染成黑围,为我们让了路,我们也才终于能追击五具骷髅鬼邪而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死马陆与活老骨
“哦!原来关节在这里!”子规恍然,扭头笑着瞧一眼老骨,“原来你在那鹿邑之后,处处维护连鳞,就是因为你在太清宫外那无理取闹的一巴掌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了连鳞。这短处显而易见,就是当你接触连鳞之后,你的力量就可以被连鳞驱使。
“于是,或是连鳞以此为要挟,或是你主动要封连鳞的口,总之你为保护机密不会外泄,只好对他百般殷勤,护卫着他。但在今夜,因为事出紧急,你又无力可用,所以连鳞为天下大事所计,就只好利用这秘密行事,而也因此,将这么一桩秘密透露了出来。”
天子点头,道:“这保护秘密的办法多的是,其中凶险的,就是杀人灭口。老骨本是借枯骨还魂的骷髅鬼邪,阴邪为体,晦浊蒙心,老骨做出那杀人的勾当来,我也不足为奇。但老骨偏偏选了个听来极其窝囊的做法,这其中反而可见老骨的善心与仁义了。”
丹歌一挑眉,朝着老骨笑问道:“你当真没打算杀人灭口?甘愿这么窝囊地护卫连鳞,你怎么想的?”
“咋想的?!”老骨一撇嘴,“打不过呗!只好乖乖去迎合人家了。”
“啊呸!”天子翻了个白眼,“你这单为拆我台来的!枉我为你说好话了!你既然在太清宫外跋扈地扇连鳞巴掌,怎么这会儿又说打不过他了?”
丹歌笑道:“我想本来老骨是对付得了连鳞的,但自打了那一巴掌后,露了怯,自揭短处,老骨就拿连鳞没法子了。而且人家拆你的台也是对的,同你一行的苏音、响伯、瘟青、巧利等人一个个都不曾置身丹霞事外,这些人对于老骨连鳞的事情都是看透不说透。
“单是你把老骨的短剖开了展示给了这么些人,人家自然记恨你,拆你的台都是给了你面子,是念在你是他的领导,不然他一定是要给你几分颜色瞧瞧的!”
天子闻言却是一笑,“不,自我知道了他这秘密,他就打不过我了。哈哈哈哈。”
天子笑了几声后就正色起来,望着老骨,解释道:“老骨你应该知道我今夜单提此事是为了什么。今夜连鳞利用你这秘密行事后,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我们既然知道了却闷着不提,反倒显得我们别有用心,或有暗中拿捏你的嫌疑。”
天子说到这里,老骨已是摇头,天子却拦了一下老骨,继续道:“你不要摇头,虽然你内心未必这么敏感,但这一桩事横在当间儿,天长日久就是一道难以弥合的嫌隙。所以今夜我说出来,公之于众,就为显示我们的坦诚之心。
“而在座这些听取了你秘密的连同院中的葛孑连鳞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光明正大的,都是可以生命相付的。没有人会将你的秘密告诉其他的人,没有人会用这一桩秘密要挟于你或伤害于你。”
“哎哎哎!”丹歌伸手一拦激昂慷慨的天子,向老骨道,“这是他一家之言,可不代表我们啊!”
天子皱眉,“怎么……”
丹歌笑道:“我们可不是光明正大的,和一具鬼邪骷髅相处,我们是阴气密布的,我们是同流合污的。”
“嗯!你这话就比天子的诚挚多了。”老骨笑吟吟的。
“哈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天子欢笑中深深望了丹歌一眼,丹歌化解了他一桩尴尬的事情。
因为老骨三月未见,三月之别就是世殊时异、天地变幻,哪怕老骨之前曾随着苏音在天子手下待过一程,可别离三月之后,天子对老骨也没有了什么把握。老骨其心其性,都要重新考量,而这考量自今夜之事也确定了大半,其心性可嘉,于是这一大助力,留住才是紧要的。
虽然老骨一度归苏音手下,但杀手之流天然洒脱,老骨一去三月不归,正是体现。或因苏音在天子手下,老骨不会转投别处,但若是上下不能同心同德,则相处必不能长久。所以天子要和老骨显露诚心,就恰借这老骨秘密之事做了文章。
但他话说到激昂慷慨之处,有些用力过猛,反而显得虚假了。幸好有丹歌这开玩笑似的一番补救,“我们是同流合污的”,丹歌如此一言,就胜过天子的陈词滥调、夸夸之谈,更将诚心挚意表达万全了。
“而……”苏音此时在沉默半晌之后,终于抬头问话,她看向的也是老骨,她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你和连鳞单是接触,就能破了你的武功呢?”
“哈哈,这……”丹歌笑着要说话,却在他刚刚开口之际,倏忽从外头闯进一个人影来。
击征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杀手们的察言观色最是基本,而他这鹰眼目光如炬,更是明察秋毫。这闯进来的人影是葛孑无疑,而这个葛孑的神采,是他见过的最糟糕的时候。葛孑仿佛是睡眼惺忪刚刚转醒,却又像是长久熬夜,忧劳至此。
而这样难辨神采的双目,击征很清晰地知道这正是葛孑因为心内无限的担忧惊惧。击征暗暗叹息,“果如杳伯所言,让葛孑切身感受着连鳞的躯体渐渐发凉,虽然明知是假死,却因为其真实性可以假乱真,于是葛孑心生疑窦,而这疑心一发不可收拾,顷刻就能击垮葛孑的心防。”
屋内众人无言,瞧着葛孑这状态,众人反倒颇感庆幸。幸亏杳伯对丹歌的馊主意进行了改良,摆明了连鳞是假死。而假死都能让葛孑心忧至此,若是照着丹歌的做法让连鳞假死装真死骗葛孑,葛孑之恸,就更难抑了。而若那样欺骗,在事后,葛孑对众人的恨意,一定有弥天之威。
众人一个个心里头默念着“幸好幸好”,瞧着葛孑却是一言不发,屋内由此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气氛。这样诡异的气氛里,众人仿佛犯了错的孩子,心里怀揣着一个可怕的真相。而这诡异之中的寂静,就仿佛是灵堂吊唁的场景。
葛孑心内本就慌乱,见众人一言未发,心内越发慌乱起来。灵堂之上怀揣于心内的真相会是什么呢?不外乎一个“死”字!
“呜。”这坚定的女人苦着脸喷出一个哭声,却被她立即掩住了,“杳伯……”
杳伯按了按眉头,在他的计划里,他本打算端一端架子,让葛孑好生体味所谓别离,但看这情形,他再迟疑,一定激得葛孑殉情而去了。他忙一指靠着屋门的头一张小桌,道:“那桌上有一张纸条,你拿着这纸出去。以双手搭在连鳞的心腹,法力外放,同一时心内默念纸上咒语。
“待连鳞身内的死马陆完全化去,连鳞就能转醒了,而心越诚,对纸上咒语体悟越深,连鳞就转醒地越快,你快去吧!”
葛孑滕然抬头,“连鳞他没有……”她却已不待说下去了,“哎!”她应了一声,捏起桌上所谓咒语也就是丹歌写下的歌词,迅速地跑了出去。
“哦……”风标道,“原来这歌词的妙用就在这里啊,这么简单,但却并不简陋。在葛孑几度心灰之中,她已经完全认知了自己对于连鳞的珍惜,而借着丹歌这歌词的提点,她一定能领悟其中深意,放下纠结,大胆示爱。这层层递进,可谓精妙啊。”
王响道:“照着这么分析,这咒语和化去那马陆是没有什么关系了?那这所谓连鳞转醒提速……”
“老家伙,你死脑筋啊。”杳伯道,“谁知道本来连鳞转醒所需的时光呢,于是我说这咒语加速了转醒,又有谁能提出反驳呢?”
“一屋子坏蛋!”王响忽然觉得他这杀手组织出来的颇是真纯呢!
杳伯笑了笑,继续道:“化去连鳞心腹内的死马陆,只需要外放法力就可以了。哦!这其中的道理,就和老骨连鳞二人彼此的交互是几乎一致的。那死马陆不是寻常的死物,寻常的死物也发挥不了这假死的作用。
“其实在那死马陆身内,封着一道无思的魂灵。马陆此虫又颇为特殊,它身为长形,却有着钙质的背板,所以你可以将它视作一根独具生命的骨骼,死后的骨骼为何物?正是骷髅。骷髅内留魂为何物?为骷髅鬼邪。所以这死马陆可以视作老骨的同类。
“不过相比老骨,死马陆因为身内魂灵没有思想,于是它不存在修行之说,所以它虽是骷髅鬼邪,却不堪一击。马陆会在葛孑外放的法力当中完全被化去,化作无物,而马陆与老骨除实力上的差距以外,几乎同属,所以你们大概了解老骨连鳞的交互是为什么了吧?”
天子道:“马陆触及到法力,老骨触及连鳞皮肤,前者法力为修行,后者皮肤属气血,笼统来说,就是接触到了修为。”
杳伯点头,“修为,修行者或是叫做炼气士,行的是光明正大之道。而这光明正大的修为,对于老骨这一类骷髅鬼邪有天然克制之用。于是老骨单是因为与连鳞相触,就受了连鳞克制,力量被缴,所以连鳞一时可以动用老骨的力量。
“这力量也是维系老骨生存的根本,若是老骨与连鳞的差距有如死马陆与葛孑的差距一样大,那么单是相触,老骨立时就会从这世间消失了。但幸好这样的差距,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这差距,却可以由时光去弥补。这也是老骨日后要万分警惕的!”丹歌忽然说道。
第四百七十二章 血水封棺
“哦?”老骨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实力的差距可以由时间弥补,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刻意留心布置,长久之后就可以对他形成宛若碾压般的抹杀。这听来简直谬论,但这理论却又出自丹歌之口,所以这等理论或许当真是存在的了。
但老骨对这理论闻所未闻,于是这理论所指,他不免好奇了起来。而好奇的不单老骨一人,尚有这清杳居内的众人。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丹歌,目中都有着十足的迷惑。
丹歌也没有端着,他道:“你们当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掘古墓破开主墓的棺椁,棺材内盛有血水,血水当中多是一具枯骨。这一具枯骨却并非墓主人尸身腐朽的残留,而是本来置入棺材的,就是一具枯骨。这枯骨为何物,我不说,你们也该是猜到了。”
丹歌瞧了一眼老骨,笑道:“是一具骷髅鬼邪。而封藏这枯骨的血水,对应着也不是凡物,那是修行者的血。修行者的血水将这骷髅鬼邪封存在棺材当中,也许这血水的主人比之这血水中的骷髅鬼邪修行稍次,甚至远远不及,看起来这封存似乎并不会对骷髅鬼邪形成抹杀。
“但抹杀会最终成行,正是因为时间。老骨和连鳞仅仅是一次接触,老骨就被缴了力量,他拿手的森罗黑气以及驱动骷髅都能被连鳞完全地发挥出来。而这棺材当中的骷髅鬼邪一直浸在血水之中,所以这接触长久会地存在下去。
“长时间的接触会是如何呢?那就是骷髅鬼邪的力量一直被身周的血水缴走,骷髅鬼邪自身宛若凡人一般,无法自救,最终只好被活活耗死。”
众人闻言到此,都是一惊,“哦!”
丹歌一叹,道:“本来骷髅鬼邪之物,只要没有像今夜业膻根一般的遭遇,被黑猫强拘了魂去,则通身不朽,魂灵永在,几乎是永生之体。这等永生之体杀死也很难,便是有人能伤害了它,甚至它受伤几乎欲死,但它每在死时就会产生死气,而死气可被它用以疗伤,这循环里,杀死它几乎天方夜谭。
“于是我们党庆幸,幸好有了这么一个血水封棺的法子,才使得骷髅骨血没有在我人间横行猖獗。”丹歌说着瞄了一眼老骨,忙摇了摇手,“我倒不是说幸好有了治老骨的法子,老骨与其它鬼邪不同。毕竟天底下能被四象所容,本心为善的骷髅鬼邪,老骨当是独一份儿了。”
老骨拱了拱手,“承蒙夸赞了。不过这将骷髅鬼邪以血水封棺的法子,听来似乎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啊!且不说一棺修行者的血水收集何其之难,单是这时光耗费,要耗死一个永生之体,时光恐绝不下于百年吧!
“那这施术者岂不是要守卫百年?百年之后,棺内鬼邪死去,棺外守护着也化作枯骨,内外相耗,是同死的结局啊。”
丹歌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将骷髅鬼邪以血水封棺,是万全之策。何谓万全?就是万无一失,你骷髅鬼邪一旦陷阵,就十死无生,根本不需人守护看管。至于棺内的血水收集……”
丹歌说到这里倏忽一笑,“你们可知道如今的水滴筹吗?”
“知道。”风标道,“绵薄之力,积少成多。所以一棺之血,要讨要千家?”
“不假。”丹歌点头,“所以这血水虽是一棺之多,但其中多是兑水,血液也是从各处讨得的,除了花费几朝时日,并没有任何大的成本。正因如此,杀死一个骷髅鬼邪的成本廉价,于是守护看管就更不需要了。
“如果那骷髅鬼邪蒙同伴搭救,下一次就连同同伙一起全部以血水封棺就是了。于是施术者只需防备后来的修行者误闯误启棺木即可,所以封存骷髅鬼邪的一般在墓室棺椁之上,都以朱笔绘着三道水波纹,以警示后人。”
众人听到此连连点头,天子却在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忽然想到了一种情形。”
“我也忽然想到了一种情形。”子规朝天子笑道,“也许咱俩想的是同一种情形。”
天子道:“那好办,你先说,我若是与你的不同,则在你之后我说明我的想法,若是与你相同,我也从旁补充。”
“好。”子规并未作任何的推辞,“我设想的这种情形是,若是这封藏骷髅鬼邪的棺木中全部的血水如果只来自一人……”
天子笑道:“我这设想的情形里,是封藏的骷髅鬼邪棺木其中之血水来自同宗或是同族。”
子规继续道:“这血水因为有收缴骷髅鬼邪力量的作用,如果用某种秘法,将收缴的力量全数传递给施术者……”
天子双眸一亮,补充道:“或用这秘法,将收缴的力量循血水同源而传递,传递给整一个宗门世家族群。而这种秘法研究起来应是不难。”
子规点头,道:“那么从这秘法当中的受益者,就可化骷髅鬼邪的力量为己用,他们就此掌握了两样不弱的技艺,他们可以以人类身躯驱动骷髅大军,还可以以人类身躯驱动说森罗黑气。”
天子补充道:“而因为骷髅鬼邪便是置身在这血水封棺之中,被缴了力量宛若凡人,但它们的身体素质尚在,所以大多数依然比修行者炼气士们活得久长。若是有心甄选,则一定也可以选出骷髅鬼邪当中的长寿者进行血水封棺。
“于是得益于秘法传递力量生生不息,则便是修行者身死之际,也可用骷髅鬼邪的力量强行吊命。如此延长生命不说,更在遇险时总能挣扎,甚至因这一线生机脱困而逃。若是有修行者欲求难满,一直以这种方法吊命,则半人半鬼地存活永久也不是问题。”
子规道:“而若是宗门世家之类大批量地制造这样的血水封棺,则他们就相当于所有的宗门子弟有了强力而全面的实力,之后他们凭此依仗,驱动起数以万计的骷髅大军扫荡天下,则天下势必危难!”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将他们所料的情形说了出来,二人观点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但说出的是同一个事情。若是这对付骷髅鬼邪的血水封棺被人有心利用,馈及个人或是群体的力量都是十分可观的,这事情既有如此收益,则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
做这事情的人其心其性已经可见一斑,其必钻营之徒、刻毒之辈。若是当真有这样的人,也做了这样的事,则天地危矣、人间危矣。
丹歌扭头问向杳伯,“您那死马陆使人假死的法子,从何处得来啊?”
