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五衙内
蔡鞗,这两个字让蔡鞗打小就头疼不已,每一次书写如此之多笔画名字,总是忍不住埋怨父母几句,父母每一次都会面露微笑说:“仆夫执鞗,载騂载駰。‘鞗’字好,我蔡家千里驹也!”
后来,蔡鞗才明白,他哪里是什么“千里驹”,明明就是赶马的缰绳,而父母就是那“仆夫”,为这事儿,每次回家过年,在父母牌位前磕头上香,总是一个人苦笑,说着父母为他起了个破名字,在公司里,他要成为公司领导“仆夫”缰绳,回到家,又成了老婆孩子“仆夫”手里的缰绳……
想着继续当父母“仆夫”手里缰绳,如今却成了奢望,子欲养而亲不待,或许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和遗憾。
蔡鞗每一年都要回老家一趟,老家没人了,却有父母的坟茔,也成了无形中一道缰绳,正如“仆夫执鞗,载騂载駰”。
与往年并无不同,上了供,烧了纸,添了坟,与父母告别后,再次踏上他也分辨不清的未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催的,当他正在公路上行驶,一辆红色奥迪一头撞在了他的车上,再次醒来,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竟成了个小秃头的五六岁稚子。
一连三个月躺在小床上,蔡鞗神情呆滞不言不语,像是丢了魂一般,这让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很是担忧。
一个又一个身穿怪异服装大夫摇头离去,妇人也日渐消瘦憔悴,像是没了根将要枯萎的娇艳花朵。
妇人很漂亮,绣着富贵牡丹大红抹胸,脚下托着翠绿褶裙,与日夜伺候的小婢女绿桃绿色小上衣不同,妇人的桃红色褙子很是轻薄。
若不是看着妇人脸上担忧,仅清瘦精致的面孔,他都有理由怀疑,眼前的女人是不是个花魁啥的,而事实却非如此,也还是从小婢女绿桃嘴里得知,知道眼前妇人是杭州苏家商贾之女,蔡家的生意也基本上都是妇人管着。
妇人仔细将被褥掖好,像是又有些担忧被褥太厚,会不会捂到了自己体弱的孩儿,又将掖好的被子松弛了些,嘴里也随之发出一声轻叹。
一旁的绿桃小婢女跟个小大人似的轻声劝解。
“小姐莫要太过担忧,门外的孙老神仙说了,少爷是大富大贵的命,一定会好起来的!”
妇人张了张嘴,想要说门外孙半仙就是个糊弄人的江湖骗子,最后还是无奈发出轻叹。
“希望孙半仙能够准上一回吧……”
这些日没少被绿桃小丫头在耳边嘀咕“孙老神仙”的神通广大,听了年轻妇人话语,蔡鞗还是忍不住想笑,心下也更是无奈,不得不面对“虚妄梦境”一般的事实。
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他一直不敢相信、面对眼前的事实,总以为一切都只是个梦境,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咬自己小手会疼的梦境,一觉醒来,还是躺在古香古色木质房间。
三个月过去,他的记忆都有了些错乱恍惚,不知道究竟曾经的娶妻生子、高楼大厦是个梦境,还是眼前精致摆设、娇艳妇人是梦境?
分不清,想不明白,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听到、看到,感受到……
见他露出微笑,绿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脸惊喜指着他。
“小姐,少爷笑了……”
蔡鞗白了一眼梳着两条软趴趴环形发髻小丫头,又看向目露惊喜的妇人。
“娘……”
“不想喝粥,我想吃肉。”
张嘴,却本能的喊出个“娘”来,蔡鞗不由一愣,忙又多说了一句,掩饰他内心的疑惑不解。身为成年人……至少他印象中……应该是个成年人!一个成年人,张口去喊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人娘亲,在他感觉中,这应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很奇怪,他竟然如此轻易的喊了出来,内心虽有疑惑,却怪异的竟没有多少羞耻难为感觉。
蔡鞗皱眉,有些不解,想要追寻因果缘由,却未曾注意年轻妇人脸上惊喜,本已经站起了的身子又坐回床沿,温婉手掌轻按着他的额头,又按在自己额头仔细感觉温度上的差异……
“绿桃,快,快让厨房为鞗儿准备饭食!”
再一次感受着额头上的温暖、柔和,听着她嘴里的急切、担忧,蔡鞗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一个不如她年轻、漂亮,却有着同样的温暖、柔和……看着妇人,一时竟有些痴了。
……
……
“时来运转喜悠悠,一切烦恼从此休,万般通达皆如意,向后诸事不犯愁……”
“这位公子命犯桃花啊~~”
蔡府两头大石狮子对过,正有一尖嘴猴腮老儿,小眼睛不时扫视冷清街道,嘴里不时还念叨两句“天灵灵地灵灵,人间算命我最行”之类话语,见到一白衫公子手持山水折扇,身边还有一绿裙少女举着绯红桃花纸伞,或许是纸伞遮住了少女脸面,老儿并未注意少女是谁,但他的小眼睛却是很毒辣,一眼便知白衣潇洒公子哥只是个刚出江湖的雏鸟,见到有了合适糊弄人的雏鸟,孙半仙精神一震,声音陡然拔高了三分。
刚考中举人的王之璨本能的转头,见孙半仙正有意无意对着自己,不由一愣,一旁的少女嘴角却微微翘起,冲着眼巴巴望来的小眼睛就是一阵狡黠拌了个鬼脸。
“孙老神仙,当真要与香儿算上一算才子佳人?”
孙半仙一见是翠云楼凌香儿,忙一本正经看向蔡府大石狮子边上一书生,知道是多日来想要求进却不可得的吕秀才。
“这位公子命犯桃花啊……”
“噗嗤~~”
凌香儿掩嘴娇笑,王之璨一头雾水,正待开口,却见蔡府朱漆油亮大门内急匆匆奔出一女。
绿桃手里提着个竹篮,一边抹着汗珠,一边径直跑到孙半仙面前,话还没有出口,小丫头就已经拿出一张麻饼来。
“孙老神仙,少爷真的好了呢!”
孙半仙一愣,小丫头一股脑将麻饼塞到他怀里。
“婶婶做的麻饼,可好吃了,绿桃还要去给少爷买些瘦肉,晚了婶婶要骂的……”
绿桃提着老大竹篮,一溜烟又跑了,看着手里温热麻饼,孙半仙很是得意看向一脸惊愕的凌香儿。
“这山望着那山高,站在这山把脚跷,干了事业心不稳,东边选来西边挑……”
孙半仙话语一出,凌香儿小嘴鼓鼓,很是瞪了眼捋须得意,有意无意摇晃着手里麻饼的老儿。
“哼!”
“就知道糊弄小儿……”
“香儿,哪个糊弄,糊弄了什么……”
王之璨一脸不解,正待询问,大手却被玉臂挽住,整个身体不由一颤,脸红若六月桃子,心尖突突乱跳,哪里还去想着其他?
看着凌香儿拽着王之璨离去,孙半仙一阵白眼不断。
“若非本仙,小子哪里又有无尽温柔乡……”
“唉……”
“一个倒霉蛋而已……”
本想说着王之璨小子的艳福不浅,可一想到凌香儿的鬼黠手段,又替人担忧哀叹起来。
晃荡了一日,除了为两个妇人书写了封信件得了五文钱,屁个算命的也无,原本还想着拿蔡家小五衙内吹嘘一番,结果不吹嘘还罢,吹嘘两句后,原本还准备算命的一对小夫妻,直接骂了句“晦气”甩袖离去,悔的半仙暗自连甩自个两个大嘴巴。
孙半仙最近也算是倒霉不断,算命么,自是寻个最佳地儿,原本是在无尽温柔乡翠云楼对过摆摊来着,结果得罪了得理不饶人的凌香儿,也只能换个地儿。蔡家权势在整个大宋朝也是数一数二的,所占地儿也是最为繁华之处,原本孙半仙是不可能在这种权贵地儿占有一席之地的,关键是蔡京名声太臭了,蔡府东西南北四条街,四个院门五十米外皆冷冷清清,与五十米外人头攒动、叫卖震天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蔡府周边商铺,一家接着一家无法经营,只得转而卖给了蔡府,杭州百姓情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愿经过蔡府,蔡府门前也成了事实上的“丧门星”之地。如此之冷清地儿,本就不是摆摊做生意地儿,孙半仙却有自己的道理,想着不开张便罢,开张便吃三年好事,可这都小半年了,屁个大生意都无!
绿桃性子欢实,见人就笑,嘴巴还甜,杭州百姓虽厌恶蔡京的可恶,却也不会为难一个婢女小丫头,很快从刘屠户那买了十斤精肉,经过孙半仙桌案时,还将刘屠户优惠的三两臊子肉给了老神仙,惹得孙半仙一阵摇头叹息。
“可惜了个好姑娘……”
也不知准备收摊的孙半仙在可惜着什么,是婢女的身份,还是因蔡家为奴。
蔡鞗好像已经认命了,不再纠结哪一个才是真实、梦境,三个月的粥食让他身体虚弱,更是不愿再闻上哪怕一丝粥食气味。
三个月里,小婢女绿桃小嘴叭叭,根本不用套话,她自己便不知说了家中多少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老子”蔡京,说老爷官复原职,再次成了蔡太师,可怜着他是如何的可怜,家中所有人都去了汴京开封享福,他却因为舟船不适染病……
乱七乱八事情许多,小丫头越说着这些事情,蔡鞗越是沉默不语,三个月,曾经过往如梦似幻,却也知道蔡京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接下来,这个天下会发生什么样子的事情。
小丫头不时表现出怜悯,不去可怜自己婢女身份,反而可怜他无法在汴京享受荣华富贵,可她哪里知道,蔡鞗根本就不愿踏入汴京一步。
屋内只有小丫头一人,本来蔡鞗是要自己吃饭食的,她却很是不愿,唯恐他抢了她的铁饭碗一般,坚持要像个真正女婢,一边喂他饭食,一边叭叭说着街面上的热闹,也正如他所料,又一次叭叭说起汴京的事情。
“昨日老爷来信了,还问起少爷的病情呢,夫人正愁着该如何与老爷回信,少爷病情就好了些!”
“少爷,汴京可好了……”
“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一天到晚被先生呵斥。”
不知听了她多少说起自己的事情,虽她的年龄确实小了点,可也比他如今的身体大了不少,也不知她是如何记事的,竟连这副身体光屁股尿床事情都记得,一想到要重新上学读书,本能的就是一阵脑袋大。
一见小丫头就要开口,不用揣测也知道想要说什么,蔡鞗一脸不耐烦。
“人家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功名利禄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事儿。少爷在杭州,说难听些,那就是一无法无天恶霸,去了汴京呢?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别瞪眼不服气,咱不说其他人,就那些府里兄长、侄儿们,去了汴京会有本少爷好果子吃?是……是娘亲日子好过,还是你个小婢女好过了?”
“所以啊,本少爷还是觉得杭州好,人杰地灵,田丰物华……还没人敢给咱们脸色看,多好!”
第2章 大食国记账之法
小丫头没有露出感动神情,竟像是遭受了莫大委屈,莫名其妙的低头落泪啜泣。
“少爷不……不是恶霸……”
见她委屈,蔡鞗又感动又苦笑无奈,安慰似的拍了拍低着头的她。
“少爷也就是这么一比,去了汴京看人脸色,还不如留在杭州逍遥自在……”
“少爷,您是不是不想去汴京,不想……不想读书,这才……这才病了的?”
小丫头突然开口,眼角还挂着两串晶莹,看着干净双目中的疑惑,蔡鞗也不知道这副身体的前任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才让自己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个世道,眉头微皱,很是认真想了想,良久才微微摇头。
“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晕船病了吧……反正杭州也挺不错的,不用看人脸色,娘亲和你也能少些气受。”
蔡鞗不愿再在这些事情上纠葛,抢过她手里的碗筷,三下两下将饭食扒拉嘴里,却不知门外正站着两个人影……
一夜无话,三个月来也已习惯了身边躺着个小丫头,如同自家儿子躺在身边一样,尽管女娃与男娃是有些差别,可也就这么回事,习惯了,也就成了亲情般的自然。
一大早,他还未醒,绿桃就已经跑去厨房,帮着她婶娘为他准备饭食,等他醒来时,正好可以食用刚出了锅热腾腾饭食。
绿桃是家生女婢,也就是说,她的父母或是爷爷辈时,他们一家就已经是了蔡家的奴仆,在三个月不言不语中,这些杂事也早已了解。
蔡家所有子嗣所用贴身女婢,基本上只用家生奴,这座府邸留守之人很少,大多都随着蔡京前往汴京享受荣华富贵去了,留下的或是些老人,或是苏氏嫁入蔡府时所带苏氏奴仆。
苏氏二十出头,蔡京却已是六七十岁老儿,每每想及苏氏,心下总觉得不甚舒服,可这就是现实,权利、富贵附带的赤裸裸残酷现实。
苏氏在杭州也是大族,涉足商业范围很广,或许正因为如此,才用了个庶出女换了商业上利益,这种事情,哪怕小丫头绿桃不说,只需知道苏家在杭州城的威望,他也可以想象出里面的根结。
账房里的四大婢女,春花、夏荷、秋月、冬梅,都是苏氏亲自购买的婢女,听绿桃说,她们原本也算是官宦之家,因为家里成了罪囚,她们也成了官方发卖奴婢。
蔡鞗是见了四个账房女婢的,各有各的特点,如同她们的名字,漂亮媚态十足的春花,性子泼辣的夏荷,安静成熟的秋月,冷漠不喜多言却尤为谨慎的冬梅。
四女掌管着蔡家所有在外生意,虽他说的苏氏好像很可怜一般,事实并非如此,在蔡家还是有很高的地位的,只是蔡鞗的几位兄长年岁较大,甚至大兄、二兄都可以做了她的父辈,大侄子都有她的年纪,相比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大学士、同进士啥的,身为妾室的苏氏也只有一个体弱的儿子。
身在如此家庭,蔡鞗可以体会到苏氏的艰难,每每看着她在自己房里,趴在他的小书桌上整理账册,总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自己强势却坚韧的媳妇,一个默默自己扛起重担的女人。
一样的没能下床走动,苏氏一大早前来看望,说了些安慰话语,亲手喂他饭食,好像他真的是个孩儿一般,这让他尤为难受、不自在,却又没法子开口去说。
身子骨虚,不下地就不下地吧,苏氏扔给了他一本蒙学书籍,算是打发些无聊时间,她则在房内整理着账册,或许是真的很无聊,开口讨要了些账册,随意翻弄了几下后,眉头越皱越紧。
“娘,这样的记账是不是太麻烦了?若是不懂的人翻看,整个就是一头雾水,即使懂记账之法之人,想要整理清楚也需要很多时间。”
苏氏没有抬头,依然拨弄算盘,不时还拿起毛笔书画几下,笑道:“娘亲用的法子已经是大宋国最简便的法子了,难道鞗儿还有更好法子不成?”
看着跟流水账差不了多少的账本,蔡鞗越看越不怎么舒服,家里有个勤俭持家婆娘,每一日睡觉前,都要斤斤计较将当日开销记上,而且还是分类记账,家庭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必需品、一家三口学习充电开销、零花钱、通讯费……甚至连房子折旧、家电、装潢折旧都给记上,一项项分类记录,到了月底统计即可,虽每每都会调笑媳妇市侩和小气,心下却是敬服她为一家老小的付出,可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账本,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听绿桃说,我朝也有不少商贾与大食国商贾往来,难道我朝商贾没有发觉大食国商贾记账法更好些吗?”
苏氏不由一愣,回头看向床上坐着的儿子,不解道:“难道大食国记账法比我朝还要好些?”
蔡鞗想了下,说道:“我朝数字从壹到拾,到百、仟、万……皆是一个个文字组合,大食国数字却只是十个简单符号,十个简单符号可以组成任意大小数字,简单、方便,一眼便可知晓多少。”
“记账之法,无非是一进一出,一边是支出,一边是收入,汇总后,一眼便可看出是赚了还是赔了,虽娘亲最后也会进行汇总,可娘亲记录之法,孩儿是无法看出哪里开支不当,比如说……蜀锦路途上消耗掉的银钱,看着也只是一个大概数字。”
“自川蜀入杭州,走水路,路途需几日,人员几何,人员薪金多少,船只雇佣耗费多少,沿途食用消耗多少……等等,总之一切的消耗都要仔细记录,对比出五人与十人,一艘船、两艘船,运送蜀锦数量相应的耗费,对蜀锦沿途运送增加了多少成本,对比后,可以得出相应的成本效率。”
“嗯……反正孩儿是觉得大食国记账法子更好一些,看着账册便可知晓哪里开支较大,哪里可以缩减节省,哪里经营出了问题……”
看着苏氏怪异神色,蔡鞗声音越来越低,话语再也说不下去了,突然察觉自己话语有些多了,最后直接闭嘴不言。
见他低头不语,苏氏突然笑了,起身在他身边坐下。
“果然是娘的孩儿,竟懂得这些事情,不过……我儿还是想的短了些。”
苏氏揉了揉低头不语的小脑袋,这让蔡鞗心下一阵不乐,却也没有闪躲开来。
“有些事情,不能太过斤斤计较,水至清则无鱼,还有就是……他人看不懂账本,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
听到“水至清则无鱼”话语,蔡鞗本能的皱眉,觉得这话语本身就不对,是在鼓励他人触犯了规矩,水至清,无鱼是因为喂食喂少了,给了他人无话可说的待遇,水是可以至清的,哪个还敢犯规矩,直接清除掉就是了,可若水不清,哪个能知道,下面究竟会贪墨了多少,没规矩之下,贪婪和胃口会越来越大。
蔡鞗心下很是不赞同她说的话语,但后面一句话却让他无法开口出言。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看着他低头不语,苏氏或许以为打击到了他,又笑道:“虽娘亲不知道鞗儿所说大食国记账之法,但娘知道我儿法子必是轻便,娘私下里打探打探大食国之法,咱们娘俩私下里知道便可。”
蔡鞗心下苦笑,却又说不出个一二来。蔡京都七老八十了,妻妾却是不少,除了原配早已故去,剩下的也还有十五人,就是与苏氏年岁相当的美妇也还有十人呢,这还只是来自妇人们的直接威胁,还有那些蔡氏子孙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蔡鞗心下并不认为苏氏做错了什么,她掌握着蔡氏一族的财产金钱,身为庶子的他,今后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苏氏虽有些奇怪他为何知道大食国记账法,却也没有太过怪异,毕竟平日里,四个账房女婢谈论生意也从不避开了他。
说了记账之事,苏氏突然说道:“你大兄是龙图阁学士,主持朝廷定书修典重任,二兄提举宫观,三兄督镇江,四兄礼部侍郎,五兄虽比你年长几岁,如今也在太学上舍就读,将来也必是榜上有名,我儿还是需要读书识礼方可。”
蔡鞗眉头微皱,从绿桃嘴里得知,以排资论辈而言,他是蔡京第六个儿子,但老二蔡儵过继给了二叔蔡卞,他也成了蔡太师的五衙内。苏氏话语并无不错,也知道那些兄长功名从何而来,“赐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三者是不同的,进士及第是头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进士出身是二甲,同进士是三甲,头甲一开始地位就要高上许多,直接参与“定书修典”之事,名义上是未来宰辅重点培养对象,二甲在御史行列修行两三年后,优秀者同样成为宰辅后备役行列,但三甲基本上已经断绝了这种念想,可以做到州级大员就已经到头了。
蔡京的几个儿子,除了那个过继给了二叔蔡卞的二兄外,余者基本上都不可能中举成为进士,哪怕同进士也不大可能,可没人能够挡得住官家心意,也没人敢与蔡太师作对,或许正因这个缘故,绿桃小丫头更愿意他前往汴京开封,即使只是个混子,多多讨官家、太师欢心,他相信,只要官家、太师开心了,即使是个傻儿,也照样可以混得一个进士出身。
内心真的愿意吗?
