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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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梁啸和东方朔并肩而坐。
说是并肩,其实有些勉强,当今世上,能和东方朔并肩的人实在有限,梁啸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即使他有着两千年的知识优势,在这个当世智者面前,他还是觉得相形见绌。
梁啸的确想称王,但是他担心刘陵等人的安危。如果不能确保这一点,他宁可放弃称王的机会。
“放心吧。”东方朔胸有成竹的拍拍梁啸的肩膀。“我保证三年之后,你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翁主。”
“没道理吧?”梁啸将信将疑。“我如果真能封王,天子能不留人质在京?”
“别人或许会留,翁主嘛,还是不留为好,她太聪明了,不让须眉。”东方朔笑笑。他转头看着梁啸。“我一篇文章到长安,天子会立刻让翁主带着王玺离开长安。”
“你的文章有这么大的威力?”
“说起来,你才是始作俑者。若非你,我不会离开长安,翁主不会去长安,窦婴也不会搞出那么多事来。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天子纵使滞留得一时,也留不住一世。”东方朔灌了一大口酒,咧着大嘴,笑得很得意。“谋政与用兵一样,谋势为上,谋力为下。用兵,我不如你。谋政,你不如我。”
梁啸哈哈一笑。“好,如果翁主真能平安脱身,这国相的位置,我就算不想给你也不成了。”
“那是,那是。”东方朔仰天大笑。“翁主主内,我主外,你一心征伐。三十年之后,我们建立一个帝国,左手大汉,右手罗马,面朝大海,背靠草原,岂不快哉?”
梁啸不禁神往,喃喃说道:“若能如愿,不枉此生。”
“开国?”李当户愣了一下,盯着东方朔看了又看,哑然失笑。“你不会是又疯了吧?”
东方朔不理会李当户的玩笑。“李当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行吗?”
“我李当户从不乱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句句认真。”
“那好,我问你,如果梁伯鸣回到长安,天子会怎么待他?”
“当然是加官进爵……”李当户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巴。他看着似笑非笑的东方朔,不由得有点脸红。加官进爵也许是有的,但以天子对梁啸的猜忌和梁啸的脾气,梁啸步周亚夫的后尘是迟早的事。
“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愿意随梁伯鸣一起征战天下,做一个开国功臣,还是愿意回长安,像你父亲一样,位列三公,以后终老床箦之上,儿女之手?”
李当户眉头微皱,眼神一黯,语带嘲讽。“开国功臣?呵呵。”
“既想做,又怕鸟尽弓藏,对不对?”
李当户没吭声,但眼神却已经暴露了一切。开国功臣有那么好做吗,如果奋斗了一生,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鸟尽弓藏的命运,那还不如回长安呢。只是……跟着梁啸征战真的爽啊,如果不能跟着梁啸征战,将来也许难免会和梁啸为敌,这可是他不愿意面对的事。
“我不敢保证你最后会不会善终,正如我不能保证你能不会死在战场上。不过,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有容得下你的自信,恐怕只有梁伯鸣一人。李当户,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好了,是愿意跟着梁伯鸣征战天下,还是愿意就此解甲归田。如果是后者,我会在奏疏中替你请功,多了不敢说,三千户没问题。”
李当户眼珠转了转。“若是朝廷不允,伯鸣会攻西域吗?”
