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汉箭神TXT下载大汉箭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汉箭神全文阅读

作者:庄不周     大汉箭神txt下载     大汉箭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46章 白鹿

    董仲舒的心情越发低落,窦婴却斗志昂扬。他不断地给董仲舒打气,让他振作精神,拿出当年三年不窥园的勇气,再做一番事业。他甚至拿孔夫子做比喻。孔子一世落魄,没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却从不放弃,最后成了圣人。和他同时的王侯,你记得几个?

    说着说着,窦婴连自己都感动了。

    能不能位极人臣重要吗?当然重要,可那只是生前富贵,能不能被后人记得,和做过多大的官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孔子最高的官职不过是三个月的大司寇,老子是柱下吏,孟子连官都没做过,荀子只是兰陵令而已。可是他们留下了学问,留下了思想,也留下了不朽的名声。

    具体到他自己,他是做过大将军、丞相的人,已经到过人生巅峰,再做官也不过如此,不可能再有进步。既然如此,何不专心为学,留下一两部能让自己垂名青史的著作?

    窦婴把自己的想法对董仲舒说了。董仲舒虽然没有窦婴那么决绝,倒也不反对,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到长安,窦婴拉着董仲舒直奔天禄阁,找到了太史令司马谈,提出要调阅宫中的秦朝旧档。窦婴、董仲舒都是天子身边的大夫,调用的又是秦朝旧档,相当于典籍,并不涉及本朝的机密,司马谈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窦婴让董仲舒在宫里查阅档案,自己却出了宫,径直来到馆陶长公主府。

    自从上次去拜见窦婴,被窦婴赶出大门,馆陶长公主便有些怕窦婴。此刻见窦婴气势汹汹地上门,她很是吃了一惊。又分外欢喜,连忙将窦婴迎到堂上。窦婴一入座,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梁啸增邑的事,听说了?”

    馆陶长公主窘迫的点点头。天子给梁啸增邑,不管本意如何,至少说明天子不会对梁啸不利。而梁啸将茂陵的产业送给王美人。其实是扇了馆陶长公主一个响亮的耳光王美人可是她的竞争对手平阳长公主送进宫去的。

    “听说了,得知梁啸恩宠不衰,我也就放心了。”

    “你应该紧张才对。”窦婴毫不客气的说道:“经此一变,梁啸恐怕不会再给你什么好处了。我知道,你家财亿万,不在乎那点小钱。可是你的儿女能守住这份产业?坐吃山空,若不能开源,就算是家有金山,迟早也会吃空的。”

    馆陶长公主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窦婴却没有答馆陶长公主的问题。“陛下要西征,平阳侯曹时是主将,卫青是副将。”

    馆陶长公主被他的跳跃性思维搞糊涂了,可是随即又脸大变。她从这个安排里闻到了危机。曹时是平阳长公主的夫婿,卫青是卫子夫的弟弟,也是平阳长公主府出来的,这两人全是平阳长公主一系,也就意味着天子要扶持平阳长公主。

    那皇后呢?在太子之位未定的情况下。如果卫子夫或者王美人生下皇子,皇后随时可能易位。

    馆陶长公主越想越多。她甚至觉得,天子让她去低价收购梁啸的产业就是一个陷阱。如今梁啸和她翻了脸,不肯支持皇后,转而向王美人送礼,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动向吗?

    馆陶长公主紧张起来,离席而起。紧紧的拽着窦婴的袖子。

    “王孙,救我!”

    窦婴斜睨着馆陶长公主,嘴角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笑。他是有资格这么做的,论辈份,她和馆陶长公主平辈。论能力,他可以甩馆陶长公主几条大街。如今馆陶长公主又犯了大错,他当然可以尽情地嘲弄她一番。

    摆足了架子,窦婴才松了口,举起两根手指。“要想挽局势,有两个办法。”

    馆陶长公主大喜。“你说,我听你的。”

    “第一,当然是派子弟从军。列侯之家,原本就有从军征战的义务。山东大水,朝廷连年征战,用度不足,你如果愿意出人出钱助战,想必天子不会反对。若能立功,当然再好不过,就算不能立功,也能在军中积累人脉。”

    “天子会答应吗,万一受了伤怎么办,战场可是凶险之地。”

    窦婴没好气的说道:“怕死还求什么富贵?再说了,你看你家那几个小子,天天斗鸡走狗,舞刀弄剑,还怕上阵?你陈家的侯爵难道不是战场上挣来的?”

    馆陶长公主被窦婴噎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另一个办法呢?”

    “另一个办法,就是在学术上花点心思。你家的聚会已经小有名气,但是成果有限,除了梁啸提供的那些技术之外,大多是些文辞之道,浮于形式,不能落到实处。你应该有所筹划,拿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既能开辟一个新财源,又能扬名于天下。”

    馆陶长公主精神一振。“什么才是实际的东西?”

    “要么是某项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具体技术,要么是有新意的某个学术理论。如果是实际技术,自然不用多说,真假一验便知。若是理论,则要经得住推敲,不能空泛,不着边际。就像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一般,看似规模宏大,实际破绽百出。”

    为了说服馆陶长公主,窦婴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董仲舒。馆陶长公主原本就知道董仲舒被梁啸驳斥的事,现在又听说董仲舒说灾异被天子冷落,不禁又是好笑,又是难过。董仲舒为建立这套理论花了大半辈子心血,到头来却是自取其辱,着实可怜。

    这也给她提了个醒,与其说那些大而空的话,不如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梁啸夫妇做的那些学术,看似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却极少破绽,而且成了生财之道。

    对窦婴的建议,馆陶长公主感激不尽,全盘接收。

    窦婴最后提出了一个建议:由馆陶长公主资助董仲舒研究秦朝的经济得失。具体而言。就是提供一笔资金保障董仲舒的生活。董仲舒有了成果之后,由陈家组织聚会,进行宣讲。最后再组织人抄写、传播,为董仲舒进行推广,将他的研究成果公布天下。

    窦婴大概估计了一下,以为时一年计。总费用应该不会超过三百金。

    馆陶长公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一来这件事是由窦婴提出来的,她不能驳了窦婴的面子。二来三百金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钱,如果能换来名声,保住皇后之位,这笔交易就是赚住了。

    窦婴满意而归。

    从馆陶长公主府出来,他没有再去其他地方,直接家,命人召集窦家子弟。凡是在京的。一律于某某日来魏其侯府报到。

    严安下了船,提起衣摆,迈开大步,向站在岸边的梁啸赶了过去,老远就大声笑道:“君侯,你太客气了,我担当不起啊。若是御史们知道了,会弹劾我失礼的。”

    梁啸迎了上来。伸手托住严安的手臂。“好了,好了。这里可没有御史,你就不要太讲究了。我如今是个闲人,本不该打扰你的行程,可是不来迎你一下,又怕你说我不够朋友。”

    “岂敢,岂敢。”严安连声说道。两人有说有笑。一起上了马,向别院走去。

    严安不是第一次来,对庐山别院也不陌生。可是赶到白鹿岭下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半山腰的院规模扩大了至少两倍,大大小小七八个院子散落在山岭之间。隔树相望,却又互不干涉。因地制宜,风格各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那些闪闪发光的琉璃窗户。

    严安吃惊不已。“君侯,你这是”

    “我身体不好,承陛下恩典,在庐山养病。病中闲闷,便想找人聊聊天。这豫章偏僻,也没多少学问之士,所以我就建了这些院,欲招天下名士前来小住,讲学论道,消磨光阴。”

    严安没说话,眉心却轻轻蹙起。听梁啸的意思,他是想招揽门客。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主父偃主动上门依附,都被他推辞了,现在怎么又起了这样的念头?

    梁啸将严安的神情看在眼中,佯作不知,接着说道:“我也知道,天下名士虽多,淡薄名利的却少,但凡有才之人,都愿意去长安报效朝廷,就算是来豫章,恐怕也是想把我这儿当作捷径。为了不耽误他们的前程,我要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梁啸引着严安来到院正堂前,指着堂上的匾额。严安一看,见匾额上写着四个篆字:白鹿院。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名字,白鹿岭上白鹿院,倒是应景得很。”

    “此白鹿,非彼白鹿也。”梁啸大笑。

    严安不解:“君侯,那你这个白鹿,又是何意?”

    “白衣庶士,不求干禄。”梁啸拉着严安进了院,指着那些干净整洁的高脚案椅,精致而又不显浮华的笔墨纸砚。“我希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真心向学,而不是想求得我的推荐,入朝为官,所以才取名白鹿院。到这里来的人,可以骑鹿入山,不出能山逐鹿。”

    严安恍然大悟,不禁连连摇头。“君侯这般深意,恐怕要费些口舌才能解释清楚。而白跑一趟的人,大概也不在少数。”

    “没错,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心,我才要请严君为我这白鹿院作一篇大赋,为我阐明这白鹿之意。严君才名卓然,天下人读了你的赋,也就明白了白鹿之意,自然不会白跑一趟了。”

    严安这才明白梁啸的真实用意。借他的笔向天下人表明白鹿院与朝廷无关还在其次,向天子表明他无意豢养门客,一心治学这才是关键。他是天子使者,长安后,自然要将这里的见闻报告给天子,再加上那篇赋,就算天子不肯全信,也找不到梁啸的毛病了。

    “既然不求干禄,那你这白鹿院都研究些什么学问?”

    梁啸笑嘻嘻地说道:“算术,物理,以及一些你们这些大学者看不上的微末小技,比如冶铁、制盐之类。我可不想白养一帮闲人,总得自给自足才行。”

    严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梁啸夫妇生财有道,研究的学问虽然谈不上有多高深微妙,却都是实用之术。琉璃、冶铁,给他们带来了滚滚财源。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能如此大手笔,建起这么漂亮的白鹿院。

    “那我这篇赋,也不能白写?”严安放下了心里的疑虑,开起了玩笑。“我也不敢太贪心,只想有机会来豫章的时候,能够有一个地方小住几日,如何?”

    “随时恭候。就是你不说,我也要为你留个地方的。”梁啸笑道:“当然了,我也知道你严安的润笔价格,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临行之时,一笔程仪是免不了的。”

    两人相视而笑。

    严安有使命在身,要赶长安复命,不能在庐山久留。他只住了两天就起程了。在这两天时间内,梁啸向他详细介绍了创立白鹿院的宗旨。找人闲聊当然只是说笑,但他不打算研究太高深的问题也是事实。就目前而言,院中的学者都是以研究算术、物理甚至是工匠之艺的人,而研究得最多的学问就是几何。

    梁啸请严安旁听了一次学者们讨论几何问题的聚会,又送给他一卷几何原本的译本。这些译本都是抄写在新纸上的,字迹工整,图样精致,让人爱不释手。

    对手感绵柔细滑的新纸,严安大呼惊奇。梁啸送了他五十枚新纸,并告诉他,淮南王府的新纸研制工作已经完成,量产在即,不过淮南王自己就是个大学者,要用大量的纸张,估计短时间内还不可能大量供应市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严安一一记在心里。

    最让严安意外的是,作为曾经的使者之一,梁啸对南越的情况表现得兴趣缺缺,连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问。严安好奇不已,最后不得不主动提起了自己的使命。

    梁啸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严君,由海路取番禺原本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可惜这个计划已经提前曝光了。吕嘉虽然是生,却不傻,更何况还有赵广等经验丰富的将领相辅。如果没有周密的准备,最好不要对南越用兵。切记,切记!”

    严安躬身受教。

    未完待续。

    ps:月末,求月票!

    想友一下手机访问

    ~亲,你可以在网上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547章 被动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严安登上楼船,向长安而去。

    梁啸站在岸边,看着楼船渐渐消失在湖光波影之中,这才转身回山。他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前后摇摆,脑子里梳理着最近收到的一些消息,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说征讨匈奴是主动出击,之后的几场战事都显得不那么理性。在黄河决口,山东发生水灾的情况下出兵闽越,看似强势,实质冒险。他最后利用南越的几百骑士牵制了余善率领的闽越主力,立下奇功,又挣了一千二百户的食邑,看似名利双收,但他心里并不高兴。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仗根本就不应该打。现在看起来是闽越灭亡,南越臣服,但这只是一时的假相。南越除了入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损失。严安在庐山呆了两天,一直没有提南越王赵胡入朝的事,十有八九是黄了。

    换句话说,南越人已经对中原王朝有所了解,惊惧之心已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故态复萌,能不能保持表面上的尊敬,全看他们君臣的政治智慧。在内心里,他们根本不会把中原王朝当成不可战胜的强大存在。

    如果南越不臣,天子会不会再次派兵出征?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战争的主动权就不在大汉手中,就像现在的西征一样不得不战,而不是几年前,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时出击。

    仅仅几年时间,战略主动权已经丧失,大汉已经陷入被动局面,甚至有可能陷入战争的泥潭。一旦到了那一步,以天子死要面子的性格,很可能会出现明知不能战,为了面子,却强行作战的局面。

    这里面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天子。天子的心情多变,非常情绪化,对功业的渴望和对臣僚的警惕让他摇摆不定。若非如此,河西几年前就应该被控制在大汉手中,羌人又哪有机会和匈奴人眉来眼去。

    梁啸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接连叹了两声气。

    “夫君,你怎么了?”月亮轻挽马缰,新月放慢了脚步,和明珠并肩而行。

    “没什么。”梁啸打起精神,笑眯眯的说道:“这些日子跟着文姬读书,可有什么心得?”

    “没有。”月亮毫不掩饰自己对学习没兴趣这件事。“我跟她学识字,是为了能给家人写信,可不是为了读那些子曰诗云。一定要读的话,我也只想读庄子和屈子,那些神女啊,大鸟啊,多好玩。”

    梁啸忍俊不禁,看来爱浪漫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她是来自江南还是漠北。汉人楚风颇甚,而豫章更是楚国旧地,这里的男男女女都能歌善舞,彭蠡泽上到处能看到渔歌对唱,那几个越女也是如此,兴之所致,开口就唱,无忧无虑,一派天真烂漫。这显然比那些经世治国的大道理更能吸引月亮。

    “你想读什么就读什么,不用勉强,反正又不想做博士。”

    月亮欢快的应了一声,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歪着头,打量了梁啸片刻,怯怯地说道:“夫君,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什么忙也帮不上。”

    “谁说的?”梁啸连忙摇头。“你们各有各的长处,都帮了我大忙。阿陵能帮我处理外面的大事,蓉清能帮我处理家里的事,你能帮我处理心里的事。”

    “心里的事?”

    “是啊,心有大道天地空。什么是大道,大道就是发乎自然,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每天看到你和孩子们的笑容,我就从心底里感到快活,感到自在。”

    “咯咯咯……”月亮笑了起来,笑声轻脆,如林间翠鸟,枝上黄莺。

    梁啸和月亮边走边说,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回到白鹿岭下,正准备返回别院,却看到十余名士卒牵着马,候在路旁。看到他,士卒散开,露出坐在大石上发呆的灌夫。梁啸大惑不解,一边甩镫离鞍,一边问:“明府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是巡视吗?”

    灌夫是豫章太守,梁啸的封国虽然不在豫章郡内,但灌夫仍然有监管他的责任,隔一段时间巡视一趟也是朝廷的制度。说得好听是拜见,说得不好听就是监视,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就地拘押。当年周勃归国,一听说郡太守巡视就紧张万分,不全副武装不敢见人。

    灌夫翻了翻眼睛,爬了起来,大手挥了挥,示意亲卫们退下,又拍拍屁股,大步向梁啸走来。梁啸见了,知道他肯定有要事通告,也让荼牛儿等人退下,两人肩并肩,不紧不慢地向山上走去。亲卫们默契的分成两部分,荼牛儿等人在前,灌夫的亲卫在后,各距数十步远,以确保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窦公回长安了。”灌夫皱着眉。“虽然没像你一样自免,可是也和赋闲差不多。和他一起的还有董夫子。因为大河决口的事,董夫子触怒了天子,如今决口被堵上了,董夫子白白触了霉头,很是没脸,也不好意思在甘泉宫呆着了,就和窦公一起回了长安。”

    梁啸很意外。“决口堵上了?”

    “是啊。哦,我都忘了,这事还没有公布,我也是收到窦公书信才知道的。再过些日子,你应该就能听到消息了。”

    梁啸没吭声,心里多少有些怀疑,难道是我记错了?在他印象中,这次黄河决口持续了二十年时间,直到天子亲自指挥,才算彻底解决。现在怎么才两年,这事就解决了。

    灌夫也没注意梁啸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发牢骚。开始是抱怨天子不会用人,放着窦婴这样的能臣不用,偏用田蚡那样的奸佞,不知不觉的,又开始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少年从军,在仕途上混了二十多年,却一次次与封侯擦肩而过。这次原本有希望封侯,没想到却白跑一趟。

    梁啸越听越好笑,他打断了灌夫。“你今天来看我,就是为了抱怨命运不济?”

    灌夫翻了翻眼睛。“你觉得我还不够倒霉?不是我嫉妒你啊,好吧,其实我就是嫉妒你。你是二十岁上阵,我也是二十岁上阵,我第一次作战的时候比你还威风,可是为什么你能封侯,我却不能封侯,这不是命是什么?”

    梁啸歪了歪嘴,懒得理他。灌夫是个粗人,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事是容易相处,不用总揣摩他的心思,因为他全都摆在脸上。坏事是这人藏不住秘密,跟他说什么,他转眼就会传出去。

    这就是他当时为什么要鼓动灌夫亲自整死韩嫣的原因。如果不是他自己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捅出去了。

    “你要是为了抱怨,现在已经抱怨完了,可以闪人了。如果有其他的事,就不要绕圈子,直接说吧。”

    灌夫搓了搓手,挤出一脸假笑。“真是瞒不住你。今天来,的确有事相求。”

    梁啸白了他一眼。“说吧。”

    “那个……陛下要西征,曹时是主将,卫青为副,我估摸着陛下说不定会让你也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能不能推荐一下我?”

    梁啸转转眼珠,哼了一声。“你直接说让我推荐你不是更直接吗?”

    灌夫嘿嘿直笑,想法暴露无遗,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在他看来,梁啸已经是五千户的冠军侯,有资格不用奋斗了,他还没封侯呢,这个机会让给他也是应该的。

    梁啸停下脚步,在一旁的石头坐了下来,盘起一条腿,沉默不语。灌夫也不敢催他,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不时的瞅梁啸一眼,既心急,又不敢打扰梁啸思考,只能一个人抓耳挠腮。

    过了好一会儿,梁啸收回目光,看看灌夫。灌夫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拱着手,躬着腰,像一个小学生。梁啸皱了皱眉。“我说,灌府君,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我可不是窦公,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灌夫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卑微了。他连忙挺直了腰杆,拍拍肚子。“那个……那个什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粗犷,惊得四周的小鸟扑腾腾的展翅远遁。

    “行了,别傻了,鸟都吓跑了。”

    “这个……”灌夫尴尬了抹了抹嘴,闭上了嘴巴。

    “你要真想立功,我倒是有一个建议,不过不是去河西,而是这里。”

    “这里?”灌夫眨着大眼,揪着乱糟糟的胡子,一脸茫然。

    “没错,就在这里。”梁啸加重语气,还特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地面。“南越的事还没完,迟早还有一场大战。你安心在这里呆着,用心准备,到时候朝廷派兵出征,你至少是一面之将。如果能灭了南越,你还怕不能封侯?”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五六年,也许十几年,也许……”他看了灌夫一眼。“也许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灌夫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可这至少是个机会。如果去河西,你要想封侯,恐怕没那么容易。”

    “为什么?我就算不如卫青,难道还不如其他人?想当年,我冲击吴军大营的时候也是骑兵。”

    “你那是匹夫之勇,没把命送在里面,已经算你命大了。再说了,你那时候面对的是什么人?以步卒为主,根本没有正式骑兵的吴军。现在要面对的是什么人,是生下来就骑在马背上的匈奴人,能是一回事吗?这时候讲究的是整体优势,你这几个部曲能顶什么用?”