愿意放下尊严,一脚踏入汴京这个大宋朝最大的泥潭中,内心真的愿意吗?
第3章 入学艰难
蔡鞗不知道苏氏送去汴京一封书信,在他躺在床上三个月时,大致就已知晓这副身体的虚弱。
虚幻也好,梦境也罢,面对无奈残酷现实,他也只能俯身低头,胃口大开,没几日也就可以下地走动,自己强迫着自己恢复些体能训练,较大的后院也成了跑步场地,见他雷打不动每日一个时辰跑步,苏氏对此很是满意。
每日里,蔡鞗只在府里跑跑步、读读书,从不踏出府门一步,有绿桃小婢女的陪伴,日子过得也还算逍遥自在。
看着儿子上进,苏氏犹豫再三,还是提着礼物来到苏家拜访,苏臻苏老太爷亲自带着儿孙在厅堂接见,双方见礼后,一一按照主次坐下。
苏臻捋须笑道:“听闻鞗儿身体已是大好,眉娘提起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了下来,可喜可贺啊~~”
苏氏拉着老人手臂,笑道:“老祖说的是,鞗儿有惊无险,老爷昨日还来了信件,很是高兴呢!说是想要将鞗儿接入汴京,可眉娘觉得,鞗儿身子骨太弱了些,禁不起舟马劳顿,就想着暂时留在杭州,等身子骨结实了些再回京城。”
苏氏话语说完,堂上几人本还满面笑容,下一刻又成了眉头微皱,很是怪异。
苏仁礼皱眉说道:“眉娘担忧鞗儿身子骨是人之常情,但杭州终究是比不得汴京的,有太师照拂岂不是更好?”
苏氏笑容不变,说道:“二叔说的是,汴京各方面都要好上杭州不少,鞗儿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眉娘也不敢再让鞗儿劳累,暂时也只能留在杭州修养。”
说着,苏氏又看向头发雪白,身着青衣大裳的苏臻,笑道:“鞗儿今时已是蒙学年岁,蔡府上下也皆是举人、进士门第,眉娘不敢耽搁了鞗儿学业,还望老祖怜悯,可让鞗儿在苏氏学堂就学几日……”
“眉娘,鞗儿今时身子尚虚,入学是不是早了些?”
“是早了些……眉娘你也知,我苏家学堂不同于其他学堂,所授也较严,恐鞗儿回京后,难以适应蔡氏学堂所学,五叔觉得,不若鞗儿在家修养,待鞗儿身子骨健实后,由太师亲自教导方才稳妥。”
三叔苏仁寿、五叔苏仁嗣开口,堂上一干中、老男子纷纷点头,苏氏眉头微皱,苏臻一阵沉默……
“蔡太师所学非常人,蔡家登榜进士便有五人,鞗儿大病初愈,正当修养身子骨之时,入学之事还需谨慎才是。”
苏臻如此言,苏氏心下一阵感慨,知道苏家因何不愿自己孩儿入苏家学堂,知道苏家更愿意蔡家远离杭州,脸上略带笑容点头,心下却五味杂陈。
利益是利益,随着蔡京提出“丰、亨、豫、大”理念,铸造“当五、当十”大钱、开了“花石纲”后,民间百姓深恨蔡京,杭州上下也竭力避免与蔡府有些牵连,唯恐自家生意被百姓抵制。
苏家没有明言开口,苏氏却已知晓,苏家学堂已经在她面前关上了大门。
离开了苏府,心有不甘的苏氏又前往王家、孙家、赵家……
蔡鞗听着绿桃的不满愤恨,心下也不知是何种滋味,看着面无异色的苏氏,毫不在意笑道:“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人学堂不愿孩儿入学,我蔡家在杭州置办个学堂就是了。”
“少爷,办学堂是需要先生、山长的,而且……而且总不能只教少爷一人……”绿桃声音越来越低。
绿桃倒是不客气,苏氏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蔡鞗却不甚在意,笑容依旧道:“蒙学而已,用不着什么大儒来充当先生、山长,大家族子女不愿入蔡家学堂,杭州城普通百姓子女不愿,偏远乡下农人子女呢?街道上流浪儿呢?军中子女呢?”
“一日三餐提供饭食,月末给些银钱资助,军中子女入学,将来考取功名,不再与父辈一般是个配字军,孩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苏氏一阵犹豫,说道:“我儿终究是要回汴京的,不如为我儿请个先生,府上也清净些。”
蔡鞗挠了挠脑袋,说道:“一人独乐,众人共乐,孰优孰劣,娘亲想来是明白的。爹的根基是汴京官家,蔡家根基是官家喜怒,娘的根基是什么?孩儿觉得……看似是爹的太师官位,实则还是杭州城的产业。”
苏氏神色郑重看着只有大腿高的儿子,许久才微微点头。
“我儿说的是,娘让人去寻些合适先生、山长……”
“娘,不若让孩儿来做学堂山长兼童生吧?”
蔡鞗一脸笑意,苏氏、绿桃、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全一脸怪异看着他。
“娘的初衷,还是为孩儿请先生教导一二,虽大兄他们成了登榜进士,想来娘亲也是知晓缘由根结的,孩儿相信,只要爹在官家面前依然受宠,孩儿就算才识不够,将来也一定会成为登榜进士,所以呢,是不是学识高深先生教导孩儿也无太大关系,办个学堂也花费不了多少钱财,娘亲忙里忙外也甚是劳累,不若随孩儿瞎整胡闹一番。”
苏氏不由一笑,倾斜着身子微点他额头。
“未战先思败,娘是不是认为,娘的钱财已经扔进水里了?”
“听娘话语,娘是答应了孩儿?”
“一病后,鞗儿竟成了小机灵!”
苏氏玩笑,蔡鞗挠头,心下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两个不同的人,日夕相伴,他不相信眼前妇人会察觉不出些许差异,但他至始至终都躺在她面前,察觉有些不同,也只能往“开光”上去靠。
童学学堂花费不了多少银钱,各大家族往往都有这种私设学堂,好一些的,学员可以超过百人,差一些的也只家族内一二十个童子。
苏氏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让冬梅给他送了千贯银钱,府院东一处偏僻院落也变成了蔡鞗的私人院落,墙外就是三十余间的“育才学堂”校区。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各大族拒绝了蔡鞗入学“申请”,各大族都在忐忑观望,不愿意蔡家影响了各自名望,却不代表他们不需要蔡京的瞎整胡闹。
官家与之前官家不同,是个会折腾的主,蔡京因此提出“丰、亨、豫、大”理念,说白了,就是朝廷可着劲花钱,往渐渐运转不动的经济河流注入源流,也因此产生了“当五钱、当十钱”、“花石纲”一事。
蔡鞗对“丰、亨、豫、大”花钱理论不可置否,“当五钱”起初流行于陕甘,初时是为了弥补陕甘货币不足情况,铸大钱,一大钱可当五钱使用,后来又在全天下流通,铸大钱当十钱使用。
大宋朝铜钱不足,一大钱含铜量不足以充当五钱、十钱,流言一起,势必会因此贬值,百姓无论贫穷、富贵纷纷可着劲花掉手里的“大钱”,因此商贾获利颇丰,百姓兜里却空空如也,因此,百姓不满,文人弹劾,蔡京这才被罢职不用。
百姓可着劲花掉手里大钱,极大刺激到了经济发展,至少各商贾获利颇丰,因民情激愤,蔡京罢职,朝廷以“兑五、兑十”收回大钱,事实上朝廷并未因此获利。
朝廷收回了“劣币”大钱,百姓因可着劲花钱,兜里空空,一时间市场上没有银钱流动,市场萧条,各大商贾又想起了“丰、亨、豫、大”的蔡京来,官家喜爱奇石,朝臣看到蔡京乱花钱下场,谁也不敢支持,结果又把蔡京生生抬入汴京。
对“丰、亨、豫、大”的便宜“老爹”,蔡鞗不置可否,大钱当五也好,当十也罢,其实并无过错,骤然施行下流言四起,百姓不信任朝廷信誉恐慌而乱花钱,但只要官方认可,愿意回流兑换,有了足够信誉,就算“当百、当千”,就算废弃铜钱货币,时间长了,百姓习惯了,也就算不得什么,也可以从根子上彻底解决了铜荒一事。
可“花石纲”一事……只能说是个臭棋,花钱纯粹是为了官家喜好,这笔巨额金银也绝对不会流入民间金钱流中,只会落入相关商贾兜里,还不如招募流民大肆清理河道呢。
蔡京究竟是真的希望搞活经济,还是纯粹为了满足官家喜好,蔡鞗也不清楚,也不想管……管也管不了,一个几乎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屁孩,能管得了谁?
一小屁孩成了蔡家山长,可不就笑掉他人大门牙么,本还没几人愿意靠近蔡府,在小屁孩为山长传出后,人流量骤然增加,每一个往来百姓、士子,总是有意无意往蔡府大门里偷瞧几眼。
蔡府大门中开,蔡鞗似模似样坐在正当门的小几后,绿桃站在身边就没抬起过头,小脸红扑扑,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个身上。
蔡鞗若无所觉,神情专注看着《百家姓》,桌面上还放着《千字文》、《四书五经》、《诗经》、《史记》……杂七杂八一大堆,除了门外百姓只能看到一小脑袋外,诸多书籍几乎将他生生掩埋了。
……
“呵!这么多书,读的玩吗……”
“嘿嘿,读得完读不完不知道,本公子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蔡家有的是书册!”
“哈哈……”
众人大笑,纷纷调侃,蔡鞗也不闻不问,也没这么多工夫搭理,正咬着笔尖为《百家姓》注音,不认识的,拿不准的一律画个圈圈,事后只需寻苏氏或四大婢女请教,哪有工夫去搭理门外讥讽嘲笑,若要嘲笑,除了他不通古文外,谁嘲笑谁还不知道呢。
第4章 活字印刷
一连数日也未有一个读书人应征先生,即使只是童生、秀才也无,蔡鞗依然每日里坐在房门处,为自己认识的文字标注音节,不认识的一律画圈圈,还别说,小桌子上一堆书籍,看没看得懂不知道,反正几日来竟被标注完了。
门口大石狮子旁,几乎每天都有一个穷酸书生蹲在那里,还有些书生站在门外,不时讥讽嘲笑他的读书速度,见到他挠头就会一阵哄笑,绿桃不知多少次面红耳赤瞪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后面垂头耷脑。
这一切都被蔡鞗看在眼里,却从无一次开口训斥,更无让下人棍棒驱赶,只是自顾自标注书籍音节,好好的书籍也被他画的乱七八糟。
“啊~哈!”
大大伸了个懒腰,蔡鞗终于将书桌上所有书籍标注完了,正要让人将自己小书桌收了起来,看到外面又是一阵哄笑,脸上也跟着露出白痴般傻笑,手指指向石狮子边蹲坐的穷酸书生。
“先生每日前来蔡府,可有赐教?”
吕秀才精神一阵,弓着身子上前深深一礼。
“衙内欲开设学堂,敢问衙内,学堂先生日后当归于何处?”
蔡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隐意,不由笑道:“教书育人,治学授道,虽一日为先生,终生亦为人师,先生日后也当为先生。”
见他犹豫,又笑道:“听府内仆役说,先生每日里都会前来蔡府,想来非为稚子之师而来,当为兜售治国大道而来。只是……先生可能投错了门庭,自古便有人之古来稀一言,家父今时已是六十五有余,先生若想兜售治国良言,纵使家父青睐有加,亦恐难以为续。小子妄言,还请先生见谅。”
蔡鞗似模似样抱拳拱手,门外一干士子却是傻眼了,听着他话语,好像巴不得蔡京一命呜呼一般。
正在人群中的王之璨推开人群,抱拳说道:“古有稚子甘罗为相,却从未听闻哪个稚子可为山长,敢问蔡衙内,一稚子何德何能可为一山长?又有何德何能教书育人、治学授道?衙内就不怕误人子弟,毁人前途?”
蔡鞗看向王之璨,神情郑重抱拳还礼。
“先生不畏强权质问蔡某,当为刚正之人,敢问先生可否为‘育才学堂’山长?”
“这个么……”
王之璨和一干书生顿时傻眼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诸位之才当若日月辉光,蔡某尚还需读蒙学之稚子,与诸位先生相比,如同荧星伴日月,又岂敢与儒家大贤相较一二?”
“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家境贫寒之子,孤苦无依之流儿,亦不当绝于圣人门外,一稚子虽才疏德微,亦当学古之大贤,教化众生,传承礼仪大道。”
众人更是傻眼了,王之璨想要辩驳,可一想,眼前小子说的很明白,所收学徒皆家境贫寒、流落在街乞儿,都是人家不愿教授的小儿,再说什么“误人子弟”之言就有些那啥了。
看着门前一干人相视不言,蔡鞗面露微笑,再次抱拳一礼。
“诸位之才远胜蔡某,育才学堂尚未立起,未来会走多远,蔡某也难言一二,若诸位志向高远,甘为孺子之牛教书传道,育才学堂大门永远为诸位敞开,山长亦可留于诸位……”
话语还未说完,人群中几名士子衣袖一甩,冷脸离去。他的话语如同瘟疫,不一会,就连一脸尴尬的王之璨也被人拉扯离去,更别提那个每日都会跑来的吕秀才。
蔡鞗心下摇头不断,回过头去想,谁会愿意成为一稚子名下先生,更何况还是名声老臭的蔡太师的小五衙内。
“少爷说的好!”
突兀一句话语把他吓了一跳,见绿桃一脸不忿,心下又是一阵好笑。
“得嘞,打今个起,绿桃你便是我育才学堂里的女先生了。”
“啊~少爷……少爷,绿桃……绿桃不……不识字,怎……怎能做先生……少爷……少爷别走啊……”
蔡鞗似模似样背手摇晃离去,绿桃抱着一堆书籍,不时还掉了一本两本,嘴里却急切不断。
大家族里,除非是少爷们的伴读,通常是不允许读书识字,绿桃只是个丫头女婢,想要读书更是难上加难。
府门前发生事情很快传入苏氏耳中,站在窗口看着院中繁花,清瘦女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蔡鞗像是没心没肺的小子,没有先生,没有生徒童子,他也像没事人一般,正当苏氏想要进一步观察时,绿桃跟着他,抱着一堆书籍跑来。
“娘,这个字念什么?”
“这个呢?”
……
“还有这个。”
……
看着他狗爬一般字迹,请教着很是平常文字,苏氏心下满满无奈,很有些确定,学堂不过是他的玩闹场所,但看着他勾画的音节,眉头莫名皱起。
“鞗儿,这些都是些什么啊?”
“这个?这个叫拼音字节,一般情况,只要一两年学会、熟练使用拼音字节,只要将书籍都附带了这些拼音,即使只是学习了两三年的童子,也可以自行读尽天下间所有典籍。”
“什么?”
苏氏大惊,一脸难以置信看着他。
蔡鞗挠了挠头,说道:“孩儿病重时,老胡子爷爷教的孩儿,有拼音相助,读任何附带拼音的典籍都没有问题,只是……读写没问题,若要通达先贤文意……却还需先生讲解。”
蔡鞗没有太好法子解释拼音的事情,常用简体字一共也就两三千,古文繁体字可就厉害了,足有小十万,他不管别人是如何学习的,反正他自个见到不认识的文字,无论如何都是要标注拼音的,早晚都需要解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找了个“白胡子老爷爷”再说。
这个时代,乡间怪异传闻很多,苏氏也不敢肯定他说的真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的小人儿从未离开过她身边。
连连深呼吸,苏氏看着儿子狗爬字迹,看着被他书画乱七八糟书籍,神色极为凝重。
读、写、通达文意,三个境界,最难的一步就是读写,每个地方言语不一,因为读音不是官方标准,即使大才子亦会每每被人耻笑,可若有了正统读音……
财富!
苏氏本能的就想到了重新刊印典籍,神色更加凝重,看向绿桃郑重说道:“鞗儿所书每一本书籍都不许外流,不许被他人得去,若有所失,家法重处!”
蔡鞗眉头一皱,几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苏氏严厉,正要开口,绿桃却已跪倒在地。
“夫人放心,绿桃绝不敢遗失少爷书籍!”
苏氏这才微微点头,重新拿起百家姓,仔细看着书本上的圈圈,神色郑重读出,见她如此,蔡鞗心下叹息,也只得老老实实为不认识文字标上注音,一边标注,一边讲解拼音知识和声调,甚至连断句标点符号存在的意义和作用也一一说了清楚,听着他述说,苏氏更加严肃郑重,又一次郑重交代绿桃,万万不可遗失了每一本典籍。
一连一个时辰,蔡鞗才标注完三本书籍,累的不行,正要告退休息……
苏氏拧眉说道:“学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建起的,房院也需仔细清理、修葺,我儿暂时就在家中整理些书籍,如此乱糟糟书本终究是不成的,还需为学堂童子另行准备书本,等娘亲寻人准备雕版印制些书籍,学堂再开业也不算迟了。”
见她如此说,本还不甚在意的蔡鞗也无话可说,可听着“雕版”两字,本能的问道:“雕版?是不是用枣木将书本上文字一个个雕刻出来,刷上漆料印制书册?”