“不会。”东方朔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是想拿下西域和河西的,但是他不同意,发誓说不在葱岭以东与汉军作战。若天子不许,他将纠合大宛、月氏、大夏,南征天竺,北伐匈奴,西击帕提亚、罗马,为大汉屏藩。”
李当户松了一口气,搓搓手。“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三天了,算我一个。如果上苍护佑,也许可以让我战死沙场,为儿孙谋一份富贵,也免得回去和我弟弟争爵位。”
“哈哈,这才像个汉子。”东方朔大笑,拍拍李当户的肩膀,挤挤眼睛。“其实,我更中意你两个弟弟,偏偏梁伯鸣中意你,说你稳重可靠,可战可守。没办法,这种事我当然要听他的,将就着带你玩吧。”
李当户撇了撇嘴,忍不住放声大笑。
半月后,东方朔到达蒲类海。
李舒昀领着数十骑兵出迎。在蒲类海边的草地上,两人并肩而行,没等东方朔说完,慨然道:“既然如此,那一定要算我一个。这次战得不过瘾,我也不是做官的人,还是跟着梁伯鸣打仗比较舒服。若能如愿,想来他不会吝惜一个万户侯给我吧。”
东方朔笑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李舒昀冷笑一声:“你当我真没考虑吗?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破解而已。若知君侯有此打算,我也不会****担忧了。你别忘了,我曾是天子身边的期门郎,天子是什么人,我比你还清楚。我本来以为梁君侯再也没有机会回西域,天可怜见,他又回来了。”
东方朔伸出手,按在李舒昀的肩上。“梁伯鸣很感激你和李当户,若非你们二位,他很难从长安脱身。”
李舒昀仰天大笑,快慰之极。
玉门关。
得知东方朔来了,徐乐亲自出迎,出城十里。
东方朔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梁伯鸣已经挂官西行,他的印信都在我这里,徐君如果愿意帮他带回长安,他感激不尽。”
徐乐愣住了。“梁君侯挂官西行,这是为何?”
“你还不明白?”东方朔哼了一声:“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不挂官归隐,难道要逼得天子杀功臣?梁伯鸣与天子君臣相知,不会让天子为难的。”
说着,他掏出一个锦囊,扔给徐乐。“这是他的官印,不仅如此,他的冠军侯印也在我这里,如果你需要,一并给你也无妨。”
徐乐眉头紧皱。梁啸不辞而别,不仅辞了官,还要自免爵位,这是铁了心不回长安啊。
“官印我可以先收着,爵印我不能受,如何处置,要等长安的消息才行。”
“随你便。”东方朔无所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李当户、李舒昀、郭武等人都有意辞官,本想将官印一并交给我带来,可是考虑到他们身负重任,我让他们暂时留任。你上书朝廷的时候,一并向天子说明,请天子立刻派人来接替他们。西域初定,可不能前功尽弃。”
徐乐大吃一惊,手里的锦囊“啪”的一声落地,正好砸在脚面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他连忙拉着东方朔的袖子。“曼倩先生,这可使不得啊。梁君侯西行,我汉军已经去了顶梁柱,如果李当户、李舒昀、郭武等人再离任,天山南北必乱。他们有的坐镇车师、蒲类多年,素有恩德,有的跟着梁君侯征战多时,经验丰富,新来的将领哪能如此?”
“你着什么急啊,这不是还留任嘛。”东方朔笑道:“对了,你有什么计划,是准备回长安还是留在西域?”
徐乐眼珠一转。“梁君侯辞官免爵,他准备去哪里?”
“去葱岭以西。你也知道的,他有个大宛公主做夫人,还有个大夏重将之女做相好,找吃饭的地方太容易了。别的不说,大夏正与帕提亚作战,对他这种能征善战的名将是求之不得,多了不敢说,封个侯肯定没问题啊。”
徐乐一脑门子冷汗。汉家名将,刚刚平定了西域,却不为天子所容,只能跑到蛮夷之国谋生存?这要是传到长安,天子的脊梁骨不被人戳烂才怪。天子是个好名声的人,他肯定要找替罪羊,而他徐乐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监军嘛,本来就是天子派在将领身边的耳目。如果说有人说梁啸的不是,他的嫌疑最大。
徐乐连忙捡起锦囊,塞到东方朔的手中,顺手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曼倩先生,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堂堂的大汉名将、万户侯,跑到蛮夷去做官?知道的,这是梁君侯体谅天子的难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徐乐进了什么谗言,惹得天子大怒呢。曼倩先生,这可使不得啊。”
“使不得?那你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徐乐眨眨眼睛,一时无计。他瞅了东方朔一眼,见东方朔神态轻松,顿时知道他早有定计,立刻笑了起来。“曼倩先生既有良策,何不说出来,让我也学一学?”
