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张空白官碟
蔡鞗回到了城寨,进入城寨的时候,所有人都默默出城迎接,没有嘘寒问暖,只是默默看着他入城,看到这一幕,姚仲教心下很是恼怒,蔡鞗却依然如故,依然笑意盈盈进入……
蔡鞗登船离开了,再一次登上大船,但是他没有直接北上返回杭州,而是沿着海岸线向南,围绕着流求岛转了一圈,这一圈足足用了他将近两个月。
姚仲教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不着急回返杭州,关注着他的绿侬、苏十三同样不解,不明白他为何不时登岛游玩,穷山恶水又有何风景可观?
蔡鞗围着流求转了一圈,唯一所得就是船舱底部的一箱箱石头,这让绿桃和姚仲教很是担忧,担忧他也有了官家的不良花钱嗜好,可也没看到船舱底的石头有何特别。
自九月离开杭州,回返时已是政和三年二月,在海上又航行了大半月,这才进入杭州,见到了离别数月的苏氏娘亲,不知是何缘故或许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让人亲近的东西,也或许是这副身体眷恋缘故,见到苏氏时,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欢欣激动。
“娘亲!”
蔡鞗刚一跳下小船,脚下就是一软,苏氏忙伸手将他拉住,仔细将几个月未见的儿子细细打量,这才微笑点头。
“我儿长高了,也壮实了呢。”
苏氏一边说着,一边从大丫鬟春花手里拿过狐皮小氅为他披上,笑道:“江南虽比不上北方酷寒,此时却也有些寒冷。”
苏氏仔细为他系上颈间丝带,又拿了个如同瓜皮帽戴在了他头上,蔡鞗牵着她的手掌,笑道:“娘亲还说孩儿呢,娘亲身上也还有些单薄呢。”
“呵呵……”
苏氏一阵宠溺般拍了拍他的头顶,说着自己是成年人不怕冷话语,询问他一路可有生病杂事,当蔡鞗钻入很普通马车时,心下莫名有股异样,嘴里却拍了句马屁。
“娘亲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
苏氏却一阵沉默,又微微摇头笑道:“我儿在江宁做的事情大了些,老蔡太师有些不满了呢。”
“嗯?”
蔡鞗一愣,淡淡的眉头不由拱起,语气也有些淡了。
“娘亲,老蔡太师不会将蔡家的产业都收去了汴京吧?”
又摇了摇头。
“老蔡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啊!”
看到苏氏神情有些失落,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安慰道:“没了那些烦恼,娘亲也能轻松一些,孩儿觉得也挺好,今后咱们也不用看着谁的脸色吃饭,安心自在。”
蔡鞗像是安慰苏氏,又像是对着自己言语。苏氏叹息一声,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叹气道:“娘亲累不累不算什么,若没了老蔡太师扶持,我儿今后又当如何?”
蔡鞗一阵沉默,他有些不理解,按理说这不应该,江宁城明面上是他用一百多万贯盐钞买扑了淮南盐巴,可后来又送去了真金实银的五十万贯,这些已经比往年买扑还要高了不少,如此之多钱财,蔡京应当非常满意才对,怎么会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呢?
蔡鞗不理解,苏氏也没有详说两者之间的时间差问题,自也想不到汴京太师府里蔡京的苦恼叹息。
一阵沉默后,苏氏说道:“蔡家的产业中,除了田产还有些进项外,余者皆是赔钱生意,还回公中就还回去好了,娘也不在乎这些,只是对我儿今后或许有些影响。”
蔡鞗微微点头,也能理解苏氏话语,一个是稚子小儿,一个是妾室女子,在外人看来,一旦两人不再受宠,今后境遇可想而知,但他并不是太过在意这些,生在这种家庭里,身处这种年代,越不受宠,或许也能让自己未来不再遭受其苦,一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娘亲,除了老蔡太师收了家里赔钱产业外,可还有其他事情?”
苏氏又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笑道:“我儿虽在江宁闹的大了些,事情却也做的漂亮,咱们一次得了一个兴化军水军指挥使、两个都虞侯和一个天武军指挥使,我儿也不算多花费了五十万贯银钱。”
蔡鞗却一阵苦笑,为了弥补钱财的不足,大宋朝也一直都有明码标价卖官之事,只是这些官吏与日渐增多的进士士子一般,大多都是个虚头,是些除了没俸禄和职司一类清贵官职,但五十万贯银钱砸下去,也不当只有四个文官并不是太过重视武职才对,哪怕有两个指挥使,而且还有一个是上四军指挥使。
但不管怎么说,也还能捞到些实惠,蔡鞗心下不喜,不住咒骂无情无义的蔡京,从苏氏手里接过四张委任状,看着纸张上空白名字的委任状,看着“兴化军”和“天武军”几字,蔡鞗心下多多少少好受了许多。
从江宁沿江入海,转而南下前往流求老寨,在途径福州时,姚仲教就为他介绍过兴化军的事情,福州距离流求很近,想来蔡京也认为他会是满意的。
天武军与捧日军、龙卫军、神卫军并列禁军上四军,源于前朝后周殿前司的铁骑马军和控鹤步军,以及侍卫司的龙捷马军和虎捷步兵四军。
百人为都,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十军为厢,厢分左、右,再之上便是番号军,即一大军。
或许是唐朝的“外实内虚”实例摆在那,也或许是唐朝之后的百年动荡给了大宋朝足够的教训,大宋朝与前朝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政策,汴京八十万禁军大多都需要在外轮流戍守,独独上四军最为特殊,并不移戍地方。
从蔡京拿出的武职来看,也算是为他精挑细选了,只要填上名字就可就职赴任。
蔡鞗随意翻看了一遍,说道:“老蔡太师态度不明,孩儿答应过孟将军重返军伍,这个天武军右厢指挥使先问问孟将军再说,娘亲对寨子了解较多,还是由娘亲来决定兴化军的去处吧。”
蔡鞗将三张朝廷委任状还给苏氏,又将流求岛上事情大致说了遍,这才询问起学堂的事情。
“娘亲,学堂里的先生、童子现在有了多少人了?”
苏氏一阵沉默,见她如此,蔡鞗心下一阵不祥感袭来。
苏氏叹气一声,说道:“鞗儿明着用盐钞买扑盐场,虽私下里补了五十万贯钱财,可老蔡太师却增加了整个江南盐场买扑一成钱财,如今又将娘亲手里的蔡家产业收回,杭州城是别想招到了童子就学,即使街上的乞儿也不成。”
蔡鞗一阵惊愕,在江宁时,他用盐钞买扑淮南盐巴,为了补足所缺的钱财,老蔡必然会从其他地方补足,只有如此才能让官家满意,增加一成江南钱财买扑也不奇怪,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街上流浪乞儿也招收不到?
流浪乞儿有今日没明日的,除了蜗身在无人破庙里,几乎一无所有,他不明白,蔡府学堂提供饭食、衣物,月末还有些银钱补助,难道识字读书改变命运也是不愿吗?
蔡鞗心下不明白,纵然蔡府名声不好,也不当连些乞儿也招收不到的地步……
看着儿子一阵失落沉默,苏氏心下没有来的心疼,揉了揉小脑袋,笑道:“学堂里也不是没有先生、童子,娘让人买了些辽国书生、官吏罪人,老寨里的童子也有些,就当是鞗儿的伴读好了。”
前往了一趟老寨,知道老寨提前送了些童子前来,可他并不是想要伴读,而是真的想要办个自己的学堂。
蔡鞗心下叹息,摇头苦笑道:“娘亲可能误会了,不是孩儿想要伴读陪着读书,而是为将来……算了,少了点就少了点,置办学堂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蔡鞗无奈,又将话题扯到老寨上面,心下也有些忐忑,说道:“孩儿用海瑞商号逼迫老寨低头,娘亲不会生气吧?”
苏氏不由一笑,戳了下他的额头,笑道:“若是娘亲没有得了姚老的消息,娘亲还真的会生气了呢,不过我儿说的也对,若不能与山里的蛮子和解,以老蔡的无情心性,老寨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还真说不好了。”
“与山里的蛮人和解,让蛮人出头做知府,咱们后退一步,原本的死胡同也成了活路,娘也没想到我儿竟有如此智谋。”
感受着头顶的温暖,蔡鞗也将提起的心放进了肚子里,最近他表现的太过活跃,很有些担心眼前女人的猜测、犹疑,见她如此,难得的表现出小儿的兴奋,小脸红扑扑不住点头。
蔡京收回了苏氏掌握的蔡府财政大权,这对苏氏在杭州的地位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他刚进入蔡府,听了秋月说着前厅何管事正在招待苏老太爷时就是一愣,继而看到苏氏摇头,心下也明白是了怎么回事。
大家族就是这么回事,与朝堂上诸多大臣没什么区别,有实权,即使地位低些,也会无形中爬到主家头上,对此蔡鞗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牵住苏氏柔软细腻手掌安慰,心下竟生起想要离开蔡府的念头。
回了书房,直到绿桃领着孟费前来,也还在呆愣犹豫当中。
“少爷……”
绿桃见他目光呆滞,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很小心轻声喊了句。
“嗯?”
蔡鞗心下一惊,抬头看到是绿桃和孟费,这才站起身,招呼孟费就坐。
“孟将军无需客气。”
两人坐下,蔡鞗默默从怀里掏出天武军的委任状,推到孟费面前。
“这是天武军右厢指挥使官碟,若孟将军愿意,今日将军就是一军指挥使了。”
蔡鞗面带微笑,又示意孟费可以查看真伪,孟费却一脸惊骇,他很清楚天武军在大宋朝有着怎样的地位,如何也想不到,如此权高位重的职位会落到自己头上。
第47章 小山长的蛮横霸道
“此时我还没能力送将军回北方,将军也知,怀德军在西夏的前沿,就算老蔡想助将军一臂之力也难。”
蔡鞗一阵沉默,说道:“上四军地位尊崇,一旦成为天武军指挥使,除非是朝廷与西夏、辽国作战,将军才有可能重返战场,而现实却不同,很可能一辈子留在京城发霉,再无重回怀德军的机会,所以……一切还需将军谨慎决定。”
孟费心下翻江倒海,也不知该如何下定决心,怀德军虞侯岂能与天武军指挥使相较一二?