苏氏不由笑道:“正是如此,我儿所用书籍便是如此印制。”
蔡鞗皱眉说道:“为何不用类似印章那般印刷?将一个个文字雕刻在泥范印章上,所需文字进行排列印刷,如此即使雕刻错了,也无需毁掉整个雕版,即使错了,也容易挑选出单个‘印章’,这种法子,好像……好像《梦溪笔谈》应当有记载才对?”
蔡鞗疑惑不解,按理说,此时活字印刷应该出现了,怎么苏氏像是不知道,这不应该啊?
他却不知,活字印刷的确早在五六十年前就已经发明出来,但活字印刷并没有传播开来,所知人很少,直到一二十年后,被一个叫“周必大”的人重新仿制出活字印刷,这才真正传播开来。
蔡鞗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悲哀,毕昇只是个低贱刻工,纵然发明创造出来了活字印刷,又怎会如文人周必大名气之高?
还有就是,工匠永远只是商贾工匠,有些东西一但改进、发明出来,本能就会藏于家中闷头发财,这个时代的文人又大大不同,恨不得可以让全天下都知道自个本事,两者身份、地位各不同,也造成了苏氏并不是很清楚活字印刷之事。
听了他的法子,苏氏一时呆了,印章自古便有,书写字画时,但凡小有成就文人,都酷爱盖上自己特有印章防伪标识,可却没人去想用印章来代替雕版。
仅仅只是一层窗户纸,却没人捅开,蔡鞗一句疑惑,苏氏猛然站起,大步走出房门。
“冬梅,让人去寻《梦溪笔谈》一书,现在就去!”
第5章 翠云楼
翠云楼灯火通明,龟奴、老鸨打趣拉人入楼,二楼不少姑娘摇摆手里锦帕,又掩嘴轻笑,惹得每一个踏入楼内男子内心一阵瘙痒。
外面娇笑、高声调侃不断,富丽堂皇的凌香儿房内却又是一番景象,琴音时而舒缓若溪流划过沙石,时而激烈似万马奔腾、刀枪碰撞,下一刻又身处寂静丛林黄鹂婉转……
琴音低转,凌香儿香扇半遮,身体娇柔婉转似蛇,轻纱轻飘,眉眼含情又怯……王之璨的心脏几若停顿,不知何时站起,痴痴呆呆看着低眉羞怯娇艳。
“好!”
一声公鸭子嗓音炸响,王之璨脸上瞬间爬满怒容,正待开口大骂……
“当啷!”
一大块银子砸在场中,众人纷纷去看,正是苏家大少苏瑞。
“表兄威武——”
陈廷之轰然叫好,席间几名士子一脸不悦厌恶。
“苏大公子,中秋月夕花魁大会,区区十两纹银可是不够啊~~”
苏瑞正睥睨四方舍我其谁呢,听到竟有人置疑苏家实力,心下一阵不悦,摇扇转头去看,见是王之璨嘴角微微上翘不屑。
“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兄啊~~”
苏瑞轻摇了几下折扇,又猛然一收,一起一落轻击手掌,白衣青衫,五官周正,看着也是一翩翩公子,只是年岁正当十六七,正当变声期,说出的话语也略显尖锐。
“花魁……虽有‘一品,二韵,三才,四色’之评,可若没有银钱……”
“哈哈……”
陈廷之一脸得意大笑,合扇指着王之璨,讥讽道:“表兄去岁赠花百朵,不知王公子赠花几何?”
一朵花便是百贯,百朵就是万两银钱,在坐的一些书生听闻摇头不言,心下不住摇头叹息,王之璨想要开口怒怼,奈何他也无法轻易砸出万两银钱,正不知该如何下了梯子时,脑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嘴角略微上翘,泛起一个不屑弧度。
“苏家不过是奸党之走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花魁之评,一品,二韵,三才,四色,一品者,君子之高洁品性也,不义之财而赠……”
“呵呵……”
“王某听闻奸党之六七岁稚儿欲要置办学堂,欲要以山长误人子弟,流毒千里,苏兄文采风流,何不前往应征学堂先生,表表一二忠心,也好趁机榜上有名,弄个封妻荫子。”
满堂寂静,不等苏瑞恼怒,凌香儿却着实傻眼了,去岁花魁争夺尤为激烈,若非苏瑞紧要关头咬牙砸下百朵红花,她也绝对击败不了百花阁董香儿。
去岁险胜,今岁更加凶险,百花楼从福建邀请了吴姬相助,虽两人暂未相见,凌香儿却深感不安,中秋月夕即将来临,正要手段尽出死死锁住苏瑞愣头青呢,王之璨这番话语却是当头一棒。
一品,二韵,三才,四色。一品指的是人品,性子温婉也好,霸道高傲也罢,或是百变狡黠……但品性一定要正!要符合君子之品性。二韵气质,三才琴棋诗画,四绝世之姿,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品性上。
苏瑞若成了奸党一员,接受了他的红花钱财,她凌香儿也成了委身奸人之女,成了贪慕荣华富贵,成了一丘之貉奸贼,这名声若传扬出去……
凌香儿脑门冒汗,心下不住后悔,后悔招惹了如此个愣头青,百花阁邀请了才女吴姬相助,本不善诗词的她就想多多寻几个才子相助,如今倒好,王之璨的才气尚未真正见识到,倒是一棍子把她敲晕了。
不善于急智的苏瑞一时间也寻不到应对说辞,心下恼怒,正要上前揪扯,先打一顿眼前可恶小子再说,正要撸袖……
“六弟。”
“过了。”
低沉话语传入众人耳中,凌香儿忙转头去看,正见席间一中年书生,书生衣着普通,素衣素袍,普通的丢在人群中都不会让人注意,众人见他开口,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王之璨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同族王师礼为何袒护苏家?
“三兄……”
王师礼微微摇头,起身向苏瑞抱拳一礼。
“家弟久在汴京潜学,世故历练稍有欠缺,苏兄、凌姑娘还请见谅!”
苏瑞见王师礼抱拳,虽心下恼怒不满,却也知道王师礼的厉害,同样抱拳还了一礼。
“王兄多礼了,一稚子为山长,着实有误人子弟之嫌,但那是蔡府之家事,我苏府再如何也还管不到蔡太师的事情,若这位王兄不满太师作为,可向官家劝谏,我苏家绝不阻拦。”
苏瑞心下对蔡鞗、姑母弄出个学堂很是不满,可也知道,苏家在拒绝了那小子入学堂后,想要私下里插手、劝解,至少要过了一段时间。
蔡京名声如何,屋内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们又都全仰仗蔡京的“丰、亨、豫、大”乱花钱,至少当前百姓兜里空空之时需要,一者不愿太过靠近,一者又仰仗离不开,苏家如是,王家同样如此!
凌香儿心下不满王之璨,不满他将大好场面弄的冷冷清清,忙举酒笑道:“良辰美景之时,诸位哥哥们就莫要说些败兴之事了,前些日香儿偷偷学了段‘飞天奔月’,本想着中秋月夕讨得哥哥们欢心,今日香儿献上一段,让诸位哥哥品茗一二。”
秋波含情带怯,众人一阵鼓掌叫好,像是刻意冲淡屋内紧张、尴尬……
“飞天奔月”取自《霓裳羽衣》和《天魔》,凌香儿转入后间更换衣物,不一刻钟,华丽与妖艳并存,妩媚、妖娆、含情带怯……尽管所有人都早已见识过了她的容貌,在旋转扭动间,所有人都想要揽在怀里,掀去粉红面纱,尽情……
一舞未尽,屋内只剩下若痴若狂,哪里还有之前的紧张、尴尬,王之璨双目里更是流露无尽贪婪占有,苏瑞如此,王师礼如此,陈廷之……
音停舞止,大红舞裙似盛开牡丹,高高抬起玉臂缠绕指向天空,洁白娇嫩长颈在艳红牡丹辉映下更盛三分,娇目流露的不舍、含情脉脉让人若痴若狂,渴望摘下这朵娇艳……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王之璨痴痴呆呆,望着凌香儿拖着长长艳红长纱离去……
曲尽人散,凌香儿托着香腮,诱人小嘴却高高挂起,琴师顾琴娘坐在一旁时,还对着铜镜噘着小嘴。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凌香儿依然未有动上半分,只是透过铜镜白了眼眉眼弯弯的顾琴娘。
“妹妹都快愁死了……姐姐,怎么办啊?若那傻子话语被百花阁听了去,会将傻子话语传扬出去的……”
顾琴娘心下一叹,向她身边挤了挤,看着铜镜里的娇颜,说道:“刘妈妈虽泼辣霸道,却也不是个小心肠之人,更何况,百花阁东主便是九夫人,当不会自己往自己身上抹灰的。”
凌香儿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顿时露出娇笑来,在顾琴娘还未反应过来,小嘴吧唧一下偷袭成功,眉眼弯弯笑道:“姐姐果然是女中诸葛,九夫人此时比咱们还头疼呢,哪里还会有闲心盯着咱们,再说,蔡太师虽可恶,相信也没哪个评师敢明目张胆得罪了蔡府!”
顾琴娘被她偷袭成功,知道她古怪精灵,并未恼怒,却说道:“百花阁不会在风头上主动牵扯了蔡府,唐知府不会,杭州官吏绝不敢轻易明着得罪了蔡府,其他人却不好说了。”
凌香儿又愁苦起来,抱着顾琴娘不住摇晃。
“姐姐……姐姐……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啊……”
顾琴娘也没太好法子,挣脱了她的娇臂,点着眼巴巴额头。
“你啊你,早就让你别去招惹麻烦,你偏是不听,想要脱了身,除非……算了,苏家当不会真的如此愚蠢。”
凌香儿一愣,随即大喜,跳起来就要再次偷袭,顾琴娘忙伸手敲了她一记,笑骂道:“姐姐已经是了平民百姓,今日文人士子围在身边,实则还是欢场可怜人,有些人可莫要去招惹,咱们根本招惹不起的。”
凌香儿却不甚在意,笑道:“又不是妹妹招惹是非,苏家大公子和王傻子打擂台,与妹妹何干……行了行了,姐姐莫要担忧,妹妹今日所得,全都给姐姐……”
顾琴娘刚要劝解,见她从木匣里拿出两锭银子,忙摆手道:“可别,妈妈已经给了姐姐酬金。”
顾琴娘不敢再留在凌香儿房内,她在最当红时自赎自身,翠云楼苏妈妈差点没上吊自杀了,若非即将迎来花魁大赛,苏妈妈绝不敢轻易邀请琴娘弹琴奏乐,唯恐把更加精灵古怪的凌香儿也带出了翠云楼。
出了房门,顾琴娘正看到苏妈妈伸头看来,心下一阵苦笑,自是知晓她在担忧着什么。
莲步缓缓下了楼,苏妈妈很是甩了下描金手帕。
“琴娘,不是妈妈说你,翠云楼有人捧着,有人小心伺候着,穿金戴银,锦衣绸缎妈妈也从未短了你半分,又何须遭受那个罪啊?”
看着她愤愤不已,顾琴娘却知道,眼前已是四十余岁妈妈并非表现的这般可恶,微笑说道:“妈妈说的是,在翠云楼时,万事有妈妈护着,琴娘也永远无法体会到外面的艰辛,可既然已经离开了,再回头,杭州也只会增添了个笑谈,还请妈妈谅解。”
“你……”
“唉……”
苏妈妈深深一叹,看着与三个月前并无不同的“女儿”,日夕相伴,她又怎能看不出微笑面皮下的疲惫,狠狠戳着她额头。
“你啊你……”
“打小妈妈就知,你个死丫头看着不温不火,骨子里却是个贱坯子犟骨头!”
第6章 屋顶老工匠
顾琴娘拒绝了翠云楼马夫,一个人抱着视若生命的古琴,站在胭脂巷尽头,看着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黑暗、寂静,耳边不时传入隐隐莺歌笑语,一个人怀抱着古琴站立许久……
蔡鞗睁眼静静看着素白蚊帐上蜘蛛许久,直到房门轻响,这才极为麻利掀开被褥,穿着他依然不怎么习惯的衣物。
衣物与记忆中的衣物差不多,裤子没有松紧性,宽大且长,足以提到没有几两肉的胸口,按照绿桃说法,这是为了保护肚子受凉生病,他却觉得是为了方便绑缚丝质裤腰带。
裤子宽大,袜子同样如是,虽宽大了些,却甚是舒服。
裤子宽大,上衣同样宽大,是交领右衽,穿衣不是很麻烦,关键是他系带系不好,好多次都被自己弄成了死结,或是被弄得不齐整,很是难看,每每都需要绿桃帮着系好,气的他偷偷把衣服弄了几个窟窿,小婢女气的拿给苏氏告状,要给他重新缝补上……
窟窿最终没有修补合拢,他穿衣也算是顺当了,将一个个丝带疙瘩塞入相应的裂缝中,算是替代了纽扣,再也不用在意丝带被他弄成了死结,也不用尿了裤子。
唯恐他受了凉气,黑衣白裤之外,还要穿上通体白色镶粉边褙子,绿桃看着很满意,他却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尤其是头上的小帽让他不满,还不如光头好看呢。
不管如何,她们觉得就该如此,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绿桃端着盆热水,看样子是要亲自帮他洗脸,省的弄得一身湿水,这也是让他很不满意的地方。
衣服太宽大了,想要卷起来都困难,丝质衣物较为柔滑,稍微甩动就散了架,在询问绿桃有没有素布衣物,她的反应却有些不明所以,苏氏却是知道,但告诉他,上好白叠素布比丝绸还贵,是大食国千里迢迢用大船运来的。
苏氏话语让他很是不解,按理说布匹应该比丝绸还要简单些,大宋国应该有这种技术才对,可他哪里知道,真正布匹是在两百年后才出现的,这个时候的大宋国只有丝绸和麻布,是有人种白叠子观赏,棉布却还真没有!
大宋国海运发达,皇帝支持各国来大宋国经商,但怪异的是,大宋国船只从来不越过南洋之西,真正远洋的只有大食人,大食人垄断了整个海运,苏氏告诉他后,也才明白为何宋国没有棉布,为何不会用白叠子进行纺织。
知道了因果,也不用麻烦苏氏阿娘,直接找了春花大丫鬟,让她帮忙寻些白叠子,也就不再这些事情太过关注。
洗脸也只能在绿桃帮助下进行,湿了的手巾使劲在脸上一阵擦拭,一连数次,小脸都成了红扑扑,小婢女才算放了他。
每日雷打不动的要围着后院跑上两圈,之后稍微吃了点东西,这才安安稳稳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翻阅自己需要的书籍。
在下地走动后,他的日子基本上都是一成不变的,一连小半月都是如此。
临近了中秋月夕,街面上越来越热闹,原本很安静的绿桃也有了些躁动,频频在他面前小动作不断,见她又一次趴在桌案前,双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动的。
“唉……”
蔡鞗扔下并不习惯的毛笔,一脸无奈看着眼前梳着好笑双环丫头。
“又咋了?”
“少爷,还有十日就是中秋月夕了!”
“那又如何?”
“中秋月夕可好玩了,有杂耍的,有花灯,烟花可好看了!”
“嗯。”
蔡鞗的不置可否,小丫头好像受到了打击,也成了无精打采,见她如此,心下一阵好笑,如同记忆力的儿子无法出去疯玩一般情景,想了下,很认真点头。
“娘亲说要仔细修葺修葺学堂屋舍,算着也有半个月了,身为学堂山长,是该去看上一看了……”
“嗯嗯!!”
见她小脑袋乱点,瞬间恢复了精神,蔡鞗心下更是好笑,站起身来。
“别忘了带上些银钱,兴许路上饿了呢。”
“少爷放心,绿桃有钱!”
看着她拍打着腰间挂着的小荷包,蔡鞗一阵无语,背着小手,似模似样出了书房。
蔡府所占位置很好,距离西湖也很近,本身又处于繁华街道中间位置,按理说,如此位置应当不符合蔡太师品味,毕竟临近街市,太吵了点,可是呢,蔡府占地近百亩,那就又有了另外一说。
学堂在蔡府院墙之外,原本是一处文人士子喜欢去的雅苑,不知因何就成了蔡府空置院落,为了方便前往学堂,苏氏特意将东侧的小院打扫了干净,成了他一个人的小院。
推开小门,是真正的小门,小到只能一个人进出的小门。出了小门,门外是一条两侧栽种了垂柳小道,看着幽静小道,蔡鞗本能就是一阵喜欢,背着小手,身后跟着绿衣小婢……
站在学堂外,透过斑驳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翠绿文竹,隐隐可以听到里面工匠干活声音。踏入其中,正见夏荷指挥着他人仔细修葺房屋,见他出现在院内,显然是愣了下。
“少爷。”
夏荷微微蹲了蹲身子,蔡鞗打量着绣着淡粉色蔓藤绿衫,笑道:“夏荷姐不用太过客气,我也就过来看看,你们该如何还如何。”
听着他开口“我”字,夏荷眉头不由一皱,想要开口劝解,最后还是低头应是,稍微让开了些身子,便于他可以观看屋舍修葺情况。
屋舍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之前是用来招待文人士子,所用也皆是上等木料,甚至连漆料都未有起皮,与其说修葺,不如说是重新换瓦,避免因屋顶砖瓦坏了漏水。
看着屋顶上工匠年岁都较大一些,蔡鞗有些不解,看向夏荷说道:“夏荷姐,工匠的年岁是不是大了些,屋顶爬上爬下挺危险的。”
夏荷神色一阵犹豫,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轻声说道:“中秋月夕临近,人手也不易寻找。”
蔡鞗一愣,心下不由一阵疑惑,自苏氏决定重新修葺时,已是半月前的事情了,中秋月夕也是十日后的事情,两头将近一个月,秋收一般都是中秋月夕之后,若说忙碌,也是大家族忙碌,小门小户越是临近节日越是花费颇多,自是想着多赚些银钱,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工匠?
