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同路人
好奇归好奇,但是这个问题让天子很伤自尊。
即使梁啸举了好几个例子,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射出去的箭最后还要落回地面上来。在他看来,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需要去想,估计除了梁啸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去想。
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可是,一旦梁啸提出这个问题,这就成了一个问题。
一个看似无解的问题。
天子有些头疼。他来淮南邸,是想寻求答案的。现在答案还没找到,问题却多了一个,实在头疼。
“那为什么箭会落回地面?”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应该是从我学射开始,就在想这个问题。”梁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一直到上次在西海游泳,我才突然想通这个问题。”
“你想了这么久?”天子笑了,受伤的自尊终于受到了些许安慰。“那你是怎么想通的?”
“其实这就和石头会沉在水里,木头会浮在水面上一样。陛下,为什么石头会沉,木头不会沉?”
“噗!”天子刚刚恢复的自信心一下子又碎成了渣。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梁啸。我是来问问题的,不是来回答问题的,好不好?
一直在旁边倾听的淮南王刘安总算逮着机会,插了一句嘴。“因为石头重,木头轻。”
梁啸转过头。“阿舅见过水银么?”
刘安很得意地点点头,露出矜持的微笑。水银的确不多见,但是难不住他。黄白之术中经常用到水银。
“如果将石头放在水银里,会是什么结果?”
刘安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水银是多么珍贵的药剂,谁会无聊到把石头扔在水银里,这不跟把****放到葡萄美酒里一样么。
梁啸追问道:“我听人说,石头会浮在水银上,不会沉,是不是真的?”
刘安老脸微红。这事他是真不知道,没听说过。君子以不知为耻。今天丢人了。
“水银的事,我没见过,不也妄言。可是水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石头会沉,木头会浮。是因为石头重,木头轻。具体的说,应该是石头比水重,木头比水轻,所以石头会沉。木头会浮。”
“有道理。”天子连连点头。
“理应如是。”刘安也连连点头,大表赞同。
刘陵笑而不语,一双妙目盯着梁啸。这里的几个人,只有她最清楚梁啸在干什么。
“那么,箭会落,应该是箭比气重。云彩不会落,应该是云彩比气轻。”
“不错。”天子再次点头。
梁啸随即又问:“可是火流星为什么不会落?”
天子翻了个白眼,恼羞成怒。“你直接说便是,绕了半天圈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不愤不启,不俳不发。”
“呃——”天子语塞,眼睛瞪得溜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愤不启,不俳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这是《论语》里的话,但凡读过儒家书的人都知道。可是,这句话从梁啸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好吧,又被鄙视了。孔夫子的书虽然读了,却没有读到心里去,更没有付诸行动。这才被梁啸这样的武人给教训了。
“因为火流星在动。火流星一旦停下来,就会自然下垂。箭也是个道理,落下来,是因为飞行速度减慢了……”
梁啸吧啦吧啦说了半天,好容易才把天子和刘安说明白了。要说这两人大概是当世最聪明的人之列,但是梁啸要把最简单的引力和自由落体给他们说清楚了。还要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的确花了一番功夫。最关键的是他还要披上一层伪装,让他们觉得这像是一个汉代人悟出来的,而不是凭空出现的。
即使如此,他也没敢全说,他解释不清楚具体的重力加速度是怎么得出来的。他只能给出一个结果,东西从高处落下时,是越来越快的。
“这么说,你也没有定式?”天子有些失望。
“目前还没有。”梁啸又自信满满的说道:“不过,再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觉得我应该能写出定式。”他看了一眼刘陵,眼神中多了几分骄傲和幸福。“陵儿通晓西域算术,有了她的帮助,定式呼之欲出。”
天子转着眼睛,没说话,忽然有了主意。
“陛下,你觉得这个射道值不值千金?”
天子没好气的瞪了梁啸一眼。“有定式,也许能值千金。你现在根本没有定式,哪里值千金。”
“定式很快就能有啊,到时候,臣一定第一时间献与陛下。”
“哼!”天子哼了一声,欲言又止,心里却暗想,这个定式已经呼之欲出,谁先得到定式还说不定呢。等我抢先写出定式,让你看看我的聪明。
天子心里有事,不再停留,匆匆回宫去了。
送走了天子,刘安回到堂上,意味深长的看了梁啸一眼。“你现在可以把定式拿出来了吧?”
梁啸笑笑。“阿舅为什么这么说?”
“我虽然没太听懂你说的那些,不过我看得懂人。”刘安入座,从容说道:“你今天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天子你这个黄老之术都是一些小技,能给他带来利,却不会干扰他的政务。”
梁啸笑而不语,刘安虽然是书生,眼光还是有的,特别是不关系到他自己利益的时候。
“不过,不争而争,倒是暗合黄老大道之义。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们的安全,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刘安欣慰地轻叹了一声,抚着刘陵的发髻。“陵儿,父王的眼光不如你。这样也好,你安全了,父王也少了一个牵挂。”
梁啸暗自撇嘴。这老书生,明明想要“趋利”之策,却不好意思开口,打起温情牌了。
刘陵抱着刘安的手臂,笑道:“父王也不必担心,夫君自有安排,父王只要心中常存圣人教诲,默守易道,终日乾乾,自然无咎。”
“哪有那么容易。”刘安长叹一声:“天意无常,谁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君心难测,谁知道哪个小人会告状?江都王……”
“父王,你说什么呢,难道你要将自己和刘建那种败坏人伦的禽兽相提并论。”见刘安大发感慨,口不择言的将梁啸比成了小人,刘陵大嗔,立刻阻止。
刘安尴尬不已。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刘建就算败坏人伦,和他心里的计划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不说了,不说了。”刘安掩饰道:“怎么样,跟父王说说,初为人妇的感觉如何?陵儿,你从小聪明,我一直把你当男儿对待,如今出嫁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以后抛头露面的事就由伯鸣去做,你安心相夫教子,做个贤内助,莫被人指脊梁骨。听见没有?”
“女儿知道了。”刘陵点点头,又道:“我和夫君商量过了,待你归国的时候,我们与你一起回去,陪陪母后和王兄。我成亲,他们也没能来,干脆一起回去看看他们。”
“好,好。”刘安高兴的连连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刘陵看看梁啸。梁啸笑笑,示意她直说。刘陵说道:“我到了长安,南海的生意不会再做了,一起交给父王。父王安排可信的人去经营。那几艘楼船,父王给我留着,让人小心养护,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要用。”
刘安一口答应。他正在打那几艘楼船的主意呢,刘陵将楼船转交给他,可谓正中下怀。
“那几艘楼船虽然经过改造,目前还是只适合近海航行。要想出入风波,还要做更多的研究。邓国斌,我要带走,府中有三千门客,你挑几个可用的人来,夫君会把他知道的东西尽可能的教给他们。”
刘安大喜。他看看刘陵,又看看梁啸。“这……莫非就是那趋利之策?”
“还是避害之策。”梁啸说道:“不过,你看作趋利之策也无不可。窦婴上疏天子,建议征讨南越,复秦故境。北疆河南地已得,夺取阴山迫在眉睫,接下来就该向南了。要取南越,用船最为省力。此时淮南研究楼船、航海之术,阻力最小。”
“天子要取南越?”刘安担心不已。“当初五十万秦军取南越,旋得旋失,声犹在耳,怎么窦婴会出此下策?”
“此一时,彼一时。”梁啸说道:“嬴政南征是在百战之后,如今却是积六十年休养生息之功,岂可同日而语?阿舅,南越一旦并入大汉疆域,淮南更没有存在的必要,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趁此机会移镇边疆,你也许应该选另外一条路。”
刘安皱了皱眉。“什么路?”
“安心著心立说,像孔夫子一样,做一个传道的圣人。”
刘安想了很久,摇摇头。“这条路虽好,却不是我能选的。”
梁啸没有再说什么。他给了刘安另一个选择,刘安不选,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不过,对他来说,这是好事。如果刘安认怂,愿意放弃王位,俯首听命于朝廷,他反而会很失望。因为那不仅断了刘安自己的路,也断了他梁啸的退路。
不得不说,他和刘陵能够走到一起也是天意。本质上,他们都不肯安份守已,不肯向某个人臣服,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动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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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58章 主父偃
新婚燕尔,梁啸本打算赖在家里度个蜜月,甚至想就此辞掉骑都尉的官职。既然天子不打算让他再上战场,他也不需要靠骑都尉的俸禄生活,何不做个隐于市的中隐,也免得到宫里当值,不得自由。
离天子远些,说不定更能产生美。
可惜,他的美梦很快就破灭了。宫里传来诏书,他与窦婴同日拜为中大夫,升秩中二千石。
汉代官制中,二千石包括四个级别: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俸禄依次递减。中大夫的俸禄是比二千石,让他们享受中二千石的俸禄,相当于涨两级工资,是对他们的特别优待。
由骑都尉转为中大夫看是平迁,实质由武职转为文职,有贬抑的成份,如今提了两级工资,官职为大夫,待遇等同九卿,勉强算是给了点实惠。
虽然梁啸如今腰缠万贯,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不过礼貌起见,还是入宫见驾。
刘陵亲自帮他准备了官服。这些事,别人都处理不来,只有她比较熟悉。
“虽说你和魏其侯同级,不过他毕竟是前辈,你要礼让些。”刘陵将绶带掖进梁啸腰间的绶囊里,提醒道:“魏其侯一向自负,如今窦家被冷落,更在乎面子,你不要太随意了。”
“明白。”梁啸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对琉璃研究了那么久,怎么没做个镜子试试?”
刘陵愣了一下,嗔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又扯上镜子?琉璃能做镜子?”
“别人也许做不了,淮南王府却有这个条件。”梁啸说道:“在琉璃后面镀一层水银,纤毫毕现,绝对是贵妇淑女们受不释手的宝物。”
“那我转告父王,让他安排人试试。”
梁啸笑道:“别忘了跟他收钱,这个点子可值千金。”
“少不了你的。”刘陵白了他一眼。“走吧。希娅,希娅。”
希娅从外面走了进来。应了一声:“主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刘陵看了一眼英姿飒爽的希娅,满意地点点头。“你陪夫君入宫之后,找机会去一趟椒房殿。向皇后表示谢意,就说我会择日进宫致谢。”
“喏。”希娅点头应了,陪着梁啸出了门。荼牛儿带着几个骑士备好了马匹在门外候着,见梁啸出来,便一起上马。虽说离未央宫只有几百步远。可这是排场,身份的象征,省不得。
梁啸正准备上马,对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中年人。不用梁啸多说,两个骑士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呛啷”一声,雪亮的刀光闪过,拦住了那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梁啸瞅了那人一眼,见他面容憔悴。身材单薄,又黑又瘦,身后还背着一个竹制的书囊,一看就不像孔武有力的刺客,便摆了摆手。“放开他,让他过来。”
骑士收回长刀,让开路,却仍然警惕的看着中年人。荼牛儿更是不动声色的拦在了梁啸马前。
中年人走到梁啸面前,拱手施礼。“临淄主父偃,拜见君侯。”
梁啸愣了片刻。“你是谁?”
“临淄主父偃。”
梁啸转了转眼珠。忍住了从心底泛起了笑意。主父偃啊,倒行逆施的那一位,他不应该是去卫青府中的么,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对了。卫青去雁门了。按照计划,秋季攻势已经是筹备之中,卫青是主力之一。
“看你这身打扮,是读书人?”
主父偃微微颌首。“偃学长短术,知百家之言,非儒生。”
梁啸笑了起来。看来他不喜欢儒生的名声天下皆知。主父偃一见面就声明自己不是儒生。他也没有点破,顺势下了马。“不是儒生好,我最不喜欢空谈的儒生了。主父君这是从哪儿来,刚到长安么?”
“刚到长安不久,闻知君侯大名,不揣妄陋,赶来自荐,愿为君侯出谋划策。”
梁啸想了想,有了主意,转身请主父偃入内。两人到堂上入座,攀谈了几句,主父偃正准备展示一下自己的口才,梁啸笑道:“不急,我看主父君模样,大概还没用午餐,不如先吃点东西再说。”
主父偃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他岂止是没用午餐,他连早餐都没吃。到长安数日,投拜无门,他都快被齐邸的属吏赶出来了。
梁啸让人端来酒食,又陪着主父偃饮了几杯酒,这才看着主父偃狼吞虎咽的吃饭。他对主父偃并不陌生,除了倒行逆施这句成语之外,这货还有一句名言,足以体现他的禀性。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应该说,即使是在尚功好武,生性不羁的汉人中,主父偃也算是比较极端的那一位,他追求富贵甚至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让人难以接受。不过,严格说起来,他的手段虽然过于狠毒,被他整死的那些人却无一不是罪有应得。而他的推恩令比起晁错的削藩策也要高明很多,即使和贾谊相比,也不遑多让。
自己盗了他的推恩令,多少欠他一份人情。
主父偃吃得肚圆,接连打了几个饱嗝,这才放下筷子和汤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君侯见笑了。”
“没什么可见笑的。”梁啸不以为然。“我在战场上的吃相比你现在还要难看十分。”
主父偃愣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觉得梁啸顺眼了许多。他自恃是个读书人,而梁啸是个纯粹的武夫,又以军功出仕,从心底里,他是看不起梁啸的。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绝不会主动到梁啸门上来自荐。刚才吃相难看,他生怕梁啸笑话他,多少有些伤自尊。现在听了梁啸这一句,担心没了,亲近感却多了几分。
“战场上,事急从权,自然顾不得太多。”
“是的,人都有窘迫的时候。”梁啸笑道:“主父君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主父偃咳嗽一声,故作神秘的说道:“君侯精于射术,岂不知强弩之射,初能摧甲入石,末却不能入鲁缟之理?”
梁啸眨眨眼睛,有些好笑。“主父君要和我论射道?”
“非也。”主父偃直起身子,侃侃而谈。“君侯以射艺立身,功冠全军,我乃是一介书生,岂敢与君侯论射。不过,射以观德,进退周还必中礼,君侯岂不知哉?”
梁啸摆摆手,苦笑道:“主父君,我是武人,你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太懂,你还是直说吧。”
主父偃有些沮丧,他准备了那么多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啊。跟这些粗人说话就是不尽兴。
“君侯,祸福相依,你当未雨而绸缪,不能等到渴了再挖井。你是冠军侯,如今天子北讨匈奴,君侯却闲坐京城,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危险吗?”
梁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明白主父君的意思了,是不是我功劳太高,名头太响,容易遭人忌恨,应该谨小慎微,以全身为上?”
主父偃得意的笑了起来。“君侯悟性奇高,果然一点就透。”
梁啸一拍大腿。“我与主父君一见如故,本当请你多盘桓几日。不过,主父君提醒了我,我如今身份敏感,恐怕不宜留主父君在府中,免得惹人猜忌,耽误了主父君的前途。这样吧,我以十金为谢,谢主父君今日良言相告,还望主父君不要推辞才好。”
说完,梁啸吩咐人去取黄金。
主父偃愣住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他说这些,可不是要钱,至少不是仅仅想要钱,而是想在梁啸府中为客,再请梁啸推荐他入仕。没想到梁啸被吓住了,直接拒绝了他。
这人号称勇武,却有点不经吓啊。
主父偃有些后悔,不过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再说。转念一想,有了这十金,至少可以在长安生活一年。有了这一年时间,还愁找不到门路,又何必吊在梁啸这根歪脖树上。
“君侯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梁啸起身,客气地拱拱手。“主父君见识过人,只可惜大器晚成。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主父君当努力加餐,耐心等待机会。”
“多谢君侯。”
说话间,侍者拿来了黄金。梁啸亲手接过,送到主父偃手中。主父偃接了,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梁啸笑笑,再次出门,直奔未央宫而去。一进门,他就被吾丘寿王拦住了。
天子在天禄阁。
梁啸很意外,却没多问,跟着吾丘寿王来到天禄阁,进了门,就听到司马谈高亢的声音,不过梁啸几乎没听懂。
“干嘛呢?”