    灌夫嘟起大嘴,沮丧地吐了一口气。经过梁啸这么一分析,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优势。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如果窦公都赋闲的话,你和窦公走得那么近,我估计天子也不会给你出征的机会。就算出征,也会受到排挤。你别忘了,曹时也罢,卫青也罢,都是阳信长公主一系,正好是陈皇后的对手。军中手黑的人多的是,把你整死在战场上都有可能。”

    灌夫激零零打了个冷战,脸色有些发白,后怕不已。他是参加过大战的人,当然知道梁啸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战场上最容易死人了,要整死对手,在战场上下手是最方便的,随便安排一个任务,就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愿意等南征的机会,自己说了算,还是愿意去河西,任人摆布,自己想好了。”梁啸说完,起身继续上山。“是上来喝酒吃肉,还是回长安请战,也随你的便。”

    灌夫很纠结,挠了半天头,还是决定听梁啸的建议。他迈开大步,向梁啸追去。

    ——

    天子看着案上的那一摞请战书,挠着有些干涩的眼角,几次欲言又止。

    以窦家子弟为主的近百名功臣子弟请战,愿意自备鞍马,自带部曲,随军出征。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大有来头,既有传承至今的豪门,也有家道中落的小姓。其中不少人的名字天子都有所耳闻,都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游侠少年,在右内史府留下案底的。

    这些人突然集中起来请战,特别是受梁啸事件影响,长安游侠儿从军热情受挫的情况下,未免让天子措手不及。他想不通这些人的用意,也想不通背后的逻辑。如果是一人两人,那也就罢了,根本不需要上书,直接到军中报道就行。这么多人,而且通过上书的形势请战,不能不引起天子的注意。

    “这是怎么回事?”天子问奉召而至的田蚡和曹时。

    “这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背后串联。”田蚡不假思索,立刻将矛头对准了窦婴。虽然没说窦婴的名字,但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曹时有不同意见。“陛下,列侯子弟从征,本是裂土分封时约定好的责任,不应该多加质疑,以免伤了士气。”

    田蚡反驳道:“若是一两人,那自然不用怀疑。可是这么多人一起请战,君侯不觉得奇怪吗?”

    曹时听了很不舒服。那些人虽然未必和他相熟,但都是功臣后裔,他很自然地要维护他们。田蚡的无端指责让他非常反感。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在某看来,应该质疑的不是这些愿意从军效力的人,而是那些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不肯为国效力的人。”

    田蚡脸色一僵,却无言以对。

    曹时自知失言,可是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他心一横,拜倒在天子面前。“陛下,追求富贵是人的本性,他们渴望立功,战场上才能人人争先,奋勇杀敌。拳拳之心,不可辜负。臣斗胆恳请陛下允许他们从军,并诏告天下,但凡愿意从军之人,不论贵贱,皆随其所愿。如此,劲旅可得。”

    天子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转头看向田蚡。“丞相,你是不是也该做个表率?”

    -

    -(未完待续。)

第549章 招生(求保底月票!)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梁平安和荼富贵四只小手飞快的拉动滑轮,铁链哗哗作响,沉重的石碑被缓缓拉起,吊在半空中。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几个壮汉小心翼翼的扶着石碑,推到已经挖好的坑旁,放了下去。

    旁边的工人们看着这一幕,不禁发出惊呼声,交头接耳起来。这块石碑高一丈,宽四丈,厚一尺五寸,如果用人抬,没有七八个了根本抬不动,可是现在,两个小孩子拉动铁链,就将石碑吊了起来,轻松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铁葫芦真的好用啊。”

    “没错,这么重的石碑,两个小儿就能拉起来,简直是不敢相信。”

    “这是个好东西。”一个白胡子老子连连摇头。“我老汉扛了一辈子活,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神物。若是早点知道,我这背也不会驼成这样。”

    “哈哈,老丈,你只能怪你生得太早了,梁君侯又生得太迟。要不然的话,以君侯的仁慈,他不会忍看你的腰弯得比他的弓还要弯的。”

    众人太笑,眼中露出喜色。他们都是做苦力的,平时遇到的都是重活,没别的办法,只能肩挑背扛。年轻时还能仗着身体好硬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如今看到这神奇的铁葫芦,他们自然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上前拉两下,试试手感。

    石碑到了坑里,汉子们将石碑扶正,抽出绳子,开始填土。

    见大功告成,梁平安欢喜得直拍后,拉着荼富贵,转身向梁啸、刘陵奔去。“阿翁,阿翁,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我闺女最厉害了。”梁啸弯腰将女儿抱起,抛在空中。梁平安张开双臂,像欢乐的小鸟一样展翅飞翔。刘陵见了,笑道:“好了。好了,留点礼数。”她又摸摸荼富贵的小脑袋。“小富贵,辛苦了,去找你姑母要吃的。”

    “好咧。”荼富贵咧着嘴直乐,却没有走,仰着头,等着小平安。不时地看一眼荼花儿。直到小平安飞够了,下了地。这才俩人一起向荼花儿跑去。

    “有了这滑轮组,以后装货卸货就方便多了。”刘陵喜滋滋的说道:“我要尽快给伍被送几组去,他在夷洲一定用得上。”

    梁啸笑笑。“你先别想着夷洲,先装到船上。”

    “没错,船上也用得着。”刘陵连连点头。她看看那些正围着滑轮组七嘴八舌的工匠,扯了扯梁啸袖子,笑道:“你这下子要成名了。”

    “我早就成名了。”梁啸面带得色地瞥着刘陵。“当我将你迎娶进门的时候,我就已经扬名天下了。一个穷小子,以军功封侯。又得天子主婚,娶了闻名天下的淮南翁主,还不够有名?”

    刘陵咯咯地笑了起来。“巧言令色,就不能变个花样吗?”

    “花样不需要多,够用就行。”梁啸抱着胸,托着腮,沉吟片刻。“我准备把这滑轮组命名为平安轮。你觉得怎么样?”

    刘陵目光一闪,似笑非笑。“你对你的大闺女是不是太娇惯了,就不怕孩子受不住?”

    “在你这样的大母管教,我闺女有多大的福就承受得住。之所以叫平安轮,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求个平安罢了。话又说回来。当初阿母给她娶名为平安,也是为我祈福。现在嘛,我要这个名字来为我们所有人祈福,希望能够四两拨千斤,达成我们心目中的愿望。”

    “这倒也是。”刘陵点头应了。

    过了一会儿,石碑立稳,填埋妥当。白胡子老汉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泥,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拿掉覆在上面的蒲包,露出刻好的文章,正是严安写的那篇《白鹿赋》。洁白的大理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填了金的字迹工整又不失飘逸,金玉相衬,熠熠生辉。

    工匠们围着石碑,赞不绝口。他们几乎都不识字,却能感受到这块碑的气势。他们商量了一番,白胡子老汉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梁啸夫妻面前,躬身施礼。

    “君侯,夫人。”

    梁啸夫妻连忙还礼,梁啸上前一步,抚起老汉。“老丈有何指教,尽请直言。”

    “君侯,我等没什么学问,都是为人厮役的贱民,平日里靠一把子力气糊口。今日见了这神物,实在是喜欢。老汉受他们所托,想请君侯和夫人开恩,容我等仿制几件。”

    梁啸笑了起来。“老丈,这有何难,你们想仿制多少件都可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来问。这平安轮虽然简单,但是做工却不能将就,否则不仅省力有限,还可能出现安全事故。”

    老汉听了,满心欢喜,连连施礼。

    刘陵招了招手,荼花儿带着几个奴仆,挑着一箩筐胡饼和绿豆汤走了过来。胡饼上撒了一层芝麻,烤得金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荼花儿招呼工匠们过来,每人装上一碗凉凉的绿豆汤,两个胡饼。工匠们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芝麻是梁啸从西域带回来的种子,菜地里刚刚种出来的,算是个稀罕物,这些工匠们都没见过,不敢浪费。不少人用手指沾起芝麻送到嘴里,用舌头舔着,就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细细品尝,就连掉在地上的都捡起来,吹去尘土,一一送到嘴里。

    白胡子老汉咬了两口饼便不吃了,拿出一块布,将饼包了起来。

    “老人家,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小平安仰起头,不解地看着老汉。

    “好吃,好吃。”老汉连声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又是贵人所赐,我舍不得一个人吃,带回去给我孙子尝尝。”

    “是这样啊。”小平安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将刚吃了两口的饼拿起来,掰去咬过的部分,将剩下的一大半递给老汉。“那你吃我的饼。”

    老汉慌了,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已蒙君侯和夫人赐食,如何敢再拿小贵人的。老汉不敢当。”

    “没关系的。”小平安将饼塞进老汉的手中。“我再去向花儿姑姑要就是了。”

    老汉捧着饼,还又不是,不还又不是。梁啸见了,笑了。“老丈。你也不用客气了,几个胡饼,不打紧的。对了,你孙子多大了?”

    “回君侯话,和小贵人差不多大,今年八岁。”

    “可曾读书?”

    老汉笑了起来。“君侯说笑了,我等贱民。能糊口就不错了,哪有钱财读书。再说了。就算我们凑得出钱,也没有先生教啊。”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鹿书院,轻叹一声:“读书这样的事,不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后生敢想的。”

    “这有什么不敢想。你如果相信我,明天就把孩子送来,让我看一眼,若是可教之材,我就让他进书院读书。如何?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这白鹿书院教读书写字,教谋生之道,唯独不教当官的学问。若是想当官,你就别费那个劲了。”

    “当官?”老汉哑然失笑,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们这些贱民。能混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当官。这个……君侯,这白鹿书院也收穷人家的子弟?”

    “当然收。”

    “那……束……束……”老汉想了半天,愣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梁啸笑笑。“你是想问束脩?”

    “对对对。”老汉不好意思的拍拍头。“我听人说,读书人都要给先生送束……束脩的,不知道这白鹿书院要收多少束……束脩?”

    “头三年免费。三年之后。以工代费。”

    “免费?”老汉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对啊,不仅免费,还管食宿,每天都有这样的胡饼吃。”刘陵走了过来,接上了梁啸的话。“学得好的还有奖金,将来如果想留在书院。还可以领一份工钱。”

    “为……为什么?”

    “没什么,我们夫妻闲来无事,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教着玩,顺便和孩子们做伴。”

    老汉的声音发颤。“那……那你们收多少人?”

    刘陵转身看看梁啸,笑道:“可不能太多,有个二三十人也就差不多了。”

    老汉欢喜不禁,顾不得失礼,转身把工友们叫了过来。听说白鹿书院要收学生,不仅不收学费,而且食宿全包,这些工匠顿时欣喜若狂,纷纷赶过来请求,或是给自家子弟,或是给亲戚家的孩子,都想要一个面试的机会。后来听说不仅收男孩子,还收女孩子,立刻又有人为自己的女儿报名。

    对他们来说,别说梁啸是在收书院的弟子,就算是买奴婢,他们也愿意。梁啸少年成名,刘陵又出身贵胄,待人又厚道,到了这样的人家做奴婢也比耕地做工强。别的不说,看那几个穿得干净利落的越女就知道了,梁啸夫妻绝对不是苛待下人的不仁之辈。

    面对工匠们的请求,梁啸一一答应,让他们尽快把孩子送过来面试。

    他这么做也是有意为之。书院建了,招牌挂了,碑也立了,总要尽快形成规模。家境好、有出路的人家都想奔着仕途去,未必肯来不以仕途为目的的白鹿书院,这些出身贫贱的工匠子弟却不会在乎那么多,有一口吃的,能识几个字,他们就求之不得。

    仕途?本来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虽说天子广招贤才,已经打破了世家子弟对仕途的垄断,但恩泽还没有波及到这些底层百姓。他们的子弟要等到读书的机会,至少还要等一百年。

    梁啸不可能等一百年,他要利用世家子弟,又不能让他们继续垄断知识,就必须另寻他策。招收百姓子弟学习工匠之术,就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仕途对他们来说希望太渺茫,但是学一技之长却足以谋生。如果能从其中吸收一批追随者,带着他们去夷洲,夷洲的建设进度也会加快。

    即使不用到那一步,有了这些从小就培养的学生,他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严安经过长安时特地停了半天。他原本是准备进宫找董仲舒聊聊天的,可是到了石渠阁,才知道董仲舒去参加馆陶长公主在长门园举办的学术沙龙了。

    严安很好奇,顾不得舟车劳顿,立刻赶到了长门园。到了长门园外,看到几乎将门口拦得水泄不通的车马时,他大吃一惊。

    他是天子身边的近臣,自然知道馆陶长公主的学术沙龙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政治含义。在天子用曹时、卫青为将出征河西的时候,馆陶长公主举行规模如此盛大的聚会自然不会是闲得发慌,或者纯属是想附庸风雅,支持一下学术。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打听一下,以备天子垂询。

    严安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就打听到了这次沙龙的主题:论秦政得失。

    虽然不知道准备的题目是什么,但严安立刻上了心。对秦政得失的讨论一直是学术界的热点,从汉朝建立的那一天起,这个问题就吸引了无数才智之士,已经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可是董仲舒从甘泉宫回来,在宫里埋首典籍,如果没有新的议题,馆陶长公主恐怕不会这么郑重其事。

    严安以一个士子的身份进了门,正好听到董仲舒做总结。

    “诸君,圣人云,食色,人之大欲。又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食,从来都是天下安危的基石。民无食,虽圣人在位而不得安,何况秦帝暴虐,穷兵黩武。是以秦亡,亡在不恤民力,突破了底线,逼得百姓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严安听了,眉头微皱,觉得没什么新意,倒是影射的意思很明显。董仲舒也就罢了,他就是一个迂夫子。可是馆陶长公主怎么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发表这样的言论,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又怎么会纷纷表示赞同,仿佛大有同感之意?

    馆陶长公主想干什么?严安越想越不安,后脑勺有些发凉。

    严安没有声张,他找了个角落,静静的坐了下来,等会议结束,众人散去,他才亮出身份请见。得知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严安求见,馆陶长公主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将严安请了进去。

    严安时间紧张,也没多客套,一见面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提醒馆陶长公主这么做不妥。

    馆陶长公主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招了招手。“来,将董夫子的讲稿拿过来。我正准备派人送到甘泉宫去,请天子参考。既然严君来了,就请他先评鉴评鉴。”

    严安松了一口气。既然馆陶长公主没打算瞒着,说明问题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他顾不得多想,摊开书稿,迅速的浏览起来。他读书一向很快,可是这次他只看了两眼就停住了。

    文章并不复杂,但是里面有大量的数字——

    ps:求保底月票!

    :/29/29347/

第550章 影射

    严安不是没有读过含有数字的文章。在天子身边,他经常接触到各种报告,包括各种数据统计。丞相田蚡能力有限,很多时候,他们需要直接与丞相府的掾吏打交道。每年接触到的报表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他第一次读到这种含有大量数据的理论文章。他不得不放慢阅读速度,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慢慢看,必要的时候,还要停下来看看他的计算是否有问题。

    一篇不算太长的文章,严安读了近半个时辰。他掩上文稿,沉默了良久。

    严格来说,这是一篇没有太多新意的文章,无非是秦始皇不恤民力,导致民生艰难,百姓无以为生,这才起兵反叛,与以前诸贤的文章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文辞甚至有所不及。但是,这篇文章的数据绝对是一个亮点,一是多,二是准确。严安没有细查旧档,但是从字里行间,他相信这些数据就是董仲舒在石渠阁辛苦几个月的最大成果。

    这些数据让严安意识到,这篇文章不太好反驳。要想反驳他的结论,首先要证明他的数据有误,或者推理过程有关。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是随便扯两句空话就能解决的。

    恍惚之间,严安觉得这篇文章有些眼熟。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这篇文章的风格和董仲舒以往的文章完全不同,倒是和刘陵写过的那些文章有些相似。如果没有人告诉他这篇文章是董仲舒写的,他很可能会误判作者。

    刘陵论述诸如琉璃镜折射、反射的文章就是这种味道,简洁,甚至有些质拙,但数据精准,还有定式,让人无从反驳。这篇文章虽然没有写出定式,但是继续研究下去,估计也不会相去太远。

    见严安若有所思,馆陶长公主心中得意,淡淡地笑道:“严君,你是天子身边的贤才,这篇文章说得还在理吗?”

    严安眉毛轻扬,抬起头,微微一笑。“董夫子的文章,岂是我能随便评价的。不过,这篇文章有些不合时宜啊。”

    馆陶长公主早有心理准备,故作不解。“严君何出此言?”

    “太主,皇后随侍天子身边,想来太主对朝政并不陌生。如今匈奴人蠢蠢欲动,羌人又想趁机要挟,天子为河西安全,出兵征伐在即。太主既是天子的姑母,又是皇后的母家,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全力支持朝廷吗,为什么反而推出这样的文章,沮败士气?”

    馆陶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更浓。

    “严君言重了,这怎么是沮败士气呢?我虽然是妇人,不通兵法,却也听说过‘未算胜,先算败’的道理。如果庙算都没有把握,那还怎么能指望收到捷报呢。天子是难得的英主,他岂能不知这样的道理,又岂能因为一两篇文章而乱了士气?”

    严安语塞,觉得有些不太好应付。他当然知道天子这次出征没什么必胜的把握,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随便说?

    “诚然,战有必胜之战,有不得已之战。天子决定出征,要么是有必胜的把握,要么是有不得已的难处。我无从得知,只是尽一已之力提醒天子罢了。我当然是希望天子获胜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陈窦两家的子弟从军征战。只可惜,我们的力量终究还是薄弱了些。”

    严安一怔,连忙询问。当他得知陈窦两家子弟有数十人从军的时候,他明白了馆陶长公主的用意,不由得对馆陶长公主刮目相看。他以前一直觉得馆陶长公主除了那些妇人的心思之外,对朝政并没有什么见识,现在看来,馆陶长公主要么是自己开窍了,要么是后面有人在指点。

    严安第一时间想到了窦婴。

    ——

    严安赶到了甘泉宫,还在甘泉山脚下,他就看到了不少营帐,数不清的骑士出入其间,挎弓负矢,往来奔驰,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长安郊外。

    甘泉宫是天子行宫,方圆数百里都是禁苑,不容许普通人狩猎,这些贵族少年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打猎。只是这么多贵族子弟及随从出现在这里,即使严安早有心理准备,也吃惊不小。

    放眼看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严安不敢怠慢,立刻入宫请见。天子正在和御史大夫韩安国、大行令王恢商议,大司农郑当时、平阳侯曹时、长平侯卫青等人也在座。丞相府、御史府的掾吏围在一旁,手里都捧着一卷卷的竹简。

    看到严安,天子很高兴,招手让严安走到面前,开门见山的问道:“南越的情况如何?短时间内会有变吗?”

    一听这话,严安心里就咯噔一下。天子这么问,显然心里没底。没底自然是因为实力不足,担心一旦南越出事,无法兼顾。

    严安看看四周,虚晃一枪。“泱泱华夏,又何惧南越生事。服则赏,不服则诛而已。”

    天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他听懂了严安的意思。他想了想,对韩安国等人说道:“行了,说了这么久,诸卿想必也累了,暂且退下吧。”

    韩安国等人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告辞,三五成群的退了下去。大殿上安静下来,天子指了指空出来的坐席,示意严安入座。严安没有坐,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了馆陶长公主托他带来的文稿。天子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过来,看了片刻,他皱了皱眉头。

    “梁啸写的?”

    “不是,是董仲舒的文章,在长门园的聚会上宣讲的。”

    “董仲舒?长门园?”天子冷笑了两声,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他让严安把经过说了一遍,眼中的不屑渐渐散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在御案后坐下,摊开董仲舒的文章仔细阅读。严安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相信以天子的聪明,不难看出这篇文章背后的文章。

    天子看完文章,抬起手,挠了挠眼角。“董仲舒居然会写出这样的文章,真是出乎意料。”

    “是的,不仅风格完全不同,就连研究方式也变了味。”

    “嗯,有点梁啸的味道。”天子拿起文稿,看了一眼,又放下了。“如果让梁啸看到这篇文章,他能辩得倒吗?”

    “不太容易。”严安顿了顿,又道:“不过,臣以为他不会辩驳。”

    “没错,他们现在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了,又怎么会辩驳呢。”天子把目光转向严安。“你呢?”

    严安摇摇头。“臣觉得,若以秦事论秦政,这篇文章无从辩驳。可若是以古鉴今,就不得不驳。”

    “说来听听。”

    “唯!”严安躬身施了一礼。“陛下,臣担心孝文朝贾谊事再现。”

    天子目光微闪,没有接严安的话茬。他知道严安说的是什么,也明白了严安担心的是什么。在实力不足以同时支撑两场战事的时候强行出兵,必然要倚重功臣集团。要他们帮忙,就要给他们好处。一旦功臣集团重新崛起,严安这些出身庶民的人就会受到排挤。

    孝文帝为什么不敢重用贾谊?因为周勃、灌婴他们不喜欢。

    天子心里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的一股厌恶感。他重新拿起董仲舒的文章看了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从南方来,经过豫章时,可曾与灌夫和梁啸见面。”

    “灌夫未曾见着,梁啸倒是见了一面。”

    “都说了些什么?”天子斜睨了严安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严安把与梁啸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别提到了《白鹿赋》和梁啸送的润笔。虽说大臣之间互相送礼是不言而喻的规矩,但天子心情不好,又对梁啸多有猜忌,能明说的事尽量说在明处,免得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打了报告。

    严安说着,把《白鹿赋》文稿拿了出来,请天子过目。天子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有些意外,剑眉挑了起来,想说什么,迟疑了片刻,却又换了一个话题。“严君,南越的情况,你最了解,你要多留心些。万一有变,你可能还要再去一趟。”

    “唯!”严安躬身道:“臣会尽快整理有关资料,呈与陛下御览。”

    “甚好。魏其侯也在整理相关的资料,不日即将送来。届时,我一并参看。”

    严安心中一动,立刻会意,连忙躬身领命。

    ——

    严安下了殿,天子重新拿起《白鹿赋》,扫了一眼,带着几分不屑的哼了一声,起身踱步。

    “你想养名自重,朕便让你多养两年。你以为除了你,天下就没有人才了?哈哈,可笑。没有人,朕就打不赢匈奴人?”

