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棋逢对手
readx;冯疾冲出了城门,纵马奔驰。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设在青云里外的暗椿居然被人射杀了,就死在大街上。一共中了三箭,其中一箭洞穿咽喉。冯疾认定这是梁啸下的手。如果是桓远,根本不需要这么费事,一箭就能解决问题。
不过,这让冯疾更加担心。梁啸以前是用小弩,他真正学射是这几个月的事。几个月的时间,能练成这样的射艺,足以让人惊叹。射中一个人并不难,但一箭射穿咽喉却不是容易的事。没有一定的实力,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一般人不会选喉咙做为目标。
由此可见,梁啸的箭术也许还算不上出类拔萃,但他射出这一箭时,却有着必中的信心。
冯疾也是射手,他很清楚这种自信有多么重要。
冯疾有一丝兴奋,也有一丝担忧。他催动座骑,带着七名随从,向前飞奔。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没有减慢速度。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吴王池,梁媌买了祭品,晚上又迟迟没有回家,她肯定是陪李蓉清去吴王池祭拜李云明。到了这个时候,冯疾确认自己收到的消息有误,安排的暗椿被骗了,最后陪梁媌出门的人不是荼花儿,应该是李蓉清。
抓住了梁媌,梁啸必来。抓住了李蓉清,梁啸就休想与胡来之死脱清干系。就算是屈打成招,也要让李蓉清咬死梁啸。当然了,冯疾也没打算审问,他只有一个目标:直接杀死梁啸,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冯疾纵马奔驰,想着任务即将完成,心头泛起一丝喜悦。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不加思索的伏下了身子,同时大喝一声:“散!”
这七名随从不是胡家的人,而是冯疾的部曲,他们配合多年,非常默契。在冯疾突然低下头的时候,他们就有了反应,有的加速,有的勒马,有的控制着战马向两侧让开,将原本前后相贯、头尾相连的队形散开。
只是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三枝箭从冯疾背后飞过,一枝箭射中了冯疾座骑的臀部,一枝箭射中了后面一面座骑的脖子。
冯疾伏在马背上,从树下穿过,摘下弓,反身向树上射去。
仅仅听羽箭飞驰的声音,他就确定了偷袭者的位置,当下毫不犹豫的反击。
“笃笃笃!”三声闷响,三支箭几乎射在了同一个位置,箭头深入树干。如果不是树干足够粗壮,任何一箭都能射伤梁啸。
梁啸屏住呼吸,不理冯疾,再次拉开弓,向勒住座骑,正准备下马的人连续射击。
他很清楚冯疾的箭术很好,他也清楚自己站在高处的危险,但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只有站在树上,才能避免被围攻,才能居高临下,掌握主动权。也只有如此,他才可以不用一边射闪一边射击。
他还没练到那一步,移动身体会严重影响他的命中率。
做出了选择,就不用再后悔。因为后悔不仅无补于事,还会让自己犹犹豫豫,错失本来就不多的机会。
临阵不过三发。这是桓远屡次跟他讲过的原则,虽然和原本的意义不同,但一样重要。如果不能在第一轮打击中尽可能的杀伤,他几乎没有成功的机会。
从发起攻击,到冯疾的随从下马,完成包围,梁啸完成了三轮箭击,一共射出了九枝箭。
九枝箭,有七枝箭命中,三枝箭射中了两匹马,四枝箭射中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中了三箭,当场毙命,另一个被射中手臂,却没有丧失战斗力,只是将箭拔去,扔在一边,便拔出剑,围了过来。
“梁啸?”冯疾将座骑圈了回来,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座骑打着喷鼻,不停的踢着地面,臀部一枝羽箭晃晃悠悠。
“眼力不错啊。”梁啸隐在树后,轻笑一声。
“多谢夸奖。”冯疾笑了一声。“爬到树上伏击我,你这也算是置之死在而后生啦,不愧是桓远的弟子。”
“惭愧惭愧,还是没能一箭射死你,现在只有死,没有生了。”
“知道就好。”冯疾举起弓,缓缓拉满。“说吧,桓远在哪里?”
梁啸哈哈大笑:“在你背后。你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虽然不是射声士,却也不至于被你骗了。说吧,他究竟在哪儿?”
“你这么怕我师傅?”梁啸一边和冯疾胡扯,一边留意着那些企图爬上来的敌人,还要留心冯疾的箭,形势很紧张,嘴也有点啰嗦。这是他前世的习惯,平时话不多,一紧张就会习惯性的话唠。他找准机会,一箭射中一个刚爬上树的家伙大腿,将他射了下去。
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冯疾利用他射击时露出手臂的破绽,一箭射伤了他的左前臂,险些洞穿。锋利的箭镞割破了他的皮肉,鲜血淋漓,疼得梁啸冷汗直冒。
“好箭法!几个月时间能练到这样的程度,你的确是个天才。”
“名师出高徒嘛,谁让我有个非常厉害的师傅。”梁啸藏在树后,盯着那些正在找机会爬树的对手,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扫瞄着冯疾,耐心的等待着。面对冯疾这样的对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可惜你师傅是个懦夫,不敢亲自和我较量,只敢躲在黑暗中。”
“我师傅不是怕你,而是不屑和你较量。”梁啸说道:“他在吴王池祭拜李云明,你有胆量就去找他。”
“呵呵,你还想骗我。你师傅会祭拜李云明?他不杀他就不错了。”说着,冯疾再次拉弓,闪电般的射出一箭。箭矢穿过纷乱的树枝,射向梁啸的后背。
听到弓弦声,梁啸转身,顺着树干往下滑了一截,勉强避过了这枝箭,尚未站稳便拉开弓,连射三箭。
冯疾“咦”了一声,似乎惊讶于梁啸的反应。他挥弓拨开一枝箭,却没来得及指挥座骑。两只竹箭几乎不分先后,射进了战马的胸口。冯疾抓住机会,立刻还以颜色,一箭洞穿了梁啸的大腿。
梁啸闷哼一声,险些从树上栽下来。他连忙紧紧的抓住树干,再次将自己藏好。
冯疾冷笑道:“梁啸,看来桓远没有真把你当弟子啊。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射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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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毒箭
readx;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细细思量,却大有商榷的余地。
比如眼前这个情况,梁啸和冯疾对射,每一次出手的机会都关乎生死,射不中对方,就可能被对方射中。在这个时候,射人远比射马重要。梁啸射中了冯疾的马,却被冯疾射中了大腿,可谓是得不偿失。
正因为如此,冯疾才讽刺桓远没有真把梁啸当弟子,连这么简单的对阵原则都没讲。
只是梁啸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他自有他的道理。
他的箭上有毒。
听说李云明擅长用毒之后,梁啸很自然的就问了李蓉清。李蓉清的确会用毒,却不是梁啸想象的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而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之后,会慢慢的产生麻痹感,进而让人失去知觉。
箭头上的所附的毒有限,这需要时间,不可能立即生效。
对于战马来说,因为体量的关系,所需要的毒量更大,所以梁啸必须多射几箭,加大剂量。射伤了冯疾的马,才能遏制冯疾在速度上的优势,进而打击冯疾等人的信心。
果然,接连被梁啸射了三箭之后,冯疾的座骑终于支撑不住了,先是不停的摇头摆尾,接着四肢开始打颤。冯疾虽然极力控制,却还是无法让座骑安静下来,反而因为座骑的失控被梁啸射了两箭,虽然都被他拨开了,却没了之前的傲气。
冯疾的战马还没倒地,他的一个随从先倒在了地上,是那个先前被梁啸一箭射中手臂的,他倒持长剑,以剑拄地,摇摇晃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咕咕噜噜,却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冯疾吃了一惊,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厉声喝道:“梁啸,你好不要脸,居然用毒?”
“嘿嘿,你们八个围攻我一个,要不要脸?”梁啸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的笑声中,又一个人倒了下去。他被梁啸射中了大腿,原本还没太在意,只当是受伤之后的正常反应,此刻听到梁啸承认箭上有毒,他立刻慌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冯疾的七个随从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只剩下四个人。这四个人忌惮梁啸手中的毒箭,也不敢逼得太近,一个个小心起来,顾不得伤人,先护好自己再说。对付普通的箭,他们只要护住要害就行。可是面对带毒的箭,他们却不敢有任何大意,一旦中毒,就可能没命。
冯疾恼怒不已,厉声喝道:“卑鄙小人,居然用毒箭。来而不往非礼也,将毒箭取来,我要他自食苦果。”
随从们听了,连忙去摸梁啸射出的箭,只剩下一个人监视梁啸。而冯疾本人也失去了冷静,死死的盯着梁啸,恨不得一箭将梁啸射杀。他翻身下马,闪到了路边的草丛中。
就在这时,梁啸突然闪身出现,拉开了弓,对准冯疾。
冯疾不敢怠慢,立刻拉弓搭箭,一箭射出。
梁啸松弦,却没有箭射出,他只是拉了一下弦就缩了回来,同时大喝一声:“杀!”
冯疾的箭从他脸颊边掠过,箭羽指过他的脸颊,抽得他的脸皮生疼。如果他不是虚晃一下,立刻退回来,而是真想射冯疾,这一箭很可能就要了他的命。
冯疾的反应很快,至少要比他快得多。
冯疾射出一箭,下意识的闪身避让,以免被梁啸的箭射中,却没有捕捉到梁啸的箭。他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的草丛突然一动,跃起一个黑影,猛撞了过来。
“不好!”冯疾暗叫不妙,连步后退。他这时明白了,梁啸刚才根本没射箭,只是引他出手而已。他射了一箭,为了躲避梁啸根本没射出的一箭而移动身体,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冲过来,却无法做出反应。
“呯!”冯疾被荼牛儿撞飞,横空跃起,又狠狠的撞在摇摇晃晃的战马上,弹了回来,摔倒在地。
“杀!”荼牛儿一击得手,抡起手中的剑,一剑劈了下来。
冯疾来不及避让,只好举起了手中的弓。“喀嚓”一声,弓被荼牛儿的剑击飞,震得冯疾的手心发麻。冯疾后悔莫及,他知道这是谁了,这是梁啸的死党,钟离期的弟子荼牛儿。
这莽小子怎么会藏得这么好,难道是钟离期教的?