身居军中,孟费很清楚两者的天差地别,看着他的犹豫不决,蔡鞗心下暗自点头。
“这种好事摆在面前,通常没有人会拒绝,将军犹豫,说明将军是真正的勇士,犹豫着日后是否还有机会重返两军阵前奋勇厮杀。”
……
“或许将军有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的念头,也或许有让曾经的对头或兄弟看到你重新站起,但将军当知,上四军的指挥使绝不比怀德军指挥使差了半分,居于此等地位,自也算是荣华富贵了。”
“但这只是权势,只是地位,与军中厮杀获得的荣耀没有丁点关系,我想这才是将军犹豫的原因。”
蔡鞗沉默片刻,说道:“将军身在军中,想来也知北方辽国有了麻烦,我可以明确告诉将军,辽国最后会亡国,一旦辽国亡了国,天下必将大乱!”
“一者是怀德军,一者是上四军,大乱之下,我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才是对的,这需要将军自己考虑,当然,若将军两者都不选,也可以留在小子身边,做个学堂里教头,教导一群娃娃战阵厮杀之术。”
蔡鞗一阵沉默,原本想让眼前汉子教导娃娃战阵厮杀,如今也只是政和三年,辽国与金国厮杀也需十年才能决出胜负,十年打造出自己的班底,远比在朝廷名下处处受压制要好的太多。
凭借蔡京权势爬上高位,蔡京不倒,自然安然无恙,可若倒了,也必受其害,因人而成事,也可因人而受制。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机会会来的这么快,水师将领容易寻到,海龙帮是海盗,同等实力海战,蔡鞗相信,最后获胜的一定是海龙帮,大宋朝安逸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只是个令人畏惧的空架子而已。
水师将领无需担忧,步卒将领就麻烦了,看向身边所有人,也只有原怀德军虞侯的孟费较为合适。
上四军地位尊崇,配备着天下最强的步人甲,或许换了他人,也会觉得一个虞侯为天武军指挥使是有些不妥的,蔡鞗却不这么认为,自檀渊之盟后,宋国与辽国就没了什么大的战事,双方除了秘谍往来争斗外,动刀动枪的机会几乎是零,唯一还具备实战的就是西军,而身处西夏国最前端怀德军可想而知。
送走了犹豫不决的孟费,赶走了叽叽喳喳的绿桃,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愣,他不明白,偌大的大宋国,怎么就如此短时间内崩溃了?
“唉……”
“靠天靠地靠父母,还是不如靠着自己……”
蔡鞗发出一声无奈叹息,他知道,在孟费犹豫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出来了,犹豫的时间越长,结果越是铁打的,事实也是如此,第二日,孟费就在纸张上签下了名字,第三日清晨,蔡鞗站在栈桥上,亲手为他倒了三碗酒水,看着大船离岸一路北上……
育才学堂在无声无息间开了课程,学堂里除了他成了数算先生外,加上顾琴娘也一共十一个先生,而看到的学堂里的童子后,很是有些无语郁闷,一共也才四十七个,而且还要算上绿桃和他自己。
想想也挺好笑,细究的话,学堂里的先生都是他的奴仆,看着站在身前冷着脸的老人,看着他背后或惊慌或愤恨不屑的老人,蔡鞗已经两刻钟未有开口。
“如果先生真的无法教授,我可以让人将先生送还辽国,送去上京,继续为……”
“小山长。”
就在蔡鞗准备做出最后决定时,孙淼突然走出。
孙淼抱拳一礼,说道:“还请小山长息怒,也不是陈老不愿教授童子,只是……只是……”
“只是圣人之言少了?”蔡鞗将孙淼未尽话语说出,看向一干头发花白老人,说道:“不提为了买下你们,以及买下你们的家人花费了多少锦帛,仅与诸位签下的契书,我想,诸位也当尽心尽力教授童子读书写字吧?”
蔡鞗冷淡将人看过,也再无一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即使较犟的陈宗瀚老头也低下了眉头。
“我不管你们在辽国犯下了什么罪过,冤屈也好,活该为披甲奴也罢,我付了钱财,有了你们的卖身契,即使在了大宋朝,那也是无可更改的。”
“都是读书人,都是知晓礼义廉耻之人,我没打算将你们当成奴隶,月俸给了,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的卖身契也还了你们,我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在学堂做了三年教书育人的先生,怎么就这么难了?”
蔡鞗心下有股莫名的恼怒,这个时代有着成熟的蒙学教本,但与后世那种分级分科不同,同在一间讲堂里学习,两者相差十几岁、几十岁也不稀奇,年岁相差较大也就罢了,谁让考试不过关呢?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需再进行分级即可,可当蔡鞗准备加入拼音和标点断句,要求他们使用大宋朝官话教授,增加些杂学、《武经总要》课讲时,这些老书生们齐齐反对不满了。
一想到自己给出的待遇,再看现在的一群老人,心下没由来的就是一阵恼火。
“你们,以及你们身后的家人,花费了我蔡府两万贯钱财,三年里还要付出同等的高额薪俸!”
“三年里,你们是能培养出个举人,还是弄个进士来?如果你们哪个敢在这里保证,保证三年里教出个中榜进士,花费数万贯我也捏鼻子认了,一切都以你们为准!”
蔡鞗一一看向所有人。
“谁能保证?”
陈宗瀚抬步就要上前,孙淼忙伸手拦住……
“陈老有把握三年内教出个进士,孙老你也不用拦着。”
蔡鞗开口,陈宗瀚老脸一红,也不知是恼了还是羞愧,不由说道:“十年寒窗苦,哪有三年便有登科入榜之事?小山长岂不是故意为难了我等?”
蔡鞗不由笑了。
“呵呵……”
“陈老也知三年是不可能,之后呢?之后陈老留给蔡府一帮废物,一帮三年里只认识那么几十个字的童子,余者什么也不会的童子,是这样吗?”
蔡鞗有些恼怒,学堂里的四五十人,说是童子,实际上都已经是十余岁的少年,若他真想要培养科考的读书郎,又何须费了这么大的劲?
看着他们,蔡鞗面无表情说道:“该给予的尊重已经给了,如果你们准备违约,我会重新把你们送去上京,还让你们成为披甲奴。”
“想留下来,就要听话,就要明白这里谁才是老大!”
“我不管你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教书育人,还是想着糊弄了我,总之三年内,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至于这些童子生徒能不能登科入仕,那是我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今日只说一次,今后不会再有提及,你们哪个想重返辽国,直接开口,蔡府不怕麻烦!”
蔡鞗心下不满,话语也很生硬,又拍了两下重新制定的课程表,这才起身离去。
一帮头发花白老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孙淼拿起《课程表》看了一遍,不由叹息苦笑。
“唉……”
孙淼看向他们当中唯一的女先生顾琴娘,叹气道:“顾姑娘与小山长较为熟稔,小山长以往也是如此……如此蛮横?”
孙淼也不知该用了什么词语,顾琴娘见识过蔡鞗的手段,看着一干可做了叔伯老人,一阵沉默……
“琴娘只知道,三年后,琴娘是自由身。”
众人一愣,随即一阵苦笑,他们都只是奴隶身,是蔡鞗从辽国手里买的犯事书生,有些还是辽国流放官吏,想着蔡鞗的蛮横,心下也不知是何种心情。
这些人来了杭州后,没三两日便知晓了蔡府所面临的窘境,也不知他们出于何种考虑,竟在学堂里当起大爷来了,对蔡鞗制定的课程很是不屑一顾。
蔡鞗可不管他们满不满意,从老寨送来的童子、少年也绝不是用来参加科考的,当杭州无人愿意前来学堂就学,他连稍微装点下个脸面都懒得去装,直接将育才学堂更改成了杭州讲武小学堂。
苏老大没有骗他,果然从北方辽国弄来了些老马,除了专门为他准备的两匹上等马驹外,余者一百二十匹皆是退役老马。
辽国极为精明,除非是老马,否则很难售卖给了宋国,而且这些马匹都是阉割过的,一旦超过年限退役,即使被宋国得了也毫无用处,挺多也就耕种和拖拉马车而已。
耕种,老马不如耕牛耐力,拖拉货物也不如驴子、骡子持久,而且战马食用耗费也多,就算买来宰杀也不如牛羊味美,一旦退役后,这般老马并不值了多少银钱,与辽国经常打交道的海瑞商号也顺顺利利购买了过百匹战马。
当这批战马从北方南下后,一路被许多有心人注意,虽退役老马不值钱,对于精明的宋人来说,这样的坑钱货色根本就是毫无用处,可一次性购买过百匹老马还是极为少见的事情,也纷纷注意到了杭州蔡府,当得知了蔡家小儿想要训练娃娃骑马射箭,纷纷大笑愚蠢。
第48章 蔡京的亲笔书信
蔡鞗才不去过问愚蠢不愚蠢的问题,看到一红一黑两匹小马,看到马厩里满登登马匹,小嘴就没合拢过,对苏老大办事能力很是满意,他的课程表里也多了一项骑射,这也是那些头发花白老人们集体反对的事情,触发了他极大的不满,甚至怀疑这些人的用心来,究竟是心向学堂,心向大宋朝,还是心向着辽国。
好说歹说,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蔡鞗从未骑过马匹,前世今生都未有骑过马匹,第一次站在不住喷打响鼻的老马面前时,心下很是打怵,可一想到今后的凄惨,还是强忍着心下恐慌,在三儿搀扶下爬上了战马,由三儿牵着在学堂后院校场里遛弯。
三儿年岁不大,看着三十郎当,实则只有二十五岁,原是辽国马奴,因养死了马匹而逃难大名府,海瑞商号自江南往汴京运送纲辰,之后会北上大名府,顺便与辽国进行交易,也因此需要些熟知辽国的人手,三儿也成了海瑞商号的一员,随着马匹一同前来了杭州。
“三儿,今后你就在学堂里教授骑射吧,待遇高,让人尊敬,将来娶媳妇也能寻了个上好人家。”
蔡鞗坐在高深的马鞍里,拽着缰绳的小手显得有些僵硬,三儿不时会开口让他放松一些,说着“少主紧张,马儿也会跟着紧张”之类话语。
听着他的话语,三儿也不由笑道:“小人的命都是大爷给的,少主怎么说,三儿怎么做。”
听着他的回答,蔡鞗很是满意,笑道:“三儿果然忠义,远比那些惹人生气的教授先生让人心情愉悦。”
三儿笑道:“少主可能是想差了,他们原本只是萧家的披甲奴,也根本不敢不听少主的,或许是少主给的待遇太好了,少主的年岁也小了些,他们才敢蹬鼻子上脸,还有就是少主的三年契约。”
蔡鞗一愣,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也还是懂得,待遇太好,反而会让那些人觉得自己稚子好欺,可苏州各学堂也是同样的待遇,为了向他人证明些什么,才如此给了优厚待遇,可这与“三年”有何干系?