    他自说自话了片刻,又想起了董仲舒的那篇文章,脸色便有些不自然。那篇文章像一根针一样,深深的扎在他的心里。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文章又看了一遍,想了想,吩咐道:“召韩安国、郑当时、桑弘羊来。”

    “唯!”旁边的宦者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天子继续在殿中踱步,一会儿昂着头自言自语,愤愤不平,一会儿又蹙眉沉思,面露忧色,神色变幻。过了好一会儿,他仰头长叹一声:“太一神,请保佑大汉,保佑朕,莫被小人看了笑话。”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离得最近的桑弘羊先赶到了。天子将董仲舒的文章递给他,示意他抓紧时间读一下。桑弘羊不敢怠慢,连忙拿起阅读。他读得很快,读完之后,又默算了片刻,这才放下文章。

    “如何?”天子问道。

    “梁啸的这篇文章……”桑弘羊刚说了几个字,忽然见天子眼神不对,连忙停住了。“陛下?”

    “这是董仲舒的文章,不是梁啸写的。”

    桑弘羊愕然,拿起文章重新扫了一遍,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陛下,这是……”

    “千真万确。”

    桑弘羊吃惊不已。“董夫子……怎么也改变了作风,研究起经济民生来了?”

    “这其中的原因等会儿再说,你觉得这篇文章如何,可有破绽?”

    “要说破绽,自然是有的。不过……”桑弘羊顿了顿,露出些许兴奋之色。“臣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思路。比起前贤,这篇文章的论点似乎更为扎实,也更为具体……”

    天子打量着桑弘羊,见他有收不住的趋势,连忙打断了他。他让桑弘羊看这篇文章,是要他找出其中的破绽进行辩驳的,不是要他来为董仲舒助阵的。不管这篇文章说得是否在理,其背后的影射用意却不可不究。穷兵黩武,不恤民力,你是说秦始皇还是说本朝?

    桑弘羊吃了一惊,这才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收起笑容,仔细揣摩。在他看来,这篇文章的论证算不上完美,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可是,他越想越不安,因为按照他的计算,情况可能还会更严重。如果把这个方法套用到现在,本朝虽然还没有到土崩瓦解的地步,却也不容易乐观。

    直到韩安国和郑当时先后赶到,桑弘羊也没有找到驳倒董仲舒的办法。

    韩安国、郑当时先后看过文章,也愣住了。他们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格的文章,一直竟不知道如何评价。而更让他们不安的是,这篇文章验证了他们一直藏在心底的一个观点:国虽大,好战必亡,用兵无度是亡国之本。

    看到韩郑二人的脸色,天子立刻后悔了。他叫他们俩人来,是因为韩安国代理丞相事,而郑当时身为大司农,经济民生更是他的职责范围。但他忘了一件事,韩安国的思想倾向不明,但可以肯定不是儒家,而郑当时很明显,他是信奉黄老的,最反感朝廷多事。

    还是儒者……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因为文章的风格太像梁啸,他一直觉得对手是梁啸。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写这篇文章的董仲舒不就是儒者么,连在背后兴风作浪的窦婴也是一个儒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儒者和黄老携手了?

    天子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吾丘寿王奔了进来。“陛下……”

    “什么事?”天子有些恼怒的转过头,瞪着吾丘寿王。吾丘寿王吓了一跳,连忙放慢了脚步,走到天子面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天子脸色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定陶又决口了?”

    韩安国等人目瞪口呆。

    -(未完待续。)

第551章 退路

    元光四年七月,黄河再次在定陶决口,正值夏季,连续多日的大雨增加了水势,河水一泄千里。

    其实说起来,这次决口和刚上一次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郑当时和汲黯花大力气堵住了顿丘的决口,却没能解决根本问题,河水由瓠子河东南流,入巨野泽。瓠子河河道有限,根本承受不了多少水,夏季一到,水量猛增,勉强筑就的河堤立刻崩溃,定陶国首当其冲,成了汪洋。

    天子怒急攻心,险些晕厥。

    正值西征筹备工作如火如荼之际,正值天子以为祭神大获成功,自己得到了天命之际,刚刚封堵成功的黄河再次决口,无疑是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成了一个笑话。

    如何面对朝野臣民的指责?

    如何面对蠢蠢欲动的功臣集团?

    西征还能不能继续?

    天子心乱如麻,呆若木鸡,除了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之外,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安国等人吓坏了,连忙大声呼唤。过了好一会儿,天子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韩公,你代行丞相事,先召集群臣议一议,看看如何应对才好。我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休息。”

    “唯!”韩安国不敢怠慢,大声应喏,让桑弘羊召唤太医,好生照料天子,自己带着郑当时等人一同退出了大殿。郑当时面色如土,紧紧跟上。他是责任人之一,黄河再次决口,他的责任无可推卸。如果天子要找个替罪羊向天下人交待,他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他们没有走远,就在偏殿里紧急议事。

    入了座,他们互相看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事起仓促,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都有些慌了神。过了一会儿,徐乐等人赶到,奉诏与韩安国等人一起商议对策。

    韩安国官职最高,年岁也最长,他首先稳住了心神,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次决口会影响多少郡县?”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韩安国见状,只得让吾丘寿王去请示天子,调用舆图,估计一下受损地区。话刚出口,就被桑弘羊否决了。

    “天下舆图都在长安,这里只有西域舆图,没有山东舆图。”

    韩安国恍然大悟,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为了祭神,天子已经在甘泉宫呆了近一年。为了准备河西的战事,天子身边备有河西的舆图,其他舆图都在长安,急切之间到哪儿找去。

    见韩安国尴尬,主父偃说道:“虽然没有舆图,但是在座的山东人不少,根据河流走势,大致也能分析出受灾的地区。先拿个大致方案,再派人回长安调用舆图,去山东实地巡查,互相验证也不迟。”

    韩安国连连点头。他是梁国人,又封成安侯,就在定陶西南。他做过梁国内史,对梁国周边的情况也比较熟悉。主父偃、严安都是齐人,对山东的地形也有所了解。他们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这才觉得此次决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至少不会比上一次决口麻烦,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谁也没有下结论。实际利害是一方面,看不见的伤害更麻烦。黄河再次决口证明了天子将世家捐助的赈灾款拿来修甘泉宫,大张旗鼓地祭祀太一神是不折不扣的胡闹。现在上苍用黄河再次决口证明了天子的愚蠢,无数人等着看笑话。如何向天下交待,这可能比怎么解决黄河决口还要重要。

    年轻人要面子,何况天子现在最迫切的就是需要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几次大捷之后,他刚刚树立了一点信心,突然来这么一闷棍,他如何承受得了。

    韩安国忽然有些庆幸,亏得董仲舒不在这里,否则他又要大放厥词了。可是转念一想,韩安国又觉得自己庆幸得不合时宜,董仲舒的文章他刚刚看过,虽然不再坚持天人感应,可是董仲舒反对用兵河西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如今黄河再次决口,岂不是又证明了他的正确?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沉闷,如暴风雨即将来临。

    ——

    傅易山,梁山举着千里眼,密切的注视着山林中正在演习的豫章郡兵。

    灌夫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不住的搓手。梁啸刚刚放下千里眼,他就忙不迭的抢了过去,套在眼睛上,搜寻着远处的山头。“怎么样,怎么样,赢了没有?”

    梁啸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不会看?”

    “我这不是……唉,唉,唉,这帮没用的孙子!”灌夫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险些一脚踩空。他身边的卫士连忙伸手拽住了他,免得他一头栽下去。

    梁啸挑挑眉,冲着刚刚放下千里眼的伍被露出会心的笑容。

    今天不是一次普通的演习,而是灌夫指挥的豫章郡兵和伍被带来的三百随从的对抗演习。伍被乘坐一艘楼船,以访友的名义来到豫章,向梁啸夫妻辞行。梁啸便让他和灌夫的部下进行了一次对抗演习,检验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伍被和灌夫都参加了平定两越的战事,对丛林战争都有切身的体会。灌夫听从梁啸的建议,安心呆在豫章,等待出兵平定南越的机会,伍被则将远赴夷洲,同样面临着与夷洲土著交战的可能,丛林战就成了他们共同的课题,见了面,自然要比试一番。

    比较的结果让灌夫很郁闷。他虽然拿出了最好的精锐,却依然棋输一着,被伍被的部下夺走了象征胜利的红旗,抢先攻占了山头。这让他倍受打击,也顾不是体面,破口大骂。只是他骂的不是伍被,而是自己的部下。

    “好了!”梁啸叫了一声,打断了灌夫的愤怒。“过来,看看结果再骂。”

    灌夫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伍被的对面,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发什么狠。

    “从结果来看,你输了。不过,从计时来看,你这次又有进步了,而且进步比较明显。”梁啸在横首坐下,在大石上摆下了兵棋,重新复盘。“总的来看,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一次对抗,双方的战斗用得都很到位,个人技战术也发挥得不错……”

    灌夫慢慢地抬起头,盯着移动的兵棋。虽然只是一场争夺山头的小规模战事,却非常考验士卒技战术和一线将领的临阵指挥能力,从最后的分析来看,灌夫部下的豫章郡兵虽然输了,但表现依然不俗,梁啸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灌夫开始还觉得可能是梁啸给他面子,可是看到了各项具体的数字之后,他才意识到部下的表现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差,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内部演习。

    灌夫大惑不解,解下头盔,用力的挠着头。“怎么会这样?”

    梁啸放下棋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野茶。“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今天上阵的都是精选的士卒,平均战力有明显的提高。第二,今天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灌夫若有所思,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最后惋惜地拍了拍手。“可惜,还是输了。”

    “输了未必就是坏事。”梁啸摇摇头。灌夫这种粗货,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他只问胜负,却不知道从胜负中吸取教训,难怪到现在也没封侯。“其实,今天能打成这样,我已经很意外了。你别忘了,伍君可是淮南二被之首,他的部下也都是荆楚有名的剑士,放眼天下,除了陛下的近卫郎,大概再也挑不出整体水平这么高的三百步卒。”

    “当真?”灌夫狐疑的盯着伍被。

    伍被笑笑,点了点头。“这三百剑士是淮南王府武艺最好的卫士。和灌君这样的勇士没法比,可是和普通的游侠儿相比,他们都要略胜一筹。”

    灌夫哈哈大笑,郁闷一扫而空。他的部下中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部曲,还有一部分是豫章的郡兵,能和全部由淮南王府的卫士组成的对手打成这样,的确可以骄傲了。

    “下一次,要看灌君横行南越了。”

    伍被又不动声色的奉承了灌夫一句,灌夫更加高兴,乐得眉飞色舞,立刻和伍被打得火热起来。他们说笑了一阵,评判了演习的得失,奖赏了表现突出的双方将士,这才尽兴而归。

    梁啸告别了灌夫,登上伍被的楼船,顺道返回庐山。

    看着岸边的灌夫越来越小,渐渐无法辨识,梁啸回过头,打量着伍被和他身后的那些士卒。“这一次告别,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希望不要太快,我怕我来不及准备。”伍被笑道。

    梁啸也笑了。伍被担心的不是来不及开发夷洲,而是不希望发必展到那一步。出海毕竟只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他最希望的还是留在中原,出将入相,扬名天下。如果以历史的本来面目而言,他的希望一点实现的可能也没有,不过现在历史已经不同了,梁啸觉得,也许有实现的那么一天。

    但是,他不想把这个可能告诉伍被。人一旦有了退路就不会全力以赴。如果知道有机会与天子共天下,伍被也可能不会对开发夷洲那么用心。可是对梁啸来说,不管中原的形势如何变化,他都希望伍被这样的知识分子保留强烈的探险意识,而不是窝在家里营营苟苟。

    “孟子说过,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果没有对手,任何人都会忘乎所以。伍君,你要和天子做对手,这是天降大任啊。”

    伍被笑而不语,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豪迈。

    ——

    回到庐山别院,刘陵已经将相关的物资准备完毕,伍被一到,立刻装船。刘陵最后将一卷图纸递到了伍被手中,郑重其事的说道:“伍君,这是楼船的最新设计,到了夷洲,安定下来之后,你再按图改造。”

    伍被打算打开图纸,却发现皂囊上加盖了封泥,刘陵显然不打算让他现在就看。他很是不解,疑惑的看着刘陵。

    “这是你能否守住夷洲的杀手锏。”梁啸按住了伍被的手。“以伍君之能,在夷洲立住脚跟并不难,你真正的威胁不是夷洲的土著蛮夷,而是跨海征战的水师。这些设计能让你以少胜多,守住大海防线。”

    伍被会意,连忙交给亲信收了起来,正色道:“翁主放心,人在图在。”

    刘陵连忙说道:“伍君言重了。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是战船的设计,不是平安轮这样的设施,没什么保密的意义。”

    “某明白。”伍被再次拱手,向梁啸、刘陵道别,扬帆远去。

    ——

    目前伍被消失在水天之间,梁啸上马,与刘陵并肩而行。

    “淮南传来消息,大河又决口了。”刘陵轻声说道:“不知道天子这次准备怎么做,是再祭祀一次太一神呢,还是派人堵决口。”

    “堵也没用。”梁啸摇摇头。

    刘陵歪着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梁啸。“怎么,你也赞同堵不如疏?”

    梁啸轻叹一声,眼神有些无奈。在他记忆中,黄河这条母亲河同时也是一条灾难河,历史上多次改道,山东屡受灾害。但黄河决口的症结却不在下游,而在上游。黄土高原、关中平原的过度开发才是黄河不断决口的根本原因。

    “不是,堵也好,疏也罢,恐怕都是治标不治本。”

    “如何才能治标?”

    梁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这个问题比董夫子现在研究的秦政得失更重要,应该统筹安排,做一个大的研究计划,还要实地考察,才能做出结论。”

    刘陵笑盈盈的说道:“恭喜你,你的机会来了。”

    梁啸愣了一下。“什么?”

    刘陵笑得更加媚惑。“魏其侯传来消息,他已经向天子上疏,请求委任你负责治河之事。估计用不了几天,天子的诏书就到了,就是不知道这次会赐一个多大的玉环。”

    梁啸一惊,随即破口大骂。“这个老匹夫,他这是要坑我吗?”

    -

    -(未完待续。)

第552章 伟业

    梁啸在庐山住得正舒服,岂肯到长安去受罪,更不愿意到水灾现场去。倒不是说他没有奉献意识,而是他觉得莫名其妙。干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一句话不动听,立刻赶出长安,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况且当初之所以被赶出长安,不就是因为黄河决口的事么。这时候出现在天子面前,岂不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以天子那种为了面子可以不顾一切的德性,他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所以,他觉得窦婴是老糊涂了,否则不会出这样的昏招。

    刘陵却觉得未必。梁啸问他为什么,她也不说,只是笑,笑得很神秘。

    八月末,天子诏书送到了庐山,没有刘陵说笑的玉环,只是问梁啸病情好些了没有,没说什么朝政,却说了一些闲话,诸如最近劳累过度,身体不佳之类的家常里短。

    梁啸看完诏书,有些懵。这是唱哪一出,打友情牌么?拜托,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就没什么情份可言了好么。这时候套近乎了,赶我出长安,让馆陶长公主来低价收购我的产业时,你干什么去了?

    “去么?”刘陵瞟着梁啸,似笑非笑。

    “呃——你说呢?”梁啸把皮球又踢给了刘陵。

    “从诏书的内容来看,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毕竟天子也没有明说要召你回京。你若是真不想去,写一封回书,谢一下恩,也就完了。不过……”刘陵迟疑了片刻:“从长远计,我建议你去。”

    “为什么?”

    “你如果真想退隐,那自然无需再去长安周旋。可是你若想办成大事,就不可能长期脱离朝廷。位移势异,借势而行,才能势如破竹。伤心的人容易劝服,受难的人容易感恩,如今天子焦头烂额,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去,什么时候去?”

    梁啸没有说话,他来回走了两步。“可是,治河的事,我也不在行,估计帮不上什么忙。”

    “未必要你去治河,你看天子的诏书里根本没提治河的事。只要你出现在天子面前,就是对天子的支持。更何况你对治河也不是完全不懂,具体的细节有待研究,但是论眼界之高,又有谁能超过你?”

    “可是……我好容易脱离长安,不再让你们为质,又怎么能再入虎**?”

    “不入虎**,焉得虎子?”刘陵走了过来。“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留质长安的。”

    梁啸点点头。留质长安是针对二千石以上的官员而言,普通官员是没有这个要求的。像徐乐、主父偃等侍卫近臣就没有这样的要求,他如果不在边疆做太守,不统兵出征,也没有强制留质的规定。

    “魏其侯老了,他只能利用他的威望摇旗呐鼓,左右舆情。具体的事务,还需要年富力强的人来承担。如果让魏其侯去做,恐怕他的身体也吃不消。我难道愿意看着田蚡这样的人占据高位?”

    梁啸看看刘陵,点了点头。“好吧,我去就是了。不过,你不能走,这里一堆事刚刚起步,没有你处理可不行。”

    刘陵笑了。“你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

    ——

    九月初,梁啸带着百余骑,星夜兼程,赶往长安。

    长安的冠军侯邸还保留着,奴婢们也都在。得知冠军侯又要回来了,他们都非常激动,提前把府中打扫得干干净净,恭候梁啸入府。

    梁啸的灵魂来自两千年后,对下人向来爱惜,自不用说。梁媌出身卑贱,吃过苦,也能体谅下人的难处,一向并不苛责,即使是出身富贵的刘陵也不像那些骄纵之人。在冠军侯府做事向来是件美差,这是长安人都知道的事。

    梁啸进了府,走进后院,看着整洁干净,却多少有些空旷的府第,一时感慨良多。

    好在没让他感慨太长时间,窦婴和董仲舒就连袂来访,紧接着,陈氏兄弟也来了,吵着要给梁啸接风洗尘。梁啸不好推辞,只得应了。家里虽然奴婢齐全,但是荼花儿等人都没来,妻妾中又只有月亮同行,梁啸本来以为会比较麻烦,不料月亮再一次表现出了超出梁啸想象的能力。她到厨房去看了一眼,查点了现有的食材,又安排人紧急去市中采买,时间不长,就安排好了堪称丰盛的酒席。

    梁啸很意外,再一次折服于刘陵的眼光——让月亮随行就是刘陵的主意。

    酒过三巡,窦婴主动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田蚡病了,据说是脖颈受伤,卧床不起。至于真假,谁也说不清。不过这也是好事,如今御史大夫韩安国代行丞相事,比田蚡在行多了。如果能借此机会促成丞相易位,以后做事会方便很多。”

    梁啸端着酒杯,沉吟不语。一来一去,他在庐山住了几个月,有机会跳出朝堂看朝堂,很多事情看得清楚了许多。窦婴的确有能力,有抱负,但是他后继无人,窦陈两家子弟中,没有一个能有他这样的能力和眼界。陈氏兄弟就是最明显不过的例证。和他们共事,不能期望太高。

    “对眼前的朝局,窦公有什么高见?”

    窦婴眉心微蹙,梁啸的态度过来于隐晦,不如他预期的那般激昂。他看看梁啸。“伯鸣,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些灰心了。这可要不得。人生事如日月,难免有明晦,岂能因一时失意而心灰意冷?”

    梁啸笑笑。“我不是心灰意冷,我只是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而已。如今朝廷面临的困难无非这么几个:一是匈奴人即将南侵,河西不稳;二是大河再次决口,山东水患已经一年多,还看不到解决的希望;再其次,恐怕就是……”

    梁啸停了下来,目光从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董仲舒的脸上。董仲舒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尴尬中带着几分得色。他的文章虽然还没有最后定稿,却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为此非常满意,甚至有几分自矜。以前他最不愿意看到梁啸,因为梁啸不按套路,常常让他拙于应付,现在梁啸看了他的文章,一句批评也没有,他终于能在梁啸面前心安理得了。

    “文章当然要写,但也不能只有写文章的。”梁啸露齿一笑。“董夫子,文因时而作,秦朝的经济得失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先研究一下大河的变迁史?”

    “大河的变迁史?”

    “是啊,欲治河,自然要先知河事。我想知道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历代典籍中有关河水的记载。知道来龙去脉,方能因势利导,治标务本,你说是不是?”