紧要关头,冯疾怪不是多想,翻身打了两个滚,避开了荼牛儿的追击,抢到那个刚刚倒地的随从身边,夺过了他手中的剑,转身与荼牛儿相对。
“嗖嗖嗖!”梁啸抓住机会,连射三箭,直奔冯疾。
冯疾不敢怠慢,挥舞长剑,拨开梁啸射出的羽箭。荼牛儿抓住机会,又扑了上来,怒吼声中,盾砸剑劈,杀得冯疾抵挡不住,步步后退。
冯疾箭术高明,剑术却一般,面对全力抢攻的荼牛儿和不停放冷箭的梁啸,他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他的随从见了,连忙赶过来接应,将荼牛儿围在中间。
荼牛儿却更加兴奋,大呼小叫,越战越勇。
梁啸不顾手臂和大腿的巨痛,连续不断的射击。林间昏暗,他不是看得很清楚,但他练的本来就是耳力,又近在咫尺,倒也不用担心射中荼牛儿。
相反,冯疾没有了弓,冯疾无法压制梁啸,被射得手忙脚乱,又对梁啸的毒箭心存忌惮,缩手缩脚。虽然五个人围攻荼牛儿,一时半会的,还是无法制服荼牛儿。
片刻功夫,又有一人被梁啸射中,惊叫着退在一旁。
冯疾恼怒不已,却无计可施,只得挥舞长剑,挡住荼牛儿,且战且退,大喝一声:“走!”
随从们听了,不敢怠慢,纷纷跳出战圈,扛起受伤的同伴,跳上马,飞奔而去。
荼牛儿大呼小叫,全力追赶,却跑不过马,眼睁睁的看着冯疾等人走了。他停住脚步,唾了一口唾沫,得意洋洋的骂道:“竖子,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阿啸,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答他的是“呯”的一声闷响,梁啸从树上摔了下来,趴在地上直哼哼。
“快帮我包扎。唉哟,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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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阴魂不散
readx;打架都会受伤,更何况是和人拼命。梁啸准备充分,伤药、干净的布,一样不缺。不过他不想用那伤药,看起来有点像石灰。他拿出小刀,割开衣摆,露出伤口。
箭射得很深,箭头已经全部射入,几乎洞穿。伤口血肉模糊,鲜血将整条腿都染红了,鞋子湿漉漉,粘乎乎的,全是血。
荼牛儿看了一眼,低声骂了一句。
“还好,没伤着骨头。”梁啸这时却出奇的冷静,不忘安慰一下自己。他让荼牛儿握着箭杆,自己用一根布条勒紧大腿,一手分开伤口,一手握着小刀。箭头上有倒勾,他必须割开皮肉,才能取出箭。
荼牛儿的手有些抖,声音也有些抖。“阿啸……”
“没动。”梁啸咽了口唾沫,换了个握刀的姿势,哑声道:“不把箭拔掉,我没法走路。”
荼牛儿嗯了一声,用另一手握着手腕,极力稳住箭杆。梁啸吸了两口气,一咬牙,将小刀切了下去。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感,伤口早已麻木。梁啸一不作,二不休,割开大腿的伤口,取出箭,然后用布紧紧包上。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梁啸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口气吐出,人就瘫了下来。他喘息道:“牛儿,快走,等冯疾反应过来,再追过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他还敢来?老子干死他。”荼牛儿用力挥舞着拳头,豪气干云,却掩饰不住哽咽声。
“淌什么猫尿,快走!偷袭这种事只能玩一次,下一次就不灵了。胡家人多势众,只要多派几个人来,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怕个毬!”荼牛儿恨恨的骂了一句,一哈腰,背起梁啸。“去哪儿?”
“去吴王池。”梁啸疼得呲牙咧嘴,冷汗淋漓。“我怕冯疾会安排其他人去劫我阿母她们。蓉清虽然有武艺,毕竟是个女子,未必能挡得住他们。”
荼牛儿应了一声,背起梁啸,向吴王池飞奔而去。
……
冯疾跑出几百步远,勒住了座骑。他回头看了看,叫过那个挨了梁啸一箭的随从。“你的伤口怎么样?”
“还……好。”随从不太确信的说道。
冯疾哼了一声:“我们被他骗了。就算他有毒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你们俩去吴王池,如果看到梁媌和那个贱婢,就将她们抓来。我去追梁啸,他受了伤,走不快。”
随从们应了一声,分头行动。
冯疾带着一个随从回到树下,找到自己的座骑,取下马鞍上的备用弓箭,又捡了几枝梁啸射出的箭,插在箭囊里。这时,他的随从发现了血迹,确认了梁啸和荼牛儿的去向。冯疾大喜,立刻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功夫,冯疾就看到了梁啸和荼牛儿的背影。
梁啸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暗自叫苦。他拍拍荼牛儿的肩膀。“牛儿,离开大路。”荼牛儿也不多问,背着梁啸离开了大树,钻进了草丛。
“牛儿,你放下我,赶去吴王池,保护我和阿母她们离开。冯疾要杀的人是我,我帮你们拖住他。”
“那你呢?”
“天亮之前,冯疾奈何不了我。”梁啸推了荼牛儿一下。“你快去,迟了,她们会有危险。冯疾只带了一个人,其他人肯定去了吴王池。”
荼牛儿不敢怠慢,放下梁啸,猫着腰,消失在草丛中。
见梁啸和荼牛儿离开了大路,钻到了旁边的草丛中。冯疾有些头疼。现在是深夜,只有黯淡的月光,他大受影响。梁啸却不同,他是射声士桓远教出来的弟子,最擅长这种夜战。梁啸的箭又有毒,一不小心,他很可能被梁啸射死在这里。
冯疾勒住了战马,警惕的注视着四周,随从护在他的身前,举起了骑盾,防备着随时可能射出来的箭。虽说冯疾认定梁啸不可能有那么多毒箭,可是谁敢保证梁啸身边一枝毒箭也没有了?
“梁啸,你受了伤,逃不掉的。”冯疾大声说道:“投降吧,交出那贱婢,告诉我桓远的下落,也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梁啸隐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他觉得有些奇怪。冯疾三番两次的提到桓远,这是为什么?
“梁啸,你阿母是不是和那贱婢一起去了吴王池?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她们逃不掉的。那贱婢杀了我家少君,必须死。至于你,倒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毕竟少君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我家细君对你也颇有情意。如果你愿意投入胡家,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梁啸不屑一顾。冯疾想骗他投降,未免也太幼稚了。这反而说明他的信心不足,不敢在这样的环境里和他较量。不过,他也不占什么优势,荼牛儿能不能抢在冯疾的手下之前救出老娘她们,真的很难说。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啊。
梁啸慢慢调整着呼吸,耐心的等待着射杀冯疾的机会。这个机会只有一次,甚至根本没有。
……
吴王池,李云明的孤坟前,李蓉清摆好祭品,点亮了油灯,哭倒在地。
“阿翁,你放心吧,女儿我遇到了好人,不仅有了夫婿,还有了一个视我如同己出的阿姑。”李蓉清抹着眼泪,泣不成声。“阿翁,女儿不能多陪你了。女儿要去随阿姑和夫婿去长安,将来富贵了,再来看你。女儿要走了,为了能让女儿来祭拜你,女儿的夫婿还在和恶人血战。阿翁,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女儿的夫婿……”
梁媌站在李蓉清背后,扫了石碑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看着李蓉清磕了头,横身挡在李蓉清面前,欠了欠身。
“李公,事急从权,我梁家不告而娶,礼节有亏。不过,我与蓉清一见如故,必不会亏待了她,也不会让我儿亏待了她。你在天有灵,还望保佑这一双孩子,保佑我们顺利到达长安。这就别过了。”
一阵夜风起,吹得火光摇曳,仿佛有人在叹息。
“我阿翁听见了,我阿翁听见了。”李蓉清又惊又喜。
“那太好了。”梁媌拉起李蓉清。“走吧,时辰不早了,我们要尽快赶到江边登船,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蓉清又拜了拜,跟着梁媌起身,刚走了几步。她忽然拽住了梁媌,翻身扑倒在地,以耳贴地,听了听,脸色大变。“阿母,快走,有人来了。”
“谁?”梁媌也紧张起来。
“不知道,是两个骑士。”李蓉清四处看了看,拉着梁媌向山坡上跑去。山坡上全是坟头,容易藏身。她们刚刚藏好,两匹快马就赶到了山坡下,在李云明的孤坟前绕起了圈子。
“是胡家的人。”李蓉清颤声道:“他们都是冯疾的随从。”
“冯疾,就是胡家那个箭手吗?”
“是的,不过他不在这里,他肯定是去追阿啸了。”李蓉清越发紧张起来。“阿母,阿啸可能会有危险。”
“没人能伤我儿。”梁媌声音尖细,如呲牙低吼的母狼。李蓉清一阵颤栗,却莫名的心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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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两败俱伤
readx;梁啸半坐中草丛中,眼前一阵阵发黑,受伤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没想到就这么死了。梁啸无声的苦笑。还想从军立功,封侯拜将呢,还没出广陵界就要死了。战场凶险,这句话说了无数次,都没有现在的感受深。如今死神迫在眉睫,自己的穿越之旅很快就要划上一个句号了。
真他妈的窝火啊,究竟是谁要杀我?
梁啸有些不服气。这么死太窝囊了。就算死,至少也要知道仇人是谁,究竟是什么原因吧。连大boss都没见着,就被几个小啰啰干死了?