“良策算不上,现在的办法倒是有一个。徐君,你还记得梁伯鸣在长安的时候,为天子出过一个徙藩之计吗?”
“徙藩?”徐乐品味了一番,如梦初醒。他仰起头,看着东方朔。“哦,原来你是以退为进。封异姓王,这也太……太过份了吧?”
东方朔眉头一挑。“过份吗?你知道葱岭以西有多少异姓王?朝廷不给,以梁啸的实力,自己挣一个王当当,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吧。其实这样也好,不是朝廷封的王,就不必听朝廷的号令,以后来往的国书也可以平起平坐,不必低人一头,封侯拜将也毋须朝廷允许,大可自行决定,你说是不是?”
徐乐愕然,哭笑不得。他搔搔头。“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可是给我出了个棘手的难题啊。”
东方朔亲热的挽着徐乐的胳膊。“徐君,你我联手,还有什么样的难题不能解决?放心吧,我暂时不走了,你我好好商议商议,看看如何把这件事办得漂亮,皆大欢喜。”
一骑快马冲进了长安城。
小半个时辰之后,清凉殿里响起天子的咆哮声:“岂有此理,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他们都该去死,都该去死!朕要族诛他们,一个不剩!”
闻讯赶来的主父偃、严安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说话,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主父偃沉着,上前捡起被天子扔在地上的奏疏,迅速浏览了一遍,不禁眉头微皱。他迟疑了片刻,上前拉住天子的胳膊。
“陛下发怒,就因为这个?”
天子用力甩开主父偃的手,咆哮道:“难道还不够吗?他们竟然合谋要挟朝廷,简直是罪该万死。族诛他们,朕要族诛他们。”
“陛下,不可!”主父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声音又急又响。天子一怔,随即脸色铁青。“怎么,你也要为他们说情?”
“陛下,臣不是要为他们说情,臣是不忍看着陛下铸下大错啊。”
“铸下大错?”天子冷笑连连。“难道错的不是他们,反而是朕?结为朋党,威逼君父,难道还不应该族诛?这事你办不了,朕要让张汤去办,让张汤去办。”
“陛下,不可!”主父偃膝行两步,抱住天子的腿。“陛下,纵使他们的确有朋党之嫌,有要挟之意,可是谁有证据?天下人看到的只是一些厌倦了征伐,想解甲归田的有功之臣。求赏是要挟,自免最多只是邀名,罪不至死啊。陛下若是不满他们,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便是,何必要杀他们,而且要族诛?”
天子眼角抽动着,一时答不上话来,看到梁啸等人集体请辞,他一时气晕了头,本能的认为他们是朋党,想要挟朝廷,求不世之赏,一时怒火攻心,这才说出要族诛他们的话,听了主父偃的解释,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
没错,就算梁啸他们有朋党之嫌,要挟之意,他们也没有明的邀功,反倒是请辞,根本没有杀他们的理由。不赏,是朝廷的权利,有官不做,却是梁啸等人的权利,谁还能强求别人做官不成?
见天子清醒了些,主父偃连忙给严安等人使眼色。听出话音不对,严安等人也迅速看过了徐乐的奏疏,都觉得天子有些过于敏感了。如果这样就杀人,以后谁还敢说话。
严安等人虽然没说话,天子却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干咳了两声,在御案前入座,又赐了座,然后扫视了一圈,沉声道:“诸君可有什么高见?”
众人面面相觑。见没人愿意说话,主父偃再次开了口。“陛下觉得这是要挟,是不是因为找不到人代替他们,镇守西域?”
天子绷着脸,半天没说话。主父偃可谓是一语中的。他之所以认为这是要挟,就是因为他清楚西域初定,眼下没有人能代替梁啸、李当户等人。如果这些人同时辞职,西域必然失控,到时候派谁去解决问题?不想西域失控,就只有留任梁啸等人,这不是要挟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陛下族诛他们岂不是授人以柄?”
