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连番计策
“你有策略了?”王响问道。按理说天子的话他该信,可他和苏音等众人在这骨墙之前磨蹭了半天都难以破开这骨墙防御,这天子一来就有了策略,虽说天子聪颖,可这般聪颖,他觉得也是有些过了。于是他这疑问当中,多少带着些不信。
“嗯。”天子却是胸有成竹。他透过这骨墙观察,正瞧见了这五具骷髅鬼邪的通红目光,这目光多时停留在天上的明月,正是观测天象,以免错过月食完全的时机。在这间隙,骷髅鬼邪才会打量一下骨墙外面的人,稍作防备。
天子轻笑一声,“它们把自己锁在这骨骼囹圄之中,保全自己,使自己有全然的经历观测天上明月的变化。可它们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土地之内,也就限定了它们的视角。既然他们不愿错过月食时机,我们就让它们瞧不见时机,逼它们自行解开骨墙!李尤!”
“哎!”李尤应了一声,不用天子多做解释,他已完全领会了天子的意思。他手中结诀,催动丹田内誓言雷云,覆手为雨。在他这覆手之下,天云忽现,正显露在仓古石碑之上,蒙在五具骷髅鬼邪与天上明月之间。
这云出已在遮天蔽月,云内阴雨又受李尤刻意控制,隐而不发,于是天云暗沉,云脚渐低,云深如墨。这样厚实而漆黑的云朵就此遮住了天月,拦在了五具骷髅鬼邪的目前。此刻便是击征在此,强使瞳术,也不能透云窥月,更不提这骷髅鬼邪眼眶内幽幽红火之眸了。
在这墨云成形之际,王响终于点头,有些事不得不承认,这天子的确实比他们聪明一个档次。王响点着头透过骨墙,望向封闭在骨墙与石碑之间的五具骷髅鬼邪,从他们双眸闪动的红光来看,显然天子这一招果真奏效,这五具骷髅果然焦躁起来。
它们此时失却月食进度之掌控,而一旦它们错过了明月被天狗食尽的时机,则仓古石碑再难开启,全部计划一朝错漏,于是数十年等待最终所得空空。
这骷髅们虽是腐朽之枯骨,颅内无脑,但这等形态的骷髅鬼邪为鬼魂依附,借骨还生,智力存于魂灵,不在枯骨。于是这五具骷髅鬼邪并非懵懂之物,它们一如老骨一般,有着完全的脑筋。
而金勿曾言,这些恶妖跟随业膻根而来,生前俱是恶妖界一等一的学习尖子,人族五术一窥即会,思维又岂会平平?!正因如此,它们当然知道这天上阴云所布来自天子众人之手,意欲逼它们乖乖就范。
可它们也知,一旦它们为窥见明月解了骨墙,则必将引来连绵来袭,到时它们便是瞅准了时机,却必因这古墙外众人牵制,难以对石碑施展五术。所以出了骨墙,它们恐也将错过时机。于是天子所点,李尤所布的一道乌云密布,顷刻间使得它们进退两难。
但很快五具骷髅鬼邪有了对策,它们并没有解开骨墙,而是耐着性子倚靠仓古石碑蹲坐下来,仔细观测着天子等众人的面目,直盯得众人好不自在。
王响一时福至心灵,先众人一步解开这五具骷髅鬼邪的伎俩,“这五个东西鬼得很。他们知道我们能看到明月,而月全食之时,我们的面目必定有所变幻。它们只需依凭着我们的神情变幻,就能确定月食的进度,这虽有差池,但相差并不会很大。”
天子点点头,他有些感叹,这些骷髅鬼邪到现在一言未发,但这五个闷货,却是好思索。一招不动,就迫得他要思虑变招。“是,而我们的神情并不能完全地隐藏起来,我们若是避开,只留李尤在此,李尤必定受袭……”
天子说着一挑眉,“不对!哼!”他这说着话,心内又有了计策了。
天子来在李尤身边,暗暗地递上了一张朱批符纸,又低声耳语几声,就返回了人群当中。然他后朝众人一招手,道:“为防止它们瞧了我们的神情知道月食时机,我们避开来,只留李尤在此。李尤也将避在阴云之上,不容它们瞧见面容!”
众人随着天子走远,然后隐在一处,在天子的安排之下,九名女杀手及十二名男杀手一共二十一人施展隐身之法,蹑手蹑脚地折返骨墙以外。而天子、王响、苏音与巧利四人也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它们或许窥破了你这一层计谋。”苏音道。
天子点头,“一定是窥破了,我们佯装退开,仅留李尤一人作为诱饵,我们时时策应,只等它们不耐,因在外无面容观察,在上无天月可见,它们若要解开此围,只有对李尤出手。一旦它们撤了骨墙,李尤可凭我朱批逃脱,我们暗中的人就趁机和它们短兵相接,势必拖住它们。
“这计策在它们当面施展,本不高明,它们一定是能看破的。可便是看破,它们也会对李尤出招,时机不等人,它们一旦错过月全食时机,就是全盘皆输了。为见明月,这骷髅鬼邪就是眼前面前明摆着陷阱,它们总也要跳!”
王响补充道:“唯一的变数,就是它们只对付李尤一人,恐不需尽了全力。如果它们只将骨墙稍作拆解,驱动骷髅遥遥而击……”
天子一叹,响伯所言,正是他这计划的一道破绽。事在偶然,这计划也只是他一闪灵光,所以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他唯一期待的,就是这骷髅鬼邪没有这么聪明。“惟愿这骷髅鬼邪事事亲力亲为啊。不过若事情真如您所言,我们也只好接受,另想策略了。”
而响伯一语成谶。五具骷髅鬼邪在分辨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始动作,它们双眸红光一亮,这骨墙最上层形成顶部的众多骷髅眼眶内红光突现。继而这些骷髅拔肋操戈,手握己身肋条,这肋条宛若钢刀,暗放幽光,众骷髅相互攀附,架起高塔直**云而去。
李尤本踞在云上,旁人瞧不透的云彩,因出自他自己身内,他自然能感知这云下的异样。他知五具骷髅鬼邪竟然驱动这骷髅来袭,也知道天子的计策落了空。他神色不改,既然正主不来,只是这小小骷髅,他也不惧。
他知道这骷髅鬼邪不为别的,就为将隐在暗处的天子等人逼了出来,那样就完全破了天子计策。而若是他能硬抗这些骷髅,万般无奈,骷髅鬼邪一定会对他出手,到时天子计策就依然成行!
想着,李尤已经一个翻手,将雨云变化雷云,而后他立在云头宛若雷神,一道道雷电斩下。有了之前的教训,李尤知道他的誓言雷霆破不了这新骨骷髅,所以他干脆也不打算重创这些骷髅,一道道雷霆全打在这些笨拙的骷髅双手,将骷髅们手中的肋条骨刀一个个击落。
但这样长久了,李尤消耗巨大,也有些力不从心。人身肋骨一十二对,于是每一具骷髅可以拿出二十四根肋条骨刀,向他来袭的又有白具骷髅之数,所以他要霹雷二百余下,才能化解此招。他虽有心坚持下去,气力却并不是很足了。
穷则思变,李尤在感觉身内空虚之时,也悟出了一些门道,他的出击渐渐有了次序,也有了目的,但他依然是在强弩之末了。
“不行了。”天子叹了一声,“难为他了,我们出去吧,这一道计划终究落空了!”说着天子连忙带着苏音等人又来在了骨墙之外。天子朝着骨墙之内的五具骷髅鬼邪瞪了一眼,本来他就未敢轻看,此时就更是重视了。
那五具骷髅鬼邪面孔未敢,但双目红光显耀,显然得意不已。在天子来临,它们就操纵着袭击李尤的骷髅们归位,继续形成顶部。
李尤一叹,强撑着将阴云维系,依然没有给这骷髅鬼邪瞧见明月的机会。但他因此,身子已是不支,幸而天子来临高空,托住了他。天子有些不好意思,“让你白白耗费了这些力量。唉。”
李尤却是一笑,道:“却也不是完全无用。肋条彼此相合,在法诀加持之下,虽有空隙,其实严密。但……,你帮我把这只手翻过来吧,我已经没有力气这么做了。”
天子皱眉,瞧着李尤朝上翻着的手,这一只手掌控这当前的阴云,此时翻手,乃是雷云。而李尤让他帮助翻手,就是要将翻手改做覆手,使雷云变雨云。“你不要空耗气力了。”
李尤摇头,“总之,你帮我翻过手来就是了,你需以法力传递于我,否则此手永难翻过。”
“好吧。”天子想了想李尤方才说肋条的事情,聪明如他,此一时竟是宛若猪油蒙心,并没有想通李尤话语中的意思。但他见李尤虚弱如此,已不忍违逆,就将法力结在手中,传递李尤,同时将李尤的手翻转而过,改翻手为覆手。
随之,他们身下的云彩砰然一涨,化作雨云。方才云内阴雨蕴藏没有发作,于是这阴云出现依然是乌黑一色,仿佛是集满了水的水袋,只消轻轻一扎,就将大雨倾盆。
“呼……”李尤长出了一口气,而应着这一口气,就仿佛是憋着的尿终于有了机会撒出,雨云立时大雨倾泻,宛若瓢泼!
第四百五十六章 老骨到来
雨声来得极快,倏忽而起,前一刻天子耳内尚能听得风声,此一时雨声密集,如这雨点倾泻而下的姿态一般连绵而狂暴地灌入天子的耳内,天子耳中于是只剩下宛若爆竹声声的大雨了。
这暴雨的来袭本当是李尤的一时倔强,天子不会因此生发任何的思索和感触。不过一场雨,任凭这雨水能像雷霆一般携带着誓言之力,却也无法透过那骷髅们肋条相合的密集顶盖,也就浇不透这骨墙围合,伤不到其下的五具骷髅鬼邪。
但在天子的面前,李尤的笑容却越发灿烂起来了,尤其当他瞧到天子的无奈与沉思时,越发得意起来,这一次,天子竟都不曾瞧透他这一步棋。“总不是天子蒙昧,必是一时疏忽。”李尤依然对天子的才智有着完全的信任。
他歪头一望天子,点道:“听雨吧。”
“竟有这闲情!”天子翻了个白眼,却依着李尤的话,将神思寄在身下的**之内,确确地找到了一滴降落未落的雨珠。而后它的身死跟随着这雨珠的滴落,一路而去。这雨珠落下云头,经过一片清空,擦肩一道白骨,这分明的空隙再不密集,这雨滴再大十倍也能穿过。
而后这雨滴继续向下,落在了一片白色围拢的空间内,最终扑打在一条长长的骨骼上,而后顺着这骨骼,滑落在地上。天子的神思不及收回,他整个人已被这神思跟随雨珠一路之所见震住了。
天子想到了诸多的元素:一地的肋条,缺失的顶盖,还有李尤最先所言的一句话:“肋条彼此相合,在法诀加持之下,虽有空隙,其实严密。但……”
天子明眸一闪,“但构成这顶盖的无数骷髅方才以肋条袭击李尤,又在李尤刻意之下,将众骷髅手中肋条骨刀都有打落。于是这顶盖再成,便是法力加持,也不再严密。五具骷髅鬼邪袭击李尤之策,实是自破防御,此时大雨漫灌,骷髅鬼邪必将受创!”
天子向李尤一瞧,高声笑道:“李尤,你了不得呀!”他说着将李尤一托,从这阴云飞出,落在了王响苏音等人的身侧,而他和李尤的双眸,早已在落地之时就迫不及待地望向了骨墙围合之内的骷髅鬼邪们。
苏音此时轻声一笑,道:“有这暴雨如瀑作背景,黑夜里的黑气也能看得分明。这雨水只是打在他们的黑袍上,但它们头顶散落的黑气显示着它们在这黑袍护卫下并不安定。这雨对它们有十分明显的克制,黑气逸散,就是它们力量被削弱的表现。
“老骨曾在宿迁项王故里受伤,受创时的表现正是如此情形。老骨也以这等骷髅鬼邪的姿态生存了数十年了,论及经验心得,都该在它们之上,老骨黑气逸散尚需数月恢复,它们此时的创伤也一定不浅。”
巧利点点头,“它们似乎还在抉择是忍是战,可留给它们的时间不多了。这暴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它们若想硬抗,恐最终被这雨水侵蚀得连这骨墙也难以维系,到时必为我们所宰。若是它们出来,最克制它们的李尤已经不容再战,它们或还有些胜算。”
“而逼得它们不再龟缩,出来与我等缠斗,就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天子说着,朝骨墙内的五具骷髅鬼邪一瞧,继而朝这骷髅鬼邪们说了起来,“现在,你们又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忍则必死,战则失策,你们当如何抉择呢?”
“呼”,那五具骷髅鬼邪的眼眶内红光猛然一亮,恰如怒火一般熊熊而燃。天子见这情形悄然将李尤递给了巧利,摆了摆手,巧利会意地将李尤托起,送至连鳞身侧,交由瘟青照看。天子及王响众人戒备起来,这怒火一出,骷髅鬼邪们终要誓死一战了!
“哗!”组成骨墙的无数骷髅整齐划一,解开了相合之势。在骷髅鬼邪们双目焚焚红光的驱动之下,骷髅们排列行伍,骨掌攥着肋条骨刀,刀刃髓骨相合,看似驳杂,却恍若炼煅的二金所熔,其锋其利,其耀其威,与骷髅鬼邪们的怒意十分等同。
“退。”天子又一摆手,带着众人缓缓而退,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骷髅鬼邪们一个个怒火鼎盛,骷髅行伍一个个恍若宝剑出锋,一往无前。天子等人此时硬对,一定讨不到便宜,于是只有先退,暂避锋芒。
可这骷髅鬼邪们怒火一时难以熄灭,骷髅行伍锋芒所向,一时也并无衰减,可天子等人这一退,几下子已是退在连鳞等人身前了。
天子一叹,“真当把它们逼出来,也不好应付啊!这面前可是新骨骷髅,更有千百之数。”天子说着往身后一看,地上躺着连鳞和李尤,“退无可退,终要一战。”
“我还可以……”李尤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却被身旁的连鳞一把按住了。连鳞手捏老骨的指骨,轻笑一声,“咱俩安心在此,有救星来了。”
“桀桀,你倒灵验!”老骨的声音及时地传来,随之在天子等人身后,一道更甚于黑夜的黑烟忽然出现,遮天蔽日般地悠悠飘来。在这黑气之前,同样裹身在黑袍之内的老骨领着黑烟缓缓来临,他身后黑袍在风中猎猎,两臂伸展,宛若一风筝摇曳,飘然中却又显侠士风姿。
它来在这连鳞等人头顶空中,袖手一抖,他身后密集的黑烟宛若蝗虫过境,“嗡”的一声就扑入了这千百骷髅行伍。黑烟分作无数,由骷髅们的七窍窜入它们颅内,而后渗在颅顶,骷髅们脑壳一黑,骷髅行伍化作一片黑围,如此表明它们忠心已变!
随之这行伍内众骷髅眼眶中的眼眸一变,依然一片红色,但多了几分伶俐。而后“哐哐”两声,骷髅行伍整个调转,前军变后军,手中骨刀所向,正是五具骷髅鬼邪。数千之众一时倒戈,正是这老骨所来未到片刻的功绩。
“好招数!”天子赞叹一声,心内的忧虑去了大半,老骨一人之力,可抵敌五员大将,这可见老骨在这身体内浸淫更久,更有心得啊!尤其这众多骷髅眼眸之中新增的伶俐,就可见老骨在这骷髅相控上,比之对面五具骷髅鬼邪高出一个等级。
“桀桀。”老骨轻笑着踱步来在天子身侧,同众人一道将连鳞李尤护在了身后。他这才打量起对阵之敌,但见得对面五具同他几乎一般模样的骷髅鬼邪,笑意倏忽收敛,脸上升起了骇然之意。“竟有五个之多?”
天子问道:“你比他们高级不少,当是能应付吧?”
“双拳难敌四手,我就算比它们高级些,却也不是它们五个联手之敌。”老骨说着已经色变,“你看,来了。”
“哐哐”,两声过后,骷髅行伍整齐一致扭转身来,再次将手中的骨刀朝向了天子老骨等人,老骨散入这些骷髅颅顶的黑气被逼出,一时黑围变白围,忠心再次执掌在五具骷髅鬼邪的手中。
苏音皱起了眉头,“便是你也无法完全压制吗?我们就更不得手段了。”
老骨皱着眉头,却只能无奈点头,这不是他强装的时候,事关重大,他装不起。
“却也不必分出胜负来。”王响忽然道,他一指天上明月,继续道,“只需拖住它们,此时明月过了大半,再有明月再失十几线光辉,就是月全食之际,坚持了这十几线,让它们难以脱身对仓古石碑施展五术即可。
“我们在这里努力的同时,丹歌子规他们也在为青龙归位奔波,或许我们不需坚持到明月完全被天狗所食,青龙就会归位,到时天地四维稳定,任它们如何,也翻不起风浪来了!坚持这十几线,应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老骨闻言,感觉这比之对战要简单些,却也并不轻松。“所谓拖延,不过是在这无数骷髅忠心所向上做文章,可便是如此,也不简单,敌毕竟五人之数,我一人维系,力量必先它们之前穷竭。而你们与我的力量并不匹配,不能设法助我。”
天子想了想,道:“那你就只侵染它们那一边的一部分,然后佯装欲击,最好出其不意,到时它们在情急之下,一定驱策我们这一侧的白围骷髅前压毁灭你的黑围行伍。如此之下,即可借它们之手,除了它们的手足!大大削减了这骷髅之众,我们也就有的打了!”