“大史令用千里眼看到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星。”吾丘寿王挑了挑眉,低声说道:“这件事有些麻烦,陛下请你和魏其侯来商议,看看如何处置。”
梁啸没吭声,跟着吾丘寿王上楼,心里却翻起了波澜。
这一天终于来了。在多年前,他刻意播下的那颗种子终于到了发芽的时候。对董仲舒天人感应的反击,这时候才算真正开始,以前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董夫子,你准备好了吗?
想到董仲舒,梁啸不禁想笑。张汤正在江都国整治刘建,身为江都相,董仲舒此刻想必是焦头烂额,绝对想不到京城会出现可能动摇他理论根基的重大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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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59章 天命
梁啸的脚刚刚踩上楼梯,头顶便传来天子的声音。
“你怎么才来?”
梁啸仰起头,看到了天子紧锁的眉头和阴郁的眼神,他连忙拱手道:“早就出了门,遇到一个上门自荐的书生,耽误了一会。”
“因为一个书生?”韩嫣笑了起来。“梁君侯,什么书生比陛下还重要?”
梁啸瞥了韩嫣一眼,皮笑肉不笑。“书生当然没有陛下重要,可是我怕因此坏了陛下名声。陛下求贤若渴,我身为陛下近臣,岂能怠慢他们?虽然做不以像周公一样,至少也要保持表面的礼节吧。”
韩嫣语塞。天子瞅了他一眼,笑了笑。“让你不要和他斗嘴吧,你就是不信,如何?”他转身又对梁啸说道:“别卖嘴了,赶紧上来,等有空,再说说你又招揽到了什么贤士。”
“我没留他,送了十金,让他走了。”
“没留?”天子眉头一挑,没再说什么,走到太史令司马谈面前,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
梁啸上了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窦婴也在,小司马迁站在角落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司马谈脸色潮红,像是喝醉了一般。被天子赶开后,他又绕到了另一边。看那样子,恨不得把天子赶开。
在屋子中间,摆着一架长达六尺、直径超过一尺的巨型千里眼。
看到这具千里眼,梁啸都有些激动,比他自己封了侯,挣了万金还开心。千里眼和显微镜是开拓人类眼界的两大利器,现代科学的发端就是从伽利略手中的望远镜和胡克手中的显微镜开始。
可是,伽利略手中的望远镜和眼前这具千里眼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梁啸强压心头的激动,走到案前。
案上铺着两张星图。即使梁啸对天文学一知半解,也看得出其中一张星图上的标注的星要多得多。
梁啸看了半天,一脸茫然。“看什么?”
“我……”司马谈迫不及待的说道,一开口。又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看了一眼天子。天子点点头。司马谈这才接着说道:“我用千里眼观测到了很多星,很多以前都没有看到过的星。这些,这些。都是。”
司马谈指着星图,唾沫横飞,有些溅到了星图上,他连忙用墨迹斑斑的袖子去擦。
“那又如何?”梁啸心中狂喜,脸上却更加迷茫。“星都在天上。看不看到,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司马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污辱,瞪圆了眼睛,愤怒地大叫起来:“这说明现在所有的天文志都是不全面的,我们都是井底的那只青蛙。”
“井底之蛙怎么了?”梁啸啼笑皆非。“谁生下来就全知全能?人的视野总是一步步的扩展的么。我去西域之前,有谁知道西域究竟是什么样子?”
众人互相看看,一时无语。梁啸来之前,他们已经为此讨论了很久,虽然谁也不敢挑破那张纸,可是他们都清楚。这些新发现的星一旦公布出去,整个星象理论都要受到影响,而那些依靠星象来推衍天命的理论也将全部崩溃。
最后,这将涉及到天命究竟成立不成立的问题。
要知道,这可是天子眼下最头疼的事。
谁也没想到,梁啸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学识浅陋,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是真的没当回事。
不过,梁啸举的那个例子,让他们心里的不安消散了不少。
梁啸去西域之前。汉人——至少朝廷——对西域的了解非常有限。如今知道了西域,才知道天下之大远超出他们想象,比他们原来以为的至少要大一倍以上。可是又能如何?长安除了多出许多来自西域的宝玉和美酒之外,并没有对大汉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发现了更多的星星又如何。这些星星又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它们一直在天上,只是我们没看到而已。
“可是……”司马谈有些急了。对他来说,这可是毕生难得的机遇。有人观了一辈子星,也发现不了几颗新星,他这几个月的时间。几乎将星象的数量增加了一倍,绝对可以名留青史的。
“我知道,太史令要成名了嘛。”梁啸嘻嘻笑道:“不过,这才是第一步,看到那颗星,和真正了解那颗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像看到了华山和登上华山是两回事一样,太史令还有很多路要走。”
司马谈愣了片刻,倒也同意梁啸的看法,点了点头。
天子冷静下来,走到窗边。窦婴暗笑,示意梁啸赶紧跟过去。
梁啸走到天子身边,静静地立着。
天子微微侧头。“伯鸣,你真的觉得无关紧要?”
梁啸躬身道:“陛下,臣一直不相信天人感应那一套。”
“可是……天下臣民相信的很多。”
“三人成虎,相信的人多并不代表就是正确的。”
天子欲言又止,神情纠结。梁啸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谓关心则乱,在政权合法性上,汉代诸帝一直不够自信,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愚民,愚民,一直到最后连自己也被愚了,都是这政权合法性引出来的麻烦。
“陛下,是天大,还是地大?”
天子愣住了,有些愠怒地看着梁啸。梁啸却非常平静。天子眼神微闪,缓缓说道:“自然是天大。”
梁啸轻声笑道:“既然天比地大,地尚有未知,天有未知又何足为奇?”
天子沉默了片刻,无声地笑了起来。“我看不是天大,也不是地大,是你心大。不管什么事,到了你面前,仿佛都不是事。”
“那是因为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梁啸笑嘻嘻的说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陛下这根大树在,臣有什么好怕的?”
天子瞪了梁啸一眼,准备斥责两句,却又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窦婴等人见了,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很配合地笑了起来。
天子笑了一阵,又道:“那依你之见,是不是也要写出定式,才能叫真的明白?”
梁啸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臣觉得,如果太史令真能用定式确定这些星的出没规律,那可比一句天人感应的空话实在多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天子放声大笑:“董夫子也真是流年不利,莫名其妙的就惹了你。”他走到司马谈面前。“你也听到了,梁啸说,你要写出定式才能算真有所发现。在此之前,不要轻易声张。”
司马谈脸色微变,咬了咬牙,一脸决绝。“唯!臣谨遵圣命。”
“哼,即使如此,你还是有功的。”天子想了想,转身道:“即日起,增秩千石,著一子为郎。”
“谢陛下!”司马谈大喜,深施一礼,又连忙将司马迁拉到跟前,斥道:“竖子,还不谢恩。”
司马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施礼。从现在起,他就是宫里正式的郎官了。
梁啸在一旁看着,心中凛然。天子这手段果然高明,恩威并施,不动声色之间就把司马谈搞定了。不写出定式,司马谈就不能公布这个发现,如此一来,朝廷就有了充裕的时间来考虑。
不过,有了我这个bug在,你要想一直隐瞒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
出了天禄阁,梁啸等人跟着天子一起去承明殿。梁啸是骑马来的,他不习惯坐马车。窦婴招呼他上了自己的车。梁啸虽然不太情愿,也不能回了窦婴的面子,只得坐了上去。
窦婴道:“伯鸣,还是你能言善道,几句话就解了陛下心结。”
梁啸摇摇头。“魏其侯过奖了。我对天文星象之类的知之甚少,也一向不怎么信,所以才敢放肆直言。天子自有决断,岂是我等能够说动的。如果你我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我这个人比较简单,没什么心机吧。”
窦婴歪过头,瞅了梁啸一眼,笑而不语,显然不同意梁啸的自我评价。
“对了,天子召我们入宫,究竟为了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这件小事吧?”
“小事?你的心真够大的,这也算小事?”窦婴摇摇头。“也许吧,对你来说,这可能真是一件小事。除了这件小事之外,还有一件大事。南越不太安份,陛下有意要对南越用兵,召我等来,应该是为了筹划这件大事。”
梁啸笑了。南征的计划是窦婴首倡,天子又召他入宫谋划这件事,就算不给他亲临战场的机会,他也是有功之臣。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窦婴个烈士闲得太久了,迫不及待地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啊。
“魏其侯,南征可不是一件小事,只能成,不能败,但凡出一点差错,你我可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窦婴有些不以为然。“欲立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怎么,你怕了?”
梁啸眨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魏其侯,你有多少年没有参加这种庙算了?”
窦婴眼神一缩。“怎么,你觉得我老了,不复当年?”
梁啸咧了咧嘴,露出几丝坏笑,他也不回答窦婴的问题,只是拍了拍车轼。“魏其侯,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可不能倚老卖老,拿辈份来压我啊。”
窦婴哈哈一笑。“小竖子,看来你眼里根本没有我窦婴啊。我需要用辈份来压你?有理说理,论事不论人,这点气度,我还是有的。”
“那当然再好不过。”梁啸笑意更盛,故作兴奋的搓了搓手。“上次和董公论道,殊不过瘾。这次和魏其侯这样的前辈交手,我着实有些小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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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0章 弄假成真
窦婴不以为然。他听说过梁啸与董仲舒的论道。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儿戏而已。况且董仲舒那种死读书,没有为政经验的儒生,在他的眼里也不值一提。
梁啸的声音不小,前面车上的天子听得真切,不禁笑了一声,低声道:“魏其侯轻敌了。”
与他同车而坐的韩嫣很意外。“梁啸会和魏其侯对阵?”
天子歪了歪嘴,笑而不语。韩嫣明白了,抿嘴笑道。“陛下高明,臣真是愚不可及。”
两人会心而笑,天子眼中露出几分得意。
经过椒房殿时,希娅离开了队伍,到椒房殿求见皇后不提。梁啸等人来到承明殿,一起下了车,上了殿,郭舍人带着几个侍者已经准备好了案席,两个新面孔在一旁候着。天子入座后,梁啸等人依次入座。天子摆了摆手。“你们自报家门吧。”
侍立一旁的二人上前,报上姓名。一个是临淄严安,一个是燕国徐乐。
梁啸倒不怎么意外,这两人在历史上有名,与严助、朱买臣、等人同传。特别是徐乐,他在《汉书》里留下一篇长达千字的论文,颇有见地。
梁啸虽然年轻,却是有爵位的封君。在这个爵位为尊的年代,他大可以坐着,只需欠身还礼就行。
严安、徐乐却有些意外。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梁啸如此年轻。虽然都知道梁啸刚刚弱冠,又是刚成的亲,可是在如此显赫的军功衬托下,他们还是本能的把梁啸想得比较成熟一些,至少绝不是眼前这副模样。
大家互相客套了两句,依次入座。过了一会儿,司马相如和桑弘羊先后进殿。
梁啸和司马相如见过面,但没什么交往。司马相如赋写得好,但是有口吃的矛盾,所以他不像严助等人担负着与外朝大臣理论的重任。也很少出现在这些讨论性的场合。他的爱好是读书、喝酒、写赋,文人本色更重一些。
见司马相如与会,梁啸看了一眼窦婴,笑笑。窦婴也报之一笑。天子对他的提案很重视。他当然开心,至于梁啸可能的攻击,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见人到齐了,天子宣布会议开始,先由吾丘寿王说明了情况。
情况很简单。南越王赵胡上书,说闽越王郢兴兵攻击南越边境,请求汉朝支援。
另一方面,闽越在京的人质征侧报告,闽越相余善与南越交往密切。这次侵犯南越,很可能是串通好的阴谋,希望汉朝不要轻易发兵,以免中计。
吾丘寿王说完了情况,天子说道:“诸位议议吧,朝廷该不该发兵?”
梁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这些套话最没营养了。老臣新秀都到齐了,你问我该不该发兵?这样的话不是应该私聊么。既然都来了,哪里还存在该不该发兵的问题。能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发兵。
果然,吾丘寿王开头,其他人跟进,连讨论的形式都没有,就众口一词,应该发兵。区别只在于说法不同。有的说,南越是属国,属国有难,应该救;有的说。闽越是属国,属国不听话,应该揍。
天子很满意。“那诸君就说说看,该如何发兵?魏其侯,你是三朝老臣,经验最丰富。就先做个榜样吧。”
窦婴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大谈出兵方略。
他这一套理论,梁啸基本上都清楚,创意还是他提供给窦婴的,窦婴赴宴的时候,又和他商量过。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听得非常认真。待会儿要进行辩论,先得把靶子找好。
梁啸以为自己对窦婴的计划了解,哪知道听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窦婴是建议天子顺势取南越,恢复秦时故境,但是他的方略大有问题。
当然也不能窦婴的方略有问题。按照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甚至可以说,窦婴的方略相当稳健,有足够的资格骄傲。天子如此推崇他的方略,也是看中了他的方略的确可行。
可是在梁啸看来,这个方略无疑太过保守。
不是胆子不够大,而是没能真正结实眼下大汉的实际情况,落后于时代。
外人看起来,此时的汉朝并没有什么突变。可是梁啸很清楚,此时的汉朝已经偏离了历史轨迹,出现了不少这个时代原本还没有出现的新事物。比如千里眼,比如来往南海的淮南商船,比如他已经在不同场合展示过的天下,汉人的眼界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
窦婴的方略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些,一点也没有。他还是按照七十年前秦军的思路来解决南越问题:由豫章、会籍两路出兵,夹击闽越,再以闽越为基地,锋指南越。
这让梁啸很失望。不知是窦婴太老了,思想僵化,还是太急了,来不及多思考,直接把秦军的战略就拿来用了。按他这个思路,就算汉朝如今的实力远超秦朝当年,要拿下南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的南越也不是当年的蛮夷了,赵家三代人在南越经营的时间比汉朝立国的时候还要长。窦婴还拿老眼光看待南越,不吃亏才怪。如果真按他这个方略出兵,下场估计不会比当年的秦军好到哪儿去。
梁啸原本只是想找点窦婴的小毛病,故意斗一斗,让天子看看他和窦婴其实并不对付,现在听了窦婴这个方略,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天子输得起,他输不起。
天子一直留意梁啸的眼神,见梁啸神情不对,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窦婴的方略,他个人非常满意。在他看来,这个方略稳健可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卫青等人今年秋季的战事进展顺利,阴山入手,恢复秦时边塞,就可以转而经略南方,在几年内恢复秦朝的疆域。如果再算上陇右新得的武威郡,他的功绩甚至比秦始皇还要略胜一筹。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目标。秦始皇一生的功绩,他亲政不过数年就能实现,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看到梁啸的神情,他不安起来。窦婴制订的是战略,要梁啸提供意见,是希望在他细节上进行补充。如果梁啸反对这个计划,认为不可行,那就得一切推倒重来。
天子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没有急着让梁啸发言。在窦婴解释完自己的方略后,他让徐乐等人先说话。
徐乐很谨慎,他只是指出,按照窦婴的方案,需要的兵力可能会比较多,时间也会比较长。在对匈奴作战尚未取得决定性的优势时,能否调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南征,是一个应当仔细斟酌的问题。
严安等人附和,都表示应该谨慎对待,以免重蹈当年秦军的困境。
司马相如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看他眉头轻蹙,想来也是不赞成的。吾丘寿王沉默不语。他是天子身边的人,知道天子的态度,这时候不敢贸然提出反对意见。窦婴高不高兴无所谓,天子不高兴,那比较麻烦。
见这么多人不赞同,天子把目光转向了梁啸。“伯鸣,你对魏其侯的方略可有增补之处?”