天子一听,顿时脸色煞白,惊出一身冷汗。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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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3章 大势所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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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只顾生气,想把梁啸等人全部杀了,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杀梁啸等人的家人容易,杀他们本人却难。这些人都在西域,根本没打算回长安,他如何杀?杀他们的家人,只会给他们造反的理由,而且有功不赏,反被族诛,天下人也会觉得他们冤屈,觉得他们造反是被朝廷逼的。
这不是明知梁啸要造反,还帮他扯旗招人吗?随朝廷怎么解释,别人也不会信啊,因为他们不肯做官,你就要杀他们全家,这是什么样的暴君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
天子越想越觉得可怕,不禁感激的看了主父偃一眼。若非主父偃提醒,且不说他能不能真的杀了梁啸、李当户的家人,只要这道圣旨一出,他这个昏君的恶名就坐实了。
这哪是请辞,这根本就是一个坑啊。
一想到梁啸一边笑他蠢,一边集结人马杀向河西、陇右,天子不寒而栗。
刘陵带着梁郁走进了椒房殿,陈皇后立刻迎了出来,两位陈夫人紧随左右,一时间殿中莺声燕语,娇笑连连,一派欢乐景象。
陈皇后挽着刘陵的胳膊,一起入座,悄声道:“听说冠军侯不打算回来了?”
刘陵瞅了陈皇后一眼,轻声笑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还不是听我那些兄弟们说的。”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陈皇后愣了一下,有些讪讪。刘陵看在眼中,扬了扬眉,四面看了看,笑道:“好了,天子在哪儿,请他出来吧,何必藏着掖着。堂堂天子,还要躲猫猫?”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天子从幕后走了出来,瞪了刘陵一眼,说道:“妹妹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
刘陵若无其事。“我夫妻现在就算是再恭顺,在陛下的眼中也是有恃无恐。”
天子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陵。刘陵本来就能言善辩,今天更是辞锋犀利,直捣要害,一点迂回的空间也不给天子留,一开口就将天子逼到了墙角。
天子眼中闪出一抹怒意,脸色也阴了下来。刘陵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天子。“陛下是不是觉得受到了冒犯,有杀人之心?”
天子沉默了片刻,强笑道:“你和梁伯鸣果然是天生的夫妻。梁伯鸣在朕面前拔剑求战,你虽然没有拔剑,可这几句话也是诛心之论啊。你说得这么难听,我还不能生气,一生气就是有杀人之心,我有这么好杀吗?”
刘陵淡淡的说道:“人心隔肚皮,谁能猜得准?我从小被我父王惯坏了,的确不肯饶人。我夫君嘛,更不用说,出身草莽,又是一个武夫,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谈得来,掏心掏肺。谈不来,形同陌路。谁骂他一句,他就踢谁一脚。谁砍他一刀,他就射谁一箭。你知道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天子心中一紧。“那他是君子还是小人?”
“他啊……”刘陵拉长了声音。“是宁肯做真小人,不肯做伪君子的。陛下把他赶到西域去也算是知人善任。他这样的人可不适合混朝堂,迟早要闯出祸来,还是去打仗比较好。”
天子怒形于色,拂袖而去。他真的气坏了,刘陵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君臣之礼,她分明是在故意挑衅,但他却不敢把她怎么样。她说得没错,梁啸出身草莽,可不是什么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却是会狗急跳墙的。
主父偃跟在后面,一声不吭。刘陵和天子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天子此刻的心情,他也一清二楚,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良策待价而沽,不到天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智慧显不出真正的价值。
陈皇后追出殿外,看着天子远去的背影,后悔莫及。她本想做个和事佬,借机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没曾想刘陵这么放肆,触怒了天子,也给她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她返回殿中,正碰到刘陵从殿里出来。“翁主,你……”
“怕了吧?”刘陵掩嘴笑道:“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皇后若是想过安生日子,以后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你看你,都说些什么疯话。”
“这可不是疯话,而是实话。”刘陵柳眉轻挑。“天子一向横行惯了,我夫妻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总算把他套了进来,这时候不得意,什么时候得意?”
