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猿臂少年
readx;江都国,广陵城,青云里。
一座陈旧却整洁的小院中,一个少年仰着头,眯着眼,看着院中树上的叽叽喳喳的小鸟,幽幽的叹了一声:“真他么……坑爹啊。”
“啸儿,是你么?”西厢房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么?”
少年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挤出一丝笑容,扬声应道:“阿母,我好些了。”
“这可太好了,看来楚婆婆还是很灵验的,一次就好了。啸儿,待会儿你捉只鸡去谢谢她。再去看看荼牛儿,你病了这两天,他吓得不轻,来了几次都没敢进门。”
“哦。”少年应了一声,再次露出无奈的苦笑,脑海里浮起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少年的模样。老太婆满脸皱纹,描眉画唇,一脸市侩。少年虎头虎脑,身强力壮,憨厚中带着些狡黠。
这是除了正在西厢织布的阿母之后,在他残存的记忆中最清晰的两个人:一个是替他叫魂的巫婆,昨天刚见过一次;一个是他从到玩到大的死党,大名荼牛儿。人如其名,有一身牛一般的好力气。
“他”自己叫梁啸,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汉人少年,现在却多了一个两千年后的灵魂。
好几天了,梁啸还没想通怎么会发生这么狗血的事。我只是向往汉朝,对汉代历史略有研究,可没想过穿越到汉朝啊。
他本来想再躺两天缓缓神,适应一下新环境的,可是当他听说请楚婆婆叫一次魂就要送一只鸡的时候,他躺不住了。对这个家来说,一只鸡可不是小数目,他们家总共只有五只鸡,而且全是生蛋鸡,是阿母为了给他补充营养特意养的。
每天两三个荷包蛋,让他拥有了在同龄人中还算是高大强壮的体质。
现在,他手里就端着一只粗陶碗,碗里躺着两只油洼洼的荷包蛋。一看到那黄灿灿的油色,他就觉得反胃。作为一个习惯了绿色环保营养概念的人,他对这个荷包蛋的观感很差,实在没什么胃口。
梁啸想了想,端着碗走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靠窗的地方摆着一架织机,“他”的母亲梁媌正坐在织机后面,手脚麻利的忙碌着。听到他的脚步声,梁媌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忙碌。“吃完了?”
“阿母,你吃吧。”梁啸走到梁媌面前,按住织机,将碗递到她的面前。梁媌见碗中原封未动的荷包蛋,不由得有些好奇。“怎么没吃?”
“阿母,我已经好了,你吃吧。”
梁媌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傻小子,这是阿母给你做的,阿母怎么能吃呢。赶紧拿开,别弄脏了锦。我得赶紧把这匹锦织出来,丁家那边已经催了两次了,耽误了工期可不成。”
“正因为阿母要赶工期,所以才让你吃啊。”梁啸坚持道:“阿母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累坏了,谁来撑这个家?”
梁媌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有道理。不过她还是没接碗。“啸儿,你的心意阿母领了,可是这鸡子还是你吃吧。现在是阿母撑家,将来却要是靠你的。没有个好身体,以后怎么从军立功,封侯拜将。”
“封侯拜将?”梁啸瞪圆了眼睛,惊骇不已。我的亲娘唉,你这期望值也太高了吧,儿子做不到啊。
梁媌亲昵的掐了一下梁啸的脸。“当然,我儿天生就是领兵打仗的好材料,将来立功封侯,子孙富贵,阿母就可以享福了。”
“可是,阿母,我们家……”梁啸欲言又止。据他所知,在汉代做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时候又没有科举,做官要么靠祖荫,要么靠推荐。以梁家的情况,好像都指望不上。
“担心家赀不够?”梁媌仿佛猜到了儿子的心思。“这个你不用担心,离你傅籍还有几年,阿母吃点苦,多织点锦,到时候一定能攒够的。”
梁啸苦笑。他虽然不知道阿母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她肯定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据他所知,汉朝实行察举制,也就是经常说的孝廉。孝廉者,孝子廉吏也,一个郡每年才一两个人,比推荐上大学还难,哪里会轮到他这种穷小子。
家赀只是入吏的基本条件,并不代表有家赀就能入吏,更何况入吏和封侯拜将还有天壤之别。老娘显然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以为勤劳真能致富,达到了家赀标准就能入仕,真是够天真的。
他站了起来。“阿母,我去谢楚婆婆,你把鸡蛋……鸡子吃了吧,发家致富的任务就靠你了。”不等梁媌说话,他就溜了出去——他实在是咽不下那油洼洼的荷包蛋,只能走为上策。
“嘿,这孩子……”梁媌本想叫住梁啸,见梁啸已经走了,只得作罢。她看看陶碗里的鸡蛋,摇摇头,欣慰的笑了起来。“这孩子长大了,知道孝顺阿母了。”
……
梁啸抓了一只鸡,出了门,直奔楚婆婆家。楚婆婆与梁家不在同一里,梁啸出了家门,还要出里门。他以前在资料里经常看到这样的描述,可是现在亲眼看到路两侧高高的里墙,他还是感慨不已。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广陵城就是后世“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市。与他印象中遍布商业区的城市不同,这时候的市场与居民区是分开的,沿街全是整齐划一的里墙,并没有什么店铺,路上也没什么行人。
正是春耕的时候,大部分成年人都出城种地去了,即使是未成年孩子,也会一同下地,力所能及的做些农活——农家生活紧张,养不起闲人——只有梁啸这样的无赖少年才会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梁家没有地,因为梁家是单亲家庭,没有壮劳力。梁啸的母亲梁媌织得一手好锦,却不擅长耕种,所以她一直没有占田,只靠织锦为生。这大概就是她希望梁啸做官的原因——总不能指望儿子继承织锦手艺,那可是女人干的活。
不过,据梁啸残存的记忆可知,“他”可不是什么红花少年,说得更直接一点,真正的梁啸是个无赖,偷鸡摸狗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踹寡妇门,挖绝户坟之类的缺德事他也没少干。夺舍时,他正在盗墓,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梁啸。
他是被荼牛儿从西郊的金匮山背回来的,那里是广陵县风水最好的地方,坟茔也最多。只不过荼牛儿没有告诉梁媌这件事,梁媌可能并不知道他是个混混,还当他是乖宝宝呢。
很显然,他有一个溺爱他的母亲。
梁啸去了一趟楚婆婆家,楚婆婆不在家,大门锁着,也不知道又去哪儿骗钱了。梁啸便提着鸡,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向西走,准备出城去西郊。城西是无赖们集中的地方,如果他猜得不错,荼牛儿十有**会在那里厮混。
出了城,偶尔一抬头,梁啸愣了一下,恍如隔世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眼前是一片汪洋,无边无际的水,一直延伸到天边。水边芦苇丛丛,水面帆影如织,一派泽国风光。
“这……这是长江啊。”梁啸愣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汉代的广陵城,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扬州市。浩浩荡荡的长江直达城下,后世的繁华城市连影子都没有,只有一片宽阔的水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慢慢的浮出水面。
梁啸走到水边,远眺长江,想看看对面的北固山。很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就像他母亲梁媌所期盼的辉煌前程,一点影子都没有。
“我晕,前程渺茫啊。”梁啸不由自主的拽了一句文:“念天地之悠悠,怎能不怆然泪下。”
“年轻人,看你一表人材,天生异相,怎么如此没志气。啧啧,着实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梁啸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半旧赭衣的囚徒,胡子拉碴,面庞瘦削,还瞎了一只眼,只剩下一只右眼。不过,仅剩的这只右眼却精光四射,凌厉逼人,看得梁啸不由得心生寒意。
“你是……”
“我只是一介囚徒,残废之人。不过,我却看不上你这般没志气,所以忍不住说两句。”囚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皱了皱眉:“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
梁啸也有些恼了,骨子里涌出一股怒气,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这股怒气从何而来。“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姓名,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别是刚越狱的吧?”
囚犯一怔,却不生气,他哈哈大笑,一瘸一拐的走了。“有意思,我倒是看走眼了,原来还是个有脾气的。少年人,好自为之,别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梁啸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天赋?他刚才说我一表人材,天生异相,难道我就是传说中天赋异禀?怪不得老娘这么有信心,原来我的确不一般啊,连这个囚徒都看出来了。
梁啸走到水边,蹲了下来,临水自照。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出自己有什么与从不同,虽然五官端正,却也算不上一表人材吧。
唉,他一定是怕我揍他,这才故意说好话蒙我,好借机开溜。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要不然要你好看。梁啸对着水面晃了晃拳头,极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不过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自己本质不坏,应该属于还可以教育好的那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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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又相逢
readx;梁啸把天生异相的事扔在脑后,挟着鸡,向西郊走去。刚走了一里多路,他迎面就碰到了荼牛儿。荼牛儿手里提着一具弩,身后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提着一口刀,一个拿着一口半新的剑。
“阿啸,你好了?”看到梁啸,荼牛儿兴奋的大叫起来,大步迎了上来。“嘿,我找到伏击你的畜生了,正准备去找你。咦,来就来呗,还带什么鸡?”
梁啸还没来得及反应,荼牛儿就从他手里夺过鸡,扔给那两个少年。鸡“咯咯”的叫着,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向路边的芦苇丛跑去。荼牛儿一见,连忙将手里的弩塞给梁啸。
“阿啸,射它,别给跑了。”
梁啸接弩在手,来不及多想,上弦,瞄准,扣动弩机。“嗖”的一声,弩箭飞了出去,正中鸡头。
鸡掉进芦苇丛中,梁啸也傻了。我还有这么好的一手箭术?虽然距离有限,可这是活靶啊。
忽然间,那个囚徒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难道……我真与众不同?
“牛儿,我……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吗?”梁啸摸着脸,一脸期盼地看着荼牛儿。荼牛儿瞟了他一眼,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嘟囔道:“楚婆婆灵不灵啊,怎么还说胡话。”
“别扯,我有什么与众不同?”梁啸叉着腰,摆出一副自认为最帅的姿势。
荼牛儿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同,天生一只猴。”
“你说什么?”梁啸不解,追问道。
“我说你……”荼牛儿凑到梁啸耳边,大声说道:“你小子天生就是一只猴。”
见梁啸依然不解,荼牛儿拉起梁啸的手臂,和自己的手臂比了一下。两人个头差不多,梁啸的手臂却长得多,比荼牛儿长出一掌多。
梁啸一下子明白了,顿时充满了信心,同时对荼牛儿表示极度的鄙视。
什么天生一只猴,这是传说中的猿臂好不好?这可是善射的标志啊,怪不得我的箭术这么强。看来原来的梁啸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嘿,阿啸,你怎么了?”见梁啸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呆,荼牛儿有些怕起来,连忙叫了两声。
“哦,我没事。”梁啸掩饰道。天生猿臂这件事,荼牛儿知道,他自己却忘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为了避免荼牛儿生疑,他连忙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谁伏击我?”
果然,荼牛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将梁啸拉到一旁,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问了好些人,才知道那天还有谁去了金匮山。”
“谁?”
“胡来。”
“胡来?”梁啸一愣,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是谁?
“怎么,你怕了?”荼牛儿狐疑的看着梁啸。“阿啸,你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你可不这样。”
梁啸一惊,连忙拍着胸脯,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问道:“别废话,这胡来究竟是谁?”