“好办法!”老骨点头,然后细致观测起对面五敌的神色来。
而对面五具骷髅鬼邪已驱策骷髅行伍前行出击了,幸而天子苏音等人佯装欲击,让五具骷髅鬼邪目光忽有转移。老骨正趁此时机,将靠近骷髅鬼邪的骷髅队伍们以黑气侵染,变了忠心,然后迅速操纵着这新生的黑围骷髅向骷髅鬼邪发动攻击。
而正如天子预料,因为事在突然,五具骷髅鬼邪反应不及,忘了逼出这黑围骷髅颅顶的黑气,而是以雷霆手段,驱策黑围身后的白围骷髅扭身前压,将这黑围一个个斩杀了。
而等它们反应过来,已是后悔莫及,这一时,就损伤了百余骷髅。更因白围扭身前压,本来逼近天子等人的骷髅们,就又退了回去。但经此一亏,骷髅鬼邪们已不会松懈对于老骨的监视了。
老骨见状一叹,“它们太过机警,此时已经识破了我们的招数,这第二次,恐就无法得手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棋瘟
果如老骨所言,在这一次成功之后,五具骷髅鬼邪吸取了教训,再不会松懈对于老骨的关注和监视,于是老骨的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脱它们的双目。后续老骨看似出其不意地以黑气侵染控制部分白围骷髅,都被五具骷髅鬼邪迅速反应,重夺控制权,再没有出现白围扭身前压黑围,致使骷髅损伤的情形。
如此三二次后,老骨不得不停止这样的招数。他白白耗费了力量不说,而因为骷髅鬼邪们识破了算计,于是任凭老骨侵染后方白围骷髅,前方的白围骷髅却一刻不停地朝着他们逼近,此时白围骷髅已经逼在他们身前,他们没有许多周旋余地了。
老骨又将黑气遍布全部白围,使白围骷髅颅顶显露黑色,化作黑围,然后驱策黑围扭身而行,强行将这一众骷髅迫退十数米。继而老骨的心念陡失,正是五具骷髅鬼邪又逼出骷髅行伍颅内黑气,使得黑围化作了白围,再次转身逼向天子老骨等人。
事情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情况,而这种情况老骨曾说过,他双拳难敌四手,一定是先骷髅鬼邪们之前穷竭力量的。所以这样的对耗,最终的胜者一定是敌方无疑。天子见这情形皱起了眉来,“方才得手不过斩杀了百余骷髅,尚余这近千骷髅,我们二十几人,依然是敌不过的。”
苏音朝老骨看了看,问道:“你身内的力量,还能和它们对耗几个回合?”
“大约三五个回合。”老骨答道,“我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我留在连鳞这里指骨内的神思断裂,知道你们遇了危险,我即连忙赶来了。若是你们不催我,我需还要再修复一月有余,才能恢复鼎盛,那时我应付起来,就比此时的我轻松不少。”
“但事在今夜,不容拖延了。”苏音说着一指这地下,继续说道,“丹霞之地,乃恶妖鲜血所染,在这里死去的恶妖数目以百万计,而这些身死的恶妖若放在如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大能。这地下的死气凝结,比之任何一处墓地都更为强盛。
“在你和它们对耗力量难以维系之时,我们众人稍作抵挡,你即深探此地的鬼气,全力恢复状态。你恢复个三两分,就换下我们,侵染骷髅行伍,我们如此往复轮换,一定坚持着把这五具骷髅鬼邪拖延到月全食之后。”
“嗡”的一声,老骨再次将黑气遍散四面,侵染白围骷髅化作黑围,驱使这黑围骷髅暴退。“听起来笨了些,但却是无策之策。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干吧!”
“我倒有个办法!”瘟青忽然说道,“老骨你和这五具骷髅鬼邪对耗之中,骷髅们变化黑围白围,白围骷髅忠心骷髅鬼邪,黑围骷髅忠心于你,你们两方宛若棋逢对手,黑白更易,便如棋局!我这里有一道棋瘟,可以让你省下不少力量。”
“棋瘟?”天子一挑眉,“这是怎样的毒素吗?”
“正如其名,是令人痴狂棋艺的瘟病。”瘟青道,“这一毒我得自于建业城,众所周知建业乃是三国东吴时期对江苏南京的古称,而三国东吴有两人号称棋圣,为严子卿、马绥明。我这毒正是机缘巧合,得自此二人尸骨。”
“你待如何做?”老骨再一次将逼来的白围骷髅化作黑围行伍,使行伍暴退,而他气喘吁吁,气力消耗甚巨,他已迫不及待得来省力的法门了。
瘟青答道:“你这黑烟不是森罗黑气么?!其自身可容纳各样瘟病。我将棋瘟散入骷髅行伍,你即以森罗黑气裹了我的棋瘟,再将众白围骷髅侵染为黑围,等五具骷髅鬼邪以神念逼出你森罗黑气之时,也就是它们沾染棋瘟之时。
“棋瘟在我催动之下发效奇快,它们很快就会难以自制地与你以这骷髅行伍作棋,和你逐棋对弈。那时骷髅行伍停滞不动,你执黑棋,它们执白棋,和它们下上百余回合,一定就把时光拖下去了。”
“可我不会下围棋啊,你们会吗?”老骨问向众人。
众人摇了摇头,道:“只是稍懂,但显然不是棋圣对手。”
“棋瘟使人痴狂棋艺,输赢都不收手!”瘟青道,“你不懂不要紧,瞎下也能拖它们的时光!它们玩围棋,你即玩五子棋嘛!”
老骨一拍手,“那还等什么?!快布毒!”
瘟青伸手一拂,将无声无息的棋瘟迅速地布往了骷髅行伍的四周。而后他收回手来在老骨眼睑一拂,即使得老骨可以瞧见这棋瘟之毒了。老骨目中所见,众骷髅已置身通红一色的毒海之中了。老骨将森罗黑气驱动,裹了棋瘟,侵染了白围骷髅,依然驱动骷髅们暴退。
五具骷髅鬼邪见还是这般情形,自不疑有诈,尤其见老骨力量不再鼎盛,已在强弩之末,它们当然更加迫切。它们只等耗垮了老骨,天子等一众人等必定敌不过他们近千树木的骷髅袭击,而料理了这些阻碍,它们就能安心等待明月全暗之际,对仓古石碑施展人族五术秘法了!
骷髅鬼邪们想到这些,心有激动与迫切,它们立马动作,五鬼邪齐齐传递神念,将众骷髅颅顶的黑气逼出。黑围变作白围,瘟青见到眼前这黑白变化,头一次因这变化生出了欣喜,他心内一动,即刻将棋瘟发动!
“哗啦”一声响动后,本来前逼天子等人的白围骷髅齐齐忽然一停,然后蹲下了身去。
老骨瞧见这情形不明所以,忙望向身侧的瘟青,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棋瘟已经生效,棋盘随之布成!”瘟青高声道,“你即和染了棋瘟的这五具骷髅逐棋对弈吧,现在它们已是严子卿、马绥明了。它们执白子,白子下在何处,则那对应的骷髅站起,你也是如此,你下在哪里,你就让哪里的骷髅颅顶染黑,然后站起。”
瘟青说着,骷髅形成的棋盘内已有一具骷髅忽然站了起来。
王响皱眉,道:“咦?怎么它们先走,它们可是白子。”
“现代围棋黑先白后,古时的围棋则白棋先走。”天子道,“不必太过纠结于此,输赢不在紧要,缠住了它们,棋上输了,事上却是赢了。”
“好!那我就以五子棋的下法,会一会这围棋高手!”老骨说着驱动森罗黑气,和骷髅鬼邪们对弈起来。
众人此刻得闲,坐将下来,场面上的棋局他们却懒得去瞧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围棋与五子棋,不过是瞎布子罢了,下棋者彼此都未必能懂,更不说他们这些旁观者。
“不知道丹歌他们那边进展如何了,月全食的时刻越来越近,可这天地似乎还没有青龙出世的迹象。”王响叹道。
天子不无忧心地点了点头,“我觉得紧要的一环或出在那祁骜身上。那人利用与风家的往来关系竟安排人手偷盗风家宝物,这等人的心性阴谋如此,当真有点睛技法,恐也难以成事。青龙毕竟正义为体。”
苏音道:“可若是如此,青龙归位无期,天地四维永远不稳。而在丹歌子规分析之下,业膻根可有一次二次的死而复生,则三次四次也无不可,既然有如此遗患,那么仓古石碑此地将永远为是非之地,说不准那一日业膻根就卷土重来再搅风云。
“我们情报组织刚刚起势,还在微弱,守卫这偌大一座石碑,人力物力之消耗甚巨,我们组织的发展必定受制。可我们若不守,也不知谁家会大公无私,会来此驻守。”
天子叹了一声,道:“到那时若不会有人来守,就只能我们来了。不过我料着丹歌子规等人过了这件事,一定会去四方拜会,寻找与老青龙相战又入邪延命的四方神兽,如果他们能处理了那神兽,天地安稳就依然可期。
“当然,此刻我们也不要这般悲观,毕竟还未到月全食时刻,在那时刻没来临之前,一切都有可能。或许赶着明月全部失色的刹那,青龙就会出世呢。”
“但愿吧……”苏音等人悄然道。天上明月光明渐失,仅有三五线时光了,希望随着光明的失却也越发渺茫起来,于是他们身上的担子也就越发重了。青龙既然不出,天地的安危,就靠他们了,拖住了这五具骷髅,就是生机。
“嘿!”老骨生气的声音传了来,“这骷髅鬼邪们有点讨厌啊!我都将要连成五子了,它们竟然一围,将我四子当中的一子给吃掉了!”
“呃……”天子王响等人都无语了,“你是怎么做到明明和对面下的不是一样的棋,却还能乐在其中的?”
老骨轻笑一声,“这不在统一的规则里,许多玄奇才能发生啊。”
“不在统一的规则里,许多的玄奇才会发生?!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这一句话却并非天子等人所言,这声音响在清杳居,出自于丹歌之口。
丹歌点点头,继续道:“正因如此,这祁骜凡人规则的技艺,才能在你神明规则的眼珠上留下踪迹,生出神目?”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上当
青龙点了点头,“这是一理,另一条则和此人的做派大有相关。凡人而善点睛者,从来不甘平凡,也意欲成仙了道。有时这类执念在心中扎根渐深,即是痴妄。往往此类人在暗地里,总做着些益于他超凡脱俗,却对我修行界百害而无一利的勾当。
“于是身负屠龙之技点睛之法的凡人,也常是作奸犯科蝇营狗苟之辈。这样的人物,和孽龙之血、伏龙之根、天龙之脊、痴龙之墨一般,都属于秽杂,这等秽杂点出来的龙目,就越发能使得我分辨善恶,惩恶扬善了。”
听闻青龙此言,清杳居内一个胖子越发将头低埋下来了,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江陵赤蛇曾待、曾种植橘树庄园的庄主祁骜。在他来此知道风标就是风家的二公子后,他就已经不自在了,如今眼见他素未谋面的一条瞎龙,三言两语就能猜透他的秉性,更让他无地自容。
子规手里拿着痴龙之墨,即赤蛇身死之时周身所化的墨锭,搅动在驼龙之砚,即砚龟上。砚龟的龟壳被揭起,在这龟壳之下不是砚龟其身,显露的乃是一方凹槽,凹槽内盛有由子规从白帝城舀来的孽龙之血,墨锭正是浸在这血中研磨。
这研出的墨黑中透红,正是玄色,玄色玄玄,应对玄奇,于是点缀青龙目上,可以成玄奇龙睛。而在同一时,丹歌则将天龙之脊与伏龙之根二者接在一起,由是形成了一支世间独一无二的纤毫草根之毛笔。
这两人手中的动作不停,却是同时抬头望向了祁骜。“本来我们以为你是受了那赤蛇的胁迫,万不得已,所以我们在江陵时并没有难为你。如今看来,青龙的话一句句都说对了,你原来是为了可以成为修行者,而和青龙有了一番合作?”
祁骜在丹歌子规面前不敢放肆,他自知道院子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惹不起,但别人的手段他还没有见过,丹歌子规的威力他却是见识过的,于是他对于丹歌子规就最是恭敬。他点点头,答道:“您各位都说我这点睛之法是屠龙之技,白白高深,而毫无用武之地。
“我自然不甘愿如此,我定要让我这点睛之法有可用武之地,所以我料着若是能成为修行者,个中玄奇之物多有接触,我的技法就终有所用。而那赤蛇正是以此作为条件,让我帮助于它。它只说若是助它成龙,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我也将随之水涨船高,成功步入修行。
“我正在无策成仙,听闻这样的办法,我自然答应。而它巧言令色,说尽了好话,我引它为知己,于是在它的圈套里越陷越深。最终利用我与风家之变,安顿人手,才做出这偷盗的事情来。”
风标闻言一挥手,道:“这倒在其次,毕竟我风家两样至宝失而复得,万无一失,你虽是派人偷盗,但也因此帮了我风家大忙,因为若非偷盗,我风家宝物一度蒙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如此来看,这一桩事情就不追究你了。”
“您大人大量。”祁骜闻言连忙拱手。
风标以伸手,阻住了祁骜的拱手,明眸一闪,“可,有另一桩事件你需给我个交代!你在同我与葛孑搭乘金玉八卦来清杳居时,在我与葛孑旁敲侧击之下,你曾透露你庄园水绝,枯竭于三月之前,而你庄园流水朝南而去水流汇集之井,也一并枯干。
“因为三月前我和丹歌子规等人曾前往南阳菊水源头,堵死了向南而去的通路。照此推测,你庄园来水,必来自于南阳菊水!我问你,你是受何人指使,或是受何人点拨,夺我风家菊水水源,更改了我风家水道,甚至栽植黑菊污染流水,陷害我风家全族?!”
“这……”祁骜迟疑起来,显然这菊水源头的变化果真和他有关,但其中的关节,似乎又多有牵连,让他不敢轻易说出口来。
眼瞧着天上的明月光明仅余二三线,风标瞪了祁骜一眼,却是没有再去追问。此时丹歌将他已经接好的毛笔递给祁骜,子规捧着砚龟也来在祁骜的近前,墨也是研好了。“你先不要纠结于解释此事,先为青龙点睛,后续等你思量好了,南阳菊水源头的事情再说不迟。”
“嗯。”祁骜点点头,接过了毛笔,蘸了砚龟中玄色墨汁,子规操持金玉八卦,将祁骜送在青龙目前,子规此时笑道:“点睛吧,你不正追求你屠龙之技有一朝用武之地么?如今终于实现了,而或如赤蛇所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如今一点睛,随之四象青龙出世,馈赠你一些修行,也不无可能。”
“嗯。”祁骜连连点头。子规这一番话说得极妙,他说起这祁骜的执念今朝得以实现,如此就使得祁骜对于南阳菊水源头的事情稍稍放下,心内的紧张与焦虑由是渐去。心意舒畅之际,祁骜手腕一转,手中墨笔灵动,瞧着青龙眼珠,一下子就点了上去。出手稳健,毫无迟延。
即在这清杳居内点睛之时,丹霞深处天子等人遭逢了新的变故。
“快过去!”天子高声的喊道,但他与众人却被身前一个个骷髅所阻,一时破不开防御,就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五具骷髅鬼邪扭身催动法诀,对仓古石碑施展起人族无数来。
“md!上当了!”老骨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已经提不起力道来。
天子却不管他们当前是上当或是怎样,他一心要破开重围,前往阻止了骷髅鬼邪们的施法。“你快些恢复实力,其他人和我一起,联合突击一个地方,一定要撕破一个口子来!”