心下疑惑,看到夏荷脸上的不自然,蔡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沉默,微微点头。
“偌大年岁还要爬上爬下,若非家中拮据,想来是不愿如此冒险的,等到他们完工后,夏荷姐告诉他们,家中若有儿郎愿意前来学堂就学,一切费用全免,每日供给两餐用食,若居住在学堂,每日可提供三餐食用,另外,月末学堂贴补每个童子一贯钱财。”
“当然,这是家中愿意前来就学童子,他们的工钱,之前不管娘亲给了他们多少,再此基础上增加三成,算是奖励他们身上的工匠精神。”
夏荷、绿桃一愣,不等夏荷开口,绿桃就急不可耐。
“工匠精神?少爷,什么是工匠精神啊?”
蔡鞗却看向夏荷,笑道:“医者仁心,在真正救人治病医者眼里,没有好人与恶人一说,眼中只有病人,秉承‘仁’而救人,这就是医者大爱精神。匠人同样如此,匠人追求的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精神,而不是其他。”
说着又看向房顶几个头发斑白老人,静静说道:“我相信,阿娘给他们的工钱必高于他人,这算不得什么,他们年岁大了,虽动作不如年轻人麻利,但年岁毕竟是大了,爬上爬下本就极为危险,给的工钱高些也是应当。”
“或许他们家里拮据,不得不接了学堂活计,或许是因为工钱真的高出了他们的期望,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给学堂换瓦,是为了喜欢,为了子孙后代希望,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人,证明自己还是个工匠!”
“仅凭这一点,我愿意多给他们三成工钱!”
蔡鞗微笑转身,向后摆了摆手,自己的灵魂又不真的是个稚子,夏荷脸上的不自然,嘴里话语,都已表明了苏氏的难处和蔡京在杭州城的尴尬,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左右不了蔡京继续瞎折腾,阻止不了蔡京炽烈权利欲望,能做的只是在后面尽可能擦屁股。
善待几个年老工匠说明不了什么,但这是个态度,至少蔡鞗是这么认为的。也不管身后夏荷怪异神色,背着手转身走出学堂。
入学堂,离开学堂,只用了一刻钟。
绿桃很善良,也很容易欺骗,她的快乐很简单,蹦蹦跳跳跟在身后,全然忘了她比他大了三岁,是他的贴身女婢兼保姆的事实,赵婶娘每每交待的稳重早已甩到了爪哇国。
小道较为幽静,走出百米外,转入另一条街道,就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叫卖声此起彼伏,挑着担子、举着拨浪鼓的卖货郎,赶着驴车运货商贾,店小二不时招呼街道上客官,肩扛着儿子的汉子,提着篮子妇人,举着花伞少女……一切的一切都与幽静小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正当蔡鞗犹豫是不是一脚踏入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时,绿桃像个撒欢的羔羊,拉着他小手,不容他拒绝冲入人群。
“少爷,刘婶婶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软又甜!”
“本少爷不喜欢,会坏牙的。”
“少爷以前不是很喜欢么?”
“现在不喜欢了,坏牙!”
“哦~少爷少爷,糖葫芦!糖葫芦……”
“……”
第7章 商贩顾琴娘
个头矮小些的蔡鞗,硬是被她拉到一老汉扛着的老大木棍前,看着插在稻草上一串串红艳诱人的糖葫芦,他竟也有了想要尝一尝的念头,挺奇怪的念想。
绿桃一手一个,蔡鞗也选了个,两人在没有家丁仆从相随下钻入人群,而他也发现了憨憨傻傻的小婢女人缘真的很好,街面上摊贩几乎都认识她,但对他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蔡鞗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跟在小丫头身后,如同记忆中,跟在撒欢儿子身后,只是充当一个付账的跟班,不久后却悲哀发现,连付账跟班资格都没了,所有钱财全在撒欢的小丫头荷包里。
一边注意下前面的双环发髻,一边观察这个时代美食小吃。
这个时代的美食还真不少,记忆中的美食在这个时代差不多都有,荤素包子、油条、胡辣汤、油茶、摊饼、茶叶蛋……应有尽有,当然了,一些诸如爆米花、薯条一类的吃食是不可能存在的,就在他再一次转头寻找小丫头身影时,竟然没有寻到,心下莫名一阵紧张。
“绿桃——”
用着自己都会惊讶尖叫,下一刻,正见到双环发髻丫头从一堆人群里挤了出来,脸上不由露出一阵苦笑……
“少爷,快来快来!有人欺负了顾姐姐——”
看着她连连招手,蔡鞗一阵头疼,记忆中吃过亏,心下有些阴影,他是不愿往人堆里挤的,看着她兴奋的劲,脑仁子就是一阵疼,对她话语又有些莫名其妙。
“万事莫要打堆,打堆最容易吃亏……”
“少爷,快救救顾姐姐……刘秃子!我家少爷在此,还不放了顾姐姐?小心我家少爷让人打你板子!”
被绿桃生生拖入人群,听着她大叫,蔡鞗不由一愣,本还都打堆挤在一起看热闹人群猛然散开,露出里面几名交脚幞头、圆领皂衣衙役,领头汉子身高五尺七寸,左脸颊一块青黑色印记尤为显眼,看着像是个配字军,正见他拽着一女,女子身量较男子稍矮两寸,衣着与寻常女子差不多,脸颊上的面粉、黑灰遮掩了些容貌,但在他眼里,还是可以看出,确是个“小姐姐”般女人。
正准备锁住顾琴娘的刘秃子一愣,等了三个月,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曾经可望不可及美人当前,自是不会在乎绿桃一小女婢,但蔡鞗小五衙内却不同,见到小五衙内果然站在面前,抓着顾琴娘的大手像是蝎子蛰了一般,瞬间松开,身子不由自主弓了下来。
“五……五衙内……小的……小的不知顾姑娘是衙内的人,小的该死!”
“啪啪……”
刘秃子照着自己就是几个大嘴巴,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蔡鞗眉头微皱,看着眼前配字军一般捕头,像是吃过自己亏似的,可那“顾姑娘”与自己又是怎么回事?略微皱了下眉,心下疑惑,也知道此时不是追根问底时候。
蔡鞗随意整理下素白褙子,笑道:“公门执法当首重一个‘公’字,是不是本少爷的人,在‘公’字面前都是与他人一般无二,王公触法亦罪,本少爷一无功名,二无职司,又岂能让刘捕头因私废公?”
不等绿桃心急开口,蔡鞗又说道:“刘捕头身在公门,之前想来也是军旅中人,当知军法之严厉、规矩,公门亦是如是!只是……本公子见眼前女子体貌端正,双目清纯若水,当非狡诈触法之人,不知刘捕头因何要锁拿于她?”
“回衙内……”
“少爷,绿桃知道绿桃知道!”
刘秃子很清楚眼前小人儿是何人,别说他一个小小衙役捕头,就算是杭州知府唐恪,那也是不敢轻易得罪,更加知道,听着话里话外“规矩”两字,真实后果……
刘秃子不敢去想得罪蔡家的后果,脑门冷汗大滴大滴冒出,正待抱拳,绿桃却是急不可耐,小嘴叭叭一通,蔡鞗这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事情并不是很复杂,眼前“顾姐姐”当街做馕饼,刘秃子身后的混混模样男子吃了馕饼,却嫌馕饼难以下咽,不仅不给馕饼饭钱,还与女子起了争执,结果被女子打伤。
“少爷,刘七就是个无赖子,坏的紧!”
“少爷,您看看刘七个头,再看看顾姐姐身量,刘七胳膊都比少爷腰还粗,顾姐姐怎么可能打伤了他?那些叫嚷的都是刘七一帮的无赖子,坏的紧!”
绿桃指着人群里几人,蔡鞗扫了一眼,将目光一一看过刘秃子、刘七和几个捕快,一脸笑意来到碎裂一地“桌案”前,从地上拾起一馕饼,随意拍了两下。
“都是汗水种出来的,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说着,将馕饼送入口中,刚咬上一口,嚼动的嘴巴不由一顿,脸上也露出些苦意,也不知眼前女人是如何做的馕饼,生硬能崩了牙齿也就罢了,关键是还莫名的有一股苦涩味道,这辈子或许也没吃过如此难吃的馕饼。
“说句公道话,不是一般的难吃!”
说着,将啃了一口的馕饼送到一脸面粉的“顾姐姐”面前。
“别人付了钱财买饼,饼子多多少少也应该可以下咽才是。”
“五衙内公允,俺就说……”
刘七大喜,忙大声应和,可还没刚开口,看着冰冷目光,竟畏惧闭嘴不敢再言。蔡鞗站在刘七面前,面无表情。
“混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言老蔡太师是大宋国顶级混混,而你只是最低等,不入流那种。”
蔡鞗嘴角不屑,抬手指向一脸怪异的顾琴娘,盯着刘七说道:“此女身姿妖娆,娇艳若花,若她愿意放下身段,放荡风流,自有大把权贵生生将你碾成齑粉!人可以贪,可以赖,可以浑,可以横,但不能眼瞎,会死人的。”
刘七冷汗直冒,这才想起顾琴娘的花魁身份,从良,不代表寻不到愿意为她出气权贵。
蔡鞗不理会苍白若死的刘七,走到同样大汗淋漓的刘秃子面前,微微抱拳。
“法理不外乎人情,依法治国,治国便是治人,人有五情六欲,亦有怜悯、同情,刘捕头以为如何?”
刘秃子心下不安,忙抱拳低身,声音颤抖不止。
“五……五衙内教……教训的是……”
“刘捕头说笑了,本少爷只是白衣,还没资格教训刘捕头,刘七自身无大碍,这位姑娘虽损失了些桌椅、锅碗瓢勺啥的,也花不了几个钱,各自退一步,此事就此了结,如何?”
“了结!刘七愿意了结!”
不等刘秃子开口,刘七一头汗水开口。刘秃子哪敢稍有不满,蔡鞗嘴里说着“白衣平民”话语,可每次还多了个“本少爷”三字,三个字没什么大不了的,全天下有无数人用了三字,可背后无形中附带的东西却是大大不同,没人敢轻视大宋朝站在最顶峰的奸贼蔡京。
围观百姓一层又一层,在蔡鞗入场开口后,没有一人敢轻易插嘴,在他摆手说“都散了吧”后,也没人敢继续围着看热闹,他也第一次使用和亲身感受到了权利的恐怖。
一地狼藉,绿桃小嘴噘得老高,很不满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刘秃子、刘七等人,蔡鞗收拾了两下,发现根本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完整物件,搬了个无法摔坏的木墩子,坐在暗自别头生闷气的小丫头身前。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是个怎么一回事儿,我也不相信你顾姐姐会小白到将自己都不吃的馕饼,还拿出来售卖的地步,哪家做馍馍饼子不是先自个吃了的?”
“少爷,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帮着那些坏蛋?哼!”
“嗯……这么说吧,若他们敢这么欺负你,哪怕他是杭州知府,本少爷我也要想法子砍了他脑袋,哪怕无耻、阴狠也要为你出气!”
“……”
“知道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
“呵呵……”
蔡鞗提了提她搞笑的双环发髻,笑道:“因为绿桃是本少爷的人,因为你整日待在本少爷身边,本少爷双眼可以整日盯着你,有蔡家的匾额压着,没人敢轻易招惹。”
“可你顾姐姐不成啊~咱家打了他们板子,他们也只能受着,可他们挨板子,究其原因还是因你顾姐姐,没你我天天看着,最后遭罪的也一定是你顾姐姐,甚至掠人、杀人亦是可能,现在又有不同,没有将人得罪死了,各自退一步,事儿也就到此结束了。有时候,高高举着的板子比打到屁股上更让人害怕的。”
小丫头也不知能不能听得懂,顾琴娘神色却有些郑重。
“行了~把你兜里钱财都给了你顾姐姐吧,就当本少爷打砸了你顾姐姐的生意。”
“才不是少爷呢!”
绿桃噘嘴不满,顾琴娘忙摆手拒绝道:“五衙内已经帮了琴娘大忙,琴娘又怎敢拿了衙内银钱?”
蔡鞗本不想笑,可看着她形象还是忍不住笑了。
“顾姑娘也莫要拒绝,你要不收下,绿桃还不知要生气不满到了几时,再说……”
蔡鞗低头看向她葱白纤指,笑道:“姑娘本就不是个商贩,以姑娘容貌出来做馕饼……虽敬佩姑娘的坚强,却也知姑娘此时的困境。”
“嗯嗯,顾姐姐,你就收下吧,少爷还有好多钱财呢!”
听着绿桃话语,蔡鞗心下又是一阵翻白眼,嘴里却说道:“顾姑娘就收下吧,若……真的难为情,就当是绿桃借与姑娘的,日后有了银钱再还与她也就是了。”
“不过……”
蔡鞗再次打量了一番顾琴娘,看向她身后神色不安的老儿。
“顾姑娘不是个商贩,也不适合贩卖货物,顾姑娘身上没有商贩身上的市侩和精明狡诈,性子不合,需另想他法才是……”
“少爷……少爷,顾姐姐可厉害了,是翠云楼的花魁,还会写诗,夫人都夸赞过呢!”
绿桃轻轻拉扯他的衣襟,用着自认为的低音,见他有些不解呆愣,忙又提醒了句。
“少爷,学堂,学堂……”
听了“花魁”两字就有些讶然,绿桃提到“学堂”两字更是呆愣,人却看向了一头白面的顾琴娘。
虽没有看到眼前女人真面目,蔡鞗依然肯定是个美女,可也没往“花魁”两字去靠,他当然知道花魁意味着什么,
第8章 没人能动得了老蔡太师的原因
花魁卖艺不卖身,个个精通琴棋书画、熟读诗书,否则也无法让素来高傲的士子们趋之若鹭。
仔仔细细,再一次将狼狈顾琴娘打量一番,见她不卑不亢,本能的感觉出,眼前女人并不是个容易屈服的女人,一阵沉默,蔡鞗还是开口说道:“蔡家名声若何,姑娘是极为清楚的,身为花中之魁,如此年岁,如春夏绽放娇艳花朵,姑娘能此时自赎起身,低身操持小民商贾之事,若污泥之洁莲,蔡某不敢玷污姑娘清名,只是……蔡某还是想邀请一二,不为其他,只为蔡某甚为仰慕姑娘品性。”
说着,抱拳深深一礼。
“蔡某不敢稍有逼迫,只希望姑娘可以考虑一二。”
绿桃忙拉着顾琴娘衣袖,急切说道:“顾姐姐,少爷人很好的,成了少爷的先生,那刘秃子绝不敢再欺负了姐姐……”
见顾琴娘脸上依然犹豫,蔡鞗心下一阵失落,拉住绿桃衣袖,笑道:“君子不夺他人之志,换做少爷是顾姑娘,同样会犹豫不决。”
蔡鞗拉住绿桃,向顾琴娘抱拳一礼,又不经意看了她身后弓着背的老儿,终了也没多说什么。
街面依然热闹,与他记忆中的整洁、秩序井然不同,有些吵闹、杂乱,他却很喜欢这种热闹情景,每每被绿桃拉扯挤在人群,有滋有味看着他人吵架情景。
远远看着两个小人挤入人群,顾琴娘眉头一再紧锁,回头看着正在收拾一地残碎的老儿,眼底深处生起一阵厌恶不喜。
蔡鞗、顾琴娘都是聪明人,没人是白痴到连自己都不吃的馕饼还拿出来售卖地步,默默咬了口蔡鞗啃咬过的馕饼,细细品尝,看着眼前老儿的神色更加厌恶、冰冷。
“孙伯,今日琴娘就搬了出去,借与孙伯钱财,就当……不用还了。”
“姑娘……”
“不用说了,琴娘已经决定了。”
“姑娘……”
孙老汉诺诺开口,顾琴娘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地破碎。
蔡鞗、绿桃两人衣兜空空,依然逛了大半日,他们却不知,在身后十余米外,一直都有两个青年汉子跟随,更是不知,刘七和几个无赖子正躺在无人角落里哀嚎。
两个小人儿一蹦一跳,刚一脚踏入府门,正见苏氏站在门口等待,绿桃小丫头立即低垂下了小脑袋,见她如此,蔡鞗也不得不低头不语。
“鞗儿想要出去游玩,娘亲不反对,但鞗儿太过年幼,那刘七是河北流落此地无赖子,虽是白日里街上众目睽睽,也有府衙捕头在旁,依然危险无比。”
蔡鞗心下一震,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才发觉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一米八的大汉,而只是个六七岁孩童……
“孩儿……孩儿知错了……”
蔡鞗没有辩驳,没有询问苏氏是如何知晓街面上发生事情。见他低头认错,蔡氏没有继续责备,看着走入的两名汉子默默抱拳行礼。
“河北麒麟臂杨晟,怀德军虞侯孟费,日后便是我儿亲随,两位都是军中勇士,我儿万万不可轻辱。”
蔡鞗一愣,不由回头去看,正见两人看来。
杨晟身高七尺,枣红方脸,看着颇为威武,只是与此时宋人穿着不大一样,皂衣皂靴没什么不同,关键是上半身,看着如同藏人裸露着整个右臂,可以清晰看清楚右臂上狰狞咆哮麒麟刺身。
孟费粗眉稍短,眉眼有些深陷,挺直的鼻梁和稍卷曲短发,看着更像是个番人,没有杨晟魁梧身材,大手始终反握在腰间刀柄上,更像是危险的豹子随时噬人。
蔡京是帝国太师,招募了几个悍勇兵士为家丁算不了什么,苏氏没有言明杨晟在军中居于何职,对于孟费的“虞侯”一职,蔡鞗心下很是犹豫,认认真真看着冷脸不语两人,突然说道。
“两位将军正当壮年鼎盛之时,进入蔡府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且不提,但两位留在蔡府,想来是想着借助蔡家重起,小子只是蔡府五郎,且父亲年事已高,虽得官家恩宠,乡野名望却不甚很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居位高之时风光无限,大树倾倒必是猢狲离散,甚至会有更多人落井下石,两位将军留在蔡府成为小子跟随,真的心甘情愿吗?”