蔡鞗一时间没能想了明白,三儿一边牵着战马,一边说道:“三儿是辽国易州人,因马匹病死而不得不逃入宋国境内,但三儿终究不是宋国之人,更无通行路引,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人愿意为俺作保?纵然有些力气,也愿意卖些力气,他人也是担忧不断,担忧三儿是辽国细作,担忧自己惹上了官司,无人雇佣,三儿也只能流落街头成了乞儿。”
三儿又是咧嘴一笑。
“或许是过世的爹娘照拂,竟让三儿遇了大爷,三儿也因此活命。”
“三儿是辽国人,那些先生、教谕们同样也是辽国人,少主允了他们三年后的自由身,可三年后,他们离开了少主的庇护,谁又愿意招纳了他们?三儿觉得……或许他们更愿意一辈子留在学堂里。”
蔡鞗一阵沉默,之前从未想过这些,在他看来,虽大宋国读书郎无数,也还有无数人不识笔墨,会些识文断句,只要愿意,寻了个差使也较为容易,实在不行做个乡野先生也就是了。
他本能的以为,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失去了自由,从未想过他们是否真的将自由看的比命还要重要?
蔡鞗心下隐隐觉得三儿是对的,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两人在校场里骑马遛弯,绿桃甚是紧张,唯恐他从马上跌落了下来,双目就未有离开过枣红大马。
“绿桃。”
声音从背后传入耳中,绿桃像是被惊吓了一般,回头见是顾琴娘,神色间又有些犹豫迟疑。
“顾……顾姐姐。”
看着低头闪躲的小丫头,顾琴娘心下一阵感慨,面上却满是温和。
“夫人让人送了封信,说是京城来的,要山长处置一下。”
“哦~”
绿桃头也不敢抬,转身奔向正在遛弯的蔡鞗,看着她急切模样,好像是在远离着什么一般,顾琴娘心下又是一叹。
蔡鞗本就强忍着畏惧骑马,绿桃若在一旁,他更无法专心,一早就将小丫头赶得远远,见她一阵风跑来,不由看向远处静静站在月亮门前女子,眉头随之隆起,他知道,若无必要,那女人都是不愿待在自己身边的。
果然……
“少爷,京城老爷的信!”
……
苏氏没了蔡家诸多田产、店铺杂事,整个人也轻松了些,很难得有时间为儿子缝补衣物,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四大丫鬟则在一旁处理蔡鞗买扑淮南盐巴时,从那些盐商手里获得的田地、店铺。
苏眉揉了揉疲惫酸涩凤眼,春花端着茶水送到面前,说道:“老爷想让少爷前往开封,有老爷看顾,春花也是觉得不错的。”
苏眉低头咬断丝线,又将小衣翻转检查一遍,这才细细叠了齐整放到一旁,从春花手里接过茶水小饮一口,不可置否道:“鞗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回了东京,老蔡太师亲自看顾教导自然是好的,可鞗儿心下又是如何作想?”
苏眉微微摇头,这段时间里,她有种感觉,儿子越来越陌生的感觉,又十分确定,学堂里的小儿就是自己的孩儿,有种心贴心的温暖感,真实与虚幻,有时她也分不清。
一阵恍惚,门外一阵奔走响动传入房内,听着“娘娘”的急切,苏眉嘴角微微上扬了个漂亮弧度。
“娘……娘……”
蔡鞗一手提着衣袍,一阵风闯入苏眉房中,见到四大账房丫鬟在里屋,也没觉得十分意外。
“娘,您不会真的被老蔡忽悠瘸了吧?”
蔡鞗无厘头说了这么一句,苏眉苏氏一阵错愕,照着爬上床的小脑袋就是轻微一记。
“净是瞎说。”
“不过……娘认真想了下,老蔡说的也不算错了,我儿放不下的是学堂,学堂里也没有多少童子就学,况且我儿不也头疼那些辽国先生?”
蔡鞗心下一阵哀叹,苦笑道:“娘亲,您听孩儿的,汴京绝对是个坑,今日孩儿与娘亲不被杭州认可,但日久见人心,杭州终究会认可了咱们的,一旦离开了,日后想要再在杭州立足可就难了,或许……天下虽大,再无咱们母子安身之处。”
苏眉神色陡然郑重,四大丫鬟也是一阵愕然,纷纷不解看着他。
见她们如此,蔡鞗心下更是泛苦,有些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说了出来,就算说了出来,不是被人扣了个“大逆不道”的大帽子,就是被人当作傻瓜般讥讽。无可奈何,只能将话题扯到他们如今的处境上。
“娘亲在蔡家的地位就不说了,老蔡太师当年能娶了娘亲,以孩儿想来,老蔡太师也没安了什么好心。”
“我朝远不如汉唐之时强盛,国土疆域缩减了过半,赋税却胜于前朝,这些赋税自是要由普通百姓承担,但今日赋税日渐不足以用,想要增加赋税,无非是开源节流。”
“开源,从百姓身上开源,增加百姓的赋税,以及向外拓展土地,增加缴纳赋税人丁,以此增加税源,至于节流……老蔡正在放水,想要节流是不可能了。”
官家喜欢奢华,喜爱奇花异草,花石纲虽花费颇多,但也不能不说朝廷向民间注入金钱行为。
大宋朝赋税较重,如同一桶水,朝廷每年都要取出桶里过半水源,如果只取而不注入,桶里的水只会越来越少,朝廷能够得到的赋税也会越来越少。
蔡京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前的王安石熙宁改革派也好,司马光的元祐保守派也罢,蔡京都在紧要关头,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他们,蔡鞗至今也未有见到老奸巨猾的蔡京,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阴损、精明,仅看着眼前女人,就可知一二。
抬头看着苏眉许久,发现她的眼角竟有了一些褶皱,乌黑发间也有了一丝白色,小手伸出捏住一根白发……
“老寨与山里的古越蛮人争斗了一二十年,期间死伤了不知多少,双方怨气冲天,若老寨真的成了朝廷治下之民也罢,偏偏还有个‘海贼’身份,如此……在双方争斗的精疲力尽时,朝廷出兵清剿了流求‘海贼’,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又打又拉的,朝廷便可顺势收了山里蛮人的感恩戴德。”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老蔡太师自一开始就没给了娘亲退路、活路,娘亲自一开始也只是蔡家的弃子。”
苏眉一阵沉默蔡鞗苦笑叹息。
“孩儿也不想瞒着阿娘,只是有些事情太过……太过蹊跷,孩儿也不知脑袋是怎么了,好像知道些事情,一些未来发生的不祥之事,可又没有法子说了出来。”
蔡鞗小手指了指天上。
“老天爷会恼怒的。”
又是一叹。
“以娘亲的聪慧,想来是可以看到老蔡与蔡家日后所面临的凶险,人在其位,手握生杀予夺权柄时自是风光无限,花朵娇艳妩媚,又岂有百日之红?”
“大宋朝无有打杀朝廷重臣习惯,他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蔡家不成,不是孩儿危言耸听,是真的不成!”
想着未来发生的事情,想着蔡京被生生饿死在半道,想着自己要在金国苟延残喘,想着自己像狗一样跪着,心下就莫名生起一股愤怒与悲哀,他怎么也想不通,大宋朝只是被金国稍微碰了下,庞然大物顷刻间轰然倒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第49章 百年不完整
对于从未见过面的蔡京,蔡鞗心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愿意两人永远都不要相见,最好彼此各过各的,但这是不可能的,两人终究会有交集。
心下清楚,嘴里说的较为硬气,内心深处还是对那个从未见过的老蔡打怵,更何况,若是跑去了汴京开封,顶多也只是个蔡府五衙内,纵然有天大本事也是无可奈何。
蔡鞗跑去书房,用着狗爬字迹书写了一封信,大人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他去操心,只要说服了苏眉阿娘,相信苏眉阿娘自有法子留在杭州。
老子来信表示关心,蔡鞗也不能不写了回信表示孝敬。
“育才学堂”换成了“杭州讲武小学堂”匾额,正式挂牌时,蔡鞗特意买了鞭炮烟花,一阵噼里啪啦还真是这么回事,学堂外不少百姓围拢观望,全都一阵指指点点。
苏瑞一脸不屑摇动折扇,又指向正在捂着耳朵的蔡鞗,说道:“稚子小儿也敢言‘讲武’两字,岂不是笑掉了他人大牙?”
陈廷之忙点头,冲着蔡鞗很是高声说道:“表哥说的是,一稚子小儿也敢大言不惭,误人子弟也就罢了,至少还不会要了人性命,可这世上偏偏有些人,不仅误人一生,更是要送了他人性命!”
陈廷之高喝,无数男男女女纷纷点头,想想也是,教书教不好,顶多也就白白浪费了他人一生光阴,可“讲武堂”又有不同,仅从名称上,他人便知正看过来的稚子小儿想要做什么,也纷纷点头赞同陈廷之话语。
大宋朝是个商业资本社会,与蔡鞗所熟知的农业为本的王朝不同,除了科考正途的学堂外,还有诸多百工杂学传授,甚至出现了专门传授杂学的学堂,若是军中宿将挂牌“杭州讲武小学堂”也不算太过惊世骇俗,可蔡鞗只是个稚子小儿,那就又有不同了。
无数百姓指指点点,化身“孙半仙”的包道乙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人指指点点,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谁又能想到,偏偏是眼前捂耳朵的稚子小儿让光明教吃了个偌大的亏。
学堂正式开业,房门外指指点点,除了绿桃在身边扭捏不敢抬头,一帮学堂先生没一个出现在房门外,面对所有人讥讽嘲笑,蔡鞗也不恼怒,鞭炮放罢,自顾自背着小手走入学堂内,而在颇大庭院中,正有数十少年童生挺直身子等待。
看着老寨送来的孩儿军预备役,见他们一个个脸上的冷漠,蔡鞗心下又是一阵感慨,他不知道老寨是如何训练的,一个个冷漠无一丝生气,与他身边的死士随从一般无二的冰冷。
默默看着眼前第一批学员,又瞥了眼不远处一干头发花白老者,一阵沉默……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杭州讲武小学堂的第一批童生学子。”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是,外敌侵入烧杀抢掠时,人人不当兵,谁来护国?谁来守护身后无数良善百姓?”