“好!”众人齐齐应声,招式都扎向了一处。
这忽然的变故就来自于刚才,明月尚有两线光明的时候。五具骷髅鬼邪的双眸忽然一亮,随之众多骷髅被驱动着拦在了天子等人身前,而它们五个则扭身望向了仓古石碑,迅速地施起法来。
而当众人见识到这骷髅的位置之时,众人也才明白,自棋瘟发作之时,棋局开始之初,它们众人就落入了五具骷髅鬼邪的算计当中。五具骷髅鬼邪并没有中了棋瘟,亦或只是短暂地中了疫病,它们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它们顺着天子等人的意思,一直装作无法自拔的棋痴和老骨对弈。
它们在这对弈过程中有意将引着老骨,使老骨将他的黑棋子即黑围骷髅落在了它们一侧,而它们所执的白子,也就是白围骷髅,则不经意地落在了天子他们这一侧。这样暗暗的布置,使得它们一暴露,就有众多白围棋子拦在天子等人身前,为它们施法争取到了许多的时间。
而骷髅鬼邪们更是有效地控制着落子的速度,使得在它们暴露之际,老骨的力量恰是枯竭之时。如此,它们早先布置下的白围棋子拦截天子众人,老骨却没有力量再使得白围变作黑围,这拦截才是行之有效的。
“踏踏”,天子众人的突围队伍被逼退了回来,他们打一开始就忌惮于这骷髅的树木庞大,老骨搞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将这紧要的问题解决。他们破不开重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五具骷髅鬼邪得逞了!
天子一叹,“没料到它们不动神色地来了一招将计就计,而这一计耗干了老骨,阻拦了我们,当真是行之有效。”
苏音往天上一看,天月最后的光明隐隐黯淡,光明已不足一线,月全食即在顷刻了。她声中略略带着哭腔,感觉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时候不多了,丹歌他们似乎也赶不上……”
“唉……”王响也叹了一声,他倏忽之间,恍若暮年。
连鳞此时强撑着支起身子来,道:“老骨,来,给我一巴掌。”
“嗯?”老骨从地上支起身来,继而眼眶内的红光猛然一亮,继而猛然点头,伸出骨掌迅速往连鳞脸上甩去!
“啪!”一声脆响,连鳞疼得脸色都变了,但他不顾及这事情,伸手一抓,忽一时漫天森罗黑气随动。黑气侵染骷髅,白围顷刻化作黑围,黑围骷髅立刻顺从连鳞心意,让开了道路。
天子深深看了连鳞一眼,忙一招手,带着众人以神行极速扑向五具骷髅鬼邪。眼瞧着这鬼邪就近在咫尺,天月最后的一丝光明却在此时忽然隐去,月全食了!
天子等人本来难以发觉这一道千万里远明月幽光的消失,但他们太过关切这事情了,所以这天地四方有怎样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们的感官。而这明月最后一丝光明的消失,不止是天地黑沉了一度,四面的气氛也突然诡秘起来,这仿佛是恶妖来袭的前奏。
万籁俱寂,这天地仿佛在接受宣判。这由明到暗不过刹那的时间里,对于天子却忽然如此漫长起来了,他眼见着骷髅鬼邪的脸上渐渐绽放笑意,他瞧着自己疾奔的双足,却浑身突然乏力,他恐将要一个踉跄,以全然臣服的姿态跪在这天地新主的面前。
天地新主,正是那仓古石碑之后,一众的妖异。天子提了提力气,他不容自己卑微如此。
第四百五十九章 恶妖无轮回
就在天子提气的这一时刻,其实这个时刻也就是明月的光芒刚刚消失之时,天子这诸多的动作与神情,都发生在光明顿失的刹那。这在绝望的他来说,是漫长的煎熬,他知道如果没有奇迹,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仓古石碑的开启,一众恶妖的来袭。
而他整顿着神情,决心要做这新世界之主来袭的第一份抵抗,第一道阻碍,他也将成为人间世界抗争的第一份力量。
但奇迹,往往正是发生在这煎熬之时,正是发生在这决然赴死的时刻。
天地陡失光明,世界陷入完全黑暗,但这黑暗只是一闪,在这一闪之后,明亮又重新充满了天地。这一闪的黑暗时间内,不容得天子等人停驻脚步,不容得五具骷髅鬼邪的笑容完全洋溢,更不容得仓古石碑开启哪怕分毫。
而在这一闪黑暗过后光明的迅速来临,才使得那黑暗沦为了眨眼的短暂瞬间。这光明的来临,终于迫得天子等人驻足望天,终于让骷髅鬼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终于使得仓古石碑在稍稍耸动之后,依然陷入了完全的沉寂。
天上,是一轮完好无缺的明月,是悬在黑夜帷幕之上的白玉盘,这白玉盘里可以照见天子等人欣喜若狂,可以照见骷髅鬼邪的惊慌失措,可以照见仓古石碑的苍老古旧。天道昭昭,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总不更易:欢笑的从来是人类,悲哀的一度是恶妖。
而仓古石碑,就是伫立在丹霞深处,这世事变迁的见证,哪怕历经千秋风霜,它见证的结局从来都是如此。它身上不似丹霞这般五彩,它通身唯一的灰黑昭示着唯一的真理:从来人类主宰,岂容他族抗争。
天子望着天上的月,瞧了半晌,颇感难以置信。这明月之前缓缓被黑暗吞噬,那漫长的时光,尚可容得它们多番策划、和这骷髅鬼邪们斗智斗勇,但这明月挣脱黑暗的过程,竟然只在眨眼。
所以他一时不敢相信了,是明月从未失去过?还是黑暗如此不堪一击呢?哪一样情形,他都感觉不可思议,所以他搓了搓双目,瞧了瞧天上犹在的明月,又瞧了瞧呆呆立在仓古石碑之前的五具骷髅鬼邪,这两桩事情告诉他,他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梦如幻。”天子感叹着,两手一摆,将他身后的众人拦了下来,众人于是齐齐地和他站成一排,二十几人面对着五具骷髅鬼邪,隐隐呈围合之势。“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在你们计划失败之后,你们就该去团圆了。金勿,尚在宇宙万物之中游荡漂流呢。”
“它死了?魂飞魄散?”五具骷髅鬼邪终于说起话来。
“对。魂飞魄散。”天子点头道,“听说你们在恶妖界死掉后都是这样的状态。”
五具骷髅鬼邪点点头,“对,都是这种状态,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闯入人间的原因,我们也希望有轮回。”五具恶妖齐齐地扭身,婆娑在仓古石碑上,“石碑后的恶妖界灵魂是有限的,近千百年来,恶妖界时不时会出现无魂之症的婴童,没有灵魂安放的躯壳,最终是沉溺水中、深埋土中的肥壤。
“我们见惯了离别,但终有一日也看腻了;我们是铁石心肠,但终有一日也软化了;我们曾无恶不作,但终有一日也畏惧了报应。恶妖界,这是上古人类为我们恶妖设下的绝户计,我们偏居一隅,终于不能安适了,我们要轮回,只求死去的灵魂能以新的懵懂姿态,在新的躯壳里安放。
“我们盘算了数千载,挣扎了无数次,但一次次地都失败了。上一次失败的恶妖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了,它们的灵魂早已崩离,没有任何记忆铭刻在魂灵内传于后世。我们的后代,任何一个生下来就可以生存的后代,都是一个崭新的灵魂,它们总是那么懵懂无知。
“这样的一代啊,我们一直心忧着。它们是未来,它们是基石,但它们宛若白痴,恰如白纸,只等它们有一朝失足,恶妖界的覆灭就将不远。除此之外,与这样新生一代并行的,是我们自己的‘轮回’……,姑且叫它‘轮回’吧。
“这‘轮回’,是恶妖大能为我们开发了一种奇特的修行灵魂的术法,在我们身死之后,可以将魂灵一分为众。这分散的灵魂中有一份可以钻入到一个无魂的婴童躯壳之内,其他的灵魂则依附在这婴童体外。这婴童每成长十载,体外的灵魂就有一分就钻入身内。
“如此,就可以维系这一只恶妖一世的光阴。可其实,这只是虚假繁荣,权宜之计。这婴童并非一个新的生命,而是过去的灵魂带着记忆又重新生活了一世,这是变相的借尸还魂。但光阴易老,魂灵里堆积着过去种种过往,渐渐将魂灵压垮了,总有恶妖生活得厌了,不愿再如此‘轮回’。
“恶妖陷在了这样后继无人的窘境里,于是我们迫切地希求着轮回,人间,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可人间从来也不欢迎我们,哪怕我们其实在恶妖界那等困境下早已生发了向善之心。”
王响轻笑一声,“如果你是当真有向善之心,对我人间自有降服之意,可你们派来的人从来都是搞伎俩的,而不是向我人间传达善意的。不要假惺惺的了,你们没有善意,你说的这些恶妖界的情形,也不足以我们去同情,我们是永远的仇敌,当我们相遇,只有你死我活。”
骷髅鬼邪们齐齐一笑,它们毫无羞耻可言,于是被王响一语戳穿,也浑不在意。“太阴返回得不慢,我明明布了阴云拦住了昆仑山上的夜空,但还是被神仙们发觉月食异样了。月宫里我的一道魂灵分身已死,但我的魂灵一分为众。
“便是仅有当前这五份,对付你们一行也不过小菜一碟。那么……”五具骷髅鬼邪齐齐扭头,望向天子王响一众人等,“你们准备好受死了吗?困兽犹斗,越战越狂!”
天子道:“果然你们这出奇一致的动作,是因为受着同一个思想的控制。五具骷髅鬼邪之内,蜷缩的是同一恶妖的魂灵,是你吗,业膻根?你在月宫故意被十兔们联合击杀,由此窃了五术,又因善业膻根被牵引上天,你的魂灵于是落地……”
“呵。”骷髅鬼邪们轻笑一声,而其实这轻笑来自于业膻根一只恶妖,“可惜留在人间等我的五只恶妖在势力争斗中死于非命,我只找到了它们的尸骨。无奈之下我只能俯身这五具骷髅之内,留在人间施展五术。
“若是这五恶妖还在,我传给它们五术后,我这五份灵魂就可在今夜重回月宫。那样的话,就可以配合月宫的魂灵齐齐推动太阴之位,月食才不会像今夜一样这么缓慢,你们也未必能赶在这最后时分,将明月换回!
“时也命也,命中注定天地是耍弄我一遭,给我以希望,再给我以绝望。但我这绝望不能一人体味,更要与众位同享。”
这骷髅鬼邪们说着五目红光一闪,其中凶悍之意显露,而后五骷髅王中间一并,也不知如何拼凑,竟是很快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猩猩一般的骷髅来。这五具骨骼组成一具猩猩,其身躯自然庞大不少,而这业膻根敢于以一敌多,正是有着绝强的实力。
天子与众人傲然站在这猩猩骷髅跟前,傲然不惧,便是这猩猩身周罡风凛冽,便是这猩猩身体庞大,气力不凡。而天子等人的振奋果敢无惧,却让业膻根有些懵了,“你们莫不是被吓傻了?”
天子轻笑着摇头,道:“你不是说时也命也吗?今天我们不在死期,而你才是十死无生。”
猩猩人性化地在脸上显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它笑道:“天地的时势早定尚能说得过去,你们什么资格,能有天地命运护佑!”
天子道:“我们是没什么资格,但我们的同伴有啊。你往天上看看吧。”
“嗯?”业膻根忙操纵着猩猩骷髅朝天上望去,入目的玉盘明月内,一方石台显现,这石台上横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孽镜台?!”业膻根显然对这孽镜台十分了解,更是害怕的紧。它三十年前被太阴拘走带到地府,正是由秦广王拘着在孽镜台前照了一遭的。这孽镜台勾魂摄魄,可照见人世罪孽,使人心生悔过,提不起丝毫反抗之意。这孽镜台的出现月上,就是阳间审判!
“不!”业膻根忙想收回目光来,却发觉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它只能眼睁睁瞧着孽镜台上往事历历一幕幕演绎,将它的罪行一桩桩照见。而这罪行,就是它不能动弹的症结所在,罪行每一桩都重若千钧,压得它的骷髅身躯“咔啪啪”地发出脆响。
天子一挑眉,笑道:“现在你该满足了,你体味到了我人间轮回,这不正是你来我人间的目的吗?”
“我人间的轮回可是高大上的东西,给它孽镜台照都是尽了待客之道。但在它这里,只有今生,可没有来世。”踩着轻盈的步伐,一双幽绿的双眸浮动在黑暗里,缓缓飘来。
黑猫来拘魂了。
第四百六十章 换月有定论
“没料到恶妖界对于魂灵的研究已经有这么高科技了,竟能使之一分为众。”黑猫已经来在了这偌大的骷髅猩猩面前,尾巴轻抚在这骷髅身上。这猫尾本是软毛,但在骷髅来说竟恍如遭受了利刺一般,每一次猫尾在其身上的拂动,都能让它浑身一阵瑟缩。
黑猫继续道:“凭着你们在魂灵上如此的造诣,就不要想人间和恶妖界会有和解的一天了,哪怕你们带着万分的真诚来,我们也绝不接受。你们这魂灵一分为众的本事,对我人间来说是秩序上无限的灾难。
“你们若当真归了我人间界,作奸犯科,有这魂灵四散而逃,坏人则永远猖獗,逍遥法外。而你恶妖又声名狼藉,多是坏人。所以我们估料着接纳了你们,就是将人间陷入炼狱,天地将无法管制,所以我们只能防患于未然,从根源上杜绝你们来在人间的任何一种可能。”
“可若是……”业膻根避了避黑猫的猫尾,强行镇定了自己,而后顿了一顿,才道,“可若是我们将这种本事弃置掉呢?”
“那……”黑猫立在地上,在这黑夜里她的瞳孔却呈现一条细线,她对业膻根有着完全的警惕,她本身也具有十足的理智。“那我们更不能接受了,其实你方才的一顿说明了很多问题,你已经意识到弃置这一种本事,就代表着拥有这本事的全部恶妖无一例外都将被杀死。
“那时候你恶妖界还有怎样的幸存者呢?幸存的将全部都是尚在襁褓的恶妖。这种结局你既然预见,也就当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事情便是在多存善意的人间也不可能发生。
“人心都存私念,为了种族的长久有许多人甘心赴死,可总有人是不愿,总有人愿意苟且一时,也不愿意高格一世。于是,你恶妖中但凡有一个不愿,我人间和你恶妖界就没什么好谈的,一个会灵魂一分为众的恶妖,就如你这般,就足够为我人间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即便你恶妖界众恶妖被逼得没了办法,全部愿意魄散魂飞,只为换得你恶妖的余脉在我人间苟存,我人间依然不会应允。确实你们新生即可生存的恶妖婴童身内是有完全崭新的灵魂,没有祖辈任何的余荫,但它们继承着你们的血脉。
“这血脉当中存留着对于我人类的无限仇恨,这血脉当中记载着你恶妖祖辈被我人族大能无限屠戮的往事,当恶妖们踩在这丹霞地上,一定能激起它们深深血脉之中的恐惧和愤怒。于是他们面对我人间人类时,决计不会有半分感恩,只有完全的仇恨。
“我们或在未来作古,在我们死前,我们唯一的坚守,就是决不许任何一个怀有异心的恶妖出现在人间世界,我们决不能遗患后人。你们的祖辈当初为何被我人族驱逐丹霞,又为何被赶尽杀绝,使得妖血将此地染成七彩,如今你们就为何被我们拒之门外。
“恶之一字,你们洗不脱,但凡恶妖,都将被隔在人间之外。”
业膻根听着脸上满上苦笑,而这苦笑之中潜藏着一分不屑,而这一分不屑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业膻根意识到,黑猫是说得很多,也似乎想辩清些什么,但她话语中企图维护的人间善面,也在她不觉之中剥下了面具,显露出其下的双标和虚伪。
业膻根嗤笑一声,道:“所谓的善恶,只是因为你人类占据了主导,所以你们所站的立场就成了正义,而悖逆你们的就成了邪恶。即便过往的事情恐因一场过错而起,但前人早有的定论你们偏不敢违逆,所以将错就错,在无限次地圆谎中将事情越说越真。
“恶妖,当真是恶妖吗?屠戮恶妖意欲绝杀的人类先贤,当真就是出于正义的目的吗?不见得吧,单是他们绝杀的心意,就和善意没有丝毫的关联……”
黑猫已经不容业膻根说下去了,或许业膻根说的是正理,但黑猫若要维系人间长久,就只能矢口否认业膻根所说的一切。它伸尾一拂,将那偌大骷髅躯壳之内的五道业膻根魂灵拘捕起来,牵引在尾后,扭身朝黑暗走去。
“三十年前你尝了刖足小地狱,今次让你尝个新鲜的。几个月前我地狱的碓捣肉浆小地狱新主上任,操纵还不够熟练,就拿你练手了,你不是会分魂么?这一回给你捣到一块儿,看你还怎么分。”黑猫这般自顾说着话,也不曾与天子等人道别,渐渐步入黑暗中去了。
天子皱眉瞧着黑猫渐渐消失,却感觉这黑猫自语着似在化解尴尬,这离去恰好似落荒而逃。“业膻根的话,似说中了这天地的要害啊。若是如此,当天地出现第三个恶种的时候,这仓古石碑之后的恶妖,或许能与我们同仇敌忾。”
天子瞧着仓古石碑,眼眸越来越亮了。
“愣什么呢?”王响打断了天子的思绪,“此间事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嗯。”天子点点头,朝天上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这一场劫难发作得无声无息,消失得也无声无息。我在拜师修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这天地是被各大隐世世家联合护卫着的,它们悄然化解了天地许多的灾难,如今我可也算是切实地参与过一回了。”
王响一笑,道:“我们救了一次天地,这是不是可以说,我情报组织在建立不久,就已经跻身了隐世世家的行列了?但这一次并不算无声无息,天狗食月后倏忽间明月陡现,这样的奇观,一定会引发凡人们的广泛关注,那些所谓专家们,可有的忙了。”
“凡人的思维本也跳脱,一定能为这个事情相处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解释来的。”天子笑道,“毕竟专家就如同黑猫,他们总要维护这天地广义而表面的繁荣和正理。愚弄,正是他们用烂了的招数。”
苏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不过要说这天狗食月后明月陡现的真理,就如刚才业膻根所言,这是换月,这一定和青龙的归位有关。”
“换月?”