“从一本古书上,约在春秋。”杳伯答道。
丹歌道:“我所知骷髅鬼邪的事情,也从一本古书上,书著成的时期在汉末。古时修行盛世,那时的炼气士比我们直到得多多了,今天你们两人唱和之间说明的东西,古人难道不知?
“但数千年来,华夏大地从来没有猖獗过这样一股势力。在任何兴衰的势力背后,都不曾瞧见这血水封藏骷髅鬼邪的棺材。所以这其中总有一些缘由,让你们这一设想大为受阻,便是古代也不能成行。”
“一则,是骷髅鬼邪的数目太少。”老骨忽道,“像杳伯用的那种没有思想的骷髅鬼邪可以随便造,但想我这样有思想的,成为骷髅鬼邪先要有机缘巧合,更有无奈之缘由。换做是谁的魂灵有借尸还魂的机会,也不会选择一句枯骨,我这形成,是因为那一时情况紧迫,我别无选择。
“二则,从没有任何相关记载的情形也可看出,未必天子子规的设想没有出现过,多是被历史的执笔者刻意抹去了。而能左右这等记载的,必是名门望族,盛名之下,便悄然有如此勾当,也不敢放肆行径。所以这血水封棺必是从来没发挥过什么大用,而后渐渐被摒弃了。”
“嗯。”丹歌点了点头,“老骨这说法听来可靠。所以你们设想如此,去不须心忧。如今的人间不及古时之万一,人又多看重外在,所以没人愿意成为骷髅鬼邪,鬼邪数目一定稀少,被宗门世家利用的几率则更小。”
“但愿如此吧。”子规天子叹道。
“不过……”天子提醒向老骨,“今天说了这么些,别的没搞清楚,但你骷髅鬼邪在修行者人面前的弱势却是十分清明了。今夜那业膻根的做法就值得你效仿, 你需在身周布置相当的人手,以免被修行者触碰偷袭。你若是在组织里觉得不保险……”
老骨点头,“我当然重视这安全问题,而组织里恰是保险的地方。”他悄悄白了天子一眼,丹歌说了这么些后,就如同将他的保质期与使用方法一点儿不漏地说给了众人,现在他愿不愿的,都要呆在组织里了,他若公然叛出,二一天或许就会在血水中醒来了。
到此,关于这老骨连鳞之事,众人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了。大家将神思收回,关注到了院子里去。在这不短的时间里,连鳞身中的死马陆当是被化去了,而丹歌写下的歌词,葛孑恐都能倒背如流了。众人只期待着他们探头去望时,院内会是一片蜜意缠绵。
第四百七十三章 散鳞为雨
既想着要瞧院内的情形,众人就都自觉地噤了声,而后一个个蹑手蹑脚地挪向这正屋的正门处,沉了气,缓缓地探头朝院中望去。
但见院中,连鳞依然躺着,葛孑依然坐着。葛孑整个人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她一手捏着那携有所谓咒语的纸条,另一手贴在连鳞的胸腹之上,缓缓四散着光芒,这正是传递着法力,显然连鳞还没有转醒过来。
“怎么会还没有转醒呢?”苏音悄然地问向了杳伯。
杳伯答道:“你瞧葛孑的手,这光芒四散,恰说明她的手并没有贴在连鳞的身上。于是她法力虽然散出,但几乎全部都散到了外面,能入连鳞身内体的少之又少,所以这作用就大打折扣,化去死马陆的时间就要延长许久。”
苏音听言反倒更是疑惑了,“可看情形,她分明在很用心地做事了。”正如苏音所说,葛孑埋着头,眉头紧皱,纹丝不动一言不发,显然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做着事情。全神贯注只可做一事,而她手中既有法力散出,就说明她正在对连鳞全力施为。
“难道是因为她心中忸怩,羞于将手贴在连鳞身上?”杳伯猜测道。
王响立刻摇了头,“瞎说,前几日我还瞧见两人靠在一处,可没有这么矜持过!”
“嘶,这却奇了。”杳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专心致志,却好似心不在焉,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此时的天子忽然一笑,道:“杳伯您还记得之前嘱咐苏音的话么?”
“什么?”
“就是所谓心越诚,对于那咒语感悟越深,则连鳞转醒的越快。”天子说道,见杳伯已有恍然之意,他点点头,“我料着呀,葛孑确实在全心救助连鳞,但因为您那一条儿提示,她现在大多的心思都放在参悟咒语,也就是丹歌所写的歌词上,所以手上就多有怠慢了。”
“呃……”杳伯苦笑起来,“本来丹歌那歌词里有一些道理存在,我让她多体悟这些,她若是能想通,则一定心意豁达,在感情上就不再至于遮遮掩掩,可以激励她勇敢去追。没料到她却紧抓着这咒语,反倒懈怠了手上的功夫。这可怎么好?”
丹歌再瞧了一眼葛孑那半悬的空手,一指,问道:“杳伯,像她这样,什么时候能为连鳞将全部的马陆化去?”
“本来只需三刻钟,她这样的,恐要三十刻钟!”杳伯答道。
丹歌道:“也就是七个半小时,这确实太过长久了些。我那歌词又是一蹴而就,本意浅显,她可不要希求着从那的歌词里非要体悟什么大道理啊,那会把她逼疯的。”
“错招啊!”杳伯叹道,“我那一句提醒,让她舍本逐末了。”
几人正想在无策,院内一直低头的葛孑却忽然动了,这让众人都是一激灵,众人悄悄紧了紧脖颈,仿佛试探危险的乌龟,时时预备着将头缩回。但葛孑抬起头来,却并没有打量正屋这边,而是将头一歪,看向了依然躺在桌上通身冰凉的连鳞。
“求彼难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却又恐得。彼此难得,求不可得,总有相求,恐又如何?”葛孑呢喃着这咒语,这词句中的意味浅显,她深究了半晌,最终获得的领悟也只有那么些。
但这咒语虽在浅显,其中诉说的道理,却使葛孑深深有感。“这咒语仿佛是为你我打造的一样,其中说尽了你我当前的现状。你我便是彼此,我心内一直忧惧着对你的感情,正如这咒语的头一句所说的那样,我追求你,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可我若不追求,则你永远不能明白我的情愫,你我或将永远的错过。我若鼓起勇气,却总也忧心着你的断然拒绝,那时这一场错爱倏忽画上了句号,我怎么情愿如此!而你对我的情感是如何呢?
“这恰如这咒语的二一句说的那样。你若来追求我,最是能轻易到手了,真是便宜了你!你但凡追求我,总能追到我,但我细思之下,若是你当真来追我,我又惶恐于这感情的得到。我害怕着你成为我的另一半后,会有与祁泽一般的命运。
“数百年前的圣前听法,我为自己听来一场情劫,这情劫是自祁泽死后就没有了,还是一直存在着,我没有把握。既然命运弄人,我就不敢轻易许诺余生。
“但我在细思之后,渐渐也想开了。正是这咒语第三句劝导的那样,你我彼此相会本就难得,或许我相求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我心内怀有这情愫,所以我总会有壮起胆子向你表白的那一天,于是我又恐惧什么呢?反正总要面对的。
“可我也常不禁会想到一场浪漫,那会是在漫天的斑斓中,你主动对我表明情愫,然后这样的相守,可以穷尽时光永久,再不更易。可你,怎么还醒不来呢?”
葛孑说着,将悬在半空的尚在放出法力的手贴在了连鳞的心口处,似在用心捕捉这着连鳞心脏的跃动,也许其中只有微弱,但在用心她来说,依然是能听到的。
“呼。”杳伯舒了一口气,“这就好了!现在葛孑手上法力大多传入连鳞身内,只需再等一二刻钟,连鳞就能转醒了。此时人也到齐,我们就到后院祭奠黄花吧,便是连鳞醒来,他们也有得缠绵,所以就不必让他们参与了。”
“好。”众人应了一声,扭身折道书房,最终来在了后院。简易的祭坛由沈星儿搭建,后为篝火,前为桌案,案上仅置香炉蜡烛,再无旁物。这祭坛实在简易,但因为恰合主题,所以其实并不简单。
众人以次序列在祭台前,由杳伯端着被他刻意收集起来又被丹歌摇碎的黄花花瓣花茎花叶粉末,置在案头。而后众人面向东面,作长揖,三叩首,虔诚敬香,用心祈祷,送别龙母飞蛾,兼怀老青龙。
之后,再由杳伯将黄花粉末撒入篝火,然后众人继续作长揖,三叩首。应着礼毕,在篝火腾腾中无数微小的白色光点出现,密密麻麻仿佛是横生的无数白斑。这白光从四面敛集,汇在一处,升腾着飞出了篝火,而后遇风就涨,化作一只庞大的飞蛾。
这飞蛾一时遮了这后院的高天,十数丈的身长显耀非凡。它通身为白,两翅鳞屑飘舞,头前一只独角,颈部遍生绒毛,恍若奢华的绒衣。它的复眼散神,不知窥向何处,它或许望向了众人,但众人并不知晓。
这飞蛾在篝火上盘桓了三匝,即朝高处飞了去,在振翅之间,一股清风徐来,从丹歌子规等人的背后向上吹去,直扑飞蛾正面。而后飞蛾就在这清风里散了颈上的绒毛,歪了头前的独角,散了翅上的鳞屑。
子规用肩膀耸了耸丹歌,“你之前所说的那飞蛾传说,当真是你瞎编的吗?怎么这情形看来,好像真有其事啊!”
丹歌道:“必是龙母飞蛾也喜爱我的故事,这才欢欣地将其演绎了出来。柔毛就是祁泽,独角就是葛孑,鳞屑就是连鳞,绒毛失却,独角转向,我故事里的结局也许要成真了,葛孑连鳞,终成眷属。”
似乎丹歌的这一番话语又得了龙母的喜爱,这飞蛾在高处盘桓,急急地扑打着蛾翅,将无数鳞屑散下,形成一场美妙的鳞雨。这鳞雨在篝火灼灼之上,在天月杳杳之下,晦明变化中显露了五彩斑斓的形色,这黑白的夜倏忽有了五彩。
“葛孑期待的一场浪漫,也是有了。”天子笑道,“我料着此时连鳞已经转醒,在这漫天的斑斓里,连鳞向葛孑许诺了此生,他们彼此相偎,这当是龙母送来的祝愿啊。”
前院内,连鳞和葛孑果如天子所言的那样,两人相互依偎着,目中的深情显露无疑,当他们情感深藏内心之时,就已经心系彼此,而当他们坦诚心扉之后,更加得难舍难离。葛孑双目中显耀这星月,道:“如此苍天不负,宁愿情深不寿。”
连鳞重重地点了点头,往天上瞧去,就看到那硕大的飞蛾在清杳居上空盘桓一阵之后,飞向了东面,“它要去哪里?”
“古时硕大飞蛾,昼伏夜出,常折返于东海昆仑之间,散鳞为雨,助人入梦。又有其角,长谱乐曲,清风作词,歌曰:‘求彼难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却又恐得。彼此难得,求不可得,总有相求,恐又如何?’”
葛孑和连鳞转头,瞧着站在正屋之前的一众人等,已在欣喜。而听着从他们口中念出的熟悉歌词,葛孑什么都明白了,在众人暗暗相助之下,她才有这身畔的伴侣同心,她携着连鳞朝着众人深鞠一躬,“谢谢你们。”
“真是美好的一夜。”天子笑道,他说话间伸手接住了飘飞的鳞屑之雨,但鳞屑落在他的手掌,却缓缓地融入了他的皮肤当中,他深切的体会到,这并不是融化消散,而是当真融入了他的手。他的瞳孔由此猛然收缩起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鳞屑之馈
天子还没有从这猛然震惊中缓过神儿来,另一样令他震惊的事儿却随之到来了!随着这鳞屑异物入体,天子顿觉身内有一股子明悟占在心头,就仿佛一老道蟠然在他心上,口中念念有词,句句晦涩之中潜藏道的真意。
这其中真意天子虽然不懂,他却感觉到自己对于道的执掌在渐渐加深,一种隐隐的突破感觉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天子瞧着这漫天飘飞的鳞屑如雨,又体悟了身中的境界,纳了闷儿,“天底下,有这个样儿的好事儿么?”
他料着这变化不止在他一人,他忙望向了其他的人,而如他所料,其他的人也在震惊之余,打量起了四面的同伴。众人彼此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震惊以外,全是疑惑,疑惑之下,又存欣喜。
当一众人等彼此相望之时,彼此也就领会了这鳞屑之雨送来的其中造化,是惠及大众的。子规首先发了声,“这其中的力量来自这漫天飘飞的鳞屑之雨,丹歌的故事是他编纂的,所以这鳞屑并非使凡人入梦之物,实是其中蕴有神力,可助人精进修行。
“鳞屑来自于龙母飞蛾,想来它当是仙神之属,又因无功不受禄,所以如今我等受此馈赠,总有因由。而因由不过一条,即我们解天地危难,助新青龙归于正位,虽说这些事情的背后总有老天爷的身影,但我们力也出了、事也做了,功劳无可抹除。”
“所以……”杳伯道,“这是一场论功行赏的奖励之雨。‘无忘奠黄花’,这祭奠如今看来却在其次,真正的其中深意,是借这祭奠将我们的功劳上达天听,进而由上天论功行赏。而一旦到了这么个阶段,也就意味着……”
丹歌眸中一亮,点头道:“意味着,我长白沈家紫气异变昭示之事,泌阳县外众兔受困所因之事,神农架问天竹叶所得天机所指之事,随州焦家镇族之宝《神农本草经》‘茶’字失却所关之事。
“及风家老辈一十二人身死之事、风家老宅为青龙七宿布局之事、老家主屋后燧木养天之事、风标之母文恬所携龙睾生就黄丛青豸之事、风家菊水源头受人更易之事,风家源头毒虫身死、金勿身死、白帝城飞龙身死、飞龙死后龙筋所幻江陵赤蛇身死、金钩钓得砚龟这众多事情。
“还有十九载前风家所留谜诗之事,舞阳县小男孩受劫而死魂归清杳之事,天际大火星黯淡失色所指之事,等等等等,这么些事情桩桩件件,到此一夜之间已全部了结了!”
“对。”众人都是颇感赞叹地点了点头,他们很多并没有经历这么许多的事情,其中许多仅有丹歌子规二人经历过。他们从来只是听说丹歌子规的经历颇多,而今切实来听,这二人当真天命所归,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今夜这天地安宁铺路啊!
“也许你还漏提了一件要紧的事儿,这事情可不该归在你的‘等等等等’里头。”子规笑道,他转向了祁骜,“一介凡人有心修行,求师习得画龙点睛之法,这其中虽多是他喜好如此,但他的决定可是关乎天命,是今夜青龙归位极为要紧的一笔。”
祁骜挠了挠头,傻傻地笑了起来。丹歌瞧了一眼这胖子,再看看天上还不曾完全落完的鳞屑,问道:“你可也受了这老天封赏?若是你也鳞屑入体,我等是精进修行,你则要完全了多年的夙愿,踏入我修行界的大门了。”
祁骜却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我感觉不到。”
“倒不如多等等吧。”风标道,“等着鳞屑的雨全部落尽,你能不能入了修行,就有结果了。我倒盼着你能入了修行,如此就不会受人蛊惑,想出奇招怪招来祸害天地间的世家大族及通灵至宝。”
祁骜闻言有些尴尬,虽然他在今夜一笔点睛立了奇功,功过相偿,尚余功绩,按理说他在今夜里算是一朝洗白了。但他确实伤害过的风家显然并不打算就此谅解了他,这让他颇感无奈,更是懊悔。
他想着还是要和风家套套近乎,若以弟子的礼数相待认罪,或许能换得风家的重新信任,他忙朝风标一拱手,道:“我若能步入修行,必当在风家鞍前马后,以偿往日的罪行。我愿作风家的子弟,常尊礼法……”
“可别。”一道声音突兀打断了祁骜的声音,这声音来自高处,高处中一道蓝衣男子缓缓沉落,就落在了这清杳居的院门以外。而后他从院门进入,入院朝杳伯王响两人拱手问候,才扭身转向了祁骜,继续之前的话语,“做我风家的子弟?你这是高攀,我风家却不收你,灭了你的心思吧!”