“國者,四方域,兵者,刃也,卒者,敢死之士,守国护四方域者,持兵刃之卒。”
蔡鞗一一看向高矮不一弟子学生,在这一刻,他们就是自己的学生,看着青涩又冷漠表情,心下一叹,又勉强振作精神。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当他想将横渠四句说了出来激励,突然发现那是文人志向,想要挑些武人志向话语时,心下没由来一阵失落,这是个武人尴尬的年代,任何激励都显得如此空洞、无力,如此的毫无任何意义。
一阵沉默……
“自商周,自始皇一统六合后,幽燕便是我中原汉家儿郎之土,期间虽有魏晋胡人之乱,终被盛唐一统,今我大宋国立国百余年,仍未取回北方失土。”
“大宋朝之富庶堪称历朝之最,大宋朝兵利甲坚远胜他人,大宋朝拥兵一百二十万……至今未有取回失土——”
……
“文人可治国安邦,文人可理政富民,独独不能开疆扩土!”
蔡鞗心下一阵冷哼不屑,什么中原无马吃亏,难道大明朝太祖自江南一统天下时不吃亏了?
脑中纷乱杂陈,想要怒吼骂娘,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乱来,可还是难以压抑住怒火与不满。
“文人百余年夺不回失土,我希望……你们夺回故土!”
……
说了再多,当大宋朝军卒脸上还要刺字时,一切都是如此的虚伪与空洞。
杭州招收不到任何童子入学,即使乞儿都不愿麻烦粘身,第一批入学的童生是寨子从福州、泉州等地收养的乞儿,是用来培养孩儿军死士的,个个显得冷漠无一丝生气,看着他们,蔡鞗心下不是很满意,可他也只有这些可以教授的学生。
临近午时,围观看笑话的百姓才散去,学堂也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一开始时,蔡鞗想着创办一家“文武并重、百工并重”综合学堂,大宋朝是个开放度很高的国家,因支出较大,为了保证税赋的足额征收,并不禁止百姓贩卖经商,甚至大力支持。蔡京名声较臭,蔡鞗也从未想过一开始时会有多少多少童子入学,但他还是希望街面上乞讨流浪的乞儿们可以进入学堂,是否能登科入仕不提,最少也要学会些工匠手艺,在这世道活下去,不再是个乞儿。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残酷的,根本没人愿意入学,在所有人讥讽不屑中,杭州讲武小学堂正式挂起了匾额,没人会在乎一个稚子小儿置办的学堂,更何况还是注定毫无前途的“讲武”学堂。
嘴里说着不在乎他人的讥讽,不在乎他人眼中的不屑,心下还是失落难受。
蔡鞗因学堂现状而情绪低落,很怪异的是老寨送来的半大少年,他们好像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依然他说着什么就做着什么,冷漠冰冷的跟块毫无生气的石头。
蔡鞗有自己独立的小院,距离学堂也很近,或许是白日里学堂挂牌太过劳累,早早的便已睡下。
天色未明,蔡鞗迷迷糊糊察觉了动静,黑暗中隐隐看到绿桃正掀开被子一角,看着模样是要起床,很快,绿桃也看到了他坐起身来。
“少爷是要起夜吗?”
蔡鞗伸手摸索自己衣物,笑道:“不是起夜,是要为人师表。”
绿桃知道他有早起跑步习惯,只是要晚上半个时辰,见他起身,以为是被尿憋的,要起夜撒尿,听了这话语,又看向屋外的黑暗,犹豫着要劝解……
“讲武小学堂……咱们大宋朝武人俸禄不错,地位却极为尴尬,‘好男儿’们对咱们的学堂自是不屑一顾,别人看轻了咱们,咱们却不能自个看轻了自个,越是瞧不起,越是要证明给他们看,少爷可不是银杆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绿桃即使再如何神经粗大,也知道学堂在他人嘴里是如何的不堪,听着话语,默默起身点亮烛火,帮着穿戴衣物。
此时的天气较冷,在房内时尚不觉得如何,刚打开房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让人精神一振。
“呼……哈——”
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张开双臂,大大做了个扩胸,抬眼看到十七正怀抱着腰刀,依靠着阁廊廊柱看来。
“你不用每日守在门外,也没人敢打上了太师府。”
看着他身上白霜印记,心知眼前汉子又在门外守了一夜,一阵摇头坐在栏杆上。
“老蔡太师虽名声臭了大街,可还是大宋朝太师,鞗只是蔡家小儿,当不会有人无聊到杀到了蔡府,没必要如此紧张。”
……
“十七是孩儿军,是少主亲随死士。”
……
一阵沉默,蔡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
“海龙帮已经解散,孩儿军也不应继续存在,但你是亲随,鞗的亲随。”
……
天色尚未鱼肚白,绿桃唯恐他磕着碰着,提着个灯笼在旁引路,蔡鞗手里提着个铜锣走在阁廊小道,十七像是他背后的影子,寸步不离左右,大手永远按在刀柄之上。
在蔡鞗登上流求岛后,越是了解海龙帮,越是觉得海龙帮不像是个海贼团伙,更像是海外开拓者,这或许与一开始外公收留的乞儿、老弱有关。
海贼是个特殊群体,动荡乱世之时的海贼与盛世安定之时海贼有着很大的不同。
动荡乱世时,百姓活不下去,或是为了躲避兵灾而出海,往往都伴随着些老弱家小,说是海贼,不如说他们是躲避战乱而走海的开拓者,盛世太平时又有不同,虽也因为种种原因下海为贼,或是贫困活不下去,或是因犯了罪无法容身,或是眼红海上流淌着金银财货……此时下海之人多是青壮男丁。
有些海贼会劫掠些妇人,会在荒岛上娶妻生子,但这并不是海贼常态,过了今日没明日的海贼也没有太过长远的打算,女人登船很可能会造成海贼之间的内斗厮杀,久而久之,女人登船就成了海船的禁忌,成了不祥的象征。
海龙帮异于其他海贼,有数百老弱需要养活,不得不寻找个可以开垦田地岛屿,不得不与流求岛上古越蛮人厮杀,为了弥补青壮不足,海龙帮不得不从泉州、福州招纳更多乞儿加入,悍不畏死“孩儿军”也因此出现。
没人细说过如何培养孩儿军,苏老大在江宁时也只提起了地牢,他人在那种极其压抑环境里会不会发疯?
蔡鞗不知道,他知道,在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轰鸣声的地牢里,他撑不了太久。
请假一日
即将上架了,请假一日,上架后,每日两章。
第50章 稚子小儿讲武
当流求老寨与绿衣阿侬寨巫师达成和解后,海龙帮就已经成为历史,朝廷也绝不会允许流求岛上继续存在一股名叫“海龙帮”的海贼,没了海龙帮,孩儿军也将成为过往。
蔡鞗知道老寨里的人如何作想,知道他们虽答应了名义上的解散,并且给了老寨一个“蔡坞堡”的土名,但他知道,那些人私下里依然还是海龙帮,至少在朝廷派遣的官吏收拢民心前,在他们心里,明面上的“蔡坞堡”就是海龙帮。
他能理解老寨对海龙帮的情感,也知道他们抱团想要做什么,内心却更愿意海龙帮成为过往,更愿意老寨可以安安稳稳耕田种地,不用他们继续过着刀头舔血,不用继续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
手提着铜锣走在昏暗阁廊下,蔡鞗还在想着遥远的流求岛,想着信件送入汴京后,那个冷漠无情老蔡太师是否满意他的答卷。
或许是苏眉不愿他太过远离她的视线,刻意将学堂安置在蔡府边上,便于他进出往来。
来到学堂外时,正见一白衣“书生”站在门外,素白直衣让这个女人显的高挑、儒雅……
“山长。”
就在蔡鞗愣神时,顾琴娘拱手抱拳,看着她甚是恭谨,蔡鞗突然发觉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与学堂里的那些老先生的关系还要微妙,他是学堂的山长,也是学堂里的学生,而且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又都是他手底下的奴仆,眼前女人好像又多了一层莫名其妙的关系,一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蔡鞗正要还礼,抬起小手才察觉手里还提着铜锣,还礼也成了摇晃着手里铜锣,尴尬一笑。
“顾姑娘不用客气,一同入学堂吧。”
说着,率先走入十七打开的学堂大门,边走边说道:“学堂一共也就这么几个人,顾姑娘没必要如此之早的。”
花费了偌大代价弄来了先生,结果每个人只能教授四五个童子,想想就够令人郁闷的。看着他摇头轻叹,顾琴娘好像知道他在苦笑着什么,竟说出蔡鞗也意外话语。
“杭州无童子入学,从其他地方招收童子就学呢?山长建讲武小学堂,自当以军武兵略为先,为何不从军中家属中招募些童子入学?”
蔡鞗脚步猛然顿住,呆愣看着有些儒雅的女人,突然发现竟陷进了自己画的圈圈里,杭州捣蛋的人较多,甚至连乞儿都不愿入学,可其他地方呢?难道整个天下的乞儿都不愿衣食无忧?那些渴望脱离苦海的底层配字军子女呢?
看着狼一般“侵略性”目光,顾琴娘心下一阵慌张……
“是……是琴娘多嘴了……”
“不!”
蔡鞗见她慌张,沉默片刻,说出了句让顾琴娘意外的话语。
“讲武学堂与大多数学堂不同,顾姑娘今后就管着学堂衣食住行杂事吧。”
蔡鞗大步走向尚无灯火的后宅院落,顾琴娘脚步不由一顿,看着提着铜锣远去身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心莫名的轻松了不少。
大步穿过月亮门,蔡鞗心下想着该从哪里寻到合格学员,并未察觉身后顾琴娘的异样。
……
自从蔡京、蔡卞入仕,蔡卞成为了王安石女婿后,蔡家自此踏上大宋朝巅峰权势道途,以至于蔡京成为了当今大宋朝太师。
蔡卞因与反贼张怀素相交而贬出京城,降职成了河南知府,苏眉很希望蔡鞗可以跟随在蔡卞身边学习,蔡鞗相信,若他愿意厚着脸皮恳求,蔡卞当不会拒绝。
“跟着二叔学文没问题,可若前往河南讨要军中子弟入学……”
蔡鞗心下摇头苦笑,知道那个二叔是绝不会答应的,正走在青石板小道的脚步一顿,突然想起督镇江的蔡翛来。
蔡鞗除了在江宁见过“三兄”蔡翛外,大兄蔡攸、早夭的二兄蔡鯈、四兄蔡绦、六弟蔡脩、七弟蔡筱、八弟蔡悠皆未有见过,而替代早夭的二兄,过继给了二叔蔡卞的蔡儵则改了名蔡仍。
叩天成人方为命,能安全从娘肚子里生出才是生命,但这个时代未能长大成人而夭折的孩童很多,不知是何缘故,即使皇室夭折的孩子也可能连个名字都无,蔡鯈早夭,原本应该是老三的蔡儵也成了排行老二,因过继而改名蔡仍。
蔡京为所有儿子取名时,皆以“人从文”的“攸”为蕴意而取,老大蔡攸是龙图阁学士,“蔡儵”蔡仍为大内提举宫观,老三蔡翛登科入仕后,原本是应该与蔡攸、蔡仍一般留在官家身边,但老大蔡攸担心这个三弟影响了自己在官家面前的恩宠,故而将蔡翛打发到镇江督理军务,老四蔡绦最受蔡京喜爱,任礼部侍郎一职,位居老五的自己也只六七岁孩童,六弟蔡脩、七弟蔡筱、八弟蔡悠自不用多说。
蔡鞗想着蔡京越老越精神,竟年迈时连连生养了他与三个弟弟,心下就是一阵苦笑,但顾琴娘的话语也提醒了他,二叔蔡卞想也不用想也知不可能,那位河南知府的二叔是王安石的女婿,看在叔侄私情上,可以勉强教授自己读书识字,但要招募军中子弟入讲武小学堂,那就不再是了私情,想也不用想,便知结果会是怎样。
大宋朝学堂无数,却从无一家以“兵略”为主的讲武学堂,大宋朝可以用高俸禄豢养武人,却不愿将武人脸上印记抹除,最是被中榜进士看不起,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是熙宁改革派的骨干核心一员,蔡京先是该“雇役”为“征役”背叛,后借妖道张怀素造反之机打压熙宁党人后,蔡卞便不可能支持了蔡京,支持了,就意味着熙宁党人的低头,向背叛了他们的蔡京低头,这是绝不允许的,那个在江宁见到的三兄蔡翛呢?