“换月。”清杳居内,子规丹歌望着天上的明月良久,终于脱口而出这一个词,他们言辞凿凿,不容辩驳。
子规道:“现在老青龙和风家老家主共同留下的诗句,终于全部应验了。‘廿於菟罹枭首恨,攫只足惨业膻根,明月堪负乾离首,文豹须受后身刃,紫雾蒸腾风云化,自在任凭南北风。’黄丛青豸最终化作青龙,手持紫鼎,风云变幻,升位东天,是为青龙。
“在‘明月堪负乾离首’一句中,乾离本就为‘青’,于是此句本是明月堪负青首,解谜正是要把‘青’字下面的‘月’字换了一下,最终谜底还是‘青’字。我们曾经纠结为何有如此换月,是否其中有怎样的含义,如今看来,果真有要紧的含义。”
风标点头,道:“青龙出世,随之那被天狗食尽的明月突然完整地出现,是为换月。这换月之意,意味着青龙归位,意味着天地大劫已解,意味着人间危难灭绝。”
丹歌笑着摇头,“天狗食月开始之时,我们众人个个紧张,四面奔走,为青龙出世费尽心力,最后这个结局却只在转瞬之间,这真是……索然无味。”
“龙鼎幻紫霞,道传天门垭,扶摇登天界,浩气逐天涯,扶君泰山顶,无忘奠黄花。”子规念了另一首老青龙同老家主留下来的诗,“我们或许还有些事情没有做,新青龙已经远走回归泰山之巅,青龙洞府。而照着这诗句所言,我们还差着祭奠黄花这最后的一步没有完成。”
丹歌一拍脑袋,道:“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风老先生死时,也曾交代我,等这事情了结,要祭奠于他,向九泉之下的他传递一个音讯。而风老先生及故去的老家主及八位老长老还有风标的母亲,也当一同祭奠。”
“除此以外,我们还需祭奠一人。”风标道,“那就是舞阳城的小男孩,他的魂灵空献青龙身中为龙魂,再无后世轮回,可悲可叹,可尊可仰。这本该青龙自己来做,但想来青龙初登宝位,事物繁忙,我们也当代为祭奠。”
“啪。”丹歌一拍手,“这么一想,我就感觉这事情的结局有意思了不少嘛,我们还有这么些……呃,死人要交代呢!如今看来,青龙如今的归位也是不易啊,竟也因它死了不少人了。”
“死人都算死得其所,可活人们呢?”席锐问道。
“是啊。”葛孑不无忧虑地望向清杳居院外,“怎么天子他们还没回来呢?”她更是忧心于连鳞,毕竟她离开丹霞时,连鳞就已经重伤了。
子规却不知道连鳞重伤的事情,他只安慰道:“他们必和那仓古石碑前的恶妖有所缠斗,但既然有天子在,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劝慰了这么一句,子规同着众人落座院中,等待着天子等人返回清杳居。
第四百六十一章 神兽大劫
这等待之时,众人也没有干呆着,而是闲聊了起来。子规朝丹歌道:“除了之前三个月,你们在青龙洞府之内度日为年,我在这人间于是稍有得闲以外,其他的时光,即自你离开长白落足徐州,你我相遇之时起,到三个月前这一大段时光内,你我每日都在忙碌中度过。
“我们忙碌所为的不过一件事情,为寻龙。而寻龙又是因为你长白沈家紫气之异样变幻,化作紫鼎,化作紫龙。如今,你长白沈家化鼎化龙的紫气最终作为点睛之法‘七龙’之一的紫龙之鼎,作为两代青龙唯一的传承之物,归新青龙执掌,成为了新青龙的神位神物。
“你自长白离开要解决的事情到如今也终于有了一个答案:紫气异变,预示着新青龙的降生,预示着新老青龙的更迭,同时也预示着随着青龙换位而来天地灾难的即临。如今天地劫难成功化解,新青龙也顺利继位,你此次出长白下天池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了。”
丹歌略有些不高兴地望着子规,“怎么?我这刚刚完成了任务,你就忙不迭要撵我走了?”
“呃……”子规连忙摇了摇头,道,“既然你的任务完成,我正是想问一问你接下来的打算,看样子,你还不打算返回沈家。”
“那自然。”丹歌道。他当初离开沈家虽是机缘巧合,但也有他的刻意争取,他身在沈家恍若置身囹圄,他早有离开的心思。于是他离开长白并不全为了紫气异变之事,而今更不会因为紫气异变的真相昭示,就这么简单回去的。
丹歌渗在沈家如同置身囹圄,正是因为沈家有许多的规矩和限制,这也是他不愿返回沈家的原因。他这人跳脱轻佻,呆在沈家一定憋闷出病来,所以沈家若能不回,他就一定不回。但他解释起原因来,自然不能说得这么实诚,面对沈家之外的人,他总要设法为沈家保留面子。
丹歌于是朝子规道:“紫气异变之事,只是这天地大变的一个小小开端罢了。自我去到徐州的当日,其实就已经有天大的责任落在你我的肩头了。张力士拨断火云洞外瑟弦,天地必将有一场纷乱,我又为应劫之人,这酝酿了千载的劫难,一定不简单。
“这瑟弦绷断对应的劫难一定很大,也一定不是今夜这等劫难。因为今夜这劫难想来似乎是一场劫难,但其实整个劫难都落在老天算计之内,从‘七龙’的无意收集,到掐着时秒的换月结局,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这分明只是老天的一场操演,我们只是落在老天规则内的傀儡。
“天地酝酿千载的大劫,而我又被冠以应劫者的名头,这劫难分明不该是老天可以操纵的,所以我可以断言,真正的大劫,还没有来临。我若为我沈家想,不愿这大劫的野火烧到我的宗族,我为这天下想,我也不该在稍有安逸之时携带下来。
“于是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返回沈家,天地游走,搜寻这天地大劫的蛛丝马迹,才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所以紫气异变这一事情的了结,与其说是此间事了,不如说我们真正安逸的时光完全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落在了天地大劫之内,这就不是老天可操纵的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随时面临着十死无生的局面,而未必能等到转机。这样艰险的时光,却是我们命定如此,必定将要面对的。”
子规闻言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他忽然有些不舍之前的时光,“其实做老天的傀儡也没什么不好是吧,至少生命是有保证的。”
“此刻想来,是的。”丹歌道。
丹歌子规两人彼此相谈,这情形却让风标和击征两人面面相觑,他两人插不进话去,而这丹歌子规两人彼此的交谈,也是点都没点他们。这让他们忧虑起来,莫非接下来的路,依然由丹歌子规两人去走?这在击征来说可太不公平了,他加入丹歌这一小队,其实还没有参与过怎样正经的行动呢?
击征连忙招了招手,这手显眼地晃动在丹歌子规面前,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我说两位,莫非接下来的事情依然由你们二人去做,我和风标两人,就此被抛弃掉了?”
丹歌瞪了击征一眼,“瞎想,我们好不容易将你们凑齐,哪能轻易放跑了你们!你们一定是要和我们共同进退的,无论你们愿不愿意。”
“那你俩怎么对话之时半个字也没有提我和击征两人呢?”风标问道。
子规一歪头,道:“‘我们’,不正是我们四个吗?”
“嗤!”风标和击征齐齐抱臂,脸上满是不屑,“真是收买人心的烂把戏!”但他们嘴上如此说着,脸上的笑意隐隐才不屑之下,缓缓溢出,已是潜藏不住了。这烂把戏他们还真是十分受用呢!
席锐见着这四人的笑脸,悠悠一叹,道:“天子与我同屋。他常对我说,情报组织虽是他自立门户而成,但人马钱粮,一应全来自于你们四位的支持,所以情报组织明里他是头头,暗地里尚有你们四位在他之上。
“他本意要挑个时机把事情挑明,将情报组织正式归在你们名下,此后情报组织有你们坐镇,发展一定迅速。但此时看来,你们志向远大,不在己身,而在天地,这情报组织的小庙,容你们四尊大神,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丹歌子规双眸闪动,这席锐是在说实情,还是在给他们暗示,他们一时并不能判断清楚。他们两人多认为这是暗示,在暗示他们不要插手情报组织的事情。
席锐和天子共事许久,必是向着天子说话的,而丹歌子规虽和天子相处不久,但却知道一桩确切的事情,就是天子之命格。天子命格为天子,人皇至尊,怎么会容许他人高他一头呢,便是有屈身之时,也多在无奈,一朝有了其他生计之法,必定忙不迭独立。
所以被人按着一头的天子从事任何事情都不会长久,而情报组织要想长久,天子的头上就决不能横置任何一片砖瓦。于是席锐这言语中暗示之意,为情报组织长久之计,也算是金玉良言。
丹歌子规最明白这其中的事情,而他们本也不打算参与情报组织内的事情,所以无论这席锐的话是实情抑或暗示,他们都打算顺着席锐的话头,将情报组织的事情全部推出去。
丹歌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们本也不打算掺和这组织里的事情,由着天子去搞吧,他搞出多大的名堂是他的本事,这名堂越大,对我们也越有好处嘛。”
丹歌说着这话在心里却是将情报组织的人手从上至下捋了一遍,最终确定唯一要防范的人,反倒就是眼前的这个席锐了。这人给他们一个话头让他们把态度表明,把他们从情报组织中排除出去,这人这话若是出于天子的意思,也倒说得过去,若是此人此话出于自身考虑,其心其性,就值得思量了。
丹歌再一想,又觉得不对,暗道:“能和天子一屋的,至少不该是个蠢蛋啊。那么这席锐主动提这事情,莫非是自卖破绽,防止我们对天子有埋怨之意?这般想来,似乎从天子那一边去看,这席锐也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啊。那这席锐的话,是天子的意思吗?”
子规此时已是一叹,他已经先丹歌一步思量清楚了这其中的猫腻。他缓缓摇头,暗道:“天子命格,至少当是一方诸侯。天子他是愿做处在高颠的孤家寡人,而并不愿旁人与他同列啊。”
想通了这里面的事情,丹歌子规也就释然了,天子既然要把他们这些能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压他一头的人都排除在情报组织之外,想来天子是一门心思要发展这组织了,那情报组织可就未来可期。从丹歌子规的私心来说,这组织的力量就是他们以后应付大劫时的力量储备。
“这朋友交着交着,又利益至上了。”丹歌摇了摇头,把所有的心思都从心头拂去了。利益至上,这是他在沈家做代家主时最厌烦却要最遵循的一条,此时他好容易摆脱了沈家代家主头衔,又如何情愿被这代家主处世的准则摆布呢?!
“你们这所谓大事大劫,可有些什么蛛丝马迹了吗?”祁骜在院内静默之后,饶有兴致地询问道。
风标一瞪祁骜,此人不说话他都忘了,此刻说话,他才想起尚有一门坏账没有和此人算呢!但念在此人的问题有些价值,他也就没有将话题岔开,而是和众人一道,一起瞧向了丹歌子规。
“总不会是让你去画龙点睛。”丹歌轻笑道。
“具体的事情其实我们已经有了些蛛丝马迹了。”子规道,“正是和青龙相战,为续命而入邪的神兽。结合老青龙的叙述,以及姜太公透露的四维稳定规则,再兼之老青龙死后天地四维的稳定状态,都证明着有一只神兽确实出现了异常。
“这入邪的神兽必为我人间天地一大患!四方神兽之一为恶世间,事关天地四维不说,更因其实力强大,在人间掀动起任何的浪潮,都能为祸一方。我料着这就是我们亟待解决的、命中注定的、千载酝酿的、弦崩所致的天地大劫。”
“那么,你们要从那么方向查起呢?”
第四百六十二章 恶妖猜想
这声音却并非来自于清杳居内的任何一人,而是自外头响起的,听闻这么一问之音,众人都是欢欣起来,天子等人顺利归来了。
众人往清杳居院门望去,天子与杳伯同行,其后跟着苏音王响,之后巧利瘟青架着连鳞,最后跟着老骨,这一行众人,走进了清杳居来。而杳伯既然同行,天子等人必是先去了信驿,苏音的手下九位女杀手以及随同王响而来的十二位男杀手必是接替了杳伯的位置。
杳伯进院来朝众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什么,如今天地大劫得解,许多的事情都容得他们安顿下来好好畅谈,于是并不急于此一时相会之期。而连鳞伤势不轻,人命紧要,自然需他尽快医治。
杳伯朝身后巧利瘟青一引,让二人架着连鳞前往了正屋,他也紧随其后,进入正屋为连鳞医治起来。
丹歌忘了一眼,忙问天子道:“看似伤势不轻,怎么受得伤?”
天子看向了苏音,苏音一叹,道:“我等本在暗处远观,见那业膻根手下千余之众武力平平,细细一分,我二十三人各杀四五十个当不是难事。兼之连鳞也想逞能,就呼啸着闯入了敌阵,但一入敌阵,才知道这重围之内杀机四伏,可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那千余人等齐心一致,以手化斧,仅有三招,却都攻在面门。连鳞应付不迭,这才受创,但他凭着人高马大,没让那斧头落在脸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肩头与胸腹,未至于死。我们救他心急,全部人马陷入了重围,最终只好服软受绑。”
天子这也是首次听到连鳞受伤及众人被缚的真正原因,这和他之前的设想有着出入。“我之前以为你们是遭受那五具骷髅鬼邪的袭击,原来你们还真是败在了以大堆喽之手啊。果然那千余喽联合的三板斧招式威力非同小可。我们后来利用他们的欲念从内部分化他们,真是走对了棋。”
“五具骷髅鬼邪?”子规挑眉,目光打量了一眼老骨,而后问道,“守在仓古石碑前的,竟不是恶妖?”
老骨摆了摆手,道:“你不要这么看我,那五具骷髅鬼邪并不是我的亲信伙伴。”
天子点头肯定了老骨的话,道:“三十年前同金勿一起逃走的五名恶妖,在后来的势力争斗中死去了。业膻根的灵魂可一分为众,它故意承受十兔攻击,却是假死,而因此习得了人族五术。它假死的魂灵分作五份,带着五术来在人间,就俯身五具恶妖骷髅之上,成为五个独立的骷髅鬼邪。”
“魂灵一分为众……”同丹歌一行留守清杳的修行者们对这样的术法感到惊奇不已。丹歌在思索半天后却点了点头,“也唯有如此,它才能一次次‘死而复生’,这死而复生实是假象,真正的手段是它魂灵一分为众,给自己留够了后手。这无数的后手也确实给他带来了一次次的转机。”
子规道:“到了今夜,在它策划许久事情将成的紧要时刻,业膻根必定倾尽全力,我估摸着它因此,必再无后手了。刚才月中孽镜台显现,想来是对业膻根有所处置了,这处置抓着这等时机,业膻根的生机应该能完全断绝了吧。”
子规说着也不敢确定,望向了天子。天子点点头,道:“它应是没有后手了,今夜月食进度何其缓慢,正是因为天月之上仅有它一分魂灵,推动太阴之位实在艰辛,但凡快上一分,它或许就能成功。
“而这等毫厘之差在于一个精深谋划的恶妖来讲,必是不被接受与允许的。所以它一定是真的再也无魂可用,才造定了此夜毫厘之差,千里之谬,恶妖界筹备数十载,最终功亏一篑的结果。”
“呵。”丹歌子规等人闻言到此,却轻笑出声,“我们之前就说,今夜青龙出世以及顷刻换月情形,都是老天布置好的。此刻又多了一条佐证,这业膻根算计的毫厘之差,显然也在老天的算计当中。”
天子闻言明眸一闪,没有理会这事情背后老天操纵之真相,而是关注到了业膻根作为恶妖却也陷入老天算计这一件事儿上。“你们这么说,意思恶妖们尚在天道统属之下?否则业膻根如何会落入老天算计呢?!”
“应该不是吧。”王响道,“恐是业膻根处在我们的地界,所以老天就可以拿捏了。那恶妖界既然名之为界,其内更有大能演出魂灵一分为众的神法,建立了一个虚假的‘轮回’概念,老死的恶妖分魂借无魂恶妖婴童身躯还生。这样自成一派的世界,和我人间怎么同享一个天道呢。”
天子却道:“界的概念可大可小,它既可用于两方天地,却也可以指在同一处。例如人间之内修行者处在修行界,而凡人处在人界,二者其实都是指我华夏一方人间天地。其中称呼之别,只因人群而异。照此推测,是否可以猜想,恶妖界同样是人间的一部分呢?”