“你们……布局?”
“没错,这是一个局,不仅天子在局中,你陈家同样在局中。皇后,若想太平,只有靠自己,别人是靠不住的。”
陈皇后面无血色,拉着刘陵的手不肯松。“翁主,你究竟在说什么,我陈家怎么也在局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你知道我夫君为什么能以一当十,四百骑平定西域?”
“那……那当然是冠军侯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我夫君善用兵是事实,可若是没有你陈家的冶铁术,没有你陈家提供的铠甲、战刀,他们能有这样的战力吗?”
陈皇后眼睛发直,冷汗直流。冶铁术与其说是陈家的,不如说是梁啸送的,那时候还觉得梁啸大方,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啊。
“皇后,你大可不必担心。”刘陵安慰道:“现在你陈家已经是天子不可或缺的助力,天子要征战天下,他能离得开你陈家吗?就算他不用,我夫君在西域岂肯不用?在大汉没有发展前途,还可以去西域嘛,我夫君肯定欢迎的。”
陈皇后想了片刻,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柱子上,想笑两声,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除了冶铁术,陈窦两家的士子外出游历也出自我夫君的倡议,现在这些人已经成了天子的耳目,每次发表的文章都在开拓着天子的眼界,开拓着我大汉读书人的眼界。天子能离开他们吗?”
陈皇后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清楚天子的脾气,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他也不会自乱阵脚。只不过,他忍的时间越长,将来的报复只怕越狠。
也许,是应该安排一些人去西域投靠梁啸,为陈家留一条后路了。
刘陵一眼看穿了陈皇后的担心。“这些都是我夫君进呈给天子的良策,但天子出于他自己的考虑,不肯照计施行。如今我夫君远走西域,天高任鸟飞,他能不施行这些利国利民的良策吗?天子要想不落后,除了更加倚重陈窦之外,还能自缚手足?嘿嘿,果真如此的话,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宁愿西行,不再回长安。”
刘陵说完,捏了捏陈皇后的手,露出狡黠的微笑。陈皇后灵机一动,终于明白了刘陵的意思,不禁如释重负,也笑了出来。
天子坐在御案前,看着面前的报纸,愁容满面。
虽然他刻意没有宣扬,但西域大捷的消息还是很快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梁啸以四百骑西征,用两年时间平定西域的传奇事迹成了贩夫走卒们最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如何封赏这些功臣,也成了人们关心的焦点。
不世之功,自当有不世之赏。这些普通百姓不懂功高震主这样的道理,也不喜欢这样的道理,他们热切地盼望着梁啸再创造一个奇迹,特别是那些随梁啸出征的游侠儿们的家属,他们都翘首以盼,等着朝廷的赏赐消息。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人们会有更多的猜疑,而曹时等人征伐草原的准备也将受到严重的影响。
可是,天子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处理方案。如何封赏梁啸,成了他最近最头疼的事。赏,正中梁啸下怀;不赏,同样正中梁啸下怀。
这时,窦婴求见。
天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自从上次窦婴说要去西域游历,天子就没见过他,窦婴也没来求见过,这次来得有些突然,恐怕没什么好事。可是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天子还是让人传窦婴入殿。
窦婴捧着一卷帛书,匆匆而来。天子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自从淮南新纸传入长安之后,纸就代替了价格昂贵的帛书,还用帛来书写的人,肯定不是最近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的人。
果不其然,窦婴一开口就说道:“陛下,东方朔派人送来了一篇文章。”
天子心里一紧。“什么文章?”
“文章很长,不过归根到底只有几句话:一是圣人因时而治,不可泥古不化,二是圣人治国以用人为先,得人则兴,失人则亡。这两句都是铺垫,真正的重点在最后一句:徙藩。”
“徙藩?”天子迅速接过帛书,一边快速浏览,一边说道:“这不是梁啸以前提过的方略吗?”
“没错,东方朔这个建议可以说是梁啸的徙藩之策的细化。他说,周治天下,五百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绥服,五百里要服,五百里荒服,总计两千五百里。如今大汉东西两万里,自然不用沿用周制,需得有所改正。”
“如何改正?”