苏氏一愣,杨晟、孟费同样诧异低头,看着并未太过重视的病恹小子。
一阵沉默,孟费沉声说道:“如果公子可以三年内将孟某送回怀德军,孟某心甘为公子驱使。”
蔡鞗微微摇头,虽不知孟费犯了何种过错,三年……想也别想,就在孟费一脸失望时……
“小子只是个稚子,一无功名,二无职司,三无产业,想要三年内让费将军官复原职,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层,那是想也别想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与西夏正面争锋的精锐西军。”
“但是,如果将军可以冒险一试,十年内,小子可以帮助将军成为宋国小军指挥使,或是中军指挥使,至少手下兵卒不会与他们少上半分。”
“……”
孟费一阵无语,杨晟不由笑了,说道:“不是杨某怀疑小衙内,刚刚小衙内也说了,太师年事已高、树倒猕猴散、落井下石之事,小衙内又言十年内一小军、中军指挥使,岂不是自相矛盾?”
蔡鞗咧嘴一笑,说道:“杨将军说的是,小子确实有些自相矛盾,所以才要两位将军自己决定是否冒险一试。”
看了眼怪异神色苏氏,又看向两人,笑道:“若说此时大宋国哪一个最有权势,除了老蔡太师外,天下没人敢说第二人,两位想知道为何吗?”
杨晟、孟费皆是一愣,苏氏神色却猛然一变,至于绿桃则傻傻呼呼看着他,根本不明所以。
蔡鞗看着两人,笑道:“大宋朝两司三衙,掌禁军八十万,掌天下兵一百二十万,前朝大学士蔡襄蔡公曾言《养兵之费》一事,曾言及一百二十万军卒一年所需锦帛,两位将军知道我大宋朝军卒每年需要消耗多少锦帛吗?”
见两人呆愣,蔡鞗伸出嫩白小手,伸出七根手指。
“每年至少需要七百万匹锦帛!”
又是一笑。
“两位将军想知道我大宋朝通过正规税赋,每年可以获得多少锦帛税赋吗?”
“……”
两根手指摆在两人面前。
“王公变法时,我朝最富……至少府库是如此,夏秋锦帛税赋是两百七十六万三千五百九十二匹!”
“一百二十万军卒,需七百四十二万匹,这只是军卒,还有官吏呢,官家所用呢?”
杨晟、孟费傻眼了,苏氏更是一脸惊愕难以置信看着儿子,隐隐约约像是知道他想要说的意思。
蔡鞗挠了挠头,说道:“我朝军卒最盛,所需七百万锦帛,正规征纳锦帛税赋也不过两百余万匹,这还没有算上官吏、官家所需,别的……诸如军饷、兵甲器具所缺不提,仅锦帛所缺就是如此之大缺口,又该从何所得?而这就不得不提及盐钞一事。”
“自前朝,食盐便是官售,即盐工煮盐、晒盐,官方官收、官运、官售。”
“官收、官运、官售,对于河道纵横的江南来说算不得什么,甚至沿着苏杭运河一路向北送入河北,送入辽南京燕京都没有问题,可对于山西、陕西山道漫漫却难了许多,更为困难的是粮食辎重运输,孟将军原为怀德军虞侯,想来是知道辎重运输是如何的困难。”
“所以,仅官方就需要民间辅助,就有了山西、陕西商贾运粮边关,自汴京直接取得银钱,这种法子叫‘入中’法,而未有直接取得银钱,而是凭借边关所与售粮凭借,换取解县盐池凭借,商贾将盐巴运送到山西、陕西各县,交与当地官方盐官,或被官方认可出售盐巴,这叫‘折中’之法。”
“其后,因商贾与边关将领欺骗,或估价过高,于是就有了太常博士范祥改盐法,就有了范祥盐法,也就是山西、陕西商贾运粮西北边关,不再直接给银钱,而是给盐钞,用盐钞到解县盐池提取盐巴,盐巴价格低,粮价高时,官方就拖着商贾,盐巴留在库中,等待粮价变低,或是民间盐巴缺少,盐价上涨时,官方再给与商贾相应盐钞……”
蔡鞗挠了挠头,一脸尴尬道:“虽说商贾和边军将领可能真的存在些蝇营狗苟,但官家这么做,确实损了些,可也减少了商贾为了贪欲而恶意囤积粮食,强迫粮价上涨行为。”
“因有了盐钞‘折中’之法,减轻了官方运盐、运粮压力,也就是说,至少在西北盐巴一事上,成了官收、商运、官售,之后又有了承包‘买扑’,即官收、商运、商售。”
“元祐年间,废弃之前的‘官收、商运、官售’和‘官收、商运、商售’一系列变法,重新回到了最先开始的‘官收、官运、官售’,不仅盐巴如此,其他官营酒、茶……也是一般无二。”
“官收、官运、官售,说不上好坏,因为官方自己运营,没有商贾参与,商贾们肯定是不愿意的,而且,官方售卖,回到起始之时,也就是说,官方强行按照丁户售卖给百姓盐巴,民户五等,三等以上者,一丁一月一斤盐,之下者,一月半斤盐,仁宗时,因铜钱不足和锦帛不足已用,许百姓‘丁绢’,即‘三丁输绢一匹’,其后又成了‘每丁一丈绢、绵一两’,之后有了盐钞后,官家以盐钞换取百姓手中之绢,百姓可用盐钞自盐田取盐自食。”
第9章 打上门的苏老太爷
杨晟、孟费越听越糊涂,不明白这与蔡京受宠有何关系,苏氏面色却郑重无比,见两人如此,蔡鞗一阵苦笑。
“官方官收、官运、官售,一丁一斤或半斤“丁盐”也好,百姓没钱财,用自产的绢代替钱财的丁绢也罢,无非还是与一年的十二斤盐,或六斤盐价值相等,多余的,那是不可能了,除非是官方自行增加数倍盐巴价格。”
“一斤盐巴的盐钞,本身就价值一斤盐巴的银钱,有的百姓口重,食盐较多,有的百姓味淡,或着贫穷想要节省些钱财而所食盐巴较少,强行的丁盐或丁绢,其实就是堵死了百姓想要节省的念头,说难听些,就是官方恶霸无赖子行为。”
“但是,盐钞不同丁盐、丁绢,手持着盐钞,想要多少盐巴,自己到盐田兑换,或者从商铺里自行换取,自己节省些,剩下的,还可以将盐钞直接售卖给较大的盐商,以此换取些钱财,若无意外的话,百姓当是更加愿意使用盐钞。”
“刚刚也说了,丁盐也好,丁绢也罢,人丁多少,一年所得就是多少,是按照盐巴多少来的,可问题就来了,不提官方自己运输会增加多少压力,仅这个‘定数’就不足以满足一百二十万军卒的锦帛七百余万匹所用!”
“盐钞不是铜钱,有多少铜造多少铜钱,盐钞只是一张纸,官方想印制多少,只要官家点头即可,也就是说……官方需要多少锦帛,只需印制多少盐钞,用这些盐钞从百姓手里换取锦帛即可,哪怕盐池里并没有所印制盐钞相应的盐巴,或许两位将军私下里与百姓一般不满,因为百姓付出了锦帛却拿不到盐巴,只是得了张空头纸票,可你们别忘了,正因如此,才补足了一百二十万军卒所用。”
“而这……正是老蔡太师受宠缘故,哪一个可以弄到钱财,哪一个可以养活一百二十万军卒,养活百万官吏,哪一个就会必然成为权利场上的顶级权贵!”
“而这也是为何官家立元祐党人碑,老蔡太师亲自持笔,当然了,老百姓也把老蔡骂了个狗血喷头,谁让他没事儿瞎整空头支票烂事呢?”
蔡鞗挠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的四大女账房和苏氏、杨晟、孟费一阵无语,看着眼前小屁孩又像看着个怪物一般,谁都知道老蔡够坏,名声臭大街,盐钞自范祥之时为起始,之后为了弥补日渐不足以用府库,官府所发盐钞也是一年多于一年,到了蔡京之时,旧钞早已超过了盐池所产盐巴,元祐党人反对变法,回到了‘官收、官运、官售’官方绝对垄断起始之时,之前的盐钞,无论是盐商手里的,还是百姓手中的,全成了一张白纸,百姓私下里也是极不满的,蔡京上台,改变了这一切,虽说小门小户还是没有盐巴,可这也不是了白纸一张不是,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不是?
民心即民利。让所有人获利,威望、声名也就有了,所有人没有利,那就屁威望没有!更何况,为了捞钱,老蔡还整了个“一大钱当十钱”屁事,他不被人骂谁被人骂?换做自己如此被坑,那也是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的!
终了,杨晟、孟费两人也未有明确表示是否愿意跟随,看着带着懵懂绿桃离去的儿子,直到挠头不已的儿子转过月亮门消失不见,苏氏突然开口。
“秋月,告诉苏老大,无论如何,必须送来二十悍勇死士,为鞗儿近身亲随!”
秋月点头,什么话语没说,转身去寻人安排。苏氏一阵犹豫,又对冬梅说道:“冬梅你亲自前往汴京,将鞗儿所言一五一十说与老爷,就说……鞗儿身子骨稍弱,暂不往汴京。”
说着,看向杨晟、孟费两人,说道:“三年前,两位将军虽所犯之事不同,却也因我蔡家脱了牢笼,原本是希望两位将军护佑我儿……”
想着蔡鞗一番话语,苏氏心下一阵感叹,面无异色,沉声说道:“我儿性子宽厚,不愿委屈两位将军,蔡家也给两位将军一个不同选择,若两位将军不愿,可将两位将军送入高太尉门下,若可能的话,将来可以给我儿一些力所能及帮助。”
杨晟、孟费相视一阵沉默,杨晟默默点头,正要开口,孟费却是抱拳一礼,大步走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月亮门,一手按刀,一手向后摇摆两下,话语传入众人耳中。
“小公子今日一番解惑,足以让小人甘心为奴十年,杨兄,他日你我再叙。”
杨晟一阵沉默,心下叹息,却挺直了身子,向苏氏抱拳说道:“五公子虽年幼稚子,末将亦不及一二,他日公子若有所遣,末将绝无二话!”
苏氏心下一叹,面上却略带笑意,点头说道:“将军客气了,冬梅前往汴京,路途还请将军多多照拂一二,想来老爷也希望将军可以重回捧日军。”
杨晟神色未变抱拳道:“夫人、公子之恩,末将来日必报!”
苏氏心下再次叹息,本想为儿子寻两个本领高强亲兵随从,却没想到竟成了这般,回了闺房,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想要亲手写了封信件,毛笔提起数次,最后还是重新放回笔架,眼前纸张只有一个偌大墨团污迹。
“鞗儿……”
“唉……”
从未想过儿子会说出这番话语,精明如她也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也相信,或许全大宋朝可以想明白的,或许也无双手之数,越是如此,心下越是担忧、害怕……
蔡鞗不知道,苏氏一人站在阁楼看着他的小院许久,却有些奇怪孟费按刀站在门外,不明白素来骄狂的西军汉子这是怎么了,想也没想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他哪里又知晓自己竟成了天生浪荡子名头,直到临近傍晚苏老太爷亲自登门来访……
苏臻带着重孙苏瑞前来拜访,苏氏虽疑惑不解,却给予了足够尊重,中门大开迎接入府,更是让春花将蔡鞗寻来相陪,期望苏臻可以看重儿子,在杭州给予更多支持。
春花寻来时,他正在书房翻阅典籍,与之前并无不同,不懂的地方就画上圈圈,而他也更加渴望可以有个钢笔、铅笔之类的书写工具。
蔡鞗没有多想,从绿桃嘴里知道些苏家事情,对苏家拒绝了自己求学之路也没多大抵触,无关路人而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有什么好可惜不满的?
苏府前厅门欠很高,足有他膝盖高度,每一次进入都需要一手扶着门边,一边侧着身子进入,这对他进入前堂客厅很是不便,心下也有很大抵触。
第一次见到苏臻,感觉还算不错,看着挺慈善的老人,认认真真抱拳行了一礼。
“鞗儿见过老太爷,老太爷长命百岁,越活越精神!”
苏氏瞪了他一眼,又一脸笑意看向苏臻,笑道:“鞗儿太过顽皮,老祖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才是。”
苏臻捋须大笑。
“哈哈……”
“老祖躺在床上难以动弹时,也每每想起少年风流韵事!”
又深深看了蔡鞗一眼,微笑叹息。
“唉……一场大病下来,鞗儿身子骨更加差了些,少年不风流枉少年,鞗儿却需谨慎些才是。”
蔡鞗有些不解苏臻话语,正要凭借此时年纪打趣,苏氏眉头莫名皱起,神色有了些郑重,一边为老人添茶水,一边说道:“老祖前来,不会听了些妖言妖语吧?”
苏臻没有开口,身后站着的苏瑞不满说道:“五表弟大病初愈,本应该留于府中静养,待身子骨健壮了些也好前往汴京与姑父父子相聚,也好每日膝下尽孝,又怎可病体初愈便当街调戏民女?又怎能打砸他人桌椅,坏人清名?”
“你……你血口喷人——”
“你……”
绿桃大怒,小脸都成了可爱绯红色,屋内却猛然传出一声巨响。
“砰!”
苏氏猛然一拍桌案。
“闭嘴!老祖当前,不得无礼!”
绿桃眼泪啪啪,低头委屈道:“夫人,少爷没有欺负顾姐姐,是……”
“闭嘴!”
苏氏再次冷声出口,小丫头更是眼泪直流,厅内一阵诡异寂静。
苏臻一阵沉默,叹息一声,说道:“鞗儿年幼,老祖自也不信市井流言蜚语,只是……那顾氏女……”
“呵呵……”
苏氏轻笑一声。
“老祖说的是,莫要说了杭州士子景仰,纵使眉娘是个女儿身,亦是敬服顾琴娘出污泥而不染之高洁。”
“唉~”
“老爷因我朝缺铜而造大钱,虽有替官家、大宋朝解忧之意,事临却不尽人意,百姓不解而怨,中秋月夕将临,花魁之选将近,我儿虽仗义出手,也难免被有心人流传……”
“也罢!”
苏氏看着苏臻笑道:“今岁中秋月夕,百花阁只谈诗词歌赋,不言花魁之事,应应景即可,老祖以为如何?”
苏臻神色陡然一变,下一刻又成了慈祥老爷爷,看的蔡鞗以为自己眼花了。
“眉娘可能误会了,老祖前来,一者是看看鞗儿身子骨,二者是为了鞗儿入苏氏学堂之事……”
“呵呵……”
苏氏微笑饮了口茶水。
“老祖不用替鞗儿学业太过担忧,前两日老爷来了信件,说是官家同意了太学、州学、县学循循渐进,各学堂优秀学子可送于县学,县学优秀者入州学,州学优秀者入太学,官家自太学中择优秀者而仕……”
“什么?!”
苏臻大惊站起,一脸难以置信看着低头饮茶女人,蔡鞗同样呆愣看着年轻过分了的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语,更加想不到老蔡太师竟要废弃科举制度!
第10章 便宜法子
蔡鞗着实傻眼了,苏臻被面色惨白的苏瑞搀扶离去后,他还没能回过神想了明白,他一个稚子都知道科举意味着什么,如此得罪人的事情,大宋官家怎么就支持了呢?
“唉~”
“老蔡啊老蔡,你怎么就这么想一出是一出啊?难道还不嫌身上臭豆腐味儿不够重?”
蔡鞗一阵唉声叹气,刚刚将苏臻送出府,返回了的苏氏,见他跟个小老头似的唉声叹气,不由一阵好笑,轻拍了下他头顶坐在一旁。
“老蔡若不如此,我儿将来又怎能顺顺当当登榜入仕?”
见她眨眼“顽皮”,蔡鞗一阵挠头泛苦,唉声道:“老蔡权势登峰造极,因‘一大钱当十钱’而罢职致仕,这还没一年呢,又被朝臣与官家生生抬回朝堂,所为何?还不是老蔡会折腾,是个会来钱,也会大把大把花钱的主?”
“唉……”
长长一声哀叹。
“八十万禁军,四十万地方厢军,如此还未算上乡军团练啥的,再加上百万官吏,如此之多张嘴之人……大宋朝该搜刮的赋税名头一个不少,就算如此也难以应付日益增长的耗费,换做谁当了大宋国的家,都需要一个老蔡这般专门作恶的坏蛋,可老蔡这次也太那啥了些,抢百姓的钱,用百姓钱喂养那些圆鼓鼓商贾、官吏也就罢了,官吏再如何开口骂娘,双手还是将老蔡生生抬入汴京,谁让他们不愿做这种烂事呢?”
“得罪一头,喂养拉拢另一头,虽孩儿心下不赞同,却也知道世无万全法,若不如此,无论官家,还是朝堂官吏,都会毫不犹豫将老蔡驱逐出朝廷,会再次另选一个愿意听话,愿意为了权势不住往身上倒脏水之人。”
“可老蔡这一次也太作死了些,朝廷官吏们,哪一个不是科考登榜而入仕的?这么瞎整,挖了士子的根本,士子群起闹腾,朝廷上谁敢支持?”
看着他小脸一阵哀叹,本应该是个老狐狸一般恨铁不成钢,在苏氏眼里却成了天真可爱,再一次轻拍了两下小脑袋。
“太学、州学、县学……又不是没有礼部出题应试,童生入县而应试,举而成秀才;秀才入州应试,举而成举人;举人入京应试,举而成殿前进士,与童生优而入县学,县学择优者入州学,州学优而入太学,太学又有上中下三舍,层层择其优者,与科举入仕又有何区别?偏偏我儿将老蔡想的如此不堪。”
蔡鞗私下里每每称蔡京“老蔡”,初时苏氏训斥了两句,蔡鞗依然如故,苏氏也就任他由他,平日里,哪怕在贴身亲信女婢面前,也只以“老爷”相称,见他如同个小大人一般,也打趣起来。
蔡鞗知道,若按照苏氏话语所说,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凭本事吃饭呗,谁的成绩好谁上,关键是,真实情形真的是如此?
县学、州学、太学,自隋唐,甚至还要更久远些就已存在,但这与蔡京所言有很大的不同。
之前的三学,与百十人村庄、寨堡小学堂没有本质上区别,各个学段,各个年龄段都有,县学、州学,甚至太学也只是名字上不同,或者说官方投入的财力不同,余者本质上并无不同,春闱、秋闱都要一同参与应试,但是,现在蔡京要改变了这一切,要进行层次分级,层层递进分级,成了蔡鞗极为熟悉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模式,这步子也太大了些。
苏氏见他苦着小脸哀叹,心下好笑,也不明说,微笑询问了几日来课业读书之事,最后又嘱咐了两句,让他最近莫要再出府游玩胡闹。
出府一次,不仅赔了绿桃钱财,如今更是弄了一身骚气,得知蔡京欲要推翻科举取士古制,更是不愿出府遭骂。
正如他所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刚传扬起来的“浪荡子五衙内”流言瞬间翻船,烟花酒巷,朗朗读书学堂,市井流儿……短短三日,整个杭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指着蔡府大骂奸贼,而且消息如同飓风向外疯狂扩散。
老蔡太师成了万夫所指大坏蛋,蔡鞗心下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身上的目光成功被转移开来,可他还是蔡家五衙内不是?逃了和尚无踪影,难道还能逃了安身立命的寺庙?