荼牛儿担心的看看梁啸。“阿啸,你不会是真傻了吧,连胡来都忘了是谁?他可是我广陵县的一霸啊。”
梁啸愣了片刻,不由得后悔莫迭。他想起了胡来是谁了。胡家是广陵县大户,良田百顷,牛羊成群,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就在国中、县里做官。这小子横行乡里,仗势欺人,是名符其实的广陵县——甚至整个江都国的恶霸。
和胡来比起来,他和荼牛儿这种层次的无赖少年都是三好儿童、红花少年。
“我”怎么会惹上这种恶霸?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梁啸心里有点打鼓,刚才嘴太快了。
“阿啸,这仇……怎么报?”见梁啸犹豫,荼牛儿低声问道。
梁啸正准备摇头,转念一想,又停住了。他眨了眨眼睛:“这事吧……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整死他简单,可为了这种人渣,把我们自己搭进去,那就不合算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梁啸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荼牛儿的脸色,随时准备改口。
“阿啸,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呢。”荼牛儿兴奋的一拍手掌。“不过我喜欢你这阴损劲儿。阿啸,我听你的,你说怎么搞,我就怎么搞。不整得他后悔生出来,我们兄弟就不在这一带混了。”
梁啸的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本来是想施个缓兵之计的,现在却被荼牛儿理解成要做就做绝。这根本是两个方向嘛,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那么坏的事。
不行,不能再跟这家伙混下去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一定是被他带坏的,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
梁啸借口身体不舒服,连鸡都没吃一口,就独自回了城。荼牛儿看着烤得半熟的鸡直流口水,倒也没有注意太多。梁啸一边后悔那只鸡喂了狗,一边想着怎么回家和老娘交待,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门,梁啸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里正王奉世,一个是在城外碰到的赭衣囚犯。
梁啸连忙赶了过去。这个瘸子太狡猾,自家老娘又是个望子成龙的,别被他两句一忽悠就晕了。
“嘿,嘿,怎么回事?”梁啸说着,挤进了门。
“啸儿,你回来啦。”梁媌站在院中,正和王奉世说着什么,看到梁啸回来,立刻露出笑容,把梁啸拉到身边,指着那赭衣囚徒说道:“桓君,这是我儿梁啸。啸儿,快见过桓君,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你怎么跑到我家来了?”梁啸警惕的看着囚徒,把老娘梁媌掩到自己身后。他又看了一眼里正王奉世。“我说王伯,你这可有点不对啊,怎么把囚徒领到我们家来了,看我家孤儿寡母的好欺负?”
王奉世瞪了梁啸一眼。他是里正,相当于后世的居民委员会主任,权力甚至更大,里中有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梁啸这种还没成年的混混,他更不当回事。
他冷笑一声:“你家?真要论起来,这是桓君的家才对,借你们住了这些年,还没向你们收房租呢。你小子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敢跟我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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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囚徒
readx;梁啸大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同样报以冷笑。
“王伯,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倒要问问这位桓君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们母子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看他这身衣服,应该是刚刚释放的囚徒,敢问他犯的又是什么罪,又是怎么释放的。你说这里原来是他家,他有房契吗,能不能拿来看看?”
王奉世大奇,转头看向梁媌。“梁家夫人,你家小把戏出息啦,居然敢跟我论理,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怎么的,我让你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没积下德,反而积下怨了?”
梁媌连忙道歉。“王伯,你别和小把戏治气。啸儿前两天病了一场,脑子有些糊涂,昨个还请楚婆婆来叫了魂,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你就当他放屁,别和他计较。”
“我倒是不是想和他计较,不过,他要是出去胡说八道,我这罪名可就大了。”王奉世斜睨了梁啸一眼,哼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这么多年了,你们母子一直没有落藉受田,眼看着他也大了,再不落藉,好多事都没法办,我也很为难啊。”
梁媌听了,更加紧张,连连赔罪。梁啸皱了皱眉,却从王奉世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心中更加笃定了。
他轻笑一声:“王伯,户口增加是好事,不管是国相还是县令,恐怕都不会不让我们母子落藉。我担心的倒是他问起我们为什么十几年都没落藉,王伯不太好交待吧?”
梁啸虽然算不上什么专家,却也知道对于汉代的官府来说,户口增加是一项政绩,谁也不会阻拦百姓落藉。梁家母子到广陵这么多年没落藉,一直做为黑户存在,对官府来说,就是一笔税收的流失。作为里正,王奉世绝对有责任。
再往深里想,王奉世与梁家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收留梁家母子,还帮他们隐瞒户籍?自然是收了好处。梁媌是织锦好手,她织的锦全部低价卖给丁家,她只赚了个生活费,而丁家却拿了大头。丁家不可能不从中分一部分给王奉世。
如果没有这样的利益关系在里面,王奉世会发这样的善心?
所以,与其说梁家母子怕落藉,不如说王奉世怕他们落藉。梁媌希望梁啸成年后为吏入仕,就必须先落藉,王奉世不愿意多这个事,借这个机会来堵梁媌的口,顺便再勒索一点钱财。
王奉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对他来说,梁家孤儿寡母,又是外来流民,靠他才在广陵立足,还不是随他捏?没想到梁啸这个一向浑不吝的少年居然对这里面的逻辑一清二楚,根本没上他当。
一时间,他有些骑虎难下,不知如何应付。有心要争,又怕梁啸真的破罐子破摔,真把事情闹大,这小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心要退一步,却又放不下面子。
就在这时,那个囚徒说道:“我本是吴国之臣,因为附从吴王而得罪,今天刚受了恩诏,赦免为民。你说得也没错,这里的确不是我家,而是我一个朋友的宅子。你们母子并不是房主,我没说错吧?”
梁啸看了看母亲梁媌。这些事他并不清楚,得问母亲才行。梁媌连连点头,以证不虚。
梁啸忍不住一声悲叹。他原本以为自家只是穷一点而已,现在才明白,他们不是穷,而是很穷。不仅穷,还是黑户,连这住了十几年的房子都不是自已的。
王奉世顿时精神起来,眼神也变得严厉无比。
囚徒摆了摆手,阻止了王奉世。“这样吧,我孤身一人,也用不了多大地方,你们随便腾一间屋子给我就可以。我们做一段时间邻居,等我找到新住处,我就搬走。如何?”
梁啸听了,倒也没什么意见。人穷志短,人家不赶他们走就已经不错了,他也不能太过份。只是这囚徒虽然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气势却不弱,同居一个屋檐下,以后难免会有冲突。
“怎么,你还怕我一个残废?”囚徒似乎看破了梁啸的担心,似笑非笑的说道:“刚才在城外,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们……”王奉世和梁媌都有些诧异。搞了半天,原来他们认识啊。
“哦,我们在城外见过一面。”囚徒淡淡一笑,对王奉世摆了摆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什么事,我自会去找你。”
王奉世唯唯诺诺的应了,躬身施了一礼,又将梁媌叫到一旁,关照了几句,这才走了。
囚徒上下打量了梁啸一眼,伸出手:“能让你看看你的弩吗?”
梁啸迟疑了片刻,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弩递了过去,却没给他箭矢。
囚徒也不在乎,端起弩,瞄了瞄,叹了一口气,瞬间有些失神。过了片刻,他自失的一笑,将弩还给无忌。“盗过墓?”
“你不要乱说!”梁啸有些紧张的看看四周,特别是看了一眼母亲。以前的他不在乎,现在的他却不想让母亲知道他过去的劣迹。
“这是吴国所制的兵器,而且是陪葬之物,若非盗墓所得,是不会出现在你手中的。”囚徒笑笑,又道:“你不识字么,没看到上面的铭文?”
梁啸拿起弩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几个篆字,不过还是不认识。
“如果不想我去告发你,就给我准备一顿好吃的吧。”囚徒微微一笑:“也不用太丰盛,有鸡有酒就行,我吃了十几年牢饭,一下子吃得太好,肠胃可能不太习惯。”
囚徒说着,向堂上走去,慢条斯理的坐下,拍了拍瘸腿,戏谑的打量着梁啸:“是不是后悔刚才在城外的时候,没直接把我推到江里去?”
梁啸眼珠一转:“没关系,现在还有机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弩拉上弦,又取出一只弩箭放在箭槽中。“我习弩时间不长,箭术一般,你要小心些,也许一不小心会射到你。”
囚徒一动不动,静静的打量着梁啸。
梁啸慢慢的举起弩,对准囚徒的咽喉,眉毛慢慢的耸起,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人。只有如此,才能给这个囚徒一个下马威,让他认识谁是这里的主人。
两人一个坐在堂上,一个站在院中,相隔不到十步,谁也不动,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过了一会儿,梁啸觉得手臂有些酸,手中的弩开始摇晃起来。可是他却不肯让步,咬牙坚持着。
囚徒忽然笑了起来:“可惜了这一对猿臂,居然连这么短的时间都支撑不住,真是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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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最好的时代
readx;梁啸恼羞成怒。“你别说大话,你试试看,说不定时间还没我长呢。”
囚徒一声不吭,单手举起手中的木杖,指向梁啸。
梁啸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仿佛囚徒手中举的不是一枝木杖,而是一具杀气腾腾的强弩。
囚徒淡淡的说道:“勇气可嘉,实力太差,难登大雅之堂。”
梁啸再迟钝,也知道遇到高手了。别看自己手里端着弩,人家手里只有一根木棍,还是个瘸子,真要动起手来,谁生谁死还真说不定。
光棍不吃眼前亏,梁啸收起弩,拱拱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卖弄于方家,还请桓君恕罪。”
囚徒放下了木棍,轻轻拍打着自己的伤腿。“你比那个傻小子机灵。”
梁啸一愣,随即明白了。荼牛儿拿着他的弩从西郊走来,囚徒也是从西面过来,肯定看到过这具弩。
“桓君好眼力。”梁啸半真半假的赞了一声。
“当然,欲窥射术之妙,不仅要有臂力,还要有眼力。百步之外,人面如豆,如果没有过人的眼力,如何能做到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梁啸将信将疑。他对百步穿杨这种事一向持保留意见。正如这个囚徒桓君所说,百步之外,人的头部看起来和一颗豆子差不多大,就连看都看不清,怎么可能射中,而且还百发百中。
“能否做到百步穿杨,一要看是不是有这个天赋,二要看是不是训练得法,两者不可缺其一。”囚徒瞥了梁啸一眼。“你不要想太多了,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百步穿杨的人屈指可数。”
梁啸眼珠一转:“那桓君能做到百步穿杨么?”
“不能。”囚徒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我的目力虽然不错,却没有百步穿杨的天赋。”
梁啸嘴角微挑,追问道:“那桓君能做到什么?”
囚徒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知道最高明的箭术有几种么?”
梁啸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前一世,他对箭术一无所知,这一世,他也知道得有限,只是凭着天赋好,比一般人射得好一些罢了,离百步穿杨这样的神技太远。
“射乃六艺之一,文以观德,武以安邦。古有五射:曰白矢,曰参连,曰剡注,曰襄尺,曰井仪,以礼仪为重。今则有引强、佽飞、迹射、射声,以实效为重。”
梁啸听得津津有味,囚徒却不往下说了,盯着梁啸说道:“你随母姓,你父亲是谁?”