“千里不封侯,万里不封王。”
天子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冷笑一声:“千里不封侯,万里不封王?他这是要求朝廷封梁啸为王吗?”
窦婴从容的摇摇头。“陛下,东方朔的文章里并没有提到梁啸一字。不过,葱岭以西,称王者不下数十,多一个王,少一个王,也是很正常的事。朝廷就算想管,恐怕也鞭长莫及。可是,若能推行此例,将大汉境内的诸王徙至万里之外,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你以为呢?”
天子盯着窦婴,窦婴却极为平静,仿佛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天子久久没有说话。他被窦婴说动了。如果推行此策,将诸王皆徙至万里之外,诸侯也徙出千里,对朝廷的确利大于弊。万里之外都是蛮荒之地,究竟有多少王,大汉根本不清楚,也没精力去管,让刘姓子孙去开疆拓土,总比骨肉相残好。
有梁啸这个异姓王先例在前,如果同姓诸王还不清外徙,那就不能怪朝廷不讲情面了。
至于梁啸,这大概算是他的条件吧,封了王,从此他不能入葱岭以东,否则就是违誓。如此一来,梁啸对大汉的威胁降到最低,而朝廷也能对天下人有个交待。你看,我都封他为王了,还对不起他的军功吗?如果还有人说朝廷薄待功臣,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如果这是梁啸的决定,那至少说明梁啸虽然狂妄,却没有与朝廷为敌的意思。朝廷要担心的不是梁啸,反倒是那些刘姓诸王。要他们从封地上离开,迁徙到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他们能愿意吗?
天子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窦公,你觉得此计可行吗?诸王会不会同意?”
“恐怕有很多人不会同意,不过朝廷可以分而化之。愿意徙藩的,朝廷恩宠之,派大将助其开疆拓土,驱逐蛮夷。不愿意徙藩的,朝廷或削地,或推恩,总之要让他不自在,用不了十年,想来万里之内就没几个王了。”
“那……梁啸怎么办?异姓王,可是有违高皇帝的白马之约的。”
窦婴笑了。“陛下,以梁啸的能力,陛下封不封他为王,他都可以称王。区别只在于,若是陛下封他为王,那他就是大汉的属国,在道义上不可与大汉为敌。哪怕他在西域再威风,在陛下面前,他也是臣。若是他自立为王,那……”
窦婴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天子已经明白了。梁啸在葱岭以西,他想称王,朝廷根本拦不住。与其到时候让他与朝廷分庭抗礼,不如由朝廷封他为王,定下君臣名份。如此一来,还可以拿梁啸为例,塞诸王之口。
“其他大臣能同意吗?”
“臣不清楚,但是臣觉得至少可以先讨论讨论,看看是哪些人同意,哪些人不同意。”
天子的眉梢渐渐扬起,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不用讨论,他已经知道哪些人会举双手赞成,哪些人又会坚决反对。
“好吧,那就先议一议。”
东方朔的文章一发布,长安城就炸了锅。
东方朔的文章当然好,引古论今,有经有权,推导出最后的结论也很自然。但真正让人心动的不是理论,而是朝廷允许这篇文章刊行背后透出的未尽之意。
朝廷有意封异姓王。只要战功足够,异姓也能封王。
这样的战功当然不可能轻易得到,万里之外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但是想去的人也不少。特别是那些一直如履薄冰的功臣子弟。几十年来,他们早就失去了祖辈们的威风,只剩下富贵,如今有机会脱离朝廷控制,为自己打一片天地,虽说风险很大,可是收获也不小。
如果能成功,他们不仅不用再担心朝廷的威胁,还能够将祖先的事业向前再推一步,成为独霸一方的王者,难道不比在长安做个谨小慎微、有名无实的诸侯好吗?