梁啸心道,又来了,这话说得这么明白,等同要我举手赞成啊。可我要真是赞成了,最后弄不好就成了替罪羊。
梁啸沉吟片刻,转身向窦婴拱拱手。“魏其侯,你去过江南么?”
窦婴摇摇头,白了梁啸一眼。“伯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必要绕什么弯子。陛下面前议政,还是简单些的好,说得太隐晦,反而容易误事。”
梁啸点点头。“既然魏其侯这么说,那我就直言了。我不赞成这个方案。”他抬起手,示意窦婴不要急着反驳,然后转向司马相如。“司马先生,你是益州人,又在关中多年,我想请教先生,在先生看来,关中的地形与益州有什么异同?”
司马相如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梁啸会问他。他翻了好一阵白眼,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关中么,和益州的确相……相近,都是四……四塞之国,正因如此,所以关中不……不立诸侯,益……益州也不立诸侯。不同之处么,在乎益……益州要潮湿得多,不……不像关中这么干……干燥。”
司马相如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半天,窦婴不耐烦了。“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南越与关中不同,这点我自然清楚,何必多言。当年秦军能攻占南越,如今我汉军更强于秦军,何以不能?”
“那魏其侯知道为什么秦军能横扫天下,却深陷南越这个泥潭,最后要五十万秦军费五年之功这才得手?需知秦平定六国,不过用了十年时间。”
“那还不是因为秦军残暴,多杀无辜,引起当地百姓反抗,这才久战无功。”窦婴傲然一笑,瞥了梁啸一眼。“南越是我朝属国,我汉军乃天子之师,有征无战,又岂是秦军可比?”
梁啸沉下脸,盯着窦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魏其侯,小子斗胆,敢说魏其侯此言有可叹者二,可悲者三,可哭者一。”
窦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很随意地拱拱手。
“敢请教。”
“可叹者,魏其侯三朝老臣,竟如此轻敌。学通儒道,却人云亦云;可悲者,将士捐躯异乡,百姓空耗粮饷,魏其侯晚节不保;可哭者,陛下宏图伟业,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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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1章 影帝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谁敢说对南越有所了解?”
这一次,不仅是窦婴,所有人都有些脸热。他们是不太同意窦婴的战术安排,但是他们并没有反对窦婴南征的战略,而他们和窦婴一样,在赞同之前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南越是什么样子。
他们同样犯了轻敌的错误。
第一棍将窦婴打闷了之后,梁啸毫不留情,接着一条条的批过去。其实也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梁啸说的没错。对一个根本不太了解的对手说三道四,结果可想而知,秦军覆辙在前,战败是大概率的事。一旦落得像秦军一样,就算不至于使大汉像秦朝一样土崩瓦解,天子的名声肯定也毁了。
一时间,窦婴固然无地自容,天子也心悸不已。真要到了那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有什么建议?”
“陛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欲对南越用兵,必先了解南越。”梁啸躬身施礼。“据臣所知,对匈奴用兵之前,陛下多次派使者深入匈奴,直到对匈奴的情况一清二楚,这才一击而中。此乃百战百胜之道,完全可以用来对付南越。”
天子笑了起来。梁啸这句话让他非常受用。
“你看,谁出使南越比较好?”天子笑盈盈的说道:“你走一趟吧?”
梁啸露出一丝尴尬。“陛下,臣……恐怕不能当此重任,陛下还是另择贤才好。”
“为何?”天子眉毛不经意的挑了一下。“你出使西域就很不错啊,不仅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带回那么多大宛良驹,还降伏了大宛公主……”
梁啸无语。
天子大笑,吾丘寿王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窦婴也一边笑一边说道:“陛下,臣也觉得,梁啸机敏强果,是个出使的好人选。”
梁啸心道,窦婴真是老糊涂了,连天子的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前面的话都是空的,后面一句才是关键。我要去南越,再把南越翁主搞上手,天子能满意吗?
“陛下,南越与西域不同。南越赵氏本是中原人,他们一向仰慕中原文化,臣读书太少,如果被他们考住了,岂不有损陛下颜面。还是派一个饱学之士去比较好。臣觉得魏其侯就不错,在座的这几位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臣合适。”
天子笑得更加开心。梁啸推荐徐乐等人去,还有些理由,推荐窦婴就纯属恶搞了。
窦婴也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笑骂梁啸胡闹。
说笑一阵,言归正传,梁啸提了几点建议:
一是收集南越的情报。使者实地考察是一方面,但使者出入南越,肯定会受到监视,所以还要安排其他的方法,比如派细作潜入南越,绘制沿途的山川地形。在这一点上,他推荐上次曾圆满完成任务的马戎。
二是安排人研制战船。南方多水,南越又靠海,水战可能无法避免。对付匈奴要用骑兵,战马是重中之重,对付南越应该重视水师,战船必不可少,应该提前准备。
三是强化水战训练。光有强大的战船还不够,训练有素的士卒必不可少。
天子一一记下,又与大家一起商量,对梁啸所说的几点进行补充细化,安排任务。最后决定,派严安为使者,以调解为名出使南越,了解南越的实际情况。让窦婴主持战船、水师的筹备工作,梁啸、徐乐协助。
窦婴大喜,连忙领命。
梁啸却皱起了眉,露出几分不乐意。天子看在眼里,却没声张,待众人拜退,他把梁啸单独留了下来。“陪我走走。”
“唯!”梁啸躬身应喏。
两人沿着大殿的走廊,缓缓而行。天子不说话,梁啸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天子终于开了口。
“若无意外,北疆的战事结束,匈奴王庭的主力从此将难以逾越阴山,雁门、右北平诸郡可以免受骚扰。可是匈奴人的主力未受重创,我估计他们会从东西两个方向进击。”
梁啸静静的听着,没吭声。
“当年蒙恬取河南、阴山,实则未竟全功。二十万大军长年驻扎在长城附近,每年消耗的粮赋无数。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都是去渔阳的戍卒。”
梁啸眉毛微颤,他有些明白天子的意思了。取南越可能只是个幌子,至少不是现在就要动手,打辽东一带的左贤王部可能才是真正的目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陛下莫非是想用水师取辽东?”
“嗯。”天子无声的笑了起来。“单于被阻于阴山以北,暂时抓不住他。右贤王已经被你重创,实力大减,三部匈奴中,实力最强的是左贤王伊稚邪。我听说,伊稚邪是匈奴人中少有的枭雄,他如果继位单于,对大汉不利。所以,我想趁单于尚在位的时候,先把伊稚邪除掉。”
天子说着,握紧了拳头,在梁啸面前晃了晃。
“陛下高明。”梁啸心悦诚服。这才是真正的心机伯啊。讨论得那么热烈,安排得那么周详,谁都以为他真的想打南越,谁知道只是虚晃一枪,伊稚邪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等大汉铁骑乘着楼船跨过大海,出现在辽东,迂回到伊稚邪背后的时候,伊稚邪估计会直接懵逼,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关键在水师。要想迷惑匈奴人,取南越是最好的借口。”
“陛下所言甚是。”
“你也觉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简直是神来之笔。陛下的思路真是……”梁啸咂了咂嘴,叹服不已,挑起大拇指。“一个字,牛逼!”
“牛逼?什么意思?”天子眨着眼睛,喜上眉梢。他虽然不太懂这个意思,但看梁啸这个表情,估计不是坏词。能让梁啸这么佩服,他非常有成就感。“还有,这是一个字?”
“呃……”梁啸尴尬不己。一激动,居然把遗忘了很久的粗话都说出来了。 ——
(未完待续。)
第462章 帝王心术
“陛下恕罪,臣一时兴奋,君前失礼。¢£頂¢£点¢£小¢£说,”
“哈哈哈……”天子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南越的事也不完全是诱饵,赵氏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匈奴单于污辱过朝廷,赵佗那老匹夫也不是什么顺臣。等北疆稳定,南征就会成行。不仅如此,我还要走得更远,箕子朝鲜孤悬海外得太久,是该让他们重回华夏衣冠了。”
即使知道天子后来派兵攻取辽东,梁啸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天子的心思显然比他估计的还要大。他一心想将天子的注意力向外引,现在看来,纯属多此一取。没有他,天子也要向外开拓。
只不过,有了他,天子会走得更远。
“陛下谋划甚大,简直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臣实在是跟不上啊。”
天子瞅了他一眼,轻笑两声,又道:“把楼船的事交给你,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你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匈奴人对你畏惧甚深,越人对你也心怀忌惮。让你操持南征之事,既能威慑越人,又能让匈奴人放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梁啸再次拱手,表示佩服。
“怎么样,还不想去吗?这可是两件奇功,若是成了,万户侯何足道。”
梁啸苦笑。“陛下,臣不是不愿意为陛下效劳。只是楼船阔大,要造楼船,须到大江大湖。我朝造船基地在豫章,离长安甚远,离淮南却近,怕是不太合适。况且。臣种的菜……”
天子瞪起眼睛。斥道:“南征北讨。这么大的事,没你的菜重要?年纪轻轻便求田问舍,你想做老圃吗?还是要向天下人宣示朝廷不能用人,逼得你只能躬耕垄亩,种菜自娱?”
梁啸眨眨眼睛,喃喃道:“陛下……言重了。”心里却道,你丫的敢说不是?
“孝文皇帝当年曾叹惜李将军生不逢时,若生于高皇帝时。万户侯不足道。我现在给你机会,你却不要,后人说起,还以为你也是生不逢时。”
“陛下,臣不敢。”梁啸连忙请罪。“臣其实只是嘴馋而已,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事,连累陛下名声,臣死罪,死罪。”
天子哼了一声:“你馋,是吧?行。民以食为天,朝廷要你做事。总不能让你不能吃饭。我赐你百顷良田,让你造船之余种菜,够不够?”
梁啸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没听清。“多少?陛下,你说多少良田?”
天子斜睨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没听错,是百顷,不是百亩,够你种菜了吧?”
梁啸翻了个白眼。我了个天。百顷可就是一万亩啊,这得种多少菜?“陛下,太多了……”
“你不嫌少就行。”天子摆摆手,打断了梁啸的推辞。“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然后便回去收拾行装,安心上路。”
梁啸挠挠头。“安心上路?臣怎么听着瘆得慌?”
天子眼珠一转,也觉得用词不当,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故作严厉道:“不造出楼船,那百顷菜地就是你的埋骨之所。”
——
梁啸没有再提其他要求,只是希望能带刘陵一起出发,回淮南看望她的母亲。
天子一口答应。
梁啸出宫,回到家,先把情况和刘陵说了一遍。刘陵倚在梳妆台前,托着腮,眼神闪烁,一点也不意外。“天子的手段一向高明,这次又是一举三得,天衣无缝。”
“一举三得?”梁啸有点伤自尊了。他只想到了天子此举的两个目的。
“可不是么,为匈奴人准备的刀,先试试南越的底气,又把你困在豫章造船,远离京城,岂不是一举三得?怎么,你真以为这船造好了,攻辽东的就一定是你?”
梁啸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想笑,却没笑出来。
“这楼船可不是一艘两艘,没有两三年时间造不成。两三年之后,卫青已是军中重将,你就算上阵,也就是个偏师。辽东作战主力是骑兵,你练的水师除了做船夫,还有什么用?”
刘陵竖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梁啸的额头。“你呀,被那百顷良田骗过了。天子用了你的长处,又断了你在军中的根基,还落了因人善任之名,这又是一个小小的一举三得。”
梁啸无语的摇摇头。真是千小心,万留神,还是被天子给玩了。天子这连环骗真是了得啊,防一防二,没防住三,果然是防不胜防。可不是么,两年后的事,谁说得准?
梁啸自我解嘲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让我造船,我就造船呗,正好公私两便。”
“如果你这么想,那祸事就不远了。”刘陵白了梁啸一眼。“天子让你毗邻淮南,你以为是机会?孰不知,这个机会也许就是他故意给你的。”她想了想,又眉头轻蹙,道:“我们刚成亲,他就把你调到豫章造船,莫不是起了什么疑心,故意把你我分开?”
梁啸越想越不安,真有点细思恐极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刘陵想多了,还是天子的手段真的神鬼莫测。他自己已经很小心,却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么看来,豫章造船就是一个天坑。
说实在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如鱼得水呢。现在想来,也许天子洞若观火,只是看他怎么蹦跶罢了。
“你会不会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刘陵眨眨眼睛。“可是,小心一点总没错,你说是不是?”
梁啸松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将刘陵搂入怀中,笑道:“管他一举几得,反正我白得百顷良田,有何不好?你这次在淮南多呆一段时间,再回长安,以后想回去就难了。”
“是啊,就像你说的,悔教夫婿觅封侯嘛。”刘陵偎在梁啸怀里,握着梁啸的手,斜睨着梁啸。“你在外面逍遥,我却得在长安为质,岂不是正中你的心意?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呢。”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梁啸嘿嘿笑道:“要不,我把这事辞了。”
“别。天子这么给你面子,你若还要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以后就算冷落你一辈子,也没人能说什么。”刘陵转过身,捏捏梁啸的鼻子。“你去了豫章,文姬的事怎么办?”
“这事急不来,既然你觉得天子可能起了疑心,不如就暂且放一放。”梁啸沉吟道:“希望陈家那对姊妹花能成功,这样就不必把文姬送进宫里去。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去受那个罪。”
“这倒也是。”刘陵眨眨眼睛。“可惜她也姓梁,要不然的话……”
梁啸盯着刘陵,眼神狐疑。“你是不是有喜了?”