祁骜见着这来人,缩了缩脖子,朝一边退了退,已是不敢再作声了。这来人正是如今统管风家上下大小事务的风家大公子,风桓。
“桓儿你怎么来了?”杳伯问道,他说着一指天上尚在飘舞的鳞屑,“莫非你消息灵通如此,赶着来我们这里凑一凑奖赏?”
风桓闻言一笑,道:“这鳞屑不止挥洒在清杳居一处,风家偌大全境,也都有鳞屑飘舞。”
杳伯听到这里却皱了眉,“嘶……,我倒不是说着鳞屑降在风家不好,毕竟由此我风家强盛,也是我心所盼。可按理这鳞屑落下当是论功行赏,而风家参与到这青龙换位的劫难当中的,不过是你和你父亲你弟弟及一众长老十来个人。
“有大功劳的反而是当初死去的你爷爷等一十二人,便是风家上下后辈受了祖荫,这鳞屑也不该落在风家全境啊!毕竟风家旁支当中与风家有功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啊。莫非这鳞屑是馈及整个修行界?”
风桓摇了摇头,“我来此之前特意在商丘城中逛了一遭,去瞧了瞧之前因我风家仁义而放了一条生路的当初狼子之流盟下世家。他们虽然大伤元气,但依然有不弱的修行力量,可他们的驻地上空今夜并未飘飞这等鳞屑之物。”
杳伯道:“如此说来,商丘我风家与狼子之流的一战,确乎并不算在这青龙换位之劫难当中。于是这风家全境降下鳞屑,就更奇了!”
风桓笑道:“我也疑惑,但自打我进了这清杳居,瞧见了一人,我就忽然想通了。”
“谁?”杳伯忙张目朝四面看去。
风桓甚至在人群一扫,最终手指点在天子的身上。
“我?”天子挑了挑眉,“错了吧,如今我离了风家,自立门户……”
“人死尚有遗产,人退也有遗功。”风桓道,“数月之前你未退风家之时,清杳居迎来的响伯葛孑众客,成为我风家在商丘战场上的绝强助力。你就曾多遭劝谏于我,让我包揽清杳居上下用度的全部消耗。我本来因为这是小恩小惠一度推辞,但终究被你劝服。
“而你还曾力主,为适应战局之变,在这等小利之上要施行筹款,以激族中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后续这举措虽然对人心影响极小,但我风家交在杳伯手中的钱款,却有风家每一个人的心意。
“在这青龙换位的劫难之中,清杳居后院有黄丛青豸为龙出之地,前院住四方来客为归云之所。腾龙归云处,清杳居一度是这劫难中攸关全局的所在。而风家全族承担了清杳居全部的用度,就是从清杳居的功劳中分得了一杯羹,于是才有了今夜风家全境的鳞屑成雨。”
“唔!”天子一瞪眼,“这我岂不是……,助纣为虐?”
风标立刻凑在了风桓的身边,朝天子翻了个白眼,“去你的,有我在当间儿,风家和情报组织就永远不能有那敌对的一天!”
风桓连忙点头,“对。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经此一事,风家全族都间接受了你情报组织首领的恩惠,任他们当中有如何固执的,也不好在情报组织的事情上多言什么了。我这个风家的大管家,也可以明目张胆地为你们说话了。”
天子拱了拱手,“感谢大公子一直向着我们。”
“既然你知悉了我的善意,是不是就对我风家少一些防备?”风桓望着天子道。
“啊?”
风桓一指沈灵儿,“就譬如,不需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了吧?”
“呃……”沈灵儿缩了缩脖子,天子也抿了抿嘴,这事情里谁也不是蠢人。而这事情敢于摆在明面儿上来提,就可知两方并没有过多的矛盾,两方的相处并不需要过多的虚与委蛇,这在众人看来,两方的相处有了个极为良好的开端。
风桓继续道:“其实你们这所谓监视又有什么用?天狗食月就那么挂在天上,你横竖蒙不了我的眼睛,于是我自然轻易就能知道你们的进度,我若有什么动作,难道一个沈灵儿能对付得了我?这监视说到底,是你们对我重新得势的风家多有不放心啊!
“可风家十数年来在狼子之流的觊觎打压下过来了,而在之前,风家从千余年的强盛时光中也过来了。风家大小的场面都见过了,不会因为一朝得意就忘乎所以没了法度,风家依然是护卫凡世的隐世世家不会更易初心的一员。
“天地中任何有损人间的事情,风家都义不容辞要出一份力量。于是今夜之事,我风家既知你们在为天地的和平奔走,就绝不会做出任何拦阻的事情来,甚至你们但有相求,一定会伸出援手。
“所以你们安排的这个防备,大可不必,尤其不该安排沈灵儿来防备我!他这一夜来就缠在我身边儿,我明知他来监视我,却越想越别扭,他分明我风家的客卿长老,却被使来监视我,就好似我风家又遭逢了背叛一般!”
这个“又”字有千斤之中,一下子夯在了祁骜的心头上,让他恨不能找个地缝匿了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全部馈赠
风桓的话拿捏得十分清晰,事关青龙归位之事时,他常以风家自居,事事言及天下,处事在公;事关风家遭友人背叛之事时,他则常以风家一员自居,言及往事,处世为私。于公祁骜的作为无可挑剔,于私祁骜则有背信弃义唆使偷盗的恶行。
公私独立,风桓以私人身份谴责祁骜,既堵了旁人为祁骜争辩的口,也让祁骜不敢反驳哪怕一声。祁骜如此只能自吞苦果,不敢造次。
而对于祁骜此刻的处境及心境,众人也没有多加关注,如今他受风家人这般待遇,可也算是他咎由自取。虽有功过相偿的说法,但既然风桓要就事论事,则往昔的污点就不是今夜的功劳可以遮盖的了。
撇开了祁骜,众人大多的目光,都放在了沈灵儿的身上。丹歌轻笑一声,“你回来也见到了,你师弟沈星儿布置出了篝火祭坛合乎主题,如此祭祀黄花之后,就有了这漫天鳞屑之馈。他可谓不辱使命。你去监视你风桓师伯,是出了什么岔子让人家发觉了?”
“切。”风桓听到丹歌这问话,立时不高兴了,“还需他出什么岔子我才能发觉么?!”
沈灵儿噘着嘴点头,“是呀,我在风桓师伯面前哪用耍什么花招,他我一眼就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天子师叔您就多余安排我到师伯身边去。”
天子叹了一声,点头道:“啊。是我的一时失策。”
“嘶……”风桓吸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事情没他眼见的那么简单了,他暗道:“这天子我也曾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时他虽是处在我风家檐下,常有低头,但从来没有认错的时候。他天子命格在身,从来只有知错改错,绝不会有认错。
“那他此时轻易认错,就值得我思量了。莫非将沈灵儿派在我的身边儿监视是假,还另有图谋?今夜沈灵儿来载我风家内,一直跟随在我左右形影不离,且言语殷切,兴致勃勃……”
风桓想着顿觉不可思议,他朝天子瞟了一眼,暗叹道:“这家伙野心如此?竟算计着要将我策反了不成?”
但此时,天子却忽然一皱眉,“可也不对呀!我分明记着支使沈灵儿去找风桓的是杳伯呀!”
“啊!”杳伯闻言忽然一愣,继而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好像这鳞屑的雨要停了呀!”
风桓整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有些绕不过弯儿来,“大伯?是他想要策反我?怪了,大伯虽然身在族外,却一直心系族人,他未至于分化我风家的力量才对呀。还是说这情报组织是有怎样的魔力?竟使得大伯甘心如此。”
风桓细细地打量着丹歌沈灵儿天子杳伯几人,目中的懵懂之意越来越浓,这沈灵儿假借监视和他套近乎其中蕴藏的深意,他越发瞧不透彻了。
其实丹歌天子沈灵儿也在半懂不懂,他们只是通过话语悄然点透了之前杳伯让沈灵儿和风桓套近乎的那翻交代,而杳伯这做法的深意,就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其实还有一人知道这做法的深意,那便是王响。风家下一任家主会是风标这一结论,正是从他和风杳的讨论中得出的。而让沈灵儿与风桓套近乎,正是为了日后风标继位之时,情报组织可以借着亲近关系,迅速地将风桓吸纳到情报组织中来。
没有人会料到,两个老家伙就在谈笑之间,已经明确了商丘的大局,以及这后来大局之下的风家和情报组织之未来。
不过因为杳伯做法其中的深意没有人愿意透露,所以众人在解答无果之后,就果断地弃置了继续追究下去的心思。他们料着这里头或许有些门门道道,但应该不会高深到什么地步去。他们想错了,可他们不知道自己想错了,所以这事情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众人的心思姑且随着杳伯换题的转移也一道转移了,他们望向天空,果真鳞屑落雨到了尾声。此时已仅有几片鳞屑尚在高处游荡,等它们落地,这一场天地馈赠就要宣告完结,而那时候,也就是这馈赠真面目揭开的时候,他们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完结之时就有答案了。
这最后飘忽的鳞屑似不知受了哪个淘气鬼的指示,竟悠悠荡荡的随风飘动,没有迅速落下的意思。这鳞屑悠闲如此,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众人在翘首以待中渐渐失却了兴致,一个个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也时不时地看一眼鳞屑。
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众人转而专心聊起天来了。隐在角落的祁骜这时候就被众人冷落了,他于是悄然来在了院中,伸手去承接那落下的最后一片鳞屑,这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一片鳞屑,量变与质变之间的转化,也许就在这最后一片鳞屑有了归宿的时候出现。
他期待着这质变给他带来足够的变化,能让他从一介凡人踏入修行者的行列,这是他的夙愿,是他期待许久的梦想。他专心致志地伸手承接,循着鳞屑的飘舞不住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他专心之下,感觉四面似乎都宁静了。
他没有多加理会,这情况定是因为他太过专心的缘故。人说心诚则灵,他心心念念着修行,今夜必当有所收获,子规也说了,他是今夜青龙归位极为紧要的一环!上天应该给他和他功绩相当的奖励,而他希求的这奖励只是涉入修行,应该并不过分吧!
在祁骜伸着手随着鳞屑飘舞调整步伐的时候,其他所有的修行者在杳伯的暗示之下悄然收声不再交谈,继而悄悄挪动了桌椅,给祁骜腾出了足够的空间来。而后众修行者聚在了清杳居的边,望着院中的祁骜。
风桓愤愤攥了攥手,更是埋怨地望向杳伯,祁骜曾经的行径,在他在风家都绝不能得到原谅。但杳伯竟是要帮那祁骜,这让他很不理解,再兼之之前他分析出杳伯有策反他加入情报组织的意图,于是他对于杳伯的立场产生了怀疑,他对杳伯也越发得不满。
杳伯自然能察觉风桓的状态,他轻声一笑,道:“且看着他,他早先和丹歌子规等人有所交集,命运已不再简单。你也休要小瞧了这鳞屑,这不是飞雪,这是神力所化。他今夜若能接着了那片鳞屑,那么我风家就要忖度着将他往昔的错事放下,重新纳他为友。”
“这单是承接一片鳞屑,也存在着天命?”风桓眯着眼看着在那院中飘忽乱窜的胖子祁骜,那胖子想要承接的鳞屑在四下飞舞,显然并非正常的运动,鳞屑似在耍弄,仿佛蕴藏生机。见这情形,风桓点了点头,道,“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看着祁骜这么奔波,风桓感觉祁骜接住鳞屑的机会十分渺茫,“那若是他接不着这鳞屑呢?”
杳伯白眉一挑,道:“那就往日的大事小情,点点滴滴,分毫不落地和他好生算算!”
“那看来,我得做做预备了。”风桓在心中已经宣布了祁骜死刑。
“未必吧?!”丹歌此时笑道。
“怎么?”风桓朝丹歌一瞟,“这胖子还有一线生机?”
丹歌朝院中伸指一点,道:“参赛者既然只有一人,末位是他,可冠军也是他呀。而鳞屑并没有招来其他的参赛者,那么这一场孤独的赛事也是受了天地认可的,而这赛事中唯一的参赛者,一直就是默定的冠军。”
风桓觉着丹歌说的在理,他一叉腰,“那这鳞屑还对这胖子挑逗个什么劲儿啊?”
子规笑道:“你以为它挑逗的是场内的人吗?”
“什么意思?”
子规一挑眉,就在他话音落时,院内的鳞屑倏忽一顿,在原地打了个旋儿后,稳稳地落在了祁骜的手中。
“这……,是因为你识破它了?”风桓对这忽然的情形惊异不已,最后沉沉一叹,“这鳞屑到底神力所化,竟有神志,在这儿却耍弄起我们来了。”
不待风桓再去感慨,因为这最后一片鳞屑有了归属,所有落在地面的鳞屑忽然被一阵旋风扫起,而后在空中摇身一化,便是漫天的白光。这白光成形后毫不拖泥带水,它一时分作了数股,朝清杳居内众人飘来,而后灌入众人丹田当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
正如众人之前推测的那样,随着最后一片鳞屑的落地,所有的天地馈赠都将显现出来。这余下的馈赠显然就是这白光无疑,众人所得到的白光再加上之前吸收的鳞屑力量,就是这场鳞屑之雨的全部馈赠了。
众人不作怠慢,立刻自查起来,而结果也令人欣喜,每个人的修行都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丹歌子规击征葛孑等人从炼气中程始,来在了炼气中程末。王响从炼气中程末来在了炼气后程始。杳伯则从炼气后程始来在了炼气后程末,这是当前人间世界修行者们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苏音巧利瘟青连鳞等人,则从炼气前程末来在了炼气中程始。他们几人作为杀手,在修行上并不够专精,所以比之丹歌众人低着一个境界。而他们提升一个境界比之丹歌等人更为艰难,所以这一场馈赠中,他们可说是最大的获益者。
除了这些修行者外,尚有一人得了馈赠,正是承接了最后一片鳞屑的凡人祁骜。此时的他躺在地上,方才的追逐让他这么个胖子耗费了许多的力气,他呼吸带喘,还没有机会细细感觉自己身子的情况。
第四百七十六章 祁骜之技
但这清杳居中,除了祁骜以外,其他众人都是浸淫在修行中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人物,他们能通过最简单的感觉来断定一个人是否为修行者。所以单是祁骜躺在那里,众位修行者就已经有了祁骜是否为修行者的答案了,但这个答案本身却充满了疑惑,让修行者们都是皱起了眉头。
“修行的气息似有若无,这是怎么样的情况?”天子问道,“按理说不该出现这情形啊,他要么就依然是凡人,要么就踏入修行境界,怎么会有这种介于凡人与修行者之间的情形呢?莫非他通身不是一体的?”
“嗤。”丹歌一笑,道,“不无可能啊,这祁骜虽是男儿身却是个娘炮,这可谓表里不一。若是他修行敛于心,则内为修行者,外为凡人;若是修行散于外,则外在修行者,内心是凡人。这……”
杳伯伸指一点丹歌脑袋,将他推到了一边儿去,骂道:“我承认你涉猎广泛,知识渊博,可你也不能瞎说啊!修行理论里哪有你这么一条!”
“嘿嘿。”丹歌挠了挠头,“我这叫抛砖引玉。您老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吧。”
杳伯却挑了挑眉,没有理会丹歌的话,转身看向了老骨,“老骨,你受了这鳞屑馈赠,有怎么样的变化呀?”