梁啸眨眨眼睛,摇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听我阿母说过。”
囚徒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我累了。”
梁啸虽然遗憾,却也看出囚徒不肯再说,只得怏怏的点了点头。本事是人家的,他想学,也得看人家愿意教才行。人家不肯,他也不能强迫。好在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以后还有机会。
梁啸心里存了学艺之念,态度也转了一个大弯。他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宰了一只鸡,又去沽了些酒,做了一大锅米饭,请囚徒饱餐了一顿。囚徒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一个人就将一只鸡吃了,连点汤都没给梁啸留,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他一个人干掉大半锅,只剩了一点锅底给梁家母子。
囚徒酒足饭饱,自去休息。梁啸看着残羹冷炙,想了想,站了起来,拿起弩。
“阿母,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去?”
“我去射几条鱼。”梁啸笑笑:“你准备好柴和水,我天黑前回来,煮一锅鱼羹,吃个饱。”
汉代普通百姓一天吃两顿,上午这顿叫朝食,通常在卯辰之间,也就是上午**点,下午这顿叫暮食,通常在申酉时,也就是下午三五点之间。
对普通人来说,吃完暮食,天一黑就上床休息,既省了灯油钱,又能少吃一顿,倒也没什么。可是梁家母子一个要赶夜班织锦,一个正在长身体,一心想着将来从军立功,封侯拜将,一天两顿就有些勉强了,何况还被这姓桓的囚徒吃掉一大半。
梁媌自己少吃一点倒无所谓,却不肯饿着梁啸。天色还早,让梁啸现在去城外射鱼,不失为一个补充食物的好办法。吴楚人稻饭鱼羹,广陵城外就是大江,鱼虾很多,只要肯出力气,用不着花一个钱就能吃顿好的,一向是普通百姓打牙祭的最佳选择。
这种事,以前的梁啸经常干,天还没黑透,他就射了十来条大鱼,就在江边开膛破肚。
处理着手中的鱼,梁啸忽然想起来他似乎忘了穿越者都应该做的一件事:今年何年,今夕何夕啊?
他坐了下来,将鱼扔在一旁,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虽然在原先的梁啸记忆里,似乎没什么具体年份的印象,只知道现在是汉代,可是有几个信息很有价值。
一是江都国。据他后世的记忆所知,汉代的江都国立国时间并不长,前后就传了两代人。好像太子还没有即位,现在应该是第一代江都王,也就是后来被称为易王的刘非在位。
梁啸做出这样的判断,还有一个依据:那个囚徒说他是吴国人,因为附从吴王而获罪,这应该是指吴王刘濞。换句话说,吴楚之乱刚过去不久,而吴楚之乱是在汉景帝年间,后来再出现吴国要等三国了。
再联想到前两年的新帝登基,梁啸基本可以肯定,现在应该是汉武帝初年。
一得出这个结论,梁啸忽然兴奋起来。
汉武帝时代好啊,这可是一个热血沸腾的时代,大汉经过六七十年的积累,正是国力强盛的时候。不久,汉武帝对匈奴开战,卫青、霍去病等名将横空出世,开创了一个新时代。汉武帝君臣打残了雄霸草原几百年的匈奴人,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志气,大汉一扫几十年和亲的晦气,汉也因此成为一个民族的名字。
对梁啸个人来说,这无疑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在科举出现之前,平民几乎没什么出路,可是汉武帝时代却是一个布衣为卿相,骑奴做将军的年代。什么察举,什么科举,统统靠边站,这年头军功才是出人投地的捷径。
冷兵器时代,弓弩是最重要的武器,骑射几乎就是武艺的象征。我有一双猿臂,天生就是做神箭手的材料,从军立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怪不得老娘那么有信心,说我能封侯拜将。
等等,老娘这么有眼光,她不会也是穿越者吧?
梁啸激零零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世界也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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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非主流教育
readx;有了方向,梁啸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着实兴奋了好一阵才勉强平静下来,将鱼处理干净,折根柳枝串上,提了回来。梁媌已经烧了一锅开水,将鱼扔进锅里,时间不长,就做好了一锅喷香的鱼羹。
母子俩开开心心的吃了个饱。梁媌收拾了锅碗,就准备去织锦。梁啸也跟了过去。梁媌很奇怪。“啸儿,你怎么不去休息?”
梁啸偷偷的打量着老娘,试探着说道:“阿母,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封侯拜将?”
梁媌瞥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你这小把戏,终于耍够了,想起正事了?”
梁啸汗颜,听这意思,“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老娘一清二楚啊。“这个……阿母都知道?”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做了些什么,我能不知道?”
“那……那你怎么不说我啊。”梁啸有些着急了。这什么娘啊,看着儿子乱来也不管,不说像孟子他妈一样三迁,不说像岳飞他妈一样刺字,你至少要教我走正道吧。
“小把戏顽劣一点,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梁媌一边整理着织机,一边漠不经心的说道:“阿母又不指望你做个力田的农夫,太老实了不好,容易被人欺负。将来从军,上阵厮杀,受伤见血也是免不了的,现在打打架,盗盗墓,也是锻炼你的胆色。”
梁啸一脑门子黑线,这是什么家教啊,绝对非主流啊。她不会真是穿越的吧?
“阿母,那你说,我怎么才能立功封侯,上阵的人多了,真正能立功的能有几个,大多数成了炮灰啊。”
“炮灰?”梁媌瞟了梁啸一眼。“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新词?”
梁啸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过人的本领,恐怕等不到立功就阵亡了……”
“呸!”梁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这小把戏,胡说什么呢,哪有咒自己死的。”
“嘿嘿,想不死,那得有本事啊。阿母,你说,我有什么本事?”
“这还用说,看看你这双手臂就知道了,天生就是善射之人,将来立功还不是小事一桩。”
梁啸心中一动。“阿母,我父亲是谁,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你这么肯定我有射箭的天赋,是不是因为他就有一对这样的手臂,而且擅长射箭?”
梁媌脸色一沉,一声不吭,坐在织机前,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梁啸有些尴尬,讪讪的坐在织机前,眼睛盯着母亲手中飞驰的织梭,一动不动。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知道母亲的性子。她外表柔顺,内心刚强,她不肯说的事,问是问不出来的。
不过,他却因此更加好奇。以前的梁啸只顾玩耍,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问题,甚至有些故意避免提及这些问题。他却不同,他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
没办法,这是一个拼爹的年代,如果有一个好爹,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完全可以做个官二代。
不过,万一爹不是好爹,那也够麻烦的。
按照汉代的法律,进入仕途的基本条件是良家子。要成为一个良家子,有两个条件:一是家资在中家以上,也就是说,穷人家孩子不算良家子。二是家世清白,直系长辈不在贱籍,没有犯罪记录。
这两个条件中,第一个出问题还有机会解决,说不定发一笔横财就搞定了。后一个却很麻烦,基本上是跟一辈子的烙印,甩都甩不掉。
看看母亲梁媌这副表情,梁啸有些担心起来。我这爹不会是个坑儿的货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要也罢。我没沾着他光,也不想被他连累,反正大家也不是很熟。
梁媌见儿子发呆,便说道:“还有事吗?没事赶紧去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熬夜。”
梁啸一愣,随即笑道:“不,阿母,我想练练眼力。做一个神箭手,首先需要有一副好眼睛,我想学古人,利用你的织机练练眼力。”
“用织机练眼力?”梁媌将信将疑。“哪个古人说的?”
梁啸笑了。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老娘不像是穿越的。
梁啸一边想着心思,一边盯着老娘手中的织梭,希望能像纪昌一样看清织梭的运动。囚徒桓君说了,要想练成一流箭术,先有一双好眼睛。如果没有天赋,不管他怎么练,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箭手。
不过,梁啸很快就发现神箭手之所以牛逼,首先是因为稀有。他盯着织梭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双眼酸胀,泪流不已。梁媌见了,还以为他想念生父,因此伤心落泪,不由得也红了眼睛,却还是不肯说,只是将织机撞得哐哐作响。
……
第二天起来,梁啸早早的洗漱完毕,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瞎玩,先拿起扫帚,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又端出木盆,打好洗漱用的水,摆在廊下,这才一本正经的在院子里练起了箭。
当他射出第三百二十一枝箭的时候,东厢房的窗户被人推开了,露出囚徒睡眼腥忪的脸。
“别练了,白费功夫,扰人清梦。”
梁啸连忙放下弩,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水,快步走进东厢房,笑嘻嘻的说道:“桓君醒了?请洗漱吧,我阿母为桓君做好了朝食,不敢先用,就等桓君高升了。”
“小子前倨而后恭,何也?”囚徒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抠着眼屎,打着哈欠。
“一不谋财,二不害命。”梁啸有意无意的瞥了囚徒一眼,无声的笑笑。“桓君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囚徒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这么殷勤,谋的又是什么呢?莫非是想谋我的射艺?”
梁啸摇摇头。“小子不才,想为桓君了一遗憾。”
“哦?”
“桓君有一身高明的射艺,却明珠暗投,蹉跎一生,连个传人都没有,岂不可惜?”
囚徒眼神微缩,过了片刻,又轻笑一声:“谁说我没有传人,我还有个儿子,只是流落多年,不知生死。你如果能帮我找到他的下落,我也许可以教你一点真东西。”
他不屑的瞟了梁啸一眼:“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射者,暂时别练了,你那法子有害无益。”
梁啸一愣,心里咯噔一下。“你儿子多大了?”
“我入罪的时候,他七岁,现在应该……二十三了吧。”
梁啸暗自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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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暴力少年
readx;倒不是梁啸胆小,而是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前途,不能不小心。
要想进入仕途,他可以暂时没有钱,却至少要有一个清白的身份。按照汉代律法,罪人之子肯定不在良家之列,更何况这位桓君被关了十六年,如果不是大赦,恐怕会做一辈子刑徒。有这样一个爹,他就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何况一提到十六年这个期限,梁啸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吴楚之乱。如果这位桓君是因此入罪,他就是叛逆。这种人就算运气爆棚,恢复了自由,这辈子也别想再做官了,子女肯定也会受连累,至少三代之后才能恢复清白身。
因此,对梁啸来说,跟他学艺可以,做父子就免了。
“那么,你儿子叫什么,现在……不,当时你们家住在哪里?”
“我儿子叫桓生,当时住在城西北的石里。”
梁啸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请桓君静候佳音,我先去打听打听。”
“好。”
……
梁啸吃了早饭,和阿母梁媌说了一声,便出了门,直接来找荼牛儿。荼家与梁家同里,就在里社左侧第一家。从代表社神的那棵大树下经过,离荼家还有十几步远,梁啸就听到了荼牛儿那极具特色的惨叫声。
“啊!啊!啊!别打脸,别打脸!”
梁啸加快脚步,赶到院墙前,扒着墙头往里看。
荼牛儿正在挨打,他老娘施氏光着一只脚,正满院子撵他,那只鞋就捏在手上,不断地往荼牛儿身上招呼,一边打一边骂:“小畜生,你吃了熊心豹胆啦,居然敢去惹胡家。让你给老娘惹祸,今天打死你,就当没生你这个畜生,也算是免了一桩祸事。”
荼牛儿一手捂着脸,一手提着裤子,满院狂奔。施氏虽然光着一只脚,却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追上荼牛儿。荼牛儿的老爹蹲在一旁编竹篮,对面前后的母子追逐戏码充耳不闻。
梁啸见状,不敢怠慢,翻身跳进院子,笑嘻嘻的迎向施氏,大声说道:“婶子,早!”