“没有啊。”刘陵奇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你今天说话的口音不对,有点孕妇才有的心理,疑神疑鬼的。”
“好啊,你敢拐着弯儿说我。”刘陵嗔道,将梁啸扑倒在床上,闹成一团。
两人说笑了一阵,梁啸起身,去向老娘和师傅汇报。这一次离家时间不会短,有不少事要安排。内务还好,有刘陵打理,基本不用老娘操心。桓远是留在长安,还是跟着去豫章,却要问问他的意见。
桓远考虑了一番之后,决定跟着梁啸去豫章。他在长安住了几年,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上次跟着梁啸去了一趟淮南,这才发现,他还是喜欢吴楚的气候。豫章虽然不是老家,终究是楚地。
梁啸应了。他想把荼牛儿留在长安,让他和家人多团聚,抓紧时间再生几个娃,却被荼牛儿拒绝了。他以钟离期为榜样,钟离期不离桓远左右,他也不离梁啸左右。
梁啸没有坚持。他身边的确需要像荼牛儿这样一个能够完全放心的人。
——
梁啸去豫章造船,名义上还属于窦婴管辖范围以内。离京之前,梁啸赶到窦婴的府中道别。
天子优待老臣,窦婴可以不用像等徐乐等人一样每天坐班当值,有事宫里自会派人来请。说白了,中大夫原本就相当于顾问,等于白给窦婴一份俸禄。
窦婴虽然不甚满意,但闲得太久了,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也乐得天天带着两个仆从逛逛街市,了解与南越有关的情况。系统的情报收集则由徐乐负责,每隔三五日,徐乐会将相关的文件送来让窦婴过目。
梁啸赶到魏其侯府的时候,窦婴刚从集市上回来,身边跟着一个中年人,身材高大,面目粗豪,看起来像个土匪。
一见梁啸,窦婴就热情地招呼道:“伯鸣,来,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颍川灌夫灌仲孺,刚刚从燕相任上归来。”
一听是灌夫,梁啸又打量了两眼。灌夫见了,眼睛一瞪。“怎么,梁君侯这副眼神,意欲何为?”
梁啸哈哈一笑。这灌夫倒是名不虚名,虽然一把年纪,还是中二性格。“原来你就是灌仲孺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着实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英雄。”
灌夫咧了咧嘴,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君侯,你看,我就说英雄惜英雄,我们一定说得来嘛。”
窦婴摆摆手,没理灌夫。“伯鸣,准备出发了?”
梁啸点点头,走到窦婴身边,低声说道:“北疆大战在即,正当用人之计,灌君怎么反而回来了?”
窦婴叹了一口气。“这竖子闯了祸,被免了。伯鸣,你那边用不用人?仲孺对水战也有些本事。”
-(未完待续。)
第463章 灌夫
听灌婴一说,梁啸才知道历史记载有些小误。
历史上说,灌夫和窦婴相识是因为两人都官场失意,所以抱团取暖。实际上,窦婴与灌夫早在吴楚之乱时就认识。窦婴当时是大将军,灌夫为父报仇,一战成名,从此深得窦婴赏识,后来便成了窦婴的拥趸。
当时和灌夫一样崇拜窦婴的还有很多人,田蚡也是其中之一。灌夫和田蚡的交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太皇太后过世,田蚡复出为相,窦婴却继续闲居,时任燕相的灌夫为此打抱不平,不仅向天子推荐窦婴,还写信责备田蚡。天子、田蚡没搭理他,窦婴却记在心里。现在,窦婴复出,灌夫失官,窦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梁啸,希望梁啸能为灌夫安排一个职位。
梁啸很奇怪,为什么不直接找天子?按窦婴所说,天子对灌夫也很重视,即位之初,就调他任淮阳太守,又入为太仆,那可是九卿之位。
“别提了,这次他得罪是的燕王刘定国。他本想与你一样,揭发那个禽兽,孰料手段不够,反被刘定国抓住了把柄,奏免了。”
梁啸看看窦婴,将信将疑。窦婴这话说得很含糊,什么叫想和我一样?灌夫又被刘定国抓住了什么把柄?据我所知,灌夫虽然勇猛,还有点不管不顾的义气,可是本质上,这货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汉代游侠风气盛行,挖坟掘墓、杀人越货之类的事不仅年轻人干,成年人也经常干,灌夫就属于小时顽劣,大了也没改好的那一类。他之所以去做燕相,就是因为在太仆任上使酒,和窦甫发生口角,动了手,差点把窦甫打死。
窦甫可是窦太后的亲兄弟,当时官居长乐卫尉。与灌夫同为九卿之列,年纪比灌夫还长一辈。这货居然因为一点小事和人动手,可见是个没分寸的愣头青。
把他弄到自己身边,那可是个闯祸精啊。
“灌将军这样的勇士。跟我去造船?”梁啸咧咧嘴。“魏其侯,你不觉得浪费?”
“造船有什么不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知道些轻重,顺便熟悉熟悉水战。将来南征,也许还有立功的机会。如今北疆名将辈出。前有李广、程不识等中坚,后有卫青、李椒、公孙敖等后辈,哪有他出头的机会。”
梁啸想了想,心中一动。“魏其侯,你也知道的,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万一发生冲突,伤了他,怎么办?”
窦婴笑笑。“只要不坏他性命,都没问题。”
灌夫大大咧咧的笑了。“嘿嘿。久闻冠军侯武艺过人,我也早就想和你交交手了。”
梁啸点头答应。“那好,魏其侯,你请示陛下吧,只要陛下同意,我没什么意见。”
窦婴非常满意,置酒为梁啸饯行,又关照了一番,这才尽欢而散。
两日后,梁啸起程。在霸陵驿与淮南王刘安和刚授楼船校尉的灌夫汇合。不得不说,天子对灌夫印象真不错,被刘定国告了一状,灌夫也只是被免职了几天而已。旋即又做了官。刘定国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很郁闷。
至少刘安的心情不太好,如果不是有刘建的前车之鉴在前,刘安说不定会对灌夫恶语相看。尽管如此,他也没和灌夫搭讪什么。灌夫对书生也没什么兴趣,他也不管梁啸车上还有新婚的夫人刘陵。非要拉着梁啸一起骑马同行。
梁啸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婉言谢绝。
“灌君,我擅长的是射箭,近战没什么把握,你要是想比骑射,我可以陪你玩玩。如果你想较量矛戟,我给你推荐另外一个人。”
灌夫瞅瞅梁啸,理智的决定接受梁啸的建议。他的箭术一般,和梁啸比射艺,纯属找虐。
梁啸指指一旁的希腊骑士,扬声叫道:“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拨转马头,轻驰而至,在马背上躬身施礼。“主君,有何吩咐?”
梁啸扬扬下巴。“这位是灌校尉,成名多年的勇士,好久不上战场,有些手痒了。你陪他走两合。”
亚历山大看了灌夫一眼,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喏。”伸手相邀。“灌校尉,请。”
跟着梁啸数年,营养充足,心无旁骛,经谢广隆悉心调教,又由桓远、钟离期强化训练,亚历山大已然是希腊骑士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不论是步战还是马战,不管是矛戟突击还是驰射,都可圈可点。持矛近战更是他的强项,甚至超过了他的启蒙师傅谢广隆。
梁啸对他很有信心,让他陪灌夫练练手,就算不能大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更重要的是,亚历山大话不多,性子沉稳,他不至于伤了灌夫。若非如此,在谢广隆授雁门尉,衣锦还乡之后,梁啸也不会让亚历山大继任亲卫骑将。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灌夫一看亚历山大的气度,就知道此人武艺不凡,梁啸让他跟自己过招,并无轻视之意。虽说让一个部曲出战与他的身份不符,可是梁啸有言在先,也不算过份。
灌夫换上甲胄,跟着亚历山大到一旁去了。
刘陵倚在车窗旁,看着灌夫和亚历山大的背影。“夫君,你不怕灌夫输了会急脸?他成名多年,以勇气著称,如果败在一个蛮夷少年手下,恐怕会恼羞成怒。”
“放心好了,灌夫虽然鲁莽,却不是那种输了不认账的人。再说了,他是好面子,可那是对尊贵者而言。如果被我打了,他可能会恼羞成怒。被亚历山大打了,他反而会惺惺相惜。”
刘陵笑了起来。“看来对武夫的了解,你的确比我在行。不过,你怎么对灌夫这么了解,你们以前可没有接触过。”
梁啸挠挠头,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对灌夫的印象来自于史书,而不是现实生活。
“魏其侯说的。”梁啸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他怕我和灌夫相处不来,特地夸了他一番。”
刘陵笑而不语,眼神狡黠,显然知道梁啸没说真话。梁啸有些气短,正想解释,刘陵摆摆手。“好啦,你不想说,就不用说,用谎言遮盖谎言,反而不美。男人嘛,总有些事不方便对女人说,哪怕是夫妻之间也一样。”
梁啸苦笑,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暧昧呢。“呃,你又想多了。”
马车辚辚向前,两人说着闲话。正是七月盛夏,梁啸拉下帷纱,敞开了怀,靠在车厢上,和刘陵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他不愿意接受灌夫的挑战,其实并不是因为不擅长近战。他在持矛冲锋上虽然不如谢广隆、亚历山大经验丰富,却也不弱。
他只是不想在这大热天穿上甲胄和人打架。战在春秋,冬夏一般不会发生战事不是没有道理的,甲胄本身就很重,为了防止磨破皮肤,里面还得穿厚的战袄,别说作战,就算不动都是一身汗。又没实际的好处,谁会傻了吧叽的比武啊。
也就是灌夫这样的粗货才会这么干。梁啸可不愿意自降身份。躲在车里,啃着水灵灵的萝卜,和自家水灵灵的夫人说说情话多惬意。
经过几个月的辛苦,梁啸种的第一批菜已经有了收获,清脆爽口的萝卜便是其中之一。虽说这玩意在后世很常见,在这个时候却绝对是新鲜事物,梁家老小品尝之后,个个赞不绝口。刘陵甚至带了一小筐回去,准备当大礼送给她的母后。
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灌夫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梁伯鸣,梁伯鸣——”声音急促,还有些喘。
梁啸吃了一惊,将半片萝卜塞进嘴里,这才撩开窗纱。“怎么了,谁受伤了?”
“没有。”灌夫扯下头盔,满头大汗,脸上还有一块没擦干净的土。“你的部曲武艺一般,坐骑却着实是好。梁伯鸣,借你的座骑一用。”
说着,不等梁啸答应,灌夫伸手就去抓明珠的缰绳。
梁啸还没说话,庞硕翻身下马,两步跨到灌夫面前,左手拦住灌夫,右手拔出半截长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扬起眉,一动不动地看着灌夫。
灌夫大怒,抡起头盔砸向庞硕。“狗奴,竟敢对我无礼!”
话音未落,庞硕长刀出鞘,刀光一闪,“嚓!”一声轻响,灌夫手中的头盔只剩下一小块。灌夫吓了一跳,瞪着庞硕,刚要大骂,刀光再次闪动,长刀直指他的鼻尖。
“再骂一句试试。”
灌夫脸色变幻,正准备发飚。梁啸拉开车纱,将头探了出去,哼了一声:“大虎,干得好!”
“梁伯鸣,你……”
“灌校尉!”刘陵的声音从梁啸身后传了出来,不急不躁。“这匹大宛马叫明珠,与大宛公主同名,也是你能碰的?庞硕是我夫君出生入死的兄弟,你骂他是狗奴,岂不是骂我夫君是狗奴?”
灌夫翻了翻大眼。“大宛公主不过是个姬妾,送人也无妨,何况是马?再说我又不要你的,只是借来骑……”
灌夫还没说完,梁啸一声怒喝:“大虎,抽他!”
“喏!”庞硕抡起铁刀,一刀背抽在灌夫的脸上。灌夫猝不及防,“唉哟”一声翻身落马,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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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4章 马下马威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梁啸扬扬眉。不屑一顾。“田蚡还是丞相呢,我不是照样把你抢过来了。”
“好了,你是大英雄!”刘陵眼波流转。“只是过犹不及,你这么做。反倒显得心虚。”
“唉呀,你看……”梁啸很无奈。“你又来了。”
说话间,少年骑士们一个冲锋结束,灌家部曲已经没有还站着的,全部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见血的也不在少数,场面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
灌夫站了起来,瞪着胜负已分的战场,再看看那些在远处圈住马,随时可以重新发起冲锋的骑士,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原地转了两个圈,这才找到梁啸的位置,扑到窗边。
“你……”
“呯!”梁啸一拳。正中灌夫面门。灌夫仰面就倒。梁啸收回拳头,骂了一句:“什么玩意,这点规矩都不懂,我的女人也是你随便能看的?”
“好啦,好啦。”刘陵笑得喘不过气来。“知道你的心意了,出去收拾残局吧,别真惹出事来。”
“好咧。”梁啸笑了两声,钻出车厢,走到灌夫面前,蹲了下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是年岁渐长,体力大不如前呢,还是原本就浪得虚名?就凭你这点本事,当年是怎么在吴军大营里杀进杀出的?”
灌夫鼻血长流。眼前全是星星,听了梁啸的讥讽,嘟囔了一句,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力有不支,“扑通”一声又躺下了。
淮南王大惊失色。从车里钻了出来,看看地上的血迹,又将脚收了回去,只是一脸惊恐的看着梁啸。
桓远靠在车窗旁,叹了一口气。“当年麾下若有一千这样的骑士,何至于此。”
钟离期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别说当年,就算是现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拿得出一千这样的部曲。”
桓远想了想,也笑了。钟离期说得没错,梁啸带出来的这些希腊骑士的确是天下少有。首先一条,像梁啸这样重视部曲训练的人就没几个,不惜重金,装备最好的坐骑、武器,更没有谁能凑齐像他、钟离期、谢广隆这样精于射艺、步战和骑战的高手,提供最好的训练条件。
正因为如此,灌夫的部下也算得上精锐,可是在这些人面前,他们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住就一败涂地。
过了好一会儿,灌夫才清醒过来,看着自己那些狼狈不堪的部曲,灌夫无地自容。这种事他经历多了,手下那些人的实力,他一清二楚。被人打得这么没脾气,这还是第一次。
“闻名不如见面,梁伯鸣,你厉害。”灌夫爬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不过,老子不服,你趁人不备,算不得英雄。”
梁啸歪歪嘴。“你脑袋被驴踢了吧?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可是上过阵、惯于厮杀的人,也说这话?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要想报仇,我随时恭候。不过下次找点有用的人,这些废物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灌夫无言以对。
“还有……”梁啸站了起来,拍拍手。“钱可以一起用,酒可以一起喝,有些东西,你千万别动。动一动,把命送!”
灌夫捂着被庞硕一刀抽得肿了起来的脸,咧了咧嘴,唾了一口带血的唾不要,骂道:“疯子!”接着又摇摇头,笑道:“这小子,对老子胃口。”
刘陵愣住了,看着钻回车里的梁啸。“他这是……贱么?被你打了,还说你好?”
梁啸倚着车壁坐下,敞开怀,老神在在的说道:“男人的世界,你永远搞不懂。”
“且!”
——
韩嫣匆匆进殿,附在天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子惊讶不已,停住手中的笔,眼神闪烁。“梁啸把灌夫打了?”
韩嫣连连点头,笑容满面。“陛下,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问了几遍。”
天子放下笔,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这么说,让灌夫去牵制梁啸是指望不上了。那个莽夫恐怕不是梁啸的对手,武的都不行,文的就更不行了。”
韩嫣说道:“陛下,臣以为大可不必。梁啸的家人在长安,他的产业也全在长安,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老老实实造船,等船造得差不多了,再调他回京,授个闲职,还不是陛下一道诏书的事?”
天子瞥了韩嫣一眼,哼了一声:“如果梁啸这么服贴,我还要费这么多心思?”
“那陛下觉得他会怎么做?”
“我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所以心里才没底。”天子走出大殿,站在廊下,看着湛蓝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能谋一世,不能谋一身,可惜,可惜。”
韩嫣眨着眼睛,欲言又止。他不太明白天子的意思。
天子仰着头,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道:“你弟弟现在在干什么?”