蔡鞗在前提着铜锣,原本的想要给那些学子们一个下马威的他也没了兴致,来到后院时,见到一群半大少年在院子里捉对“厮杀”后,铜锣也扔到了绿桃怀里……
“跑起来!”
蔡鞗领队,数十少年分成两纵列在后,数十人在校场跑步,但也只一圈,一圈后,蔡鞗尴尬发现,自己不是个合格领队,力气较小的自己根本没法子与他们比较体力,一圈后,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拖累了他们,只得放弃领队,进入校场内圈,围绕着一个小圈奔走,嘴里喊着“一二三”号子,依然维持着领队尊严。
没有足够孩童入学,育才学堂变成了讲武学堂,学堂里的学子都是老寨送来的,也成了一座封闭式学堂,吃喝拉撒睡全在学堂里。
校场跑步两刻钟,简单的早餐后进行晨读,背诵《十七律五十四斩》军律,之后蔡鞗与一般蒙学童子一般无二,跟着先生读诵《千字文》、《百家姓》、《论语》……
上午是学堂里教授先生们的时间,与一般的蒙学学堂并无不同,即使是小山长,也不得不老老实实跟着教授先生大声朗读着蒙学经典,唯一不同的是,学堂里的先生并不敢用戒尺打他手心,蔡鞗也不会给人打手心的机会,在上一世给儿子启蒙时,对这些典籍并不陌生,唯一麻烦的是频频出错的繁体字书写。
上午是诗文典籍,下午则是兵法军略,蔡鞗第一次课讲兵略,学堂里的老先生们很有些不屑,又有些好奇他会讲些什么,不仅这些教授先生,苏眉苏氏同样放下了杂事,站在窗外听着屋内稚子童音。
……
蔡鞗扫了眼后排头发花白老人们,看向一个个沉默不语的学子,举起手里《武经总要》,说道:“这本书是我朝曾公所著,是我朝兵法之大乘之作。”
“《武经总要》开篇言将,言将之‘智、信、仁、勇、严’五才,言将之‘理、备、果、戒、约’五谨,言将之五危、六败、十过、十五貌情之不相应……”
“开篇言选将、继而言将职、军制、料兵、选锋、选能……等等。”
蔡鞗看向一干没有表情的学子,心下一阵无奈……
“《武经总要》所说的内容远比《孙子兵法》更为详尽,但两者又有天地之别,两者又有何区别?”
蔡鞗走下讲台,走在人群中。
“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武经总要》所言者皆为兵略之术,选将,让官家,让朝臣,甚至让军中将领,依照‘五才、五谨’来选将,余者将职、军制、料兵、选锋、选能……等等篇章,所言者皆是一军之中方方面面,从军中将领职司、制度……到兵法运用,从军中所用刀兵箭矢到衣食住行……等等,几乎囊括了我朝军中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但这皆要被归入武略之术当中,与《孙子兵法》传授兵法之道自不相同。”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这……就是道!”
蔡鞗很随意坐在绿桃小桌案上。
“兵者,凶器也,以史为镜,历朝亡国灭宗者,无不是因刀兵之故,故而《孙子兵法》有‘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之语。”
“《孙子》言‘智、信、仁、勇、严’五德,《九变》言‘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将之五危,《管子》言‘知形、知能、知意’三意,《司马法》言‘仁、勇、智、义、信’五德,《吴子》言‘理、备、果、戒、约’、‘威、德、仁、勇’五慎四德,又有‘气、地、事、力’四机,《六韬》言五才十过……”
“《武经总要》集先贤之智,言将之‘智、信、仁、勇、严’五才,言将之‘理、备、果、戒、约’五谨,曾公与《孙子兵法》所言‘智、信、仁、勇、严’并无不同。”
“但……是!”
第51章 兵甲道与术
“但是!”
蔡鞗跳下绿桃小书桌,重新回到讲台桌案上,神情严肃。
“你们需要知道一件事情,春秋战国之时无义战!是一个胜者为王的时代,以争胜为王的时代,所以才以‘智’为‘‘智、信、仁、勇、严’’将之五才之首!”
“横渠先生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此为圣人之仁,武将亦应有此大仁大志。”
……
“何为武将之智?”
“智者,知之。是精通领兵作战,争胜之智?还是知晓国之存亡?春秋战国之时,精通领兵作战之人何其之多,为了荣华富贵者,转身投靠敌国,转身灭亡故国才智者何其之多。”
“横渠先生为武将指明了道路,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爱人悯弱之心,我等为其立心,怜悯孤苦无依弱者,动荡之时,百姓流离失所,无寸土可安身立命,身为武将就要奋勇厮杀,御敌守国,用命护佑一方百姓国泰民安,一代代传承武将保家护国职责,守护这片天空下的文明,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守护着一切我们认为美好的东西。”
蔡鞗说道:“历朝历代皆有无数才智聪慧者,坏天下之根基者,亦是才智卓越之人!”
“荆轲刺秦王,信人否?”
“信人。”
“对友人之信,于天下之稳定又有何益?”
蔡鞗一一将人看过。
“勇严者,武将之本,身为武将,首要之德之才,仁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间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以天下安宁祥和为己任者,此乃天下之将,以智谋、忠勇者为要之将,乃人臣之将,乃一人之将,非万民之将。”
“一人之将,将亦随人而行善恶,与天下之将者自有天地之别,我希望你们皆是天下之将,手恶而心慈,以天下万民安稳为重!”
蔡鞗拍了拍几个月翻看的《武经总要》,说道:“兵家道与术,一个是全局,一个是根枝末节,以史为镜,前朝武人为祸天下,方有今日文人监军、节制武将之为,以《武经总要》之言,此书所言者皆是‘术’,而非武略之‘道’,有前朝之乱因,便有今朝之果,但你们要牢记,文人可以执道而令,武人可以执术而行,心下却不可弃道于旁,盖因,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守土护国乃武人之天职,绝不可执术而弃道于不顾,绝不可弃武人之天职而不顾。”
大宋朝从混乱厮杀中崛起,看到了武人为祸天下的惨状,也就成了如今的文人“执道”而令、武人“执术”而行的局面,但在蔡鞗看来,这是极为危险的,文人或许熟读兵法、军阵,但文人毕竟是文人,与整日厮杀、演练军阵的武人不同,战争也绝不是一拍脑袋的想当然。
蔡鞗转身,踩着木凳,用着炭木在木板上写下“军略”两字。
“何为一军,这个就不用解释了,所谓‘略’就是目的,是用强大的军队,或厮杀击败敌人,或逼迫敌人低头服软,用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这个‘军’就是术,而‘略’则是道,战争是个极为复杂的工程,比如我要修建这个学堂,首先要考虑学堂所处的位置是否合适,是否足够安静让你们不受其他人影响,道路是否便于采购日常所需,学堂所授之学是否有利于天下安稳……等等,确定了目的,决定了要开办讲武小学堂后,才是招募匠人对学堂进行修葺,才是聘请先生教授、招募童子就学。”
“决定置办学堂就是‘略’,匠人修葺屋舍,先生教授你们,他们所执行的便是‘术’,‘略’的目的是为了培养一群职业军卒或军将,是为了保家护国,这便是最终目的,有了目的,能不能实现,这就需要教授先生能否教授出合格的学生,是否能教授出强大的足以支撑‘略’的‘军’来。”
“所以,军与略是相辅相成,没有强大的‘军’来支撑,‘略’的目的无法实现,‘略’的目的太过脱离现实,比如蔡府没有足够钱财,蔡府顶不住文人士子的鄙视不屑……等等,‘略’太过脱离现实,纵然拥有强大的‘军’也无法达到想要的目的,而且可能会让强大的军队成了疲军、溃军。”
蔡鞗又一次拍了拍桌案上有些陈旧的《武经总要》,说道:“《孙子兵法》开篇便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警戒之语,又有‘道、天、地、将、法’五事,而咱们今后主要所学者则是《武经总要》所言之术,之所以今日所言兵家之略、之道,便是告诉诸位,兵者,凶器,生死存亡之器,不可一日或忘。”
蔡鞗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主要还是心下有些不满大宋朝的文人士子,心下也隐隐察觉,或许今后的悲剧也是因为文人在“略”上面出现重大失误的缘故,既然要置办了讲武小学堂,就不能不提起“战略”目的来。
《武经总要》在格局上天然比《孙子兵法》低了一头,尽管《武经总要》一些细节更加详尽,但也只定格在“术”一字上,只是总结了历代先贤以及现有的大宋朝兵制上进行编写,与《孙子兵法》所培养的统帅将领相比,《武经总要》也只能培养些战阵之将。
蔡鞗可以理解曾公亮为何会如此,或许若不如此,这本著作也不能出现在大宋朝,文人是不允许武人“执道”而令,讲武小学堂会走到哪一步,是否会因为他这番话语而被取缔,是否直接触发了老蔡太师的不满?
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有些话语也必须说了出来,大字不识的武人不可以执道而令,心性不良者不可以执道而行,那么一群自幼熟稔武略的文人呢?