梁啸咬了咬,用力在自己腰上掐了一下,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些。他伏在草丛中,盯着远处的冯疾。
冯疾二人下了马,随从在前,一手举着骑兵用的圆盾,一手握着长剑,正猫着腰,分开野草,慢慢的走了过来。冯疾隐在他的身后,握着弓,搭着箭,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他们互相掩护得很周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梁啸很难一箭命中要害。
两人越走越近,居然没有走一点弯路,数息之间,就走到了三十步左右。
梁啸一想,随即明白了。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冯疾是循着他的血迹跟过来的。梁啸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咬牙着,忍着巨痛,脱下了已经被血浸透的鞋,又拿着一块布,将腿上的血擦掉,将伤口裹得更严实一些。
他取出两枝毒箭,拔下箭头,倒插在泥中,然后拖着一条腿,小心翼翼的向前爬去。
在冯疾二人赶到最后的血迹前,梁啸向前爬了五步,勉强将自己藏在一蓬野草中。几步路,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臂控制不住的发抖,几乎握不住弓,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几步外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往复三次,勉强让自己放松下来,握弓的手也不那么抖了。
他抽出一枝箭,搭在弦上。弓低垂,箭指地,上身侧倾,如大梦初醒。
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梁啸听到了风声,听到了虫鸣,听到了五步外的脚步声和憋着嗓子的交谈。
“主君,他跑了。”这应该是冯疾随从的声音,梁啸不熟悉。
“他跑不掉的。流了这么多血,他走不远。”这是冯疾的声音。“你小心点,那个荼牛儿力气很大,他肯定就藏在附近。梁啸受了伤,他不可能一个人离开。”
“喏。”随从咽了一口唾沫,用长剑轻击盾牌,好像在给自己壮胆。他向前迈了一步,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冯疾低声喝道:“快点找。”
“主君,我……我的脚中箭了。”随从的声音颤抖,透着说不出的恐惧。“我的脚……有点麻。”
“不好!”冯疾一声惊呼:“这该死的竖子,居然在地上埋毒箭……”
听到这一声惊呼,半睡半醉的梁啸突然苏醒了。他没有睁开眼睛,却抬起了身体。随着脊柱挺直如弓,他握弓的左手抬起,左臂平直如弓,左肩下陷,右手双指勾弦,稳稳的夹着一枝箭,箭头直指远处的冯疾。
半年多来,每天都要练习至少半个时辰的开弓式出现在梁啸的身上,没有一点瑕疵,堪称完美。
梁啸闭着眼睛,就像在黑暗中练习一样,没有目标。
他仿佛忘记了冯疾,忘记了天地,只剩下手中的弓。
松弦,放箭!
“嗡”的一声轻响,竹箭离弦,向冯疾飞驰而去。
在那一刹那间,冯疾二人感受到了这份凌厉的杀气。随从不假思索,蹲下身子,举盾护住了自己的面门和腰腹,却将冯疾暴露出来。冯疾不假思索,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搭箭,勾弦,放箭,一气呵成。
羽箭离弦,带着厉啸,扑向五步外的身影。
两枝箭在空中交汇,相隔不足三寸,擦肩而过,分别射向自己的目标。
“噗!”冯疾中箭,箭射入他的喉咙下方数寸,射穿了他的皮甲和冬衣,箭头刺进了他的锁骨。
“噗!”梁啸中箭,箭头洞穿了他的肩窝,从后背透出。
“扑通!”冯疾摔倒在草丛中,接连打了几个滚。
“扑通!”梁啸踉跄倒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
“阿母,你不要动。”李蓉清附在梁媌耳边,低声说道:“我去将他们引开。”
“蓉清……”梁媌紧紧的拉着李蓉清的手臂。“你要小心。”
“阿母放心,我会小心的。”李蓉清鼻子一酸。“我把他们引开后,阿母沿着池边向东走,先把船划离岸边。如果我去了,我会叫你的。”
“你一定要来。”
“我会来的。”李蓉清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要做阿母一辈子的女儿。”说完,李蓉清抱着梁媌的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转身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走了。
梁媌抬起手,摸着额头混着泪水的吻痕,眼眶也湿润了。
李蓉清抹去泪水,潜行到山坡中部,伏了下来。那两个骑士已经下了马,点起了火把,耐心的查看地上的踪迹。他们两人互相掩护,配合默契。没一会儿,他们就沿着梁媌二人刚刚离开的路线向坡顶走去。
李蓉清伏在路边的野草中,看着两个骑士走近,突然跃出,清叱一声,手臂一扬,一柄短刀脱手而出,飞向较远的那个骑士,然后就地一滚,躲过近身骑士刺来的一剑,反手握刀,刺向他的小腹。
“当!”骑士举盾,挡住了短刀。
“啪!”另一个骑士后退一步,挥剑架住了李蓉清手中的短刀。很显然,他们对李蓉清的身手非常清楚,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没有给李蓉清任何偷袭的机会。
李蓉清一击不中,翻身跃起,再次消失在草丛中。
两个骑士同声厉喝,包抄了过去。片刻之后,李蓉清再次跃出,却没有攻击骑士,而是向孤坟旁的马奔去。两个骑士见了,紧紧追赶。李蓉清略快一些,奔到一匹马前,飞身上马,用手中的短刀猛扎在马臀上。马吃痛,长嘶一声,向山坡下奔去。
骑士追到孤前,一个翻身上马,策马追赶,另一人撮唇长啸。李蓉清的座骑听到啸声,不顾李蓉清的踢打,人立而起,将李蓉清摔在地上。李蓉清就地一滚,爬了起来,继续向前飞奔。
两个骑士纵马追赶,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梁媌趁此机会,悄悄的下了坡,沿着吴王池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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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义绝
readx;冯疾蹲在草丛中,一阵阵冷汗从后背沁出,沾湿了衣裳。
他小心翼翼的扒开衣领,摸了摸伤口,松了一口气。有皮甲和冬衣挡着,这一箭射得并不深,只进去了半只箭头。不过,他随即又倒吸一口冷气。他在剩余的半截箭头上摸到了一层油膏的东西。
冯疾头皮一阵发麻,整个身体都僵了。
三步外,传来随从微弱的呻|吟。他的脚被梁啸埋在地上的箭头刺穿。不用想,那箭头上肯定也有毒。
冯疾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射中了梁啸没有。刚才事起仓促,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凭本能射出了一箭,并没有多少把握。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手是不是梁啸,因为那个身影透出的冷静和自信一点也不像一个仅仅十五岁,刚刚练习箭术半年的少年。
难道是桓远?
一想到这个名字,冯疾更加不安。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越来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梁啸已经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他没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射出这么自信的一箭?
冯疾全神贯注,凝神倾听。周围有风声,有虫鸣,有随从的呻|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冯疾更加不安。桓远是射声士,耳力绝非一般人可比。他的箭术虽然不弱于桓远,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没什么优势可言,更何况他已经中了一箭,而且箭上有毒。
梁啸应该死了吧?冯疾想起一路上的鲜血,想起那只被血浸透的鞋,想起那枝被折断的羽箭,咬了咬牙,悄悄的拨开野草,向随从看去。
随从看到了他,打了几个手势。冯疾做出了回应,示意随从撤退。随从大喜,挣扎着坐了起来,举起骑盾,护住身体,一步步的退到冯疾面前。
对面悄无声息,安静得让人窒息。
冯疾的额头积满了细密的汗珠,借着随从的掩护,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举着弓,连射三箭。
箭矢入土,嗤嗤有声。
冯疾眉头轻蹙,越发的不安。他可以肯定那个对手就在附近,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命中的可能性可大。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闪不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仅凭耳力,他就能确定这三枝箭的方向,无须躲避。
冯疾越发的不安。他不敢恋战,在随从的掩护下,慢慢的退回到大路上。
伤口已经失去了知觉,毒性开始发作了。随从的伤情更严重,几乎爬不上马背。冯疾将随从扶上马背,自己也跳上马,向广陵城奔去。
梁啸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一支箭深深的射入他颈旁的土中,只差一两寸就会射穿他的咽喉。可是他却连无法动弹,只能这么躺着,听着冯疾二人退回路上,又纵马而去。
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天地间一片黑暗。
……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又像是呼呼的风声,飘飘荡荡,像是摇篮,又像是云端。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多,渐渐的,梁啸听清了,水声是水声,风声却不是风声,而是两个人的呼吸。
两个人?梁啸有些意外。会是谁,黑白无常吗?
梁啸费力的睁开了眼睛,耳畔随即传来了熟悉的惊呼声。“啸儿,啸儿,你可醒了。”
“阿母?”梁啸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认出了老娘红肿的眼睛。他吃力的把头转向另一边,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只有一只独眼的脸。“师傅?”
桓远伸手摸了一下梁啸的额头。“嗯,没事了,好好静养,半个月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梁啸转动眼珠,看看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躺在船舱里。桓远和老娘坐在床边,除此之外,舱里就没什么空间了。“牛儿和蓉清呢?”
“我在这儿。”外面传来荼牛儿的声音。
“闭嘴!”钟离期熟悉的厉喝声,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估计荼牛儿又挨了一巴掌。
“蓉清呢?”
“她为了掩护我,被胡家的人抓走了。”梁媌红着眼睛,看了桓远一眼,又给梁啸递了一个眼色。“啸儿,你师傅能帮我们救出蓉清。”
“那还等什么?”梁啸脱口而出。
桓远却一动不动。梁啸停了片刻,明白了。他苦笑道:“师傅,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讲条件?不是我不愿意,实在那是一条死路。师傅,你就听我一句劝,别一条道走到黑,行不行?”
“富贵险中求,哪有什么坦途。”桓远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想去长安,可知长安市上腰斩过晁错,长安狱里饿死过周亚夫?”