    董仲舒沉吟片刻,有些犯难。“这事倒不难,只是繁琐。那么多的典籍要翻检,耗时耗力,恐怕一时半会的完不成。治河是大事,耽误一天,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夫子所虑甚是。所以我想请天子下诏,安排一些人给你做弟子,协助你完成这项研究。”

    董仲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一些弟子,但那是私人关系,朝廷不负担任何费用。这些人跟随他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人是真的为了求学,有的人却是为了入仕。自从他被天子冷落之后,那些一心想入仕的人已经渐渐疏远,其中就有他曾经最器重的吕步舒。

    如果由朝廷出面给他配备弟子,这些人就有了官方身份,等于入了仕,自然能安心的协助他研究。

    “能行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天子能否同意,我还不敢断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要坚持现在的研究方法,不能再面壁造书,徒耗精力,最后却作茧自缚。如果再出现天人感应之类的言论,我还是会找你麻烦的。”

    董仲舒顿时面红耳赤,窘迫不堪。

    窦婴见了,连忙打岔。“伯鸣,董夫子的文章你看了么,感觉如何?”

    “没有《春秋繁露》那么宏大,但胜在扎实,言之有物。”梁啸咂了咂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夫子,我毁了你几十年的努力,你不恨我吗?”

    董仲舒顾左右而不言。

    他当然恨梁啸。一辈子的努力都被梁啸毁了,岂能不恨。他如今已经年近半百,余日无多,就算再努力,又怎么可能写出堪比《春秋繁露》那样的大文章。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说这是梁啸的责任。他创立的理论听起来很宏大,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可是最精华的“天人感应”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却也证明了这个理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就算梁啸不起来反驳,将来也要被后人耻笑。

    “为了表示歉意,我想为夫子提供一个流名千古的机会。”

    董仲舒怦然心动,却又抹不开面子,迟疑的说道:“什么……机会?”

    “我得先问夫子一句,是要生前名,还是要身后名。”

    “这个……怎么讲?”

    “夫子先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董仲舒略加犹豫。“身后名吧。”他笑了笑。“老朽如今也算有名,不用再追求了。”

    “夫子高明。”梁啸挑了挑大拇指。“我想请夫子做一部大书,不说三皇五帝,只说春秋以来之事,至项羽垓下而止。仿春秋例,依年纪事,考核典籍,辨误就正,详加考证……”

    董仲舒忽然想起了司马迁说过的话,一时心潮澎湃。如果说司马迁还是小孩子,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志向,那梁啸的建议可行性就明显大多了。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他的余生就要全部投入进去了。然而,一旦写成,他也就千古留名了,不说别的,仅是续春秋这个名头,就足以让他继圣人之踵。

    窦婴也有些心动。“伯鸣,这可不比治河容易啊。”

    “的确不易,所以我才觉得非夫子无人能当。”

    董仲舒听了梁啸这句话,豪气顿生。“既然君侯如此说,那老朽就当仁不让了。只是不知道君侯打算如何安排。要完成这件事,不仅需要人力物力,更需要收罗大量的典籍。”

    “如果陛下同意了,我会尽可能做出让夫子满意的安排,力保夫子不用为琐事担心,一心一意的完成这项大事。”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梁啸转过头,打量着陈须、陈蟜兄弟。“贤昆仲,你们也想分一杯羹吗?”

    陈须笑笑。“好啦,梁伯鸣,我知道,我们兄弟欠你的人情。只要能还上这份人情,你就随便开口吧,我们兄弟理亏在先,今天就躺下来,任你宰割了。”

    陈蟜也说道:“是的,反正你梁伯鸣也不是亏待朋友的人,我们相信你。”

    梁啸也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夫子修书,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也需要稳定的生活供应,你们兄弟是不是帮着解决一下?”

    陈氏兄弟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没问题,我们回去商量一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以我们手中掌握的生意,多了不敢说,每年支出三五百金,应该不成问题。”

    窦婴坐在一旁,看着梁啸不经意之间就敲定了一件大事,心中暗自赞叹。他相信,梁啸绝不是信口开河,他肯定是有了什么计划,只是没有明说。

    窦婴眼珠一动,未语先笑。“伯鸣,董夫子有大事可做,我呢,可有用武之地?”

    “小子岂敢安排窦公这样的前辈。”梁啸半真半假的笑了两声。“不过,有件事,也只有窦公能够调度。不知道窦公有没有兴趣?”

    窦婴慨然道:“你说。”

    “你送到淮南的文稿,我看到了一部分,叹为观止。这部书一出,虽然不能和董夫子将来要写的大作相提并论,却能令人眼界大开。我希望窦公可以再接再励,让他们走得更远一些,直至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窦婴抚着胡须,沉吟片刻。“你是要我再编一部《山海经》吗?”

    梁啸抚掌而笑。“窦公果然慧眼如炬。没错,天文地理,天文的事有太史公在做,地理的事就请窦公一肩挑,再加上董夫子的人文,那可就是天地人三才俱备了。”

    窦婴等人听了,愕然半晌。天地人三才,梁啸果然好大的手笔。窦婴目光一闪,嘿嘿笑道:“梁伯鸣,天地人三才都齐备了,那淮南王做什么?论学问,他可是当世唯一能和董夫子抗衡的人物啊。”

    梁啸谦虚的笑笑。“他啊,现在一心研究物理,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

    -

    -(未完待续。)

第553章 快刀

    梁啸在宫前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庞硕,带着荼牛儿快步进宫。宫门口的卫士正准备上前查验梁啸的门籍,郎中令李广从里面赶了出来,老远就挥手叫道:“伯鸣,伯鸣。”

    梁啸见了,连忙躬身行礼,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卫士们见了,连忙堆起笑容,退了下去。

    李广赶到近前,抡起巴掌,重重地拍在梁啸肩头。梁啸咧了咧嘴,却没有让。李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满意地点点头。“嗯,没养废了,精气神倒是更足了。”

    “精气神不足,也挡不起将军这一掌啊。”梁啸挤挤眼睛。“在宫里呆闷了,想出去跑一跑?”

    “是啊。”李广也不客气。“怎么样,在天子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我尽力而为。”梁啸顿了顿,又道:“能不能出征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将军最近射艺可有进步,要不待我见过陛下,咱们出去较量较量?”

    李广眼睛一瞪,随即大笑。他搓着手,连声答应。“好啊,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找不到对手了。好久没射猎,这次去猎个痛快。好小子,果然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

    梁啸大笑,和李广并肩而行。一路上,持戟当值的郎官看到他,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点头致意。到了殿门口,秦歌从里面迎了出来,快步走下台阶。“李将军,你留步,我陪伯鸣进去就行了。”

    李广点头答应,又冲着梁啸握了握拳头。“我等你。”

    “没问题。”梁啸摆摆手,跟着秦歌上殿。秦歌笑道:“怎么,一回来就要和李将军较量?”

    “就算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的。与其被动应战,不如主动挑战。”

    “说得也是,李将军最近闲得很,找不到对手的寂寞啊。”

    “可不是么,没有对手是寂寞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大殿里传来天子的笑声:“庐山是不是火气太盛,把你养得如此好斗?”话音中,天子迎了出来,站在门槛内,笑盈盈的看着梁啸。秦歌见了,暗自梁啸使了个眼色。亲政之后,天子从来没有主动迎过谁,再敬重哪个大臣,最多是目视他入殿出殿而已。

    梁啸紧赶两步,赶到天子面前,没有行礼,却盯着天子打量了两眼,然后长出一口气,躬身一拜。

    天子被他近乎无礼的举止搞糊涂了。他歪了歪嘴。“怎么,怕行错礼?”

    “陛下恕罪。臣听说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担心陛下憔悴。如今见陛下精神旺盛,臣这颗心总算放下了。情急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会担心我?不会是骗我开心吧?”

    “臣岂敢。”

    “好吧,我就当你是真的了。”天子伸出手,挽着梁啸的手臂,将梁啸拉到殿中,来到御案之前。御案上,堆着一大堆简策,旁边还有几张案几,徐乐等人都在,笑眯眯的看着梁啸。梁啸一一拱手见礼,寒喧了几句,这才在天子右手侧的案后对面入座,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平阳侯曹时。

    “看到这些人,先猜一猜我们刚刚议的是什么事。”

    “唯!”梁啸躬身领命,看了一眼对面的曹时和他左手侧的卫青,便道:“有这二位君侯在,恐怕只有西征之事。”

    天子耷拉着眼皮,眼神闪烁。“你没听说吗,山东大河又决口了,定陶国一片汪洋。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还能出兵吗?”

    曹时等人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把目光投向梁啸。西部诸郡的大军已经集结待命,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此刻应该在出征的路上。因为山东大水,天子生怕引起非议,一直犹豫不决。究竟是打还是不打,正反两面意见争执不下,他们的心悬在半空中已经很久了。

    “臣以为能不能出兵根本不是问题,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才能取胜。”

    天子精神一振,重新抬起眼皮。“不出兵不行?”

    梁啸侃侃而谈。“陛下,不仅不出兵不行,出兵打了败仗也不行。匈奴人得到河西就会罢手吗?肯定不会。有了商路的财富,有了羌人的帮助,他们会得寸进尺,进一步图谋武威,进而逼迫陇西,转而攻击朔方。届时西北必然烽火四起,一片狼藉。是以……”

    梁啸说到这里,停了片刻,环顾四周,这才掷地有声的做了总结。“以战止战,战之可也。”

    天子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经过这么久的讨论,这样的前景早就想到过。不过,从梁啸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安心不少。至少在这件事上,梁啸的意见和他一致。

    “出兵征战,无非趋利避害。出征河西,无利可趋,有害可避,是以出兵势在必然,根本不应该讨论。要讨论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才能取胜……”

    徐乐打断了梁啸。“可是山东大水,流民四起,如何能出兵征战?以朝廷眼下的财力,救灾、征伐,不可兼得。难道说,要坐视百姓辗转于泥途于不顾,却要争那塞外蛮荒之地?”

    “不然。”梁啸虽然和徐乐相处愉快,可是此刻是御前争辩,不能容情。他反问道:“山东百姓是百姓,西北百姓就不是百姓?”

    徐乐毫不退缩。“诚如君侯所言,西北百姓是百姓,山东百姓就不是百姓?”

    “非也。”梁啸说道:“不论是山东还是西北,都是大汉的子民,都不能弃之不顾。山东大水,百姓可以到周边郡县逃难,可是匈奴来袭,西北的百姓又往哪里逃?这几十年来,被匈奴人掳走的百姓还少吗?他们被匈奴人当奴隶,埋骨异乡,难道不比山东的百姓更苦?”

    徐乐语塞。

    “再者,出征河西,也并不等于弃山东百姓不顾。陛下,臣以为,大河决口非一日之功,若不能治其根本,恐怕只是劳民伤财。河欲治,却不能急在一时,需做长远打算。”

    “梁君侯,你可不是信天意的人啊。”严安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可是你今天所说,怎么似曾相识呢,莫非你也易弦更张,相信望气之说了?”

    “我不信天意,我信天道。”梁啸也笑了起来。“严君,主父君,你们都是山东人,可是未必知道大河其实时常决口,只是不如这次之烈。往年决口,都由各郡县自己处理了,未曾惊动朝廷而已。”

    “有这事?”徐乐吃了一惊。

    天子也愣了一下,沉吟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像是有,历年上计,常见诸郡县有治河之事。不过见惯了,也没往深处想,只当是小决小溃,各郡守邀功而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河决口,也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欲治河事,必先知大河为何如此。陛下,臣观董夫子文章,甚有感触,敢请陛下命董夫子再作一篇文章,研习大河几百年来的变迁,再招募有胆略,愿赴险之人,考察沿河地理,为根治河患作准备。”

    “根治河患?”不仅徐乐觉得可笑,就连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看看四周,欲言又止。

    梁啸毫无愧色,不紧不慢的说道:“当尧之时,天下洪水汤汤,鲧禹父子相继,不过二十余年便竟全功。如今不过是山东出现小范围的洪水,诸君何以觉得不可治?”

    众人愕然,一时无言以对。没错,这场洪水比尧时那场遍布天下的大洪水小多了,为什么不能治?

    天子心中大喜,险些笑出声来。梁啸一句话解开了他的两个心结。一是眼前的现实问题:黄河的问题来源已久,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就能解决的。二是政治舆论,既然上古的圣君尧在位的时候都能发生洪水,为什么我在位的时候就不能有洪水?如果说出现灾异就是在位之君失德,那尧岂不是更失德?

    眼前这些人啊,都为尊者讳,不敢说。他们不是不知道尧时的洪水,而是碍于尧的圣人之名,不敢拿那件事来比较。唯独梁啸这种不在乎神圣的人,才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句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肯说的事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有时候,还是梁啸这种无所畏惧的武夫能做事。也正因为如此,董仲舒虽然学富五车,在梁啸面前却不堪一击。

    天子强忍着笑,摆摆手。“那也不能坐视河水横流,山东百姓流离失所吧?”

    “陛下,可以安排移民,将受灾地区的百姓分批徙往周边诸郡就食,由沿途郡县提供救助,保障其基本生活。特别是江南,据臣所知,不论是会稽还是豫章,抑或是江夏、长沙,都有不少可供开垦的土地,就是长安附近也有上林苑嘛。历代先帝都有开上林苑供无地贫地耕种的先例,陛下何不效仿?”

    上林苑是天子御苑,普通百姓不得擅入。天子扩建上林苑的时候,就曾经引起不少非议。如果在此之前数年提议开放上林苑,天子肯定不愿意听。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他已经焦头烂额,只要能缓解山东水灾引起的舆情,别说上林苑,就算把长安周边其他的苑囿都开放,他都不会反对。

    更何况长安附近的流民毕竟有限,大量的流民会就近安置,开放上林苑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他的损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天子连连点头,虽然还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同意梁啸的建议。

    “如此一来,各郡县要支出大量的粮赋,朝廷恐怕拿不出更多的钱粮来支持出征了。”

    “是的,所以要请二位君侯想想办法,如何才能以战养战,甚至捞上一笔,补点缺口。”

    “这怎么……可能……”曹时哑然失笑,话说了一半,他又咽了回去。别说不可能,眼前这位冠军侯梁啸就是成功的案例。他当年出使西域的时候中有十来人,愣是拖得西部匈奴元气大伤,自己还赚了一个大宛公主。如果他现在说不可能,那天子可能就要换人了。

    他偷偷地看了天子一眼,果然正好撞上天子充满期望的目光。曹时无奈,只得强笑道:“还请君侯多多指教,如何才能以战养战?”

    梁啸笑了。“这件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君侯,不仅是我,还有很多人能给你建议。除了你身边的长平侯之外,御史大夫韩公,郎中令李将军,镇守北疆的程将军,他们都有类似的经验。匈奴人并没有那么可怕,上有陛下调度,下有将士用命,我军完全可以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天子眉梢一动,立刻明白了梁啸的意思,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看这情形,不派李广出征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用集中所有力量,才有可能实现梁啸所说的以战养战,从匈奴人身上捞点好处,补补山东大水带来的缺口。以曹时的能力恐怕不足以支撑这一场关系重大的战事,至少他没有足够的信心。

    梁啸一到,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天子的犹豫。

    其实在此之前,两种不同的意见已经僵持了很久,天子心中也有了基本的决定,只是需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来表态支持。而梁啸就很好的承担了这个重任。同样的话,在别人嘴中说出来,可能就没有他说出来那么可信。比如以战养战,曹时、卫青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就连李广也未必有这样的自信。

    解决了流民安置问题,剩下的问题就好解决了,怎么才能以战养战,尽可能减少朝廷的负担。

    梁啸建议,先派人出使西羌,行连横合纵之策,分化羌人内部,再用重兵出击,一举歼灭那些一心要与匈奴人联合的羌人部落,恩威并施,稳住羌中。与此同时,派精锐骑兵出武威,主动出击,深入匈奴人的腹地,打乱匈奴人的部署。

    经过几位大臣反复商议,天子最后做出决定,由曹时、卫青统三万步骑出陇右威慑羌人,由李广、梁啸统两万精锐骑兵出武威,奔袭匈奴人。

    众人赞同,唯独梁啸提出了两个异议:一,他推荐大行令王恢代替自己随李广出击;其次,将李广部的两万骑精减为一万人,一人双马甚至三马,减下来的一万人充当步卒,转到平阳侯曹时麾下,以保证对羌人形成足够的威慑力。

    天子不解。“那你呢?”

    梁啸躬身道:“陛下,臣愿意与韩公一起,留在陛下身边,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补刀。”说着,他竖起手掌,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天子忍俊不禁,点头答应。“也好,有你和韩公留守,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足以应付了。”

    -

    -(未完待续。)

第554章 死士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大行令王又惊又喜。

    他不是没有请求出战,但天子一直没有答应。当时是计划一路出兵,有曹时、卫青两个天子亲信为将,根本不需要其他人,连名将李广都没有机会。现在不同了,梁啸建议分兵出击,不仅李广有了机会,他王恢也有了机会。

    王恢很意外。李广和梁啸关系亲近,梁啸推荐他很正常。可是他王恢和梁啸的关系却限于公事,私下里的接触非常有限,梁啸推荐他出征,而且是代替他自己的位置,这让王恢很感激。

    这也让众人看到了梁啸的沉稳持重。他留守后方并不是想偷懒,而是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万一前线不利,或者其他方向比如南越出了问题,他和韩安国就可以出击,朝廷不至于无人可用。

    原本觉得梁啸有些冲动轻率的人,现在也放心了不少。至少梁啸不是那种为了立功不顾一切的人。

    梁啸提议,天子定案,出征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分头讨论细节。曹时一路如何控制住羌人,李广一路如何寻找匈奴人的后勤和有生力量,都必须提前有所准备。特别是李广一路,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如果不能及时捕捉到目标,在草原里失去了方向,很可能自己就把自己拖死了。

    因此,梁啸对这一路的筹备工作特别上心,亲自参加了他们的讨论。

    他熟悉西部匈奴的地形,也有与右贤王作战的经验,最近这些年,汉商来往于河西,对河西及草原上的情况也更加了解,只是没人有特意去收集罢了。梁啸经过长安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西市,找到了如今做珠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雁门巨商郭禹,让他推荐了几个向导,带到了甘泉宫。

    与此同时,梁啸又请示天子,把郭文斌调到李广身边。郭文斌因出使西域之功为郎,不知道是因为出身商贾,还是另有原因,他一直没有得到升迁。梁啸趁着这次机会把他调到李广军中,也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经过仔细探讨,他们最后绘制出一份地图,确定了匈奴人最可能经过的几条路线,由李广、王恢重点排查,随机应变。

    李广非常满意,拍着梁啸的肩膀说道:“还是有你做副将好,什么事都安排得好好的,不用我操心。”

    梁啸一脑门黑线,心道你这不是打王恢的脸么。人家可是堂堂的大行令,都是九卿,屈尊给你做副将,你还不乐意?梁啸思索片刻,正色道:“大行令,李将军,有句话可能不太动听,失礼之处,还请你见谅。”

    李广扬扬眉,漫不经心的说道:“无妨。”

    王恢也缓缓地点了点头。“君侯请直言。”

    “想必二位也清楚,这一战是迫不得已,若非担心匈奴人得寸进尺,西北糜烂,这一仗宁可不打。”

    李广和王恢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参加那一场争辩,但是多少听说了一些,知道这一战是不得不战。

    “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清楚,为什么在兵力不是很充裕的情况下还要分兵两路。”

    李广微微蹙眉,王恢长出一口气,轻声笑道:“这个问题也一直盘桓在我心里,有些猜想,但是并不确定。如果能听君侯当面解释,再好不过。”

    梁啸点点头,脸色更加严肃,甚至有些肃穆,如临大丧。“不瞒诸位,你们这一路基本都是死士。”

    王恢依然在笑,只是脸上的笑容不太自然。李广眼神微闪,倒没有太意外的表情。

    “一万精骑,一人三马,这是朝廷目前能拿得出的最大赌注。你们抛弃后勤,孤军深入,要么是遇不到匈奴人,要么是遇到数倍于已的敌人,不管怎么说,后果都不会太好。”

    众人全都沉默了。他们刚才只顾讨论如何捕捉战机,基本没有想就算遇到了也是众寡悬殊。现在被梁啸一提醒,他们意识到生还的机会渺茫,都不禁心中凛然。

    郭文斌颤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必死无疑。”

    “你们可以这么想。”梁啸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又说道:“这是目前能做的最好选择。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现在就是把你们先推入火坑,然后再指望你们爬上来,带着满身的火焰,将匈奴人烧得焦头烂额。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我有责任把这个可能告诉你们。如果谁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王恢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搁在案上的手指不住的捏放,就像犹豫不决的心情,似乎在斟酌得失。

    李广却不以为然,哈哈一笑。“伯鸣,你想得太多了。别说现在我军装备齐全,战马数量充足,足以以一敌十。就算是以前,我军没有这么好的装备,没有这么多的战马时,我们也没少和优势敌人较量。大行令,我不知道你们燕人如何,我们西北六郡的子弟可没有懦夫。”

    王恢被李广激了一下,顿时怒了。“李将军,西北六郡的确多出勇士,可是我们燕人也不是懦夫。”

    李广哈哈一笑,拱拱手。“多说无益,战场上见高下。”

    王恢毫不示弱,双手抱拳。“敢不奉陪。”

    梁啸看看李广,再看看王恢,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庆幸。这两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又是九卿级别的重臣,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火气这么大。现在讨论军国大事呢,你们以为街头掐架,一言不合,撸胳膊就上?