浪荡子就浪荡子吧,了不起也只是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六七岁浪荡子,可蔡京惹出的风波却非同小可,哪怕所有人都尽可能不与他说起外面风雨。
躲于家中,外面的风风雨雨也全被阻在了围墙之外,被每每温和教导他读书识字,身影愈发清瘦女子阻挡在外,有时他自己也奇怪,不知何时,本与自己没多少关系的女人,竟与上一世,两个生命中最重要女人身影融合在了一起,让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界线。
一日日过去,时间在手指尖不经意流逝,中秋月夕很快到来,围墙之外吵闹一日多一日,学堂所有屋舍也全都修葺了一遍,小尾巴一般的绿桃像是被顾琴娘之事打击到了,喜爱热闹的她很是安静,跟着他从头开始读书识字。
或许有些人天生自带着天赋,虽然蔡鞗没有学过繁体古文,再如何也是读了一二十年的书本的,自带着一套自学本领,可就是毛笔字写的跟狗爬的没区别,哪怕苏氏手把手教授也还是没丁点长进,反而只是在一旁的小丫头却学了个真传,远比他书写的清秀雅观,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山不就我我就山,无可奈何下,自个用着小锤子砸铁片,用坏了两个剪刀,用着鹅毛、软木,自己做了个粗劣钢笔,虽每每将小手弄的乌漆嘛黑,书写出来的字迹也终于可以让人看了。
又一次将小手弄的乌黑,见到跑入书房的绿桃小丫头眉眼弯弯,很是翻了个白眼。
“想笑就笑,你又不是没笑过。”
绿桃跑到角落里,将一盆清水放到他面前,笑道:“少爷的笔比棍子还硬,一点都不好用,二老爷正在前厅呢,听夫人说,老爷的书法还是二老爷教的呢!”
“二叔来了杭州?”蔡鞗一愣。
绿桃一边为他擦拭手上墨迹,一边笑道:“二老爷性子可好了,书法在大宋朝也是数一数二的,少爷若开口,二老爷一定不会拒绝,兴许二老爷收了少爷为弟子也不一定呢!”
蔡鞗挠了挠头,为自己擦拭手掌的小丫头天生性子欢快,有事没事就说起家里大大小小事情,知道蔡卞性子宽和,更知道前厅二叔因为妖道张怀素而倒了霉,每每因为与老蔡太师政见不同而仇,怎么就来了杭州呢?不应该在河南督理军务吗?
“干净了!”
绿桃仔细翻看了下他手掌,欢呼一声,不管不顾拉着他奔向前厅,不似她整日干活,劲儿还真不小,差点把他拉了个狗啃屎,不得不被动跟着奔出书房。
“绿桃……绿桃……你……你慢一点……慢一点……”
孟费坐在书房外栏杆上,看着两个小人儿一路奔跑,脸上露出些苦涩,也不知一时冲动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挺身跳下栏杆,不紧不慢按刀跟在身后,步履不紧不慢,无论前面两人脚步多么极速,两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丈距离,不多也不少。
转朱阁低绮户,沿着弯曲阁廊,穿过三个月亮门和两个窄小木门,三人来到前厅外时,原本还急躁燥的绿桃如同变花脸的艺人,瞬间成了另一个模样,心下不由一阵好笑。
蔡卞见他几乎是爬过高深门欠,不由笑了。
“看着鞗儿今日狼狈,想起了当年老夫狼狈模样,啊哈哈……”
蔡卞捋须大笑,一旁的杭州知府唐恪却苦笑摇头,叹气道:“当年无知小儿,今时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家中胡闹小儿啊……”
蔡卞不置可否一笑,见蔡鞗爬过高高门欠,正要似模似样抱拳行礼,大手摆了摆,笑道:“鞗儿无需多礼,二叔今日前来,就是想要看看大兄嘴里说的胡闹小儿,哈哈……”
“来来,唐知府,见一见我这侄儿大作。”蔡卞从怀里拿出一本《千字文》来,身子微倾送到唐恪面前。
唐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接过《千字文》书册,看向蔡鞗笑道:“不会是五公子对《千字文》有另样见解,重新注释了吧?”
“哈哈……”
蔡卞一阵大笑。
“唐知府一见便知,这可不是注解如此简单,更是事关亿万士子、生徒求学之路,大兄对此给的评价可是很高的。”
“哦~这倒是奇了怪了,太师一向甚少赞人……嗯?”
唐恪刚翻开书册,正见到狗爬字迹和乱七八糟的圈圈、注音、断句标点符号,并不认识这些东西的知府大人,很是疑惑看向蔡卞。
蔡卞却微笑不做解释,手指指向一脸尴尬的蔡鞗,笑道:“唐知府莫要看着老夫,老夫对此也不甚了解,眼前小子弄出来的东西,不若让他为你我解释一二。”
蔡鞗看向苏氏,见她身边小几上还有一些他的书籍,又是一阵挠头,虽不认识眼前两个老儿,听着两人对话,又岂能猜测不出两人身份?偷偷将蔡卞打量一番,也好牢牢记在心头,将来也好可以第一眼将人群里的老蔡认了出来,要不然……认错了便宜老爹,那笑话可就大了。
见两个老儿齐齐看来,苏氏微笑不语,蔡鞗无奈说道:“二叔,这些不过是侄儿偷懒弄出的便宜法子,怎么还在知府大人面前吹嘘了起来呢?也不怕贻笑大方,杭州城已经有了个六七岁浪荡子当街调戏妇人,这要是再多了个啥名头,侄儿的日子可就没法子过了啊~”
“哈哈……”
不仅蔡卞,唐恪也捋须爆笑起来。
第11章 没先生教授少爷
蔡卞指着郁闷不已的蔡鞗大笑,尚还未进入杭州城时,就已经听了他的“浪荡子”名头,又好气又好笑,至于信与不信……傻子才会相信一个六七岁稚子调戏妇人。
苏氏很是瞪了眼儿子,笑道:“二叔莫怪,鞗儿自病愈后,性子也欢快了不少,就是话语没大没小,甚是让人头疼。”
蔡卞却摆手笑道:“无碍无碍,鞗儿有此等大才,又岂能与常人等而视之?”说着,指了指身边椅登,笑道:“鞗儿,来来,仔细与二叔说一说,这拼音当如何使用,还有这断句标点又有何玄机?”
听着蔡卞再次问起拼音、标点符号,蔡鞗自是不打怵,儿子自幼就是他带的,蒙学也是亲身教授,这种后世最为平常之事,又岂能难得住他?
先大致将二十六个字母说了下,什么声母韵母啥的也随意说了下,在加上音调之类的,见蔡卞、唐恪听的极为认真,不自觉将衣兜里粗劣钢笔拿了出来,按照当年学英语笨法子,用简单熟悉文字来为字母注音。
“词……哎……蔡!第四声,读声时要重一些……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铿锵有力。”
“忒……一……嗷……鞗,第二声,读声时要向上……”
……
“二十六个字母易于记下,童子用上半年一年时间,基本上都可以自行根据字母,音调,标准读出任何附带了读音的书文。”
蔡鞗挠头说道:“家境贫寒之百姓,群山峻岭,求学道路艰难学子……或许心生向往求学问道,但因为种种无奈现实,不得不自锁在殿堂之外,但只要学会了这些,有标注拼音的圣人典籍,便可自行读写。”
蔡卞神情凝重,缓缓点头,说道:“仅仅会读写还是不成,若无先生讲解圣人先贤大道,终是不成的。”
蔡鞗一阵沉默,叹气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的多了,自也明白了圣人道理,但侄儿以为,可以通达文意者,百无其一,所以……这还需要一些检索典籍、文字工具,正如‘國’一字,國者,四方域也,四方域之内的山川河流,四方域内亿万百姓便是國。”
“将所有文字注释编写成典籍,以文字不同特点构成,比如‘國’一字,与外面大口部相同的还有‘园、圆、圈……’等等,因大口里的笔画不同,虽不知读音,知道字形,亦可短短时间内在万页典籍内寻到,找到这一文字的注释,若知道拼音,那便更为简单,只需按照拼音去寻,依照典籍前面检索,直接按照检索页数,直接寻到此字解释。”
“有文字注释,有典籍出处,虽无先生亲身教授,亦可缓慢求学问道,至少不再是只识其形而不知其意,侄儿觉得……对于偏远穷苦之地,无法聘请先生的地方,有一本囊括了先贤所有文字注释典籍,更为适合。”
唐恪一脸惊骇看着眼前小子,如何也想不到这些话语会从一稚子口中说出,一脸疑惑看向蔡卞。
“太师想出的法子?不会正是因此,太师才欲要更改科举入仕之法吧?”
蔡鞗身子一僵,心下更是翻起万丈波涛,很是担忧因为自己的拼音之事引起的争端,正当他忐忑不知所措时,蔡卞一阵叹息。
“大兄虽聪慧异于常人,可此等事关万千士子良言,大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至于科举之事……难道唐知府还不明白大兄用意?”
唐恪一愣,正待询问,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阵泛苦叹息……
“唉……”
蔡鞗有些不解看向两人,当目光与蔡卞碰撞了下,忙又垂下小脑袋。
“鞗儿,你是如何想到的这些?可否与二叔仔细说上一说?”
张嘴想要以“白胡子老爷爷”糊弄,心下却知道,能“糊弄”了苏氏,绝对糊弄不了眼前两个沉浸在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若没个合理解释可是不成。
一阵沉默……
“二叔可知大食国之文字?”
蔡卞一愣。
“大食国文字与咱们不同,咱们文字是见形识其意,大食国文字则依照他们发音而成文,依照发音创造了各自字母,侄儿的这些拼音字母便来自大食国所用字母,只不过……为了配合咱们得文字读音,这些字母的读法也与他们不同。”
“他们的字母咱们可以拿来一用,但侄儿以为这只是其表,只是用来辅助咱们自己文字,咱们自己的东西才是最为重要的核心,总不能让大食国的文化侵入了我宋国文化,所以……所以侄儿自己琢磨着更改了读法。”
蔡卞、唐恪两人不由点头赞同,大宋国的文人脊梁极为骄傲,若真的照搬了大食国文字……估摸着,蔡鞗就该跪在厅堂外,老老实实反省一番了。
蔡卞低头又翻看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千字文》,很是摇头苦笑,若说不是眼前小儿独自弄出的拼音字母来,但凡看了乱七八糟的书本,那也不得不信。
“唉……”
“鞗儿聪慧异于寻常孩儿,只是这……鞗儿还需努力才是。”
蔡鞗低头不语,蔡卞好像知道杭州最近发生的一切,叹息一声,看向苏氏,说道:“大兄来信,本是要升之前来,见了鞗儿之书,元度这才决定亲身前来。”
“鞗儿仅凭今日之言,便有当年横渠先生之资,苏氏学堂……当无资格教导鞗儿。”
……
蔡鞗与蔡卞对视数息……
“二老爷,少爷很可怜的,夫人寻了苏家……王家……张家……孙家……都没人愿意教少爷读书识字……”
“他们太欺负人了!”
“刘七欺负顾姐姐,刘秃子要把顾姐姐抓入府衙大牢,少爷救了顾姐姐他们……他们就说是少爷欺负顾姐姐!”
绿桃跪倒在蔡卞身前,不住抹着眼泪,看的人一阵心酸……
“二老爷,您教少爷读书吧,绿桃求求您了……呜呜……”
看着她泪流满面,悲戚难以自持,蔡鞗心下莫名酸楚,走到她身前,硬是将她拉扯起来,见她不愿,强忍着心狠,照着她光洁脑门就是一记。
“君子不夺匹夫之志……”
察觉自己话语有些不妥,忙看向蔡卞,挠头道:“二叔,侄儿不是说二叔是一根筋的匹夫,就是……就是这么一比……”
越描越黑,头皮都快挠破了,甚是尴尬。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为君子之志。老蔡太师所做之事虽也不能说一定错了,侄儿虽是老蔡的儿子,也是觉得老蔡有些躁进了,可侄儿也还是老蔡的儿子,子不言父之过是为忠孝,也知道二叔心志,若因侄儿缘故而让二叔洁衣染尘,亦是侄儿之罪……”
“那个……那个……还是让侄儿自己瞎琢磨好了。”
蔡鞗话语一出,整个厅堂一阵寂静,本还因绿桃话语颇为尴尬的唐恪,心下也是感慨连连。
蔡卞听了拼音字母解释后,听了字体解释典籍设想后,心下很是犹豫,本能的想要将眼前挠头稚子收入门下,可一想到兄长蔡京所做之事,又犹豫不决,听了这番话语,深深一叹。
“唉……”
厅堂落针可闻。
“二叔,知府大人,小子这就告退……”
“鞗儿,明日便是中秋月夕,随叔父一同前往翠云楼好了,也好见识一番杭州青年才俊,躲于府中阁楼闭门造车终是不妥的。”
蔡鞗一愣,当日苏臻前来,他也是在场的,知道百花阁退出争夺花魁之事,听到蔡卞开口,不由看向神色稍有落魄的苏氏。
苏氏强振精神,笑道:“百花阁虽退出了花魁之争,也还是要应景一二的,鞗儿可放心前往。”
蔡卞本就不喜蔡家经营风月产业,但这是蔡京一门的事情,也不好多言,与唐恪一般,也已提前知晓百花阁退出花魁争夺一事。
头日苏氏言百花阁退出花魁争夺,尚未到了第二日天明,几乎所有风月楼阁就已知晓了此事,各家唯恐蔡家反悔,不约而同将消息弄的满城皆知,甚至还与老蔡太师欲要废除科举挂在了一起,这让百花阁损失无数,有形无形中遭受了重创,生意也一落千丈。
苏氏不愿儿子知道这些事情,在病愈后,隐约察觉了儿子的不同,每每都会给她一种比她年岁还大的成熟感,但看着他与绿桃打闹时,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蔡鞗答应了蔡卞,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补偿,对此他也不甚在意,与自己无关的路人,应不应承,又有多少关系,但这是长辈的厚爱,也不再拒绝。
蔡鞗走在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嘴里哼唱着“小呀嘛小二郎”童谣,绿桃像是被深深打击到了,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不言不语低头跟在身后,最后跟着的,依然是不言不语孟费,只是……看着不远处“咿呀”矮小身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拒绝一场放在眼前的名望,难道士人最重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威望声名?
想不通,人想不通就会有了烦恼,就会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绿桃一再翻动身体,原本都快睡着了的蔡鞗一再被赶走睡意,挺起身子,看着她披头散发正瞪着大眼珠子看着房顶……
“咋了?”
绿桃忙去看向看过来的蔡鞗,好像才发现吵到了他。
“少……少爷您还没睡呢?”
看着颇为无辜的她,蔡鞗一阵无语。
“你翻过来倒过去的不睡觉,究竟是咋了?”
……
“少……少爷……没先生教少爷……”
第12章 无聊的花魁争夺
绿桃的担忧让蔡鞗感动又好笑,她也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本能的担忧他没先生教授,无法成为他那些兄长、侄儿般登榜的进士。
安慰了几句,小丫头依然碾转反侧,软的不行来硬的,在被子里很是蹬了好几脚,房内才最终安静了下来。
中秋月夕,整个杭州像是披上了红衣梳妆,翠云楼前更是热闹非凡,台子早已搭起,为了就近观看各花楼顶级美人风姿,天未亮便有百姓抢占有利地形,甚至为了一个位置发生厮打亦不稀奇。
苏妈妈站在二楼窗前,看着外面人头耸动争吵,脸上却笑容不断,眼角看到噘嘴的凌香儿,又是一阵恼火,掐腰大骂。
“苏老太爷亲自出马,百花阁退出了花魁争夺,你个死妮子还待要如何?”
凌香儿身子一转,跺脚道:“一个人的花魁有什么可自得的?赛凤儿放出的风声,妈妈又不是不知!”
苏妈妈心又恼又无奈,叹气道:“董香儿与你争夺时,你个死妮子整日愁眉苦脸,说什么百花阁以势压人,今时董香儿退出了,你个死妮子又不乐,难道你不知道,为了让十夫人退出,老娘的老脸都不要了,你以为老娘愿意坏了一个稚子名声?还不是为了你?一个是贱皮子,两个还是贱皮子,老娘欠你们的不成?”
“哼!你才不是为了香儿,你只爱钱!这样的胜利,香儿不要!”
凌香儿不满,苏妈妈知道她不满着什么,心下叹息,坐在凌香儿身边,苦笑道:“妈妈做下了此事,你以为十夫人会饶了妈妈?为了这点钱财,妈妈不得不离开翠云楼,甚至……甚至搭上了命,你以为妈妈愿意?”
凌香儿一阵沉默,虽身在红尘,翠云楼也是苏家产业,可她知道,十夫人并不是易与之辈,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妈妈为何要这么做?
屋内一阵压抑沉默……
“行了,妈妈离开前能看到你成为花魁,妈妈也无遗憾了,记着了,只有成了花魁,你才是你,才有自个掌着自个命的机会,可莫要今日倔强,日后悔恨不已……”
苏妈妈起身,将一旁娇艳衣衫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心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许久才叹息一声。
“十夫人不会把琴娘如何,要恼怒也只恼怒了妈妈一人。”
“前几日……薛知府有意纳了琴娘为妾,琴娘日后也无须担忧,妈妈也算了了心意……”
苏妈妈叹息,将衣物放到凌香儿身边,又深深看了眼倔强不愿看她的女儿,这才无奈离去。
窗外锣鼓笙琴齐鸣,龟奴不时高声招呼每一个公子、大财主入楼,凌香儿独坐许久,还是默默拿起衣衫……
“百花阁……董香儿入楼——”
“怜香楼……赛凤儿入楼——”
……
“悦来轩……秋仙燕入楼——”
……
一声声传入房内,每一支花车队伍前来,便引起震天欢呼,凌香儿像是未有听到,双臂展开,两个小婢女仔细为她披上艳红绸缎。
蔡鞗不知听了绿桃说起多少次花魁选拔盛况,听着小丫头述说是一回事,亲身参与其中后,才发觉盛况之大。
跳下车子,见蔡卞正要下轿子,忙上前……
“鞗儿是嫌弃二叔年老不堪,需要你这稚子搀扶?”蔡卞面露微笑。
蔡鞗笑道:“侄儿不是想让叔父夸赞两句么?”