“呃……”梁啸无语。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反驳桓远。伴君如伴虎,仕途之凶险一点也不亚于战场。
“随我去江南吧,你会有更多的机会。”
梁啸沉默了良久。“是不是我不愿意的话,你就不帮我救蓉清?”
“如果你不肯随我去,你我师徒之义己绝。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去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阿啸……”梁媌见状,连忙握住了梁啸的手,连连给他使眼色。
梁啸摇了摇头。“师傅,你就听弟子一声劝吧,刘濞不值得你效命,那个什么太子更不值。”
桓远哼了一声,伸手拍拍梁啸的脸,轻笑一声:“小子,将来战场上见,如果你是对的,我愿意将这颗首级送给你,作为最后的礼物。”
“师傅,我不要你的首级,我要你好好活着。师傅,弟子还想侍奉你终身,为你养老送终呢。”
桓远转过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弓着腰,向舱外走去。梁啸忍着巨痛,叫道:“师父,小心冯疾。”
桓远愣了一下,转过头,一脸疑惑。“为什么?”
梁啸喘了两口气。“冯疾和我交手时,多次中伤你,他似乎一直在等你。”
桓远再也没有回头。船晃了一下,荼牛儿叫了起来:“师傅,师傅,你怎么又走啦?你走了,谁来揍我啊?师傅,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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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因果
readx;梁啸叹了一口气,无力的闭上了眼睛。梁媌哭出声来,问道:“啸儿,我也不愿意你和吴太子扯上关系,可是你伤成这样,没有你师傅帮忙,蓉清怎么办?我在她父亲坟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她的。”
梁啸沉默不语。过了良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阿母,去年在我家暂住的邯郸人梁蚡,他把女儿送进了江都王府?”
梁媌有些不解。梁啸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莫非他想起了什么?她想了想,突然也升起一线希望。
“是的,怎么,你想去求梁娥帮忙?”
“求她帮忙?”梁啸苦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就是被他们父女连累的。”
“这是什么话?”梁媌不悦的沉下了脸。“梁蚡父女虽然势利了些,却不是恶人。”
梁啸没有说话,把荼牛儿叫了进来。“你进城去,小心些,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问问,看看市井间可有什么与江都王府有关的传言。”
荼牛儿二话不说,点头答应,上岸去了。
梁啸不再说话,他闭目沉思,翻捡两世的记忆,希望从中找到破局的线索。
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他就被一个谜团困扰着。胡来几次三番要杀他,但他却不知道胡来为什么要杀他。开始只是怀疑和胡来的妹妹胡成光有关,后来又和江都王府扯上了关系。
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直到与冯疾一场恶战,他也没搞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就在刚才,在为桓远的固执而大伤脑筋的时候,他突然有了线索,想到了一些事情。
桓远要效力的是吴王刘濞的太子,他们要夺取的就是现在的江都国,以前的吴国。而江都国同样有一个很著名的太子。严格的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人渣。
江都王太子刘建是一个好事不作,坏事做尽的恶棍。梁啸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前世看书时,甚至不愿意看与他相关的内容。因为有关他的记载实在让人反胃。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他的女儿——著名的江都公主,因为和亲乌孙,又被称为乌孙公主的刘细君。
此刻,他突然想起刘建,是因为在刘建的无数恶行中,有一项与邯郸人梁蚡有关。如果他猜得不错,梁蚡是把女儿梁娥送进了王府,不过却不是他希望的江都王刘非,而是太子刘建。
刘建夺了梁蚡献给其父的梁娥,又派人杀了梁蚡灭口。梁蚡曾在自家借住过,自己也许知道相关的事,如此一来,刘建要杀自己灭口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是子夺父姬,刘建不能不有所顾忌,只能假手胡来。
刘建的王后好像就叫胡成光。现在胡成光还没嫁入王府,可是胡家想攀附王府的心,恐怕早就有了。
想起了这些事,梁啸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他相信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救出李蓉清。对普通人来说,王府是不可抗衡的存在,可是梁啸读过相关的史料,知道这个时候的王权已经大不如从前,江都王和当年的吴王相比,那可差得太远了。
吴楚七国之乱后,诸侯王不治民,真正的权力在国相手中。
梁啸相信,既然刘建不敢自己出手,只能派胡来代理,那他一定不愿意让他的父亲江都王知道,更不愿意让江都国相知道。找到国相,告他一状,把这件事捅到明处,刘建就无法一手遮天了。
躺在船舱中,梁啸反复考虑,直到疲倦的睡去。
在这中间,梁媌告诉了他经过。荼牛儿赶到吴王池的时候,李蓉清已经被冯疾的手下抓走了。荼牛儿想去追,可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蓉清被抓走。荼牛儿找到了梁媌,把她送到船上,又回头去找梁啸,发现梁啸躺在血泊之中,昏迷不醒。
至于桓远和钟离期,他们是荼牛儿在背梁啸上船的途中遇到的。梁啸的伤是桓远处理的。据桓远说,虽然两处贯通伤很严重,但只是皮肉伤,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休养半个月就差不多了,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听了这些,梁啸这才放心。
天黑之后,荼牛儿回来了。他告诉梁啸,市井间流传着一个消息,不过是几个月前的消息。有个外乡人说江都王太子刘建子夺父妻,大逆不道。不过只传了两天,就再也没人见过那个外乡人。
梁啸一估算时间,正好是自己遇袭前不久。他心里更笃定了。
“蓉清呢?”
“不知道。胡家那边口风很紧,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那我们得加紧,迟了,蓉清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怎么救?”荼牛儿有些为难。“你伤成这样,我一个人可没法将她救出来。”
“这次不力敌,我们智取。”梁啸吐了一口气。“牛儿,你今天夜里不要休息了,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回家,不要回城。三天之内,如果我不露面,你就去淮南国找刘陵。”
“你呢?”
“我马上进城,到国相府告状。”
“国相府?”荼牛儿狐疑的打量着梁啸。“你什么时候认识国相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梁啸笑了。“牛儿,你忘了吗,我们曾经到国相府门前看公告。那上面就有国相的名字。”
荼牛儿挠了挠头。他又不识字,哪知道上面有没有国相的名字。不过,他相信梁啸,梁啸说有,那就一定有。他也不分辨,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梁啸让老娘给了他一大笔钱,要赶到淮南,没钱可不行。再说了,自已去国相府告状,也许就回不来了,这些钱不知道便宜谁呢。
荼牛儿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梁啸对他很放心。以他的本事,藏身在野外,除了他师傅钟离期那样的人物,没几个人能找到他。就算被发现,他也能全身而退。
倒是自家母子,要想平安的走进国相府,倒有些难度。堂堂的国相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不过,梁啸既然决定去国相府告状,自然有他的底气。
因为他记得公告上国相的名字叫郑当时。
“啸儿,你真能见到国相?”梁媌非常不安。她再能干,毕竟是一个家庭妇女,与官府的交往仅限于里正王奉世这个级别,从来没考虑过会和江都王和江都相发生联系。“我们很可能连国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阿母,你放心吧,我手里有一张王牌,他肯定会见我。”梁啸自信的说道:“阿母,你会写篆书吗?”
梁媌迟疑了片刻。“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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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喜忧参半
readx;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梁啸让老娘给他洗去血迹,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花了五百钱,从附近人家借来一辆鹿车,请主人推着他,向广陵城走去。
梁媌虽然不知道梁啸哪来的自信,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乱了方寸,只好听梁啸的主意。李蓉清为了救她,被胡家掳走一天,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多耽搁一天,李蓉清的生还机会就少一分。
一路上,梁媌不住的偷眼看梁啸,见梁啸虽然脸色苍白,非常虚弱,神色却很镇定,一副胜劵在握的样子,倒也安心了不少,多了几分欣慰。能在这时候还保持镇定,可见梁啸的确是有主意的。
母子两人乘着薄薄的夜雾,径直走向广陵城。
梁啸体力严重不足,只能闭目养神,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一辆牛车远远的缀着他们,钟离期驾车,桓远坐在车中,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桓远眼神凝重,不时的看一眼远处的鹿车。他不知道梁啸为什么要回城。他伤成这样,怎么去救李蓉清,难道是去求胡家网开一面,放李蓉清一条生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未免太愚蠢了。
他觉得梁啸不至于这么蠢。可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梁啸能干什么。
而梁啸最后的提醒也让他大惑不解。他认识冯疾,知道他是胡家的门客,箭术相当了得。可是他们没有过接触,冯疾为什么两次三番的提到他,仅仅因为他是梁啸的师傅?
好像也不至于。
“将军,你说梁啸想干什么?他能救出李蓉清吗?”
“我不知道。”桓远又看了一眼。梁啸坐在鹿车上,看不清面目,但是能看清他坐得笔直。“这小竖子……可惜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心要去长安,长安的皇帝就是好人吗?他也不想想,以他的出身,怎么出头?”
“这小子有主见,不像牛儿那笨小子。”钟离期却赞了一声:“将军,我觉得他就像年轻时的你。”
桓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又道:“我弱冠为将,他可能吗,你以为他是周亚夫?若是随我去江南,也许还有三分机会,偏偏要去长安。长安功臣子弟多如狗,皇亲国戚满街走,哪一年才能轮到他?”
钟离期笑了起来。“将军,你失态了。跟你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看到你失态。上一次,还是吴王拒绝你奇兵之计的时候。”
桓远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远远地跟着梁啸的鹿车,在城门关门前进了城,钟离期不禁咦了一声:“将军,梁啸不是去胡家,他这是去国相府的路啊?”