看到梁啸,施氏立刻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阿啸,你来啦,有事吗,吃朝食了没有?没吃就在我家吃吧,我刚做的汤饼,放多多的油,保证打你两个耳光也不肯丢的。”
“吃了,吃得饱饱的。”梁啸夸张的拍了拍肚皮。“要不然,一定要尝尝婶子做的汤饼。”
趁着施氏与梁啸寒喧的空档,荼牛儿夺门而出,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梁啸婉拒了热情的施氏,出了荼家的门,走到社树下,头也不抬的说道:“牛儿,赶紧下来吧,被你阿母看见,就不是鞋底子的事了。到时候,恐怕整里的老人都要追着你打了。”
“嘻嘻。”荼牛儿从社树上跳了下来,半边脸红肿着,他却浑不以为然。“阿啸,你怎么来这么早?”
“找你去办点事。”
“什么事,找胡来报复?”荼牛儿两眼放光。
“不是,去打听一个人。”
“打听一个人?”荼牛儿挠了挠头,又问道:“打听谁,和胡家有关?”
梁啸摇摇头。“你还记得昨天在城西遇到的那个独眼囚徒吗?”
荼牛儿一惊,面露惊恐之色。“是那个身穿赭衣,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汉子?”
“是啊。”
“阿啸,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那人虽然废了,可是一看就是个狠人,没事的话,你可别惹他,离他越远越好。”
梁啸笑了。“这恐怕不行,他现在住在我家呢。王里正带来的。”
荼牛儿挠头挠得更猛,头皮屑飞舞。他抓住一只虱子,放进嘴里,“咯嘣”一声咬死,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脸沉重。“这可有点麻烦。既然是王里正带来的,又住在你家里,要是被我们弄死了,可不怎么容易瞒得过去。实在不行的话,先把他骗出来……”
梁啸越来越觉得离谱,这个荼牛儿暴力倾向也太明显了。他连忙抬手打住:“牛儿,你搞错了,我可没想杀他。我还想向他学艺呢。”
“学艺?学什么艺?”
“射箭。”
荼牛儿更是诧异,一边走,一边拉着梁啸的手臂猛摇。“阿啸,这囚徒这么强吗?你的箭术这么好,还要向他学艺?”
梁啸把自己和囚徒桓君短短的相处过程说了一遍。荼牛儿听得眉毛色舞,看起来比梁啸本人还要兴奋。他眼珠一转,又道:“阿啸,要是我帮你找到他儿子,他会不会也教我两招?”
“这我可说不清。”梁啸说道:“其实,他能教我多少东西,我都不太清楚。听他那个意思,像是要把本事留给他儿子的。”
“那当然,好东西,当然要留给亲生儿子。”荼牛儿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找到他儿子之后,我们偷偷的打断他胳膊。这样一来,他就学不成射艺了。”
梁啸瞥了荼牛儿一眼,不由自主的让开两步。荼牛儿却浑然不觉,很自然地凑了过来。
两人说着闲话,出了里门,径直向城西北走去。他们几岁起就在城里厮混,对城中各里的位置并不陌生。广陵城内外一共有七十一里,少年们大致分成三个帮派,青云里位处西南,属西南帮,而石里位处西北,属西北帮。虽然算不上泾渭分明,却也注意保持距离,以免发生冲突。
在街面上厮混的少年,除了一些专业的混混和闲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傅籍前的未成年人。他们拉帮结派,划定势力范围圈子,更多是游戏,偶尔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却不是以此谋生。很多人一旦成年,傅了籍,授了田,忙于耕种,很快又要服役,没有时间玩耍,就会慢慢淡出这个圈子。
和后世的温顺民风不同,吴楚民风剽悍,对这些顽劣少年的行径,大部分人都抱以宽容甚至有些纵容的态度,反倒是那是循规蹈距的孩子很容易落得一个懦弱的印象,并不招人待见。
对这种教育,梁啸既觉得新奇,又有些不适应。好在荼牛儿以为他受伤在先,还没好利索,倒也没有怀疑太多。两人来到石里,还没进门,就被警惕的里正拦住了。里正按着腰间的剑,扫了梁啸二人一眼。
“哪来的娃娃,眼生得很,到石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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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藏龙卧虎
readx;“访友!”荼牛儿满不在乎的一挥手臂,侧身就准备从里正身边挤过去。里正轻笑一声,一把揪住了荼牛儿的衣领,一脚将荼牛儿从里门内踹了出来。
荼牛儿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屁股几乎摔成了八瓣,疼得呲牙咧嘴。他爬了起来,大骂道:“老杀才,为何偷袭老子,有本事你出来,我与你赌生死。”
里正却毫不介意,不屑的撇了撇嘴。“就你这样的小把戏,老子跟你赌生死,岂不是作践自己。看你这身手,也就是街头上学了点花把式,还不够老子一只手打的。等你正经学了武艺,再来找我较量不迟。”
荼牛儿哼哼唧唧的爬起来,又要往上冲,却被梁啸拦住了。梁啸拱手施礼:“这位大伯,我们的确是来访友,还请行个方便。”
“访谁啊?”里正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的问道,却依然挡在门口,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报上你们的姓名、住处。”
“我们是青云里的,我叫梁啸,他叫荼牛儿,到石里来找一个叫桓生的人,不知老伯可认识。”
“桓生?”里正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再次打量着梁啸和荼牛儿。“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叫桓生的人,连姓桓的都没有。”
“啊?”荼牛儿大失所望,拉着梁啸就要走。“走,回去再问问,是不是他说错了。”
梁啸掰开荼牛儿的手,脸上的笑容更盛。“这位老伯,看你刚才的身手,应该是从过军的吧?”
里正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盯着梁啸,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眼神中露出些许不安。这些眼神都落在了梁啸眼中。刚才提到桓生时,他就觉得这个里正的神情不对,现在更觉得这个里正有问题了。
“不错,从军十余载,前年刚刚退役。”
梁啸拱拱手:“不知老伯在哪里服役,京城还是边关?”
里正盯着梁啸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小把戏,看你说话还有些条理,却怎么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属国臣民怎么可能去京城和边关。我在会稽戍边。”
“恐怕不对吧。”梁啸也笑了,带着三分狡黠。“依我看,老伯不在会稽,会稽可没有成建制的骑兵。”梁啸说着,指了指里正略有些罗圈的腿。
里正脸颊抖了抖,笑得有些假,看起来却有些狰狞。“我是将军亲卫,经常骑马侍从。”
梁啸话锋一转:“从军十余载,四肢完好,脸上连一道疤都没有。若是亲卫,倒也不是不可能。”
里正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梁啸,背在身后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
“可是老伯退役之后,却什么功劳也没攒下,只能屈居里监门,不免有些奇怪。不知是老伯胆怯,逢战必后,还是因为身份问题,有功难赏?”
里正眯起了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小把戏,你有一双好眼睛。不过,嘴巴却不太谨慎。岂不知语出如箭,易放难收?”
梁啸笑嘻嘻的说道:“要不这样吧,老伯让我进去找找桓生,我守口如瓶,就当没见过老伯,如何?”
里正眉毛一掀,迟疑了片刻:“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里正点点头,缓缓走进了里门内的门房,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梁啸不敢怠慢,连忙拉着荼牛儿走了门。荼牛儿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敬佩的看着梁啸。
“阿啸,你究竟看出了什么,居然让这老头这么紧张?”
“别多嘴,赶紧打人家问问有没有姓桓的住在这里。”梁啸低声说道:“以前只知道这一带鱼龙混杂,没想到今天就见识到了一位。你嘴巴紧一点,千万不要说出去,坏了人家的行藏,惹来杀身之祸。”
荼牛儿摸了摸还有些痛的肚子,连连点头。
两人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打听到有姓桓的,更别提什么桓生了。
梁啸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特意问了几个老者,还是一无所获。荼牛儿还要再问下一家,梁啸拉住了他。
“别找了,年轻人不认识还情有可由,连五六十岁,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人都不知道,要么是真没有这个人,要么是他们都不肯说。”
“为什么不肯说?”荼牛儿一脸茫然,“难道我们像坏人吗?”
梁啸心道,你小子的确不像什么好人。半边脸肿着也就罢了,走路也没个正形,每个人看你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要么是畏惧,要么是鄙视,连带着我都被人扫了好几眼,真想装不认识你。
“出去再说。”梁啸拽着荼牛儿,出了石里。经过里门的时候,那个里正老伯还在装睡,只是嘴角微微挑了一下。荼牛儿正准备回头看,被梁啸一把拽住。“别看了,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大?”
“我惹什么麻烦了?”荼牛儿满不在乎的反问道:“不就是一个逃兵或者逃犯吗?我见得多了。这样的人,广陵城里到处都是。”荼牛儿说着,伸手划了个圈。“我敢这么说,附近这十来里之中,凡是操外地口音的都有可能是逃犯。”
梁啸暗自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最开始听囚徒说他儿子以前住在石里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妥,遇到这个明显在掩藏身份的里正时,他已经疑心重重,现在听荼牛儿这么说,他可以肯定这里面有问题。
桓生的确不在石里,囚徒很可能给他挖了个坑。
正如荼牛儿所说,广陵城从来不缺逃犯。大汉去古不远,游士之风很浓,不少人为了富贵或者避难,依附于达官贵人,财力雄厚、地位尊崇的诸侯王更是他们的首选。吴王刘濞密谋造反,几十年如一日的招亡纳叛,从那时候起,广陵城就是各种游士、逃犯的乐土。
吴王起兵造反时,广陵城就是誓师之地,其部下的将领统兵出征,家属就会作为人质留在广陵城。后来吴楚兵败,首恶被诛,从犯被抓,普通士卒则被赦免,大多还住在广陵城,成了江都国的编民。
石里一带就是外来游士们聚居的地方,就像荼牛儿说的那样,那些操外地口音的人都有可能曾经是逃犯。刚才那个里正也不例外,他的经历表明,他很可能和囚徒桓君一样,曾经就是吴王刘濞叛军的一份子。
梁啸走出几步,心中一动,又蜇了回去。里正睁开了眼睛,懒洋洋的看着梁啸,歪了歪嘴。“小把戏,既然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梁啸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老伯,能否打听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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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出丑
readx;“什么事?”
“听说朝廷最近有恩诏,大赦天下,连十六年前那场祸事里的罪人都赦了,可有这么回事?”