韩嫣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在家休居,最近得了一口陈家打造的利剑,正到处跟人比剑呢。陛下,臣想……”
“让他去豫章。”
“什么?”韩嫣连连摇头。“陛下,梁啸是个武夫,他连灌夫都敢打,我弟弟尚未弱冠,如何禁得住他的摧残?”
天子转身看看韩嫣,“噗哧”一声笑了。“你放心,梁啸不好男风。”
韩嫣面红耳赤。天子一语双关,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楼船要造两三年。两三年之后,你弟弟也成年了,可以随军出征。将来以军功封侯,岂不比在宫里当差更好?”天子转过身,幽幽地说道:“梁啸虽然桀骜,才华却着实惊艳。你弟弟在他身边,若能学得三五成,何愁功名不立?再者,他是你的弟弟,我不用担心他会被梁啸拉拢过去。”
韩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那臣就听陛下的,让他即刻起程。”
正在这时,郭舍人匆匆走了过来。“陛下,生了,生了。”
天子皱皱眉。“什么生了?”
“卫夫人生了。”
“子夫?”天子忽然如梦初醒,不由得一拍大腿,抬腿向卫子夫的宫殿走去。“这些天太忙,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对对对,子夫是该生了。生了什么,是皇子还是皇女?”
郭舍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是……皇女。”
天子脸上的喜色迅速散去,眉头紧急,竟有几分嫌弃之色。“怎么又是个皇女,真是扫兴。”说完,他停住脚步,转身入殿,兴趣缺缺。
郭舍人跟了进来,站在一旁。天子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太医丞刚刚确认,陈少姁、陈稚姁姊妹有身孕了。”
天子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陛下,皇后身边的陈少姁、陈稚姁有身孕了。”
“两个人?同时?”
郭舍人连连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看得出来,天子对这个消息非常满意。
果然,得到了确认之后,天子脸上的乌云散云,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呵呵,呵呵,这么说,皇后无子,的确是亲缘太近的原故,我的子嗣……哈哈!走,看看她们去。”
天子说着,抬腿就走,直奔椒房殿。韩嫣、郭舍人不敢怠慢,紧紧跟上。韩嫣叫道:“陛下,陛下,不用急,待车驾来了,再去不迟,好远呢。”
“区区一里而已,坐什么车。”天子健步如飞。“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她们又是同时有孕,老天总该给我一个皇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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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随65章 随风潜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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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关驿舍,梁啸、刘陵夫妻与淮南王刘安且饮且聊,漫无边际。
灌夫被庞硕、亚历山大揍了一顿,不打不成交,刚刚住下,就拉着他们喝酒去了。梁啸耳边清静,就陪着老丈人刘安闲聊。刘安知道他是去督造楼船的,很自然的就问起了南征的事。
梁啸没把天子的真实想法告诉刘安,他更关心的是刘安这个书生气太足的大学者能不能把注意力转向更实际一点的事务。既然不肯安份守已的做一个素王,刘安就得面对现实。光凭能说会道是不可能在海外打下一片江山的,甚至走都走不远。
“窦婴准备写一部书。”
“什么书?”刘安端起酒杯,却没有喝。
“一部博物志之类的书。”梁啸不动声色,咧嘴笑笑。“上次在天子面前遭我反对,大概是被刺痛了,最近经常出没于胡市,打听消息,勘别校雠,准备汇集成书,以供天子参考。我看他那心气劲,说不定还会颁行天下。”
刘陵抿嘴而笑。“父王,窦婴和你也是老对手了吧?”
刘安呷了一口酒,沉吟半晌。“这的确是个麻烦。窦婴这个人……”刘安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怎么形容窦婴这个人,脸色却有些纠结,迟迟没有给出定论。
梁啸也不吭声。他从刘陵那里知道,在学术上,刘安和董仲舒针锋相对,在朝堂上,窦婴一度是他的假想敌。当年为了梁王刘武之事,窦婴就展现出了对皇权的绝对拥护,刘安想以藩王继位,必然会遭到窦婴的强烈反对。
窦婴在朝堂上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忽视。他又是信奉儒家的,如果他在学术上再有突破,岂不成了儒家的另一个代表?
“博物之学,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何足称道?”
梁啸笑了。客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他知道刘安口不对心。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窦婴是为天子南征做准备的,岂能止步于道听途说这么简单。这个道理他懂,刘安想必也懂。否则不会考虑这么长时间,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实际上,梁啸本人对窦婴的好学也赞叹不已。不愧是从政多年,又有统军经验的老臣,他远比刘安这样的纯学者更实际。在天子面前被梁啸面折之后。他沉下心来收集资料,重新做方案,颇有知耻而后勇的劲头。
这也让梁啸更有信心。这时候的汉人还没有固步自封的习惯,征服的脚步刚刚开始,只要有人指引一个方向,他们就能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热情,毫不迟疑的扑上去。
如果说馆陶长公主只是有实力,那窦婴除了实力之外,还有足够的号召力。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在刘陵的帮助下。梁啸终于把窦婴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纳入棋局。现在,他又要利用窦婴来刺激刘安,让他做出更多的改变。
果然,刘安被梁啸的不以为然激怒了。“西域的事,我就不问了,南越的风土人情,我让几个门客整理一下相关的内容,立刻命人抄写几部,献给天子。”
“献给天子的书,可不能出现讹误。最好要有把握。”梁啸慢吞吞的说道:“天子是要用来指导南征的,若是误了事,可不得了。这和军用舆图一样,要很精确才行。”
刘安眨眨眼睛。微微颌首。他明白了梁啸的意思。为天子提供参考不过是个表面文章,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将来出征提供依据。这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否则后果堪忧。
“对了,父王,说到书,伯鸣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抄书太慢。而且容易出现讹误,可以命人刻成碑,供人传抄。”
刘安眼睛一亮。“刻碑?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汉代的文章一般都不太长,上万字的就算大文章了。像《史记》这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煌煌巨著,总共也不过五十余万字。如果能刻成碑,不仅可以供人传抄,还能立名声,对刘安的吸引力非常大。
“立了碑,只是第一步,如果能供人拓印,那才是无量功德。”
“拓印?”刘安莫名其妙。刻碑他知道,拓印没听过。
刘陵把梁啸讲过的拓印思路详细解说了一遍。刘安一听,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蕴藏的价值。如今的书籍都是靠手抄,不仅速度慢,而且容易出现错误,多字少字,错别字,都很常见。可是用这种拓印的方法,只要原碑没有错误,就可以确保拓印的文章准确无误,而且速度更快。
“这是个好办法!”刘安大喜,举起酒杯。“小子,你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是这个主意却能造福天下读书人,将来必能为人传诵。”
“阿舅,你别急着高兴。”梁啸笑道:“碑容易刻,拓印却不简单。用帛不行,用简更不靠谱,依我看,你还得先改造一下纸。”
刘安想了想,一拍脑袋,自我解嘲的笑道:“没错,我只看到了好处,却没看到难处。不过,这纸就能拓印?”
梁啸早就注意过纸。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纸,但是纸质粗糙,还不适合拓印或者印刷。不过,造纸术的大致内容,他心里有数,淮南王府有工匠,有通晓实用技术的门客,只要给他们一个思路,对现有的造纸技术进行改造,造出能用的纸并不是什么难事。
梁啸已经把这个思路告诉了刘陵,现在由刘陵转造给刘安。刘安听了,欣喜若狂。在他看来,这应该就是梁啸说的那个“趋利”之策了。他有着常人难及的藏书,再加上这个拓印技术,还愁在声势上不能压倒儒门?如果他愿意,做个素王是信手拈来的事。
“我一回淮南,立刻安排人试制。”刘安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刻着手。
梁啸很满意,和刘陵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了。棋局又在不经意之间往前推动了一步。
窦婴缓步走进了未央宫,身后跟着两个郎官,抬着一个藤筐,看起来沉甸甸的,扁担被压得吱吱作响。
正在和韩嫣一起练习射箭的天子吓了一跳。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魏其侯,你这是……学东方朔么?”
对天子的惊讶,窦婴早有准备。他自信满满地笑笑。“东方朔的上书不过是自夸之辞,无所查证。臣的奏疏却是辛苦收集而来,无一句没有来历。”
天子将信将疑,转身看了一眼徐乐。徐乐躬身道:“陛下,魏其侯这些日子的确下了不少功夫,胡市的商人、各国的质子,他都走访遍了。”
天子非常满意,他放下弓,与窦婴并肩而行,走向大殿。不管窦婴提供的这些资料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这种态度首先就值得肯定。窦婴身为三朝老臣,愿意沉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去收集资料,为他南征做准备,这才是臣子应该有的态度。
比起窦婴,丞相田蚡就成渣了,他只知道花天酒地,耍权弄钱,名声极坏,让天子非常没面子。
上了殿,郎官们献上窦婴整理的资料,天子翻开一卷竹简,快速浏览了一遍,不由得赞了一声。
这一篇是讲南方气候的,标注了信息来源:南越使者吕兴,闽越质子征侧,卫青妻征贰,南越商人李某、赵某等,仅是受访的人便有十来位,可见窦婴着实下了功夫。
文章里提到两个问题:
一是南方潮湿而闷热,即使最冷的冬天,温度也堪比中原的春秋季。因此,窦婴得出一个推论,中原常用的甲胄在南方可能不合适。铁容易锈,战袍又太厚,长期在如此潮湿的地方战斗,战士不仅体力消耗大,而且容易得褥疮。
二是南方潮湿的气候使毒虫猛兽特别多,还有一种叫瘴气的东西,能杀人于无形。人在那种环境里极易得病,当年秦军南征,因疾病造成的非战斗死亡比例极高。
文章并不长,百十片竹简,两个问题,却无一不指向关系到作战的实际问题,一下子就戳中了天子的心窝。天子拿着竹简,眉心蹙成了川字。
“这么麻烦?”
“这还仅仅是气候带来的麻烦。”见天子如此看重,窦婴心中暗喜,又拿起一卷竹简,递给天子。“陛下再看看这卷有关地形的资料。南方多山多水,丛林密布,不仅骑兵不可用,我们常用的阵法也无用武之地,必须另作打算。”
天子连忙接了过来,迅速浏览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他思索良久,长叹一声:“若非魏其侯,我险些成了第二个赢政。难怪当时梁啸反对得如此激烈,他大概早就有所了解。”
窦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梁啸虽然年轻,又以奇袭著称,但是深谋远虑,为人谨慎,就连老臣都有些自愧不如。若非他提醒,臣也想不到南征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天子目光一闪,微微颌首。他笑道:“短短半月,魏其侯就收集了这么多资料,辛苦了。”
“陛下,仅凭老臣一人,如何能有这般精力。老臣只是居中调度,做具体事务的除了徐君,还有一些年轻子弟。”
窦婴说着,报出一连串的人名。天子听了,且喜且忧。窦婴说的这些人,除了窦家门客之外,大多是以窦氏、陈氏子弟为主的权贵少年。看样子,他们又重新聚集到了窦婴身边。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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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借势
送走了窦婴,天子看着小山一样的竹简,眼神闪烁。
在大汉近七十年的历史上,有两个利益集团是皇室最为头疼的。一是军功集团,也就是开国元勋;一是外戚集团,即太后或皇后的家族。
在开始的时候,军功集团的威胁最大,因为他们不仅资历老,心计深,而且手中有军权。即使是高皇帝刘邦在世的时候,对军功集团也多有忍让,强悍如吕后,面对军功集团的整体实力也不敢掉以轻心,吕家最后还是被以周勃为首的军功集团掀翻了。
如今,随着那些老臣逝世,军功集团已经渐渐式微。像周亚夫那样有能力的军功二代三代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军功集团的子弟都没能保住父祖的荣耀,对军队的影响已经消失。
相对军功集团则言,外戚集团的威胁要小得多,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军权,他们只能依附在皇权上。吕后是个例外,因为吕家不仅是外戚,还是军功集团的一部分,吕后的兄弟吕泽和吕释之都是军中大将。
吕后之后的薄家就没有吕家的威风,窦家同样如此。可是因为太皇太后窦氏的长寿,窦家的实力又比薄家要强得多。窦婴本人有军功在身,他在军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贬抑窦婴,固然有王太后压制窦氏有关,与天子内心的担忧也不无关系。
所以,天子不让窦婴这样的老臣参与北伐大计。如今让窦婴参与南征的谋划,也只是用他的经验,没有让他真正统兵的想法。可窦婴显然不满足于此,他利用这个机会,将窦氏、陈氏子弟重新团结到自己周围,这让天子不能不提高警惕。
可是,看到这一堆竹简,天子又不能简单的一贬了之。
北伐的顺利让天子意识到了战前充分的情报准备有多么重要。如果不是梁啸提议对匈奴地形进行绘图,河南之战不可能这么顺利——天子最初的反击战略根本不是这个。
南征的困难不小,如果不把准备工作做细。很可能重蹈秦军覆辙。
准备工作必须要做,可是怎么做?
窦家子弟人数众多,影响力不小,如果拒绝他们。无异于将这一群人全部拒之门外,势必会引起反弹。如果不加以控制,这些人重新进入朝堂,又必然会造成尾大不掉。
“你们怎么看?”天子把目光投入吾丘寿王和徐乐。特别是徐乐,他是窦婴的助手之一。
徐乐感受到了天子的目光。略作思索,微微欠身。“陛下,臣觉得可用。”
天子盯着徐乐,不说话。
“臣奉陛下之命,配合魏其侯准备相关资料,这些日子出没胡市,也算不辞劳苦。可是这些资料之中,臣的努力不过十一。若无魏其侯统筹,无少年协助,再给臣半年时间。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成果。这还是在长安,若是游历南越,实地考察,臣估计,没有十年时间都不可能真正有所收获。”
天子眼神闪烁。
“常言说得好,无事则生非。这些少年不愁衣食,又仕途无望,他们啸聚街头,打架斗殴,长安号为难治。他们是其中因素之一。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四出游历。如此一来,既为朝廷做了事,又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天子又看向韩嫣和吾丘寿王。两人不约而同的点头附和。“臣等也以为如此甚好。”
天子笑笑。“好吧,朝廷可以不让他们做官,却不能不让他们做事。既然他们闲得难受,就找点事给他们做吧。若人人都像陈家兄弟一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子说着,拿起一卷竹简。在手里掂了掂。“走,去长乐宫。”
——
王太后看着不请自来的天子,非常意外。一般情况下,除了日常请安之外,天子很少来长乐宫,就算是她下诏让他来,他通常也是推三阻四,推说政务多,拖上好久,勉强来了也是稍坐一会儿就走。如今主动登门,实在不多见。
“这是什么?”
天子将竹简推到王太后面前。“魏其侯最近的功绩。”
王太后狐疑不已,打开竹简,看了几行字。“这有什么呢,丞相也能做。”
“是么?”天子意味深长的笑笑。“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还有窦家近百子弟从旁协助。”
王太后脸色微变,沉下了脸。“天子究竟想说什么?”
“母后,魏其侯不过是个中大夫,却能全力以赴,为朝廷分忧。丞相身为百官之首,若不能做出点成绩,朝廷脸面何存,母后的脸面何存?”