这样的人虽说不多,但绝对有,平阳侯曹时就是其中一个。只不过他为人稳重,不会在天子下明诏之前就暴露出自己的心意。但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再次进宫向天子汇报北伐的准备事宜,而且比以前更用心。
在曹时又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汇报之后,天子站在殿外的走廊上,看着曹时兴冲冲的脚步,叹了一口气。
“东方朔的一篇文章,激起了无数人的雄心壮志,只是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啊。”
主父偃笑道:“陛下最近事务太多,养气不足,心力也有些弱了。”
天子微怔,转过头。“为何这么说?”
“陛下,放眼天下,就连万里以外的罗马都算上,有哪个国家的疆域、户口能和我大汉相提并论?”
天子沉默不语,神情却明显松驰了些许。
“论人才之众,哪个国家能比我大汉还多?论治国能力,有谁能与陛下一较高下?”主父偃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国力不如大汉强,人才不如大汉多,能力不及陛下皮毛,他们凭什么威胁我大汉?万里之遥,就算是最擅长移动的骑兵,恐怕也只能对长安望而兴叹吧?”
天子轻轻点头。“没错,我的确是有些担心过度了。万里远征,任何人都要三思而行,否则只会徒劳无功。”
“陛下圣明。”主父偃躬身道:“好勇斗狠者得以征战立功,为大汉开疆拓土,朴实良善者安心本业,民风必然淳朴。不出十年,太平可致,河海可清,陛下的功业直追高皇帝,成一代圣君。能追随陛下这样的圣君,是臣等的福份。能生在这样的盛世,是天下兆民的福份。”
天子听了,心中的阴霾总算散去稍许。他沉思良久,轻叹一声:“只看到山间小溪清澈见底,婉约可人,谁能料到会成为洪水猛兽,一泄千里。势已至此,只能因势利导了。治水,堵不如疏,治国亦如是。”
刘陵端坐在堂上,直到天子、皇后进了中门,她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不忘抛给天子一个得意的眼神。
天子苦笑,伸手指了指刘陵。“你啊,不要太得意。”
刘陵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天子眨眨眼睛,抚掌而叹。“好句,这是你的新诗?”
“不是,是我夫君的梦呓之语。不过,现在他闲云野鹤,恐怕不会只在梦里说说了。”
天子歪歪嘴。“那倒也是,有洛绪丽、莫苏耶耶陪伴左右,他大可畅所欲言,无须顾忌。”
刘陵眉梢微挑,佯怒道:“陛下,你这是故意要挑我的心刺么?”
“没有,我只是说句实话罢了。”天子哈哈大笑,上了堂,也不用刘陵邀请,自己入座。梁家用的都是新式高脚桌椅,他坐在上面颇有些不习惯,双手抚着光可鉴人的桌面。“妹妹,想不想去西域看看那个负心汉?”
刘陵瞥了天子一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他是不打算回来了,你真的打算一个人在长安终老,却看着他左拥右抱,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哦,对了,大宛不仅有公主和良马,还有喝不完的美酒呢。”
刘陵入座,手指轻叩桌面,慢吞吞的说道:“陛下,大宛就算有再多的公主和美酒,我也是他的正妻。我夫君是什么人,我还能不清楚?他可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为了娶我,他花的心思有多少,你想必也清楚。大宛公主再美,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那倒也是,你就和神主一样,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天子故意上下打量着刘陵,促狭的笑道:“果然是好神主。”
刘陵语塞,转身看向巧笑嫣然的陈皇后。“你们夫妻今天是不是闲得长毛,故意过来刺激我?再这么说话,我可放狗啦。”
陈皇后起身走到刘陵身后,按着刘陵的肩膀。“好啦,翁主,陛下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还不知道他?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妹,他却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的,连阳信长公主她们都嫉妒了呢。”
“那我也没看他封我做长公主。”
“本来是想等梁君侯回来给你增邑加封的,现在当梁君侯不回来了,只能作罢。不过,陛下为你准备了另外一个封号,你肯定喜欢。”
“封号?”刘陵笑了。“说来听听。”
“西域王后。”
刘陵怔住了,看看陈皇后,又看看天子。皇后在笑,天子也在笑,而且笑得很真诚。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异姓王……”刘陵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你这是要把我夫君架在火上烤吗?”