里正明显的愣了一下,一抹精芒从他眼中闪过,随即又笑了。“小把戏,我也不太清楚,你不妨去国相府门口看看,如果有这样的恩诏,国相府门口一定有公告的。”
“多谢老伯。”梁啸再次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离开石里后,梁啸并没有去旁边的里打听桓生的消息。他拖着荼牛儿,穿街绕巷,一路飞奔,来到国相府门前。
国相府在旧城,位处广陵地势最高的蜀岗之上。原本国相受朝廷和王国的双重领导,地位还在王之下,吴楚之乱后,王权受到压制,被剥夺了治民权,国相就成了王国的最有权力的官员,国相府也因此成了王国臣民心目中最令人生畏的地方。
即使是梁啸、荼牛儿这等顽劣少年,也没几个敢到国相府门前撒野的。惹恼了国相,也许会被当场格杀。因此,一看到国相府门前的执戟卫士和依仗,不仅梁啸放慢了脚步,就连荼牛儿都有些拘谨起来。
“干什么的?”见梁啸二人走近,两个执戟卫士迎了上来,寒光闪闪的大戟直指梁啸二人的心口。
“看公告。”梁啸连忙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张贴公告的地方。
卫士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手中的大戟并没有放下,反而贴得更近了些。“看公告?你们认识字吗?”
“你不要看不起人。”荼牛儿涨红了脸,大声说道:“我们……”他想了想,又把手指指向梁啸。“阿啸也是读过书的,认识字。”
“是吗?”卫士忍着笑,用大戟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告诉我这是什么字,认出来了,让你们去看公告。认不出来,有多远滚多远,到别处撒野去,可别在这里找事。”
荼牛儿满脸希冀的看着梁啸。论打架,他谁都不怕,抢在前面往前冲。可是论识字,他却是两眼一抹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也不能怪他。在这个书还靠抄的时代,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接受教育只是极小部分人的权利,普通人可能活一辈子,也不会有写字的机会。官方教育还没有发展起来,后世的村塾连影子都没有,能接触到多少教育,全看各人家里的条件。
梁啸认识字,是因为他母亲梁媌识字,好像还识得不少。不过,以前的梁啸和荼牛儿差不多,也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为了读书识字的事没少挨老娘的揍。如果换了以前的梁啸,这个字他肯定不认识。
好在他有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肚子里还有些墨水,当初为了研究汉代的知识,他可没少看汉简。即使这个卫士写的是繁体字,而且是个异体字,也拦不住他。
他刚准备告诉卫士答案,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一个锦衣少年在十余骑的簇拥下,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走了过来,老远的看到梁啸,不禁咦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死?”
梁啸抬头一看,只见此人大概十六七岁,脸倒是长得不错,只是敷了太多的粉,像个吊死鬼似的,又故意扬起眉毛,看起来一边高一边低,明明一身锦衣,却透着说不出的痞气。
执戟卫士连忙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见过胡君。”
荼牛儿却阴着脸,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少年,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厮打的模样。梁啸一看就明白了,这少年胡君应该就是敲“他”闷棍的胡来。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到这个丧门星。梁啸暗自后悔,脸上却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其实我已经死了。”梁啸翻了个高难度的白眼,膝盖不动,一蹦一蹦的蹦向胡来,语气阴森的说道:“我是特地回来找你的。”
胡来原本一脸戾气,可是看了梁啸这副只见眼白,不见瞳仁,走路腿不弯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梁啸又哑着嗓子笑道:“呵呵,你也来啦,我等你等你好苦啊,这里的水好冷啊。”
他的样子原本就有些吓人,此刻再用这种阴森森的语气说话,更有一种白日见鬼的感觉。胡来虽然顽劣,毕竟是少年,再加上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此刻看到梁啸这般模样,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勒着马,向后退了一步。
借着胡来等人吃惊的功夫,梁啸悄悄的扯下一片衣襟,迅速捏成团,塞进了胡来坐骑的鼻眼里。白马鼻子被塞住,很不舒服,连连摇头,想要将布团甩掉,却无法得逞,越发的焦躁起来,不住的摇头摆尾,频频打着喷鼻,来回转着圈。
胡来大惊,用力的勒着马缰,想将白马控制住,却适得其反,缰绳勒得越紧,白马越是焦躁,转得越急,胡来用尽全力,也无法坐稳马鞍,只能伏在身子,双手抱着马脖子,尖声大叫。
梁啸环顾四周,见人们的目光都落在胡来身上,没人注意自己,便偷偷取出一枝弩箭,倒持在手中,将大部分箭杆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箭头,等白马转过身,背对自己的时候,看准白马的肛门用力一捅。白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救命!救命!”胡来吓得连声大叫,死死的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他的随从们不敢怠慢,顾不是梁啸,连忙追了上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惜一匹好马,遇上一个骑术如此低劣的骑士,也是命啊。”梁啸感慨了两句,笑嘻嘻的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执戟卫士。“这个字念什么,胡君已经给你表演过了,现在我可以去看公告了吧?”
执戟卫士打量了一下梁啸,强忍着笑,放低了大戟,点点头:“去吧,看完赶紧走,别惹事生非。”
梁啸明白,胡来的马惊了,胡来很可能会受伤,胡家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找他的麻烦。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危险。他迈开大步,跑到公告前,在几张新旧不一的公告中迅速浏览着。
很快,梁啸找到了最新的那张公告: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梁啸心中暗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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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小心机
readx;看完公告,梁啸迅速离开了国相府,回到青云里时,已经过了晌午。
荼牛儿本来要去拜见一下这位能教梁啸箭术的高人,却被梁啸阻止了。梁啸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荼牛儿被说得烦了,牛眼一翻,恼道:“阿啸,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没有啊,我只是让你嘴巴严些,不要乱说。”
“我像是乱说的人吗?”荼牛儿涨红了脸。
梁啸盯着荼牛儿看了半天,用力的点点头:“像。”
“绝交!”荼牛儿气得大吼一声,转身就走。
梁啸哈哈一笑,也不去追,自顾自的回家了。他和荼牛儿交往这么多年,说过无数次的绝交,却从来没有超过一天,也许半个时辰后,荼牛儿就会来找他了。
走进家门,梁啸先到西厢房看了一下。和往常一样,母亲梁媌正在织机前忙碌,听到梁啸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忙。
“饭在锅里,羹在灶上,自己吃吧。”
“阿母,你吃了没有?”梁啸凑到织机前,看着母亲额上的汗珠,突然有些内疚。
“我已经吃了。”梁媌见儿子眼神奇怪,不由得笑了一声:“怎么了?”
“哦,没什么。”梁啸挠了挠头。“那个……我今天又遇到胡来了,还斗了一回。”他把在国相府门前遇到胡来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阿母,我……又惹祸了。”
梁媌停下了织机,瞅了梁啸一眼,眉头微蹙。“你这事做得的确不太妥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黑手,哪能保得万全,难免会有人看出破绽。真要报仇,堂堂正正的向他挑战便是,输了也不丢人,若是侥幸赢了,他也没什么话可说。”
梁啸翻了个白眼,老娘不愧是单身妈妈,这份豪气可不比男人差。
“我知道了。”梁啸本来想说我现在就找他挑战的,话到嘴边,又道:“我会好好练箭,然后向他挑战。”
“嗯,这才像个丈夫。”梁媌满意的点点头,又忙碌起来。
梁啸出了西厢房,听着身后哐哐的织机声,心情非常沉重。虽然老娘说得轻松,可是他却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胡来讲体面的情况下。一旦胡来不讲体面,动用胡家的权势来对付他,他们母子就像是面对一头巨兽的蚂蚁,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刚才还是冲动了,只顾一时痛快,却没想到后果有多严重。
梁啸在廊下站了片刻,又走进东厢房。囚徒桓君正坐在窗下,轻轻揉着腿,一只精光湛然的独眼注视着梁啸,神情淡漠。“打听到什么没有?”
梁啸没有说话,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下,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回桓君,石里没有桓生这个人,辜负了桓君厚托,实在惭愧。”
囚徒看着自己的手掌,淡淡的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准备放弃了?”
“是的。”梁啸转过头,看向西厢房,沉吟了片刻:“我与桓君素昧平生,妄图桓君射艺,实在有些不自量力。广陵城藏龙卧虎,鱼龙混杂,我不过是一介平民,玩不起这样的游戏,还是退避三舍的好。”
囚徒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富贵险中求,的确不适合每个人。”
梁啸再次施礼,起身离席,正准备离开,囚徒叫住了他。
“你过来。”囚徒说道,同时平伸左臂,如持弓状。“你摸摸我的肩膀。”
梁啸犹豫了片刻:“桓君,无功不受禄,恕不敢受。”说远,一揖到底,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囚徒一动不动,看着梁啸离开,嘴角歪了歪,一抹笑意一闪而没。
门外,梁啸的嘴角也闪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厨房,取下灶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梁啸走进了西厢房,坐在织机旁,继续自己的目力练习。梁媌觉得奇怪,看了梁啸几次,却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忙碌着。
母子俩各忙各的,一直忙到深夜。梁媌织完了锦,抬起手,轻轻敲打着酸胀的肩膀。梁啸连忙起身,站到梁媌身后。“阿母,我帮你捏捏。”
梁媌眉毛一挑:“你为什么不去练箭,却学起了这等侍候人的手艺?”
“阿母,磨刀不误砍柴功,练箭的时候还没到,练了也是枉然。按摩虽是侍候人的手艺,可是儿子侍候母亲,又有什么好丢人的?老莱子古稀之年,还彩衣娱亲呢。”
“这又是什么故事?”梁媌诧异的问道:“啸儿,你说的这个老莱子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故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梁啸暴汗,一不小心又露出马脚了。
梁啸费了一番口舌,把老莱子的故事遮掩过去,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一番,脱衣上床,却没有睡觉在,则是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东厢房的窗户响了两下,然后便有囚徒桓君的拐杖点地的声音响起。接着,厢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又恢复了平静。
梁啸很想起来看看,但是他没有动。
他大致能猜出来人是谁,他也很清楚,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以自己的本事,根本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与其如此,不如以静制动,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再作计较不迟。
他从石里出来后,又折回去问里正关于大赦的事,可不是信口开河。在他提到桓生这个名字的时候,里正的神情很可疑,他应该是知道桓生这个人,而且知道桓生不在石里,甚至桓生不在附近,这才会让他去附近打听。
既然知道桓生,想必也知道囚徒,当他听到大赦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可能不来查个究竟。梁啸的目的就是把他引到这里来,看看这位囚徒桓君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如果太过危险,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免得城门失火,他这条小鱼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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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手中无弓,心中有弓
readx;东厢房,一盏昏暗的粗陶油灯下,囚徒桓君端坐着,独眼中目光炯炯。
在他面前,跪坐着一人,双手扶膝,身体微微前倾,态度十分恭敬。“将军,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你。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却借住在这里?”
囚徒瞥了他一眼:“十几年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居然被一个孩子骗了。”
“什么?”里正愣了一下,分辩道:“将军,他没发现我。”
“他的确没有发现你,但是你到这儿来,却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囚徒伸手示意,里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案上放着两只陶碗,陶碗里各有半碗酒气淡得几乎闻不出来的酒。
里正眨眨眼睛,尴尬的说道:“将军神机妙算,那小子怎么能和将军相提并论。”
“你不仅和以前一样轻敌,还喜欢自欺欺人。”囚徒叹了一口气:“你啊,武技练得再高明,也不过是个斗将,做不了智将。”
里正讪讪的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将军,你真打算调|教这小子?”