“哈哈……”
蔡卞捋须大笑,唐恪下了轿子,见此也不由捋须笑道:“不知五衙内又有何高见,竟惹得元度如此畅快?”
“呵呵……”
蔡卞笑道:“臭小子是个机灵鬼,若不严家管教还真不成呢,钦叟可有意收入门下?”
唐恪一愣,又是一阵苦笑,正要开口……
“学生张元干(邓肃),见过两位老大人。”张元干、邓肃齐齐抱拳行礼,唐恪心下顿时一松,笑道:“仲宗、志宏竟也来了杭州,今日倒是热闹了。”
见唐恪避而不答,蔡卞心下微叹,看向蔡鞗还不在意,心下莫名有些诧异。
“二叔,唐大人,侄儿可有些焦急了呢!”
唐恪一阵无语,蔡卞却指着他笑骂。
“浪荡子五衙内!”
“哈哈……”
叔侄两人大笑,竟不顾唐恪,率先走入翠云楼,张元干一阵错愕,邓肃不解道:“如此年岁稚子调戏妇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张元干也有些疑惑不解,但没有亲眼看到,也不敢十分肯定,唐恪心下却是一阵苦笑,正待开口训斥,一个尖锐声传入三人耳中。
“邓兄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我那表弟又岂是寻常人可比?”
为了凌香儿一举夺魁,苏瑞说服了老太爷,逼迫着百花阁退出花魁争夺,想着英雄事迹,苏瑞心下一阵得意,与唐恪话语也随意不少。
“苏瑞见过唐大人,近日谣言四起,说是朝廷欲要改制科举,唐大人,朝廷真的不再科考入仕了吗?。”
唐恪眉头微皱,心下一阵不喜,有心想要训斥,一想到苏家最近所做之事,又觉得训斥也降低了自己身份。
“唐大人,您老怎么还在门外啊?快快请进,几位大人都在等大人您呢!”老鸨苏妈妈连连摇动绣锦手帕,几个龟奴就差点将身子弓到了地上。唐恪不喜苏瑞,不愿与他多说,大步走入楼内。
一个又一个挺胸凸肚,或是摇摆折扇走入楼内,每每都会引起围观无数百姓一阵叫好。
蔡鞗左顾右盼,仔细查看翠云楼布置,发觉这座木质建筑还真的有些特色。一般的楼宇房舍都是方形,翠云楼却是六角形,空间宽阔足以摆放二三十张桌案小几,事实也确实如此。
未进入时,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当所有人看到蔡卞时,再无一丝杂音,全站起抱拳拱手,看到这一幕,蔡鞗才发现自己决定好像有些错了,昨日应该厚着脸皮,恬不知耻一回。
看到所有人抱拳躬身,蔡卞心下一阵感慨,抱拳还礼,笑道:“诸位莫要多礼,今日乃中秋月夕,普天同庆,老夫与诸位一般,品茗寻美!”
“呵呵……”
众人微笑,蔡卞与一干人拱手,见到人群中一耋耋老者,不由一愣。
“苏老太爷?”
又不由笑了。
“老夫对那凌姑娘更加好奇了啊~”
“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被苏仁礼搀扶起身的苏臻笑容一滞,虽被蔡卞接替了苏瑞,心下却颇为不安。
“元度说笑了,来来,诸位……诸位请,请请……”
苏臻心下不安,隐隐察觉了蔡卞的不满,眼角看了眼一旁四处乱瞅的蔡鞗,又叹气一声。
“鞗儿身子骨素来娇弱,有元度照佛前往汴京,小老儿也可安心不少。”
蔡卞眉头微抬,搀扶着苏臻就坐,笑道:“苏老太爷说的是,大兄担忧鞗儿一人留于杭州荒废了学业,希望鞗儿可以回汴京就学,大兄也好亲自教导,只是……鞗儿身子骨确实娇弱了些,元度也只得作罢。”
“呵呵……”
蔡卞又是一笑,摇头笑道:“鞗儿身子骨自幼便弱了寻常孩童,前些日更是差点没了命,也不知哪个无聊之人,竟将鞗儿救人造谣成了调戏妇人,鞗儿大病初愈,又是这般稚子年纪……老太爷,您老说,如此污垢造谣一稚子,是不是过了?”
苏臻正要开口……
“诸位诸位……”
苏妈妈领着一群姑娘登台,满面笑容甩动手中锦帕,不时娇笑冲人抛着媚眼,台下一阵哄笑,人群不时就有汉子起身口花花……也让苏臻无法开口。
唐恪入座,坐在蔡卞身边,不时手指着台上姑娘介绍,蔡鞗却甚是无趣。
台上姑娘不是不够漂亮,但在他眼里也就这么回事,他也欣赏不来宋人的审美观点,一个个飞机场模样瘦小女人又有啥看头。
蔡鞗的左顾右盼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太学邓肃碰了碰张元干,疑惑看向正小动作不断地蔡鞗。
“仲宗,看着……也不像是个调戏妇人的浪荡子啊?”
张元干一阵苦笑,叹气道:“如此年纪,邓兄真以为可以调戏妇人?不过是受了蔡太师……”见唐恪不经意看了他一眼,忙闭嘴不言。
邓肃没有发觉异样,心下却也认为张元干话语有些道理,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蔡鞗身上,也未有注意台上的歌舞笙鸣。
在歌舞开始的时候,蔡鞗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欣赏起这个时代顶级歌舞,可也就安静了一会儿,他就又失去了兴趣,红衣女子旋转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娇柔身躯如若无骨,可也仅此而已。
或许看的太多了,也或许他更喜欢热烈似火激情舞蹈……
他人像是大白鹅伸长着脑袋目不转睛,蔡鞗却小脑袋低垂,一摇一晃,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看的正在极速旋转的凌香儿一阵咬牙切齿,旋转也愈加激烈。
“轰——”
“啪啪……”
“好——”
……
震天轰鸣,整个大厅内,除了些权高位重老大人未有站起,余者皆轰然起身,拼命鼓掌叫好,蔡鞗像是从昏睡中被惊醒,一脸茫然抬头,正见一双媚眼嗔目瞪来,有些不解,下一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好——”
小手一阵胡乱“啪啪”鼓掌。
“噗嗤……”
舞台幄布后,正掀开一道缝隙偷看的董香儿,所有人都哈喇子流多长,唯独坐在前排的蔡鞗像是精神不济昏昏欲睡,此时又见他小手乱拍,招呼他人大声叫好,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
第13章 君子茶
“好——”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好——”
“啪啪……”
蔡鞗的小手一阵疼痛,二叔蔡卞却有些好笑,什么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此时又不是比妖娆样貌。
蔡卞、唐恪心下一阵好笑,一干支持凌香儿的文人士子心下却愤愤不止,有蔡卞、唐恪两位离开朝堂的大学士在场,他人又不敢当堂讥讽,只得暗自愤恨、咒骂,纷纷暗自琢磨该如何替女神寻回公道,厅堂内没见识的老财主们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哄堂大叫。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凌香儿心下那个气就别提了,一品、二韵、三才、四色,能够争夺花魁人选,人品自不用多说,就看哪一个能够把身世说的可怜点、励志些,再由各花楼宣扬些尊老爱幼、积极捐献修桥铺路啥的,更甚者还有拿成就寻欢客之美破事的,总之,就是咋好咋说,咋博得众人同情咋说,然后由前排宿老打分。
一品二韵基本上都差不多,前排评委大差不差都给了高分,真正争夺的就是三才四色,眼前是才艺展示,又不是美色妖娆展示,蔡鞗打头,一帮人起哄乱嚷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话语,可不就说凌香儿美色掩盖了才艺么?这要是等到“四色”评比,比不过他人……
凌香儿暗自恼怒,当着如此多起哄之人又无可奈何,低身福礼间,很是嗔怒瞪了蔡鞗一眼。
蔡卞捋须微笑,点头道:“此女虽还无法让鱼雁失神落地,却也是人间难寻美色,鞗儿也算说的不错。”
唐恪看了眼苏臻,点头笑道:“小五衙内童少不知美人滋味,元度这话语……呵呵……老牛嚼牡丹啊~”
“哈哈……”
蔡卞不由捋须大笑。
“童趣!童趣!”
“哈哈……”
两不羞老儿大笑,苏臻面色微白,心下极为后悔因重孙得罪了两位大佬,想要补救,当着无数人面又没法子开口,只能尴尬陪笑。
蔡鞗身子虽只有六七岁模样,灵魂却已成年,他又不是个傻儿,不出府门一步亦是知晓杭州发生之事。
只是有些不明白,苏家挤兑他一小儿,表现的如此明显与蔡家站在对立面,难道就不怕身在汴京的蔡京恼怒?
蔡鞗像是闯祸的童子耷拉着小脑袋,脑中却想着苏家近来作为,并未察觉花台上已经换了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轻柔旋律如同细雨润物无声,蔡鞗猛然抬头,正见台上女子轻声低唱《水调歌头》,女子一身长长洁沙蔓地,屋内不知何时已经成了黑暗,花台上一盏巨大明月缓缓升起,花下月前女子如同月宫嫦娥,淡淡思乡忧愁在人耳边萦绕不散……
“少爷少爷!是咱们百花阁邀请的福建花魁,吴姬!”
绿桃小脸绯红,蔡鞗却痴痴呆呆看着台上仙女般女人,朦朦胧胧,伸手却触不可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余音绕梁不散,灯光通明,台上哪里还有半点人影,众人心头只剩下仙人远去萧瑟叹息……
“可惜了……”
蔡卞轻声叹息,唐恪无奈摇头,无数叹息声久久不散……
苏妈妈见无数人叹息,心下一阵焦急,忙登台娇笑道。
“香儿的舞,吴姑娘的歌,皆让人如临仙境,舞尽歌罢,接下来该让客官品茗品茗一盏清茶,有请百花阁董香儿姑娘~”
蔡鞗嘴角一阵上翘,不等开口,绿桃却不满低声咒骂。
“不要脸!”
蔡卞、唐恪相视一阵莞尔。
吃相如何,小手段如何,也只能糊弄糊弄些不假思索小老百姓,对于前排一干老狐狸们却没多大用处,皆微微摇头叹息,在百花阁决定退出的那一刻,百花阁也就放弃了这一届的花魁争夺。
董香儿与凌香儿名字差不多精通的也都是舞蹈,原本也是献舞一曲,但百花阁退出了花魁争夺后,才艺展示变成了茶艺品茗。
这个时代的茶艺与蔡鞗印象中有很大不同,印象中清茶就是清茶,用水冲泡茶叶即可,而眼前董香儿所展示的茶艺却非如此,而是“点茶”。
绿桃没事也喜欢弄点茶喝,他却不怎么喜欢,看着奶白色茶水与牛奶差不多,喝着也挺好喝的,可他总觉得是被欺骗了。
茶叶有绿茶、红茶,蔡鞗很怀疑能不能用刷子打出白色,可绿桃确实打出了奶白色,后来才发现,原因出在所用茶饼上,烘烤后碾碎弄成的茶饼,里面还有面粉、芝麻、糖或盐什么的,而他却不喜欢这样的茶水,更愿意喝白开水或清茶。
一见董香儿身穿白色大裳,用着刷子刷茶水,他就没了喝上一口的欲望,绿桃却目不转睛,唯恐遗漏了什么。
一大碗奶白茶水分成十杯牛眼泡大小茶盏,小婢女端着茶水分给前排评委,蔡鞗也分了一杯,结果却让他送到了绿桃面前……
“本少爷不怎么喜欢,你喝吧。”
“少爷,这……这是夫人也舍不得喝的团龙茶呢!”绿桃知道他自病了后便不喜欢了白色茶水,想到团龙茶的珍贵,还是用着自认为的低声劝解。
蔡卞、唐恪皆是一愣,台上的董香儿却急了。
“公子,可是香儿茶水色泽不正,难以入口?”
蔡鞗一愣,忙去看绿桃面前茶水……
“挺白的……”
蔡鞗猛然明白了过来,抱拳笑道:“姑娘可能误会了,不是姑娘的茶不好,而是我……而是本公子更为喜欢君子茶,生津解渴。”
“君子茶?”
董香儿一阵疑惑,蔡卞、唐恪像是明白了什么,捋须微笑不语。
蔡鞗挠头道:“君子淡如水,孟子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谓君子。君子茶,茶色绿而正,淡苦而香,正如君子坦荡荡……那啥,其实本公子就是懒,姑娘的茶挺好,挺白嫩细腻的……”
越说越尴尬,干脆抢过绿桃面前茶水一饮而尽,闭嘴不敢再言,董香儿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蔡卞却是点头笑了。
“君子坦荡荡……鞗儿所言不错,本是青绿醇正,今时却浑浊而色异,却非君子之茶……”
“二叔,侄儿已经够麻烦缠身得了,您这不是在董姑娘眼上抹姜水么?”
蔡鞗一阵无奈。
“哈哈……”
蔡卞大笑,抬手饮尽杯中茶水。
“君子便是君子,又岂会被外物所染,若真的清心蒙尘,那也是人之故,而非外物之因!”
蔡鞗神色郑重,大拇指挑起,大赞:“二叔君子本色,侄儿愧不能及!”
蔡卞纵然持重,也忍不住笑骂道:“滑头小子,因你之语,董姑娘遭受了无妄委屈,你小子可不能一走了之,罚你当众赠诗一首……”
“侄儿还是跑路吧……那个董姑娘,蔡鞗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条可以保证,姑娘在百花楼是自由身!”
“若有喜欢的郎君,也愿意纳你为妻,无论是谁,哪怕只是个乞儿,蔡府亦相赠五十亩良田、千贯银钱作为娘家陪嫁。”
“若受了欺负,没得说,打他丫的!”
“自今个起,二叔不收姑娘为义女,姑娘亦是蔡鞗义姊,诗词啥的……就算了吧。”
说着,就要拉着绿桃跑路先,就自己肚里那点墨水,那还是别丢人了。
众人神色怪异,花台幕后一群女子却像是炸了锅,纷纷掀开幕布缝隙偷看,想要一窥五衙内英雄模样。
一入红尘深似海。一旦成了妓妇,哪怕是自由度较大的花魁,身份也不会改变半分,十个花魁嫁入豪门为妾,到了最后,还是会有九个重回花街柳巷,被生活所迫重操旧业,剩下的一个也会在相互赠送中忧郁死去,但蔡鞗今日当众承诺却不同,没人敢轻视蔡家权势,即使眼前只是个少年稚子。
董香儿心下欢喜,哪里还有之前的尴尬、埋怨?
……
苏氏没有前往翠云楼,看着在整理账册,一旁伺候的秋月却知道她有些心不在焉,轻声说道:“夫人不用太过担心,有二老爷看顾,没人敢为难少爷的。”
苏氏扔下看不进去的账册,叹息一声,说道:“心中知道没人敢,可还是有些担忧……对了,查清了没,苏家因何污垢我儿?”
秋月有些犹豫说道:“大致弄了清楚,老爷欲要再开盐钞,苏二爷、老太爷担忧家中百万贯旧钞作废,欲要趁着老爷重开盐钞之时,率先占了盐城盐巴,又担忧夫人与苏家争夺,所以……所以才想着逼迫夫人离开,好像……好像大少爷也参与了其中……”
书房一阵寂静……
“翠云楼老鸨……还有那个顾琴娘,一同送去海外,终生不得踏入大宋朝一步!”
听着不带一丝情绪话语,秋月没由来的身子微颤,犹豫说道:“夫人,翠云楼传出消息,说是薛知府……”
“有意顾琴娘?那又如何?”
苏氏心下恼怒,儿子救下了人,虽谣言是翠云楼,是苏家率先放出,可那顾琴娘又是怎么回事?
苏氏恼怒,恼怒顾琴娘坐视儿子因她遭受莫名污名,暂时无可奈何了背后之人,但这些马前卒必须清理掉!
这就是她的态度!
苏氏强忍着心下怒火,说道:“告诉蔡九,明面上蔡家不占盐城产盐,私下里,本夫人不管他用何种手段,必须全部拿下所有盐巴,他若做不了,别怪本夫人换人去做!”
“哼!”
“老太爷,苏家做了一,别怪眉娘做二,别以为眉娘不敢把事儿做绝!”
苏氏恼怒,秋月不敢多言,只得低头应承,就在这时,春花急匆匆走来,将翠云楼最新消息送到书案。
苏氏一目十行看罢,之前的肃杀、阴冷化成了无奈苦笑。
“我儿还是太过善良了……”
“君子茶……在这世道可不好喝啊……”
第14章 蔡家有这个实力
花魁评分只是预选,只是为了向杭州城的大财主们展示花魁才艺风姿,便于老财主们热血撒钱,之后还要一连三日花街游行,吸纳民间小百姓更多零散钱财,凭借着无数银钱才能决出最终胜负。
蔡鞗对先造势、后吸金花魁争夺没兴趣,也欣赏不来大头巾们鼻孔喷血的美人,跟着前来应景也是希望借助蔡卞名望,改善蔡府在杭州城的处境,但当他发现所有人只是盯着身披薄纱搔首弄姿美人,察觉了平静下隐隐暗流,更加没了半分兴致,寻了个屎尿遁法宝,自己跑进后院逗蚂蚁,亲随孟费只按刀斜依在不远处木房……
“沙沙”声自后面传来,蔡鞗依然未有转身去看何人,神情关注正在为一块糕点相互惨烈厮杀的两群蚂蚁。
“呀!”
惊呼自后背传出,蔡鞗回头见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顾琴娘,不由一愣,随即又暗自摇头,依然蹲在地上,继续逗弄着蚂蚁,让两群厮杀的更加惨烈。
“五……五衙内……”
听着身后微颤、慌乱,蔡鞗用树枝戳了下糕点,说道:“救了个人,帮助无助弱女子,本少爷虽年幼,还是因自己英雄气概而暗自欣喜,可这打脸的也太快了些。老蔡太师名声不好,你能够如此年纪自赎自身,能当街售卖馕饼,当是极为高傲之人,为了自己清名,不愿入蔡府做个先生,本少爷可以理解,但言及本少爷当街调戏于你,这就有些过了吧?”