    不过,经过李广这么一打岔,那种压抑的气氛也不翼而飞,大家再次活跃起来。郭文斌等人纷纷询问如今汉军的装备情况。李广眉飞色舞,好一通吹嘘。梁啸听了,也觉得有些意外。

    几年时间,西北六郡的牧苑规模已经扩大了几倍,如今拥有各种战马近四十万匹,其中由西域马培育的良种就有近三万匹。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快,一是朝廷用心,拨了不少经费,二是匈奴人在河南、阴山接连战败之后,生活没有着落,不少部落只能出售战马来换取生活物资,甚至有的部落集体投降。

    汉军现在的战马储备大大增加,理论上说,五万骑全部配备一人双马也没问题,一万骑一人三马更没什么难度。人数少,可以配备更好的战马,比如月氏马、乌孙马等等西域马。在战马的质量上,汉军已经今非昔比,比匈奴人还有优势。

    除了战马之外,汉军的武器装备优势更明显。朝廷得到了堂邑侯府陈氏兄弟进献的冶铁术后,打造的新式甲胄和武器最先装备的除了中央禁军就是西部边军。就目前来说,五万人全部装备新式武器还不太可能,一万骑却是绰绰有余。

    有了战马和武器的双重优势,这一万骑的战力足以当得上五万匈奴骑兵。而右部匈奴前几年接连在西域和河南遭受重创,就算这几年有所恢复,又能恢复多少?老弱全部算上,也就是十万到十五万左右。即使是正面对垒,只要不中埋伏,汉军也有一战之力。

    听完了李广的分析,众人大喜,就连梁啸都心安了不少,同时欣慰不已。不论是战马资源的丰富还是武器质量的提高,都有他的功劳。

    八月末,曹时、李广等人离开了甘泉宫,奔赴各自的战场,忙碌了几个月的甘泉宫终于清静了些。

    梁啸等人却依然不能闲,他们几乎全部住在宫里,随时准备应对紧急情况。御史大夫韩安国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一是全年上计即将开始,他要做好各项准备;二是移民就食的计划正式批准,他要安排各郡做好做准备工作,还要安排人监督,以免各郡县出现郡守、县令长消极抵抗的现象。

    就连天子都忙得不亦乐乎,每天都要到深夜才睡。

    整个甘泉宫,最清闲的只有两个人,两个“病”人:一个是扭了脖子,卧床休息的田蚡,一个是懒病发作,三天两头溜出去打猎的梁啸。

    深秋的甘泉山正是最美的时候,树叶有的墨绿,有的深红,满山满谷,生机盎然,却又沉着老辣。北风渐起,夏天的轻燥渐去,冬天的凛冽却还没有到来,气候宜人,色调也渐显成熟。不少果子熟了,却没人采摘,就落在山谷之间,自然发酵,淡淡的酒香弥漫在树林中,若有若无,仿佛酒神下凡。

    山林间禽兽甚众,虽然没有汉赋所说的夔龙、凤凰之类的神兽,但鹿狍之类的野兽却不少,梁啸还见过云豹、猞猁之类的小型猛兽,野猪之类的更不稀奇。

    夕阳西下,天色依然明亮,山谷中却早早的暗了下来。梁啸下了马,将黑弓扔给荼牛儿,大步走到小溪边,掬起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又看看四周的环境。

    “就在这里宿营吧。”

    庞硕等人应了一声,各自去准备。他们随梁啸时间长了,互相之间有默契,梁啸根本不需要说太多。时间不长,营地准备好了,警戒的人也安排好了,庞硕安排人将今天猎到的野兽打理好,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一会儿功夫,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

    梁啸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说笑,气氛轻松,不时的爆发出一阵阵轰笑。

    忽然之间,梁啸停了一下,瞟了一眼远处。隐约中,他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警戒的亲卫站了起来,向来人行礼。他皱了皱眉,却当作没看见,继续说笑,直到身边的卫士纷纷站了起来,闭口不言,他才“诧异”的抬起头,随即站了起来。

    “陛下!”

    天子身着便装,站在梁啸面前,身后只有霍去病一个随从。远处人影绰绰,隐隐地有马嘶之声。

    “禁苑里的野物味道怎么样?”天子坐了下来,拿出一把小刀,割了一块烤得焦黄的野猪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梁啸看看四周,低声问道:“陛下,你怎么来了,这不安全。”

    “本来不想来,可是我怕禁苑的野物被你射光了,只能来看看。”

    “哟,陛下这是恩泽禽兽啊,实在是仁德之君,臣佩服。”

    “噗!”天子绷不住脸,笑出了声,险些将嘴里的肉吐出来。他指了指梁啸。“坐!”

    “陛下面前,哪有臣的位置。”

    “那你就站着吧。”

    “可是陛下有诏,臣又岂敢不从。”梁啸说着,一屁股坐在天子面前,顺手拿起酒囊,递给天子。“陛下尝尝,这是山里猎户用野果子酿的果酒,倒是不错。”

    天子瞅了他一眼,接过果酒灌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品味了一番。“不错,有股子山野之味。不过,野物终究是野物,不登大雅之堂。”

    梁啸笑了,收果酒。“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有人愿意刀砍斧削,做栋梁之才,有人偏偏愿意野生野长,观风看雨。”

    天子沉默不语,又接连吃了两块肉,这才停住。秦歌递过手帕,他抹净了嘴,又细细擦去刀上的油脂,收刀入鞘,这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梁啸。

    梁啸沉吟片刻,挥手示意荼牛儿等人退下。天子和梁啸对面而坐,中间篝火熊熊,树枝不时的发出一声脆响。霍去病抱腿而坐,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转着漆黑的大眼睛,看看天子,又看看梁啸。

    “我就这么不中用?”天子开了口,声音淡淡的,有几分落寞,还有几分不自信。

    梁啸没有立刻答,他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将野猪下的火拨得旺了些。火焰舔着野猪皮,吱吱作响,原本就已经烤得焦黄的皮肉渐渐发黑,散出了枯焦的味道。梁啸松开手,静静地看着一大块肉变焦,变黑,变成不可食的木炭。他拿出刀子,割下一块焦肉,递给天子。

    天子没有接,盯着梁啸,眼睛眨也不眨。过来半晌,他也拿起一根树枝,将野猪下的火拨散,轻叹一声:“我知道,我有些心急了。”

    梁啸笑了。“陛下大智大勇。谁敢说陛下不中用,那他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未完待续。)

    《想友一下手机访问》

第555章 浪潮

    天子唇边闪过一抹浅笑。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他摇了摇头。“我原本也这么以为,可是最近……”他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点点太阳**。“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特别是大河接连两次决口,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上苍震怒。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啸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天子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历史上,汉武帝亲政之后可是大杀四方,卫青霍去病接连大捷,虽然黄河也决了口,而且延续二十多年,却没遇到这么困难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让天子提前发动,准备不足?

“一直有人说我得位不正。”

梁啸愣了一下,这可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汉武帝得位不正?他也算读了不少汉代史书,从来没有样的记载。即使是来到这个世界多年,也是第一次听说,而且是从天子口中说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陛下虽然不是长子,却是皇后所生的嫡子,理当继位。”

天子摇摇头。“我母后封皇后,是在我出生之后,是先帝为了能让我继位而做的补救措施。可是按照礼法,即使我母后是皇后,我依然庶子。只有她当皇后之后生的孩子,才算嫡子。这也是为什么在此之前是我长兄临江王被封为太子的原因所在。”

梁啸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天子一说,他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之前没有太多关注而已。相对来说,他更愿意把精力集中在历史大势和具体问题上,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阻击儒家上台。对于这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问题,他一向关注得很少。

可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可能才是大问题。天子一直耿耿于怀,可见一斑。

“这么说,陛下这么努力,是想证明自己天命所归?”

“虽不尽然,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天子露出自嘲的笑容。“其实,相比于我个人而言,汉家得天下是不是天命有归更重要。只不过……”

天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啸一眼。

梁啸会心一笑。

他明白天子的担心。如果从大局来说,当然是汉家得天下的合法性更重要,可是从切身利益来说,天子最关心的还是他自身的问题。毕竟这是可能直接威胁到他统治的大问题,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在盯着他呢。孝景帝刘启是个高产户,除了被废身死的临江王刘荣,早夭的临江王刘阏于,不久前战死的江都王刘非,天子前面还有六个兄长在世,这些人都是他的强力竞争对手。

梁啸想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也是因为得位不正,不得不努力做个明君,成就了贞观之治。感情刘彻也是如此,心虚迫使他更加努力,这才成为一代雄主啊。

“这么说,臣反对董夫子,倒是坏了陛下的计划?”

“开始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未必是坏事。要不然的话,大河接连决口,我可真没办法应付。仅是诸王来朝的时候,那些冷言冷语就让人心烦。”

梁啸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天子和历史上说一不二的汉武帝相去甚远,甚至显得有些软弱。他此刻满面愁容,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几十年后会是如何的一言九鼎,杀丞相如屠狗,最后杀红了眼,连儿子女儿都毫不留情的杀。

毕竟还是年轻啊,自信心不够强,也没有那么冷血。

“陛下圣明。”梁啸半真半假的说道。

天子瞪了梁啸一眼,欲言又止。梁啸拿起刀,将烤焦的肉割掉,鲜的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慢慢变黄,渗出油脂。梁啸割了一块,挑在刀尖,递给天子。天子犹豫了刹那,伸手接过,放进嘴里,慢慢的嚼了一会,咽了下去,点点头,赞道:“这个嫩,烤得正好。”

“陛下,烤肉单,其实很有技巧。”

“你是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吧?”天子歪了歪嘴,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听过你的高论。”

“那个还不算高,臣今天说点更高的。”梁啸乐了,伸手握着穿架野猪的木棍,缓缓翻动。“野猪比小鱼可复杂多了。烤小鱼,只是要掌握好时机,不要轻举妄动就行。野猪的体型更大,不同部位的肉质也不同,要想吃到最好的美味,就先要选好下刀的地方。”

说着,他又割了一块野猪腹下的肉,割了一小片递给天子。天子目光闪动,接过去尝了一下,顿时皱了皱眉。“这一块不如刚才那一块,油太多,腻。”

“刚才那一块是脊背,而且是中间的脊背。脊背活动得比较多,多是活肉,味道鲜美,腹部只是油脂,口感就要差很多。但是,背脊的肉虽然好吃,却不易得。骨头太多,容易伤刀。”

天子微微颌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因此,用烹小鲜的办法来烤野猪,依然吃不到真正的美味。所以说,吃小鲜的时候要用烹小鲜的办法,吃烤肉的时候要用烤肉的办法。不能因循不变,也不能凭空面壁,只能老老实实的研究野猪,练习刀法,掌握火候。”

天子笑出声来。“所以,治小国可以用黄老之道,治大国就必须有所改变。”

“陛下圣明,臣以为的确应该如此。”

“那你为什么还反对董夫子?就算他的天人感应失乎臆造,大一统却是适应当前的情况的。”

“陛下,董夫子除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还讲以德治国。”

天子有些尴尬,反问道:“难道以德治国不好吗?”

“好,但也只是好听而已,恐怕和内圣外王一样难以付诸实践。”梁啸不紧不慢,像拉家常一样的解释道:“按照董夫子的意思,以德治国就是以经解法,特别是以《春秋》为依据,用《春秋》所载的义理来判决。可是《春秋》注家众多,义理不一,最后谁说了算?”

“那依你之说,应当如何治国?”

“不知道。”梁啸不假思索。

“不知道?”天子愣住了。梁啸说得头头是道,他还以他有什么更高明的理论呢,没想到说了半天野猪小鲜的,最后问个实际问题,他却只有“不知道”三个字。他哭笑不得。“你莫非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不够庄重,不宜讨论这样的问题?”

梁啸也皱起了眉。“陛下,臣又不是什么生而知之的圣人,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适逢明主在位,以军功封侯,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不知道治国之道这么高大上的道理,岂不是很正常?”

天子无言以对。梁啸说得有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不知道治国之道也很正常。可是,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屈尊前来请教,“不知道”三个字,又如何能让他满足。

“那你刚才说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呃——”天子彻底无语了。他郁闷的挥挥手,想发火,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发火,难道就因为梁啸不懂治国之道发火?可是,他心里憋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又烧得他难受。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野猪,而梁啸就是在一旁食客,不时的割他一片肉,评鉴一番。

梁啸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你今天不是来散心,是来问道的?”

“你以为我真的闲得没事,像你一样跑来打猎?”天子一脑门黑线。“你知道有多少文书等着我批阅,魏其侯刚刚送过来一部书稿,我还没来得及”

“是那部窦家子弟游历天下的游记汇编?”

“嗯。”

“这么快就出来了?”梁啸很惊讶。“淮南的那些书生干劲还真是足得很啊。”

“你也知道?”

“我知道魏其侯送了一部书稿去淮南,请淮南王帮他印制成书,但没想到这么快。钱赚,就是有动力啊。”

天子一头雾水。“什么……有钱赚?”

“陛下不知道么?这部书是要颁行天下的,魏其侯打算公开销售,精装本每部卖一金,简装本每部卖三千钱,这些钱除了支付印书的成本之外,还要当作下一步游历的费用。”

天子好奇不已。他是收到了一部窦婴送来的书,装帧很新颖,纸张手感非常好,字迹也漂亮,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这是用来卖的。卖书?这能挣什么钱啊。再说了,这样的典籍不应该藏在家里吗?

梁啸把窦婴的计划说了一遍。这些计划还有他的建议成份,他说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窦婴汇总了十几篇窦家子弟游历的记录,统一风格,又配上图录,大概有五万字左右,送到淮南,请淮南王帮他印书。五万字,即使印成线装书,也要几大本,成本自然不低,就算淮南王愿意帮忙,也不可能白干。

于是,窦婴出了高价,付了两百金,请淮南王先印一千部,平均每部的成本两千钱,这还是一千部起印的价格。为了收回这笔钱,窦婴打算卖书。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实现的话,可以赢利五十到一百金。

窦婴当然不缺这些钱,但是这代表着印书不是蚀本买卖,可以长期持续运行。

天子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窦婴最近不来烦他了,原本他在做这样的事。

“书……也能生利?”

“应该能。”梁啸笑嘻嘻的说道:“我两篇,图文并茂,用来消遣还是蛮有意思的。特别是对那些深居简出的闺中女子来说,钱多的花上精装本,钱少的买个简装本,好河山,以后和人说话也能多些谈资,何乐而不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时间走遍天下的。”

天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一部增广见闻的书,既有实用价值,又有消遣价值,应该不愁卖。别的不说,仅是长安就有那么多豪门贵戚,婴的面子上,几百部书还不是一抢而空。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书籍能够批量制造,那学问的传播岂不是更方便了。读书人多了,思想的冲突可能会更加激烈。万一有人要散布什么对朝廷不利的言论,也会更加容易。

天子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场比大河决口更加汹涌的浪潮,如果不早做准备,很可能会将自己吞没。

见梁啸还眉飞色舞的说笑,天子忍不住打断了他。“梁啸,你没觉得这很危险吗?”

“危险?哪来的危险?”

“如果有人对朝廷不利,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岂不动摇根本?”

梁啸收起笑容,有些漫不经心。“陛下,如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区区几个谣言,又哪能动摇根本。邪不胜正,伪不掩真,如果有什么人不自量力,臣愿为陛下批驳之。”

天子目光闪烁,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太突然,他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能贸然决定。不过,这么有信心,他倒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对了,陛下,臣经过长安时,曾经建议魏其侯协助董夫子撰写大河变迁史,派窦家子弟考察沿河地理,为治河做准备,他可曾对陛下言明?”

天子一脸茫然。“我还没来得及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啸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要治河,不仅要搞清楚历史上大河的变迁情况,更重要的是实地考察,光凭书本上的记载是远远不够的。他建议窦婴安排子弟游历的时候,将大河上下作为目前的重点,与董仲舒齐头并进。届时文本和实地考察相对照,应该更有指导意义。

天子连连点头。“这个方案好。如果真能办成,那些纨绔们也算是立一功。”

“既然有功,陛下有赏吗?”

天子横了梁啸一眼,哼了一声:“小家子气!他们会在乎那点赏钱?”

梁啸笑笑。“陛下,这可不是臣小气。这点赏钱对他们来说的确无所谓,可是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士子来说,却未尝不是一条谋生之路。陈窦两家能有几百人?天下士子却是以千数,如果能发动他们进行普查,也许用不了几年,大河就有根治的希望了。”

天子眼前一亮,怦然心动。

-

-(未完待续。)

本书来自 /book/html/29/29347/index.html

第556章 天道

    梁啸将天子眼中的那抹兴奋看在眼中,心中暗喜。

    不管你掩饰得多好,黄河决口总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不管是缥缈的天命,还是现实的利益,都注定了你不能不当回事。治河,是容易撬动的支点,是你明知是诱饵,也舍不得不吃的最佳选择。

    天子的话多了起来。梁啸坦言不知道,让他除去了不少戒心。梁啸提议集结陈窦子弟和董仲舒的力量,双管齐下,为根治河患努力,让他看到了实利和名声的双重利益。他和梁啸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两人围着篝火,吃着野猪肉,喝着果酒,你一言,我一语,兴高采烈的聊了起来。

    深夜,一头野猪被吃掉一小半,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天子打着饱嗝站了起来,拍拍滚圆的肚子,满脸油光。“今天吃得痛快,喝得也痛快,聊得更痛快。不过,还有政务未尽,我不能再和你聊下去了。”

    “我护送陛下回宫吧。”

    “你帐篷都立好了,又何必非要陪我回宫?我身边有郎官,又是在禁苑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陛下是天下之主。禁苑广大,不仅有野兽出没,还可能有奸人藏匿,万一惊了陛下,臣如何当得起这个责任。臣还是亲自护送陛下回宫的好。”

    天子也没有推辞。“也好,李将军出征期间,你就代行郎中令之职吧。身边没有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太安全。郎官们虽忠勇可嘉,却没有你们这样的胆识和射艺。”

    梁啸笑了,一边让荼牛儿等人收拾,一边陪着天子向大道走去。“陛下,这些郎官都是不少见的勇士,只是上阵的机会不多,没有经过生死之间的考验罢了。真要有机会上阵,再出几个卫青不太可能,再出几个李舒昀、秦歌却是很正常的事。”

    “是吗,你觉得秦歌如何?”

    “他在豫章练兵,大行令王恢和豫章太守灌夫对他可都是赞誉有加。我来之前,灌夫还托我向陛下进言,请陛下派他去豫章协助兵事呢。”

    “灌夫在练兵?”

    “灌夫担心南越野性未伏,趁中原多事有异动,未雨绸缪,加强戒备。”

    天子吁了一口气,轻轻地点点头。他现在的确非常担心南越出事,灌夫在豫章练兵戒备,他放心多了。只要南越不闹出大事,相信灌夫都能挡得住,不至于影响到朝廷眼下正在做的大事。

    “灌夫虽然粗猛,却忠勇可用。”

    “没错。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也没做。该惩戒的时候,陛下还要惩戒一二的。我在颍川时就听过一首童谣,说‘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民愤可不小呢。”

    天子笑了起来。“你不怕灌夫听到你这句话,和你拼命?”