桓远眉头紧皱。他也意识到梁啸的目的地并不是胡家,但他也不认为梁啸会去国相府。
“不会吧。凭他的身份,连大门都进不去。”
钟离期没有吭声,他驾着牛车,跟着鹿车向前,越走越肯定,梁啸是去国相府。他回头看了桓远一眼,桓远也在看他,两人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不约而同的说道:“他不会是……”
两人又同时闭上了嘴巴,警惕的看看四击。钟离期眼神一寒:“将军,我去宰了他。”
“别急。”桓远的眼神也有些不安。“这时候告发我们,对他救人没有任何帮助。他虽然顽劣,有时候还有些懦弱,却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蠢事。只是,他到国相府去,究竟想干干什么?他一介布衣,怎么才能见到一国之相?”
……
胡家。一个年轻人快步走进了西侧院。
冯疾躺在床上,伤口已经包扎起来。见年轻人走进来,他连忙翻身坐起,深施一礼:“恭迎太子殿下。”
“免了。”来人正是江都国太子刘建,他摆了摆手。“事情办得怎么样,梁啸死了没有?”
“应该是死了。”
刘建细长的眉毛竖了起来,一脸不悦。“死了便是死了,没死便是没死,如此模棱两可,却是何故?”
“梁啸中了我两箭,血流如注,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过,我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所以还不能肯定他死了。”
刘建焦躁起来,尖声喝道:“那究竟是死还是没死?”
“就算现在没死,他也受了重伤,半个月内不能行动,我们一定有机会找到他,杀死他。”冯疾不紧不慢的说道:“只是……有一个问题,还请太子殿下留意。”
刘建听说梁啸受了重伤,半个月不能行动,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冯疾吞吞吐吐,他不屑的说道:“还有什么事?你们这些人,真是无用,区区一个无赖,也能折腾得你们灰头土脸,损失折将。”
冯疾看了一眼刘建身后的胡应。胡应微微颌首,接过话头。“太子殿下,我们刚刚弄清,这次之所以会失手,损失这么大,是因为梁啸有一个师傅叫桓远。桓远是当年吴国的将军,有名的射声士,听声辨位,百发百中。据说,当年大王从征时,曾与他对阵,险些受伤。”
刘建眉头一挑:“桓远?我似乎听说过这人,的确是个厉害角色。他不是死了吗?”
“他没有死,一直潜藏在梁家,深居简出。”
“该死!”刘建想了想,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当真是该死。”
胡应与冯疾交换了一个眼神,胡疾一本正经的说道:“冯君,你的伤……”
冯疾站起身来,慨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能因些许小伤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太子殿下,请稍放宽心,我这就去搜捕梁啸,一定不会让他误了太子的事。”
胡应也说道:“太子殿下,冯疾不仅身手过人,骑射|精良,更可喜的是忠心耿耿。有他去追捕梁啸,必能马到成功。太子殿下,小女闻说太子殿下光临,备了些薄酒,想请太子同饮。”
刘建听了,眉头一挑,笑眯眯的应了。他看了冯疾一眼:“这次可不要再错失了。”
“请太子殿下放心。”冯疾挺起了胸膛,大声说道。
胡应将刘建请入后堂,冯疾随即带上数十骑,顶盔贯甲,挟弓带矢,匆匆出了城。
几乎在同时,梁啸来到了国相府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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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郑当时
readx;“哗啦!”数十枝寒光闪闪的大戟对准了梁啸的胸膛。“止!国相府门前,闲人不得驻留。”
推车的农夫手一抖,差点将梁啸从车上翻下来。梁媌连忙上前扶着梁啸,手心冰凉。
梁啸疼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却不能喊出声来。他看了一眼迎上来的都尉,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故人之后来访,请将军通报。”
“故人之后?”都尉不屑的看了一眼梁啸。“哪位故人之后?听你口音,像是本地人吧。有名刺吗?”
梁啸拿出名刺,递给都尉。这是他让老娘准备好的一片竹片,上面写着“郑桓钟离季”五个篆字。之所以用篆书写,是因为他不希望负责通报的人认出这几个字。汉代隶书是通行字,认识篆字的人相对要少得多。
都尉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名刺,只有几个字,谁知道你是谁?”
梁啸突然沉下了脸,厉声道:“郑庄行,千里不赍粮。凭的就是不论贵贱,以义交人。什么时候如此矜骄,故人之后上门,却被拒之门外,由二三军汉再三盘问?你自持此刺去,若郑庄不见,某掉头就走,绝不停留半刻。”
见梁啸突然发怒,声色俱厉,都尉脸色微变,气势也弱了三分。他看看梁啸,不敢再问,转身进了门。
梁媌非常惊讶,看了一眼梁啸,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推车的农夫见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也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杆,仿佛与有荣焉。
远处墙角,两堵里墙之间,桓远和钟离并肩而立。他看不到梁啸的表情,却能听清梁啸说的话,也不禁大为惊奇。“梁啸居然还知道‘郑庄行,千里不赍粮’?平时可没听他提起过。”
钟离期更是不解,不过,他看到了都尉返身入内,已经很惊奇了。他本来以为梁啸会被人轰走的。听了桓远的话,他笑道:“梁啸平时不显山不显水,却腹有机杼。将军,你还记得那个有关千秋的问题吗?”
“小聪明而已,何足挂齿。”
钟离期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他听得出来,对梁啸这个弟子,桓远既是得意,又是惋惜,心情很复杂。
梁啸坐在鹿车上,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汉人果然质朴,一唬就唬住了。换了后世的看门人,可不会因为这一句话替你通传。说起来,这个朝代的中国人就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少年,生理有点早熟,心理却还很单纯,不像后世那样世故,把小聪明当大智慧。
也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有所作为。
就在梁啸畅想未来的时候,国相府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局促不安的都尉。他走到梁啸面前,上下打量了梁啸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笑了。
“哪来的娃娃,敢冒充我的故人之后,当我郑当时好骗么?某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更不会忘记故人。若是你想托名自高,可别怪某拂你的面子,少不得要收拾一顿。咦,你受伤了?”
见郑当时一国之相居然如此豪爽,一点没有当官的架子,心里又宽了三分。
史书记载,郑当时的父亲郑君是楚霸王项羽的部将。降汉之后,他不肯像其他降将一样直呼项羽为项籍,被刘邦贬抑,却初衷不改,颇有侠气。而郑当时本人虽然身居高位,但侠气甚浓,有乃父之风。他对项羽旧部的事迹应该非常熟悉。
桓、钟离,再加上李云明碑上疑似被人改成的季,梁啸相信这些人和郑当时的父亲郑君一样,很可能和项羽旧部有关。他不敢肯定,但他相信郑当时看到这几个姓氏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郑当时会不会见他,见了他,又是一副什么态度,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万一郑当时不愿招惹是非,闭门不纳,那他也没什么招可想。
读史多年,他很清楚史书的记载和事实之间的距离可大可小。
见到郑当时,他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郑公,若我不是故人之后,你会出迎吗?”梁啸扮起了小名士,卖起了关子。“没错,我的确受了伤,而且受了重伤,今天来求见,就是想讨些救命钱。若你再不让我进去,恐怕我就要多求一副棺材了。”
郑当时眼珠一转,仰天大笑:“哈哈哈,有趣,有趣,你虽然年少,却大有气度。我信你了,请进!”
都尉听了,连忙上前,从梁媌手里接过梁啸,一脸堆笑,同时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欺负这少年,要不然今天麻烦可大了。
梁媌坦然的松开了儿子,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满脸的自豪。
梁啸下了车,却没有动,转身看着那推他来的农夫说道:“这位大叔,辛苦你了。城门已闭,你怕是出不了城,不如就在国相府求一顿饭,然后再请国相下一道命令,送你出城吧。”
那农夫目瞪口呆。在国相府吃饭,再由国相下令送出城?他可从来没想过。他本来打算找个墙角猫一夜的。虽然辛苦点,可是梁家母子给了五百车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冻一夜也值了。
郑当时见了,叫过一个随从,让他去安排。随从领命,引着感激涕零的农夫去了。
梁啸忍着痛,跟着郑当时进了门,一路来到堂上。腿上的伤口迸裂,血沿着裤管流了下来,沾在了地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郑当时不动声色的看着,看着梁啸慢慢的跪坐下来,这才挥了挥手,示意都尉退下。
“伤得不轻,果然是快要死了。”郑当时不紧不慢的拿出那片竹片,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那就抓紧时间解释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吧,也许我还来得及安排医匠为你疗伤。”
梁啸喘息着,笑了一声:“郑公,七十年前,西楚霸王麾下有几位名将,你不会忘了吧?”
郑当时眯起了眼睛,盯着梁啸。“你姓什么?桓?钟离?还是季?”
“我师傅姓桓,我朋友的师傅姓钟离,我的妾姓季。”梁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姓梁,叫梁啸,郑公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姓梁?”郑当时讶然。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拒绝淮南王邀请的那个梁啸?”