……
“当然,本少爷知道,并不是你操作的此事,你也没这么大的能耐,但你并未发声解释,本少爷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只是个局,你自赎自身是个局,当街售卖是局,刘秃子、刘七惹事是局……一切都是为了让本少爷入瓮的局?”
“可这又说不通,你三个月前自赎自身,本少爷三个月前卧床病重难治,时间虽契合,可本少爷只是蔡府稚子,几位兄长、侄儿皆大学士、进士、太学上舍学子,不设局他们却设局本少爷,好处、利益又在哪里?”
“想不明白……”
蔡鞗扔下树枝,站起身看着低头不语顾琴娘,细细打量怀抱古琴女子,突然发现,眼前女人竟真的很耐看,要比前院厅堂里的那些女人还要耐看、成熟……
“挺漂亮的,若本少爷年长十岁,或许真的当街调戏一番亦不一定。”
顾琴娘微蹲一礼,叹气道:“琴娘并未想着害了五衙内。”
蔡鞗一阵沉默,微微点头,叹气道:“世间有因便有果,因因果果,果果因因,谁又能说了清楚?”
“第一世你为石子,她却为一张白纸,从落笔的一开始,你就注定为她死。”
“第二世你为老树,她也走到了此处,落叶飘下默默守护铺在这条轮回路。”
“第三世你为寒风,她化作了一盏灯,那一夜又到三更,远远望了她一生。”
“第四世你为桥梁……
……
“第七世你又为人,却看到了她的坟,在碑上你刻下痕,三百年后再相闻。”
“第八世你为诸侯,她却早已白了头,一人独坐这金楼,她却依然未回眸。”
……
“终于到了第十世,整整爱了她十次,这里写的每行字,只为了等这一日……”
“佛说你可还愿等?差一世就千年整。”
……
“你却望着她的背影回想九世的场景,你付出了这么多,她却一句话没说,再苦你都没退缩也从来没怕过风波,你笑到了痴狂,摸着自己的胸膛,把这人间的苦尽尝,她却不在你身旁……”
“心……终于变平淡……”
……
“佛说,再有一世,,你们便可相恋,白发满头……”
……
“呵呵……”
“君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十世轮回,十世佛前长跪,世上几人?”
“呵呵……”
蔡鞗转身走向挺身站立的孟费,看了眼紧握刀柄的西北汉子,咧嘴一笑。
“走了,十世太长,我等俗人哪有闲工夫等上十世。”
孟费抱拳道:“少爷说的是,十世……太长!”
“走了,姑娘好自为之。”
蔡鞗向后随意摆了摆手,继续回前厅遭罪,看着远去的身影,女人怀抱古琴矗立许久……
“十世轮回……”
……
十世轮回,太长,所有坚持、激情被消磨一空,坏人从来都不是天生就是个坏人,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逼迫,神灵亦会手染鲜血。
蔡鞗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去做,本就只当与自己无关的路人,又岂会过多在意?
“少爷,那女子究竟为了什么设计少爷?”
孟费突然开口,蔡鞗脚步一顿,仔细想了下……微微摇头。
“不知道,或许只是个误会,或许是他人随手为之,谁又知道呢。”
蔡鞗走在前,笑道:“换做正常人思维,一个六七岁稚子当街调戏妇人本身就是个天大笑话,可杭州城内却传的有模有样,本身就有些问题,当然,这也与老蔡太师臭大街名声有关。”
“唉……”
“接下来,江南有的乱喽……”
蔡鞗背手摇头,看着颇为好笑,跟在后面的孟费却极为郑重,观察了这么多日,可不认为眼前只是个稚子小儿。
两人重回前厅,而评比分数也已出炉,毫无意外,翠云楼的凌香儿高居榜首,只是没想到,本已退出了花魁争霸的百花楼,竟也有人登榜,而且还成了花中榜眼,当他进入前厅时,董香儿便不顾他人目光,一手牵住他小手,笑意盈盈说着评选结果。
未经过苏氏同意,蔡鞗便给自己寻了个义姊董香儿,听着她的介绍,听着福建支援的美人吴姬竟成了榜眼,心下一阵无语。
儿子惹出“当街调戏妇人”之事,再加上稚子欲要开办学堂,蔡鞗可以理解苏氏为了减压而后退,也知道百花阁一定会对吴姬、董香儿进行补偿,而他认下了个义姊未尝没有补偿意思,只是他不明白,苏老太爷为何又要生生将吴姬推上榜眼?
一楼继续热血沸腾,一干文人士子却登上二楼,一个个“闭关”苦思冥想,写下各自诗词大作,为自己心动女神呐喊助威。
蔡鞗对此不置可否,与后世并无不同,想要大红大紫,若无几个御用文人摇旗呐喊造势,谁认识你是老几。
董香儿牵着他小手,真如相差了十余岁的姐弟两人,这也让人很是不自在,蔡鞗依然强忍着,并无任何异样。
两人正来到几位大佬休息房门前,正见苏瑞、王之璨和几名不认识士子站在门外。
“几位公子,为何站在门外?”蔡鞗象征性问了句。
苏瑞嘴角微翘,笑道:“鞗弟弟果然好艳福,杭州双艳,鞗弟弟独占其一。”
董香儿脸色一变,蔡鞗却伸手一指。
“掌嘴。”
众人一愣,孟费大步上前,一手提住苏瑞衣领,另一手毫不犹豫左右扇动。
“啪啪……”
“你……你干什么?”王之璨大惊。
张元干、邓肃、李侗三人大惊,忙要上前拉扯,蔡鞗摆了摆手,孟费猛然甩动手臂,把苏瑞整个提在半空,重重摔在地上。
“砰!”
蔡鞗冷眼看向一旁的四个士子,阴冷狠厉目光让人不敢上前。提了提衣襟,缓缓蹲下身子,一边轻拍打蒙了的苏瑞脸颊,一边用衣袖帮他擦拭口鼻鲜血,衣袖染满鲜血,艳红的让打开门查看的蔡卞等人心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五常之根,三表兄,蔡鞗虽只一六岁稚子,却也知晓什么是‘父父子子’,什么是道德伦理,香儿姐姐是鞗弟弟的姐姐,论年岁,三表兄亦要抱拳躬身唤上一句姐姐,敢问三表兄,苏家乃杭州诗书礼仪之家,还是专门喜爱扒灰禽兽之门?三表兄能否为鞗弟弟解惑……”
“鞗儿,有些过了。”
苏臻神色剧变,蔡卞神色严肃。蔡鞗回头看向苏臻、蔡卞、唐恪、大画家李唐、吴姬……嘴角微微上翘。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老太爷您老莫怪,鞗儿年幼,你老就当是个屁,摆摆手挥散也就是了。”
蔡卞张了张嘴,想要训斥,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阵叹息,向阴沉着脸的苏臻拱手一礼。
“鞗儿顽劣、疏于教导,还望苏老太爷见谅……”
“哼!”
苏臻冷哼,正要开口,蔡鞗却转身欲要下楼。
“老太爷,鞗儿能当街调戏妇人,再多一项猖狂无礼也算不得什么,反正老蔡太师不死,天下也无人奈何得了他,杭州城更是奈何不得了鞗儿。”
“杭州希望要一个懂礼识节蔡家五衙内,鞗儿便给了杭州懂礼识节,杭州希望蔡家五衙内猖狂无行,鞗儿便让你们都难受!”
“老太爷还请放心,蔡家有这个实力!”
蔡鞗背着手,正要下楼,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正见绿桃还在犯傻呆愣,不由一阵头疼。
“还傻愣作甚?走了!”
“少爷……”
“多嘴!”
……
蔡鞗很是霸气,向同样呆住了董香儿示意,背着小手,一蹦一跳下了楼,过百紫绿袍子全呆愣愣看着一蹦一跳小儿出了翠云楼。
“这……这也太混账了……”
“谁说不是呢,竟如此羞辱娘家一门……”
“欸欸~苏家有无扒灰之事啊?”
“想来是有的,小五衙内可是苏家外孙,能不知道内情么……”
……
翠云楼纷纷扰扰,苏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头晕目眩摇摇晃晃欲要栽倒……
“老太爷……”
第15章 打了又如何
来自背后亲戚的冷箭最不易躲避,伤害也最深,稚子调戏妇人戏码也就罢了,他只是个稚子,明眼人是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情,但董香儿已经被蔡鞗认下义姊,苏瑞还敢当着这么多人挑衅,若不反击,岂不是说蔡家有伦理之亏?
老蔡太师拿天下财赋胡作,那也是在官家点头允许的,官家不允许,老蔡想作也作不成,坏蛋归坏蛋,可坏蛋也有坏蛋的底线,还没达到不顾伦理道德地步。
苏瑞不过是十六七岁少年郎,说错了话语可以用“童言无忌”搪塞,可以用戏言搪塞,不反击,在苏臻、蔡卞、唐恪、李唐等人眼里,就是小儿玩笑之语,可他人呢?楼下百十号杭州商贾呢?又该传出什么幺蛾子?
跟随蔡卞前来,本是想改善蔡家形象,若戏言由他人开口,蔡鞗或许会隐忍不发,可苏家不行!
绿桃不明白少爷因何突然恼怒,或许在她眼里,就算真的收了董香儿为侍妾,那也算不得什么,本就是蔡家养的歌姬,收了又有多大紧?
董香儿像是犯了多大过错一般,一路不敢多言,蔡鞗却毫不在意、担忧,一手轻击折扇,嘴里轻唱着《十世轮回》怪异歌谣,屡屡走调的怪异歌谣甚是刺耳难听,他却不嫌呱噪,一遍又一遍重复……
“少爷,一点都不好听!”
绿桃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惹得蔡鞗一阵轻笑,又落魄叹息。
“十世孤独,奈何只剩一声无言叹息……十世无尽风景,只因一念而无心他顾,十世执念终成幻影,十世……终了又得到了什么?佛祖之言,又怎可信之?”
“绿桃不懂……”
绿桃疑惑不解摇头,蔡鞗却提着她发髻笑了。
“不懂好啊~只需欣赏今世绚丽多彩风景,管他人如何目光,管他人惋惜、怜叹,自己认为对的、无悔,那就去做,人活一辈子,总要做些自己认为值得事情。”
绿桃似懂非懂,犹豫说道:“少爷是不是说……少爷打了瑞少爷,是值得?”
“呵呵……当然,要不然,少爷没事揍他作甚?”
蔡鞗呵呵一笑,很无赖躺在她身上,两腿蹬在车厢沿壁,为了让他躺的更舒服些,绿桃刻意调整了些身子,将他脑袋放在大腿上……
“对了,在翠云楼后院,少爷见到了你顾姐姐,今后若再见面,你也莫要再招惹了她……”
“咱家名声不大好,自今日,少爷的名声也臭了,你们再有联系,反倒对谁都不好。”
“听到没?”
绿桃感受着大腿一阵摩擦,小脸莫名一红,目光闪躲,神情慌张避开了他的目光。
“绿……绿桃知……知道了。”
蔡鞗没有察觉异状,以为是她心下犹豫不决,话语才有些迟疑,又唯恐她继续招惹自己也拿不准的女人,说道:“你生性纯善,虽无恶意,但不代表善良就不会做了恶事,与任何人交往都要小心些,避免伤害了他人,事后也让自己少受些自责难受。”
“绿……绿桃知道了。”
蔡鞗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了进去,有些话语又不能明着说,不愿将人的恶和丑陋放到她面前,也只能违心说了这些话语。
董香儿自登上驴车,仿佛就成了个隐形人,两人话语,看着蔡鞗的眼神也有些怪异,车内再次响起呱噪难听歌谣,绿桃也没有在开口阻止。
马车骨碌碌,或许是翠云楼太过吵闹,消耗了蔡鞗太多精神,尚未回到蔡府,已经昏昏沉沉睡去,苏氏掀开车帘时,见他还在昏睡不醒。
苏氏没有多说,只是从绿桃怀里将儿子抱起,睡眼惺惺的蔡鞗隐隐察觉到了异样,睁眼见是苏氏,低喃了个“娘亲”,又继续闭眼昏睡。
自儿子开口后,苏氏就察觉了儿子与往日的不同,每每都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不比自己小了的男人,直到怀抱着,感受着搂着脖颈上的小手,她才确定,怀里就是自己儿子!
没有将儿子送去东侧偏僻小院,将儿子放在自己床上,仔细盖好了被子,细细看了咂嘴儿子许久,低头亲吻了下绒毛未脱额头,这才退出了内间。
自进了蔡府,董香儿与一般的丫鬟没区别,甚至还略有不如,头也不敢抬上半分,与她在百花阁的头牌身份极为不合,这就是现实,任你是什么花中仙子,在真正权贵眼里,也只是个妓子、下人。
神色不安,频频小心看向内间,绿桃比她自然许多。珠帘响动,董香儿、绿桃齐齐蹲身福礼。
“夫人。”
苏氏站在董香儿身前,细细打量了片刻,这才转身走向堂前主座。
“鞗儿开了口,今后你就是蔡府十姑娘,百花阁就莫要去了,将来也好寻个好人家。”
苏氏看向一旁站着的大丫鬟春花,说道:“十姑娘月例依照府里姑娘,西厢阁小院让人整理下,让府里人去百花阁,十姑娘的物件搬去西厢阁。”
“春花这就让人去收拾。”春花蹲身应承。
苏氏看向董香儿,沉默片刻,说道:“拜入蔡府,姓名也需改上一改,该用何名,需老爷赐名,但你终究不同于府中其他姑娘,我儿在翠云楼所言,想来是不愿太过约束了你。”
“城南绣阁给你一间,算是娘给你的见面礼,有了自己店铺,出入府邸也不禁了你,若自己寻了个良人,蔡府不阻拦,若不能,娘亦可为你寻个好人家。”
董香儿心神震动,想起自幼遭受苦楚,泪流满面跪在苏氏身前,久久无法起身……
“香儿……香儿……生是蔡家人,死是蔡家的鬼,不负娘亲今日怜悯……”
苏氏心下叹息,将她搀扶起身,叹气道:“一入红尘,一生染红尘,相比百花阁其余女子,花魁命运要好了太多,娘亲迫使你放弃争夺花魁,我儿今日纵使不当众以你为姊,娘亦会还了你自由以作补偿,今日成了蔡府十小姐也不算差了。”
苏氏一阵安慰,让人带着前往西厢闺楼,没了他人,绿桃小嘴叭叭说起翠云楼事情,尽管提前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再次听一遍,心下依然充满恼怒。
“少爷打了瑞少爷,绿桃求夫人莫要责怪了少爷,是……是瑞少爷先说的少爷……”
看着跪在地上小丫头,苏氏不由笑了,将她拉扯起来,又为她拍打了几下衣裙上泥土,笑道:“打了便打了,又有多大紧。”
“夫人,您不生气?绿桃可是见了,老太爷都恼了!”绿桃一脸不解。
苏氏嘴角微微上翘,笑道:“老太爷恼了便如何?过不了多久,兴许会更恼怒些也不一定。行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一小丫头可以理会的,你只需照顾好鞗儿,别偷偷跑出府去,听到了没?”
“嗯!绿桃听夫人的!”小脑袋重重一点。
蔡府事情且不提,苏臻老太爷差点没被蔡鞗骂死了,苏府如同发生了大地震一般,纷纷指着蔡府方向大骂。
苏瑞跪在堂前,脸颊红肿,身上也破烂了许多,隐隐血迹让人心惊,苏臻坐在正堂,一干苏家老少不敢相劝,沉入诡异寂静。
“混账……”
“为了个妓子女人……竟让我苏家陷入如此困境——”
“砰!”
苏臻愤怒,苏仁礼唯恐父亲气出了好歹,看着亲孙子如此凄惨,心下也有些不忍,低声劝解道:“瑞儿虽莽撞些,眉娘也未有好好教育儿子,爹,您可不能再恼怒生气了,大夫说……”
“说什么说?不就是一死吗?老头子活了这么久,又岂会是怕死之人?”
苏仁礼话语未完,苏臻再次大怒,想到已经病逝了的庶长子往日作为,想到嫁入蔡府的苏氏,再想到今日混账小儿话语,怒火止不住蹭蹭上窜。
“混蛋……”
“老的混蛋,小的更是混蛋逆子——”
苏臻大怒,猛然看向苏仁寿。
“去信汴京,问问蔡京,问问他是怎么养的混账儿子——”
苏仁礼、苏仁寿……一干苏氏子大惊,苏仁寿忙上前跪倒。
“爹,万万不可啊,我苏家前次拒绝了眉娘学堂之事,眉娘必会吹了枕边风,若非如此,汴京又怎会传出废置科考之事?”
“爹,三哥说的是,蔡京此时必是恼了苏家,若……若在激怒了蔡京,盐钞之事又当如何?咱们手里可还有百万贯旧钞啊!万一……万一朝廷不认可,作废了,苏家可就全完了啊!”苏仁嗣大急。
苏臻憋屈难耐,一口气息堵在胸口,脸红脖子粗,苏仁礼大惊,忙上前掐住老人人中,苏仁寿、苏仁嗣两人慌忙帮着抚胸、按背,一阵揉动,憋在胸口气息才重重吐出。
“爹,您……您可不能出了意外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就全完了啊~”苏仁礼大急。
每每想起砸在手里百万贯盐钞,苏臻心下就是一阵愤恨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盐钞本是在解县一地实行,后来大行其道,但元祐党人执掌朝政时,一改往日盐政,废弃了所有旧钞,朝廷严控盐巴,实行“官收、官运、官售”官方绝对垄断政策。
在蔡京尚未掌政时,因司马光领导元祐党人,欲要重回宋朝之初盐政,由之前“官收、商运、商售”改为“官收、官运、官售”,为了节省财政和运输压力,势必要将之前的“雇役”改为“差役”,改动盐政势必要触动无数盐商利益,“雇役”的运输民夫有商贾发放运输工钱,“差役”之下运输民夫却没一文钱,不仅没工钱,还要自带粮食,自备吃喝,商贾反对,民夫不愿,各地无人响应,而蔡京此时却展现出手腕的强硬,是第一个完成“差役”任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