老骨答道:“我与你们不同,我为借尸还魂,身子本不是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又还魂在一具骷髅上,通身骷髅,哪有什么上中下丹田,所以我的境界与你们相异。我的修为在肋条之上与脑颅之中。
“我涉入修行之时,脑颅中修为就已集满,其后的修炼就开始储在肋条,人肋条一十二对,我也就有十二境界。到鳞屑落雨之前,仅有头一对肋条修为储满,到落雨之后,白光馈赠,我这第二对肋条储藏修为过半,当对应你们的炼气中程末。”
杳伯点点头,道:“这是骷髅鬼修的境界划分,与我们的境界虽能对应,其实并不相同。而修行界内除我们这些炼气士以及老骨这样的骷髅鬼邪之外,还有其他的修行之法:妖兽一类修行妖丹,化形为人后才学习我炼气士的修行之法,就例如子规。
“精怪一类则修行根本,譬如金勿,他虽为恶妖,但其实他断肠草一族是归入恶妖界的唯一精怪。他献给丹歌的断肠草根、谋害风家的毒源,都来自其足,他的修行也都纳在他的足上,足对应根系,他的通身修为都靠如此修行根本而来。
“而除这些以外,还有一类介乎于炼气士与凡人之间的人类修行者们,他们的门道就又和以上这些多有不同。这种修行门路丹歌子规风桓风标你们几人都见过,正是风家镇族之宝枕木其中蕴藏的留影术。
“那枕木中的留影术是最初的留影术,而后世依着这留影术,出现了一批特立独行的修行者们。他们起先是铸剑师,后来铸造神兵后,依据留影术将神兵的影像留存下来,他们携带神兵的留影闯荡四方,罕逢敌手。
“这些铸剑师们注重炼器而惰于修身,几乎是以凡人之躯操纵神兵留影,如此他们重新定义了修行者的范畴,使得可以使用修行神兵的凡人,也被承认为修行者。祁骜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但又不全是如此,多有相似吧。”
丹歌皱起了眉,问道:“但不全是如此?”
杳伯点头,“你们之前曾言,祁骜这点睛之法可谓屠龙之技,我就由这‘屠龙之技’入手给你们解释吧。你们可知道这‘屠龙之技’一次的由来?”
子规连忙点头,“我现学现卖了,之前青龙恰是解释过的。《庄子》曰:‘朱评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屠龙之技’正来自于此,说的是技术虽高却并无使用的技艺。”
“好。”杳伯道,“你们既然知悉这么个故事,那么你们说说,这其中的朱评漫是不是修行者呢?”
说到此处,众人已不需杳伯再往下说了,他们已然通明了杳伯的意思。天子道:“朱评漫当是修行者。他身负屠龙之技,虽然无处施展,但一朝逢龙就可屠龙,放眼修行界中,可以屠龙者无一例外都是修行之人,凡人论及胆量气力,都远远不可胜任。
“所以朱评漫单凭屠龙之技,就可为修行者。而祁骜他,他身负点睛之法,在这鳞屑落雨之前就能为青龙点目,使青龙归位,他早就该算是修行者。在这鳞屑落雨之后,他的技艺恐更有长进,不再仅限于点睛,他可凭借奇妙的画术,完完全全涉入修行者了。”
“不过,这种修行状态,和他所希冀的修行者状态并不相同吧。”丹歌道,“他会不会很失望?”
杳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我总觉他的技艺应该没那么简单,但愿能给他带来欣喜吧。走,我们过去看一看。”
说着杳伯一招手,带领着众人前往了祁骜的身边。祁骜此时已经坐起,当他看到四面空荡荡的院子,以及缩在一边的众人,他立刻领悟到了众人的好意。见众人走来,他急忙站起,朝众人深深地鞠了一礼,“给各位添麻烦了。”
众人都是摆了摆手。丹歌抢先问道:“鳞屑之雨已经完成,馈赠已经结算。你察觉出自己的变化来了吗?”
闻言,祁骜摇头苦笑,道:“我并没有察觉自己有任何的变化,大概我终究与修行无缘吧。”
“可方才分明有一道不弱的白光打入你的体内,莫非被你当做零食消化掉了?”子规笑道。
祁骜摸了摸肚子,“我,我不知道。”
子规见这祁骜一时要将他的玩笑话当真,他立时正色了起来,“并没有消化掉!你不要忧心了。方才我们众人分析之下,已经有了结论,你其实已经步入修行,但你的情况特殊,你的修行都归在了你的画术上,并没有反馈在你的身体上。”
“啊?我的画术上?”祁骜皱起了眉,依然将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还想着我涉入修行,能借此把我身上的肥肉消去呢!”
“啊?”丹歌大睁双目,“敢情你想要成为修行者,就为了解决你这一身臃肿?”
祁骜歪着头,道:“也不尽然是这想法。”
丹歌翻了个白眼,“别痴想了!便是你的修行不归在画术,而是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修行者,身材也不是靠着法诀就能永久变化的。便是有一时的变化,总也维持不久。”
“啊?”祁骜瞪向众人,“莫非你们当前的形貌,就是你们本来的面目?”
“不然呢?”
祁骜满脸的惊讶,“我还以为你们是依靠法诀变化……,所以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长的?都那么好看,还,还这么些人凑到了一块儿。”
“你总也说了句使人顺心的话。”风桓在边儿上说了这么一句。他这严肃的人儿也有一时臭美,凭着祁骜这一句夸耀,他感觉祁骜往昔对风家的做法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风标暗暗地朝他哥哥竖了个小指,“真是毫无立场。”
“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杳伯道,“沈灵儿速去拿来纸笔,让祁骜施展画术,看看有怎样的效果。”
不一时沈灵儿依照吩咐拿来了纸笔,沈星儿李尤等人则搬回了桌椅。这一次祁骜受到了优待,众人中仅有他一人落座正北,其他的人立在四面,围拢着看着他落笔绘画。
祁骜将手中毛笔蘸好了墨,顿了顿,问道:“画什么?”
“福至心灵,自然有题。”杳伯道,“你不要问我们,你自己画自己想画的。”
祁骜闻言若有所悟,“好!”他顷刻落笔,笔走龙蛇,不一时一个俊俏的少年就跃然纸上。
“额……”风标瞧着这画上的少年一皱眉,而后悄然以手掩口,问向子规,“这娘炮喜爱男人?”
子规挑了挑眉,继而点头,“嗯!”
两人的对话虽在悄声,却被在场的除了祁骜以外的全部人听去了,“春有思春,秋有思秋?啧啧啧。”
子规沉吟了半晌,还是问向祁骜,道:“你这画的少年是谁?”
“哈。”祁骜挠头一笑,“这是我预想着瘦了之后的模样。”
“得。”丹歌一摊手,“你敢情还纠结于此呢!”却不是思春,这是不幸之万幸。
杳伯此时却拿起了那画纸,仔细体悟了一番,最后皱着眉头又将画纸放了回去,“似乎并无任何奇异,这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作。”
“不该啊!”丹歌不信地拿起画作了也如杳伯那般体悟了一般,最终却无奈将画作往桌上一拍,“这当中差在了哪里呢?”
“莫非……”王响斜眼一瞟杳伯,“风杳老哥刚才的分析是在诓人?”
杳伯闻言扭身一瞪,见说话的是王响,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老家伙你竟来拆我台!我方才的话有理有据,哪是诓人?!分明是这小胖子用心不专,敷衍了事!”
杳伯说着往桌上一拍,命令祁骜道:“你再画!”
“再画众多也是无用!”
第四百七十七章 胥
这声音响得闷身闷气的,分明不是在场的众人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隔着什么宝贝,于是传将出来,竟是四面放声,根本难以辨明声音的来向。
众人朝四面查看,却根本瞧不到有人隐遁暗中,便是杳伯,在环视一周之后,脸上也带上了迷茫。这情况让众人越发戒备起来,想来这来人必是顶级的高手,才使得杳伯这么样的高手,也不能察觉任何踪迹。
丹歌朝着四面沉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大驾光临,为何这夜里头不睡觉竟裹着被子出来到此地装神弄鬼的。”
“你这家伙还真是脑洞大开。我名为胥,如此你可了然我的身份了?”那闷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如丹歌所说的那般,这声音仿佛一人闷在被子里在说话。但撇开这被子不论,这人话音既从四面响起,说明其必定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这来人从容地自报姓名毫不避讳,显然是艺高人胆大,分明未将这在场的众人放在眼里。再听这人言语中的自信,也许这“胥”本是一声名赫赫的高手,但这在场的情报组织众人在脑海里细细搜罗了许久,却根本没有这“胥”的任何线索和讯息。
“莫非,这等人物还是个存活长久的老怪物?”天子闷声悄然朝众人道。而天子这一猜测立时引起了在场全部人的响应,“必是如此了!”
他们从不至于妄自菲薄,去怀疑他们的情报出了遗漏。必是这“胥”活得长远,情报向上追溯许久,或才能找到这“胥”的讯息。而信驿的情报保存不过百年,若在百年之期内这“胥”销声匿迹,则情报组织没有相关情报,也在正常。
天子朝四面拱手,问道:“是晚生孤陋寡闻,定是老先生福寿绵长,所以相关您的讯息都留在过去,荏苒中烟消云散了。晚生斗胆,请问胥老前辈生存有多少岁月了?”
“嘻嘻。”这声音再次响动起来,却倏忽失了之前的正经,嬉笑中满是顽皮之意。这让众人都是一阵皱眉,“莫非是哪个顽童在搞怪?可若是顽童,哪有众人辨识不清声音来向的时候呢?!”
众人暗自想着,将心内才起的怀疑又暗暗压下了,“必是此人乃一性情乖张之辈,这般说来,对付此人当更加谨慎小心了。”
而在众人彼此提醒要警惕之时,那声音随着嬉笑声接着响动,道明了这“胥”的存在年岁。“我生于东晋升平五年,彼时距今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岁月了。”
“呃!”这回复着实让在场的众人惊了一身冷汗,他们只以为这“胥”的情报既不在信驿情报之中,说明此人活在百余年前,此刻方知,此人竟活在千余年前!
众人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正是之前天子子规所思及的那一种可能,此人或就是凭借血水封棺强行存活的半人半鬼之物啊!
众人彼此示意,在杳伯的眼神安排之下,众人暗暗结诀,悄然联络,布出一张天地罗网来。天子则在落网布成之时,朝四面拱手说道:“不知前辈能否现身一见?”
“好啊,可你们总要为我开个口子吧!”
众人猛然一惊,这一句话说出口,分明这“胥”已经看穿了他们的罗网布置!不待杳伯再使眼色,众人齐齐地将手中法诀收起了,既然手段已经被识破,则完全放下手段,才显得光明磊落。
但众人手中是如此,口中却要逞强的,天子作为代表,笑道:“晚生不明白前辈您说的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声音里有些羞恼了,“我说丹歌你倒是给我开条口子啊!你这口袋封这么严实我怎么出去啊!”
“啊?”丹歌闻言一愣,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裤兜,似乎微微之间,有东西鼓动。他眨了眨眼,朝众人一摊手,“我不记得我放进兜里什么前辈啊!还这般有名的前辈。”
“你捂好了!”杳伯道,“不然你把裤子褪下来吧,我们就此将它灭杀在这乾坤口袋当中吧!那兜内还有什么其他的至宝吗?”
丹歌闻言有些不舍,“那自然!其中还有天龙之脊伏龙之根制成的毛笔,还有一锭痴龙之墨,以及驼龙之……”
“击征!”不待丹歌说完,那兜里的闷声又发作起来,这一次声音中就多了些急切,“我叫‘胥’!‘胥’啊!你这什么脑子还没想起来啊!”
击征本来也在迷惘,但听得这声音连翻强调自己的名字,他又一细想,而后猛拍额头。“啊!”击征朝丹歌的裤兜一指,“是,是从临沂王羲之故居洗砚池中钓来的砚龟!”
丹歌同一时已经打开了口袋,“是啊,我恰要说驼龙之砚呢。”
应着丹歌口袋打开,一团黑泥倏忽从其中飞出,玄玄之色比之这夜色更黑,这泥扑在了击征的脸上,将击征污成了黑老包。然后臭泥汇集,最终化成一只砚龟来。
这砚龟成形落在击征的手中,扭头朝击征啐了一口墨水,墨水却沾脸即落,滑着又落回了砚龟身上。砚龟骂道:“真真是什么脑筋,我当时怎么瞎了眼就跟你来了!”
击征抽了抽嘴角,有些羞愧,他朝着众人一扫,将手中的砚龟往前一捧,“我一时忘了它的名姓,所以凭它作怪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杳伯摇了摇头,也没有责怪,“幸哉只是这砚龟的玩笑,若当真有那么个存活长久极其厉害的前辈,那今夜我们都没有好过了。不过能容这砚龟玩笑得逞,还首要归功于丹歌这么一个好口袋,其中包覆之物向外传音,竟四方回响不能确定来处,可见这一乾坤口袋十分非凡啊。”
丹歌挠了挠头,笑道:“这是因为这口袋加持了防盗的措施,现在看来这口袋便是用以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也大有可为啊。”
“嗤!”砚龟不屑地撇了撇嘴,但其实它对于丹歌的话却并无反驳,这乾坤口袋确实非凡。
“只是……”丹歌歪头看向砚龟,“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名儿的?‘胥’?”
“哎!”砚龟应了一声,丹歌这算是正正经经叫了它的名儿,它自当欣喜地答应着。
砚龟道:“我自书圣王羲之死时成形,洗砚池一池之墨都来自于王羲之一人。于是我虽是天地有感,玄妙自生,却生有定法,一朝萌生灵智,就是隶属王羲之的奇物。而主人身死,我也当守护,难侍二主。
“我早先告诉你和击征,让你们以金钩钓我,这正是我脱离王羲之转投他人的头一步,这一步叫做‘钩断前缘’。尚有后一步,就是新主赐名,我由是成为新主之奇物,这叫‘得名认主’。今夜里击征来得匆匆,但这两步一步也不能少,他似乎紧迫,于是随意起名,就给了我个‘胥’字。”
击征听到此处扁了扁嘴,道:“我以金钩钓龟,应‘钓金龟’,而人又常言‘金龟婿’,于是我顺着下来,就给它取了个‘婿’的音儿。因其声为男音,所料为雄,就去了女字旁,名它为‘伍子胥’的‘胥’。
“可我此时说来虽头头是道,但之前得它之时事在紧急、刻不容缓,我编好了名儿就此抛之脑后,以至于方才也没有想起来。”
“嗯。”众人点了点头,砚龟为‘七龙’中驼龙之砚,确实事关青龙正位和天地安危。击征来去匆匆,将砚龟的名字抛之脑后,也情有可原。
杳伯瞧了一眼砚龟,道:“你生在王羲之身死之年,距今一千六百余载岁月,我们方才叫你前辈,也不算叫亏了。而你最开始发声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说祁骜再画众多也是无用呢?”
砚龟一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祁骜是如朱评漫一般有绝技傍身的凡人躯体修行者,则他的威力发作,一定不受他本身控制,但凡技艺所到,必是全力之威。这就仿佛是各位一直要全力施为,而你们的威力,岂是凡物可以承载的?
“所以,祁骜需要用和他实力相称的宝物,才能发挥他的技艺,他专于画工,至少应该有宝贝的纸笔墨砚吧。你们瞧这祁骜手中握着的凡笔虽然无恙,但照着我的说法,它岂会无恙?!若不出我的所料,这凡笔无恙只是表面情形,内部恐已经坏透了。”
“是吗?”杳伯将信将疑,伸手将祁骜手中的毛笔拿过,轻手一捏,将毛笔分作了两半。只听这毛笔当中“嗤啦啦”地响动,而后一道黑烟腾起,笔杆之中的内壁,已经被完完全全燎黑了。杳伯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不得不承认这砚龟说的一点儿不错。
丹歌在一侧歪着头,朝祁骜一看,道:“原来请你来为青龙点睛不是白来,我还得饶你一套文房四宝?”