丹歌道:“这个猜想确乎是成立的。但即便这猜想是真,又有什么用呢?你总不是要和这些恶妖们打交道吧?你可要清楚,与此等恶妖相交,一朝不慎,就是天地大患。你……”
“啊!”天子愣了愣,连连摇头,“我只是推导这样一个结论,没有旁的意思。”
子规皱着眉头,瞧着天子挂在脸上并不显示真切的假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子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深深注视着天子。
天子眨了眨眼,点头,“我知道……”
子规缓缓点头,将话题生硬地岔开了,“哦,我忽然想到,既然业膻根会这等将魂灵一分为众的技法,凭着此等技法,恶妖界内更是形成了虚假轮回,显然这技法精通者颇多。金勿以及那五只恶妖,恐也会如此手段。它们如今,会不会尚有分魂存活呢?”
“金勿似乎有可能。”丹歌道,“这就有必要提一下金勿的死法,说来也不雅致,但事实如此。金勿是被荒突袭而死,被荒直捣**,失了水分,最终身死。金勿根本没料到荒的突袭,也就不会事先预备分魂。
“而在荒突袭成功后,金勿肝肠欲裂,难以形成有效的反击抵抗,所以分魂的可能不大。而荒又是地狱之身,金勿便是强提力量,也必不敢在荒面前分魂。但……”
“但丹歌感念金勿将真相毫不隐藏,和盘托出,于是丹歌曾为金勿布雨,维持金勿生机有一段时间。”击征道,“那时荒已经死去,而金勿在雨下有不短的一段假死时间,这段时光若是金勿有意分魂,或许可能得逞。所以金勿有可能分魂,但没有实据,就并不能确定。”
“金勿这般死法都可能分魂而活,那死在纷争的其他五恶妖,就更有可能了。”子规说着望向了天子,“照着恶妖界假轮回之事宜,它们分出的魂灵有可能借无魂婴童还生。当然不排除它们强行夺舍的可能,但新配的总没有原装的好,它们又只是分魂,力量微弱,未必能争得过人类躯壳内的正魂。
“所以推测下来,它们若是分魂,则大概率存在于本来失魂为症的婴童体内。而失魂症又病愈的婴孩在华夏全境也不会太多,情报组织只需细心收集,就必有所获。”
“嗯。”天子点点头,两手不着痕迹地放在腹前一搭,正是隐晦地朝子规拱了拱手表示谢意了。这隐晦的动作没几人瞧得,但却被丹歌捕获了,丹歌挑了挑眉,却也并未多言。
丹歌有意在事后问一问子规,此时就没有深究。他顺着这魂灵的话头,问回了业膻根的事情,“业膻根五分魂汇集,又遭天月显露孽镜台清算,后续是怎么处置了?”
苏音答道:“是黑猫到来,将魂灵拘走了。据说是要送到碓捣肉浆小地狱,那里新主上任,业务还不熟练,于是将以这业膻根五魂灵作为练手。”
“碓捣肉浆小地狱的新主?那不正是俞述?”丹歌子规对视以前,“呵,我们经历的事情桩桩件件,原来都没逃了老天的安排啊。而魂灵如此,尸骨是如何处置的?”
天子扭身看向了老骨,“尸骨我让老骨带来了,那业膻根在孽镜台未出之前,曾意欲对我们动手,五具骷髅鬼邪合成一具骷髅巨身,恍若一只大猩猩。老骨,召出来让大家瞧瞧吧。”
“好!”老骨应了一声,骨掌一抓,众人只觉地面耸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而这动静巨大,必不是小东西。但这动静响动了半晌,老骨的骨掌几乎要抓碎,那东西却并没有当真破土而出,显露真形。
天子一笑,“老骨你不要吊胃口了,快快召了出来!”
老骨又一次鼓掌一抓,这一次动静更大,但那东西依然不曾破土而出。老骨纳了闷儿,他蹲下身来轻抚在地面,“嘶,莫不是这地面成了铁皮,可不对呀,便是铁皮,也当被洞穿的。”
他这伸手触及,却发觉地面灼热骇人,他感受其中力量,立刻变了脸色。
第四百六十三章 晶莹其骨
老骨猛然收回了手来,朝着这清杳居内全部在场的人扫视一眼,甚至将目光传递给了治病的杳伯,这目光中传达出的,全是不可思议。他骇然道:“我从不知,清杳居的土地竟然有这样的力量,这土地竟是被神力加持过,其中抹除邪秽的力量,阻碍着那业膻根的骷髅巨身难以破土而出。”
“嗯?”苏音歪了歪头,往老骨身上一指,“可你自己分明好端端地站在这土地上啊。虽说你本身不坏,可你应记得三月前我们去找风标行踪,你入了项王故里,被里面的正气王气所伤,修养这三月也不曾完全恢复。
“你借尸还魂之人,终究算作异类邪物,你和那业膻根五具骷髅鬼邪所化的骷髅巨身实是一般无二。而你既说此处受了加持,那骷髅巨身不能破土,你却为何能站在这地面上良久而毫发无伤?”
老骨被问得一时无言,但此地有加持他方才是确认了的,那骷髅鬼邪因这加持不能破土是事实,他站在这加持之上毫发无伤也是真相,他于是越发迷茫了。
子规却是一声轻笑,朝老骨挥了挥手,“来来来,你到靠近正屋这边的土地上来,继续召唤那骷髅巨身。”
“正屋门前与院门以内两处的土地竟是有着不同吗?”老骨口中呢喃着,走到了正屋门前这半边的土地上,没有直接召唤那骷髅巨身,而是先蹲身摸了摸地面。这土地入手温凉,正是寻常的地面热度,此地与方才的土地相距不过丈余,两边却呈现了全然迥异的情形。
老骨沿着地面往回摸,跨过了院中的桌椅,在最南面的椅子背后,土地又重新呈现了灼热,这颇有条理的情况让老骨抓到了一些思绪,但这思绪上处在混沌,没有清明显现。他望向了子规,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似乎那神力归属,不曾跨过这桌椅,就踞在这一方空地上。”
子规反问了起来,“你觉得那神力来自何处?你觉得清杳居会有怎样的神力归属?”
“这个……”老骨在这等思索方面,就不似旁人那般迅速了。
天子一笑,道:“神力自当是来自神明。清杳居之前不正是有一尊神明出世?四象青龙,必曾盘踞在这一片空地中,它待过的土地,有这样的加持倒也不怪。”
“对。”子规笑着点头,“正是青龙。青龙之前在这里受祁骜点睛而回归青龙正位,成神仙格。此地青龙初至之地,自然受到了加持。”
“可……”苏音道,“可老骨也是骷髅鬼邪之类,他为何能安然站在这加持之上,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呢?”
“因为这新青龙,乃是世代少有的、独居慧瞳的青龙。”丹歌答道,“它的眼睛依靠着凡人着笔,以秽杂之物为墨,以屠龙之技点睛之法点成。这一条青龙,是世代少有的分明善恶之龙,它惩恶扬善,它的力量也是如此。老骨虽为骷髅鬼邪一类,但在青龙力量之中,被归在善类。”
老骨听到这里,他的黑袍猛然鼓气,圆滚滚仿佛是鼓风的气袋。
苏音伸出手来,来在老骨跟前,尖尖的指头一下子戳漏了老骨的和黑袍,黑袍由此泄了气。苏音轻笑一声,道:“你膨胀了!”
“可不是!嘿嘿。”老骨的笑意中少了先前的阴森,竟显得憨厚。他拱手朝向东方,向着东面天空那重焕生机通红其色的大火星遥遥而拜,叹道,“我老骨战战兢兢活了数十载,受尽人家异样眼光,今朝终于得了正名,我虽为鬼邪之体,却是正义之心!”
苏音伸指将老骨往正屋那边一推,道:“好了,我的正义老骨,你现在当把那业膻根的骷髅巨身召出来了,给大伙儿瞧瞧了。”
“哎。”老骨此时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正屋前的空地上,手中轻快地掐诀念咒。随之地面一阵沙土搅动,那一句偌大的骷髅巨身宛若被奈落抬起,缓缓而升,最终完全摆在了土地之上。
骷髅巨身上沙土落尽,一尊晶莹透亮的白骨骷髅,宛若一件美好的艺术品一般摆在地上,猩猩模样的骷髅,前臂抵在地上,后身半蹲,面部高抬望向高空,似在远眺,又若深思。
这等东西出来的时候,天子老骨苏音望向等人,这些本来已经见识过骷髅巨身的人却一个个歪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会儿。老骨随之说出了他们这些人的心声,“咦!这骷髅在地面下藏了一阵,竟变得这么漂亮了。若是不知道前情,还以为这是一尊白玉所搭!”
“哦?”丹歌挑眉,问道,“你们之前所见时,这骷髅巨身还没有这么晶莹完美?”
“是。”天子点头道,“之前的骷髅巨身眼见确乎是骨骼,还没有这等玉质。”
子规与丹歌对视一眼,而后叹道:“这美好之物,就是这一次灾难的起源啊。我料着骨头玉化,正是业膻根为了它的计划所布置的一个步骤。业膻根本为单腿之羊妖,被太阴拘走之后,在地府刖足小地狱遭砍足而死,砍下的足骨就如当前我们所见一般,晶莹如玉。
“这等玉质之物被太阴瞧上,带着足骨返回月宫,交于三兔作为了捣药玉杵。而祸端正因这玉杵之内,业膻根的无数分魂而起。所以啊,这美好之下,时常潜藏着腐朽。”子规说着,已经来在这骷髅巨身之前,上手细细婆娑,这骨骼确如玉石晶莹,实让人爱不释手。
但他却猝然收手,继而滕然扭身,望向了天子等人,“你们能确定黑猫拘走了五份业膻根魂灵,这巨身之内再无遗留?”
苏音巧利瘟青三人连连摇头,“确实拘走了五份,但是否还有存留……,没准儿。”
子规双眸一亮,扭身冷眼一看这骷髅巨身,冷冷道:“烧了!”
“可是……”天子朝前伸了伸手,却撞上了子规依然清冷的目光,他立刻就有些发蔫儿。
子规道:“你是个聪明人,可这业膻根的聪明,不在你之下。”
“……”天子沉默一会儿,最终点点头,长长一叹,道,“我知道了。”
天子已经想通,聪明的恶妖,要么慎用,没有把握,就最好不用。他天子自恃聪明,做过的最大最成功的事情,也不过是帮风家拿下商丘。而这业膻根一算计,就算计的是天地四方,两界百姓,他自认智力魄力都远远不及此恶妖。
所以,如果这骷髅巨身之内当真有业膻根的残魂,还是随火付之一炬,将此恶全然灭绝,最为稳妥。
“我看却也不用烧毁这么麻烦。”丹歌说着一指院门一侧的土地,“这土地不是受过青龙神力加持了么?将这骷髅巨身往上面一架,凭着神力就能将其中邪祟完全抹杀。也许运气好,还能留下分毫的玉石之骨,以作纪念。”
“嗯。”子规点头,丹歌这办法是个省力的妙法。他朝着老骨一使眼色,两人就欲架着这骷髅巨身往南边抬去,此时人群中却忽然钻出个人来,朝前招手,急喝了一声,“停!”
众人循声望去,是那娘炮胖子,凡人祁骜。这祁骜自打见了众多修行者汇集,他自知自己乃一介凡人,不敢与众人争辉,于是缩在一旁,好久没有言语。修行者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祁骜的神情他们了如指掌。
修行者们一度以为到今夜诸事交代完毕,这祁骜恐也不敢插上哪怕一言。但偏在此时,祁骜已忍不住发了声。这发声的时机可谓要命,骷髅巨身的处置盖棺定论,祁骜此时发声,众人都以为是此人贪财心起,要强保此骨。所以大家瞧他的神情都并不友善。
这修行者们的目光如电,冷意更混若实质,数道目光将祁骜上下打量,让他整个人如堕冰窖。但他犹豫了一会儿,二次发声道:“停下来,我有一些情况要说。”
“说吧。”丹歌伸手挥了挥,将众人目光里的寒气从祁骜身侧驱散。祁骜也随之心下大定,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指那骷颅巨身,道,“之前风标先生问我有关于风家菊水源头南阳菊水改道、种植黑菊之事,那并非出于我的本意,而是得自于这东西的指点。”
“这东西?”丹歌望向祁骜。他总觉祁骜此言是借此推脱,将事情推在一具已经身死的骷髅身上,死无对证,这骷髅替他担承了罪责,他就能从罪恶里脱身。他审视的双目望着祁骜,道,“你最好不是在撒谎。你见此物,也是如今这般形态?”
“自不是。”祁骜道,“我见此物时乃有血有肉的。”
老骨一喝,道:“撒谎!我驱使骷髅小鬼儿,最为清楚,骨架和血肉之躯形态彼此差异极大!你现在凭着这一具骷髅,竟能还原它原来的形貌?既如此,你说,这骷髅何物?”
祁骜没有被问住,他道:“这东西朝我介绍之时,曾说它叫猾,狡猾的‘猾’,‘’字为‘衣’字拆开,当中嵌一个‘鬼’字,古字同‘怀’,指衣袖。”
“这是……”丹歌之听到这里,已经惊奇不已了,他扭身去望,“这是猾?!”
第四百六十四章 祁骜之辩
丹歌瞧着这一具骷髅巨身,开动思绪,想象着在这骷髅巨身之上填了血肉,而这填补的方向朝着猾的方向去想,就越像猾了。“倒是有些可能啊,至少在这骨架上填补血肉构建一只猾,是可以成功的。”
丹歌这般说着,却并不是肯定了祁骜的说法,他扭头又看向祁骜,问道:“但单凭这一具骨架,你为何一眼瞧出这就是一尊猾。这骨架若填补血肉,最顺利最直接的当是一只猩猩,你怎么撇开猩猩不提,单说这骨架独属猾?
“莫非你早先见到猾之时,它曾剖骨展示在你面前?还是你凡人一尊却有神通技艺,能瞧见猾身内构造?若非如此,你却为何能确知此骨为猾死后所留?
“若是如你所言,此骨架当真为猾之骨,你一个凡人说这等修行界内的冷门结论,我们本当就此信任了你。但因为猾虽是玄奇生灵,却被细致地记载在《山海经》中,《山海经》载:‘有兽焉,其状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蛰,其名曰猾,其音如斫木,见则县有大繇。’
“其中说的清清楚楚,这猾像人一般,身上却有猪一样的鬣毛,叫声如同砍伐树木的声音,凡它所在,徭役繁重。而有先贤得幸相见,记下图来,图形内猾与猩猩多有相似,只是面容更似人罢了。
“既然《山海经》记载如此清晰,于是你早先知晓猾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你凭着这等猩猩骨形,附会为猾,我们也无法反驳,但其真实与否,我们不能定论。于是你这所言,不无可能是指鹿为马,借此无证之物,行洗脱自己陷害风家的罪名之实。”
祁骜一叹,道:“我说了您可能不信,但事实如此,我确实能凭着一副骨架,辨别生灵种类,这技艺与我这点睛之法颇有相关。我羡慕修行界内许多的事情,但从来与仙无缘,我不甘于此,几乎倾尽家财向人习得了化龙点睛之法。这等技艺,您亲眼所见,总不能不认吧?”
丹歌点头,“那技法我自然认同。”青龙已经归位,点睛之法神妙无比,他便是如何自欺,却也不能改变祁骜善点睛这一事实。
“那就好。”祁骜道,“而这等技法之神妙,正是得益于我的老师教授十分严苛。点睛之笔可谓重中之重,可除此之外,其余部分也并非细枝末节,若非画若真龙,如何点笔为真?!所以我不单点睛,寻常的绘画,更不在话下。
“而画人先画骨,掌握绘画精髓,正是要研习透生灵万物内在的支撑。虽然我还没有上升到我师父那等可以一眼断定骨架的地步,却也相差未多。我初见那猾,就能大致判别它身内的骨骼走向,如今我见识这骨架,就与当日对猾骨骼的映象越来越重合。”
“似是有理。”子规道,“可在我们看来,这东西和猩猩的骨架也多有相似,你能说出这猾骨架与那猩猩骨架有怎么样的异同吗?”