蔡鞗不知道,他知道,蔡京还会再位一些年。
第一堂课,没有什么鼓励,台下一干看着与石头没区别的少年也不需要,有的只是期盼,期望他们不会成为文人手里的工具,期望他们可以支撑武人的脊梁,可看着石头一般的冷漠少年,站在讲台上的蔡鞗又怀疑起自己是不是错了。
“今后或许会有些改变吧……”
蔡鞗对没有多少灵性的学生有些失望,只能期盼着随着时间,慢慢的会淡化之前遭受的影响,一边讲解着《选将》篇,同时还要翻看自己的笔记,解释着《武经总要》里每一句话语的来处。
曾公亮不是武将,也非将门世家,总结和整理出来的书,教授时,自也需要翻阅其他兵家典籍,仅做这些教案就用了很多时间。
每一句话都要翻阅典籍,相应的增加些蔡鞗自己的理解,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酷爱军事的他也曾通过互联网专门搜寻过资料,有些观点与这个时代有着很大的不同,门外的苏眉看着儿子认真模样,听着他对每一句话语进行诠释,听着他说着各种典故,莫名的担忧起屋内的儿子。
苏眉最后看了眼与儿子争论的老人,心下叹息,默默转身离开……
刚刚走出院墙,冬梅突然开口道:“小姐,少爷好像真的懂些兵法谋略,只是……少爷以往也未有接触过兵法啊?”
脚步站定,苏眉没有回头看向红衫绿裙的冬梅,眉头不可察皱了下。
“鞗儿……”
“今后不许过问鞗儿任何事情。”
苏眉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冷淡了些,冬梅不敢再言,低头退到一旁,春花有些犹豫,说道:“若少爷话语传入老爷耳中,老爷会不会怪罪了少爷?”
想着儿子嘴里的“道与术”话语,苏眉心下没由来一阵担忧,她只是个女人,平日里也只打理粮食、锦帛生意,也知道文人绝对不会允许武人碰触兵家之道。
“春花你是不是太过担忧了?”秋月突然开口,说道:“少爷将‘仁’放在将之五才之首,学堂所出学子皆以‘仁’为先,与曾公的‘智’将自是不同,况且他们也只是些书童。”
秋月开口,苏眉提起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可不是么,一群娃娃而已,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朝廷若是不喜,不用也就是了。
“行了,你们都莫要说了,鞗儿也未说朝廷执兵家之道有何过错,所授的不还是曾公所著《武经总要》?”
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四女心下担忧,看着苏眉皱眉,纷纷点头称是,也不在开口提起学堂事情。
大宋朝很开放,除了税赋外,并不禁止商贾经商和置办学堂,除了以科考为主的学堂外,也存在着杂学之类学堂,只是少了些,也多是私下里教授,多是为家族培养的技术工匠。
科考可以入仕为官,百工杂学可以赚钱养家,讲武小学堂算什么?
蔡鞗不知道天下间还有没有此类学堂,心下却知,正儿八经的良家子是绝对不会前来就学的,即使是他那个时代,军校的入学分值也低于同等级院校,更何况每每还要在脸上烙下印记的年代。
蔡鞗很是厌恶“配字军”三字,战场上,激烈厮杀时,即使刀子砍在身上,或许都不会觉得如何疼痛、害怕,可若进入军营时,亲眼看着通红烙铁按在脸上,别人不知道,蔡鞗自己都过不了这一关,比打针还让人畏惧,如此之兵,若非真的没法子,谁愿意做军卒?
大宋朝与汉唐不同,只有汉唐之时的半壁江山,西夏虽强却偏居一处,还不至于直接威胁到了大宋国,辽国却不同,寒冬腊月河水冰封之时,旦夕间可直接杀到汴京城下,如此之情形,宋国兵马又岂能少了?
大宋国需要足够的兵卒,高赋税之下,正常家庭是不愿意让家中男丁入伍的,少了个男丁,就意味着少了个挣钱养家的青壮劳力,也因此,大宋国每每需要从灾民当中挑选军卒,每每将灾民、罪人编入厢军,强行在脸上盖上大印,用以维持庞大的军队。
第52章 低调了的小五衙内【第一章】
配字军脸上印记就是身份证明,虽说减少了兵卒逃离可能,却也成了战力低下的罪魁祸首,没哪个良家子会真心实意愿意在脸上烙上印记。
没人愿意进入学堂,讲武小学堂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苏眉以及四大账房丫鬟知道,甚至蔡鞗自个也清楚明白,可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人知道蔡鞗十余年后的凄凄惨惨。
上午文化课,下午武略课,讲授《武经总要》半个时辰,之后就是骑马射箭,所有童子,包括蔡鞗自己脸上也青紫了一块,也幸好校场用着柔软沙土,并未发生断手断脚之事。
蔡鞗两条腿不像是自己的,走路也成了怪异的喇叭形状,大腿根脱了层皮,生疼的紧。
绿桃搀扶着他坐在阁廊横杆上,一边将他裤子褪下,一边不满说道:“让三儿牵着马匹慢慢走,少爷也不会遭了这般罪受。”
或许是她的动作大了,也或许是皮肉与绸裤黏连在了一起,只感觉大腿处一阵撕裂剧痛……
“咝……”
绿桃抬头看着死死咬着嘴唇的他,不满道:“谁让少爷不听劝来着的。”
嘴里说着不满,手上却轻柔了许多。
“不听劝……本少爷是他们的先生,是杭州讲武小学堂的山长,若本少爷自个都不会骑马射箭,又如何教授他们?”
“少爷……”
“嘚嘚嘚……你也莫要再说,赶紧抹了上药,还火辣辣疼着呢!”
蔡鞗一阵不耐烦,绿桃小嘴嚼的老高,却也不再多言,扯下裤子后,看着红肿脱皮的伤口,鼻头一阵酸楚……
“少爷……”
“脱层皮而已。”
蔡鞗自己没觉得什么,可看着她的落泪,心下也觉得不是个滋味,用着小手戳了下她额头,又替她胡乱擦了两下眼睛。
“你要再这样,我可就让别人帮忙了?”
绿桃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低头为他抹着伤药,见她沉默不语,心下终是不忍。
“知道你担心我受伤,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以身作则,自己做不到,又怎能要求他人跟着去做?”
“少爷年岁还小,家里又不是没有小马。”绿桃抬头不满。
蔡鞗突然笑了,说道:“小马驹最是上跳下窜,你就不怕小马把你家少爷掀翻在地啊?老马通人性,也老实,只是咱这小腿太短,所以磨伤了,明日你准备个厚实些垫子……”
“少爷,您都伤成这样了,明日还要骑啊?”绿桃一脸大急,又说道:“歇两日,伤好了再骑不行吗?”
蔡鞗犹豫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虽也只脱了层皮,若是感染了也不是个好事,这样吧,明日只是骑着走动走动。”
考虑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之类药物后,蔡鞗还是有限度接受了绿桃的建议,但骑射是一日不可停止。
江南多雨,此时还算是冬日时节,尚未迎来梅雨之时,更应该多加练习,绿桃还想劝解,在他又弹了额头一下后,也只得勉强同意。
所有半大少年都是第一次骑马,尽管有人在旁照看,也还是会不时跌落在地,蔡鞗额头红肿一块,大腿根脱了层皮,他这还算是好的,多多少少是马术先生三儿亲自在旁照看,并未太过难堪。
绿桃为蔡鞗涂抹伤药,那些半大学生则互相帮助,没人呼疼喊痛,也不像绿桃小手这么轻柔,相互间非常粗暴,用着盐巴使尽在伤口上揉搓一阵,之后才是涂抹伤药,看的蔡鞗和绿桃小脸一阵惨白,不用亲身经历,便知伤口撒盐会是如何的疼痛。
学堂的生活是枯燥的,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生活,上午学文,下午习武,相比其他人,蔡鞗更为忙碌,不仅要做完学堂里先生们的课业,还要翻阅典籍做着《武经总要》教案。
忙碌的生活总是忘记了时间,蔡京收了杭州的田产和店铺,除了固定时间前往海湾检查他的船厂建设外,蔡鞗几乎从不踏出学堂一步,杭州城也像是健忘的老人,渐渐淡忘了苏眉、蔡鞗母子……
杭州城不再理会低调的苏眉、蔡鞗母子,却不代表忘记了杭州蔡府。
苏眉是杭州本地人,并不愿在江南太过强势霸道,生意上也多是自产自销,蔡家名下的田产、店铺所出粮食、茶丝,皆由海瑞商号通过纲辰货运到北方贩卖,自从蔡府三郎蔡翛的妾室张玥儿接手了蔡家产业后,一改苏眉往日低调,短短数月里,连吞二十余家店铺。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玥儿拒绝了与海瑞商号继续交易,利用蔡府权势吞并各家店铺,欲要逼迫杭州各家低头……这些都与蔡鞗没有了任何关系。
蔡鞗在江宁买扑盐巴时,所得钱财都送入了府库,手里的盐钞全换成了田地和店铺之类的产业,也算有了货源渠道,但蔡府田地产出拒绝了海瑞商号,海瑞商号也不可避免受到了些影响。
苏眉、蔡鞗母子两人将主场送给了张玥儿,两人深居简出,除了必要,基本上不出现在人前,杭州城的流言蜚语也转移到了张玥儿身上,出身汴京花魁的她,不堪流言蜚语可想而知。
六月的天空就没有开朗过,连绵不断的细雨让人难以忍受,张玥儿双目微闭,一双包头小丫鬟不轻不重捶打着她的腿脚……
一阵马蹄轰鸣声惊醒了闭目养神的张玥儿,见她睁眼,双包头小丫头细细将她腿脚放下,掀开一角车帘看向外面细雨,只见身后数十骑狂奔而来。
“夫人,应该是鞗少爷。”
透过蒙蒙细雨,只能看到数十身披蓑衣,无法看清样貌,可看着战马上的矮小身形,回头与张玥儿说了句“鞗少爷”。
张玥儿挺起身体,伸手将车帘掀开了些,看向狂奔而来的数十骑,又将车帘放下……
“苏眉的心可真够大的,鞗少爷身子骨本就差了些,如此天气也舍得儿子淋雨。”
小丫头不敢多言,正要低头将她腿脚抱在怀里……
“别捏了,心烦。”
想着前几日蔡翛不满话语,张玥儿心下就是一阵忧虑、心烦。
小丫头好像知道她烦着什么事情,犹豫说道:“那些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鞗少爷一个童子,在他们嘴里也成了调戏妇人的浪荡子,夫人又何须在意?”