“这……”祁骜缩了缩脖子,他不希冀是假的,但他又不敢明说。
好在丹歌并非吝啬的人儿,他伸手入兜,将兜中的笔墨掏出,往桌上一摆,道:“这两样儿东西可以赠予你,甚至这砚龟也可以由席锐的金钩再次勾断联系,继而认你为主。但在你得到这些东西之前,我需要验一验你的画工。”
第四百七十八章 画画
丹歌继续说道:“本来让你作画,是要检验你的修行是否归入了你的画术之中。但自这毛笔内部被燎黑的情形来看,果然你的画术已经有了玄奇的威力,你已是绝技傍身的凡躯修行者了。
“于是接下来你的绘画,验证你的技艺威力倒在其次,我希望你能凭着本心去画一幅画。不妨挑明了说,人说画如其人,以画观人如相其心。你接下来画的这一幅画,我们正是要从中判断你的善恶如何,继而我们才能下了结论,是否将这些笔墨砚台重宝相赠给你。
“在场的人都不是绘画的大家,鉴赏画作上都算是外行,你或许能凭着你出神入化的技艺遮盖了你的本心,将我们全部都蒙骗了。但虽然呈现在画纸上的画作能欺瞒了众人的眼,可你的行笔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众人慧眼如炬,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哦,你还可以主动放弃这笔墨和砚台,也就不用作画了。我们会立刻差人送你返回江陵庄园,你的善恶之心,我们不再穷究。那样的话,今夜之事我们两方只为一时合作,日后我们彼此再有瓜葛,则交情还当从头算起。”
祁骜抿了抿嘴,虽然丹歌的话并没有说完全,但他已经领悟到了,丹歌需要他绘画一幅从心之作,以画观人如相其心,凭着绘画,要验一验他的本心。
若是验出他的本心与丹歌等人同道,他则可以得到笔墨砚台这些重宝相赠,更可能得到丹歌等人其他方面的帮助。若是他表明的本心与丹歌等人相悖,则他很可能引来丹歌等人的雷霆之击,立时丧身当场。
而丹歌也说的清清楚楚,他任何的投机取巧都会被识破,他画作表达的一定是本心无疑。丹歌也给了他放弃的机会,如果他自认自己不与丹歌同道,不敢答应这件事儿,丹歌也不追究。丹歌会念在他今夜点睛有功,还会送他返回江陵。
但日后再有相见,则形同陌路,一切相处都要从头论起。而那时的相见不需多想,虽是陌路,其实丹歌等人对他必定心生戒备,甚至于随意找个由头,就会将他杀死了。所以,虽然丹歌给了他很多的选择,但其实他的活路只有两条。
一则是他本心与丹歌同道,画出画作得了承认,以后与丹歌等人相处必当无间,这是上佳之选;二则他自认本心与丹歌并不同道,放弃作画,被丹歌差人送回江陵后就此隐匿起来,绝不能再见丹歌等人,否则依然有杀劫临身。
想到此处,祁骜也知道,他首先面对的一个选择就是,他是否要答应了丹歌的事,依着本心去作一幅画。他要不要答应,其实取决于他自认为自己的内心是善还是恶,可其实一个人的善恶哪有那么清晰,他总有为一己之私行的恶事,也总有奉天下为公做的善事。
祁骜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坏人,但他却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完人,所以他或当是个善恶参半的俗人。而像他这样绘画技艺高超的人,一定能将自己的真实本心呈现纸上,善恶参半。可丹歌的问题里,只给了他善恶当中的一个选择,没有两方兼得的选项,这分明是无解的难题。
祁骜想到这里,内心已经在打退堂鼓了,但他瞟了一眼桌上的笔墨和砚龟,又觉不舍。他好不容易有了修行,可没有承载这修行威力的笔墨,他就是个空负屠龙之技的凡人。“这才是,富贵险中求啊。”
祁骜暗探了这么一句,伸手拿过砚龟,攥起了笔,朝四面的众人望了望,他已然下定决心,要画一画了。
四面的众人都默不作声,见到这祁骜敢于执笔,就已经对他有几分的肯定了。杳伯安排沈灵儿道:“去,盛一碗菊水来!”
风家菊水三月前由风标丹歌等人在源头改道,如今的菊水是确确实实的菊水。其中神异流传千载,也不是凡物了,虽不及孽龙之血,但也相差不大,于是用菊水研得的墨,自不是凡品。
沈灵儿应了一声扭身去取菊水,端坐桌前攥着毛笔的祁骜却忽然因这“菊水”一词而失了神。如果说他有什么恶事,这风家菊水之事可算一桩。虽然菊水源头并非他布置,但从中获益的却是他。
祁骜悄然瞥了眼杳伯,这杳伯提及菊水是无心还好,若是有意……,“风家这几人对我一度不满,他们若借题发挥,我今天恐怕一定要死在这里了。”
祁骜念着自己的性命紧要,有心就此弃了手中的笔,直接放弃。但攥在他手中的笔与他恍惚心灵相通,使得他何其不舍。祁骜的手颤了又颤,最终还是紧握了笔,他终归是要铤而走险了。
但他脑子清明,立时摇头将风家菊水的抛之脑后,他不能被那风家菊水之事扰乱了视线,自己把自己置身恶人当中。
很快沈灵儿端来了菊水,祁骜揭开了砚龟的龟壳,露出其下的一方砚来,而后将菊水撒入砚中少许,即拿着墨锭研起墨来。很快,墨研好了,这研得的墨芳香四溢,竟令人垂涎。
“啧啧,真仿佛做了一道好菜。”子规赞道。
风标点头,道:“这其中就可见南阳菊水的玄妙了。”
祁骜蘸墨的笔又是一顿,心中暗恼,“这些人唱和之间,又把这菊水提及了,莫非我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
“画吧。”丹歌道。
祁骜沉沉点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到这关头却也想开了,本来实力悬殊,他一直就是任凭在场这众人拿捏的,人家要他死还给他找个死的理由,已经是优待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祁骜目中明光一闪,一时竟是意气风发,仿佛生死度外。他提笔往纸上一划,只听得“嗤啦”一声,整张纸立时化作焦黑之色,祁骜的一笔之力,这纸根本无法承载。
“纸也是凡纸。”天子道,说着他从兜中一掏,掏出一页朱批符纸来,这纸张因有朱批,算是宝物了。天子将纸递给了祁骜,“小了些,你的画作也随之精炼些吧。”
祁骜真想无奈抱头了,“画作一精炼,表达或有不完全,若画中生出歧义,再由人曲解……”祁骜暗叹不已,“唉!谁能想到这些威力不凡的修行者们,一个个更是精于算计呢!”
虽然祁骜心中有万般不满,但事已至此,他已是没了退路。不过到这关头,却也激发了祁骜心内的凶性。四面虽有如此阻碍,但这些阻碍是拦在他最为得意的画术之前的,而既然画术他最引以为傲,他也不是没可能凭着极致的画术,将这些阻碍一扫而空!
想到此处,祁骜紧了紧手中的笔,他手中的笔似乎也意会到了他心内的磅礴战意,悄然传递着同仇敌忾的气息,这越发让祁骜镇定了。而在众人面前,此时的祁骜倏忽具备了大家风范,仿佛一切尽在执掌、成竹在胸。
众人震惊之时,祁骜已经落笔了,落笔的画纸本为朱批符纸,宽不足三寸,长在五寸有余,这精悍的画纸之上,换做旁人,恐也描绘不出许多玄妙。但此刻的祁骜与他手中的笔彼此呼应、浑如一体,发挥出的画术技艺,可堪点屏成蝇!
良久,画作渐渐显形。这一幅画作上,分作黑白两方,下方为白,白中一道蛇影,扭曲盘旋,苦痛挣扎,这一道蛇影被攥在一更大的猩猩手中,确切来说,当是被攥在一猾手中。这猾身中骨骼清晰,恍若是做了ct一样。
这猾口中垂涎,涎水分作两股,彼此盘旋后,一向下落在蛇腹,一向右上,落在纸边。
画作的上方为黑,黑中一只龙目炯炯其神,便在神目顾盼之中,一道月影浑圆,月上一道偌大镜台。镜台照下的光影,恰照在那猾身上,于是猾这通身的骨骼清晰,也就有了来由。而在龙目的一侧,绘就了一道细微的笔杆,笔杆侧畔两道人影,似对龙目评头论足。
画作全部的景象就是如此了,不需细细思量,众人也清晰,这祁骜分明将他与修行界瓜葛的事情全部呈现在了纸上初学习点睛之法,后来遭逢赤蛇猾,猾之垂涎对应分离的菊水,一分为二,一祸赤蛇,一祸风家。到最后,祁骜终于为青龙点睛,解了这世间一场灾厄。
这画作的背景黑白,也许就对应这祁骜求取修行的态度,白色是祁骜认定的光明之途,从于赤蛇,从于猾,但最终没能得来好结果。龙目却处在黑色当中,祁骜本来不寄希望于此,他却正是从这点睛当中,得来了他希冀已久的修行。
而这些经历也可以表明,祁骜算是身负天命,他今夜为青龙点睛,又步入修行,恰应承天命。
这天命的观点也提点了众人,让众人想起了杳伯之前对风桓说的那一句话来“他今夜若能接着了那片鳞屑,那么我风家就要忖度着将他往昔的错事放下,重新纳他为友。”杳伯这句话为了什么,正是因为鳞屑所归,也谓天命。
“天命既在,他又怎会是全然的恶人呢。”丹歌叹道,“而他这画作上下的黑白也在表明着他对于善恶的态度,善恶从来不清晰,他处在善恶的当间儿,但他在大事上却坚定地站在了正义的一侧。这一点和我们一致,这确是我们的同道!”
第四百七十九章 祸绝向生
丹歌心内虽然这么想,但他却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此刻他的判断只是一人的观点,还需要其他人也将各自从祁骜画作中领悟的深意阐述,继而综合众人的观点,才能最终确认祁骜的去留生死。当然,因为丹歌的想法已定,如果有人与他的观点相悖,他也会尽力据理力争。
丹歌朝众人一望,问道:“各位,从这画作内有怎样的体悟呢?看到了祁骜怎样的内心呢?”
“嗯……”巧利瘟青老骨这些并不算聪明绝顶而常以唯命是从的人,听了丹歌的话,果真细细地组织着语言,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和观点了。
而天子子规这些极为聪明的人,却是齐齐地斜斜瞥了丹歌一眼,从丹歌的主动相问中,他们意识到,丹歌心里面很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虽是要紧,但更为紧要的是,丹歌既有了自己的答案,且因为这答案事关祁骜的去留生死,所以丹歌应该很难妥协屈从于他人的答案。
于是,但凡与丹歌对立的,难免要和丹歌有一番争论。而丹歌从来巧舌如簧,有理没理,总能辩赢,所以这事情的结局已经可以估料了,事情大概率还是要按照丹歌的心思去做,例外则是丹歌的心思太过出格。
聪明的人们想到这里,顿时明了了当前的情形,这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全凭丹歌一家之言,而丹歌在大事决策上,一般无误,聪明的人们很愿意相信丹歌的判断。所以他们就放弃了这无聊的画作分析环节,齐齐地望向了丹歌。
而类似巧利瘟青等人,虽然不如天子等人聪明,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加入了天子等人的队伍,齐齐地望向了丹歌。
丹歌一挑眉,“怎么?”
子规笑道:“你下结论吧,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而我们众人都很愿意听从你的选择。”
丹歌翻了个白眼,这些人想透了他,他焉能想不透这些人,分明是这些人不愿分析、懒得多言。而这些人嘴上虽是说着这一桩事情全权交由他定夺了,而其实各自的心内都有各自的看法,他料想,只等他违了众人的愿,一定迫得这些人齐齐站出来和他争论。
丹歌并没有顺着众人的话头就此把自己的答案宣布,这些人虽然和他同辈,但尚有两人辈分在他之上,他需先请教了长辈的答案,再下定论。他朝王响风杳拱了拱手,道:“杳伯响伯,您二位认为呢?”
人老成精,这两人比之天子子规等人心思更多,他们更愿偷懒,两人朝着丹歌随意一摇手,“全凭你定夺了。”
“哦……”丹歌应了一声,扫了这些个懒货们一眼,坏心眼儿倏忽就在心内生发。他暗道,“他们的领悟自不下于我,所以我的观点当和他们相合,他们也认定祁骜是当留的、可交的。但是……,哼,活动活动吧!”
丹歌朝众人一点头,伸手将祁骜手中的宝贝毛笔一抽,同时手中一道羽刃按在了桌上,他森然朝祁骜道:“那么,我就下定论了。祁骜,代我们向业膻根那五魂问好吧!”说着丹歌信手一挥,桌上羽刃飞起,只有一道亮白的明光转眼而逝,明光所向,正是祁骜的喉咙。
“啊!”在这一刹那中,一道道高呼忽然出现,正是天子子规等人。他们没有料到丹歌竟是要杀死祁骜,这可与他们之前认为的丹歌判断完全相反,也就和众人的心思相悖,他们并不是要祁骜死的!
但丹歌这脱口而出的结论简短,出手更是利落,他们情急之下只好各自施展法诀,急急窜往祁骜身前相救。但就在转瞬之间,高声前往相救的齐声呼喝很快发展成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原来正是众人事在情急,一时出手无度,本意相救祁骜,最终因为彼此没有联络,继而相互掣肘,成功地扭打在了一处。
这众人当中,唯有杳伯凭着高绝的武功置身在扭打之外,他风轻云淡,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有前往相救祁骜的念头升起。他微眯这双目看着丹歌,他并非不愿救祁骜,只是他以高超的境界在一开始就已经看透了丹歌的一击只是佯攻。
此时的丹歌,手中捏着依然完好的雪白羽毛,一手按在祁骜的肩头,另一手支在桌边,整个人就此坐在了桌上。他居高临下瞧着地上七歪八扭的众人,笑道:“可愿意动了?可精神了?”
“恨呐!”天子瞪了一眼丹歌,“避开了多费口舌,却又撞进了你的陷阱!”
“呵。”丹歌轻笑一声,“活动活动吧,一个个的要懒死了,竟连话都懒得说,此刻莫非你们卧在地上更趁了心意?快起来吧!你们互相缠着可不如葛孑连鳞那一对儿来得深情。”
众人“嗖嗖嗖”地都从地上窜了起来,既然有葛孑连鳞借此传情,他们就不好再待在地上煞了风景。众人站起来后,瞧了瞧祁骜确实无恙,“看来我们的判断都一样,我们有无数的理由让他留下来,而杀死他的理由却仅有风家这么一条,所以结论其实不需多讲,已经很是明了。”
“事实是如此。”丹歌道,“而依着以画观人如相其心,从这画作中来看祁骜的内心,其心善恶参半,但在大事决断上,却站在正义,走在正途。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完人,而是一个识时务、识大体的俗人,显然祁骜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丹歌说着扭身看向了祁骜,“正如砚龟认主,有一道赐名的过程,现在,你也为你日后常伴的宝物赐个名儿吧。”
祁骜此时并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骇然当中回过神儿来,虽然他确实知道自己尚还无恙,甚至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众人的认可。但方才丹歌那倏忽而出的一刀羽刃,却依然在他的眼前挥散难去。
那杀机方才就近在咫尺,他恍惚间就在鬼门关口绕了一遭,现在他的喉咙依然在隐隐作痛,并非当真有了创伤,只是忌惮于羽刃悄然微泄的余威,身体在这片刻里,已经形成了记忆。他哪怕已经步入修行,但他在这些浸淫修行中十数年数十年的高手们面前,依然宛若蝼蚁。
这何尝不是一道警醒,这一道警钟十分明晰地响动在祁骜的心头,振聋发聩。他知道,这众人的认同,也是给了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再做出以往那样的蠢事,等待他的下一片羽刃,一定就不是贴近他的喉头,而当是完全切入了。
“嗯?”丹歌沉声发出疑问的声音,呼唤祁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而其实丹歌很满意这祁骜一时的迟疑,祁骜心中有了害怕,则他的行为才会有相应的法度,他的心内才会有相应的忌讳,他的立场才会有相应的界限。君子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哦!”祁骜连忙回神,朝丹歌看了一眼,立时低下了头去,看向了摆在桌上的砚龟笔墨。“您之前曾说,笔的笔头是伏龙之根,而我画术的画龙点睛技法,为屠龙之技,二者相互呼应,却都是灭杀神龙的名儿。”
“不假。”丹歌点头道,“而今夜新青龙归于正位,与这笔、与你这技艺都不能脱开关系,新青龙之所以出现,只因为老青龙将死。早在祸端将起是,老青龙受祸断了龙舌,于是老青龙差龙舌化人携受孕龙睾,才有今夜新青龙后继。
“你这笔,你这技艺,虽是杀龙的名儿,却做的救龙的事儿。修行界常言,修行者名姓何其紧要,几乎事关一人善恶成败,而名姓于这等宝物,也是如此紧要。你要好好思量了。”
“我已想好。”祁骜道。
不仅丹歌,包括杳伯在内的全部人马,都齐声问了起来,“什么?”