    “我这也是爱护他,不希望他真的走到那一步,让陛下为难,也让灌氏绝后。”

    两人来到道上,秦歌等人正在等候,见天子来了,连忙上前接应。天子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梁啸也上了两马,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轻声说笑,一边向甘泉宫方向走去。

    秦歌等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好些年看不到了,恍惚之间,他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太皇太后压制,无所事事,只能夜出游猎消遣的少年天子。

    ——

    魏其侯府。

    窦婴坐在堂上,笑容满面。不断有人走过来和他打招呼,既有一直保持联络的亲朋,也有久不来往的故旧。他一概笑脸相迎,但却一直没有起身,只是颌首致意。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他已经认清了这些人的面目。今天的热情并不是出于对他的敬重,而是畏惧他的影响。不管他如何冷淡他们,只要他还能得到天子的器重,这些人就不会离他而去。不管他如何热情相待,只要天子冷落了他,他们就会弃他如弊履。

    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太热情。

    在人群中,陈掌走了进来,脚刚跨上堂,陈掌就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拱手施礼。“窦公,某不请自来,还请窦公见谅。”

    “无妨,来的都是客。”窦婴的眉毛微微一挑。陈掌是卫氏一系,突然到这儿来,恐怕不仅仅是来凑热情,很可能是阳信长公主派来的试探。不过,这种事都不能摆在脸上,所以他还是给了陈掌一个笑脸。

    陈掌入座,说了几句闲话,渐渐的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他今天来求见,是想买十部精装本的新书。陈窦子弟的游纪一面世,立刻成了抢手货,不仅男人爱看,闺房里的妇人们更爱看。这书不仅内容轻松,读之能够增广见闻,而且装帧新颖,是一个难得的玩物。妇人们见面,都把这部书当作读资,如果没有读过,多少有些落伍的感觉。

    在争过有与没有之后,相互之间的争风很快就变成了拥有的是简装本还是精装本。贵妇人们不缺钱,为了人前充门面,她们愿意多花两倍多的钱买一部精装本。可是精装本数量有限,很快就被收藏一空,如今只有窦婴手里还有精装本。

    “你要买十部?”窦婴很好奇。

    “窦公有所不知,你编的这部书现在不仅是人人争相拜读的大作,还是收藏送人的最佳礼物。既有价值,又不俗气,可是风行得很。我估计很快就会增值,所以想多买几部,一部分收藏,一部分送人。哈哈哈……”

    窦婴笑了。“精装本印得太少,我手头只剩下四五部,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我已经派人去淮南,请淮南王再备一千部。这次精装本比较多,到时候一定优先满足你的要求。”

    “那可太好了。”陈掌谢了几句,又提到了一个话题。“听说朝廷对窦公的举措大加赞赏,已经预定了下一部书,可有此事?”

    窦婴一听,知道真正的内容来了。天子看了他呈送的新书后,对他大加赞赏,并要求他将下一步的游历内容调整为大河沿岸,配合董仲舒编撰的大河变迁史,实地考察大河两岸的地理水文,为根治河患做准备。

    消息一传出,长安的豪门世家闻风而动。河患是大事,根治河患不仅有现实意义,更有政治意义。天子将这样的重任交给窦婴,比拜窦婴为相更有象征意义,谁不想分一杯羹?一时间,他们分为两派,一派赶来与窦婴修好,想在里面占个名。一派不愿意让窦婴擅美,紧急招揽人手,准备与窦婴争功。

    陈掌的来意是什么,窦婴搞不清楚,但是他之前和梁啸商量过这件事,对此早有准备。不管陈掌是哪一派,他都不会拒绝。

    眼下当务之急,是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在帮助朝廷解决实际问题的同时证明自己的价值,争取与天子对话的机会。能够团结的人越多,他们的力量越大,天子越不敢任性妄为。

    “的确有这事。怎么,陈君也想出力?”

    “如果窦公不弃,某愿尽绵绵之力。”

    “那当然再好不过。”窦婴笑得更加开心。“不过,游历可不是走马观花,需要做很多实际工作,不仅辛苦,而且有些枯燥,甚至还会出现危险。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陈掌拱拱手。“正要请教。”

    窦婴摆摆手,示意人拿过一部书稿,摊在案上。“你看,这是南越番禺附近的一座山。看似简单,不过两三座小山,几道河水。可是这些小山的方位是否准确,孰高孰低,河水走向如何,都要经过仔细测量,可不是眼睛看看,随手就能画出来的。”

    陈掌凑到近前,仔细翻看。这张图他也看过,正如窦婴所说,他以为只是一个示意图,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民情需要多方打听,以证虚实。地理需要实地勘探,反复测量。这次又是为治河做准备,更是马虎不得。”窦婴收起书,又看似不经意的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建太学,招收天下才俊入学,学优者为博士,力强者可入仕,将来也是入仕途径之一呢。”

    陈掌眼珠一转,立刻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

    谈了半天,陈掌带着两部精装书离开了魏其侯府。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身去了阳信长公主府。见到阳信长公主后,他献上了两部精装书,又特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阳信长公主。

    阳信长公主将信将疑。她也有耳目在长安,却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消息不够灵通呢,还是窦婴在骗人。

    陈掌适时的担负起了谋士的职责。在他看来,这件事就算窦婴有夸大其辞的成份,也应该基本属实。河患是天子眼下最关注的大事之一。天子精力有限,无法亲自实施,安排窦婴去做,发动更多人的力量,应该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如今平阳侯曹时、长平侯卫青出征,建功在即,陈窦却在军中没有根基,他们想在治河上立功,也是很自然的事。

    阳信长公主觉得有理,更加不敢怠慢。她是不用担心什么,可是母后那边的压力却不小,田蚡的丞相之位虽然还在,却不能理政,谁知道哪一天就被韩安国顶了?当务之急,王田两家也必须有所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阳信长公主随即入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太后。王太后也觉得有理,立刻召陈掌入宫,任他为长乐少府,并命他出头主持,招集贤士,准备在治国这件事上分一杯羹。

    一时间,长安城的贵戚们明争暗斗,纷纷招揽人才,有的著书立说,有的实地考察,建言献策。

    突然之间,从各地赶来的游学士子发现自己成了香饽饽,再也不用为吃饭住宿之类的事犯愁了。

    ——

    石渠阁。

    董夫子看着誉写得清清楚楚的文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扶着胡须,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五十名弟子的帮助下,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宫中收藏的典籍翻检了一遍,不仅将历代有关治国的记载搜检无遗,还找到了不少和秦朝经济有关的资料,足以增补他之前的文章。

    开始他还有些担心,生怕这些资料与他之前的结论不符。等一一检验过后,他欣喜的发现这些资料大多都与他的分析吻合,即使小有误差,也很容易调整。

    经此一事,他终于明白了梁啸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立论于事实,就不会出现太大的误差。只有谎言才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事实就是事实,资料不会推翻事实,只会进一步证明事实。

    现在,他不仅可以开始撰写大河变迁史,还能对之前写成的秦朝政治得失做进一步的修订。窦婴给他的期限是一年,有了这五十名弟子的帮助,他完全可以在半年时间内完成写作。

    下一步,也许就应该开始写那部大书了吧?董仲舒信心满满。

    “董夫子,董夫子。”太史令司马谈突然闯了进来,头发散乱,满脸疲惫,却两眼放光,精神亢奋。

    “太史公,出了什么事?”董仲舒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司马谈。他知道司马谈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埋头演算有关天文的事,吃饭睡觉都不肯离开那具千里眼半步,阁里的人都说他快疯了。见司马谈这副模样,董仲舒岂有不慌。

    “你这儿有没有精于算术的人?”司马谈四处张望。“我要找几个人帮忙验算一下,我怕我一个人算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

    “呃,不能说,不能说。”司马谈连连摇头。“陛下有诏,定式出来之前,不能说。”他看看四周,又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凑在董仲舒耳边说道:“夫子,我算出了日月星辰的运算规律,我明白了天道。哈哈,从此之后,我可以开宗立派,成一家之言了。”

    董仲舒吃了一惊,一边让人去找通晓算学的人弟子来帮忙,一边瞪着司马谈,眼睛眨也不眨。司马谈又忽然恍悟过来,连声说道:“陛下有诏,不能说,不能说。嘿嘿,妙不可言啊,原来天道也是可以计算的,真是妙不可言。”

    -

    -(未完待续。)

第557章 师友

    元光五年十月初,太史令司马谈经过两年多的潜心研究和昼夜观测,终于写出了日月及五星的运行定式。虽然还有很多星辰的运行定式没能确定,但道理已经很明白。

    所谓天道就是这些定式,与人无关。正应了荀子的那句话: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至此,天人感应学说不攻自溃。

    消息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是董仲舒身在石渠阁,离天禄阁只有几十步,参与演算的还有他的弟子,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以他的智慧,自然也能猜得出接下来的发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一个人在阁中坐了半夜,怅然若失。

    淡淡的失落之后,董仲舒重新拿起了书,开始修订有关秦朝经济得失的文稿。他用了半夜时间,将文章抄定,最后加上了一个标题:《新书》,和陆贾的《新语》遥相呼应。

    《新书》和司马谈的定式一起,用快马送往甘泉宫。

    虽说司马谈再三声明,天子有诏,在朝廷公布这个结果之前,不得对外宣扬。可是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清楚这个定式的意义所在,又岂能按捺得住。不知不觉之间,这个消息就在小范围传播开来,渐渐的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暗流。

    ——

    天子最近很忙,不仅上计在即,河西的战事也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曹时、卫青率领四万步骑,挺进陇右,步步为营,跨过大河,沿着湟水西行。枚皋为使,与各部落接触,舌灿莲花,说动了不少羌人部落归顺或按兵不动,而那些一心想与匈奴人合作的部落则遭到了汉军毫不留情的打击。

    羌人部落大的数万人,小的数千人,在武装到牙齿的汉军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得落花流水。曹时打了几个歼灭战,缴获了一些牛羊,虽然数量不多,远远没有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但曹时体谅到了天子的用意,不折不扣的执行天子的战略意图,却让天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曹时毕竟是第一次独自统兵,又统领了五万步骑中的四万,名将李广却只有一万。知道内情的人不会有什么想法,不明就里的人难免会觉得这是天子偏向自己的姊夫,压制李广——虽然天子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人心隔肚皮,有时候这种非议在所难免。

    因此,曹时目前取得的战果虽小,却鼓舞了士气,也让天子稍微安心了些。他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李广、王恢一路。

    可是那一路的情况却有些不明。李广、王恢率领一万精骑出武威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天子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天子不安,臣子更不可能安,哪怕是装的,也要装出一副与天子同心的模样。所以不仅韩安国、严安等人几乎昼夜不离天子左右,就连卧床静养的丞相田蚡都强撑着起来,不时的在天子面前露个面,安慰天子几句。

    梁啸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到目前为止,天子还没有授他官职,只是让他像客卿一样随从左右,出谋划策,他的作用却远远超过了徐乐、主父偃等人,与御史大夫韩安国并驾齐驱。不过,他很少就具体的事务发表意见,只是在天子心情急躁的时候,适时的予以排解。

    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宫里和霍去病练习射箭。

    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为了避免连累霍去病,已经代表桓远,将霍去病逐出师门,但霍去病却依然师兄长、师兄短的,即使是在天子面前也顾不避讳。一有空,他不是向梁啸请教射艺,就是和郎官们比射,再不然就当前的战事向梁啸请教其中的用意。

    天子讨论战情的时候他都在场,哪怕是半夜,他也会爬起来,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天子与众臣讨论,只是从来不发表意见。有什么疑问,他会在私下里向梁啸请教,或者趁天子有空的时候直接问天子。

    “师兄,为什么要减李将军的兵力,两万人已经很少了,为什么还要减掉一万?”霍去病歪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梁啸。看得出来,他已经琢磨这件事很久了。

    梁啸不为所动,松开手中的弦,一箭命中百步外的箭侯,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说说你的分析。”

    “好的。”霍去病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匈奴人都是一人双马或者三马,就是为了保持马力,随够随时随地投入战斗。师兄减掉李将军万人,应该是保证一人三马的配置。只有如此,我军的速度和体力才会和匈奴人相当,甚至保持一点优势。”

    梁啸点点头。“还有呢?”

    “一人一马,最多只能带半个月的粮食,如果带一个月的粮食,战马的负重太大,就难以保持速度,也走不远。一人双马,走得稍微远一些,但最多也只是一千里左右。如果是一人三马,就可以将作战范围拓展到一千五百里以上。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长驱直入两千里杀敌。”

    梁啸很诧异。“这是你自己算的?”

    霍去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部分是听来的,我自己也推算了一下。我觉得他们想得太保守,总是自立足自备的粮食。其实如果胆子大一点,抓住战机,以战养战的话,可以大幅度的增加作战范围,甚至可以纵横整个草原。”

    “为什么这么说?全部靠夺取敌人的给养生活?”

    “作战肯定有伤亡,最后留下来的肯定都是最精锐的战士。既然是最精锐的战士,挨两天饿也没关系。两天可以跑出三五百里,总不可能一点机会也碰不到。只要抓住战机,夺取敌人的辎重,哪怕是吃他们的战马,也能坚持下去……”

    梁啸看着侃侃而谈的霍去病,心中凛然。看来霍去病真是天生的战士,而且是那种极度偏执的。他的战术根本不在乎战士的伤亡,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的杀伤敌人。不得不说,这个战术和他后来的作战实践非常吻合。

    霍去病耀眼的战绩背后是巨大的伤亡,甚至是高达七八成的伤亡率。这还是在天子将精锐都调到他麾下的情况下。其他人,包括卫青在内,就算想复制他的战术也没那基础。当然,他们也做不到这么极致,特别是李广那种爱兵如子的将领。

    可是,如果抛除道德因素,霍去病的成功却不是偶然,他更符合战争的本意。多位名将都说过类似的话,能杀敌不算本事,能杀自己人才算本事。什么是名将?能让士卒不顾生死,即使伤亡惨重,士气也不会崩溃,依然能勇往直前,这才是名将。

    霍去病显然符合这样的特征,因为不管伤亡有多大,他都能带着部下由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相反,爱兵如子的李广却是由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师兄?”见梁啸不说话,眼神怪异的看着自己,霍去病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哦,没什么,你分析得很到位,我只有一点补充。”梁啸掩饰地笑道:“行军作战,不仅要考虑双方的战士,还要考虑将领的心态。俗话说得好,将为一军之胆,将领的一得一失,很可能就决定着大军的生死。”

    霍去病若有所思,点点头。

    “李将军是名将不假,可是他求战心切,在双方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他会主动挑战。”身后传来天子的声音,略显沙哑,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如果只给他一万人,他就会谨慎许多。实际上,我军人数虽然减少了一半,战力却得以保持。如此一来,面对同等兵力的时候,我军的胜率会更高。”

    梁啸和霍去病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陛下。”

    天子走到梁啸面前,伸手取过来梁啸手中的黑弓。“我说得可有差错?”

    “陛下所言,句句直指要害。”梁啸躬身道:“若论将将,陛下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

    天子眉毛微挑:“若论将兵呢?”

    梁啸微微一笑。“臣以为,若论将兵,这儿的三个人之中,臣与陛下并列第二。”

    天子目光微闪,哑然失笑。“我的意思是说,小去病不仅超过我,还超过来你?”

    “若论天赋,我们不相伯仲。不过他的运气比我好,我幼时顽少乡里,十五岁才学习兵法,他却是孩童之时就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这等际遇,又岂是臣敢奢望的。别说是臣,放眼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梁啸这话既说得实在,马屁又拍得不露痕迹,天子听了,开怀大笑。“小去病,你可以努力,将来千万不要辜负了你师兄的厚望。”

    霍去病激动不已。“臣一定努力,不负陛下,不负师兄。”

    “那……如果论射呢?”天子晃了晃手中的弓,勾住弦,用力拉了两下,却没有拉开,脸有些泛红。

    梁啸当仁不让。“臣不敢欺君,就臣所知,臣当为魁首。”

    “你可别忘了,小去病在射艺上也比你早哟。”

    “他是比臣,可是他没有臣专心。”梁啸自信地笑笑。“臣自从习艺至今,每天子时、辰时习射各一个时辰,从未间断,谁能有这样的恒心?”

    天子怔了片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怪不得你的射艺能如此出神入化,原来竟是这样练出来的。南人有言,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巫医。信哉,信哉。”

    霍去病也愣住了,挠挠头。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臣以为,没有人能够全知全能,总会有长处,有短处,陛下又何必自责。”

    天子哈哈一笑,将弓塞到梁啸手中。“好吧,既然如此,我以后就不和你谈射艺的事了。将来等诸皇子长大,再请你授艺,你可不能推辞,要像传授小去病一样,倾囊相授才行。”

    梁啸心中一动。天子这句话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但天子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这种朋友式的谈话其实是最大意不得的,你既不能太正经,又不能完全把天子当朋友相待。

    “陛下希望臣倾囊相授,但不知陛下许臣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皇子?师乎,友乎,臣乎?”

    天子无声地笑了。“既是传授,当然要以师礼。”

    “臣遵命。”梁啸躬身施礼。

    君臣二人会心而笑。

    这几句话看似随意,其实大有深意。俗话说得好,师臣者王,友臣者霸,梁啸问待皇子之礼,看似天子对皇子的期望,实则是确定双方此刻的身份。如果以友的身份面对皇子,对天子就只能为臣。如果以师的身份面对皇子,对天子就为友,至少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天子说当以师礼待皇子,其实就是承认他与梁啸之间的某种平等关系,这也为梁啸目前的尴尬身份做了一个解释。

    梁啸接受的不是未来的皇子师傅身份,而是天子之友的身份。

    “我问你一件事。”天子想了想。“你在豫章时,曾经说过平阳侯有可能出仕,是从何而来的信心?”

    梁啸笑了起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天子会问他这件事。

    “陛下,臣没有说平阳侯可能出仕。臣只是说诸郎官若想征战富贵,就要紧跟平阳侯。俗话说得好,如果成不了仙,骑不了龙,就跟着可能成仙的人,抓住龙须龙尾,即使是鸡犬也有机会升天。”

    天子大笑。笑了片刻,又调侃道:“若论成仙,淮南王可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你为什么不去淮南?”

    梁啸耸耸肩。“淮南王不过是个书生,叶公一般的人物,哪里乘得了真龙,只怕吓就吓死了。他啊,还是做做学问比较好。”

    天子歪歪嘴。“就像现在一样?”

    “就像现在一样。”梁啸点点头,微微一笑。“陛下,如今淮南王手握琉璃、织锦、新纸,还有印书新法,他已经不在乎那些土地了。若天下诸侯王皆如此,推恩令不行而行,陛下可高枕无忧矣。”

    天子微微颌首,心领神会。“没错,淮南王不愧是贤王,堪为诸王表率。”

    -

    -(未完待续。)

第558章 破羌

    湟水北岸,白马湾,两万汉军步卒沿河列阵,杀气腾腾。

    三万多羌人被堵在湟水和浩亹水之间的三角形狭地上,人心惶惶。号角声此起彼伏,老弱妇孺纷纷赶往中间聚集,青壮们手持武器,策马奔驰,在周围列阵,准备厮杀。几个部落首领聚在一起,一边互相指责,一边安排防线。

    他们都是不肯接受枚皋建议,一心想与匈奴人联手的部落。枚皋被拒绝之后,也没说什么,当时就走了,这些部落首领也没有太当回事。他们的牧场离汉境较近,多少了听说了汉朝发生水灾的事,他们觉得汉军只是装装样子,不太可能真的开战。

    以四万步骑入羌,这多少显然有些荒唐。附近大大小小的羌人部落加起来,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万,实在不行,往山里一钻,汉军也找不到他们,用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离开。

    他们万万没想到,汉军不仅真的出战,而且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他们的驻地。仓促之下,他们只得拖家携口的大迁徙,准备避避风头,等汉军走了再回来。

    他们再一次失算了,汉军紧追不舍,把他们堵在了这片河滩地。

    正值夏末,湟水很急,要想涉水渡过湟水根本不可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降,要么战。几个部落首领经过讨论,决定兼而有之,先战,如果不胜,再降。

    之所以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方案,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汉军只有两万步卒,双方兵力相当,有一战之力。

    羌人们行动起来,迅速整顿队形,摆出迎战的架势。

    看到羌人不跑了,曹时松了一口气。他放下千里眼,召集众将议事。

    战鼓声响起,数十名校尉、都尉赶到了他的面前,既紧张又兴奋的看着他。这些人中有一半是来自各世家的子弟,或是在军中待了多年,却没得到晋升,或是刚刚从军,因祖荫和爵位跨过了低级军官的序列,一下子成了统领数百人乃至一校的中层军官。

    不管是什么情况,他们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重振家族的辉煌。

    曹时看着这些或熟悉或不熟识的将领,心里多少有些戚戚。作为功臣世家的代表人物,他深知这一战的重要性。前面有三万多人,有不少辎重和牛羊,吃掉他们,大军至少可以获得一个月的补给,这个胜利也足以证明他们这些功臣后裔的战斗力,博几个侯爵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打败了,士气受挫,接下来的战事就难了。

    这些人有不少是刚刚从军,初生牛犊不怕虎,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打了胜仗,士气会更加旺盛,打了败仗,也有可能一蹶不振。

    曹时对此深有感触,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梁啸领五百南越骑兵突袭漳浦的战绩。只有带着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才能铸就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

    “诸位,你们知道卫青去哪儿了吗?”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曹时为什么问这句话。卫青是副将,统领骑兵,他有好几天没有露面了。至于为什么,只有曹时和他身边的人才知道,普通将领根本不可能了解。

    “我把他支开了。”曹时笑笑,把玩着手中的千里眼。“至于原因,你们应该想得出来。”

    众人互相看看,有人开始露出会心的笑容。和他们不同,卫青和他手下的张次公等人都是庶民出身,他们因军功升职封侯,是天子最倚重的力量,也是他们落魄的根源之一。曹时把卫青支开,自然是要独吞这次战功,证明功臣子弟也有不输于卫青等人的战斗力。

    一股不服输的气氛慢慢弥漫开来。

    “对面有三四万人,部落首领有四五人。”曹时不停的捏放着手指,一字一句的说道:“三四万级,大概相当于三四万户的食邑,四五个首领相当于四五千户,总共四五万的食邑,够你们吃了么?”