张玥儿心下更是焦躁忧虑。
“他们无事生非也好,鸡蛋里挑骨头也罢,本夫人又岂会在意?只是老爷那里……”
说着,张玥儿不由手掌抚摸起平平小腹,心下又是一阵叹息。
“那苏眉真是好命……”
轰隆隆马蹄声越来越近,张玥儿心下愈发感慨、羡慕、嫉妒……
小丫头不敢接口,双包小脑袋也不由转向马蹄震震方向。
马车……是真正的马车,张玥儿初入杭州时,所用的牲畜还只是头青驴,数月过去,竟也弄了两匹老马。
马车外,一行数十骑狂奔,每一个都是黑色蓑衣斗笠,数十骑背弓挎刀纵马狂奔,蔡鞗与身后数十少年没有任何区别,一手缰绳,一手马鞭,双脚死死踩在马镫,整个身体如同悬在半空,若弓的身体随着战马奔走而起伏,任谁见了这一幕,也不会认为他们只是骑射了数月的童子。
或许是他们真的足够勤奋,风雨无阻每日两个时辰的摸爬滚打,也或许他们只是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少年童子,数月来,他们已经可以纵马狂奔百里而无人落队。
细雨纷纷,泥泞道路上并无多少行人,蔡鞗远远看到前面两辆马车,心下有些诧异,大宋朝富庶也贫穷,江南不似北方少雨多旱,江南多雨水,养马是极为奢侈的事情,即使辽国贩卖给大宋国的老马较为便宜,非豪富者,江南人也很少愿意豢养马匹。
唯恐惊吓了拉着马车的马匹,蔡鞗右手高高抬起,马鞭横起左右大大摇晃两下,左手同时拉住缰绳,胯下老马打着响鼻放缓了速度。
随着他摇摆动作,身后数十骑纷纷放缓了速度,纷纷靠向路边一侧奔走而过。
在马车后面时,蔡鞗并未看到居前马车上插着的小旗子,在奔驰而过时,才看到“蔡”字小旗,心下一阵错愕,直到奔出数十丈,这才停住脚步。
绿桃一阵不解勒住战马,原本她不愿骑马,一开始时,蔡鞗总是掉落战马受伤,虽没什么大碍,心下却担忧不断,随着拉练距离越远,甚至会在周边其他州县过夜,她再也按捺不住担忧,也成了其中一员。
见蔡鞗勒住战马,绿桃有些疑惑不解,正待开口询问,顺着他目光看向身后两辆马车,见到一面“蔡”字小旗后,也只得轻踢胯下老马跟在后面。
蔡鞗抬臂,身后数十骑站定,只有十七和十名亲随按刀踢马跟随,来到近前,看到马车上的马夫后,才知马车里是何人,不得不跳下战马,来到停住的马车前叉手抱拳。
“五弟见过嫂嫂。”
……
片刻,黑色车门打开,一柄桃花纸伞出现在身前,未有见到人面,只见一只桃色芊脚伸出车外……
看到车夫,绿桃便知车中是谁,自家少爷打马前来,已经在了车门外见礼,还不第一时间出来相见,小脸爬上满满的不满。
“装什么装……”
第53章 新“管家”的难处
张玥儿刚伸出的腿脚一顿,蔡鞗忙将绿桃拉到身后。
“前些日嫂嫂前往镇江,此时正是多雨时节,五弟以为嫂嫂会与三兄多多聚上几日,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了嫂嫂。”
说着蔡鞗又是一礼,对面的纸伞微微扬起露出精致面孔,看着细腻白嫩肌肤,蔡鞗心下一阵感叹,面上却未有露出任何异样。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蔡鞗,张玥儿也露出淡淡笑意。
“你三兄本是想着嫂嫂可以多留在镇江些时日,五弟也知此时正是夏税之时,私情终究比不得夏税重要。”
蔡鞗微笑点头,又叹气道:“嫂嫂说的是,蔡家田产较多,每年两税时都是最为忙碌之时,嫂嫂也需注意些身体才是,莫要太过劳累。”
又抱拳一礼,准备就此别过。
“此时正下着雨水,五弟也不耽搁了嫂嫂入城休息。”
张玥儿微笑点头,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话语,两人这才相互别过,看着十七搀扶着蔡鞗爬上战马,领着数十骑远去……
“苏眉……”
张玥儿神情莫名的有些落魄,直到数十骑远去才钻入车中,马车也再次向杭州城缓缓移动……
数十骑纵马狂奔,蔡鞗抬头感受着蒙蒙细雨,抬臂挥动马鞭。
“驾!”
绿桃比他年长几岁,见他加快马速,唯恐路滑伤到了他,忙快速踢动了两下马腹。
“少爷……少爷……”
听着她呼喊,蔡鞗不由自主拽动缰绳,刚要加速的战马又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
蔡鞗疑惑回头,绿桃趁他减速,忙来到一侧。
“雨天路滑,这……这都快入城了……”
不等绿桃话语说完,蔡鞗就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心下一阵苦笑,这些话语几乎就成了日常的一部分,原以为是她想说着张氏事情,谁知还是这些话语。
抬臂正要挥鞭,最终还是放缓了马速,奔走成了慢跑,数十骑纷纷放缓脚步跟随。
绿桃神经粗大,性子欢实,却也不是真的很傻,忙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少爷,那个张玥儿又跑来杭州,不会还想占海瑞商号便宜吧?”
蔡鞗认真想了下,笑道:“想也是无用,海瑞商号又不是蔡家的产业,想让海瑞商号帮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这得按照市面上的规矩,想要与之前的那种低运输价格……”
“想也别想!”
绿桃小心看了眼他微翘嘴角,心下一阵得意,忙又说道:“那女人定不会愿意海瑞商号赚了银钱,少爷,你说她会不会向老爷告状啊?若没老爷照拂,官府可能会找了咱们麻烦的。”
“嗯?”
蔡鞗不由一愣,不由转头看向紧跟在旁的绿桃,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最终还是摇头不屑。
“阿娘与张氏虽都不是正室,但地位自不相同,张氏在阿娘面前也只能算是个晚辈,向老蔡告状,算得上‘以下犯上’罪过,而这是官场上的禁忌。”
“海瑞商号是外公一手创立,是阿娘的陪嫁产业,老蔡再如何霸道,也不能明着夺了去,别说他是如今的大宋朝太师,纵然是普通人家,也不能轻易霸占,老蔡还没无耻到如此地步。”
又说道:“老蔡自去岁重回大宋朝堂,时间太短,年前因盐巴买扑打压了咱们,虽这事儿老蔡做的不够地道,毕竟咱们的五十万贯银钱是送入了府库的,但再如何的不地道,该赏的赏了,该敲打的敲打过了,已经成了过去式,张氏想要再以此事为借口,必让老蔡不喜,也绝不愿此时家中子嗣斗了个你死我活,真闹大了……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
想着几个月来张玥儿所作所为,蔡鞗很是不屑挑眉。
“若三兄当面锣鼓相对,老蔡袒护已经成了年的三兄也算正常,可若是那个女人……一个花魁妾室,又怎比得过老蔡亲生子孙?”
蔡鞗对张玥儿并不是太过重视,妾室就是妾室,受宠也是因美色,若老实低调些还罢,越高调死的越快,他有些不明白,出身花楼的张玥儿应该明白这些道理,怎么看着反而更像是在刻意找死?
蔡鞗想不明白,可他又哪里想到被吊了起来的蔡翛难处。
大宋朝赋税很高,一亩上等田要缴纳两贯钱税赋,即使江南再如何肥沃和一年两季稻谷田地,顶多也就产出八石粮。
亩产八贯,纳税两贯,蔡家这般豪富人家有田无数,除了朝廷免去的功名田外,其余的田地也是要纳税的,自己耕种就要拿出两成五的税,租于他人呢?
蔡鞗不知道别的人家是如何收取的佃租,却知道蔡府收取七成税赋。
看着蔡府的佃租很高,扣掉两贯钱的税赋后,所得也还没有四贯钱,租种的百姓获得两贯多一点,如此算来也并不算太坑,但这只是最好年景和最好的田地。
朝廷税赋太高,佃租也随之高了不少,不是说什么无良地主,事实就是如此,一年两季,亩产八石粮的上等田,定税就要占了两成五,佃租又岂能低了?
地契在地主手里,官府不会向佃户纳税,因为佃户较穷,会面临收缴不到足额税赋的风险,官府只会直接向地主收缴税赋,大宋朝是个商业资本为王的时代,种地也永远比不得走商更为赚钱,地主往往不敢太过逼迫佃户,若没人耕种,会亏损的更为厉害,官府可不管你有无耕种,也不会理会田里有无收获,一年两贯钱的税赋必须缴纳。
看着蔡府田地很多,所获并没有令人咂舌地步,佃租七成不假,关键是一年能产出八石稻谷吗?遇到了灾年呢?