囚徒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端起一碗酒,冲着里正示意了一下。“喝了酒就走吧,没我的命令,不准再来。如果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喏。”里正端起陶碗,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放下陶碗,用袖子抹了抹嘴,趴在地上,向囚徒行了一礼,推门而出,身形一纵,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
第二天起来,梁啸依旧早早的起床,打扫了庭院,又准备好了洗脸水和早饭。正当他拿起弓,准备练习射箭的时候,东厢房的窗户打开了,露出囚徒惺忪的睡眼。
“过来。”
梁啸一脸疑惑的看看囚徒,还是走了过去。
“弓给我。”囚徒伸过手,从梁啸手里夺过弓,“啪”的一声,又关上了窗户,在一声长长的哈欠之后,传来他不容置疑的声音。“百日之内,不准摸弓。”
梁啸心中暗喜,却极力掩饰。“没有弓,我怎么练习?”
“手中无弓,心中有弓。坐卧行走,身不离弓。”
梁啸顿时懵了。拜托,你这是武侠小说么,还手中无弓,心中有弓,搞得这么玄。坐卧行走,身不离弓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像个驼背一样走路?
他想了好一会,老老实实的说道:“小子愚钝,不得其门而入,还请桓君指点。”
过了良久,屋里传来一个对梁啸来说宛如天籁的声音。“进来!”
梁啸大喜,连忙推门而入。囚徒拥被而卧,瞪着一只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梁啸。见梁啸走近,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梁啸一见,眼前顿时一亮。
这哪是伸懒腰,这分明是一个开弓的姿势。只是这个姿势比常见的姿势更加舒展,更加轻柔。
“看明白了?”囚徒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完全明白。”梁啸老老实实的说道。“能否让我再看一遍。”
“好,再看一遍。”囚徒看起来有些勉强。他转过身,背对着梁啸,又做了一次开弓的动作。不过,这一次,他做得更慢。他没穿上衣,祼露着疤痕纵横的后背,肌肉在斑驳的皮肤下缓缓蠕动。
梁啸眯起了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这具极富力量感的身体。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囚徒居然有这样的一副好身材。他特别留意了一下囚徒的左肩,因为昨天囚徒就曾经让他去摸,被他拒绝了。
梁啸看出了点门道。
普通人拉弓的时候,为了握紧弓,左臂会非常用力,左肩会因为用力而耸起。可是囚徒的左肩却是下沉的,看起来非常松驰,丝毫不着力。
“桓君,这左肩……”
没等梁啸说完,囚徒钻进了被子,鼾声大作。
梁啸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囚徒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自己问也没有用,还是自己去慢慢琢磨吧。他躬身施了一礼,退了出来,顺手带上房门。
在廊下,梁啸站了好一会儿,仔细的回忆着刚才囚徒展示的开弓身法。直到自我感觉把看到的细节都琢磨透了,这才舒展身形,开始演练。
一旦真正开始演练,梁啸立刻意识到这个开弓动作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别扭。别的不说,这左肩很容易绷紧耸起,根本无法像囚徒一样松驰下沉。可是,他没有放弃,他一遍遍的回忆着囚徒演示的动作,一遍遍的练习。
他越练越慢,一个开弓动作,竟比平时射出十几箭的时间还要长。
直到日上三竿,囚徒打着哈欠从东厢房里走出来,梁啸还在琢磨这个开弓的动作。囚徒摇摇头,一脸轻蔑,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朽木一块!”
梁啸眉头一扬,刚准备发火,却又强行按捺住,趋步上前,端起洗脸水,送到囚徒面前。
囚徒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幸好心性尚可,如能朝夕用功,做个引强还是有机会的。”
梁啸趁势问道:“敢问桓君,何为引强?”
“引强么,就是有一把子笨力气,开得强弓硬弩,射得远一些罢了。”囚徒洗了把脸,坐到梁啸准备好的案前,拿起了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军阵以弓弩为先,开得强弓,做个材官都尉也算是个出路。如果运气够好,射杀一两名敌军大将,博个爵位,换几亩良田,也能衣食无忧。”
梁啸明白了。所谓的引强就是力气够大,开得硬弓强弩,箭射得比别人远,如果再有一定的准头,就有机会在两军阵前射杀对方大将。
两军阵前,人头涌动,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杀到敌将面前的,用强弓硬弩进行远程狙击,无疑是立功的最佳手段,比拿着刀与敌人互砍容易得多。
“如此,我愿足矣。”梁啸笑嘻嘻的说道。
囚徒瞅瞅梁啸,付之一笑,一副对梁啸的小心思了然于胸的豁然,甚至还有些鄙夷。
忽然之间,梁啸有种没穿底裤,被人看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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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约斗
readx;到这个时代没几天,梁啸已经被很多人鄙视过了。
荼牛儿问他怎么报复胡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被荼牛儿鄙视了。
他用小手段整得胡来马惊的时候,被老娘鄙视了。
现在,他不想和造反的家伙混在一起,又被这个囚徒鄙视了。
梁啸很郁闷。我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赛一个的鄙视我。别人鄙视我也就罢了,荼牛儿是个夯货,老娘是个妇道人家,这个桓君倒还有点英雄气,可他这身份……我呸,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有脸笑话我?
梁啸决定不和这个自负的家伙计较。我也不指望作什么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能达到引强的程度,立个小功,换几亩良田,或者做个小官,混进统治阶级的队伍就行了。
不是梁啸一心要脱离人民群众,实在是人民群众不好当。看看二十一世纪公务员考试有多热门就知道了,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奉行的都是官本位,好处都被当官的得了,普通百姓处于社会的底层——年景好的时候混个温饱,年景差的时候就只有卖儿卖女,啃树皮,咽草根。用鲁迅的话说,想做奴隶亦不可得。
梁啸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只能适应这个时代。运气不好,没能穿成一个官二代,做不成现成的衙内,幸好生在一个开疆拓土的大时代,有机会凭军功入仕。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岂不愧对穿越者的身份。
这就是梁啸挖空心思想学射箭的原因。冷兵器时代,射箭才是最高明的武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骑射|精良都是高手的代名词。如果能在百步外一箭射杀,谁还跟你抡刀互砍啊。
不过,如果为了学射箭,却被几个不法分子连累了,那就不合算了。梁啸希望得到囚徒的指点,却又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不得不耍点小心眼。大家等值交换,他管囚徒的饭,囚徒教他一点基本技术,谁也不欠谁的。
当然,谁也不能鄙视谁。
因此,囚徒鄙视他,他很不满,有一种被伤害和被污辱的感觉。
梁啸一边腹诽着,一边继续练习。
练了半天的开弓,梁啸满头大汗,浑身酸软。他这时候有点明白囚徒的意思了。学拳容易改拳难,要想把耸肩这个不良习惯纠正过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过,梁啸很清楚,如果不想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修一辈子地球,他没有别的出路,只有这一个机会。以军功出仕,听起来很热血,其实很危险。要想少流血,这时候就不能怕流汗。
在六月的阳光下,梁啸汗如雨下,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开弓。
囚徒坐在廊下,歪靠着土墙,眼睛半睁半闭,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西厢房,梁媌一心一意的织着绵,织机片刻不停。
……
一连三天,梁啸除了吃饭睡觉,无时不刻不在揣摩着开弓的动作要领,几乎魔怔了,看得梁媌有些担心。不过,梁媌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声不响的多煮了两个鸡子,又延长了半个时辰的织锦时间。
第五天,忽然之间,就像顿悟了一般,梁啸突然明白了这个开弓动作的要诀,特别是松肩的作用。他左臂平伸,右手勾着并不存在的弦,目光顺着左臂,看向墙角的箭靶,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
“明白了?”在东廊下打盹的囚徒打了个哈欠,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似乎……明白了。”梁啸垂下双臂,走到囚徒面前,恭敬如小学生。“开弓要用全身力,松肩,是为了劲路顺达。”
“嗯,虽然资质差了点,悟性也不够高,总算勤勉。”囚徒转过身去,张开双臂,再次用了个开弓的姿势。刹那间,那个懒散的囚徒不见了,梁啸仿佛看到了一个力能举鼎的壮士,充满雄浑的力量。
梁啸不敢怠慢,瞪大了眼睛,一点细节也不肯放过。
经过几天的练习,他对这个动作有了切身感受,又有了一些心得,这时候再看,比第一次看的时候领悟更多。他看到了囚徒整个背部肌肉的运动,隐约看到一种潜藏在其中的韵律,就像一道水流,由腰部而生,在背部散开,又涌入双臂,化作激流。
“继续练。”囚徒转眼间又恢复了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拍拍嘴。“我再去睡一会儿,真困哪。”
梁啸目送囚徒回屋,自己继续在廊下习射。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囚徒刚才的姿势,细心体会每一个动作引发的肌肉动作,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囚徒那样强大。
梁啸越练越入迷,他手里虽然没有弓,可是却越来越感觉到这种空练的妙用。不知不觉的,他隐隐约约的有了一种手中无弓,心中有弓的感觉。
就在他乐在其中的时候,荼牛儿冲了进来。
“阿啸,阿啸,出事了。”
“什么事?”梁啸左臂平举,右臂勾着并不存在的弓弦,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
“咦,你这是干什么?”荼牛儿见梁啸姿势古怪,挠了挠头。“是不是你做错了事,梁婶罚你?”
梁啸缓缓放下手臂,笑道:“我能做错什么事。快说吧,出了什么事?”
“哦,胡来摔伤了,说你是罪魁祸首,要找你决斗。”
梁啸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还是来了。他想了想,见荼牛儿的浓眉又皱了起来,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又要被荼牛儿鄙视了,不得已,只好问道:“他要怎么斗?”
“后天在金匮山,一对一,生死不论,死的直接埋在金匮山。”
“一对一?”梁啸很诧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没有搞错,胡来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有那么多狗腿子不用,居然要和我一对一的决斗?这哪是纨绔啊,这简直贵族得不能再贵族啊。
荼牛儿更诧异。“既然是决斗,当然是一对一。若是以多欺少,他胡来以后还怎么见人?不过,阿啸,你可别大意。胡来虽然不是个东西,武艺却不错,特别擅长角抵。被他近了身,你可没什么胜算。”
梁啸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的耸了耸肩。一对一啊,谁怕谁。胡来虽然壮实,毕竟是少年,说到底,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哪有那么严重。
“行,决斗就决斗。牛儿,麻烦你转告胡来,就说我应了,后天在金匮山,我和他……”梁啸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决斗,我和他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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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当头棒喝(求推荐!求收藏!)
readx;荼牛儿摸着脑袋,一脸茫然地走了。看他那神情,似乎觉得梁啸伤还没好,脑子很不清醒。
梁啸却不理他,继续练习开弓。对于这种小孩打架的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一晃又到了晚餐时间,梁啸将囚徒的晚饭搬到东厢房。为了补充营养,他特地提前结束了半个时辰,赶到城外抓了几条又肥又大的鲤鱼,煮了一锅又香又浓的鱼汤。他原本是想让老娘弄个红烧鲤鱼的,可是一看家里的锅,他还是放弃了。
汉代的锅又叫釜,很深,适合煮,却不适合翻炒,煮鱼汤没问题,烧鱼却不行,鱼在里面根本放不平。汉代有各种酱,却没有酱油这种东西,只适合蘸着吃。梁啸虽然不太习惯,却也没什么心思去搞这些小发明,只能入乡随俗,将就着吃了。等将来有钱有闲了,再来享受不迟。
囚徒端坐在案后,看着梁啸将杯盘摆好,叫住了正准备退出去的梁啸。
“等着,我有话要对你说。”
“喏。”梁啸应了一声,坐在一旁,洗耳恭听。
囚徒却没了下文,端起碗,慢慢的吃起来。他吃饭的时候很有仪式感,一举一动,都像是经过严格训练似的,不差毫厘,感觉不像是在吃一顿粗茶淡饭,而是在享用大餐,而且是和最尊贵的客人在一起。
梁啸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只好主动开口。“不知桓君……”
“食不语。”囚徒打断了梁啸,瞥了梁啸一眼。“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吗?”