“祸绝。”
“祸绝……”众人闻言思量了半晌,差强人意,勉强合格。“好,就这个名儿吧。”
“还有这么一锭墨。”丹歌道,“这是那一条赤蛇通身精粹汇集,不是凡品,你当珍惜起来。寻常绘画,就不用此墨,砚龟自身携墨,你可用它身中的,而砚龟的损耗,则可以靠吞食凡墨来弥补。
“而你若照我所说的这般珍惜,这一锭墨虽然只有这么小小一方,却足够你一生之用!这等长久至宝,也该有名。”
祁骜望了望墨,早有主意,道:“名为‘向生’。”
“向生。”丹歌一歪头,“祸绝之后向生,这真是大好的前景!现在,我们对你的品性再毫无忧虑了。”
周围的众人也都是点了点头,确如丹歌所言,祁骜在为自己的至宝起名之时既能想到标榜这等宏愿,则祁骜的真心也由此可知。这两名自未来必能时时提醒祁骜,让他总能清醒自知,这样情形下,祁骜怎会有再入迷途之时?!
丹歌最后伸手一指砚龟,“而这砚龟……”
丹歌话音未落,一度没有多言的击征却忽然来在了人群最前,伸指按在砚龟身上,道:“相借三载,三载之后,才能易主。”
第四百八十章 三载相验
“哦!”丹歌闻言一呆,道,“是我孤陋寡闻,原来这砚龟易主还有这等限制啊。也是,本来它是今夜才凭席锐金钩从洗砚池中钓来,刚刚从王羲之易主击征,现在又要立时易主道祁骜,这中间相隔些时间,也是应当。”
丹歌也不疑什么真假,就顺着自己的猜测将话说了个圆满。击征在听得丹歌的话语后,自然地收回了按在砚龟龟背上的手,而本来被击征按着的砚龟此时也因为击征的收手再次恢复了自由,又此时正值丹歌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中或疑窦或询问地望向了它。
这砚龟悄悄地扫了击征一眼,然后朝众人连连点头,也就在这表面上肯定了丹歌的猜测它的再次易主,当中确实是需要相隔一段时间的,时限正是三载。
而除祁骜外的众人见到了砚龟对击征这么悄然的扫视,已经发觉了其中或有猫腻。他们很快了然,这砚龟的点头肯定只是表面意思,事实却并非如此,砚龟所言并不是真心的话,也并不是事实的法则。
方才击征朝砚龟那么一按,其实就是在对砚龟暗暗施压,这砚龟如此碍于主人击征威势,只好一时低头,妥协顺从了击征的意思,没敢反驳。
众人虽然明白这里头或有猫腻,却也选择了沉默,默认了这当中易主确有三载为期。他们不好此时戳穿了击征的假话,毕竟击征是他们的同伴,祁骜或许也会是,但当前只算是刚入伙的,孰近孰远,众人分得很清楚,自也知道该维护谁。
而击征这三载为期托词或许有怎样的考虑,抑或只是出于私心,无论如何,在这时候众人都不会给他难堪。毕竟不管砚龟是相借于祁骜,或者易主于祁骜,这当中除了归属的问题以外,对其他的任何方面都没有影响,所以这种几乎没有影响的谎话既然出口,众人就适当地维护了起来。
表面上众人也和砚龟一道,承认了击征的谎。而深究其心,是怎样的原因让击征要撒这么个无关痛痒的谎呢?众人陷入了思索之中。
片刻后,子规忽然一指砚龟,向祁骜道:“笔与墨,是可以让你发挥威力的两样重宝无疑。失却了这两样重宝,则你犹如失了左膀右臂,再怎样也难以发威了。这砚龟也是天地至宝之物,它作为承墨之砚,是存墨产墨的必要物事,尤其这向生墨锭属‘七龙’中痴龙之墨,非此驼龙之砚不可承载。
“所以砚龟一旦损失,你就相当于失了宝墨,画笔无墨犹如宝剑无锋,你的技法将再难施展。所以这三样重宝,你都要格外珍惜起来,尤其砚龟,你可不要因为这砚龟是有灵之物,就懈怠了关照,它尚还不属于你,你丢了这砚龟,击征可是会找你算账的。”
“嗯嗯!”祁骜连连点头,颇为珍惜地捧着手中的祸绝笔和向生墨,瞧着砚龟的目光更是灼灼。
而众人经子规提点祁骜这么一语,也借此大致明了了击征的心思,这其中丹歌尤其明白。
丹歌扁了扁嘴,瞟了击征一眼,道:“看来击征对我的测验并不满意,甚至在埋怨我做事轻率了。他恐是认定以画观人这法子并不能将一人看完全,而我又自作主张迅速地对祁骜做出了肯定。他不好反驳我,却也不放心祁骜,所以在这砚龟的事情上稍稍做了文章。
“三载为期,这三年里,就是观察祁骜品行的时候,若是三载之内祁骜能通过了考察,则砚龟可以无忧易主于祁骜。若是不能,则有轻重之说,轻则收了砚龟,相当于直接废了祁骜的武功,重则处死祁骜。而砚龟本身有灵,就是安插在祁骜身侧的眼线。
“不错的法子,击征这法子将我心内尚存的忧虑一扫而空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放这祁骜返回江陵了。惟愿这祁骜能经受得住考验吧。”
丹歌想完了所有,回过了神来,焦点放在了祁骜作出的这一幅画作上来。“你这画作是用好笔好墨好技法画下的,它应该不止呈现在这符纸上这么简单吧?你自己的画,你可有感悟如何驱策它么?”
祁骜一歪头,伸手拿起了画作,仔细地端详了起来。半晌,他皱眉望向众人,道:“是呀,我分明已是修行者,修行又归于画术,既然此时画作呈现,那我修行的神异在哪里呢?又该怎么体现呢?”
“你自己半分想法都没有吗?”杳伯问道。
“这……”祁骜又望了望画作,“是没有想法呀。”
杳伯皱起了眉头,“难道说你的修行本是错觉么?哪有修行者对自己的修行无感的?可因你作画坏掉的这一只凡笔也不是作假啊!这可奇了。”
天子扫视一眼桌上的物事,暗叹:“这些神异的笔墨砚台,最终要落入以凡人之手,宝物蒙尘了么?”他暗自想着,却发觉砚龟的嘴边咧过了一丝哂笑,这让天子双眸一亮,“莫非这老东西知道些什么,却耐着不说?”
天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儿地一转,有了主意。他窜到了击征的身侧,就立在这砚龟的旁边,装作不可置信地高声道:“真的么?祁骜最终还是一介凡人?”
“也未必是……”杳伯声音很低,显然他拿不准。
天子权当没有听见杳伯这么一句,摇着头凑近了砚龟,一把按在砚龟的身上,道:“那可惜了。这黑老龟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容易有了个文人墨客愿意用它作画,却最终凡人一介,不够资格。那这样说来,这黑老龟留在我们此处也是无用了。
“且不说现今的世界写字绘画用墨极少,便是用墨,也多用以陶冶情操,可我们在这情报组织里,难有得闲的时候。击征,你既知这要跪易主之事三载为期,也当知道怎样还将它归还原主吧?就将它还镇入洗砚池中。啧啧啧,既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再归洗砚也算是死得其所呢。”
天子说话之时提及击征就扭头朝击征悄然递了个颜色,击征立时会意,到天子话音落下,即接了话头,道:“自然有法,它既全然听我,只需一言,它就还呆在洗砚池里了。”
天子上下捏着龟背,横着轻摇龟身,直恍若玩弄一金龟的玩具。砚龟又是头尾四足俱不着地,它即在半悬空处随着这轻摇摆动起来。天子笑道:“所谓落叶归根,这可趁了你的心意?”
砚龟的脸上通黑一色,本显不出什么具象的神采,但显然它已经在忧惧的边缘了,它发觉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惹的,它也知道天子识破了它的藏奸。但它这千载的老货心内还是有着傲气的,它哪能凭天子一语威胁就乖乖就范呢?!
它身内尚吞着丹歌的一道火符,它这等灵物自然能发挥威力,或许不及正主发作的威力,但也不次,而丹歌的一击之力,并不容小觑。这砚龟身内暗暗发挥火符的威力,然后忽然张口,“突突突”,竟接连从它口内吐出几个墨黑而燃灼橙红的火球来,这些火球不偏不倚,正朝天子的面门而去。
天子一指捏着这砚龟,其身体的变化他岂会不知!他早有防备,在火球来临之际,暗处的另一只手一连发动了两张朱批符纸。符纸上朱批为正,顺从天子百般心意,天子心意流转,一时在他的面门前结了一道水幕。
这水幕将来袭的火球外围的火一个个浇灭,留下这火球的内核乃是纯净的墨滴,这墨滴既能组成一具砚龟躯体,又生就灵智,显然非凡。天子可不许这墨滴再重归砚龟身体,他驱使水幕再一卷,就将这墨滴混在水中。
而就在这同一时,砚龟黑脸上刹那间人性化地闪过颇为明显的肉疼神色,之后却忽然变作决绝。它就此身子突然软了下来,却因为身内有火,将它身躯水分几乎蒸干,所以它的软不再是三月前遭逢丹歌击征时逃脱的烂泥状态,而是变作酥软的沙子,要以此形态从天子的指缝溜走。
但它还没得意起来,却忽然呆住了,它此刻竟仿佛便秘一样卡在了天子的手上,根本难以泄下溜走。而随着它多次尝试,这便秘的情形就尤为严重,且它越来越觉得自己后继无力,似乎当真要死掉了。
这砚龟之前还是个横种,但此时关乎生死,它这千年的老货再怎么犟,也是不敢横下去了。它立刻紧张地呼喊起来:“服了服了!我全听你的,饶了我!”
天子也没有为难这老龟,他将这老龟往桌上一摆,而后引导着水幕浇在了老龟的身上,这沙子很坏和成了漆黑一色的稀泥,继而稀泥塑性,恢复成了那一只活灵活现的砚龟。这砚龟从生死绝境挣扎回来的头一眼,就是满是忌惮地望向了天子。
入目的却并非天子的脸,而是天子方才捏着的它的手,这手正在渐渐变回原样,而没有尚变回的部分,呈现出形容枯槁的树枝模样。砚龟张口结舌,“先,先是水克火,然后木,木克土,你,你早料到了我的伎俩!”
天子挑了挑眉,“我还料到你心内藏奸,一些事情没有如实相告!”
第四百八十一章 龙目启示
这砚龟听到了天子直直地说出这么一句,显然天子心内已有了气。方才这天子拿住了它,以玩笑威胁之语迫它说出所知的事情它没有顺坡下,反而出手,结果依然被天子所制。也因此,先有天子卖情面它不理,后又有它突然出手袭击天子,两次下来全然恼了天子。
于是到此时,天子说话就再不为它遮掩,一下子就点明了它的隐瞒不报,更凭这么一条说它图谋不轨,直接给它按上了藏奸的名号。这可谓一下子就让它的脸面全然丢尽了。砚龟听得如此,它伏在桌上,微微昂头,一副受人诬陷的模样。
天子这会儿可不会给这砚龟什么好脸色,尤其这砚龟事到如今,竟还想脱罪。他脸上肃然,伸手朝桌上猛然一拍,“啪!”这一拍用劲威猛,直震得这桌子猛然震颤起来,坐在桌子北面的祁骜两肘本搁在桌上,这一拍忽至,他顿失感觉一阵震颤宛若转瞬的电光,击得他两臂一时发麻。
在祁骜面前摆着的那一幅画作,则宛若生翼的长虫,飘忽而飞。祁骜连忙伸手抓住了画作,此时天子的骂声也是到了,“快说,装什么可怜!”这声音来势汹汹,一时宛若金声玉振,激得祁骜脑袋嗡嗡作响,他紧了紧手中的祸绝之笔,情形才有所好转。
祁骜的情形已是如此,更不说天子针对的、就在天子身侧的砚龟了。这砚龟在天子拍桌之下,一震三尺来高,而后“啪叽”一声摔在了桌案上,刚刚吸水才稳定的身形,一下子摔作了一探烂泥。这砚龟不愿出丑,连忙敛集墨泥重新塑性,但刚刚塑出两孔为耳,天子的高喝之声恰是传来。
这声音有如天音浩浩,字字句句恍若直问其心,砚龟软泥形态伏在桌案上愣了又愣,终于在半晌后回过了神儿来。这一回,它就不敢再有任何的放肆和矫情了。
砚龟道:“你的所问,不外乎祁骜如何使它的画作发威,我的所知,却不过祁骜为青龙点睛时,画墨生成真瞳时的变化。我的所知于祁骜的画作发威,不过启示作用,至于是否当真生效,我并不敢保证。”
“细说说那所谓启示,画墨生成青龙真瞳时有如何变化!”天子道。
砚龟答道:“你不曾见。但当时在场的众人都有所见,在祁骜为青龙点睛之后,青龙通身青色转为枯黄,宛若通身枯死之木,而也在此期间,青龙眼眶中的双目开始由墨迹转为真实,等最终生成真目时,青龙自双目始,通身又焕发绿意,恍若逢春,又似重生。
“我记得当时子规曾有感慨,说青龙点睛之后想要生发双目,好似也是一生死关头,若是不成,只怕立时就死了。”
子规点头,“不错,我是说过。”
砚龟道:“当时我本就想反驳你,却最终并未开口。我想反驳的是,青龙的身躯好似从青葱走向了衰败而后又重归于繁荣,就像是青龙在鬼门关前绕了一遭,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这些变化,其实都是因为青龙敛集它通身的神力导致的。
“我之所以敢如此确切地说,是因为祁骜用以点睛的墨从我身上研得,我对那墨颇有感知。在祁骜点睛后、青龙通身化作枯黄之时,我感知到那墨倏忽间被汹涌磅礴的如海神力所包裹,那神力是青龙通身的神力汇集。
“也就是说,青龙之所以通身变黄,是因为它的神力全部汇集到它的目中了,其余的部分一时没了神力维持,所以变作枯黄。而神力汇集目中所为何事?正是为了激发祁骜所绘的龙睛。
“由此,我也就得出了有关于祁骜化作发威的启示:祁骜绘画还只是头一步,二一步,就是要用修行法力,激发了这一幅画。那之后,画作必能显威。
“嗤,可我没料到你们一群聪明的人儿也有此刻,制个炮仗成了型最后还有引燃这一步呢,祁骜的画作发威也是如此!这浅显的道理,你们却齐齐地蒙住了,真是可叹。”
这砚龟方才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出了洋相,这会儿他终于找回了场子,话语中自然带上了嘲讽。但众人听得砚龟的话有理有据,俱是从砚龟的话语中醒悟过来,他们处在欣喜,就没有多与这砚龟计较。
众人欣喜之余,望着祁骜要将这法子对号入座,却忽然发现祁骜的情形并不简单。“啧。”丹歌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不会往砚龟所说的这个方向想了,因为祁骜本身并没有法力,所以以法力激发画作,实为无稽之谈!”