“正是在下。”梁啸微微颌首。他才不相信刘陵在江都国转了几个月,身为国相的郑当时毫不知情呢。他只是隐忍不发而已,毕竟刘陵只是淮南王的使者,没有亮出翁主的身份。郑当时也不好出面阻挠,只要刘陵不出格,他会当不知道。
郑当时打量着梁啸,诧异不已。“原来却是位少年英雄,我一直以为是位隐士呢。不过,我可没听说霸王麾下有姓梁的部属啊。”
“我仰慕霸王,却不是霸王部属之后。郑公说得不错,我是冒名求见。我是来告状的……”
郑当时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活络了许多。他一边招呼医匠来给梁啸看伤,一边听梁啸讲述案情。当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尖厉如沙砾的人时,他眉毛一挑,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了不经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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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劫后重逢
readx;胡家,酒宴正酣。
刘建居中而坐,胡应一旁相陪。胡成光俏脸微红,与刘建同席而坐,端着酒杯递到刘建的嘴边。
“太子殿下,再饮一杯。”
“我要你……喂我。”刘建的舌头有些大,眼睛红红的,冒着色迷迷的贼光。
“妾身不是在喂太子殿下么?”胡成光笑嘻嘻的说道,向刘建靠近了些,方便刘建伸入她衣襟的手活动。
“我要你……用嘴喂我。”刘建嘻嘻的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半天,才点到胡成光殷红的唇上。胡成光低下头,吃吃的笑着。胡应咳了一声,端着酒杯,挪开了眼神。胡成光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凑到刘建面前。刘建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将胡成光搂在怀中,嘴就凑了上去。
“太子殿下!”一个声音打破了堂上的旖旎,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的军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站在堂中。两名甲士手按长剑,护在他的身后,将追上来的胡家奴仆推得东倒西歪。
刘建勃然大怒,松开胡成光站了起来,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飞,戟指大骂。“涂虎,瞎了你的狗眼,敢在本太子面前无礼?就算是郑当时来,他也不敢如此。”
来人正是国相府都尉,郑当时的贴身亲卫涂虎。听到刘建直呼郑当时的名字,涂虎也怒了,沉声道:“太子殿下,有人将你给告了,请太子殿下到国相府走一趟,听候问询。”
“告我?谁敢告我?”刘建更加恼怒,抽出腰间的长剑,乱挥乱舞。
涂虎一伸手,握住了刘建的手腕,轻轻一扭,就将刘建的长剑给缴了。他顺手将剑插回刘建的剑鞘,轻轻一推,将刘建推到两个随从面前,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胡应一眼。
“敢告太子殿下,告你的人叫梁啸。”
“梁啸?”刘建一惊,酒醒了一半。“他还没死?”
“太子殿下很希望他死么?”涂虎浓眉一挑,笑嘻嘻的问道。
“呃……”刘建自知失言,连忙捂住了嘴巴。他面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看了胡应一眼。
胡应也非常吃惊,站了起来,却不敢上前说话。梁啸还没死,而且到国相府告了刘建一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么说,冯疾肯定是扑空了,他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到国相府去搜人啊。
就在胡应暗叫不妙的时候,涂虎迈步走了上来。“胡君,梁啸还说了,令郎胡来是他杀的,他的侍妾李蓉清只是被他利用,并非主谋。国相命我带李蓉清回去问话,还请胡君将李蓉清交给我。此外,你府中的门客冯疾涉嫌杀人,也要跟我回国相府。”
胡应的脑子嗡的一声。穷狠穷狠,穷人真是狠啊。这梁啸不仅将太子刘建告了,还将他胡家一锅端了。真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
刘建被荼虎半扶半拖的带进了国相府,来到堂上。
堂上只有郑当时。听到刘建的声音,郑当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示意他入座。刘建正准备坐下,却看到席上有一滩鲜血。
“这……”
“这是梁啸的血。”郑当时微微一笑。“他受了重伤,也许很快就要死了。”
“那可太好了。”刘建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国相。”
郑当时摇摇头。“太子殿下,你别急着谢我。梁啸虽然快要死了,可是他还有朋友在城外。如果他不能活着离开江都国,他的朋友就会去长安。太子殿下,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我帮不了你啊。”
刘建刚刚绽放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去长安?那还得了。这件事一旦捅到天子耳中,那麻烦可就大了。朝廷的大臣天天叫着要削藩,有了这个机会,还能不对江都国下手?一旦诏书下达,轻则削地,重则灭国。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太子肯定是做不成了。
“这……这可怎么办?”刘建慌了神,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拜倒在郑当时面前,痛哭流涕。“郑公救我,郑公救我!”
“那么,梁蚡究竟是怎么死的?”郑当时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的问道。
“梁蚡……”刘建傻眼了,飞快地转着眼珠,想要蒙混过关。可是一看郑当时的眼神,他又没有一点信心。很显然,梁啸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郑当时,郑当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整治一番他们父子了。
这次惹祸惹大了,就算父王再宠自己,恐怕都不会回护。梁娥可是献给父王的女人啊。
刘建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
……
李蓉清踉踉跄跄的走进了房间,梁媌迎了上来,一把抱住李蓉清。
两人搂在一起,悲喜交加,涕泪横流。
“阿母,我……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们,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闺女,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梁媌抹着眼泪,将李蓉清扶到榻边,让她坐下。“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我没事。冯疾受了伤,胡家的人忙着为他疗伤,没来得及拷打我,国相府的人就来了。”李蓉清转头看着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梁啸。“阿母,你们……你们怎么会在国相府?”
梁媌笑了。“你还是问他吧,连我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我原本希望请他师傅出手去救你的,没想到啸儿略施小计就进了国相府,又说动了国相,派人去胡家救你。”她看着梁啸,满脸的骄傲和自豪。
“我就知道,我阿翁一定会保佑我们,保佑我的夫君的。”
梁媌心中一动,看了看四周,低声对李蓉清说道:“闺女,你家原来姓什么?”
李蓉清一愣:“我家一直姓李,怎么了?”
梁媌盯着李蓉清的眼睛看了半晌,摇了摇头,笑了。“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父亲的碑上好像被人添了一笔,李字变成了季字。”
“谁这么缺德?”李蓉清勃然大怒,苍白的脸气得通红。“我阿翁都亡故了,还和他过不去?”
梁媌连忙劝道:“也许是哪个少年作弄,你就不要生气了,到时候改回来就是。闺女,若想不被人欺,只有富贵。你我的富贵就寄托在啸儿身上了。你以后可要帮我好好的照顾他,不能让人伤害他。”
李蓉清红了脸,睨着沉睡的梁啸,低低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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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风已逝,波未平(求推荐!)
readx;建元三年冬,十月,一行人聚集在江边,一艘大船整装待发。
国相郑当时亲自来送行,上计吏很有面子,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说话都不利索了。
交待完公事后,郑当时只带着亲卫涂虎一人,来到一间不太起眼的舱前,敲了敲门。
舱门拉开一条缝,露出梁啸半边脸。“郑公有何吩咐?”
郑当时从袖子里抽出一片竹片递了过去。“这个还你。”
梁啸接过,看了一眼,收入袖中,再次欠身行礼。郑当时肯定不愿意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他当时让老娘用篆书写,也是为了保密,郑当时准确的捕捉到了他的用意,只是不放心,又来提醒他。
“梁啸,长安遥远,天子脚下,富贵如云。你当好自为之,莫误了自己的才华。”
“多谢郑公。若有他日,必不敢忘郑公之恩。”
郑当时笑笑,摆摆手,转身去了。梁啸放下车帘,收起了诚恳的笑容。他听得懂郑当时的警告,长安不是江都国,情况要复杂得多,如果再像以前一样胡闹,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刘建如果不是抢了他老子的女人,不敢声张,他梁啸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刘建的心虚,郑当时的侠气,桓远、钟离期等人的渊源,差一样,他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江都国,更不可能搭上上计吏的顺风车。跟着上计吏入京,不仅安全有了保障,还能借住驿传,享受公务员的待遇。对他来说,这是一项实惠到家的待遇。
千里出行,对普通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易事。不光是食宿开销,仅是沿途的关卡就够你喝一壶的。跟着上计吏走,这些都不用他操心了。
很显然,不仅是他一个人对这个结果满意,老娘、小妾,还有死党荼牛儿都很满意。还没起程,荼牛儿已经和郑当时安排的侍卫涂虎成了好兄弟,有事没事就腻在一起。
一番热闹之后,大船离岸,逆水西行。
郑当时站在岸边,看着渐渐过去的船影,嘴角微微一挑。
“梁啸,你可别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
……
百步外的芦苇荡中,桓远和钟离期席地而坐,看着缓缓驶去的大船,沉默不语。
钟离期几次转头看桓远,想问些什么,可是看看桓远的脸色,又把嘴闭上了。他很清楚,桓远的心情很不好。梁啸是他看中的弟子,寄予了厚望,没想到梁啸坚决不肯随他去江南,这让他很伤心。
如果梁啸只是有射箭的天赋,像荼牛儿一样是匹夫之勇,那也就罢了,不过少一员勇将而已。偏偏梁啸又非常聪明,有着普通少年根本不具备的过人见识。
梁啸重伤之下,桓远以为他穷途末路,一定会屈服。没曾想梁啸居然混进了国相府,借国相郑当时之手翻了盘,现在更是混进了上计的队伍。桓远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好奇之余,更是惋惜不已。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英才对吴太子的事业不看好,严重挫伤了桓远的信心。
“将军,梁啸怎么会知道太子的事?”
“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桓远叹了一口气。“走吧,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
钟离期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他觉得桓远这句话不太可能实现。
……
“啪!”刘建将青铜爵砸在地上,脸色通红,双手发抖。
冯疾站在他的面前,躬身而立。他刚刚从江边回来,亲眼看到梁啸等人上了船,跟随上计的人员赶往长安。他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碰官船,否则郑当时一怒,很可能连胡家都连根拔起,就连刘建都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的诸侯王不是以前的王,大权掌握在国相手中,特别是军队,王连碰都碰不着。
更何况刘建根本不敢把这件事捅出去,否则不用郑当时动手,他父王就能揍死他。
梁啸成了捅在刘建心里的一把剑,剑柄握在两个人的手上:梁啸和郑当时。他还可以派人去暗杀梁啸,却不敢动郑当时。如果刘建有任何不安份的举动,郑当时轻轻一抖,就能捅死他。
以刘建的禀性,如此受制于人,他不暴跳如雷才怪。
冯疾自己也不轻松。胸口那一箭虽然射得不深,只让他躺了半天,却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桓远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调|教出了一个这么出色的弟子,那他本人又该强到什么地步?