梁啸的脸抽了一下,有些臊得慌,又有些恼怒。说句话而已,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囚徒也不理他,不紧不慢的吃完后,将碗里的每一颗米都吃得干干净净,将鱼汤喝得精光,就连每一根刺都舔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鱼肉,整整齐齐的摆在托盘里,又起身净了手,挪到一旁,这才直起身子,对梁啸欠身致意。
“饭香汤美,请容我向令堂致意,回来再与你说话。”
梁啸愣住了。今天囚徒的行为有点怪,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囚徒也不理他,起身出了门,走向厨房。梁啸连忙跟了出来,看着囚徒站在厨房门,躬身行礼。又看到老娘梁媌在围裙上擦净了手,一本正经的还礼,两人再三致意,囚徒这才退了回来。
梁啸看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怠慢,莫名的拘谨起来。
囚徒回到屋中,示意梁啸在他对面坐下,咳嗽一声,这才说道:“听说你要和人决斗?”
梁啸点点头,反问道:“桓君就是为了这事?”
“咄,小子无礼!”囚徒沉下脸,严厉的喝道:“长者有问,正面回答便是,岂可不答反问?”
梁啸尴尬不已,满面通红,只好躬身致意。他虽然不明白囚徒在干什么,但是看他这么庄重,恐怕不会无的放矢。
“回桓君,确有此事。”
“你是不是觉得无足轻重?”
“不过是小儿戏耍,何足挂齿。”
“那么,你知道对手是谁吗?你知道他最擅长什么武技吗?你知道决斗的具体地形吗?你能确定他能否恪守决定的规则,与你一对一的对决吗?是生死决定,还是点到为止?”
梁啸懵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虽然没有父亲,却有母亲。如此生死大事,可曾事先禀报你母亲?”
梁啸脸色一变。生死大事,难道胡来真会以死相搏?
“看你这样,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囚徒摇摇头,一脸失望。“原本以为你还有些小聪明,现在看来,连匹夫之勇都算不上。射艺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迟早还是个填沟壑的废物。我倒无所谓,只可惜了你母亲,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却不知道你根本成不了大器。妇人就是妇人,见识终是差人一筹。”
一听到囚徒贬低老娘梁媌,梁啸再也忍不住了,长身而起,大声道:“桓君,何必欺人太甚。我母子虽然没什么大智慧,却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桓君见识高明,又怎么会落得身陷囹圄,寄人篱下的地步?落魄至此,仍大言不惭,桓君不觉得可笑吗?”
囚徒静静的看着梁啸,不怒反笑。
“我刚才说错了,你虽然蠢笨,却略有勇气,至少还有一份孝心,知道维护自己的母亲。不过,你只知小节,不知大义。如果后天你死在金匮山,又怎么维护她呢?”
梁啸语噎,瞪着囚徒半天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言之过重了?”
梁啸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是的。”
“也许吧,这次我可能过虑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除了以军功入仕,别无出头之路。战场凶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不能保万全,而欲以轻忽之心,蹈必死之地,焉能长保?”
梁啸眨眨眼睛,反驳道:“这又不是战场……”
“你既然立志以军功入仕,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培养自己的谨慎之心,将任何一场冲突都当成生死之战,慎重对待。否则,你以为无足轻重的一次决斗,很可能会成为了你最后一次战斗。”
梁啸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他听懂了囚徒的意思,胡来也许不可怕,但是轻敌却非常可怕。对于一个只能从军立功的人来说,轻敌就是取死之道,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多谢桓君。”梁啸怒气全消,恭恭敬敬的给囚徒施了一个大礼。“敢请桓君指点。”
“两军相争,多算者胜。”囚徒坦然的受了梁啸一礼。“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今之计,你应该想办法弄清对手的真正意图,才能有的放矢,对症下药。”
“那……怎么才能搞清楚他的意思呢?”梁啸有些挠头。“我跟他不是很熟,现在又结了仇,他总不会告诉我他想干什么吧?”
囚徒微微一笑:“欲知敌情,莫善于用间。”
梁啸愕然。为了对付一个胡来,连间谍都用上了,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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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兼并
readx;梁啸虽然觉得囚徒过于郑重其事,却也不敢怠慢。毕竟他的对手是广陵城有名的纨绔。别看他现在表现得像个贵族,谁知道他的底线有多低。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在这个时代,杀人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杀了人,要担心并不是官府——找个地方躲一阵子,等天下大赦再出来,官府才懒得管以前的旧帐——而是受害者的家属。他如果杀了胡来,有大把的人会替胡来报仇。他如果被胡来杀了,只剩下老娘一个,难道让老娘一个女人为他报仇?
因此,梁啸还是按照囚徒的指点,先去侦察地形,再想办法打探胡来的目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梁啸很自然的想到了死党荼牛儿。
荼牛儿又在挨打。
荼牛儿捂着脸,鬼哭狼嚎,涕泪纵横:“别打啦,别打啦,又不是我要去决斗,我只是传个话。”
“传话也不行。”施婶一手掐着水桶腰,一手抡着一根青竹,照着荼牛儿可劲地招呼。“因为你传了几句话,胡家不肯要咱家的地了。地卖不出去,哪来的钱给你姊置办嫁妆?你姊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把家底都吃空了,以后拿什么给你娶媳妇?”
“阿母,你这是怎么说呢,好像我在家就是白吃白喝似的……”荼牛儿的姊姊荼花儿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挥着扫帚,拦在施婶的面前。“阿母,你今天可得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可不依。”
“唉呀,我说花儿,你就别凑热闹了。我什么时候怪你了,我这不是怪你弟吗?”
“我弟是个傻子,他知道啥?”荼花儿不依不饶。“你这话明明是说给我听的。”
“你才是傻子呢。”荼牛儿急了,大声骂道:“你就是因为傻才没人要,呆在家里白吃白喝,唉哟,你这疯婆子,怎么打人……”
梁啸哭笑不得。他本来是想找荼牛儿帮忙的,现在荼家因为好的事闹得鸡飞狗跳,他倒不好意思进去了。荼牛儿的老娘还好说,荼牛儿的姊姊荼花儿可是个泼辣的女子,撒起泼来,连荼牛儿都要让三分。
汉代女子出嫁大多比较早,十五六岁一般就嫁人了,有的甚至十三四岁就出门。荼花儿今年十八,按习俗,这就是大姑娘了,有沦为剩女的可能。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嫁不出去,这几乎是她的逆鳞,一点就炸。梁啸现在进去,弄不好就要挨她一顿揍。
梁啸无奈,只得将双手拢在嘴边,学了一声布谷叫。荼家的大门哐当一声响,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没等梁啸说话,劈头盖脸就是两扫帚,嘴里还骂着:“哪来的傻小子,也不看看几月份了,还学布谷叫。”
梁啸一看大事不好,掉头就跑。荼花儿抡着扫帚,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骂:“混帐东西,上次偷看我,我还没找你呢,又来糊弄我弟,看我不抽死你。”
梁啸大窘。还有这事?原来的梁啸品位可不怎么高啊。
“花儿,花儿……”梁媌站在远处,扬了扬手,手中一片锦,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荼花儿一看,眼睛顿时直了,立刻舍了梁啸,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老远就热情的叫道:“婶子,你叫我?”
“这是上次剩下的一块零头,也没什么用场,送你做个帕子。”梁媌拉着荼花儿的手,亲热的摸了摸她的脸。“多俊的丫头,以后不知道谁家有这个福气,能把你娶回去,一准生几个胖小子。花儿,什么时候出嫁,跟婶子说一声,婶子给你做个抱腹,也沾点喜气。”
“婶子,人家还小呢。”荼花儿扭着腰,接过锦,爱不释手,脸上的凶悍顿时变成了娇艳的桃花。
梁啸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荼花儿是影后啊,这表情转换得也太快了。
“看啥,还不快跑,再不跑,你家又要破财了。我姊做梦都想有一匹双面锦,就差到你们家偷了。”荼牛儿在远处跳着脚,叫了起来。
梁啸恍然大悟,转身就跑。老娘梁媌织的双面锦是一绝,市面上卖到一匹一金,给荼花儿做手帕的那一小块就比一件衣服值钱,根本不是荼花儿这样的姑娘用得起的。抱腹就是肚兜,对荼花儿来说,一块双面锦做的抱腹就是一顶霞帔,足以让她在小姊妹们面前挺起腰杆。
“你家怎么又卖地,还要卖给胡家?”
“不卖地,拿什么给我姊置办嫁妆?”荼牛儿没好气的说道:“这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连我娶媳妇的钱都得吃掉。我家那块地都快被胡家的地包围了,不卖给胡家,谁敢要?”
“可卖地就是饮鸩止渴啊,没了地,就没粮食,没有粮食,拿什么交租?”