祁骜答道:“这样两具骨骼想来在形貌上确实多有相似,可据我所知,猩猩通身上下三百八十四块骨头,而这一具骨骼有多少块?足有上千块之多!所以单凭这一条儿,就完全可以排除这骨架是猩猩的可能了。
“之前这几位新归来的先生女士曾说,这一句骷髅巨身是由五具骷髅鬼邪形成的。我不知骷髅鬼邪是什么东西,但您各位说着老骨先生是骷髅鬼邪异类邪种,于是这一句骷颅巨身可算是由这样五个老骨先生形成的。
“而在我与这猾相遇的当日,它刚开始对我讲话我也不信,虽说我不是修行中人,但跟随我师父学习点睛,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所以一个会人面猴子会说话,我一点儿也不稀奇。那猾见我不信,就展示了一样技艺,正是一化为五。
“这样一尊猾,在我面前变作五等分身,每一个都略小,但依然是猾模样。五只猾各自说话,并不协同,它们和我说,若是成仙了道,就能如同它们一般,一之身可抵五身为用,每一身寿有百载,合起来就有五百寿。不是有那歌嘛,‘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
“得得得!”天子连忙伸手拦住了祁骜继续开枪,这娘炮唱这硬气豪迈的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你说到此处,我们就信你大半了。因你当初见识猾一化为五,而如今又听我说起这骨架五合为一,而骨架形态又确与猾相似,所以你判定此骨为猾之骨,确乎无疑。”
“哎!”苏音一招手,拦了一下天子,不让天子就此下了定论,“可当初一化为五,五为猾。今夜五合为一时,五是骷髅鬼邪,也就是人骨。这二者可并不一致啊!”
祁骜答道:“您之前解释连鳞先生的病症时提及,这五具骷髅鬼邪手下有千余喽小卒,乃是它们在人间招揽所得。我经营庄园,最知道这招揽人手的生意做法,我庄园内便是有如何的律令严苛,在与新人相处之处,都要宽容亲近。
“到之后熟稔,再立起规矩,他们当忍则忍,渐渐就不愿弃离了。这五具骷髅鬼邪也必是如此,招揽之初,它们若要可见成效,必当以人面示于众人,同类亲近嘛。所以我想,必是当初的猾变化为了人形入世招揽手下,这变化人形,应当是可能的吧?”
丹歌挑眉,深深往一眼祁骜,“嗯。往下说,你就说说为什么这五猾完全成了骷髅模样,它们手下的人却也甘心守卫,没有因发觉异类而远离呢?”
祁骜道:“就像是您和子规在我庄园杀死赤蛇的当夜,我的手下一众喽全都弃我而逃,那时的我就是个是非之人。但在不久之后,他们一个个又都乖乖地回来了,对我比以前还要恭敬。因为我给了他们之前没有的东西:金钱、地位,离了我,这些东西又将消散。
“那千余之众的心思,和我的那些手下的心思大致相同。他们瞧得已经不是他们的头头是不是人,他们瞧得是他们跟随头头能得来的利益。而除了这等心里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您方才所言,《山海经》之记载,猾所在之处,便有繁重徭役。
“凭着我对修行界的理解,若是精心运用这繁重徭役,巧使法力,恐能达到操纵人心的地步。所以这千余之众中当真有反的,恐也被猾以玄奇怪力强制压下了。反之,这千余人对五具骷髅鬼邪无一人升起反心,许就可能从此证明,五具骷髅鬼邪的真实面目确为猾。”
“啪,啪啪啪!”丹歌带头,子规紧随,而后天子众人依次,院内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掌声来。掌声歇了,丹歌才看向祁骜,道,“你虽为凡人,但是你的思维方式完全是一个修行者的思维方式,你对修行者术法的遐想恰到好处,不高不低。”
“你的思索也是正确的,我们完全相信你的结论了。”风标道,“我也相信你是因为痴迷修仙,又见识了猾的高强,一时贪心,信了谗言。你且说说,那猾是如何指示你布置南阳菊水源头的?”
祁骜到此时却摇了摇头,道:“它或者说它们并不曾指示我到源头菊水布置什么,它只让我等。说第一天不许外出,第二天时,将一只竹竿插入后院土中,向下探去,插地下三尺深,然后抽竿验看,何时竹竿尖头被染黄,就出了庄园们往西南走。
“走过数里,落足在一处独院,荒芜院落,枯槁人家。那院内有一口枯井,我就要冲着枯井喊,高喊三声‘水来’,井水就会出现。这井水能使人耳目清明,我需按照它的指示,每到夜里没有月亮的时候,就打上一桶水,浇在后院最北的橘树下。”
“嗯?”丹歌皱了皱眉,“最北的橘树不正是赤蛇所在吗?那时候最北的橘树赤蛇是否已经蟠然橘中了?”
祁骜点点头,“是的。”
“那你怎么挑着无月之夜给赤蛇的橘树浇水?你就不怕这水对赤蛇有害?”丹歌问道,“你可也是盼着赤蛇成龙带你一道高升成仙的!”
祁骜抿了抿嘴,“成龙那是没影儿的事儿!而那水对人有奇效,应是对赤蛇无害!且……,既然有便宜送上门,我就都想试试,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的结果是什么呢?”子规笑了笑,“好像我们破坏了你两桩好事儿了?先是赤蛇被我们杀死,这会儿……”子规一瞧猾骷髅巨身,“这一个也是死的了。”
祁骜心内岂能不郁闷,但他知道天命如此,不能强求,“它们罪有应得。也许我的成仙之路,在您二位身上。”
“哎哎哎!可别!”丹歌连连摆手,“你求仙的前两条路都是以死收场。我们可还想多活几年!”
风标此时立在一侧,却没心情听丹歌的玩笑,他心思还放在风家源头菊水上。他思索着道:“风家源头看来是那五只猾共同布置的了。它们针对我风家,应是知道了三十年前几乎杀死所有恶妖的修行者们是风家的老家主及老长老,也就是我爷爷一行。
“恶妖中只留了它们五只猾还有一个断肠草金勿,此仇可谓不共戴天。又兼之风家对恶妖们的计划阻碍不小,于是它们利用菊水源头对我风家报复之余,也想灭绝了影响它们计划的一些变因。可它们针对那赤蛇,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呢?”
第四百六十五章 磨
子规扭身朝猾骷髅巨身一望,轻抚骷髅的骨骼玉身,道:“这东西,或许能给我们答案。”说着子规朝老骨一使眼色,两人再次架起整座猾骷髅巨身,朝着这院内靠院门一侧的空地走去,那里曾青龙盘踞、四象飞升,是天然的秽物煅炉。
两人抬着这猾骷髅来在了那最南面的椅子附近,然后子规停住了脚步,老骨随之也就止了。子规再次示意老骨,两人就将这骷髅巨身放在了椅子之北。子规向老骨道:“你再探探这土地的异样,给我一条确实的界限。”
“好。”老骨点头,蹲身监测,确定了土地有加持与无加持的界限,然后沿着这界限在地面划出一条线来,正在这最南面椅子往南寸许的地方。
“好!”子规点点头,让老骨和他再次架起骷髅巨身,将这骷髅的屁股朝南,嘴巴朝北,而这骷髅依然被置在界限以北,并没有置入被加持的徒弟之上。这情形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疑惑了,“子规你这是鼓捣啥呢?”
子规一挑眉,道:“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你们表面上瞧不出来,但实际上却比较残忍,若这骷髅巨身内当真有业膻根的残魂,恐要受一番折磨了。”
子规说着站在了这骷髅巨身的身前一侧,也就是整个骷髅巨身的北边。他伸手放在骷髅身上,拍了拍,朝这骷髅道:“我给你提个醒儿,你也试试软硬,耐不住了呢,就不如就此交代了,还能给你个痛快。”
说着,子规将这骷髅巨身猛然一推,半边的骷髅巨身一下子滑过界限,落在了加持的土地之上。“砰砰”两声,那落在神力加持土地上的骷髅巨身立刻遭受到了烧灼,这烧灼却来自于无形,不见火焰踪影,只见那半边骷髅一时焦黑,失了玉质,这烧灼之后,必是除尽了其内的秽杂。
在场大半的修行者们立时看懂了子规的意图,丹歌点了点头,“你这一招类似于拘魂炼魄,确实当属残忍。你这渐渐南推,骷髅越烧越少,这骷髅之内若真有业膻根的残魂,则随之可处的空间越来越小。
“而偏巧这猾死时仰天而视,嘴在身子的最前,于是骷髅被神力烧到最后,就仅剩了嘴,那业膻根的残魂,也将最终汇集于嘴。那业膻根的魂灵再微小,总也要占据一定空间,到最后业膻根汇集于嘴,你再缓缓推进,它却不可再缩,则每一次推进都将是魂灵的消磨。
“其中的苦楚,恐比之炼魄还要难以忍受,而它若不堪此辱,抑或不堪此痛,最后尚有猾其嘴可以操持,它但凡发声交代了细情,就可能考虑给它个痛快。”
听得丹歌这般解释,清杳居内本来懵懂的此时也全懂了。众人都望向子规,伸指点了点,“咦,原来坏人在这里。”
子规笑了笑,“这招数落在十恶不赦的业膻根身上,我自觉无愧。你们……”子规朝众人一扫视,扭身一点身前的骷髅巨身,“这最开始每一次可向前推一寸,最后每一次只许向前推一分,这数目有限……”
天子忙一招手,“这子规真狠心的货色,他是要拉大伙儿下水了!大伙儿谁也别应,我代大伙儿承受此过了。”
“你想得美!你头一个,我第二个!”风标道。
“还有我……”
众人踊跃之下,在子规的身后竟是排出了一条长队,每一个人兴致勃勃,都要为杀死业膻根加一分力。
这热情踊跃和那玉质消磨的一半猾骷髅巨身格格不入,这当真是最为现实的善恶比对,而这高下之别,最令恶者心塞。
“你们当真如此恨我不死?!”微弱的声音突兀地从那骷髅巨身内传了出来,而这等声音被五感灵验的众修行者捕捉到了。业膻根在子规这刑罚行使之初,就察觉了其中厉害,似在挣扎着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了。
众人听闻此言,清杳居随之一静,众人望向了这猾骷髅眼眶中微弱的红光,一个个微眯着眼睛,此刻他们完全可以确定这骷髅巨身内果真有漏网之鱼,黑猫并没有将业膻根的魂灵敛尽。但也无碍,死在地狱和死在人间,同样的魂飞魄散,同样的无可生还。
而众人对业膻根这么一问置若笑谈,他们一个个踊跃莫非是为了这推动骷髅的其中乐趣?这推动其中并无乐趣可言,唯一的趣味,当是这骷髅但有寸进,其中曾威胁天地的邪物都将受到严惩,此惩恶之举,才是乐趣所归。
所以业膻根此问,可谓明知故问,众人嫉恶如仇,哪一个盼着他活呢?便是对恶妖们有着其他心思的天子,此时想通其中利害,也不容业膻根活。
业膻根此问,最终问了个寂寞。清杳居中众人沉寂,但众人并没有因沉寂而停止了动作,大家在子规的指示下有秩序地推动骷髅巨身,一步步将业膻根的存身之地缩小。而后随着丹歌的一步推动,骷髅巨身进了一寸,那一寸的骷髅玉质损失,变作漆黑一色,而随之,还有一道黑气逸散。
众人的眼眸一亮,这黑气的逸散,代表着业膻根魂灵在骷髅之内已经退无可退,遭受到了土地加持神力的伤害,接下来的每一次骷髅的推进,都将有对它形成损伤。
而业膻根的退路在哪里呢?它这分魂微弱到说话都不能大声,便是祁骜的凡人身体,它也夺舍不能。它若不堪此辱情愿一死,却因它整个魂灵被困在那一点儿空间内,根本难以动作,它如待宰羔羊,只能任人鱼肉。
清杳居内的众人都知道这等情形,他们却颇为默契地保持着完全的安静,没有趁着这业膻根手上,规劝业膻根将事情和盘托出。他们的冷漠,同样是一道酷刑,他们如此就是告诉了业膻根,他们对于那想要获知的情报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而折磨它,或者是让它死,才是众人的本衷。
于是在丹歌之后,陆续有人推动骷髅,每一次仅进一分,十分为一寸,这是将折磨扩大了十倍。依然无人对业膻根发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人心把握得很准。
而他们确定越是如此,业膻根就越不敢耽搁,因为业膻根知道如果它拿捏的答案一文不值,那么它就不能凭着这答案为自己换取一丝生机。尽快托出,或还能换来一个痛快的死亡。
但业膻根这老谋深算的性子,在骷髅身内还是忍着苦楚,准备再等一等,它要等众人一个不耐。
只是在子规天子这等人精的指挥之下,莫说发问的声音,便是众人的脸色,都保持着全然的淡定,即便众人心内其实已经心焦如焚。
终于,在又推进一会儿后,子规调整了推进的距离,从一分缩到了一厘,十厘为一分,十分为一寸,这折磨的痛苦将是百倍的。
而这个调整让业膻根振作了精神,这推进距离的缩小,说明着其实子规等人很期待业膻根的答案,他们不允许业膻根就这么闷声地死去。业膻根准备再耐一耐,也许子规他们终究要耐不住发问了。
子规此时如果知道业膻根心内的想法,一定轻笑,他可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早就想清楚了,业膻根方才听了他们的所言,知道他们问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如果业膻根想说,直接就能说。
他们却一定不能向业膻根开口询问,一旦他们向业膻根发问,业膻根势必提出条件,那他们就落在了下风。所以当前的形势,忍着才可能获知答案。但他眼见业膻根也一直耐着,却不是好事儿,他还需再让业膻根冷上一冷,让业膻根知道挣扎一定是徒劳的。
他向着众人一挥手,“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这儿留我对付就行了,一厘一厘的也用不着你们推了。”
“那好。”丹歌凭着与子规的默契应和着,“待会儿我们要祭奠青龙之母、青豸蕊房,也就是黄花,沈星儿你随意请几位师叔师伯帮一帮你,把祭坛布置起来,就设在后院。李尤你操着金玉八卦,去风家把沈灵儿接回来,风家若有人问,你就顺着发出邀请,若无人相问,就对祭黄花之事提也别提。”
“好。”沈星儿李尤应了一声,就各自忙活开了。无事得闲的众人在院中坐了下来,品茶闲聊起来。
这浑不在乎的情景展现业膻根眼前,它便是识破其中有假装的成分,也是没有法子了。清杳居内的众人铁了心不会问它一言,而它要孤独承受这苦楚,每一次仅进一厘,苦楚绵延,犹如天荒地老。尤其在生机无法赚得之后,这苦楚就越发难以承受了。
而子规的折磨也不让它好过,他凭着自己的心情,有时半天才推动骷髅巨身,有时又连推数下,这毫无规律的折磨,让业膻根心烦气躁。它苦苦暗叹,“这是三重地狱:外面的冷酷,身上的苦楚,心内的烦躁。好算计,好心机。”
“我败了,我愿说。”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交代
子规见这骷髅巨身骨口轻动,传出来是这等服软的话,心内欣喜不已。但他不动声色地朝院内众人传了个眼神,让本当雀跃而追问的众人又沉寂了下来,继续保持着冷漠表情。他可不许众人无意暴露真心,使得这业膻根再次拿捏起来。
子规自己也保持着冷漠,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再继续推动骷髅巨身。他只是倚靠着骷髅巨身等待着,口中并没有吐露任何一字让业膻根说话,但他并非不容业膻根说,他是在等,等业膻根主动开口将事情说出。
子规演绎的冷漠正是要深切到骨子里,让业膻根放下心内全部的侥幸,让业膻根知道它掌握着的菊水浇橘树之真相能为它换来速死,但这真相在子规心内,却只是它死亡的饶头。
而子规的这般无言,却让业膻根一时摸不着头脑了,它心忧着自己不说将受到折磨,又心忧着此时没有子规明令而说,恐触了子规的霉头。它迟疑不已,挣扎在骷髅巨身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左右为难,最终只好沉寂。
半晌后,院中的众人见子规没有接下来的动作,都有些焦急,众人望着子规,不时地传出暗示。子规此时的心内却格外从容了,从业膻根无言的表现来看,它已经完全没有了傲气,它战战兢兢,可任凭子规左右了。
子规将自己的容颜置在这骷髅巨身的眼眶之前,只为让业膻根能看清他接下来的动作。他脸上浮现埋怨神情,继而伸出手来,又打算推进骷髅巨身了。这动作表情其中含义业膻根立时明了了,原来刚才的沉默时期,就是子规留给它让它交代的,它却良久不语,必是恼了子规。
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它立时张口,要将它所知的真相和盘托出。它却没有发觉,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它俨然如小厮一般没了尊贵威严,为了求死或是求生,它变得如此诚惶诚恐这正是子规这千年老鸟儿一时的算计所得。
业膻根道:“如你们猜测的那般,随金勿逃亡的五只恶妖,都为猾。三十年前,我以真身对抗太阴及风家一众人等,为众恶妖争取逃脱时间,但我双拳尚难敌四手,又太阴虽为分身,其神仙威力,到底不容小觑。所以我不能拖延住全部的十一人,尚有几人能对我恶妖手下形成打击。
“所以彼时众恶妖逃离之策,为各安天命。金勿以其断肠草毒逸散,可以转瞬传送到数百米开外,于是它是你人类围剿下的首一个逃脱恶妖。其余恶妖多为笨重,唯五只猾,也有秘法,猾为狡猾,为衣袖,它们身形上鬣毛变幻,化作长衫,长衫轻舞,衣袖即散出靡靡。
“风家众人受此靡靡气息所染,不能回神,这才有五只猾顺利逃离。剩余的恶妖全部被杀,丹霞之地,果真我妖族葬身之所,虽说我恶妖一族都会分魂之术,但众恶妖在丹霞死去,魂灵陷入丹霞妖血泥沼难以挣脱,最终被全然化尽,无任何一只恶妖以分魂之法逃离丹霞重生。
“而五只猾在逃脱之后,即按照当初我等约定,等待我的消息。后来我在月宫终于篡位太阴,就由天月向下对它们布下计划,计划有三,一则为死去众恶妖复仇;二则屠灭人间可飞升为龙的蛟龙、蛇蚺,不使青龙死后有后继之灵;三则招揽势力,为日后大计。
“因为五只猾到底初来乍到,所以对抗风家之策,只能从长计议,就有了后来在风家菊水源头的那般阴毒布置。而在猾们去到南阳菊水源头之前,先查到了江陵庄园内橘树结实,赤蛇蟠然,所以杀死赤蛇,也在日程。
“这两件事赶得恰巧,似乎天造地设,凭金勿一族对于草本的研究,众恶妖们都知晓菊花喜阳光而忌荫蔽,而赤蛇本死龙龙筋所化,本质阴寒,蛇蚺一类,本性阴凉。于是以菊水对付赤蛇,也如对付以那黑菊之水对付风家一样,长此以往,必有见效!