王太后哼了一声,却无法反驳。天子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她找不到理由反驳。可是她也清楚,真论本事,田蚡肯定不如窦婴。论实力,田氏、王氏子弟也没法和窦家相提并论,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你想怎么样?”
“让王氏、田氏子弟也做点正事吧。”天子拍拍竹简。“就算成绩有所不如,至少也要让人看看态度。总不能窦氏子弟做正事的时候,他们却在街头生事。我听说,我那几个表兄最近都很霸道,还有我那个外甥,是不是也有些过份了?”
王太后怒道:“这是谁闲得没事,净在天子面前嚼舌根,诋毁我家子弟?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是想对我不利么?”
“母后,是不是,我很清楚。”天子站了起来,摆摆衣袖。“我也不说别的,希望几位国舅在酒宴之余,也能做点实事。如果哪一天,他们也能拿出这样一副上疏,那也是母后脸上有光,对不对?”
说完,天子转身就走。走到殿门口,他又停了下来。“对了,有一件事忘了说,皇后的两位兄弟打造出了新的刀剑,朝廷准备用他们的技术更新武库的储备,希望母后能出面和姑母商量一下。此外,皇后身边的两个夫人有了身孕,母后也多照顾些。如果能生下一个两个皇子,也是朝廷之福。”
说完,天子歪了歪嘴,扬长而去。
王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将案上的竹简扫在地上,破口大骂。可是骂了一阵之后,她又觉得非常沮丧。窦婴复起,皇后姊妹有子,窦家、陈家前后夹击,形势对王家非常不利。难道她这个太后被太皇太后压了这么多年,还没喘几口气,又要被皇后代替?
王太后命人召盖侯王信、周阳侯田胜、武安侯田蚡入宫,一起商议。王太后声色俱厉,要求他们管束自己的子弟,做点正事,一定不能让窦家、陈家压过风头。
王信等人战战兢兢,点头答应。
王太后又让人召长女阳信长公主进宫,让她再献一些容貌俱佳的女子入宫。卫子夫成功地得到了天子宠爱,可惜运气不好,连生两个女儿。为了能压过皇后一头,必须尽快找一些能生养的女子入宫。
王太后同时提醒阳信长公主,陈家之所以能出此奇招,除了和馆陶长公主擅长此道之外,和淮南公主刘陵了有不小关系。你要费点心思,和刘陵拉好关系,别让她只为馆陶长公主效力。
阳信长公主会意,领命而去。
得知长乐宫的动静,天子哈哈大笑。
——
韩说带着几个游侠儿,昼夜兼程,在颍川追上了梁啸。
梁啸正在灌家小住,得知有京城的游侠儿追来投奔,非常意外。他在长安很有名,但是他除了自己找来的几个儿时玩伴之外,真正意义上的门客只有秦歌推荐的庞硕一人。很多人上门自荐,都被他拒绝了。
不过,听到韩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明白了其中的原由。韩说是韩嫣的弟弟,他大老远的跑来,不是做门客这么简单。那些游侠儿也不是来追随他的,而是追随韩说的。
梁啸让人把韩说请了进来。
韩说很年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和韩嫣有几分相似,有足够吃软饭的资本。放在后世,也是一个花样少年。
历史上也有人说,韩说和韩嫣一样,都是天子的宠臣,恐怕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来投奔我?”梁啸打量着韩说,笑笑。“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收门客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够优秀。”韩说自信满满。“君侯何不看看我的身手再说?”
梁啸想了想,点头答应。不得不说,如果不考虑韩说是韩嫣的弟弟这一条,韩说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阳光少年。历史上,他后来也是以军功封侯,最大的污点可能就是和江充混在了一起,被太子刘据干掉了。
“好啊,那就看看。”
梁啸转身,给希娅使了个眼色。希娅应了一声,走下台阶,翻身上马。“你要比什么,骑射还是矛戟?”
韩说眉头一挑,有些意外。“你?”随即又摇摇头。“我不和女子比武。”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西域传说中的亚马逊女战士。”梁啸笑了。“我看你容貌娇好,不亚于女子,如果你能战胜她,我就收你做门客。否则的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部下吧。以你兄长的实力,给你求个官,应该很容易吧。”
韩说大怒,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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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7章 宝山
韩说的兄长韩嫣是天子的娈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虽然韩嫣文武全才,能骑善射,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但是一提到韩嫣,很多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娈童二字。
这是韩说最恼火的事,他对韩嫣这个兄长的感情也因此变得很复杂。
一方面,如果不是韩嫣,韩家的日子可能会更窘迫。其曾祖韩信曾经是叛徒,其祖韩颓当又从匈奴归降大汉,虽然因此封侯一千二百三十七户,但是这叛臣的污点却很难洗净,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吴楚之乱时,韩颓当功冠全军,却没有得到益封,便是这个原因。
另一方面,在得到了朝廷的优待时,韩家在民间的名声却坏到了极点。
所以梁啸一提容貌二字,并让他和女子对阵,韩说就火了。他翻身上马,绰矛喝道:“梁君侯,若侥幸得胜,不求其他,只求与君侯一战。”
梁啸笑笑。“没关系,哪怕是大战三百回合都可以。”
韩说一听,更是气得双目赤红。梁啸这名话说得很露骨,等于指着他的脸说他是送上门的娈童了。他怒喝一声,猛踢战马,双手端平了大戟,向希娅冲去。
自从马镫流行开来之后,持戟近战便取代了骑射。成为游侠少年们最爱的项目。近距离格斗,更能彰显勇气和力量,最适合好勇斗狠的游侠少年,韩说便是其中好手。
见韩说势若疯虎,拍马杀来,希娅不慌不忙,一手挽缰,一手提矛,与韩说迎面而驰。
如果是骑射,一箭不中还有再射一箭的机会,可是持矛戟对冲,胜负只在一霎,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不是胜,就是败,更多的可能是两败俱伤,凶险异常。因此。要想取胜,不仅要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更要有足够的眼力、臂力,才能把握住稍瞬即逝的机会。尽可能刺中对方的要害。
韩说选择格斗,自然是因为他在这上面下过苦功。可是,他被梁啸激怒,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手中的长戟不稳,没能刺中目标,被希娅轻轻一磕,从希娅的身边滑过,自己头上的冠却被希娅矛头击中,系带绷断。发髻也散开,顿时狼狈不堪。
仅仅一个回合,胜负立判。
韩说缓缓的勒住马,低下头,将长戟扔在地上,拔出腰间的长剑,大叫一声,就往脖子抹去。
“当!”一声脆响,一枝羽箭飞至,将韩说手中的长剑射落在地。
韩说转过身。怒视着持弓而立的梁啸。“君侯这是何意,难道死也不能吗?”
“你要死,那是你的事。不过你别死在灌家。”梁啸耸耸肩。“我在灌家做客,不想给主人带来什么麻烦。你能不能死远点?”
“噗!”韩说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涌而出。
趁着这空档,韩说的同伴抢上前去,将韩说从马背上拽了下来。他们可不敢让韩说出什么意外。
这时,灌夫也赶了过来,正好看到韩说欲自刎的一幕,不由得赞了一句:“好小子。有骨气!”
梁啸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他死在你家,也和我没关系了。恕不奉陪。”说完,扔下灌夫和韩说一行,自顾自的进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灌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问了一遍,才知道韩说要自杀的原委。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对韩说大加赞赏,引为同道中人。
“没想到韩嫣居然有你这样的弟弟。有志气,有志气。”
看着连挑大拇指的灌夫,韩说不知道是该感谢他呢,还是应该唾他一脸的唾沫。灌夫却一点也没感觉到韩说的复杂心情,他自高奋勇,要为韩说说情,求梁啸将他收入门下。
没等韩说拒绝,灌夫就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赶到梁啸面前,做起了说客。
梁啸有些懵。这货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看不出来韩说是个眼线嘛?
“我不收。”梁啸一口拒绝。“要收,你收。我给你面子,不赶他走就是。”
见梁啸坚决,灌夫苦劝无果,只得怏怏而退,将情况与韩说说了,并力邀韩说暂且到他的麾下,将来有机会,再向梁啸推荐。韩说听了,倒没推辞,便屈尊做了灌夫的部下。
梁啸在灌家呆了两天便继续起程。在汝南与灌夫分别。灌夫等人径往豫章,而他则先去淮南省亲,然后再赶往豫章。
——
淮南王刘安没有在灌家停留,先回寿春做了些部署。等梁啸、刘陵到达寿春的时候,他几乎没让梁啸有个喘气的时间,立刻召集相关的门客与他商议。
商议的内容只有一个:甄别之前收集的南方资料,看看哪些具有参考价值,哪些是无关紧要的奇闻趣事。
与窦婴争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经过与梁啸的接触,刘安也意识到他虽然有门客三千,但大多缺乏实证经验,有的只是道听途说,有的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深入研究并探索背后机理的人非常少。
正因为如此,三千门客除了帮他编出几部书之外,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而刘陵在梁啸的引导下,仅用了两三年时间,就对原本只能充分当作玉的廉价替代品的琉璃做出了重大改进,赚了大笔钱的同时,还研制出了千里眼。太史令司马迁用千里眼观星,得出了足以震惊当前学界的认识。
这些都对刘安产生了触动,促使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学术研究。
淮南门客济济一堂,争相目睹这位一举夺走淮南翁主芳心的少年俊杰。
由庶民之身,以军功封侯,成为食邑三千八百户的封君,迎娶淮南翁主,梁啸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完成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目标,足以让他成为羡慕嫉妒恨的目标,同时也成为很多人学习的榜样。不少人认为听他一席谈,也许就能茅塞顿开,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成功学从来就是最畅销的学问,在重实利,轻虚名的汉代尤其如此。淮南王府门客虽然都是文化人,甘于清贫的却不多。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摩拳擦掌,想借此机会驳倒梁啸,一展自己的才华。踩着名人上位,从来都是成名捷径。
梁啸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里颇有些感慨。这大概是这个时代规模最大的知识分子团队了。即使数十年后太学成立,也没有这样的规模。只可惜,刘安为养这些人耗费了巨额财富,最后只留下了一部《淮南子》。
入宝山而空回,用来形容刘安最恰当不过。梁啸垂涎这个宝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今天终于有机会进山挖宝,他也非常兴奋,希望能从里面挑选出一些有用的人才。
见梁啸从后堂走出,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梁啸脸上。没等梁啸入座,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准备发问。
梁啸转身看着刘安。“阿舅,杀机四伏啊。”
刘安抚着胡须笑笑。“也让你见识见识我淮南的实力,莫要小视了天下俊秀。”
梁啸微微一笑:“我可从来没说我在学术上有什么成就啊。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找错了对象?要是论射艺,我倒是有点兴趣。”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淮南太子刘迁一眼。
刘迁默默地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没看见梁啸调侃的目光。他原本打算和梁啸说笑两句,调节一下气氛,也体现出一个太子的风度,听到这句调侃,他只希望待会儿有人能把梁啸噎死。
上次在驿馆外的比赛,是刘迁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大耻辱。兴冲冲的去挑战,结果梁啸八箭射完,他连举弓的勇气都没有。那些箭何止是射在靶上,简直是射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尊严射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刘迁往人群中的亲信递了一个眼神,立刻有人站了起来。
“梁君侯,在下淮南竹由,有一个问题,久思不得其解,还望梁君侯不吝赐教。”
梁啸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是以目力著称,但毕竟习射多年,观察能力还是有的。刘迁与此人交流的眼神落在他的眼中,他岂能不知此人来者不善。不过,你有千般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引经据典我不行,讨论这些基本常识,嘿嘿,有什么好怕的。
“赐教不敢当。”梁啸很谦虚,甚至有些惶恐。“我出身卑贱,没读过什么书,只是略有小智而已。你可千万不能提什么难题,要不然,我会很丢脸的。”
刘迁笑了,嘴角微挑。
竹由也笑了。“君侯说笑了,你可是折服大儒董夫子的奇才,普通问题如何敢在你面前献丑。其实,这也是一个老问题,君侯想必也听过,也就是《列子》中曾经提及的两小儿辩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在座的就算不是黄老学派,在淮南呆久了,多少对这个故事有所耳闻。《列子》中的这个故事虽说是道家调侃儒家先师孔子用的,但说得实际一点,道家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是公认的难题。
竹由一开口就拿出这个问题考问梁啸,可见战意甚浓,实在不怎么友好。再联想到他和太子刘迁的交情,这里面的意味就很明白了,绝不是简单的讨论学术这么简单。
淮南王刘安沉下了脸,瞪了刘迁一眼。刘迁一脸的无辜。
刘陵扯了扯梁啸的袖子,示意道:“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回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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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8章 辩日
刘迁正等着看梁啸的笑话,怎么能让刘陵代劳。他立刻笑道:“王妹,这第一个问题,还是由妹婿来回答吧。你虽是翁主,妹婿也是封君,总不能让女子拔了头筹。”
刘陵眉头紧皱,正待要质问刘迁是何用意,梁啸伸手轻按她的香肩。“陵儿,太子说得对,这个简单的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待会儿有更难的题,你再帮我就是了。”
刘陵苦笑,心道这还是简单的题?
门客们也面面相觑,搞不清梁啸是真的深不可测,还是根本不知道厉害。这个问题简单吗?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会连孔夫子都回答不出来。
就在众人睽睽之下,梁啸一本正经地看着竹由。“竹君,你说,这两个小儿讨论的是什么问题啊?”
“轰!”众人再次哗然,讥笑声一片。原本还以为梁啸真有两把刷子,现在才知道,他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立刻意识到,梁啸以为这个问题简单,大概是被题目骗了。两小儿辩日嘛,他一定以为小孩子讨论的问题能是什么高深的问题,这才一口答应,还拒绝了刘陵的帮忙。
这可真是贻笑大方了,无知者无畏啊。
竹由也是如此想,他强忍着笑,先背了一遍《列子》原文,又体贴地解释了一遍,生怕梁啸听不懂古文似的。众人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更是摇头叹息。竹由这么做,实在不够厚道,也不够明智。梁啸毕竟是淮南王的女婿,你如此作弄他,置淮南王的脸面于何处?
梁啸静静的听完,拍了拍手,如释重负。“果然是小儿才会讨论的问题。”他随即又奇道:“竹君,你莫不是故意考我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会百思不得其解?要不。你还是换个问题吧。”
众人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有人觉得梁啸是无知,听了问题,还没感觉到其中的敌意;有人觉得梁啸是故意装傻。说不定真的知道;有人则觉得梁啸可能真的回答不出来,但是他很聪明,反呛了竹由一句。
竹由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这话怎么回答?是说我真的不懂,所以才向你请教,还是说我其实早就知道。就是故意来刁难你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坑啊。
“这个……还请梁君侯指教。”
梁啸说道:“好吧,大王,有琉璃片么,最好是盘型的,带点弧度。我可能需要演示一下,要不然这个问题真不太好说。”
刘安皱了皱眉还没有说话,刘迁抢过话头。“有,我立刻派人去取。”他生怕淮南王偏心梁啸,推说没有。好让梁啸趁机下台。“我淮南其他的也许不多,琉璃盘却多得很。”
刘安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刘陵一眼。刘陵却胸有成竹。梁啸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这个问题,梁啸没有解释过,但是他拿来开过孔子的玩笑,不至于要竹由再说一遍。
时间不长,有侍者拿来了几个琉璃盘,正如梁啸要求的那样中间微凹。
梁啸拿过一只盘子,曲指轻弹。琉璃声清如玉,久久乃绝。梁啸招了招手,示意竹由近前来。竹由离席而起,走到梁啸面前。梁啸将琉璃盘举在他的面前。挡在他的眼睛。“你头不要动,眼珠动,对比正中间和边上看到的景物区别,自然就明白了。”
竹由将信将疑,将盘子贴在眼前,头不动。眼珠转动,仔细看了一会,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明白了吗?”