冯疾说动刘建,希望他能下令搜查桓远等人的踪迹,可惜刘建被郑当时捏得死死的,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胡家倒是出动了不少人,可惜依然找不到桓远的影子。
这对师徒,还真是麻烦啊。
……
一辆马车停在了青云里门口,邓国斌懒洋洋的伏在车轼上,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兴奋。
他手里摆弄着一个铜制秋千模型,这是他几个月的心血之作。利用这个模型,他终于搞明白了梁啸的那个问题,不远千里,兴冲冲的来找梁啸理论。
侍者上前通报,时间不长,里正王奉世走了出来,打量了邓国斌一眼,拱手行礼。
“先生来晚了。梁啸已经去了京城。不过,他家还在原处,如果先生有兴趣,我可以领先生去看看。”王奉世笑嘻嘻的说道:“梁啸信任我,托我看管他的旧宅。”
邓国斌眉头一皱:“去了京城,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两日,是乘船走的。”
“走!”邓国斌大喝一声:“回淮南,报告翁主,我们去截他。”
车夫调转马头,拉着马车,辚辚远去,留下王奉世一个人发呆。
翁主?我的乖乖,淮南王的女儿看中了梁啸?这小子还不是一般人啊。王奉世回头看看,越看越觉得门额上的“青云”二字发亮,有点祥光万道的意思。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笑了起来。
“嘿嘿,我可得把这宅子看好。说不定哪天梁啸衣锦还乡,我还能讨杯酒吃,威风威风。”
想到得意处,王奉世喝起了小曲,一摇二摆走进了青云里,巡视他的地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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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x;本书至此,第一卷结束,梁啸远赴长安,诸多人物即将登场。
汉武帝是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汉武时代也是一个影响深远的转折点,能否写出这个时代的风貌,说实在的,不管做了多少准备工作,老庄还是很忐忑。
历史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这本书的情况,可以说也非常不妙,老庄需要你们的支持,推荐,点击,收藏,都是老庄急需的,请大伙儿抬抬小手,支持老庄,支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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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东方朔(求推荐,求收藏!)
readx;建元三年秋,七月。长安城南。
一阵风吹过瓜田,青绿色的瓜叶随风摇摆,露出一只只白中透绿的瓜。瓜快要熟了,淡淡的甜香随风飘荡,让人心醉。
瓜田中央,一间瓜棚的外面,梁啸双腿微分,拉弓搭箭,对八十步外的长方形箭靶射出了最后一支箭。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弓弦尚未停止颤动,羽箭已经正中靶心。
梁啸垂下了手臂,调整呼吸,脸色平静。过了一会儿,他将弓将给从棚中走出的荼牛儿,开始沿着瓜田慢跑,一边跑,一边放松身体。
日射五百,夜射五百,是梁啸雷打不动的每日课程。练完箭之后放松,更是他坚持不懈的习惯。
荼牛儿卸下弓弦,又跑到箭靶前,去取下靶上的箭。他数了数,想了想,大叫一声:“阿啸,今天比昨天多中了七箭,还差五箭……”他掰着指头算起来,可惜算了半天,也没算出结果。
梁啸在远处叫了一声:“还差五箭八成。”
“哦。”荼牛儿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将箭收好,回瓜棚整理去了。他除了练武之外,还要负责帮梁啸修整弓箭。
梁啸沿着瓜田跑了两圈,停了下来,走上旁边的土坡,一边舞动手臂,活动身体,一边看着远处的长安城,脸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焦虑。
他到长安已经半年多了。半年时间,他依然没找到任何门路。如果不是这片瓜田的主人也是广陵人,他连落脚之地都没有。即使如此,他还是入不敷出,不得不靠刘陵当初赠予的钱财度日。
老娘梁媌想重操旧业,织锦维持生计,却被梁啸阻止了。双面锦很贵,但是织工赚不到什么钱。初来乍到,那些商家肯定会极力压价,一旦不服,说不定就和哪位权贵发生了冲突,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君子见机而作。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节外生枝。那位窦老太太还在,连皇帝都得等,他怎么就不能等。不能等也得等。
梁啸让老娘留在家里,除了洗衣做饭之后,就教荼牛儿和李蓉清认字。这两人基本是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要不然,李蓉清也不会不知道自家老子的墓碑被人改了姓。他们都是梁啸最信任的人,如果不识字,会有很多不方便。趁着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梁啸让老娘给他们扫扫盲。
他自己也抓紧时间读书,准确的说是听书——听老娘口述。梁媌也没正经读过书,只是受过启蒙,读过一些《仓颉篇》之类的蒙书,听过一些诗赋,不成系统,但教梁啸却是足够了。
梁啸大部分时间用来练箭。半年时间,他已经将射程提升到了八十步,命中率接近八成。对普通人来说,他的箭术已经算是上高明。不过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很清楚,他的箭术离百步穿杨还有着相当远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能不能达到那一步,一要看他有没有那样的天赋,二要看他是不是足够刻苦。二者缺一不可。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经过几个月的苦练,手臂上的热流已经到达耳后,他的听力有了明显的提升。五步以内的虫鸣,五十步以内的脚步声,都很难瞒过他的耳朵。即使是以李蓉清的身手,也很难潜到他十步以内而不被他发觉。
由此可见,童子功还是很重要的。
“夫君,夫君……”李蓉清扬着手臂,在远处叫了起来。
梁啸转头一看,吃了一惊。李蓉清身边站了一个大个子。李蓉清将近七尺,在汉代女子之中已经算高的,可是站在这人旁边,她却像个侏儒。梁啸目测,这货得有两米以上,按汉尺算,至少九尺。
难道是姚明穿越过来了?梁啸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了山坡,走到瓜田边。
“足下是……”
大个子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有点像推销员。他很随意的拱了拱手:“齐人东方朔,路遇佳人,本欲从游,不料佳人自承有夫,特来商榷。梁君,朔欲得佳人,若梁君能割爱,朔愿偿以重金。若梁君担心无人侍奉枕席,朔有细君,姿色才貌皆可称道,愿遗梁君,以偿美意。”
梁啸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也太无厘头了吧,好容易遇到一个传奇人物,竟然是上门要换|妻的。你妈的,不管你说得多么文雅,你都是一个不要脸的败类啊。
梁啸沉下了脸,给李蓉清使了个眼色。“去帮阿母做饭,不要煮多了,今天可没什么值得招待的客人。”
李蓉清不解,刚想说话,却被梁啸瞪了一眼,只好去了。
东方朔却依然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好像没听出来梁啸言语中的冷漠。
“东方君请回吧,梁啸虽贫,还没有卖妾的想法。交换更无从谈起,请东方君休要再提,免得伤了和气。”
东方朔不以为忤,反而好奇心大起。“难道梁君得此佳人不久,尚未尽兴。若是如此,朔可以等等再来。”
“你不用等了。”梁啸没好气的说道。他非常郁闷,闲居长安半年,好容易有客来访,居然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家伙。难怪他名声虽响,却被人当作滑稽小丑。“进了我梁家的门,生是我梁家的人,死是我梁家的鬼,不会再跟别人的。”
“咦,梁君何必生气,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婢妾而已,身外之物,何必吝惜自此。”东方朔迈开大长腿,跟了上来,一步低得上梁啸两步。“梁君来长安,想必是谋前程。朔虽不才,却在天子身边随侍。若梁君慷慨,朔愿在天子面前举荐梁君,岂不美哉,何必为了一个妾而自毁前程?”
梁啸恼火,正想说两句狠的,赶他滚蛋,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此言差矣。婢妾亦是人,父母所生,岂能和物相提并论?贵贱,不过是眼前事尔,朝为阶下囚,暮为天子臣,死灰尚可复燃,何况是人。献妻得官,虽富贵,某不屑为也。”
东方朔眨了眨眼睛,忽然抚掌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闻说长安来了一位吴楚少年,虽然学问不博,见识却深。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来来来,你我论论道,看看你是不是徒有虚名。”
“等等。”梁啸伸手拦住了卷袖子,撸胳膊的东方朔。“你听谁说起我的?”
“一个叫邓国斌的淮南门客,到处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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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定式
readx;梁啸不认识什么邓国斌,但既然是淮南门客,自然和刘陵有关。
这什么邓国斌的居然追来了长安,还到处找我?刘陵这是想干什么,不死心么?
“你见过邓国斌?我不认识这个人。”
“见过。没什么学问,只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罢了。”东方朔背着手,一脸的不屑。“拿着一个千秋的模型到处炫耀,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贻笑大方。”
梁啸笑了。他从东方朔看似不屑的话语中听出酸溜溜的味道。东方朔是个奇人,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在后世甚至成了神仙,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即使是在当世,他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汉武帝的御用有脚书厨。
有野史传说,他是到过北极的第一个中国人。不管这个传说是否靠谱,但他的博学却是公认的。
这样一个人,却被一个千秋晃动时间这样一个小问题难住,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来找始作俑者论论道,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梁啸却没有和他论道的兴趣。
一是他的文化修养太差,不够资格和东方朔这样的奇才论道。如果说东方朔是这个时代的大学者,那他连小学还没毕业,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万一东方朔要和他谈论写赋,他岂不是抓瞎了。
二是他的学问来历不明,很难自圆其说。他是知道很多东方朔不知道的事情,足以震他几个跟头,可如果东方朔问起师承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我是自学成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多必失,与其吹破牛皮丢脸,不如扮深沉,沉默是金。
梁啸笑笑。“我也只有小技,不登大雅之堂,不敢贻笑于方家。东方君,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请回吧。”说着,拱拱手,带上了瓜棚的门,险些刮破了东方朔的脸。
东方朔愣住了,吧哒吧哒的眨着眼睛,有点搞不清情况。
梁啸居然拒绝了我?他是自知不敌,避而不战,还是……不屑?
想起梁啸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想起自认不登大雅之堂的戏谑,东方朔越想越觉得梁啸的意思是后者。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他这分明是说不值得为我浪费时间啊。
东方朔哭笑不得。他预想了很多场景,唯独没想到被梁啸拒之门外,而且是很不屑的拒之门外。
东方朔恼了,有心一脚踢开这破旧的木门,却又丢不起这个面子。他恨恨的转身就走,又有些不甘心,回头叫道:“梁君,当真不肯一见么?”