“当然不是。”天子虚握着拳头,掩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西域万里,消息来回就要几个月,朝廷无法直接管辖,只能当作藩国。伯鸣已是万户侯,再加食邑也不足以显耀其功,不如封他一个王爵,让他为大汉藩国。”
“这样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朝廷列藩,本来就是为国守边,而不是养一群富贵闲人。王叔当年也曾请求徙藩,如果同姓诸王都能像他和梁伯鸣一样徙藩镇边,那也是朝廷之福。”
天子顿了顿,又笑道:“再说了,他虽然也有理政之才,但读书太少,理政不如用兵能发挥他的优势。用人以长,与其让他回朝,不如让他开疆拓土。”
刘陵愣了片刻,突然歪歪嘴,哼了一声:“你们还真是君臣相知,堪称典范啊。他不远千里的从江都跑到长安来,你又不远万里的把他派到西域去,也不怕他忘乎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西域,帮我时时提醒他,不要失了分寸。”
“我去西域?”
“是的,你是王后,岂能久留长安,让那些蛮夷女子专宠后宫。再者,有你这个宗室在他耳边时时提醒,我才放心。如果你愿意的话,朝廷明日便下诏,封梁伯鸣为西域王,封你为慎远长公主,即日起程,去西域传达旨意。”
“即日起程?”刘陵眼珠一转,娇笑道:“我怎么听着你是迫不及待地赶我走啊。”
天子以手抚额,以示无语。陈皇后笑了,搂着刘陵的肩膀摇了摇。“你啊,真是不识好人心呢,陛下念你孤独,让你早一点去见西域王,你倒矫情上了。要不这样,先让月亮去西域,你在长安再住一段时间,如何?”
刘陵咯咯地笑出声来,眼神狡黠。“算啦,我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某人头疼。”
元朔二年夏,刘陵一行经过四个月的跋涉,出玉门,到达阳关。
东方朔、徐乐、李当户等人闻讯赶来迎接,东方朔远远的就拱起手,笑道:“恭迎王后。”
刘陵钻出车厢,看看四周。“东方国相,大王呢?”
“大王早在一年前就西行了,前些天收到消息,按照行程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罗马城。”
“他跑去罗马干什么?”
“听说罗马有一个叫提比略的人正在改革政务,大王担心罗马改革之后会更强,威胁我西域国的安全,所以亲自去看看究竟。”
“堂堂大王,做起了细作。”刘陵嘀咕了一句:“现在谁在管事?”
“现在是我在管,王后来了,内务归王后,外务归我。军务则归李当户等人。王后,当务之急还是先宣布封赏吧。你看看他们,都等得急了,恨不得要抢呢。”
刘陵看了一眼目光炯炯的李当户等人,也笑了。她走上前面,与李当户等人相见寒喧,最后说道:“诸君,你们先和朝廷派来的将领交结军务,了结了朝廷的事,然后再讨论我西域国的事。西域国初建,万事草创,封赏必不如朝廷之厚,还请诸位见谅,不要被一时的得失而乱了方寸。”
李当户等人拱手,慷慨激昂。“愿随大王、王后披荆斩棘,开疆拓土。”
台伯河畔,梁啸负手而立,看着滔滔河水,沉思不语。
六年前,罗马改革者提比略·格拉古及其追随者被元老院的贵族活活打死,尸体在这里被抛入河中,但提比略的改革并没有因此终止,罗马走向帝国的步伐虽然稳慢,却不可阻挡。用不了多久,一场更猛烈的改革就将展开,将罗马一步步的推向巅峰,著名的恺撒也很快将登上历史舞台,开创属于罗马帝国的辉煌时代。
然而,一只来自两千年后的蝴蝶振动了翅膀,掀起的涟漪即将波及罗马,罗马还有没有机会走向辉煌,尚未可知。
梁啸遥望远处的罗马城,露出微笑,轻声说出恺撒那句震聋发聩,霸气十足的名言。
“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全书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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