“呃……似乎明白了一些。”竹由放下盘子,偷觑刘迁的眼睛,又道:“却又不太明白,还请梁君侯做详细说明。”
梁啸狐疑地看了竹由一眼。“竹君这是故意考校我?翁主提出折射原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连定式都写出来了,你没看?”
竹由原本的确是有为难梁啸的意思。他研究这个问题已经有很久了,也有一些猜想,按梁啸的方法透过琉璃盘看四周的景色之后,已经有所领悟,只是受刘迁所托,一定要梁啸解释一番才肯罢休。在他看来,他懂了,梁啸未必懂,如果解释得不到位,他还有机会挑出破绽进行攻击。
可是,听了梁啸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梁啸也许是真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和光的折射原理有关?
刘陵制出琉璃,进而提出折射原理,这件事在淮南王府曾经引起哄动。无数人被悬赏和好奇心鼓动,都做过一番研究,但都未能成功的写出定式。竹由也是其中之一。刘陵得出定式之后,竹由又做了深入研究,对此颇有些心得。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原理可以用来解释“两小儿辩日”这个难题。如今被梁啸一提醒,他才彻底领悟梁啸让他隔着琉璃盘看东西的原因。
刹那间,他豁然开朗,大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眉毛一挑,正准备向梁啸施礼以示谢意,却看到了刘迁凶狠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凛,连忙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请君侯赐教。”
“还没明白?”梁啸的眉头扬了起来,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似乎竹由已经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竹由心里委屈,却又不能说,只好尴尬的站在场中,进退两难。
梁啸转身,不再理竹由,又请了几个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门客来。并不是每个门客都需要配合刘迁,在梁啸的提示下,很快有人明白了其中的原理,顿时赞不绝口,觉得梁啸的解释巧妙之极。
众人再次哗然,好奇心大起,纷纷试验。一时间,琉璃盘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玩具,谁都想拿来看一眼,反倒把梁啸这个主角丢在一旁。
“真的能解开这个问题?”刘安也好奇起来,也拿起一只琉璃盘,凑在眼前细看。
“哈哈,没什么。”梁啸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题嘛。”
刘迁听了,气得脸色发青。原本想看梁啸一个笑话,没想到却成就了他。他也拿起一个琉璃盘看了看,却半懂不懂。他正想问问竹由,梁啸却凑了过来,一脸可恶的笑容。
“太子,懂了么?”
刘迁的脸颊一阵抽搐,欲言又止,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那不如就由太子解释一下吧?”梁啸嘿嘿笑道:“我读书少,言辞粗鄙,恐怕讲不清楚。太子学识渊博,一定能说得明白易懂,妇孺皆知。”
刘安不明就理,见刘迁点头,以为刘迁真的懂了,也乐得给刘迁一个露脸的机会。“迁儿,若是明白,不妨解说一番。”
刘迁刹那间有种被家人抛弃的感觉,恨得咬牙切齿。女婿是人,亲生儿子就不是人吗?
见刘迁这副表情,刘安立刻知道自己想多了,刘迁根本就没搞明白。刘陵也连忙拉了梁啸一把,示意他别再挤兑刘迁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以后还要相处的。
梁啸却有些不依不饶,追问道:“太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刘迁大怒。“既然简单,你何不自己说?莫不是你自己说不清楚,这才让别人说?”
梁啸眉毛一扬。“我说不清楚?我是怕我说了,你们听不懂。”
“你也太自负了。”刘迁又惊又喜,梁啸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向整个淮南王府的门客挑战,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我淮南也是有些人才的,你尽管讲,看看能不能有人懂。”
“当真?”
“自然是真的。”刘迁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看了刘陵一眼。
刘陵不动声色。她搞不清梁啸想干什么,但是她清楚,梁啸不是那种头脑冲动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梁啸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两声。“那好,你可听清楚了。等我讲完,我可能会提问。”
刘迁不屑一顾。他在这方面的确不算突出,可是梁啸讲完,他还搞不懂?那也太小看人了。
梁啸拍拍手,示意议论纷纷的门客们安静。“诸君,如果刚才竹君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至少可以为孔夫子赞一声。他虽然没能解答这个问题,但他做到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坦然的承认自己不懂。不像某些人,不懂装懂。”
众人鸦雀无声,不知道梁啸犯了什么病。这不是和刘迁过不去么?
“诸君,我是个武夫,没什么学问。不过,我觉得做学问和行军作战一样,都要脚踏实地,不能自欺欺人。赵括学兵法,自以为天下无敌,不料一战而亡,还连累了四十万精锐,以致赵国元气大伤。做学问也是如此,如果自以为是,所得的学问大多也作不得数,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一句空言。”
众人纷纷点头。
刘陵心中一动,有些明白了梁啸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刘安,刘安也想到了,父女俩心照不宣的笑了。刘迁已经被梁啸明嘲暗讽得心浮气躁,看到这副情景,更是恼怒。他根本不知道父亲和妹妹在笑什么,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排斥在外,成了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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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469章 糊涂
梁啸讲得很详细,甚至可能是他有史以来讲解得最为细致的一次。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经li ,他都不敢保证。
在座的门客都是刘安的座上宾,都是刘安倚重的人,他们大多都研究过刘陵得出的折射定理的定式,理解远比一般人深刻。通过琉璃盘看到了那些相似的景象后,他们觉得自己是真的懂了。可是当他们看到梁啸通过折射定理来推衍时,他们又一次发现 自己结论下得太早了。
和梁啸的解释相比,他们的理解过于粗疏,过于简略。用梁啸的话说,最多只是定性,离定量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像能理解折射原理,却还没有写出定式一样,相去不吝万里。
如果以射箭作比喻,这就像普通箭手和梁啸这样的神箭手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一样。
不仅是这些门客听得津津有味,甘之如饴,就连刘陵都觉得大有收获。她在折射定理上下过很大功夫,自以为已经站在了最高层,可是听梁啸讲完,她才意识到,她还没有真正 理解这个定理。
梁啸足足讲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结束了讲解。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打量着听得入神的众人,嘴角微挑。“诸君,我讲得还算清楚么?”
“清楚。”左吴抚掌而叹。“我听过不少人讲述这个折射定式,都没有梁君侯深入浅出,条理清楚。”
伍被也点头赞道:“没错。这才是融汇贯通,举一反三的境界,非常人可及。”
左吴是刘安的第一心腹。伍被是与雷被并称淮南二被的顶级谋臣。他们异口同声的称赞梁啸讲得好。其他人更是赞不绝口。
梁啸眉毛一挑。“这么说,诸位都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讲得这么清楚,还不明白,那实上是愚不可及了。”
梁啸转身看着刘迁。刘迁也在连连点头,被梁啸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你明白了吗?”
刘迁看看四周,尴尬不已。所有人都明白了,我能不明白,你当是最笨的那一个吗?
梁啸追问道:“有没有问题?”
“呃……没有问题。”
“那好,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梁啸咧着嘴笑了,像是猎人看到猎物掉进了陷阱里。他拿起琉璃盘,摆在刘迁面前,慢慢的转动,直到一个近似水平的角度。这才问道:“太子现在还能透过琉璃盘看到东西吗?”
刘迁的脸变得很难看。他本应该透过琉璃盘看到对面的东西,现在看到的只是一片反光。
这是怎么回事?
刘迁打量着梁啸。面胀得通红。他几乎都能猜得出,这是梁啸专门给他留的一个坑。
“你……你想干什么?”
梁啸笑了,笑得非常得意 。“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请太子解释一下原因。为什么你看不到琉璃盘对面的东西了。”
刘迁张口结舌,双目赤红,几乎要拍案而起。梁啸当着这么多年的面让他难堪,实在是忍可无忍。可是他又不能真的发怒,要不然的话,他不仅输了阵,而且输了风度。
刘陵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刘安咳嗽了一声:“伯鸣,这是为何?”
梁啸瞅了刘安一眼,欠身施礼。“这个问题,就留给诸位解答。淮南人才济济,能写出那么大的文章,肯定有人解得出这样的小问题。诸君,献丑,献丑。”
众人相对无语,堂上一片死寂。今天淮南王府的三千门客都被打了脸,而且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还想为难人家?真是自取其辱。
——
讲座结束,刘陵和梁啸回到后堂。憋了半天的刘陵终于有机会开口。
“夫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仅扫了王兄的脸面,连我父王都有些受不住了。”
梁啸非常诧异。“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问?”
“你是……希望我父王他们能知耻而后勇,沉下心来研究一些实用之学?”
“这是一方面。你父王在道的层次上已经很难再有大的突po ,应该沉下心来,研究一些看似琐碎,实际 更扎实的术。道术相依,没有坚实的术做基础,道不过是空中楼阁。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刘陵眼珠一转。“你还希望朝廷认定你和我王兄不睦?以我那王兄的脾气,回去肯定得发火。我嫂嫂可是修成君的女儿,王太后的外孙,用不了一个月,这里发生的事就能全部传到王太后的耳朵里。”
“关键是要传到天子耳朵里。我希望天子觉得你王兄就是一个废物,没什么威胁。”
刘陵斜睨着梁啸,似笑非笑。“在你心里,我王兄大概本来就是一个废物?”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 ,关键是天子怎么认为。”梁啸收起笑容。“你真以为天子对拥有三千门客的淮南能够放心?你知道 当初天子为什么决定让刘非去北疆参战,又不让他做主力,而是让他牵制左贤王部?”
刘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沉默了片刻:“那该怎么办?”
“分流。滥竽充数的赶走,志向高远的推荐到朝廷,与你父王志同道合,愿意效忠你父王的,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游历。剩下的人少说话,多做事。”
“志向高远的推荐到朝廷?”
“没错,推荐到朝廷。这些人志向太大,淮南留不住他们,不如推荐他们去朝廷,多少还能留点情份。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他们的能力,很快就能脱颖而出。他们在朝廷站稳脚跟,万一将来淮南有事,他们还能说上话。”
刘陵想了想。“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不过,父王恐怕舍不得。”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梁啸摇摇头。“我只能提一些大方向,怎么操作还要看你父王的。说一千,道一万,真正 能保障安全的还是实力。如果你父王能好好发挥这些人的聪明才智,朝廷就算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我讲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 他们,不要轻视这些看似琐碎的学问,将学问做到实处。”
他叹了一口气,朝空中挥了挥拳头。“如果实力足够,谁愿意装孙子啊。”
刘陵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自己积累实力,却把这个机会让给淮南?”
“你以为我不想自己干?”在刘陵面前,梁啸顾忌要少得多,不时会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顺臣,如今又睡到了一张床上,生死与共。“我既没有淮南的根基,又被天子盯得紧,只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希望你父王不要让我失望。”
刘陵咯咯笑道:“这么说,我淮南倒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小女子这厢谢过梁君侯了。”
“怎么谢?”梁啸眨眨眼。“这么大的礼物,可不能简单的一句谢就算完了。”
刘陵眉眼生春,轻轻一推,将梁啸推到床边,扬声叫道:“贝塔,希娅,还不进来,等着我去请么?”
贝塔、希娅红着脸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梁啸一看,吓了一跳。“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最近教了她们一套导引术,准备 和夫君一起合练。”刘陵眉梢一挑,伸出粉红的舌尖,从丰润的嘴唇上滑过。“夫君,你可得拿出本事来,不要让我们失望哟。”
看着三个宽衣解带的美女,梁啸尾巴骨一阵麻痒,身子已自酥了半边。
——
刘迁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门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将迎上来的太子妃吓了一大跳。太子妃怯生生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梁啸那个贱民,竟敢对我无礼。”刘迁伸手推开太子妃,大步闯到屋里,双手叉腰,来回转了两圈,见案上放着笔墨书籍,还有一张看起来像是计算题的帛书,问道:“这是什么?”
“京城传来的题,据说是妹婿梁啸所出……”
一听梁啸二字,刘迁更是火大,冲上去,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抹在地上,还觉得不解气,又将案几用力掀翻。笔墨简牍撒了一地,太子妃吓得花容失,缩在一旁。
“妇道人家,相夫教子就够了,读什么书,解什么题?”刘迁瞪了太子妃一眼。“你难道也要学我妹妹?哼,她嫁了梁啸这贱民,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妃听出了意思。“梁啸惹你了?”
“岂止是惹我。”刘迁咬牙切齿。“他简直是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他以为我淮南是穷亲戚,可以任他随意污辱么?这个贱民,简直是该死,该死,该死!”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喜。她凑了过来,着意奉承,陪着刘迁颠鸾倒凤了一番。刘迁精疲力尽,倒头便睡。太子妃却披衣而起,叫来两个随嫁侍女,让她们出去打听讲学的经过。
侍女出去了,太子妃坐在重新收拾好的书案前,拿出那幅从京城传来的帛书,蛾眉微颤。
“这人……还真是个谜啊。聪明起来聪明得让天子担忧,糊涂起来又糊涂得让人哭笑不得。刚娶了翁主就对太子这么无礼,还真是不多见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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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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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南呆了半个月,梁啸起程赴任,刘陵则赶回京城。
朝廷有制度,二千石官员必须有人质在京。任子弟为郎是其中一种,父母妻儿等主要家庭成员定居在长安也是一种。梁啸年纪轻,没有子弟,只有母亲与妻子。刘陵身为翁主,自然要比梁媌有份量,何况她足智多谋,堪为梁啸心腹,天子自然要把他们分开才放心。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根本不需要大家说明。
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却不得不两地分居,梁啸的内心是崩溃的,背地里不知道诅咒了天子多少次。反倒是刘陵早有心理准备,反过来劝了梁啸几句,为怕他寂寞,又将贝塔、希娅两个亚马逊女战士留给他。
尽管如此,梁啸也能从她的眉宇间看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遗憾。
杨柳依依,伊人渐行渐远,梁啸叹了一口气,带着以邓国斌为首的十三名淮南门客起程,赶往豫章。
这十三名淮南门客都是梁啸和刘安商量之后挑选出来的。首要条件不是聪明——淮南门客的智商水平都不低——而是对技术问题有没有浓厚的兴趣。在这个人人都想当官的时代,如果没有一点发乎自然的热情,是很难在技术上有所成就的。
技术需要积累,需要耐得住寂寞。
邓国斌自不用说,他一直就是刘陵的左膀右臂。其他十二人也都有极强的好奇心,而且膺服于梁啸积术以致道的笨办法。梁啸考刘迁的那个问题已然是淮南门客的谈资之一,但是真正能让梁啸满意的只有三十余人,这十二人就是那三十余人中的一部分。
梁啸以《几何原本》为教材,对这十三人进行数理基础培训。他本人在理科上也没有特别深的造诣,但他要给这十三人传授的并不是多高深的理论,而是严密的逻辑思维。他一向认为,论道要脑洞大开,天马行空,敢于做大胆假设;论术则要严谨踏实。步步为营,立足于小心求证。
至于具体的科学理论,初中水平的数理化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梁啸有自知之明。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引路人,而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除了个人富足生活,他也只有这么一个追求稍微和高尚能搭上一点边。
——
修成子仲翻身下马,像一匹小马驹似的冲进了承明殿。
“阿舅,阿舅。”
正在和韩嫣、吾丘寿王等人讨论问题的天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修成子仲。这个外甥和他年龄差不太多,却顽劣异常,不习惯宫里的气氛,除非必要,很少进宫。他突然入宫,天子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你怎么来了?来看太后大母的?”天子站起身,摆摆手,示意吾丘寿王等人稍候。他和修成子仲的母亲金俗虽然不同父,感情却一直不错,对修成子仲这个顽劣少年也另眼相看。
“呃……”修成子仲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份帛书,递到天子面前。“喏,我姊姊刚刚送回来的信,上面有一道新题。”
“新题?”天子接过帛书,扬扬眉,取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学问来了?”