据梁啸所知,汉代的田赋名义上很轻,实际上很重。因为收田赋的时候,不管你家实际有多少田,都是按百亩的标准收的。一百五十亩也收这么多,五十亩也收这么多,地越少,田赋的负担越重。卖地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只要开了头,基本就收不住了,一直到卖光为止。
老娘梁媌一直不肯落籍,也有这个考虑在里面。不落籍,就不用授田交赋,只要把里正糊弄好就行。落了籍,成了编户,就要授田,有了田就要交赋。哪怕根本没拿到田,这一百亩的田赋也是免不了的。
汉代前期轻赋的好处,都被那些占有大量田地的豪强们得去了。事实上,他们甚至连这一百亩的田赋都不要交,转嫁到没权没势的百姓头上。正因为如此,土地兼并在文景盛世已经极为严重,镇压豪强,也成为汉武帝即位之后不得不面对的政治难题。
荼牛儿叹了一口气,一脸深沉的说道:“我想过了,实在不行,我再去盗几个墓就是了。听说城西又添了几座新坟。”
梁啸有些惭愧。“牛儿,都是我连累了你。”
“嘿,说这些话干什么,我们是好兄弟嘛。”荼牛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就是没你这件事,我家那几块地也保不住,迟早得卖光。唉,现在不是吴国啦,好时光,咱兄弟都没赶上啊。”
梁啸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荼牛儿的嘴。荼牛儿挣脱他,诧异的看着他。“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你能不能管住你这张嘴?”梁啸严肃的说道:“没事提什么吴王?那可是叛逆,被人告发,砍了你这颗牛头。”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荼牛儿满不在乎的晃着大脑袋。“我听好几个老人说过,做这江都国的百姓,真不如以前做吴国的百姓好。吴王的时候,田赋不用交,盐随便吃,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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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地形
readx;梁啸大汗,却又不得不承认荼牛儿说得有道理。
吴楚之乱前,广陵属吴国,由吴王刘濞统治了四十年。
吴国境内有山有海,刘濞煮海为盐,开山铸钱,免了国内百姓的赋税,就连去京师卫戍的任务都由刘濞花钱代办了。刘濞这么做,当然没按好心,可是对吴国的百姓来说,那几十年的确是最好的日子。即使是以文景之治的盛世为背景,吴国的百姓依然过得不错。
刘濞死了,是大汉帝国的逆臣,遗臭万年。可是对于曾经的吴国百姓来说,那却是一段难得的好光景。
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刘濞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念刘濞的好。至于刘濞是忠臣还是逆臣,与他们无关。再说了,他们是吴国的臣民,与远在长安的汉朝没什么关系。
直到现在,吴王刘濞的尸骨都快朽了,在百姓中的口碑还非常不错。民间祭祀时,吴王也是神明之一,享受着曾经的吴国百姓的香火。这几乎是半公开的秘密,楚婆婆给梁啸招魂的神主牌上,就有吴王的位置。相比之下,荼牛儿的感慨很正常,倒是梁啸这个穿越者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梁啸清楚,他还没有真正融合进原来那个梁啸的思维,再说下去,难免会露出破绽。他连忙转换了话题,和荼牛儿商量起刺探军情的事。
一听说梁啸要按照行军打仗的套路对付胡来,甚至还要用间谍,荼牛儿欢喜得抓耳挠腮,不用梁啸开口,他就主动请缨去行间,而且一心要做反间。
“阿啸,我觉得吧,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反间。我们打一架,假装反目成仇,然后我去见胡来,将胡来的心思搞得一清二楚。到时候,抽空给他下点药,让他拉得腿软,你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你做间谍?”梁啸打量了荼牛儿一番,连连摇头。就算囚徒桓君没和他说间谍须用机灵之人,他也觉得荼牛儿不适合。这个大嘴巴,哪是做间谍的材料。
“你看不起我?”荼牛儿急了,拽着梁啸的手臂,一副不答应就绝交的模样。
“不是看不起你。”梁啸话锋一转。“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帮忙。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别人都办不了。”
“哦,是吗?”荼牛儿转怒为喜。“什么重要的事?”
“既然是行军打仗,当然要勘查地形。不了解地形,怎么排兵布阵?”
“对头,对头。”荼牛儿眉飞色舞,喜上眉梢。“阿啸,这个囚徒有两下子,以前不会是个带兵的吧?”
梁啸笑而不语。
……
金匮山名字很响亮,其实只是一个大土坡,并没有什么险峻的地形。除了散落其间的坟茔之外,只有一些杂树。
汉人视死如生,喜欢厚葬,也因此造成了民间喜欢盗墓的风气。
盗墓,除了少数人是为了复仇泄愤之外,大部分是为了求财。墓室里丰厚的财物,时时刻刻诱惑着那些行走在破产边缘的穷人,甚至包括一些衣食无忧,却想发横财的人。
梁啸本人也经常干这事,他就是在盗墓的时候挨了黑砖,丧了命的。
故地重游,特别是站在那个新挖的盗洞前,梁啸唏嘘不已。就是在这里,他的灵魂穿越了两千年,变成了一个西汉时代的顽劣少年。
“阿啸,胡来当时就藏在那里。”荼牛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坟包,又指了指旁边的草丛。“我是在这里找到你的弩的。他打你的闷棍,你就打回来,在这里伏击他吧。一弩射死他,直接扔到洞里埋了。”
梁啸对荼牛儿的建议嗤之以鼻。说得真轻巧,杀了胡来容易,想脱身就没那么简单了。且不说胡来肯定会带不少随从来,就算是他一个人来,杀了他,胡家会不追查?
官府也许不会管,但是胡家肯定不会罢休,他就等着逃亡吧。
要报仇,得用点别的办法,不能这么简单粗暴。一命抵一命不是不可以,可得看是谁的命,区区一个胡来,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
梁啸仔细回想着囚徒桓君对他说过的话,查看着周围的地形,寻找对自己有利,对胡来不利的地方。
他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才站的位置。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被三个相距十来步的坟包夹着,两颗野桑树,枝丫纵横,粗的一棵有两丈多高,树皮粗糙,离地丈余处,一根粗大的树枝斜伸出去,直指辽阔的大江。
梁啸看了看地形,向后退了几步,发力助跑,踩着一个坟头,一跃而起,伸手抓住树枝,晃了两下,荡了上去,扶着树干,四处张望。
“就在这里。”梁啸满意的笑道:“牛儿,明天我们就在这里等胡来。”
“这里?”荼牛儿仰着头,看了一会。“这也不够高啊,摔不死。”
“摔是摔不死,不过我肯定能赢。”梁啸知道无法和荼牛儿这个暴力杀人狂讲道理,直接了当的说道:“牛儿,你上来看看。站在底下看,和站在上面看是不一样的。”
“且,有什么不一样。”荼牛儿不屑一顾,抱着树木,使出狗熊上树的本领,爬了上来。一站到斜伸出去的树枝上,向下俯视,不由得咂了咂嘴。“阿啸,好像是不太一样呢。”
梁啸得意的笑了。每个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恐高症,第一次站在高处,都会有眩晕感,更别说动手打架了。他在前面登惯了高楼,对高度感的适应又岂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比拟的。在树干上打架,可以充分发挥他的优势,将胡来置于不利之地。
角抵需要稳固的下盘,如果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发挥角抵的威力?
梁啸扶着树干,得意洋洋的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百步之外的一座旧坟前,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人身形佝偻,一手拄杖,一手掩面,似乎正在哭泣。
荼牛儿也看到了,吃了一惊。“咦,那不是住在你家的那个囚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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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中计了
readx;刹那间,梁啸豁然开朗,不由得想骂娘。
据他所知,金匮山西坡没有大规模的家族墓地,只有一片无主坟,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那里的坟几乎都没有墓碑,插一块木牌就算不错,更多的连木牌都没有,时间一长,根本不知道埋的是谁。
这样的坟,连梁啸、荼牛儿这样的顽劣少年都不愿意光顾,因为里面不可能有值钱的东西。
囚徒所立的那座坟就是这样的无主坟,梁啸有印象,因为这座坟体量比较大,看起来像是合葬墓。囚徒来哭祭,难道是他家的祖坟?
那他要找的桓生,会不会也被埋在这里面?梁啸恶毒的想。在石里发现疑点后,他就没有再去寻找这位桓生,囚徒桓君也没有再问起。梁啸怀疑,这位桓生很可能早就死了。
他这么想,是因为桓君身边那个身影很像石里的里正,那双罗圈腿很醒目。江都国少马,有罗圈腿的人并不多见,特别是他这个年纪。
“这家伙很危险啊。”梁啸有些担心起来。埋在乱葬坟里的非奸即恶,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明智吗?
“阿啸,你怎么了,是不是怕了?”荼牛儿拔下一根草茎,叼在嘴里,一脸的浑不吝,带着三分鄙视。
“你这猪脑壳,懂个毬啊。”梁啸恼了,低声骂道:“看到那个罗圈腿没有?他分明就是石里的那个里正。他们明明认识,却故意让我们去找什么桓生,这分明有鬼啊。这样的亡命之徒难道不应该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荼牛儿瞪圆了眼睛。“阿啸,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听不懂?你活该被你姊骂笨。”
“不是。”荼牛儿急了,翻身就要站起。梁啸一把拽住他,将他摁在草丛中。“小声点,就你这一碰就着的暴脾气,还想做奸细?”
荼牛儿正在奋力挣扎,一听梁啸这句话,立刻软了。他温柔的拨开梁啸的手,从草丛中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分辨道:“阿啸,我觉得你这话不对啊。你要是觉得他们不是好人,就去告发他们,不仅不会被连累,说不定还能得一笔赏金。要是你同情他们,就应该多亲近,又何必敬而远之?这样的高手可不容易见着,特别是那个里正,那一脚踢得……干他先人,现在想起来,我屁股还疼呢。”
梁啸一时无语。他觉得荼牛儿说得不对,可是又无法反驳。按道理说,对桓君这样的人,要么去告发,要么去亲近,两者选其一,既不告发,又不亲近,反倒显得有些……懦弱怕事。
我懦弱吗?梁啸反问自己。他一直觉得自己够胆大的,甚至有些愤青,现在被荼牛儿这个浑人一反驳,却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刚正。事到临头,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躲,不是懦弱是什么。
梁啸的脸有些热,臊得慌。
娘个皮,难道老子真是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只会打嘴炮,动不得真格的?
不对!梁啸忽然打了个激零,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虽然穿越成了梁啸,但是他的思维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良民,所谓的愤青不过是在网上发发贴子,实际生活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这一类事情。
可是荼牛儿则不同,他是真正的汉人。对他来说,率性而为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很自然的反应。面对桓君这样的人,要么去告发,要么去景仰,不存在什么中间路线。
“牛儿,你……说得对。”梁啸挠了挠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太阳穴呯呯直跳。
“这就对了嘛。”荼牛儿得意的撇了撇嘴,爬了起来,弯着腰,潜行而去。
“牛儿,你干嘛去?”梁啸低声叫道。
“上次那老小子踢了老子一脚,这仇还没报呢,老子去揍他一顿,讨回场子。”说着,荼牛儿一溜烟的跑了。他们从小就在这一带玩耍,地形熟悉得很,梁啸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迂回伏击去了。
梁啸心中一动。荼牛儿力气大,手也黑,不知道那个里正会不会中招。万一搞出人命,那可怎么办?梁啸一边担心着,一边四处乱瞅,瞅了一会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不由得吓了一跳。
“找埋人的地方么?”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
梁啸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跳了开去,同时摆出一个虚步亮掌的防备姿势。
“你学过手搏?”桓君诧异的看了梁啸一眼。“这是哪家的拳艺?”
梁啸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化身黄飞鸿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收起招式,四处看看,没看到荼牛儿,也没到里正。“桓君,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祭奠我的家人。”桓君四处看了一眼,目光转向了那颗大树。“怎么,你想在树上与胡来决斗?”
梁啸吃了一惊。这厮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可是眼光够毒啊,这都看得出来?
“桓君以为如何?”
“如果是单打独斗,倒也不算差。”桓君拄着拐杖,围着树来回走了两圈。“可万一对方不讲道义,以多欺少,你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免不了挨一顿揍,说不定还会被人随便找个盗洞,就地埋了。”
梁啸一惊,意识到桓君可不是说空话。在树上与胡来决斗,他的确有优势,可是万一胡来恼羞成怒,以多欺少,他在树上就成了众矢之的,想跑都没处跑。
“在兵法上,这叫死地。”桓君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死地并不代表就一定会死。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例也屡见不鲜,当年霸王破釜沉舟,在钜鹿城下大破秦军四十万。井陉之战,韩信背水立阵,一举破赵,都是死地求生。”
梁啸咧了咧嘴。我就是打个架而已,你有必要搞得这么严肃吗,居然给我上起了兵法课。他正准备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了荼牛儿杀猪般的惨叫声。
“阿啸,救命啊——”
梁啸大吃一惊,抬头瞪着桓君。“桓君,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拖住我吧。”
桓君微微一笑。“小子虽然反应慢,还算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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