    这句话就像一支火把扔进了柴堆,顿时引起了一团熊熊烈火。以一个爵位平均一千户计,打赢这一战,可以有四五十人有机会封侯,即使朝廷砍掉一半,也有二三十人。即使是考虑到像曹时这样的主将会占用更多的食邑,少了不能少,也有十余人有机会封侯。

    换句话说,在位的都有机会,能不能分一杯羹,就看各人的本事了。怪不得曹时要把卫青等人支开,这是一块大肥肉啊,自然要照顾同为功臣子弟的他们。

    “君侯,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一个窦家子弟高声叫道:“定不负君侯所望。”

    “没错,谁若是怯战,现在就早点说,不要挡着我们立功。”

    “你老母的,你吹什么牛。较量了好么多次,你小子哪一次赢过我?”

    一时间,这些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知道在长安打过多少架的纨绔们大喊大叫起来,一个不服一个,都想争首战的机会,争得面红耳赤,有的人已经拔出刀剑,准备再打一架。

    曹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也是纨绔出身,自然知道这帮家伙的德性。没点刺激,他们是兴奋不起来的。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注意,我们接下来还有仗要打,没有粮食喂俘虏。”

    众人听了,心领神会,互相挤挤眼睛。曹时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对面的那些羌人不管是战士还是老弱,都是要计入战功的首级。只有如此,才有足够的功劳。

    “可是,我们又不能杀俘。杀俘不祥,你们应该都懂。”

    “懂!”有人高声叫道:“对面全是羌人青壮,都是战士,没有俘虏。”

    “对,哪来的俘虏,羌人不是都以战死为荣嘛,他们不会投降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着,忍不住哈哈大笑。在他们眼里,可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言,他们关注的只有首级,只有功劳,只有封赏。

    曹时挥挥手,示意众将归阵,准备作战。他把他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至于具体的战术,根本不用多说。他们大多出自将门,平时也经常以打猎的方式训练阵形,就连打个架都不忘排兵布阵,对付羌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战鼓声再次响起,和羌人的号角声交相呼应。

    汉军开始向前进逼。他们排着整齐的阵型,踩着鼓点,一步步的向前挤压,一直压到羌人的阵前三百步,他们才停住了脚步,在战鼓的指挥下重整阵型。

    一个五千人的战阵率先出战,逼到羌人面前百步,射住阵脚,刀盾手、长矛手上前布起盾阵,三千弓弩手紧随其后,排成三道横阵,开始全力射击。

    弓弩向来是汉军最有威胁的武器,配备比例高达五六成,短兵相接之前用弓弩进行覆盖式射击是常识,汉军知道,羌人也知道。看到汉军弓弩兵布阵,羌人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准备接受汉军的第一波攻击,与此同时,羌人的弓箭手也上前列阵,开始还击。

    战斗,由双方的互射拉开序幕。

    汉军以弩为主,四石的臂张弩到八石的蹶张弩是主力弩,射程一百六十步到三百步不等,基本覆盖了整个羌人弓箭手阵地。八石以上的大弩则用于狙击,专以对方的将领为目标。

    强弩校尉一声令下,千弩齐发,连环射击,形成一道连续而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掠过天空,扑向羌人的阵地。即使是飞过了一百余步,劲力依然强劲,射在羌人的大盾上噗噗有声,射在羌人的皮甲上,则毫不留情的洞穿羌人的身体,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的羌人中箭倒地,辗转哀嚎。

    羌地虽然也产良弓,但论起整体实力,羌人明显要逊色不少。他们的弓箭虽然数量不少,射程却大大不及,射到百步之外就有些飘。相比于他们的皮甲,汉军却是清一色的铁甲,这些发飘的箭射上去很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虽然也有汉军士卒中箭受伤,比起羌人的损失来却要小得多。

    双方一开战,羌人就蒙受了重大打击,被汉军箭阵射得狼狈不堪。仅仅一顿饭的功夫,羌人的箭阵就被摧毁,即使羌人将领拼命鼓气,也无法让弓箭手从盾牌下面站起来还击。

    成功压制了羌人箭阵,汉军步卒立刻发动了新一波冲锋。

    两个都尉各指挥五百人,从弓弩手的两侧冲出,扑向羌人已经被射得零落不堪的箭阵。冲在最前面的是百余名身穿轻甲,或者干脆不穿甲的陷阵士,他们大多由武艺精湛、剽悍好斗的游侠儿组成,一出阵就咆哮着,向羌人狂奔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手持刀盾矛戟的步卒排成整齐的队形,快步前进。

    陷阵士最先接战,他们挥舞战刀,扑向迎上来的羌人。没有阵型,只有小范围的配合,靠的就是无所畏惧的勇气和平时打群架磨炼出来的默契,三五成群的扑了过来,哪里有破绽,他们就往哪里冲。

    羌人虽然也好战,可是在这些游侠儿面前,他们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汉军步卒赶到,整齐的战阵像强大的战车,迅速碾碎了羌人已经被冲乱的战阵。汉军如墙而进,刀矛齐下,无情杀戮。

    见步卒与敌人接战,强弩校尉一声令下,弓弩手调整方向,向纵深射击,阻断羌人支援。与此同时,弓弩手在刀盾手的排斥下,依次向前移动,逼近羌人的阵地。

    宽四五百步,纵深三四百步的战场上,双方战在一起,舍命搏杀。

    汉军占据了明显的上风。他们不仅有严整的阵势,更有精良的装备,羌人虽然也很顽强,还是伤亡惨重。没过多久,汉军就突破了羌人的阻击,占据了他们的阵地。

    得胜的战鼓声响起,传遍整个战场,汉军士气大振。曹时趁势打铁,立刻发起了第二波攻击,再次派三个校尉率领五千人发起攻击,替换了刚刚胜了一阵的将士。

    被初战告捷的胜利鼓舞,这五千人以更加高昂的斗志投入了战斗。

    羌人虽然有三万多人,但真正能够上阵的战士不到一半,大多数是老弱妇孺。在两万装备精良,立功心切的汉军面前,他们根本抵挡不住。仅仅半天功夫,就被汉军连破三阵,逼到了水边。

    眼看着取胜无望,羌人首领们不敢再战,请求停战,向曹时请降。

    曹时拒绝了。他留下五千人监视后阵,以免发生意外,随即率领部曲,亲自上阵,全力攻击。

    羌人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一时间阵脚大乱。

    汉军趁机杀进,迅速击破了羌人的阵地。

    湟水河畔,血流遍地,三万多羌人,不分老幼,被杀红了眼的汉军赶尽杀绝,只有一小部人冒险泅水渡河,仓惶逃窜。

    卫青立马远处的山岗之上,看着哀鸿遍野的羌人阵地,摇摇头,放下了千里眼。他知道曹时在干什么,但是他却不能阻止。曹时需要一场无可置疑的大胜来证明自己,汉军也需要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来震慑羌人。即使这场屠杀过于惨烈,过于野蛮,他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仁义道德。

    当天晚上,曹时得到详细的统计数据后,斟字酌句地写了一封军报,派快马送往长安。与此同时,他派人通知枚皋。有了这场胜利,枚皋说话的底气会更足。

    两天后,枚皋带着十来个羌人部落首领来到大营,拜见曹时。被曹时的胜利所震慑,这些部落首领接受了枚皋的劝降,愿意率领本部落的勇士,自备鞍马粮草,配合汉军作战。

    曹时答应了,并爽快的承诺,将他们与汉军将士一视同仁,如果立了功,朝廷会不吝封赏。

    威逼利诱之下,羌人俯首听命,甘为前驱,积极为汉军打听消息,奔走效力。

    数日后,天子诏书到,加曹时食邑五千户,另封侯十一,食邑由两千户至几百户不等,总食邑户三万余。其中就包括枚皋,爵长社侯,食邑三百。在被攻破的羌人聚居地立县,县名破羌。

    曹时立刻将诏书通告全军。

    将士们山呼万岁。

    -

    -(未完待续。)

第559章 启蒙

    长安城的气氛同样有些亢奋,就连窦婴都有些按捺不住,逢人便笑,上门恭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一战封侯十一人,这绝对是不多见的壮举,而其中透露出的意味更值得深思。这次从军的功臣子弟以陈窦两家居多,大概占了一半,封侯的十一人中,有三个姓窦,两个姓陈,同样近一半。虽然食邑并不多,最多的八百户,最少的只有两百户,依然让人欣喜不已。

    对功臣子弟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旷世恩典。功臣后裔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封侯,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只有嫡长子,其他人只能享受富,不能享受贵,成年之后,**门户,他们就是庶民,充其量家财丰厚一些罢了。

    如今天子对外征伐,重赏战功,一次大战就封了这么多侯,他们又看到了希望,从军的热情大涨,几乎每天都有人招募随从,奔赴甘泉宫请战。

    除了从军立功之外,那些听从窦婴命令,或主动或被迫出门游历的陈窦子弟同样大受鼓舞。枚皋封侯,给他们坚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不仅从军征战可以封侯,游历天下同样可以封侯。枚皋不就是因为对西羌情况熟悉而封侯么。虽然食邑只有三百户,但爵位却是货真价实的侯爵。

    有了这个榜样,愿意出去游历的人也多了起来。

    窦婴抓住机会,鼓励更多的子弟走出长安,游历天下。虽然辛苦一点,但是既能开眼界,又有机会封侯,再不济也能拿到稿费,写成的文章为人传诵,名利双收,为什么还要在长安浪费光阴呢?

    在窦婴的劝说下,实地考察大河的人员很快招募齐全,整装待发。

    窦婴经验丰富,他也知道这件事名义上是由他发起,实际上是梁啸在背后推动。而梁啸做事的习惯他也非常清楚。为了配合梁啸,也为了能将这件事做得更好,在出发之前,他将子弟们招集起来,通知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然是这次考察的重大意义。于公而言,这是为根治河患做准备,利国利民。于私而言,是他们富贵的机会。如果能根治河患,比西羌大捷的意义更大,天子绝不会吝惜赏赐。

    第二件事是考察需要注意的方法。治河是一件大事,容不得半点浮夸。现在想通过治河立功的人很多,竞争很强。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要做事情做得更扎实,不给别人半点挑刺的机会。因此,宁可慢一点,宁可考察的范围小一点,也要反复测量每一个数据。只有如此,他们的考察结果才能被朝廷采纳。

    为此,窦婴还特地让那些对实地测量有所心得的人写了几篇文章,并当面培训,最后还拉到蓝田山实地演练了一番,确保每个人都掌握了这种技术,才欢送他们上路,就和欢送将士出征一般。

    出发的人不是一批,窦婴的培训也连续做了好几次,他后来干脆长住蓝田庄园,把那里当成了培训中心。没事的时候就整理书稿,不断的发往淮南,请淮南王安排付印。

    窦婴现在虽然是请假,不需要随侍天子,却比当值还要忙。不仅忙,而且忙得很起劲,像是焕发了第二春,走路带风,连说话声音都响亮了很多。

    百忙之中,窦婴带着几个随从去了一趟甘泉宫。在求见天子之前,他先找到了梁啸。

    梁啸看到窦婴时,很是意外。“窦公,你最近是去修仙了么,这精神气,比我还强三分啊。”

    “哈哈哈……”窦婴大笑,用力拍拍梁啸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小子,别使我老人家开玩笑。我赶到这儿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窦公有什么吩咐,派人通知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来。”

    “别的事可以让人代办,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说的好。”窦婴花白的眉毛一挑。“有空么,找个地方说话。”

    梁啸见状,知道窦婴肯定有重要的事,便和当值的人说了一声,领着窦婴出了宫,来到自己的住处。

    两人一入座,窦婴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请你和淮南王商量一下,在长安开个印书坊。长安离淮南太远,一来一去,就算是快马也要好几天,如果是运货,没有一个月都到不了。这中间浪费的时候太多了。我老了,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梁啸笑了。“窦公,我看你再活二三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你想让我帮忙,也没必要做这个理由吧。”

    窦婴大笑。

    梁啸心中高兴。看到窦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窦婴现在的心态不错。窦婴虽老,侠气尚在,他和田蚡不是一路人。富贵,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成就感才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如今陈窦子弟仕途有望,他窦婴的名望也进一步飚升,比做丞相要来劲多了。

    “请淮南王在长安开设印书坊,我当然支持。不过,开印书坊成本不小,仅仅印游记,恐怕有些得不偿失。淮南王之所以忙不过来,是因为他有很多书要印,别的不说,仅是那部《淮南鸿烈》就够他印上几年了。你有这么大的需要吗?”

    窦婴愣了一下,沉吟不语。他兴冲冲的来,却没想到这么多细节。

    “亏一点也没关系,我支撑得住。”

    “不行,亏本的生意不是不能做,要看值不值。你现在只是为了节省一点时间,大可不必往里填钱。毕竟你现在刚刚能够自负赢亏,何必急于一时?”梁啸不动声色的提醒道:“当然了,如果你有足够的需要,那自然没什么问题。”

    窦婴大受启发。“那倒也是,除了游记之外,我还可以印一些其他的书啊。”

    “那你想印些什么呢?”

    “这个……”被梁啸追问,窦婴不得不按捺着兴奋,认真地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有了思路。“比如,我可以印文赋,司马相如、枚皋他们都有不少名篇,只能靠手抄口传,讹误在所难免。如果我用印的方法,即使传遍天下,也不会有一字讹误,多好?”

    “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赋只在文人骚客之间流传,业务量有限。你好好想想,还能印些什么?”

    “还有……邸报。”窦婴又道:“朝廷发往各郡县的邸报都是靠手抄,如果能印,也可以更快捷。”

    “邸报是可以印,以你窦公出面,陛下也能给你这个面子。不过,邸报的数量太少,恐怕养不活你。”

    窦婴挠头了。他瞟了梁啸一眼,忽然笑道:“哈哈,我何必这么费脑筋,你肯定有想法,说来听听。”

    “我是有办法,可是我怕说给你听,会家宅不宁。”

    “不会,不会,翁主那里,我替你说情,她多少要卖我一点面子。”窦婴大笑,拉着梁啸的手臂,连声催促。梁啸不紧不慢的说道:“窦公,你应该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多出去走走,开开眼界,不要把目光总是落在朝廷和那些达官贵人身上。有时候,普通百姓那里对学问的需要更多。”

    窦婴将信将疑。“你说说看。”

    梁啸笑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比如历书。”

    窦婴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没错,历书可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而且每年都要更换,虽然赚不了几个钱,可是量大啊。长安附近就有十几万户,我的天哪,就算几家合用一本历书,那也是几万本啊。”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我相信天子听了,肯定会夸你窦公老成谋国。”

    “什么事?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蒙书。”

    “蒙书?”

    “是的,长安附近多有富贵之家。他们的子弟都需要读书识字,那蒙书总是需要的吧?现在没有统一的蒙书,各随其便。如果你请人摘录古籍,挑选一些为人处事的名言,配以图画,在教蒙童识字的同时,又让他们通晓为人处世的道理,岂能不受欢迎?这样一来,你既有了业务,足以维持印书坊的运转,又能辅助天子教化人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窦婴瞪大了眼睛,看了梁啸半晌,突然一掌拍在梁啸肩上,起身就走。

    梁啸捂着肩膀,叫道:“唉哟喂,窦公,你这是干什么啊。我的主意不好,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怕你反悔。”窦婴扬扬大袖,飞一般的跑了。

    梁啸歪歪嘴。“老小孩,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跑了。比起蒙书,我还有更好的主意啊,没办法,只好下次再说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也要一件一件的办。”

    ——

    窦婴一溜烟进了宫,求见天子。

    天子虽然忙,听说老臣窦婴来了,还是立刻接见了他。窦婴最近的所作所为让天子非常满意。眼前少了一个倚老卖老的老臣,长安多了一个排忧解难的管家。窦婴发动陈窦子弟游历、从征,都帮朝廷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

    “窦公,最近服用了什么仙丹,精神这么好?”

    “能为陛下效力,臣自然精神抖擞。”

    “哈哈。”天子大笑,伸手命人赐座。窦婴入座之后,天子又道:“长安的舆情如何?”

    “平阳侯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长安一片欢腾。人人愿为陛下效力,每天都有人出长安,赶往前线。就是这甘泉宫旁也有不少请战的人呢。即使文弱书生也备受鼓舞,愿一展才智,博取功名。陛下,现在可真是君民一心,众志成城啊。”

    天子非常满意,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得意,连连谦虚了几句。

    “那……有没有人再说河患之事?”

    “有啊。”

    天子一怔,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

    “陛下,臣抛了一块砖,引出了无数的玉。”窦婴抚着胡须,哈哈大笑。“游记印行之后供不应求,不仅让臣小赚了一笔,还让更多的人看到了我大汉的万里河山。如今想外出游历的人越来越多了。枚皋封侯的消息传到长安,更是给这把火添了一把柴。想考察大河,为陛下治河出谋划策的人数不胜数。陛下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没有资料,而是如何甄别资料了。”

    天子听了,如释重负,不由得眉开眼笑。封枚皋为侯就是为了刺激那些士子,让他们像枚皋一样走出去,游历天下,为大军征伐提供地理情报。如果没有枚皋提供的西羌地图,曹时如何能准确的捕捉到羌人的行踪,一举立下斩首三万余级的大功。

    兵法上常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天子有一个新的感悟:大军未动,士子先行。不管是河南之战,还是河西之战,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要想在军事上取得成绩,对地理情况的了解是最应该考虑的问题。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即使是百万大军,入未测之地,也很难保证取胜。

    要想了解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并绘成精确的地图,普通人很难胜任,只有识文断字的士子才能做得到。在这方面,枚皋无疑是最适合的榜样,天子觉得三百户都不足以赏枚皋之功,之所以这么做,只是避免影响战士的情绪。等大战结束,他还准备再增枚皋的食邑。

    “富贵虽能激励人,但若非窦公居高一呼,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影响。这次西征,窦公虽然远在长安,也是有功的。大战之后,论功之时,我不会忘了窦公。”

    窦婴大喜。“谢陛下。臣垂垂老矣,上不得阵,好在还有些薄名,愿为陛下摇旗呐喊,助助声势。”

    “如此甚好。当初先帝将我托付给窦公,是对我最大的爱护啊。”

    窦婴情绪激动起来,老泪纵横。他拜倒在地,泣不成声。天子扶起窦婴,好言安慰。两人说了一阵贴心话,窦婴说出了来意。他请天子下诏,命淮南王在长安设立印书坊,印行蒙书、历书,开启民智,为国家培养人才。

    天子一听,连声叫好,一边命人去找梁啸等人来商量,一边问起了细节。

    窦婴将梁啸的建议做了进一步发挥,提出要从各家经典中搜罗一些能够鼓舞人心,激励正气的小故事,编成朗朗上口的童谣,让孩子们在学习识字读书的同时,也知道君臣父子,夫妇人伦。

    天子连连点头,赞不绝口。“窦公果然是老成谋国,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收拾人心,从童蒙开始,本固枝荣,诗云: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正是窦公之意。”

    -

    -(未完待续。)

第560章 加减

    梁啸等人赶到,听了窦婴的消息之后,虽然在细节上有些不同意见,对窦婴这个方案却没什么异议。印书坊能够快速翻印书籍,为大范围的启蒙民智提供了条件,这当然是好事。天子志向远大,要做的事很多,多一些人才总是好的。

    别的不说,能够让自己的文章印行天下,对这些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事。

    作为始作俑者,梁啸却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别看这些人说得眉飞色舞,真正了解这一项革新意义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也只有他最清楚,如果天子没有被建功立业的念头刺激得热血沸腾,也不会这么容易答应这件事。

    就和给功臣子弟从军立功的机会一样,这都是对皇权的无形削弱。如果换了后世,皇权****已经根深蒂固,就算是印书,也不过是印一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屁话,只能教出一些顺民,可是现在不同,开启民智无疑会将对君主集权产生摧毁性的力量。

    如果说给功臣子弟从军创造机会是培养一个利益集团阻击皇权****,那开启民智无疑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皇权独大的可能。现在是一个好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再等十几年,等天子开疆拓土的雄心衰退,转而考虑巩固自己的统治时,再提这个建议就迟了。

    或许用不了多久,天子就能反应过来,所以,这件事必须立刻推进,而且尽可能的将更多的人拖进来,让天子不好轻易反悔。如果能把这件事做成了,就算没白来这个时代一次。

    梁啸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天子和窦婴等人兴高采烈的讨论,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伯鸣,这件事,恐怕还要你出面,与淮南王叔商量商量。”

    梁啸躬身领命。“陛下,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花点钱而已。印书说起来高尚,本质上还是生意嘛。”

    天子忍不住放声大笑。“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是生意呢。”

    窦婴等人也着笑,气氛轻松。梁啸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天下的所有事,无非都是利害二字,当然可以说成生意。区别只有于所谋之利是私利还是公利,是小利还是大利。避而不言利,开口闭口就是义的人,不是欺人,就是自欺。”

    天子一拍大腿,慨然道:“董夫子又中一刀,何其冤也。”

    众人哄堂大笑。

    说笑了一阵,天子收起笑容。“要印的书很多,不过,第一件事,还是要将太史令的发现公布天下。天道人心,都是不可轻忽的大事,以前多有向壁虚造,如今既然有了发现,就该尽早让天下贤人材士知晓。从此之后,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太多。这借虚妄之言,说未尽之意的事,再也不能出现了。”

    窦婴等人会意,躬身领命。

    “还有,治河是大事,不可急于求成,既要群策群力,也要防止一些人以大义之名,谋一己私利。献上来的文书计策,都要仔细甄别,不要让那些信口开河的人钻了空子。”

    “陛下圣明。”众臣再次领命。

    梁啸也随着大喊圣明。曹时大捷的消息传来,河西的压力已经有所减弱,河患再次成为天子关注的重点。发布新的星图只为破除天人感应的谣言,洗清天子自己的责任。若非如此,他是不会轻易做出这个决定的。天人感应的阴阳学说由来已久,要对这样的“常识”开刀,绝非易事。

    公布司马谈的新发现,抛弃天命说,对天子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如此一来,天子就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问题:如何证明他自己的皇位是正当的?