“所以猾再次鬣毛化作长衫,袖出靡靡,将那庄园庄主凡人祁骜引至无人之地,授以所谓的‘仙神之策’。然后它们前往南阳布置,将正常菊水引往庄园,集在枯井,由祁骜每无月之夜挑水暗害赤蛇。
“它们又将菊水之上布置二层,栽下黑菊,由原来菊水通路,送往风家,天长日久,风家上下一定染毒巨深。如此前两则计划布置完毕,只待结局,第三则计划在猾来说更是轻易,它们徭役为体,所在之处徭役繁重,于是招揽人手不在话下。
“但它们不通人心,致使服役人类产生派别之间,即以五猾为尊,分作了五排。在一次势力争斗当中,五只猾作为首领首当其冲受到打击,最终五妖全部殒命。随着五妖身死,徭役消失,众人全部恢复自由,而有千余人不愿解散,就自创一小小宗门,奉五猾骷髅为祖,起名埋骨帮。
“我自月宫以假死之态得了五术,来在人间,附身猾,瞬间就有这埋骨帮千余人可以支使,作为我今夜行动的重大保护。我本以为算得万无一失,没料到青龙出世竟始于黄花!
“我既然失算,也只得甘心此败。我本来打算着缩首在这骷髅巨身之内,期待二一次的东山再起,如今逢着你们这一众聪明人物,看来殒命就在顷刻。”
业膻根说完这么多,长长一叹,其中多是释然之意,“倒也好,恶妖界的假轮回折磨了我上千载,今朝终于有个完完全全、切切实实的死亡了,这算是我期待已久,早想体味的了。”
子规挑了挑眉,道:“我对你的痛恨,还没有到了事事都不让你顺心的地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现在的形态其实已算是死亡了,因死者为大,我更不便违逆你的意愿,所以就顺了你的心意,送你一场切切实实的死亡吧!”
说着子规已经伸指点在骷髅巨身之上,动手欲推。
骷髅巨身眼眶中红光灼灼,“可,可是……”
业膻根说话间,子规已经动作,猛然一推,偌大的猾骷髅整个都落在了被青龙神力加持的徒弟之上。骷髅整个化作漆黑一色,同一时一道黑气升起,业膻根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完全魂飞魄散掉了。
“……”
清杳居内,丹歌天子等人在怔愣了半晌之后,齐齐地朝着子规竖起了拇指,“够狠,够果决。”
这话在子规听来却不怎么像是称赞,所以他板着脸,并没有坦然受了这么一言。他望向了祁骜,“如今你可懂了?你当初所谓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决策,实际上是绝了你本来的路。”
祁骜瞟了眼子规和丹歌,低声道:“也无妨,反正那赤蛇总有一死。赤蛇有尸身先遣,天命早定赤蛇会死在你二人之手。我此刻也想通了,我的修行之路钥匙不在赤蛇,而在两位。”
“你可不许赖上我们!”丹歌忙道,“你为青龙点睛,青龙归于正位东天,按理对你应该有些奉上,赐你一些修行的机缘,也不过分。但这相赐来自青龙,不在我们,你要赖,就赖青龙去。”
“您二位我尚不敢赖的。”祁骜道。更不说东天青龙了。
祁骜渐渐放开了胆量,与众人相谈也不令人生厌,反倒一些颇有见地的话,使得众人对他心生好感。这众人里也包括风标,自知道这祁骜受自身贪心影响,才屡屡受骗于赤蛇猾,他对祁骜也宽容起来,而宽容之下,此人的闪光点也就可以吸引到他了。
交谈一时后,沈星儿一个人儿从正屋内跑了出来,他已经将祭坛设好,背向东天。丹歌细问陈置,答案却是这祭坛仅有篝火,摆设香炉,再无他物。
丹歌脸上没有恼意,笑问道:“怎么布置得这么简练?我看你一人出来,是并没有呼唤人手?你是怕你师叔师伯们不便差使?”
沈星儿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认应当这么布置的。”
“那又是为何?”
“因为黄花为青龙之母、青豸蕊房,此祭表为黄花,实为飞蛾。飞蛾又喜火,祭坛架设,摆放篝火,应当最趁心意。”沈星儿答道,他说完悄然瞟了丹歌一眼,“弟子独断,若有哪里做错,还请师父责罚指教。”
“吼。”天子伸指一点丹歌,而后拽着席锐就往正屋里走去,“这家伙是显耀他徒弟的聪颖来的,我们不要多理他。”
“对对对!”在天子席锐之后,王响苏音等人紧随其后,都前往了正屋而去。子规在队列最后,经过沈星儿时朝着沈星儿灿然一笑,“哪儿就让丹歌又捡这么个宝贝?!”
瞧着众人远走,丹歌看着眼前颔首低眉的沈星儿,伸指一弹他的额头,“人过于聪明未免引人嫉妒……”
“师父,我错……”
丹歌轻笑,“你却也不能因为这聪明招妒而明哲保身委屈了自己,脑瓜子总是越用越灵的。师父在你身后作保,聪明才智你当任意发挥!这一次你小试身手,受到一致好评,当受嘉奖。”
第四百六十七章 讲故事
沈星儿想了想,道:“弟子不要别的奖赏,只求能和师父夜里同住。”
“……”丹歌闻言一下子呆住了,继而满脸黑线,“这是什么轻薄的奖赏?和我同住于你有什么好处?”
沈星儿歪了歪头,道:“灵儿师兄早先曾对我说,他曾与师父同住,修行进步可谓神速……”
丹歌一瞪沈星儿,而后伸手朝沈星儿弹了个脑瓜崩,“听信胡言,当受责罚,而受赏在前,如此赏罚相抵,不赏不罚。日后再不准传这等谣言!等你师兄回来,我在处置他!去后院吧!”
“哦……”沈星儿瘪着嘴缩着头,灰溜溜地跑入正屋,前往后院而去了。
丹歌也准备着要往正屋里走,扭头却见这院里一侧端坐着葛孑,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形单影只的,并没有前往后院。丹歌不消多想也就明白,这葛孑心心念念连鳞的安危,守在这院中紧邻正屋,时刻等待着连鳞的任何消息。
但葛孑却又不进屋去,显然她对于连鳞的情愫尚有着一纱之隔,于是她的关心又不便太过急切,这大大咧咧的女子在这情感里,倏忽也有了小女子的矜持。但丹歌想到这里却不由担忧,凭着连鳞那傻大个儿,今夜既能做出独闯千军的混账事来,说明脑袋确实不灵光。
于是这傻大个儿当真意识到葛孑的这份情谊,又不知何年何月去了。丹歌暗叹:“莫非是葛孑的情劫未了?头一个祁泽一朝身死,音信杳无,让她苦等数年,如今又逢着这么个憨汉子,她又势必受这一纱之隔,暗守情愫良久。”
丹歌又瞧了瞧,最终没有多言,而是转身走入了正屋当中。正屋东面杳伯的床上躺着连鳞,杳伯依然在忙碌着,显然这一次医治连鳞的伤势并不是轻松的活计,而沈灵儿不在,杳伯就少了个得力的下手。
想到了沈灵儿,丹歌摇了摇唇,“那家伙,等他回来我尚有账和他算呢!竟把他师父当成双修炉鼎之用,且广为宣传!”他对沈灵儿的心念只在一闪,在他瞧见连鳞之后,方才的思虑就瞬间涌上了心头。
丹歌探头朝院子里的葛孑望了一望,眨巴了几下眼睛,悄然走到了杳伯的身后站定。他见杳伯虽然忙碌多时,但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并不杂乱,也不急切,见这情形,丹歌才敢说话。他低声细语地叫道:“杳伯,这里可有我能帮忙的?”
杳伯扭头瞧了一眼丹歌,微微一笑,道:“前面那么一大伙儿自告奋勇为我分忧,都被我打发走了!最紧要的时候一个个闲坐院中宁看子规无聊杂技都没人来帮我,这会儿收尾了一个个都上赶子要显露勤快。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
“好,我本来也觉得帮不上什么忙。”丹歌绕过杳伯朝连鳞探头一望,见连鳞双目炯炯精神矍铄,显然他受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并没有因此动了心血与神念。他与连鳞相视一笑,收回头来转身要走。
“哎!”杳伯喊住了丹歌,“我哪容你轻易得逞了!你此刻当真要帮我些忙了!去到书房,把书柜隔板上的一幅膏药取了来。”
“好。”丹歌轻笑一声,扭身去书房取膏药去了。
“呼……”杳伯鼻子重重地出着起,扭头叉腰瞧着前往书房的丹歌,有些无奈。
连鳞发觉了杳伯这不常见的情态,有些疑惑,“您是怎么了?”
杳伯头也不回,瞧着已经拿着膏药返回的丹歌道:“我总感觉怎么做,都正中了这小子的下怀,这感觉可真让人不爽!”
丹歌自是听到杳伯这评论了,他也知道杳伯正是评价自己的,“我只是比较好说话,您怎么样都趁我的心意罢了。”
“竟还自夸起来了。你要好说话,天底下就都是好说话的人儿了。”杳伯道。
丹歌捏着膏药来在病床前,朝着连鳞一笑,“你说,这世上尚有比我难说话的人儿吗?”他问着连鳞,扭头却瞧一眼杳伯,“贴哪儿?”
“下丹田。”杳伯答道。
丹歌伸手将膏药往连鳞下丹田一按,望向连鳞,“嗯?”他提醒这连鳞该回答他的问题了。
连鳞想了想,道:“似是都比较好说话的。”
“可不见得吧?”丹歌却自己将这个答案否决了,“我自认有一人比我要难说话呀。”
连鳞想了想,却是没有答案,“谁?”
丹歌压低了声音,一指窗外,端坐院中之人,“葛孑,她是狠厉的杀手,一身蛮力绝伦,身周自带清冷气场,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和她和煦说话的。”
“是嘛?!”连鳞皱了皱眉头,“我却觉得还好啊,她同我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呀。”
“哦?!”丹歌明知当是如此,脸上却表现出满满的震惊,“这,你可造化不浅啊。”
连鳞今夜比其他时候要聪明数倍,他今夜虽瘫在丹霞,却唤来老骨,后又受老骨一掌而驱策千百骷髅为天子等人让路,可说丹霞之地发生的事情但逢转机,都与他有很大关系。而他这一点灵光维系,从那时一直持续到此刻,所以听闻丹歌这话,他立时就听懂了丹歌的话外音。
连鳞此刻虽是聪明人,却不是阴谋人,所以他说话依然直来直去,他双目一瞪,看向丹歌,悄然道:“您是说那姑娘对我……?”
“咦?”丹歌却是好奇了,他探头仔细望了望连鳞的面容,“确实连鳞无疑,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莫非你知道要陷入爱情,早早提高了智商用以日后和葛孑的相处中保命?”
“您莫非之前待我是将我当做傻子?”连鳞道,“不过,葛孑对我莫非真的……”
一旁的杳伯此时却瞥了一眼丹歌,“哦,你原来欲擒故纵让我将你留下,就为和连鳞暗示这些东西?你是要撮合了他们俩?怎么别人家感情的事情你也这么上心了?”
“我上心的不为情,而为了人。”丹歌道,他说着往前院一指,“您瞧瞧地朝院子里往上一眼就分明了。”
杳伯将信将疑,扭身走向屋门,“且看你耍什么花样。”
而在丹歌这边,他怎看向了连鳞,“我看你方才说话之时满是欣喜,似乎葛孑对你的情愫正称你的心意啊?”
“嘿……”连鳞挠了挠头。
“她可历过情劫。”丹歌倏忽正经着给连鳞浇了盆冷水,“情劫之中,自甘堕落,成为了绝情杀手。于是这感情干系一个厉害人物的正邪,不是说就能抛的,所以这感情一旦成真,很可能会成为你终生的束缚。”
丹歌隔窗往外头一望,蒙蒙的纸窗外,那人影并不能瞧得分明,“当然如果这感情永远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又何尝不是她的劫呢。”
丹歌说着缓缓摇头,离开了床边,去往后院了。他不打算听连鳞的选择,他也不作干涉,他只是加快了一些连鳞葛孑的感情进程,并不打算左右了这份情感。
而在丹歌离开之后,杳伯依然在门口偷悄悄地望了半天,扭身回来就有了无限的感慨,“这葛孑恐真是落在了情劫里,三个月相处萌发的情愫竟已让她如此难弃。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情感于她既是圣物,也是毒物。
“于是连鳞便是果断表白,她心内便是满心情愿,恐也要稍作推脱,挣扎许久,甚至刻意冷落,悄然回避,这于两方来说都是折磨。丹歌你……”
杳伯自言自语着往床前踱步,喊了丹歌,抬头却不见丹歌的身影了。杳伯望向连鳞,“丹歌呢?”
连鳞答道:“走了。去后院了。”
“他留下了什么交代吗?”杳伯问道。
连鳞摇头,“没有,他单单提了提葛孑的情劫,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就走掉了。”
“情劫?劫?历劫者与救赎者?劫变?”杳伯说着一叹,“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多插手了。这倒提醒了我,看来我也爱莫能助了。你有什么想法也不需和我说了,你有什么吩咐要我为你做的,我可以帮一帮你,但这相助只是为你,与葛孑毫无干系。可懂?”