“点睛之时,却也不是祁骜激发的呀,是由青龙激发的。”风标道,“我们或许也能激发这画作呢?!”
砚龟对此并不赞同,它道:“你们能激发,还要他祁骜做什么?”
风标辩道:“他祁骜的画术超凡脱俗,我们画不出来呀。如你之前那制作炮仗的例举,祁骜做出来的炮仗震天响,独一份儿,我们点燃,可响的却是他的技艺啊。”
风标说着,手中法诀已然催动,暗暗就有法力散出,一时拢在了祁骜手中的符纸画布上,法力渗人画中,意欲激发。不久后,就见这符纸画布忽然皱缩,继而漆黑,随着祁骜手指一个微动,彻底粉碎成了粉灰,一幅好端端的画作,就这样毁掉了。
“呃……”风标挠了挠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为防自己尴尬,猛然侧面一个健步来在了砚龟身侧,一把抓住了龟壳,瞪眼问道,“说!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话没有说完!你这黑老龟坏得很呐!”
黑老龟斜斜白了风标一眼,“我都阻止过了,你偏不信呐。”
风标伸指一点,“嘿!你……”
“风标你好好说话。”风桓在一侧正色地朝风标说道。
风标闻言收敛了暴躁,将砚龟摆在桌上,问道:“那请问,这当中到底该怎么做呀?”
砚龟答道:“祁骜之前为青龙点睛,说白了那龙睛就是为了青龙所画,于是人家青龙能以神力激发祁骜画作,并不稀奇。而方才那符纸上画的,是祁骜自己作的画,既不赠予谁,就是他自己的,这要激发,自然也需他本人。”
“照着你这意思……”子规说着,将自己的袖子撸起,将前臂递到了祁骜的面前,也不说什么用意,只是一努嘴,“嗯!”
“啊?”祁骜已经好久一言不发了,他整个人都处在很懵懂的状态中。这会儿见子规递过来手臂,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伸指捏了捏,点头赞道,“很软,很白。”
随着祁骜的话音落下,打人群的后面,忽然浮起一个人来,这人正是避在众人背后与葛孑悄然缠绵的连鳞。他此时忽然目光越过众人往前看来,只为瞧一瞧祁骜话语中那很软很白的部分,眼见只是子规的手臂,他顿时失了兴致,“嗨,我还当是……”
葛孑的玉爪不知何时攀在了连鳞的头顶,抓在连鳞的头皮,她森森然问道:“嗯?!你还当是什么?”
连鳞周身一冷,“没,没什么。”连鳞的声音有如昙花一现,转眼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声音,是闷在那确乎的探手可得的两团很软很白当中去了。
而祁骜子规这边,子规闻听祁骜的话,翻了个白眼,“我让你夸我呐?!我是让你在我手臂上作画。”
“哦!”祁骜猛一拍头,他有些懂了,子规是在以身试法,他忙追问道,“画个什么?”
子规说道:“为青龙点睛,于是就有了真的眼睛。我这手臂上可不预备多长什么东西了,你不如给我画个镯子?”
“好。”祁骜点了点头,拿起笔来在子规的手腕处粗粗地环绕了一周,一个颇为憨笨的老旧镯子形样就画好了。
子规撇着嘴,“这一瞧许是个玉镯子,连个纹饰都没有。”子规说着暗暗将通身的法力汇集手腕,包覆在祁骜的画作四周,心意连动,使得法力将祁骜画作激发。
寻常的一道墨迹,子规的法力运出花来,也不能将这墨迹具象为实物,唯独祁骜这一道墨迹,才有如此的神异。随着子规的法力催动,子规腕处的墨迹鼓起,最终果真化作了一通身幽绿的镯子。
“噫!”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叹,这可谓无中生有,实乃仙神的手段!人间界下,他们穷尽一生能达到的境界中,还不可能有如此神异的法诀用以施展,而祁骜虽一具凡身,其绘画技艺,已在仙神之列。众人一想也是,既能使得仙神神兽青龙生出双目,这技艺自然可比仙神!
此时子规一侧的丹歌已忙不迭上手了,“这当真是玉……”说着话丹歌摸到了镯子,他的神色也就变了,变作了哭笑不得,但终归有些欣喜,未至于完全失望,“嘿,塑料镯。好嘛,总归是个镯子不是……”
子规不听这安慰,他扁着嘴扭头望向了祁骜,道:“你守着那偌大的庄园,早先你的庄园信徒日夜络绎,来往不绝。你有那等家底钱财,却不曾见过玉镯子么?怎么偏生绘出一塑料镯来?!”
祁骜一挠头,低声道:“这不舍不得嘛……”
第四百八十二章 亡羊补牢画
听了祁骜这么一嘟囔,子规只是白了祁骜一眼,即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你感觉你自己能画出玉镯了?”
祁骜想了想,继而点了点头,“应是能的,虽说都是一道墨迹,但似乎我的画术也多顺从我的心意,我若是一开始绘画时就想它是玉镯,则在激发之后,就该是玉镯了。”
子规忽然冷了脸,“那你更罪无可恕了,你竟自打一开始,就准备给我一塑料镯的!”
“我,我再给您画一个纯金的!”祁骜连忙表示了态度。
但一等祁骜的话音落下,清杳居内众修行者们都是高声笑了起来。子规也笑着,他摆了摆手,指明了众人大笑的原因,“你的画或可以画出其他珍惜的物事,例如银,或如钻石,但唯独金,你绝对是画不出来的!你说画金,这在我们看来是无稽之谈。”
“啊?”祁骜闻言歪了头,“这是为什么?”
丹歌笑答道:“因为你画金涉及到一样秘技,为点石成金之法,这点石成金的法门是天罡三十六法。在如今的末法世界里,尚有残存的七十二地煞术,天罡法却已经失传。你没有点石成金法,则画出来的画作,即便百般许愿,也不会成金。”
祁骜叹道:“还有这么样儿的道道,我原以为我是得了发财的法门了呢,不过能画钻石……”
闻听此言,丹歌猛然正色,“你的技艺修行并不是用来显耀人前的,也不是为满足一己私欲的,你身有妙法,同样身担重责,扬善除恶,庇佑天下,才是你的使命所在!你若执意以这画术为自己牟利,终将一无所得。更或如像崂山道士一样,一身修行终化作南柯一梦!”
祁骜连忙解释道:“我,我只是调侃,只是调侃……”
“那为最好!”丹歌道。
子规此时道:“撇开了这些,我们还回归祁骜的画术上来,从我手臂上的实验情形来看,祁骜的画术有着具象的威力,他有如现世的神笔马良。”
“不过……”天子道,“这个马良的画要绘在别人的身上,靠别人的法力发挥威力。而之前也说,画在别人身上,就是赠予了别人,这个马良,似乎只能为其他修行者作画,并不具备给自己作画的能力啊。”
风标闻言一歪头,“这听来,祁骜天然就是谄媚的种儿?是一辈子要做别人家的奴才了?”风标这话宛若利刃剜在了祁骜的心头,让祁骜好生难受。祁骜憋红了脸,显然让他一辈子做别人家的奴仆,他可是完全不愿的。
风标的话虽然没有分寸,但话语里并没有幸灾乐祸,他说完了这么一句后,扭头望向了砚龟,“你之前可说他的画作若是不赠予谁,就是他本人的,画作的激发也需他本人。这激发的法子,你可知道么?总不能祁骜这么厉害的技艺,永远只能在别人的皮肉上发威吧。”
砚龟问道:“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嗯?怎么忽然间扯到你的身世。”风标道,“你能怎么来,洗砚池中墨凝集而来。”
砚龟又问道:“可洗砚池的墨染黑了一池之水,池水更千载不变,显然其中的墨许多,那你说凝聚成我的墨,是哪一些?”
风标答道:“你可谓一池之精,凝集成你的墨,自当是众墨当中的极品通灵。”
砚龟闻言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通过两问,借风标之口说了个完全。
“墨中的极品通灵墨形成了如今自由灵智的砚龟。”天子道,“则……,祁骜的极品通灵一笔,就该当有修行的威力,可以用以激发他自己的画作!”
祁骜听了天子的话,却不甚明白其中意味,他问道:“可,何谓极品通灵的一笔?”
“就是你的精华一笔。”丹歌道,“你的老师向你授业时,不曾向你传授你的技艺重中之重的窍要精髓么?”
祁骜摇摇头,“我老师教我的技艺为点睛之法,最终技艺,不过一点成睛。”
“啪!”子规猛然一拍手,“对,正是这一点成睛!这一个点就是你画术的精髓要义,它能使得青龙焕然双目,其中精妙,就是你的极品通灵!快!天子再拿来一张符纸,让祁骜在纸上作画!”
天子又捏出一张符纸来,递给了祁骜,却道:“我这朱批符却也不比你们的皮肉便宜啊!祁骜日后或脱离了其他修行者的皮肉作画,却又赖上了我的符纸怎么办?!祁骜当有自己作画的画纸!”
丹歌皱眉,点了点头,道:“这却又是一个问题,承载祁骜画作的必不能是凡纸。但哪里有那样的纸去?我们因为修行释放随心,都可用得凡纸的。”
杳伯哼哼一笑,道:“这等纸我这里却有,且有三**袋之多。”
“三麻袋?”沈灵儿闻言歪了头,他俨然清杳居的大管家一般,这院子里犄角旮旯有几只耗子几只蚯蚓他都清楚。所以一听到这三麻袋,他立时就对上了号,“可那三麻袋里分明是……”沈灵儿想着浑身一冷,那里面的东西想起来就让人一阵恶寒。
“您有?!”丹歌喜出望外,“那为最好!沈灵儿,快去找一页来!”
杳伯却连忙一拦,“三麻袋还是你们从风家扛到我清杳的,它们还没有成为纸张。”
“呃……”丹歌忽然明白那三麻袋指的是什么了,“您是说那三麻袋蜈蚣?它们能够做纸?”
杳伯点头,“对。三麻袋蜈蚣在三月来已经全部被沈灵儿、李尤、沈星儿三人将其中的断肠草毒化尽,留下的这些蜈蚣,是纯粹的南阳菊水源头毒虫遣来之卒。它们本是毒虫的妖力所化,具象为五毒蜈蚣。若将它们融入凡纸,则凡纸非凡,可堪承载祁骜的画术威力。”
“前缘后果……”风桓苦笑道,“有些人愧于风家,却又得于风家,我风家从里到外,确如天子曾言,真真是一东郭先生呐!而曾意欲毒害我风家人的蜈蚣,最终化作了助力,不知是两方沆瀣一气,还是改邪归正啊。”
祁骜低着头抿着嘴,心头的愧疚之意越来越浓。确如风桓所言,他此前就曾得了风家恩惠,今夜更因风家才有了如此涉入修行的机缘,又因风家所得的蜈蚣有了日后修行的便利。而他对风家,却做出那偷鸡摸狗的事,这可谓以怨报德,实是令人不齿!
祁骜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起,他直直站起身来,朝着风家的三位都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悔意。风桓风标风杳三人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了。
“画吧。”丹歌让祁骜坐下,再次命令道。
祁骜也没有问丹歌要画什么,他显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在窄窄的符纸上先画了一圈栅栏,而后在栅栏当中画了数只羊,栅栏外的远端也画了数只羊。然后在栅栏门上,画了个窟窿,在窟窿之上,又画出了新钉的木头,木头将窟窿堵了个死死的,保全了栏里的羊。
这画作正是“亡羊补牢”,这祁骜不太会说话,但他的心思,显然就在画作当中了。
“浪子回头,难能可贵。”杳伯点头暗叹道,继而他想着一歪头,出声说道,“这画作若是成真,是不是我们就会有确实的一群羊了?”
丹歌点头,“按道理确实如此,神笔马良嘛。”
杳伯忽然很是欢喜地扭头望向了王响,“老家伙,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喝奶,这会儿有了!”杳伯说着忙望一眼祁骜,“是有母羊吧?”
“这……”祁骜挠了挠头,他这画作本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告知众人他要亡羊补牢以赎前愆。这表达里可碍不着母羊什么事儿,所以他根本没有将羊分明公母。此刻杳伯却问他母羊,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意思全然被曲解了。
杳伯双眉倒竖,闷声发音:“嗯?”
“有!有有!我多添两笔就是了!”祁骜连忙上手在画上添了几笔,给其中的几只羊画了些又软又白。
“啧,到底是好画术!这几笔惟妙惟肖!一下子就分明了母羊!”在人群之后,连鳞又不知何时浮身而起,眼睛越过众人忘在祁骜的画作上,连连称赞了起来。
“他画笔的倒比我的还新鲜了?”葛孑故技重施将连鳞从半空按了下来。连鳞花开二度,这一对有情的人在人群之后自顾缠绵,欣然做着耳厮鬓摩的生意。
而在杳伯这边,见祁骜添了几笔,点了点头,又扭头看向了王响,“你之前说你在杀手组织有如何如何的待遇,如今我情报组织的待遇也是不错了吧?”
“还差了些,勉为其难了。”王响傲然道。
“哦!”杳伯挑眉,“那你再勉为其难些,日后挤奶的活就交给你了。”
王响一挑眉,忙伸手,“哎……”
杳伯却已经拽起了祁骜,朝后院走去,“走吧,那羊儿自不能安顿在这里,将它们放在后院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训教
这杳伯话语的字字句句当中,都体现着对于祁骜的无限信任,他认定了祁骜的画作一定是能够顺利激发的,于是他已经是在思虑祁骜画作成真之后的事情了。而其实,画作的主人祁骜自身,他对于自己能否激发画作,是丝毫没有底气的。
祁骜一个平凡了二三十在的俗人,他或许世事洞明,或许人情练达,这红尘里的学问文章,他或许早已驾轻就熟。但他现在初涉的修行境界,初得的玄奇妙法,都是他不曾涉猎的东西,而没有谁能够保证在头一遭做事时,就成竹在胸,就一举成功。
所以祁骜自身对于能否激发自己的画作这一件事儿,心内尚是要打一个问号的。这画作激发成为实物,照以前的寻常经历、刻板思想而想来,全然是没影儿的事儿。
他本来是脚踏实地的,如今因为这修行却要天马行空,肆意飞舞,他的心一如他现在倏忽变化的处境一样,都是没着没落的。他想着自己今天恐是要出大丑,恐是要作为修行者遭受第一次的嘲笑了。
但他意识到这些时,已经在杳伯的拽动之下,朝后院走了,而在他与杳伯的身后,则是悄然静谧的众人。众人中没有任何一人人发出嘲讽之语,没有任何人质疑哪怕一声,祁骜不认为他们此刻的沉默对应着之后的热切,这恐是风雨前的宁寂。
可当祁骜意识到牵引他前行的杳伯身份时,忽然对于这众人的沉默有了新的解答,也许众人的沉默是碍于杳伯的威势。这杳伯是这清杳居内顶尖的高手,无人可比,在人间高手中也算榜上有名,这样人的威严,定不容人轻浮的。
祁骜忽然有了些信心,若非有把握,这大能又如何会对他如此信任呢?!而既然如此,他料着这大能必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而这端倪所示,必当是他可以一发入魂,一步将画作激发成真!