    很多事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只要开了一个头,有时候就由不得自己了,即使明知前面是个坑,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跳。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来圆。皇权正当性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后来也成了学术的禁忌话题,儒家一边通过来证明这个伪命题获取权力,一边又不断被这个伪命题羞辱和伤害。

    如今,梁啸终于有机会打破这个死循环,在源头处就将其导归正轨,虽然他也不知道正轨是不是真的存在,但他至少有机会不让历史重蹈覆辙,尝试另一种可能。

    窦婴来去匆匆,带着梁啸写给淮南王的书信赶回长安,他要筹备印书坊的事去了。虽然还没真正意识到印书坊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力,但筹建一个印书坊也绝对是一件大事。他准备亲自操办,甚至有把这个印书坊办成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的意思。

    ——

    得知长安民心安定,治河的事又有了着落,天子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河西的战事上来,召集韩安国和梁啸等人议事。

    曹时捷报频传,归顺的羌人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汉军已经可以控制住羌中诸部。天子有意让曹时转战河西,与李广相呼应。李广和王恢自从离开武威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天子非常担心。

    毕竟李广只有一万骑,如果遭遇匈奴主力,很有可能遭受重大挫折。

    听了天子的担忧,梁啸等人都没有急着发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韩安国。韩安国虽然还是御史大夫,但他已经担起了丞相的责任。作为外朝的代表,韩安国在很多时候起着一个平衡的作用,以免徐乐、严安等人立功心切,鼓动天子做出太草率的决定。

    让曹时转战河西,很显然就是徐乐等人的建议,至少是得到了他们赞同的。这和最初的战略安排不合,而且就目前而言,曹时也只是进展顺利,远远没有真正控制住羌人。

    韩安国也没有急着发言,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陛下,臣以为,控制了羌人就已经控制了河西,也就稳住了商道,保证了与西域的联系,没有必要再深入大漠。况且李广已经率部出征,若是能胜,李广已胜之。若不能胜,曹时、卫青也无能为力。毕竟与匈奴人战,要的是骑兵,而不是步卒。”

    天子沉默不语,又将目光转向了梁啸。

    梁啸和韩安国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臣与韩公的意见既相同,又不同。”

    “哦,怎么说?”

    “相同之处,在于曹时部无须深入大漠。诚如韩公所言,曹时、卫青统领的人马中恐怕挑不出战力与李将军部相当的一万骑,即使进入大漠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倒不如利用这次大胜的机会巩固河西,像处理武威一样,将河西纳入汉境,增设郡县,加强防守。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况且河西对于匈奴人来说,绝不是一指这么简单,而是真正的命脉。”

    天子缓缓点头。河西对西部匈奴的重要性不亚于河南对匈奴王庭的重要性。自从汉军夺取河南和阴山以后,匈奴王庭一蹶不振,再也无法轻易骚扰汉地边境,如今雁门、代郡都已经成为安居之所。如果能控制住河西,在那里设郡县,直接控制,匈奴人就很难再夺回去了。

    由朝廷统一指挥的汉军可不是松散的羌人部落,不管匈奴人攻击哪一点,面对的都将是强大的汉军西部军,而不是某一个羌人部落。

    只是这样一来,李广部的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而天子却希望在羌中大捷之后重创西部匈奴,再奏凯歌。

    “那李将军和那一万精锐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出生入死,不闻不问?”

    “陛下,臣相信,每一个出征的将士,都有必死之心,唯其如此才能一往无前。李将军、大行令和那一万将士出征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情况,如果与强敌相遇,他们绝不会怨天尤人,唯有一战,以报效陛下的恩典,不负家乡父老的厚望。”

    天子沉吟不语,还是不肯放弃。

    梁啸顿了顿,接着说道:“陛下,李将军、大行令所部皆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他们深入草原,如龙入大海,随心所欲。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无牵无挂。若是得知曹时部也进入草原,万一曹时遇险,他是救,还是不救?”

    天子吸了一口气,闭口不言。他只考虑让曹时去支援李广,却没想到曹时有可能成为李广的软肋。

    徐乐等人互相看看,也觉得不太妥。曹时是天子的姊夫,他如果遇险,李广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断无不救之理。李广不是周亚夫,他没有抗命的底气。

    可是,主意是他们出的,这时候他们也不可能自打耳光。

    就在气氛僵持之时,韩安国适时的接上了话头。“陛下,臣觉得,可以让曹时率步卒守河西,卫青率骑兵出塞,大加旗鼓,但不能超出两百里,确保在必要的时候能及时回到河西,据险而守。如此,可分匈奴之兵,也是策应李将军的一个办法。万一李将军遇险,他们也能及时接应他撤退。”

    天子有了台阶可下,也不再坚持,点点头,安排人草拟诏书。

    ——

    燕然山,匈奴河。

    李广跳下马背,让李敢牵着马去饮水,自己换了一匹备马,策马冲上旁边的山坡,举起千里眼,四处张望。他虽然风尘仆仆,却精神振奋,眸子闪闪发亮。

    大行令王恢策马而来,也将座骑扔给亲卫,自己步行上山。

    “将军,如何,匈奴人追上来了吗?”

    “还没看到。”李广笑道:“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放弃,我李广的首级还是值两个钱的,何况还有你大行令。”

    王恢哈哈一笑,并不计较李广不经意间露出的倨傲。倒不是心胸宽广,而是他立功心切。跟着李广跑了一路,他知道,要想立功,就必须紧跟李广,否则别说立功封侯,连命都可能送掉。

    李广平时话不多,看起来很木讷,但是到了战场上,他却换了一个人,处处展现着他名将的光彩。王恢也是领过兵的人,也不得不佩服李广在将士中的威望。这样的情形,他只在梁啸的身上看到过。

    “那我们还要跑吗?”

    “不用跑了。”李广冷笑一声:“他们已经追了我们五天,脚程差距已经有半天时间,这还是在我们故意放慢脚步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累惨了,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又何必再跑?就在这里干掉他们,开个利市。”

    王恢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从武威出发,他们已经在草原上跑了半个月,居然一次真正的战斗都没有发生。有几次,他们和匈奴人擦肩而过,相距不足三十里,但李广一听说对方有两万或更多的兵力,扭头就跑,一点名将的风度也没有。

    有那么一阵子,王恢甚至怀疑他怯战,只想在草原上转一圈,然后就打道回府。毕竟草原那么大,如果他说自己没遇到匈奴人,别人也无法验证真假。

    现在他明白了,李广一直在等待战机。他利用汉军在战马质量和数量的微弱优势,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诱使匈奴人来追。

    在他们身后的匈奴人就是如此。这支匈奴人马有一万多人,比汉军略多一些,但是战马整体质量略逊一筹,追了五天之后,他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落后半天的距离。

    这还是汉军刻意控制速度的情况下。

    现在汉军在休养备战,而匈奴人却还在赶路。半天之后,等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汉军以逸待劳,而匈奴人却筋疲力尽,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匈奴人千辛万苦赶来的目的,除了送首级,就是送辎重。

    王恢虽然是燕人,熟知边情,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到了草原上,汉军还能牢牢的掌握着主动权,把匈奴人拖得半死不活。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了梁啸提议李广减兵的用意。

    一万真正的精锐和两万骑之间的细微差距,在战场上被放大了无数倍,最终成就了汉军的机会。

    斩首一万级,身为副将的王恢肯定有机会封侯。一想到封侯,王恢又哪里会和李广斗气,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惹恼了李广,将他安排成预备队,不让他上阵,岂不是又一次和侯爵擦肩而过?

    这样的事,在闽越已经遇到一次,王恢不想再遇到第二次。

    -

    -(未完待续。)

第561章 冲阵

    五十里外,调虽端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上下起伏,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追了五天,他越追越没有信心。

    作为草原的主人,匈奴人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作战时连续追击或者逃跑更是常态。但是与汉军作战,遇到这种情况的机会并不多。就调虽的经验而言,碰到全是骑兵的汉军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追了五天,行程一千多里,汉军还没有崩溃,更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调虽参加过上一次的河南之战,一时大意,被梁啸烧了大营,直接导致匈奴大败。从那以后,他就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凡与汉军作战,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问对方是不是梁啸,有人甚至为此取笑他,说他得了恐梁症。

    每次听到这种言论,调虽都很恼火,甚至大发霆。但是私底下,他自己也觉得他对梁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当初右贤王集结大军攻击大宛的时候,梁啸率领千余人,转战数千里,在焉支山北,梁啸以百余老兵列阵,杀得他落花流水,随后又将他的部落连锅端,把他变成了丧家之犬。

    每次遇到梁啸,他都会打败仗,而且败得很难看。他觉得梁啸就是他命中的克星,岂能不怕。

    这一次,他反复确认,得知汉军的将领不是梁啸,这才鼓起勇气追击。否则的话,就算右贤王下令,他也不会追这么久。

    斥候说,汉军大概在一万人左右,一人三马,装备很好。他们一路向西,看样子是冲着匈奴大军的后勤辎重去的。调虽身为大军的左翼,任务就是保护大军的侧翼,防止汉军突入后方,遇到这种情况不能掉以轻心。一是职责所在,二是汉军的马匹和装备也让他眼红。如果能得到汉军的装备和战马,他的实力将得到极大的提升,再也不会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就是靠拍右贤王马屁才有今天。

    调虽没有直接发起攻击,就是希望拖垮汉军。装备好,并不能保证汉军不会遇到危险。在草原上,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环境。调虽希望茫茫草原能陷住汉军,给他创造机会。一旦汉军迷路,不能及时找到水源,渴上几天,他们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

    然而情况大出调虽所料,汉军似乎对草原很熟,居然长驱直入,一点路都没有绕的到达了匈奴河。

    听到斥候回报的时候,调虽的心凉了一大截。汉军找到了水源,就不会有饥渴的威胁。双方兵力相当,他的优势并不明显,即使能取胜,恐怕也是惨胜。

    调虽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发起攻击,至少要拖住这些汉军,如果让他们继续西行,右贤王身后的辎重部队很可能遇袭,准备了几年的战事又将毁于一旦。上一次右贤王饶了他,这一次再犯错,右贤王肯定会砍下他的首级。

    希望汉军的装备能补偿我的损失。调虽在心中暗自祈祷,下令加速前进,准备发起攻击。

    两个时辰后,调虽赶到了匈奴河附近。

    汉军没有走,山坡之上,战旗飘扬,中间一面大旗,旗下立着十几匹战马,似乎正在观察战场。离得太远,调虽看不出那是谁,也认不出大旗上的徽号。

    到目前为止,双方将领还没有照面,只有斥候之间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马镫弥补了汉军骑士的缺点,匈奴斥候已经没什么优势可言,几次冲突下来,他们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损失了不少人手。最直接的后果是调虽到现在还不知道汉军的主将究竟是谁,只知道不是梁啸。

    见汉军以逸待劳,调虽皱起了眉。他现在面临着不利局面,在对方选定的战场,对方挑选的时机作战,自己会很吃亏。即使如此,调虽还是下令列阵,只是离汉军比较远,足足有千步。

    这是他的小伎俩。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可以避免汉军借着坡势加速,已方也无须逆势冲锋。如果汉军主动发起进攻,那么这千步距离也能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万五千匈奴骑兵列阵,调虽统四千精骑自居中央,左右两侧各有三四千骑,负责驼马辎重的留在后面,同时保持警戒,以免背后出现敌人。

    李广在千里眼中看到了匈奴的阵型,不禁冷笑一声。这是匈奴人最常用的阵型。如果是以前,他没什么办法可想,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匈奴人对抗。可是今天不同,他底气十足,胜劵在握。

    他转过头,通过千里眼,与藏在山丘后的王恢进行战前最后一次交流。很快,王恢让传令兵打出旗语,同意了李广的战术安排。

    李广收起千里眼,笑了笑。他相信王恢会同意他的安排。因为他自己承担了正面冲锋的艰巨任务,却把侧翼突袭的机会让给了王恢,王恢又岂能不答应。

    不过,最后结果是谁,还要看各人的实际能力,看谁能抓住机会。

    李广叫来了李敢。“去试试匈奴人的成色。”

    李敢不假思索,拱手抱拳,拨马向山下奔去,十余名游侠儿催动战马,紧随其后。

    李广又叫来了李椒。李椒任武威太守两年多,塞上的风沙吹黑了他的脸庞,也磨砺了他的意志。这次出征,他统领三千精骑独领一军,虽然没有副将之名,实际上却和王恢地位相当。

    “你兄长早就封侯,你弟弟也是关内侯,我家父子四人,唯独你现在还没有爵位。”

    李椒沉默不语,眼神却非常热烈。他当然知道这个事实,也为此憋了很久的力气。李广这时候把他叫来,自然不是为了鞭笞他,而是要给他机会。

    “待会儿我会直接冲击匈奴中军主阵,王恢会冲击右翼,你不要动,就在这里等着,等一箭封喉的机会。明白吗?”

    李椒眼神微缩。“将军,如果你们战事不利呢?”

    “不可能。”李广冷笑一声:“谋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岂能不利。你听着,如果没有一箭封喉的机会,你就等着,不可轻举妄动,哪怕是老子战死在阵中也不能随意出击,明白吗?”

    “将军……”

    “闭嘴,这是命令。”李广喝道。他看了李椒片刻,又放缓了语气。“一门四侯,而且全是靠战功得侯,我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前无古人。小子,你不要坏了老子的大事。”

    李椒眼眶湿润。他当然知道李广的用意。一门四侯固然好听,但最根本的用意还是给他一个立功封侯的机会。封侯不易,如果没有突出的战功,这次他依然封侯无望。可是如果作为胜负手出击,甚至临阵斩杀一两个匈奴小王,他离封侯就近了很多。

    “喏。”

    “去吧。”李广挥了挥手,示意李椒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李椒上马,轻驰而去。

    此时,李敢带着十余骑已经来到匈奴人的面前。他们不仅没有放慢脚步,反而猛催战马,加速上前,直冲匈奴人的战阵。

    匈奴人大吃一惊。看到这十余骑汉军来到面前,他们还以为是喊话骂阵,或者比武单挑以鼓舞士气,根本没想到这些汉军居然是来冲阵的。

    十余骑就敢冲击万人大阵,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干不出来。

    可是,李广就下了这样的命令,而李敢和他身边的游侠儿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命令,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有些疯狂。而正是这样的疯狂给他们创造了机会。匈奴人根本没有料到这个情况,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李敢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李敢张弓搭箭,一口气连射三箭。

    箭矢离弦,瞬间飞跃三四十步,三名匈奴骑士还没反应过来就中箭落马。

    李敢等人策马杀到,两名手持长矛、战刀的游侠儿猛踢战马,抢到了李敢的前面,怒喝一声,撞入匈奴阵中,手起刀落,将两个目瞪口呆的匈奴人砍倒。

    他们纵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向战阵深处楔入。刀矛在前,全力突进,弓箭手在后,手不停挥,射出一枝又一枝的利箭,将那些最先反应过来的匈奴骑士射杀。

    对骑兵来说,列阵只是做好了冲锋的准备,离战斗还有一段距离。匈奴人不像汉军,有比较严整的战阵,他们更自由,更松散,骑兵与骑兵之间往往保留一定的距离,足以容一两骑快速通过。这样既是为了便于冲锋,也是为了让阵势变得更大,以壮声势。

    可是,今天他们遇到了意外情况。在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十余名汉军骑士居然就这么杀了进来。他们打马狂奔,从骑士与骑士之间飞驰而去,射出一枝枝羽箭,将一个又一个匈奴骑士砍倒在地。

    匈奴人乱作一团,但只有那些看到了汉军骑士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其他人并不清楚。等汉军杀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想做出反应也迟了。战马没有加速,面对全速冲锋的汉军骑士,飞驰而至的羽箭,匈奴人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拔出来,就被箭射中,被战刀砍中,发出惊骇的惨叫。

    李敢等人如入无人之境,那些端坐在战马上,只来得及露出惊讶眼神的匈奴骑士就是一个个活靶子,任由他们杀戮。他们身后,一个接一个匈奴骑士倒在血泊之中,乱作一团。

    恐惧,迅速扩散。

    等调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李敢等人已经深入匈奴战阵百余步。慌乱像水波一样在他们身后散开,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叫喊起来,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匈奴人试图调整战阵,阻击这些不速之客。

    李敢收起弓,拔出战刀,厉声大喝:“兄弟们,爽不爽?”

    游侠儿们齐声呐喊:“爽!”

    “怕不怕?”

    “怕个鸟。”游侠儿们哈哈大笑,再次猛踢战马,加速前进。

    “痛快!”李敢也放声大笑。“胡狗不过如此。兄弟们,我们杀个痛快!”

    “喏!”

    李敢策马上前,冲在了最前后,说话之间,他将战刀挥舞得车轮一般,接连砍倒几个匈奴骑士。鲜血飞溅,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脸和甲胄,就连战马都沾了不少血滴。

    游侠儿们紧随其后,齐声怒吼,肆意杀戮,一路泼洒着鲜血。

    居于大阵中部的匈奴人看着突然出现眼前的血人血马,错愕不已。开战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听到号角声。这些人满身是血,是人是鬼?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仓促之间,不少匈奴人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的做了刀下鬼。

    匈奴人的中军有四千余骑,战阵宽约四百步,纵深约两三百步,李敢等人一鼓作气,干净利落的冲透了匈奴人的战阵,出现在中军大阵的后方。

    远处的后阵骑士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军主将一边命令戒备,一边吹号询问情况。一时间,号角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李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拨转马头,向中军大阵的另一侧冲去。

    “兄弟们,我们杀出去!”

    “喏!”游侠儿们也被鲜血刺激得亢奋无比,脑子里只剩下杀戮,根本没时间考虑李敢的命令是不是合理,他们只知道跟着李敢,李敢杀向哪儿,他们就杀向哪儿。

    李敢等人像旋风一般,绕到另一侧,再次一头扎了进去。

    这一次,他们是从匈奴人背后杀来。匈奴人听到号角声,知道出现了意外,但是究竟是什么意外,他们并不清楚。正在慌乱之际,敌人从背后杀了过来,顿时手足脚乱,惊恐成倍的放大。不少匈奴人听到身后的喊杀声,第一反应不是战斗,而是避让。

    面对突如其来的未知危险,这是人最本能的反应。

    李敢的这一次冲锋更加轻松,他们迅速杀透了匈奴人的战阵,带着一身鲜血,在匈奴人惊恐的眼神目送下,飘然而去,径直来到山坡上,来到李广面前。

    李敢将左脚从镫中取出,横架在马鞍上,擦去战刀上的鲜血,大大咧咧的说道:“胡狗易与尔。”

    汉军将士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听到这句话,更是热血沸腾,士气高涨,不约而同的看向李广,恨不得立刻投入战斗,就像李敢他们一样,痛宰胡狗。

    李广微微一笑,抽出战刀,向前轻轻一指。“击鼓,开始冲锋!”

    “喏!”传令兵舞动双臂,击鼓了战鼓。战鼓声迅速传遍战场,汉军骑士轻踢战马,开始小跑冲锋。

    -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4/ 第一时间欣赏大汉箭神最新章节! 作者:庄不周所写的《大汉箭神》为转载作品,大汉箭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汉箭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汉箭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汉箭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汉箭神介绍:
少年强,则大汉强!
这是一个侠气纵横,意气风发的时代。
胯下千里马,掌中宝雕弓,匹马踏匈奴,三箭定天山。
功名自当马上取,大汉雄风万里扬。
大汉箭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汉箭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汉箭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