梁啸盘腿坐在瓜棚中,听着东方朔像拉磨的驴在外面转圈,心中暗笑。他对李蓉清勾了勾手指,召她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李蓉清点头,悄悄了出了瓜棚,借着瓜蔓的掩护,绕到了远处。
梁啸又等了一会,直到东方朔真的不耐烦了,这才扬声道:“东方兄,不瞒你说,那个千秋的问题是我首倡。我不知道邓国斌研究到了什么程度,但是我想,他如果不通算学,恐怕是难精其理的。东方兄博学多才,精通术数,区区算学应该不在话下。不知你能否将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拟成一个定式,以益后学。”
定式是算学中特定问题的计算方法,虽然没有拟成以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公式,却是一整套固定的计算程度,是梁啸目前能找到唯一与公式接近的形式。
东方朔正进退两难,听到梁啸终于开了金口,心中大喜。可是听了梁啸这个问题,他又很失望。
他是精通术数,算学只是术数中的基础学问,他自然不在话下,定式他并不陌生,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千秋的问题也可以拟成定式。
“这也能拟成定式?”
“我听说,易道以象数为先,数虽小算,却能揭示道之根本。千秋虽然只是游艺之物,其中却一样包含着大道。若不能拟成定式,终究是对影画人,难得究竟。东方兄精于易学,就请东方兄费心吧。如果东方兄有兴趣,梁某再向东方兄请教。”
东方朔的嘴角抽了抽,无声的笑了起来。小竖子,居然敢考校我,那好,就让你看看我的算学吧。
“君子一言……”
梁啸微微一笑:“驷马难追。”
“那好,请梁君稍候片刻。”东方朔说道,就地而坐,在瓜棚上折下一根竹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梁啸盘腿而坐,一声不吭。他也想看看东方朔究竟聪明到什么程度,那个邓国斌又研究到了哪个层次,谁又能从这个看似简单的实验中推算出公式。
观察某个现象,并得出某些经验性结论,这不是难事。从观察中发现与常识不符的原理,这就有点难度了。不仅需要细致的观察,还要有打破常识的自信。能从观察中推算出公式,以数字来精确描述运动规律,说实话,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事情了。
如果这么简单,也不会等到牛顿提出力学三大定律,奠定经典物理学的基础了。
如果东方朔能做到这一步,那梁啸真要怀疑他是神仙了。
梁啸既有点期待,又有点得意。能让当代最牛气的学者吃瘪,这感觉真是不错呢。
东方朔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竹枝写划,一手掐指运算,开始的时候速度很快,渐渐的,他慢了下来,眼中的不屑渐渐变成了迷茫,最后变成了苦涩。
在瓜田西北三百步,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一身女装,淡扫蛾眉的刘陵倚在车上,邓国斌站在车旁,雷被扶剑站在一旁。一个随从站在树上,手搭凉棚,极力远眺,不时的报告着情况。
“东方朔还在写,不过他写得很慢,半天都没动,好像在思考……”
邓国斌笑了,转身对刘陵拱了拱手。“翁主,东方朔也被难住了。”
刘陵如释重负,蛾眉轻轻一耸。“看他还敢不敢轻视我淮南。”他顿了顿,又道:“邓君,梁啸出什么样的难题,能将东方朔这个奇才难住?”
邓国斌尴尬的摇摇头。“翁主,我如果想得出来,就不会被东方朔讥笑了。”
刘陵转了转眼珠,笑道:“等东方朔走了,你再去看看。这小竖子居然过淮南而不入,当真是目中无人,可恼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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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又相逢(第三更,求收藏!)
readx;东方朔在瓜棚前坐了半天,绞尽脑汁,也没推出这个定式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和邓国斌深入讨论过这个问题,还把邓国斌辩得哑口无言,可是这个定式却怎么也拟不出来。他原本觉得自己以这个问题已经了如指掌,可是当他要把这个问题用定式表示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问题多多,总有些隔膜,不够通透。
东方朔很恼火。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九章》之类的算经,他了如指掌,所有的定式都熟记于心,张口就来,但是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往的经验不足以让他借鉴。
时至正午,烈日炎炎,东方朔又热又急,汗透重衫。
李蓉清悄悄的潜了回来,附在梁啸耳边,将她在附近打探到的情况一一告诉梁啸,特别提到了西北方向的刘陵一行。梁啸点点头,叫醒了正在酣睡的荼牛儿,让他去摘一个瓜送给东方朔。
荼牛儿睡得迷迷糊糊,也不多问,起身摘了一个熟透的瓜,走到东方朔面前,揉着眼睛说道:“阿啸说天气太热,这个瓜送给东方君解渴。吃吧,这瓜可甜了。”
东方朔看着荼牛儿手中的瓜,脸色窘迫。他当然知道这瓜甜,长安有名的东陵瓜,真正的消暑良品。不过,他此刻心情很糟,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瓜。
梁啸送我一个瓜,是让我知难而退吧?东方朔很自然的联想起来,品味起言外之意。
“多谢梁君赐瓜。”东方朔接过瓜,苦笑一声,语气中的傲气不见,只剩下了沮丧。“还请梁君赐教。”
“东方兄不再想想了?这点小问题,以你的才智,最多三五天,总能想得出来的。”
东方朔愣了片刻,有点想骂人。以我的才智,要想三五天的问题,还是小问题?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讽刺几句。可是现在,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走。算了半天,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很怀疑三五天时间能不能算出来。在没有结果之前,他不想夸口,以免失言,被梁啸鄙视。
东方朔拿着瓜,大步流星的走了。他经过树下,看到笑盈盈的刘陵,更加恼火。他想了想,走到刘陵面前,拱手施礼,微微一笑:“原来翁主也在这里。”
“是啊,闻说东方君来找梁啸问道,妾不自量力,来开开眼界。以东方君的学问,一定是大胜而归。这瓜……莫非是东方君赢的彩头?梁啸也真是太小气了。”
东方朔摇摇头。“不敢有瞒翁主,他的问题,我也未能解答,正要与邓君商量。翁主如果有意,不妨一并指教。”
“不敢,不敢。”听东方朔亲口承认输了,刘陵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给邓国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努力,一定给替淮南王府把这个面子挣回来。邓国斌苦笑,他和东方朔有过交锋,自知不敌。东方朔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肯定也解决不了。
只是他又不敢当着东方朔的面承认不行,否则以后就不要在淮南王府混了。
这年头,找个地方吃饭也不容易啊。
果不其然,东方朔将梁啸的问题一说,邓国斌就傻眼了。拟成定式?这玩意也能拟成定式吗?
东方朔将瓜抛起在空中,又伸手接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在梁啸那儿受了半天的瘪,终于又发泄在邓国斌身上了。
邓国斌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头快垂到了地,根本不敢看刘陵一眼。可想而知,刘陵肯定非常生气。
刘陵的确很生气。不过,她想了片刻,随即又笑了。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延揽入府,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王?走,我们去见见他。”
雷被应了一声,引着刘陵等人来到瓜田旁。远远的,刘陵就看到了梁啸的身影。梁啸站在瓜田边,挺身而立。几个月不见,他的身材高了不少,看起来和雷被不相上下,气质也越发的沉稳。
刘陵在瓜田旁下了车,袅袅的走到瓜田旁,抿唇一笑。“梁君,别来无恙?”
梁啸欠身还礼:“淮南翁主?”
“嘻嘻。”刘陵抬起袖子,掩住嘴,眼儿弯弯,透着几分狡黠和得意。“你来迎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梁啸摇摇头。“是对翁主的谢意。如果不是翁主所赠礼物,某早就流落街头了,焉能安心习射。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某如今一贫如洗,无以相报,只能来迎迎翁主,聊表谢意。将来有机会,再报翁主厚赐之德。”
“既然如此,何不接受我的邀请,入王府,为我效力?”
梁啸摇摇头。“淮南王府人才济济,博学鸿儒,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某只不过是一个略通射艺的匹夫,所愿唯征战沙场,以命搏功而已。入淮南王府,随侍翁主左右,非某所愿,还请翁主体谅。”
刘陵欲言又止。梁啸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要立功封侯,只能从军征战。进了淮南王府,他就只能做一个随从骑士,不会有征战的机会。刘陵倒是想对他说,父王将来会做皇帝,你有机会统兵征战,封侯拜将也不是问题。可这样的话,她现在又怎么能说?
刘陵眼珠一转。“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既然你一心从军征战,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你知道平阳侯吗?”
梁啸想了想,摇摇头。平阳侯这个称号很耳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是谁。
“平阳侯是曹丞相后人,其妻乃当今天子亲姊信阳长公主。平阳侯府正在招募骑士,你射艺出众,不妨去应募。天子与信阳长公主甚是亲近,你入了平阳侯府,也许有机会见到天子。”
梁啸想起来了。平阳侯府不就是大将军卫青的发迹地么,不知道卫子夫现在有没有被汉武帝收进宫去。不过,他可没有漂亮的姊姊,卫青的成功,他没法复制。况且看看刘陵的眼神就知道了,如果他真进了平阳侯府,那不进淮南王府的理由就有些牵强了。
“多谢翁主提醒。不过某还是想应募从军,从普通士卒做起,用自己的努力博取功名。平阳侯府再尊贵,难道还比淮南王府尊贵么?某与平阳侯素昧平生,又如必舍近求远,拒绝翁主美意,俯仰他人。”
刘陵嘴角微挑,松了一口气,看向梁啸的眼神也越发热烈起来,随即又多了几分同情。
“梁啸,你不欲攀附权贵,欲以努力博功名,志气诚可嘉。不过,这绝非易事。别的不说,你看看飞将军李广,名扬天下,数为二千石,至今未能封侯。程不识、韩安国,皆为一代名将,也是仕途蹉跎,封侯遥遥无期。如今天下太平,你欲以征战立功封侯,何其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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