祁骜心里越想越确定,最终脸上微微浮笑,颇是笃定。
跟在祁骜杳伯身后的沈灵儿站在杳伯身后的一侧,余光就将祁骜嘴角的笑意看在了眼中,更将祁骜悄然打量杳伯的神情看在了眼中。他福至心灵,立刻通达了这祁骜心内的想法,“无疑,必是这祁骜错解了师爷的意思,他认定师爷对他看好,于是心中自信油然而生了。”
“可其实……”沈灵儿想了想之前杳伯对他们的态度,继而暗暗偷笑起来了。
“臭小子,你笑的什么!”在进入正屋屋门时,丹歌和沈灵儿并在了一排,丹歌悄然一瞪沈灵儿,就问出了这么一句。
沈灵儿之前才挨了丹歌的训教,此时正对丹歌惧得紧,一听丹歌发问,也不敢隐瞒,立刻低声解释起来。
沈灵儿解释道:“方才我见这祁骜时不时地瞥一眼我师爷,而后嘴角咧出笑意,好一副老神在在、成竹在胸的姿态。”
“那怎么了?”丹歌道,“你自己技艺不精,行事动作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却还不许人家信心满满?”
沈灵儿一嘟嘴,“我何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我从来也不曾给您丢了脸。不说我,说那祁骜,您说他自信满满,那自信却是从何处而来的,他时时转目望我师爷,您还不解其中真意?”
丹歌双目猛然一瞪,继而一眯,“你是说,这祁骜因和你师爷并排而行,认定得了你师爷赏识肯定,继而盲目地对自己充足了信心?”
沈灵儿点头,“对。全因我师爷方才言语中满是肯定,越过了这画作激发之艰难,独独讨论产奶挤奶之事,仿佛画作激发不值一提,而也由此,给了祁骜莫名错觉、极大信心。”
“你如何料定你师爷是没提画作激发艰辛?也有可能是在他处在那高深境界中,已经洞察了祁骜举手投足之非凡,料定了祁骜可以一展神威,故而不说呀!”丹歌道。
沈灵儿一撇嘴,“三月里来,许多事情是我们亲眼见证的,沈星儿三月里来学习浮空之术,我师爷教导之时也从来不言艰难困苦,实是笑意相待,似乎信心满满。而等沈星儿学成,却在他来到清杳居四十余天之后了。
“那日沈星儿终于学会,按捺不住心内的疑惑,终于朝我师爷反问情形。沈星儿问道,他一度以为我师爷对他信心满满,他也一度以为自己天才无双,最后却为何耗费如此时光?
“我师爷的答复是,他不是对沈星儿有信心,只是他不在乎,他有的是时间,所以他心态平和,常以笑待。而时间相付,总会有所成绩的,他只待看到了期待的结果,就能满足了。”
丹歌抽了抽嘴角,“所以当前你师爷的状态,也是如此?”
沈灵儿点头,“恐是如此,我料着若是祁骜当真迅速激发画作,我师爷自己都要先惊异一番的。”
丹歌笑道:“那我们拭目以待吧。你师爷如风家的众长老所言,是个天才的老师,他这一法至少在事情之初,能给予怯懦者极大的信心支撑。这信心的质量如何,就等待检验了,在沈星儿身上四十天才……”
丹歌说着忽然一歪头,“四十天?!”
“嗯。”沈灵儿点点头。
“这沈星儿原来,也是个小天才。”丹歌笑道。
“啊?”沈灵儿大睁着眼,“您没有说错?”
丹歌沉沉地点了点头,“当然。哦,你学得浮空只用了一日是吧,可我问你,沈星儿来清杳时,他情形如何?”
沈灵儿歪头想了想,“呃,好似还不如当初的我。”
“何止不如!”丹歌道,“他明里是在徐州信驿干活,实则全然将托生徐州信驿,他时时防备犯错,一朝犯错,则要被徐州信驿背后的众多世家连翻审讯,各家遭罪,生不如死。这正说明他并不属于任何一世家,世家有小如蚊蝇有大如猛虎,却无一所是他的归处!
“于是就可以料到他的修行状态了,他虽然不如修行,却显然只是学习末流的、被弃置的泛泛武功,那等武功便是精通,又能有几分威力?你出身的肖家虽算不上强大,后还被马心袁狼子一流所灭,但有名有号是个世家,且那肖家有自己的家族功法。
“你作为肖家少爷的书童,接触的是最核心的功法,那是使肖家赖以成名的功法,其中威力再小,也总比之泛泛武功强了百倍。你又在商丘西市呆了七年之久,日日夜夜不间断修行,你的积累才有你后来将浮空一朝学成。
“而沈星儿的修行积累不过你的九牛一毛,却只花了四十日,这当中的天分,还不可见吗?瞧你这神色,你听我这论断竟颇感新鲜,显然你一度轻视了你这师弟,日后可不许再有了!想来你曾多番耍弄他,和我同睡增加修行的话,就是存心捉弄他而说的吧!真是有愧你的师兄身份!”
“我……”沈灵儿低着头,试着辩解道,“我不曾想到他会是我师弟啊。”
丹歌翻了个白眼,“你师弟叫什么名儿?”
“沈……星儿。”
丹歌轻哼一声,“这名字的意味你还不清楚吗?虽然他的名儿不是我起的,是他本来就叫如此!可恰因这样儿,我更加会收他为徒,只因为他的名字和你的名字相应,为圆全了其中缘分,也一定收了他!你单凭这名儿,难道不知道他会是你师弟?
“而他成为你师弟,我其中多是瞧在了你的面子上,因为他的名字和你相应,才有了他的加入。你仅凭一名救他于水火,你处这等恩德的地位上,哪怕是装虚伪,你也应该维护你的完美形象吧?!而你竟然不知维护,还耍笑起他来!
“你耍笑他若是因为他卑贱,你当记得你当初如何卑贱!你耍笑他若因为他如何愚蠢,你当记得你在肖家为奴为仆时,受过多少如此的冷嘲热讽!你耍笑他若因为他初来乍到,你就该想到你当初初来乍到时,因一意孤行改了我和你代师傅的计划,险些命丧我二人之手!
“你有一朝富贵,却不该把往昔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那些经历能让你时时推己及人,为自己攒下诸多功德!”
“师父……”沈灵儿伸手抱住了丹歌的手臂,“我知错了。而,您是因为我才收得他,您让我受宠若惊啊!”
“往后不会了!”丹歌一瞪,“你且惊去吧,等你完全没了师兄的样儿,你就该大惊失色了。”
沈灵儿连忙再次强调,“不!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呵护师弟!”
“同门之谊,同心之谊。”丹歌道,“你可说到做到了!”
“嗯!”
“你们两个烦不烦呐!还没叨叨完!”子规忽而凑了过来,朝丹歌沈灵儿悄声喝道,“祁骜的画已经成真了你们还在这里闲谈!只是……,好像出了些问题。”
“画成了?”丹歌双目一瞪,“还出了问题,什么问题?”
“呐,听!”
第四百八十四章 羊
“这是山羊,不是绵羊呐!”王响的声音传了来。
杳伯道:“能挤奶不就得了?!喝个奶哪儿来那么些讲究,还山羊绵羊。”
王响说道:“自然讲究了!绵羊奶当中天然乳铁蛋白含量是山羊奶的八倍!天然乳钙量是山羊奶的一点四倍之多!相比之下,自当是喝绵羊奶好!当前来看,祁骜画术技艺修行一切都好,唯独在这些羊儿面上添这一绺胡子不好。”
杳伯骂道:“你个老家伙早先做的暗地里的勾当,是为杀手一职。你既时常潜身杂秽之间,又常按兵不动窥伺时机,分明这等营生将身体形态都置之度外了,怎么一来我情报组织什么傲然的毛病都有了?!”
王响傲然仰头,“我是杀手组织建立之初的一百单八名创始人之一,早在几十年前组织就不用我亲自出手了办事了!我在那杀手组织里可谓养尊处优,其实羊奶都是下品的东西!我已给足你面子了,问你要羊奶,却没曾想你这清杳下品到连羊奶都是山羊的。”
杳伯道:“我清杳自给自足,就这么点儿行货,你喝则喝,不喝就拉倒!虽然山羊奶在下品,可我们胜在量多!你那什么八倍什么一点四倍的,我给你取个公倍数!一天灌你五十六碗,一定让你不错过那些营养,如何?!”
王响一叉腰,“喂猪呐!不行,这羊杀了吃肉,让祁骜重画绵羊来!”
“不懂了吧!绵羊肉发软,山羊肉发柴,山羊肉膻味儿也更大,吃肉也当吃绵羊肉的!”杳伯道,“你既追求生活,既有绵羊肉可选,却怎么吃山羊肉?你就是在那儿穷装蒜!”
王响一挑眉,瞧着那山羊们,越巧越觉得这山羊们实是多余。他一摆手,“那这些蠢羊们还留着做什么?!可放生了吧!”
羊圈内几只山羊立在栏里,懵懵懂懂地瞧着栏外两个老头吵得热火朝天。它们一定没有料到,就在它们刚刚来在尘世的这几分钟内,它们已经被两个老头儿贬得一无是处了。
在两个老头儿吵了半晌彼此难以说服之后,两人竟倏忽联合起来,瞪向了祁骜。杳伯道:“老夫不曾料到你竟然一试即成。若是你多次不成,这羊儿得来不易,珍惜尚紧,这老家伙必不会生出如此事端来,在那里挑三拣四的。”
“这……”祁骜闻言脸色一变,这时候他才明白,杳伯方才对自己的信心是假,杳伯本身对于他的一次成功也有着和众人同样的惊异。而祁骜想通了这么一条,他本来慢慢的信心霎时失却,他终将这一次成功归在了完全的侥幸上,再给他二次下笔激发画作,他就有所胆怯了。
不容祁骜在脑筋里将事情细细反应,王响已道:“你小子作画之前欠了思量,既知这画作成真,则这一圈羔羊总要安放,后来让你填笔画做母羊,你就该思这及其中羊奶差异,既而画成母绵羊。
“不过你既然一试即成,技艺已在娴熟之境,这山羊随意得来又何必珍惜!你再为我画些绵羊,我即放过了你!”
“啊?不不不!”祁骜连连摆手,他不是要违逆王响的意思,只是他此时忽然失了信心,再作画只怕画而不得,白白丢丑。所以他有些不敢下笔,就更不敢应承了。
但两个犟老头儿此时正在争锋之上,没有理会出此时祁骜的异样,杳伯一味埋怨,王响则催得愈发紧了。
丹歌扭头关注这边的情形后,恰是瞧到了这么一幕,这让他紧紧皱起了眉头,“这两个老头儿再闹下去,只怕要抹杀了祁骜的马良画术了。”丹歌想了想,连忙走上了前去,站在了祁骜的一侧。
这让站在旁边的众人松了口气,这两个老头儿的比拼里,他们虽然知道如何说理,却根本不敢上前。毕竟天子风桓风标席锐等人本来风家所属,他们一旦劝告,必定向着杳伯。而击征苏音老骨等人本来杀手组织旧部,说话一定向着王响。
他们知道他们若是贸然参与,或许会演变成老杀手组织与风家势力一场声势浩大的对骂,那情形可就更不好收拾了,甚至于会将这两个老小孩儿的玩笑对骂演变成切实的矛盾。这是他们完全不愿的,也基于对这情形的清醒认知,所以他们理智地站在一侧,没有发出哪怕一言。
要说这当中能劝两边的,唯有不曾属于任何一派的丹歌子规两人而已,而在众人期待之下,丹歌也确实到来了。但丹歌一开口,就吓了众人一个大马趴。
只见丹歌站在祁骜的身侧,祁骜隐隐有了些勇气,又重新有了些信心。但丹歌立在他身侧却忽然转身瞪向了他,以压过杳伯王响的声音高声喝道:“对呀!你怎么不画成绵羊呢?”
“啊?”这莫说周围的众人一愣,便是尚在战中的杳伯王响两人也是一呆。他们发觉丹歌到来后已知丹歌是来劝架,他们虽然彼此还在针锋相对,却已经在心头暗暗戒备了丹歌,只待丹歌出口劝阻,他们必将先行联手将丹歌驳倒,但丹歌一言,却霎时让他们算计落空。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响伯?”丹歌问道。
王响一愣,继而忙道,“对!对呀,一开始就应该画绵羊啊!”他神色得意,原来丹歌是站在他这一队的。
杳伯自然不干了,他立刻反驳,“不对啊!这……”
但丹歌却不等杳伯说完,已是再次质问起了祁骜,“而你既有本事,也早知这画将成真,就该将诸事思虑在先,画作一旦成真就要万事齐备才对!你这羊圈内为何没有窝棚,遇到该雨天如何?你这羊圈内没有草料,羊儿又何以维生?”
“这……”祁骜苦着脸,这丹歌比这俩老头还苛刻啊!
“再说,这羊有吃喝,也有拉撒,你在这和羊圈之下,怎么不早先设个化粪池待用?而这羊圈安放在这后院,三面悬崖绝壁,若是一朝羊儿跃出圈来,摔死在崖下怎么办?你这围栏就当画得高高的!
“这围栏除却高度以外,仍有其他不对!这围栏当用好木料,这寻常的木料如何抵得住羊头乱撞?!当画阴沉木抑或金丝楠!木料如此,其余的部位也当用同样的规格,栅栏应以金钉相接,金料为漆,栏上钻石点缀,栏身当生长灵芝、松茸、白口、青头。
“院中当有旗杆高耸,杆身乌木,通高丈余,杆顶以夜明珠点缀,其明光当堪比明日!杆顶之下因有旗帜飘摇,旗帜当以细若游丝的金丝银线相织,其上点上珠翠,轻盈若无物,迎风当招展!
“羊身之上,当鼻通金环,角缀丝绦,通身玉铠,足蹬金履,一身珠光宝翠、灿然夺目。窝棚需用紫檀为梁,铁梨为柱,以五色土为灰,以南阳菊为水,搅拌成泥,修筑棚顶,顶上要以琉璃作瓦,鸱吻护檐。其下汉白长玉凿空作槽,独山宝玉相锔做瓮,蓝田青玉挖空作瓢……”
“这……”这一时轮到王响发懵了,他本以为丹歌是他一伙儿,现在看来,丹歌好似还比过了他,比他还狠之万倍。而他听着丹歌这要求,脸色渐黑,这丹歌越来越觉不像话了,他一招手,道,“差不多得了!”
“怎么能够!”丹歌不睬,继续道,“这才只是后院,羊圈如此,养羊只为一餐一羹而已,但食关乎命,则性命相关之事,也要考虑。羊圈旁需设祭棚,金装玉砌当与羊圈窝棚一般无二,只等响伯有百年之后,则为响伯设祭。
“那时,祭台前需供一碗绵羊初乳,而后羊肉、羊脂、羊腿、羊骨。出丧时清扬洗头,羊胰擦面,羊皮裹身,锁在杨木棺。以羊角为号前方开道,寻羊肠小路,葬在城南杨家庄,孝子哭灵,发声也当咩咩咩!”
“你死不死啊!”王响一伸手,拦住了丹歌,“合着我这一辈子就跟羊干上了?这羊又不是必需之物!”
“您说啥?”丹歌问道。
王响再说了一遍:“我说这羊并非必需之物!”
丹歌朝众人一挥手,脸上笑意盎然,他已奸计得逞。“那我们散了吧,既然不是必需之物,当前有了已是值得欣喜,还深究什么山羊绵羊。”
“果然,我就知道他那么些话里必有大埋伏。”众人齐心一致地想到。
丹歌说完带着祁骜在头前带路,众人缓缓紧随在后,齐齐后院后院,这王响的玩闹就也到此了结了。
后院里,王响一指院门,看向杳伯,“那小子阴我!”
杳伯一挑眉,耸了耸肩,“走吧。栽在丹歌手里也不是什么丑事儿。”
王响依然郁闷,“他这绕着弯儿地好半天只为了我那么一句话,这好似解决了一个**烦似的。我却也不是那么无理的吧?”
“你有理无理,总之你在丹歌面前,他总有理就是了。”杳伯扭头一笑,“认了吧。你又说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