“嗯。”连鳞点点头,“可听了您刚才的总结,我向她主动表白似是行不通了,我一时半会儿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哎!”丹歌的声音此时却适时地从后院穿了出来,“沈灵儿李尤还没有回来,祭黄花之事稍作延后吧。而此情此景,篝火祭飞蛾,天下头一等的奇事,应着这情形,我讲一个飞蛾的故事,解解闷儿吧。”
“好。”后院的一群人满心欢喜地应和着。
丹歌讲道:“古时有一只奇大的飞蛾,这飞蛾之大,可以遮蔽一方天地,昼伏夜出,每夜折返于东海与昆仑之间。这飞蛾有鳞,它每一次飞行,都震下无数的鳞屑,这鳞屑奇小无比,随风潜入夜,到达千家万户。吸入这鳞屑的人就会沉沉安睡,这飞蛾,即是最初的梦神。
“配着这鳞屑催眠至宝,还有一道自高天悠扬而下的催梦曲子,这曲子也来自于飞蛾。是由飞蛾的一只独角发出的,因为独角,谓之为‘孑’。这孑包覆在飞蛾颈间无数的绒毛里,它放出的曲子也从来是歌颂的,每到夜里,无数人安然入睡,睡梦里总是浓情蜜意。
“直到后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假死换情策
杳伯和连鳞处在正屋,与后院本有书房之隔,但丹歌口行妙法,字字句句都送到了他两人的耳中。这两人不是傻子,单听这独角为孑,散梦有鳞,就知悉这丹歌正是巧妙地避开了救赎者的身份,凭着这等故事为连鳞出谋划策呢。
丹歌的声音继续传来:“直到后来,天降奇毒,飞蛾虽为神类,却终究难当。不过幸好毒不长久,只是毁了飞蛾的部分构造,于是一日之内,飞蛾独角之畔,绒毛一夜掉光。自那以后,飞蛾依然每夜折返昆仑东海,鳞屑依然随风入夜,人类依然沉沉入睡,但独角其音,却不再歌颂。
“独角转而痛诉别离,更唱恨意。因此,在天地之间,人族地面,熟睡之人头一遭见识了困厄磨难的梦,名之噩梦。梦中演化魑魅,常露各样惊怖,其梦惨绝人寰,黑潮泛滥,容身无地。于是常有人夜半惊醒难在安睡,更有忧于噩梦,最终怅然而死。
“这可谓一朝情变,转瞬杀机。后来,这天地之间,与奇毒相对,生出了一阵清风。清风扫动,在每夜间拂乱天音,将独角别离之音、苦恨之曲散乱各处,于是高天之下人间黎民,才总有安眠之时。
“又过数载,独角心伤渐愈,清风趁此拂动花香,带来了当年绒毛之死,天毒之祸,独角怨气更是大解。而在这一次带来花香之际,清风与飞蛾撞了个满怀,独角被撞歪,由向前变作指后,独角这才发觉早在她的身后,有无数鳞屑飘飞,悠然如风、浩瀚如星、飘然如雨。
“美不胜收的鳞屑,一朝既俘获独角芳心。日夜顾盼中,独角暗暗心属,难再更易。若说头一场独角对绒毛之爱是眼界所限,这一遭对鳞屑之爱,就是情愫生发,诚心挚意。于是这等陷落其中的独角,每夜的曲调又变了。
“应着幽怨又欢欣曲调,清风每夜应之歌唱,词为:‘求彼难得,不求不得,若有所求,恐又不得。求此易得,可求可得,但有所求,却又恐得。彼此难得,求不可得,总有相求,恐又如何?’这朝日的清风提点之音,却终究没能让独角壮起胆来,敞开心扉。
“这提点之音也同样没有让鳞屑顿悟,清晰他身侧有顾盼的情愫。而时光不待人,飞蛾虽为神类,却夙夜不食,本已渐弱,而逢一年的一天,昆仑起火,火漫高天,几要燎破苍穹。飞蛾自知使命在此,即欲纵身扑火,以绝其患。
“飞蛾自知常在人间散梦,功德所感,自身独角和鳞屑都修成个体,自有灵智。于是飞蛾自断其角,让独角有命可活,而飞蛾因要扑火,所以蛾翅和鳞屑不容切断,所以鳞屑虽有灵智,却必当随飞蛾而死。飞蛾不忍,但暗叹之后,终究振翅携鳞,投火而去。
“清风吹动着独角,带她来在昆仑山上观火。飞蛾投身火种,鳞屑也将难保,独角心如刀绞,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该早早明示情愫,至少鳞屑死后,她尚能以深情相祭。就在独角懊悔之时,昆仑火灭,留下的热气升腾,来至独角的面前,独角因有所感,立时下望。
“一场闪耀的鳞屑倒飞,随热气升腾,是升起的风、是渐明的星、是倒落的雨。鳞屑未死,他来在了独角的身前,二者彼此相视,情愫已无需昭示,一切都尽在无言。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两人携手,就有了人间亘古不绝的美梦。”
“哇……”没听懂丹歌这故事其中深意的包括沈星儿在内的几人,都是发出了长长的感叹,这单看表面,也是难得的爱情。
而听懂了丹歌故事深意的人都是满脸深意地露了个坏笑,瞧一眼丹歌后,都暗暗摇头,实是在暗叹丹歌的坏点子果然多。
正屋里,杳伯和连鳞面面相觑。连鳞望着杳伯问道:“您听出他这故事里的意思了吗?”
“啊,是让你……”杳伯说着却忽然住了口,“事关劫变,还是你自己体味吧。你当真没有听懂?”
“听懂了。”连鳞叹道,“可您说,我若当真照着丹歌这故事之中的启示,以假死让葛孑敞开心扉,这其中有几成成功的把握?而无论成功与否,葛孑是否会记恨于我呢?”
“我哪儿知道去!”杳伯翻了个白眼,“丹歌总有这等馊主意,但虽名之为搜主意,只是因为他方法独辟蹊径,这馊主意却一般都能发挥些效用的。你用不用,就需你自己斟酌。”
连鳞朝书房那边探了探头,“如果这提示更细致些,就好了。”
杳伯摇头,“他也害怕劫变,所以特意编了这么个故事来指点你,你就不要希求着他还能有更确切的指点了。
“而他这故事虽然笼统,最终的结局却如我们所料一般皆大欢喜,这并不意外。故事发展既如我等所料,故事其中深意就可堪检验。其中启迪:若是当真彼此深情如此,这小小的欺骗在感情面前确实不值一提。”
连鳞想了想,苦笑一叹,“她真是勾魂儿的人儿!她对我三月即至于深情,与我无形相处,也引得我对她暗暗喜爱,我对她的情愫又比她对我的情愫浅了几分呢?!既然两厢情愿,彼此情深,这馊主意就可堪一试了。”
连鳞说着望向了杳伯,“您可有那假死的方法?”
杳伯挑了挑眉,“你既然确定了要做,我自然支持。假死的方法自然多的是,但丹歌的馊主意也不是没得改良,对于葛孑也不须全然的欺骗。只是这改良之策我却不能说,我说了就是给你出了主意,出主意并非丹歌那般的暗示,我会被天道当做救赎者处置的。”
“那该怎么办?”连鳞皱眉道。
杳伯答道:“你决心要做,这事情就好办。你若信得过我,就交我全权来做,我假以治病的名义,可使你假死,诸多事情也可随这治病之策而水到渠成。但这需全然的信任,我可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能为你换来情人。”
连鳞一笑,“我自信您的!即便没有成功,我也不怨你,我单怨丹歌的馊主意去!”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杳伯笑道,“那你躺好了吧。”
杳伯说着扭身前往书房,不一时捏着一只死掉的马陆走了回来,展示在了连鳞的面前。连鳞这大汉本来不惧什么小虫,但瞧着这马陆数百的虫足密密麻麻,让他心内一时颇感不畅。“您拿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用此物为我假死?”
“不错。”杳伯点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待会儿以秘法要将此虫打在你的心腹之中,敛了你的气息,而因你基础雄厚,修为深厚,所以会出于一种微妙的假死状态。你在这假死之中,无体温无呼吸无脉搏,但你依然思维清明,五感灵验。”
连鳞道:“这确实是假死。但我如何从假死当中脱身呢?”
“需以一人在你身侧时时念诵咒语,将这死虫从你身内化去,你就缓缓复苏了。”杳伯说着从兜内又掏出一味药来,“你此次受伤在肩头处,我这里有一份催动生机的药液,可以助你迅速修复身躯,但因为其性太烈,若将此药液滴在你身,你必定通身灼热难当。
“其中的苦痛折磨更甚于疗效,所以我一直未用。但此时你要假死,通身发凉,这药液却恰好可用了。而因此,你假死之事换来任何葛孑的感情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为了给你治病而已,我也就不会被算作救赎者了。”
“您老谋深算。”连鳞赞道,“那么就此开始吧。”
“好!”杳伯说着手中一翻,一道清风吹来,清风整个将连鳞架了起来,然后依着杳伯的指引,架着连鳞就此出了正屋,来在了院内。天地秋分已过,中秋之夜,这夜里虽尚有暑气,但多为阴凉了。
葛孑见清风架着连鳞出现在院中,她滕然站起了身来,“杳伯。”
杳伯点点头,向连鳞一指,“连鳞想着速愈,我倒恰有策略,但因为药效猛烈,直接使用必定烧坏了他。所以将他放在这凉夜之中,再辅以假死之法,才能用药。”
“哦。”葛孑点头,没有惊讶,她千年的蝎妖,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杳伯顿了顿,又道:“人老了,精神总赶不上你们。我为他上了药,就打算趟一会儿,他就有劳你照顾了。”
“好。”
杳伯说着也不怠慢,将连鳞置在桌上,然后将手中死去的百足之虫以妙法打入连鳞心腹,连鳞的身子随之整个凉了下来。这忽然的凉掉让本来淡然的葛孑猛然一惊,这分明假死,但对她这等在乎的人看来,却颇有触动。
杳伯暗暗观察着葛孑的脸色,却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直到连鳞通身凉得像这秋夜一般,俨然死物一具,他才动了动,却是打了个哈欠,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葛孑在一侧越来越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杳伯,他……”
“唔!”杳伯连忙振作了精神,伸手一摸,“正正好,死透了,可以用药了。”
“死透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坏人风杳
人说关心则乱,对于陷落情关的葛孑来讲更是如此,她心内也知这话语是杳伯省略,死透了,本意说的是连鳞假死身子已经凉透了。但在慌乱的葛孑来说,她哪怕心内清明的很,却也因为关切而自乱阵脚,总要验一验连鳞的死活才能安心。
她伸手一把攀在连鳞的手臂,就此细致捉摸起连鳞的体征来。在一侧的杳伯也是使坏,他并不解释自己话语中的省略,反而怡然端坐一侧,只悄然瞧着这葛孑对连鳞表现的备至关怀。这使坏却不全算是杳伯本意,这本在计划之内,而既要算策无漏,就只好如此。
但杳伯这等年岁的人儿,心内多有怜悯之心,他见葛孑这手忙脚乱,心内其实不忍。而他细想这等情形的发生,就不得不想到出这点子的丹歌,“丹歌这点子,使将起来,就能体悟到一阵阵酸腐气,真是发馊了的坏主意!”
而在杳伯这边暗骂丹歌之时,葛孑那边测着连鳞的体征越发没底了,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体温。这本来假死该当显现的正常状态,因为与真死别无二致,让葛孑有些发懵,她这心里头越来越不安定,总觉着连鳞或是真的死了。
在她探求连鳞的生机无果之后,急忙扭头望向了杳伯,“杳伯……”
“哦?”杳伯从发愣中回过了神儿来,朝着葛孑一望,“啊,你判断了一番,他是死透了吧?”
葛孑整个人在原处一呆,眼眶霎时就红了,“杳伯,他真的……”
“啊啊啊!”杳伯连忙摆了摆手,“是我话说粗糙了,他当是假死透了吧!”
杳伯说着这话,却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德隆望尊、声名远播的风杳先生,而今因为那臭丹歌一个馊主意,却欺负起这女儿家来了!”他心内闷声一叹,既然事情已经开端,怎么样的坏人他都要演下去了。
葛孑听到杳伯这一句话,才舒了一口气,“这假死,却和真死实是相似啊。”
“假死本就为了能以死瞒天过海,若不营造出真死的状态,如何蒙混过关?!”杳伯笑道,“之前随州焦家遣人来送祖茶答谢丹歌,无意提及丹歌会留针之法,那留针也是假死的好东西,只是若遭三阴,则杀死假死之人,假死顷刻变作真死。”
杳伯这看似闲谈,但其话语却一下子让葛孑又紧张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杳伯到底是老油条,使起坏来即在闲谈之中,已经暗透了机锋。
连鳞此时假死,但因为他这种假死五感依然通达,所以对于外界的话语都是听得到的。他这细听之下,才了解到杳伯何其之坏,但在细思之后,却感觉没什么不妥。
“确无不妥!杳伯是借假死与真死二者相似相类的情形,让葛孑因关切而心乱,在真假难辨中体悟生死,使得葛孑逐渐从中明晰自己的心意。”正屋内,丹歌和子规几人缩在一侧,悄然探头望着院中的情形,而后彼此对视,满是笑意。
“这心意么……咳咳。”丹歌一笑,“自是对连鳞的爱慕之意了。而如我方才的故事一样,唯在别离生死之际,许多的事情才会追悔。当这一切还有个从头再来,那一次的追悔就会对选择之初有无限的启迪之用。
“我料着葛孑定会因此敞开心扉的。杳伯老谋深算呐,他这法子虽依着我的主意为骨,却改良不少,温和不少。我建议的法子是连鳞假死骗葛孑为真死,使葛孑体悟离别苦楚,而杳伯的法子里直接点名了假死,没了欺骗,却一次次地借用错觉,给予葛孑同样的别离感受。高呀!”
“师爷是闻名遐迩的医师,通达望闻问切,更是心理高手。这捉摸人心的技巧,虽不像响师爷那般有法诀的层次,却也不遑多让。”这声音来自于丹歌的身后,让丹歌一惊。
丹歌扭身一瞪,入目的正是沈灵儿,“乖徒儿,你回来了!你师父这里有一桩事情要和你讨论讨论呢!”丹歌说着一提沈灵儿的耳朵,拽着这徒儿去书房里算账去了。
一侧的沈星儿缩了缩脖子,最终跟上了步伐,也到书房里了。他其实不消多想也知道,丹歌必定是和沈灵儿算那造谣的账去了,沈灵儿造谣丹歌为双修炉鼎,这罪过一定轻不了。而他算是卖了沈灵儿,自当去为师兄分一份儿罪去。
丹歌沈灵儿这打岔没坏了正屋内其他人的兴致,他们继续探头而望,就看到葛孑已经急切起来了。
葛孑听闻留针造成假死后遭遇三阴,则假死变作真死,立刻心焦不已。因为此时连鳞已是假死,她心忧着会不会有什么条件达成,使得连鳞假死中死去,化作真死。她先是收回了放在连鳞臂上的手,她知道女子为阴,她怕这连鳞的假死与那留针假死有异曲同工,也受三阴催动。
她收回手去,又忙退了两步,才问道:“杳伯,这连鳞假死,可也会有什么条件,会使得这假死变作了真死么?”
“啊……”杳伯沉吟起来,这使坏也是上瘾,老头儿此时已在不知不觉间又使了坏单是这沉吟,就足以让葛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躺在桌上的连鳞身不能动,但五感尚在,他听着杳伯这样儿捉弄葛孑,心内对葛孑怜惜不已,“早知道就该让丹歌来……”他想着又否定了,“似乎这二者都不是善茬儿。唉唉,认命了吧!”
此时的杳伯轻轻一拍腿,“啊,我想起来了。连鳞这假死之法可不简单呐!是因为我打入他身内一条马陆,马陆为百足之虫,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借其喻而成其事,所以它对躯体可带来的伤害么……”
“没有。”杳伯摇头。
“没有?”
杳伯点头,“对,没有,这假死之法不会因为外界的任何因素激发而损害躯体,所以绝不可能演变成真死。你放心了吧?”
“嗯!”葛孑欣喜地点了点头。
“这……”正屋内偷瞧的众人皱起了眉头,“杳伯这一下子让葛孑安心了呀,那葛孑还能体味什么别离生死吗?”
“臭棋!”王响叹道。
而在正屋内众人讨论之时,杳伯已经将催动生机的药液滴在了连鳞的肩头伤口处,伤口新生肉芽,肉眼可见地迅速修复。而正如杳伯之前介绍的那样,这药液着实猛烈,滴下之后,自伤口处腾起雾气,灼烧感立时通达全身,假死之态的连鳞瞬间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这倾向仿佛是连鳞挣脱假死复生一般,其实只是药液作用而已,连鳞依然在假死之中。但这体温体征虽是虚假,却总能对人形成安慰,就例如葛孑,她在感受到连鳞的体温之后,面上更显镇定了。
杳伯依之前所言,交代葛孑守护连鳞,然后转身走回正屋,所谓“休息”。而在正屋里,一众人已经避过门口,躲在杳伯的床边,几人齐齐落座,各自幽怨地望着走进屋来的杳伯。
杳伯进屋往这边一探,毫不惊讶,他笑道:“怎么,我这是一招臭棋?”他境界稳固之后,早已达到明察秋毫的地步了。
“当着你本人我也是要说!”王响道,“就是臭棋,你这让葛孑安心之后,如何还让葛孑体悟别离?”
杳伯轻声一笑,“往复的别离才尤为值得珍惜啊。”杳伯说着往院外一望,隔着一座墙,但他却有完全的了然,仿佛一切尽在执掌,“瞧着吧,连鳞此时的身体因为药性有了正常的体温,待会儿随着药性渐失,连鳞身子再凉下来,她就更为急切了。”
“呃……”天子苦笑,“这相当于是让连鳞在葛孑面前再‘死’了一回。”
王响一愣神儿,立刻了然了其中深意,他再看风杳时,缩了缩身子,“狠还是你狠啊。”
“唉……”杳伯一叹,又朝众人一扫,轻磕了一下桌子,“丹歌呢?那个坑货!老了老了让我做这讨厌的事儿!”
子规一指隔壁书房,“在书房里教训灵儿呢。”
“那护犊子的人儿也有向徒弟开刀的时候?啧啧啧,人心不古啊!”杳伯摇头道。
应着杳伯的话,沈灵儿苦着脸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幽怨地瞥一眼杳伯,道:“您听了这消息,却也没有搭救您徒孙的意思吗?”
“你这不都出来了吗?”杳伯嘟囔着,但见沈灵儿苦了脸,忙一招手,“好,给你做主!你师父怎么你了?”
灵儿道:“训了我一顿呢!”
杳伯脸上一苦,“那咱就忍了吧。”
“师爷!”
“不是师爷不给你报仇,实在是……”杳伯摇头叹道,“实在是我说不过你师父啊。他临时编个故事都能搞出歌词儿来,这我比不了……”
说话间,丹歌已经走出了书房,来在了正屋。见到丹歌,杳伯没有提沈灵儿的事情,而是道:“方才你那故事里的歌词儿,你找一张纸写了出来吧。”
丹歌一笑,问道:“怎么,您要谱曲演唱?”
杳伯却卖起了关子,“哼哼,自有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