修成子仲挠挠头,有些苦恼。“如今长安城里的少年都喜欢说点学问文章,我如果一点也不懂,岂不丢人?这道题还没有在长安出现。我想先弄懂,到时候小伙伴们玩耍,我也好显摆一下。我家的门客都解不了,丞相又太忙。我只好来求阿舅了。”
“是么?”天子笑得更加开心。长安城的纨绔少年都在谈论学问?这可是个好事啊。哪怕十个里面有九个附庸风雅,只有一个是真心问学,那也是好事,总比天天走马斗狗的好。
君子德风,小人德草,他将射道之问作为问策的题目。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么。这也是德化天下的象征之一啊。
天子心中满意,仔细看了一下修成子仲带来的帛书,眉头不禁轻颤。题目也便罢了,梁啸和淮南太子刘迁交恶的消息更加引人瞩目。梁啸和刘迁一向不对付,但是梁啸新娶了刘陵,他们成了一家人,怎么还发生了冲突?
天子沉吟片刻,将帛书递给韩嫣等人。
韩嫣刚看了一半就说道:“又在作伪,他分明是心中有鬼,这才故意与刘迁发生冲突,好让陛下放心。”
天子瞥了韩嫣一眼,没有说话。自从韩说被梁啸污辱,险些愤而自杀的消息传到长安,韩嫣对梁啸的印象就坏到了极点,处处不忘攻击梁啸。对这种带有明显泄愤倾向的意见,天子有所保留。
“我觉得不太可能。”吾丘寿王沉吟道。他看起来不太有把握,吞吞吐吐。“梁啸之前求亲的时候,就受到刘迁轻慢。如今婚姻已成,他要报复一下刘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梁啸这人……可不是什么君子。”
天子笑了起来。“他不仅不是什么君子,还是一个名至实归的小人。”
众人也附和的笑了起来,韩嫣脸上的怒意淡了几分。
天子又转向徐乐。“你怎么看?”
徐乐刚看完帛书。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臣以为,真也好,伪也罢,梁啸知道避嫌,这便是朝廷之福。”
天子微微颌首,以示对徐乐意见的赞同,只是眉宇间难掩失落之意。不能让梁啸心悦诚服的俯首称臣,多少是个遗憾。如果君臣不能同心同德,他又怎么能尽梁啸之才。
“你们研究研究这个题吧,我看很有意思。”
“这看起来像是那个定式的延伸。”吾丘寿王抢先发言。刚才他的发言不合天子之意,让他不免惴惴,这时连忙表示对梁啸的不屑。“其实并没有什么新的发明。”
“没错,不过是新瓶装旧酒,看似不同,其实味道还是一样。”
天子眉头轻耸,再次将目光转向徐乐。徐乐盯着帛书,想了想。“臣以为不然。”
“你说。”
“颜渊曾叹: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能从旧说中生发新意,比创立一个新说还要难。折射定式面世数年,何曾有人推衍得如此圆融?这让臣想起他的射道,若非长年累月苦研精修,又怎么能得出射道之问?”
天子若有所思,再次点头。“没错,在这方面,我的确没见过谁像他这么耐得住寂寞的。他不光是射艺出众,做学问,也常能见人所不能见。”他轻叹一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陛下所言甚是,主父偃也作如是说。”
“主父偃?”天子想了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徐乐笑了。“陛下,主父偃曾到梁啸府中自荐,却被梁啸拒绝了。他们曾有过短暂的交谈,主父偃有知人之明,对梁啸的判断与陛下不谋而合。”
“是么?”天子很意外。“他人在哪里?”
——
中秋节的前几天,梁啸赶到了豫章船厂。
灌夫和韩说已到豫章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和豫章太守夏侯定一起,不仅对豫章船厂进行了必要的整顿,还选好了天子赐给梁啸种菜的百顷良田。
天子忌惮梁啸,压制梁啸,那都是涉事双方心里才知道的事,在外人看来,天子对梁啸的恩宠简直无以复加。面对这样的天子宠臣,巴结还来不及呢,谁敢主动惹事。
夏侯定等人对梁啸非常客气,点头哈腰,曲意奉承,没有一点二千石太守应有的气节。由此可见,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人从来不少见,哪怕是汉代。不仅是对梁啸,夏侯定对韩说也一样客气,只是他的客气并没有让韩说觉得开心,反而非常郁闷。
再一次看到韩说,梁啸心情不错,有一种又找到施虐对象的感觉。
“怎么还没死?”梁啸将韩说叫到面前,皱了皱眉,一脸的意外。“是不是想想又舍不得死了?”
韩说非常无语,把俊脸扭了过去,一本正经的看风景。
灌夫凑了过来,也不看看梁啸和韩说的脸色,迫不及待的说道:“君侯,这小子不错的,勇气可嘉,武艺也不错,能和我战上数十回合。”
梁啸眨眨眼睛,露出一种不出我意料的笑容。“你们俩真搞到一起了?”
韩说大怒。“梁君侯,你多少也是有食邑的封君,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
梁啸哼了一声:“怎么着,你做得,我说不得?有食邑的封君怎么了,老子的食邑是用战功挣来的,又不是……”话到嘴边,梁啸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夏侯定,决定还是保留一点底限。“……那啥。”
韩说被气得脸色发青,按着剑,愤然而去。
灌夫见状,生怕韩说又去自杀,连忙跟着去了。
夏侯定尴尬不已。他是个官场老油条,岂能看不出梁啸和韩说不和。一想到之前对韩说的礼敬,他觉得梁啸的笑容特别假,而且暗藏杀机。他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梁君侯,江南卑湿,你……能适应吗?要不,你还是住在山上吧,那里气候干燥一些,风景也看得过去。”
“山?什么山?”
“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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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7第471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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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不在五岳之列,但是论名头,庐山一点也不比五岳差,甚至可以和号称“五岳归来不看山”的黄山比肩有人说,庐山很可能是古人诗文中出场率最高的山。不论是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还是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句。
庐山岂止是还能看得过去,简直是人间仙境啊。两千年后,庐山可是国家领导人避暑盛地。
现在,这归我了?
在经历了诸多不爽之后,梁啸第一次觉得离开京城其实也不错。在长安,他这个二千石的中大夫并不起眼,可是在这儿,他是京城来的天子亲信,连太守都得俯首听命,小心奉承。
梁啸一口答应,楼船径直驶往庐山。
一登上庐山,梁啸就非常满意。山脚下正是燠热无比的八月火炉天,山上却凉爽如秋,不仅暑气全消,甚至还要披上一件薄氅才舒服。凉风习习,空气清新,繁茂的林间鸟鸣声声,抬头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鸟的身影。
“地处甚佳,若能在山中建一精舍,从此读书习武,了此残生,也算是一乐事。”
见梁啸满意,夏侯定终于松了一口气。“君侯说笑了,你春秋鼎盛,正是为朝廷效力的大好年华,如何能就此归隐?只是暂时歇歇,养精蓄锐,用不了多久,陛下诏书便到,还要君侯驰骋沙场呢。”
梁啸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个夏侯定真会说话,不动声色的就拍了马屁。
“君侯,此地名为白鹿岭,是该山南麓,离船厂只有数里之遥。南面那道山岭,君侯看到了么?你看它像什么?”
梁啸顺着夏侯定的手看去,只见远处一道山岭耸然峙立,两侧是两道稍缓的山岭。依然比旁边高出不少,看起来很像是大雁。
“鸿雁?雄鹰?”
“是金凤。”夏侯定笑道:“豫章属楚地,凤凰是楚人最喜欢的神兽,金凤更是凤凰中的极品。此岭以金凤为名。却一直未见真神。如今君侯到此,金凤岭才算是名符其实。”
梁啸瞥了夏侯定一眼。“夏侯府君,你这话,我可不敢受。圣人以凤为喻,我不过是一武夫。如果敢与圣人比肩。这要是传到长安,不知道多少人要告我的黑状呢。”梁啸说着,有意无意的扫了韩说一眼。韩说心虚,转过了头,佯作不知。
夏侯定哈哈大笑,一副爽朗模样。“君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容某卖弄一番。圣人以凤为喻,不过是儒者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在楚地,凤凰象火。乃是承日之辉的神兽,落在人间,便是辅佐明君的英雄,且多善射。君侯来自长安,奉天子之诏,督造战船,又以射艺闻名天下,岂不比那孔子更合凤凰之喻?”
梁啸翻了个白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再者,孔丘一生不遇明主。故有‘凤鸟不至’之叹。如今明君在世,凤鸟齐鸣,才是盛世气象嘛。”
梁啸虽然不怎么喜欢夏侯定,也不得不说这货真能拍马屁。说起来是在夸他。其实拍的是天子马屁。就算韩说把这些话传回去,天子也找不到他的毛病,说不定还会龙颜大悦。
“话虽如此,某还是不敢当。”梁啸站在山坡之上,叉着腰,俯视远处的彭蠡泽。“不过。我倒是有意效仿圣人,有教无类。此处风景上佳,幽深安静,交通又非常方便,正适合教学。我想在此建一座精舍,且耕且读,不知府君以为如何?”
“那太好了。”夏侯定不假思索,高声叫好。“那我就在附近为君侯选址,派人修建精舍,再将那百顷良田安排在此。如此一来,君侯造船讲学两不误,又可免受俗人打扰。”
梁啸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他征询了一下桓远的意思。桓远哪里有什么意见,看到这楚山楚水,他已经醉了,自然是一口答应。
见梁啸同意,夏侯定雷厉风行,立刻安排下去。
在夏侯定的陪同下,梁啸来到了豫章船厂。
豫章船厂就在彭蠡泽西岸,正如夏侯定所说,离白鹿岭、金凤岭都很近,就是离豫章郡治南昌远一点。
一进船厂,梁啸心里就咯噔一下,庐山带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这是大汉最大的造船厂?
低矮破旧的房屋,面庞黝黑,沉默寡言的工人,船坞里倒是排着整齐的楼船,但数量实在有限,满打满算,不会超出十艘。说是船厂,不如说是废墟来得更准确些。
“夏侯府君,你没走错地方吧?”
夏侯定肯定的摇摇头。“君侯,我怎么可能走错呢。没错,这里就是豫章船厂。”
“豫章船厂是我朝最大的船厂,就这么点人,这么几艘船?”梁啸哭笑不得。“府君,我来之前,可是看过档案的,你别拿我当傻子。”
“岂敢,岂敢。”夏侯定吓出一脑门的细汗,连连摇头。他让人叫来楼船丞,让楼船丞向梁啸汇报具体的项目。楼船丞是一个足足有六十岁的老者,瘦小干枯,走得有些急,喘了半天才有力气说话。
一开口,梁啸就傻了,他根本听不懂。
“梁君侯,他是本地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夏侯定很抱歉的说道。
梁啸笑了。他再迟钝,也能看出这里面的问题了。他摆摆手,起身揽住夏侯定的肩膀,连拖带挟,将夏侯定带到一旁。“夏侯府君,我是武人,喜欢直来直去。你就不必拐弯子了。说吧,谁让你给我使绊子。”
夏侯定一脸茫然。“梁君侯,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梁啸松开夏侯定,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夏侯府君,最近有一件大案,你知道吗?”
夏侯定眨眨眼睛。“不知道梁君侯说是的哪一桩大案。”
“就是朝廷在查江都王刘建的案子。”梁啸斜睨着夏侯定。“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虽然这件案子还没有公布,但是长安的达官贵人可是一清二楚。”
夏侯定额头的细汗变成了豆大的汗珠。他知道这件大案,也知道梁啸的意思。江都王刘建倒霉的主要原因就是眼前这位冠军侯。与刘建相比,他夏侯定算哪根葱?
梁啸收起笑容,一字一句的说道:“究竟是谁?”
夏侯定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好,既然府君忠义,不肯出卖背后的那位贵人,我就不为难你了。白鹿岭的精舍就不用府君操心了,所有的钱,我都会如数支付。至于府君,你就安心等候天子诏书吧。这段时间,你可以安排人进京求援,也许来得及拦住我的弹劾文书。”
说完,梁啸转身就走。
夏侯定大急,紧赶两步,赶到梁啸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梁君侯,梁君侯,请高抬贵手,饶某一命。”
“我饶你,天子不会饶我啊。”梁啸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督造楼船,是为征讨南越做准备。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天子震怒,我的首级不保。府君,不知你身后的那位大人物能不能为我说情啊?”
夏侯定惊骇莫名。“陛下命君侯督造楼船,是为了征讨南越?”
梁啸笑了起来。“看你这样子,似乎你效忠的那位贵人并没有告诉你实话。”
夏侯定汗如雨下。他再笨,也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天子雄心勃勃的要征讨四方,谁敢耽误他的征伐,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梁啸蹲了下来,拍拍夏侯定的肩膀。“是田丞相吧?”
夏侯定仰起头,瞪着梁啸,屏住了呼吸。见夏侯定这副表情,梁啸知道自己猜中了。“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的仇人不少,但是敢在这件事上给我挖坑的人还不多。田丞相应该是其中一个。”
“我……我不能说。”夏侯定突然大哭起来,连连叩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梁君侯,我原本也是武人,从军三十年,大小百余战,寸功未定。眼见年老体衰,功业不成,咬牙借了百金子钱,却只换了这豫章太守之职……”
梁啸眯起了眼睛。“你曾经从军?”
“君侯,你看。”夏侯定二话不说,解开腰带,扯开官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梁啸只看了一眼,眉头就不由得一跳。夏侯定身上的伤交错纵横,绝不是一次两次战斗就能形成的。看样子,他也是个老军人,只可惜运气不好,不仅没能立功封侯,连一官半职都没混到,最后只能借高利贷,走权贵门路,才谋得豫章太守一职。
别说现在,就是两千年后,江西都算不上经济发达地区。做豫章太守,连可供盘剥的大户都找不到几个,铜山又由少府直接负责,有点油水的地方也就是豫章船厂这块肥肉了。借高利贷做官,当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人生理想,先把本捞回来才是头等大事。
“起来,把衣服穿好。”
夏侯定怔怔地看着梁啸。“君侯,你……肯饶我一命?”
“能不能饶你,要看你的态度如何。”梁啸出去,把灌夫和韩说叫了进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我也许可以给你留条生路。如果你还是冥顽不灵,想负隅顽抗,那我也只好满足你的心愿,让你做个替死鬼。”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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