大宋朝不禁止豪富者吞并田地,甚至鼓励豪富者兼并行为,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朝廷的高赋税,普通百姓很难承受高达两成五,甚至三成、四成……乃至更高赋税,但豪富者可以承受,有能力拿出更多的真金白银,能够保证朝廷的足额税收。
不得不承认大宋朝的高明之处,或许有人会怀疑,如此之高税赋,土地被豪富者兼并,难道就没人钻空子,贪了这些赋税?还别说,还真没哪个敢动了赋税的念头,每年消耗就要高达一亿两千万贯,大宋朝对律法的执行也尤为重视。
看着蔡府万顷田地,每年所获并不是很多,也就一二十万贯入账,或许各位看客以为是看错了,万顷田,百万亩田地,怎么着也得收了个一两百万贯才对,怎么着也不能只这么点收入,可事实还就是如此。
百万田不可能全是江南上等田地,也不可能全都耕种稻谷,江南一年两季,每一季最多产四石粮,江北每年只能产出一季粮,每耕种三五年还要歇田休耕一年,税赋却是固定的,上等田夏税征钱两百文,秋税征粮两斗两升,每石加耗两斗,另有二十文头子钱、二十文农器税、两斗纳一升义仓税、五十文的牛角牛筋税、一斗税粮纳五十六文的脚费税……等等,这些税赋都是固定缴纳的,好年景还罢,遇到了灾年,朝廷免税还罢,若不免税,万顷田仅亏损就要高达数十万贯,一年亏损,数年挣的钱都要砸了进去,但总得来说,蔡府每年土地收入还是有个一二十万贯的。
朝廷赋税较高,百姓想着法子产出更多粮食,耕种技术提高了,米谷产出多了,粮价相应的也就低于了一石一贯钱的价值,就需要将江南低价粮食通过漕运运送到北方售卖。
但粮食的利润远不如锦帛绸缎,无论运输和储存都不如锦帛绸缎容易,粮食价值又被高赋税拉高了许多,运输贩卖的风险无形中增加了不少,除非真正大商贾,一般人是不愿运输贩卖粮食的。
蔡京名声臭大街,背叛了王安石,背叛了司马光,熙宁改革派、元祐保守派被驱逐出了朝堂,成了乡野名望士绅,在这些人影响下,商贾们也根本没人愿意与蔡家有生意往来,蔡府田地产出也只能由海瑞商号通过纲辰货运到北方贩卖。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玥儿不仅将蔡府各管事换了一遍,更是直接断了海瑞商号的货运生意,不再将蔡府名下田庄、店铺、作坊产出交给海瑞商号贩卖,而是强逼着杭州商贾高价收购蔡家粮食、锦帛。
杭州商贾唯恐影响到了自家名望,本就不愿与蔡府有生意往来,张玥儿的强势也激起了各家族的不满,情愿把店铺卖给蔡家也不愿生意往来。
说来也好笑,各家族换汤不换药,直接把蔡鞗的流言蜚语换成了张玥儿,不仅杭州城传的沸沸扬扬,更是向四周府县迅速传播,面对这种情形,蔡鞗也只能摇头苦笑。
各家族不配合,即使用权势逼迫,得到了几家店铺又如何?名声坏了,百姓不愿进入蔡家店铺,粮食、锦帛堆积如山却无法贩卖出去,最后也只能与之前一般无二,只能想着将货物贩卖到北方,但这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成的,每个成功商贾都有自己的特殊渠道,不是说将货物贩卖到北方就贩卖到北方,即使有船只可以货运到辽国,销售不出去也是徒呼奈何。
大批粮食、锦帛堆积在仓库,店铺里却冷冷清清,正值夏税之时,去岁锦帛未贩卖出去,新丝又将入库……
张玥儿面临的困难,苏氏早先年也全都经历了一遍,若非如此,也不会由海瑞商号货运到北方贩卖。
第54章 僮寨头人阿侬【第三章】
蔡鞗不怎么理会家里的事情,一心放在学堂里,但有了绿桃这个小喇叭在,杭州城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想不一清二楚都难。
不愿搭理是一回事,不代表真的毫不关心。一群半大少年纵马入城,细雨蒙蒙的街道也显得冷清了些,远不似往日人头躜动情景,数十骑入城,毫不意外成了街上为数不多之人转头侧目对象。
“大郎,该不会是少帮主吧?”
看着远去的数十骑,刘怛从未想过,再见之时,稚子娃娃竟然有了老龙王威势,神色也有了些郑重。
“正是少主。”
头裹白布的老人默默看着消失不见了的数十骑,脸上却毫无一丝表情,刀斧般皱纹愈发显得像块冰冷石头。
“老寨与那些蛮人和解,真是那孩子做的?”
刘怛点头道:“确实是少主说服了老寨和蛮人大巫师,答应由蛮人出任流求知府,咱们的人任指挥使,朝廷另遣些官吏,听父亲说,朝廷还在商议,至今还未有准确消息,但是,少主已经讨来兴化军指挥使,小姐的意思是让咱们自己决定。”
头裹白布老人眉头莫名皱起,心下有些不悦,从苗寨出来,途径福州时,沿途就听了些蔡鞗流言,也知道些兴化军的事情,心下还是不喜,不是对蔡鞗不满,而是对那些老兄弟们不满,这么久了,竟然还没决定了人选,难道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老人不满轻哼一声,说道:“越来越混账了,还不如少帮主雷厉风行呢,都把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了!”
老人不满,刘怛不敢多言,只是如同子侄恭谨低头站在一旁。
……
“走吧。”
老人一阵沉默,大步走入雨水中,刘怛忙举着纸伞为他遮住风雨,身后十余名短打汉子大步跟随。
一行人尚未走出一条街道,见到街边上停靠着的马车,看到上面悬挂着的小旗,齐齐停住脚步。
冬梅跳下马车,举着纸伞为苏眉遮住蒙蒙细雨。
老人摆了摆手,刘怛一阵犹豫,心下轻叹,终了未有跟上前,看着老人大步走向正看过来的女人。
苏眉从冬梅手里接过纸伞,脸上略带淡淡笑意,迎上大步走来的老人。
“五叔。”
阿侬想要抱拳,苏眉已经将纸伞遮在了他头顶,如同逛街游玩的父女走在街道。
苏眉开口说道:“妲玉还好吧?”
阿侬想也未想,说道:“女娃么,没什么好不好的,嫁了个老实汉子,日子也就这么回事,五叔刚刚见了少帮主威风,若是大哥看到这情景,不知该有多么欢喜。”
听着老人话语,不由回想起当年,两人一阵沉默走在蒙蒙细雨中……
“眉娘有时在想,若爹还活着,也定是喜欢鞗儿。”
阿侬一阵沉默,叹气一声。
“只苦了你一女娃……”
苏眉挽住老人手臂,如同还是个稚子女娃时,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或许这就是命,眉娘有了鞗儿,也没觉得有多苦,只是……自鞗儿大病一场后,好像……怎么说呢,好像开了光,非得置办学堂不可,五叔偌大年纪还要受了奔劳之苦,眉娘心下很是过意不去呢。”
“呵呵……”
老人不由笑了。
“眉娘你也知道,五叔并不愿意前来杭州,可一刀老不死的非得让五叔还了当年恩情,五叔想不来都不成啊!不过呢,途经福州时,五叔反而有些好奇起少帮主来了,也不准备找了一刀老儿麻烦。”
苏眉也笑了。
“五叔不会在福州听了鞗儿不堪话语了吧?”
“不堪?”
阿侬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咧着没了几颗牙的嘴巴。
“你五叔还没老到了相信六七岁稚子小儿调戏妇人之事,虽福州有些调戏妇人流言蜚语,言少帮主贪赃枉法、蛮横霸道……”
“呵呵……”
“谁又能想到,兴化军正副指挥使会如此轻易被少帮主得到?”
阿侬一阵摇头轻笑,随即又是一叹。
“人呐,越老越是糊涂,这么久了,竟还没有定了人选!”
苏眉搀扶着老人进入街边店铺,店内好像是专门接待贵客,一个人都没有,靠近内侧的一张桌案上却早已摆好了菜食,见到这一幕,老人再次笑了。
“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心细,还是没忘五叔的老位子。”
苏眉扶着老人坐下,为他倒着酒水,姣好面容更显柔和。
“是五叔最爱的状元红。”
说着,嘴里发出轻微叹息。
“其实也怪不得那些叔伯们,跟着爹爹风风雨雨几十年,爹爹去世后,他们依然照顾着眉娘,如今有了正儿八经的去处,想要为子孙谋个出身也不算什么,只是有些可惜,朝廷给的职位少了些。”
老人一阵沉默,厮杀打斗了一辈子,他不相信那些老家伙们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海龙帮是海贼,虽现在看似洗白了,他很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当年龙王大哥身死的那一刻,就清楚知道朝廷的不可靠,若非如此,也不会回了僮寨。
贼就是贼,即使上岸洗白了,在朝廷眼里,贼依然是贼,即使真的给了官职,顶多也只是给个都头或是八九品小官了事,兴化军指挥使却是非同小可。
兴化军原是太平军,后来合并了平海军,改为兴化军,下辖太平、平海两镇水师,被福州和泉州一北一南夹在中间的特殊存在,虽名下只有兴化、莆田、仙游三县和太平、平海两镇水师,但却与福州、泉州平级,兴化军知军、指挥使已是封疆大吏,如此重要的职位自是让人垂涎三尺。
阿侬很清楚兴化军指挥使是如何的重要,也可以理解那些老兄弟们私下里的争夺,心下对久久无法确定人选还是恼怒不已。
老人饮下一杯酒水,原本很喜爱的状元红进了嘴里,反而没了滋味,叹气一声。
“少帮主今日能得了兴化军正副指挥使,五叔相信今后只会更好,久久无法确定人选终究是不妥的。”
听着他的话语,苏眉一阵苦笑,劝解说道:“苏老他们年纪大了,进入军中终是有些不妥,他们都觉得应该多给年轻一辈人些机会,所以才至今未有决定。”
老人一阵沉默,兴化军管辖虽只有三县之地,地位却颇高,年岁较大,谁也说不好还能活了多久,武将与文臣不同,水师将领与步卒将领又有很大区别,往往不似步卒频繁调动戍守他地,往往在一地数代为将。
阿侬相信那些老兄弟们个个都是合格的水师将领,不是看不起朝廷水师将领,他们哪一个担任兴化军指挥使都绰绰有余,但毕竟是老了,一旦病逝,任职的时间太短,如此重要职位很可能就此丢失,反倒不如小辈们更有优势,想到小辈们参与争夺,头包素布老人心下就是一阵叹息。
“想的也没错,可这么拖着终究不妥啊~”
“五叔也莫要太过担忧,苏老大他们也已经大致选出了人选,想来也就这几日就该赴任了,反倒是流求岛上颇让人担忧。”
“哦?流求岛难道还有起伏意外不成?”
阿侬一阵错愕,随即一阵苦笑,轻叹一声。
“朝廷数月也未有最终定论,想来是有些事情的。”
苏眉为他倒了杯酒水,说道:“五叔是僮寨头人,当是知道土官、流官的,一者流求岛新附,一者地处偏远蛮荒,古越蛮人担任个知府土官原本也当没什么大不了的,恰恰地处偏远、蛮荒,朝廷上不少大臣们认为如此荒芜之地,给了个古越蛮人个知府不怎么妥当,只愿意九品县令一级,流求岛恐会不满,再起争端。”
老人阿侬是僮寨头人,回了寨子后,身上也有个不入流土官,知道朝廷向来不愿给了山里村寨较大的官职,虽担忧流求岛再起争端,心下却也不认为朝廷错了,琉球岛居于海外偏远之地,与南宁人丁也相差较远,仅岛上那些蛮人,他也不认为有资格让朝廷设一州府。
“知府也好,知县也罢,古越蛮人若是不满,那也是他们与朝廷的关系,虽最终倒霉的是岛上的寨子,虽可能与之前厮杀不断一般无二,至少寨子是真正脱了‘海贼’两字,大哥若在的话,想来也是满意的。”
说着,老人心下感慨不断,若不是由南宁途经福州,也不可能知道流求岛上事情,更没想到一个稚子小儿会结束了岛上的争斗,结束了海龙帮头顶始终悬挂着的利刃。
争不争斗,海龙帮老寨已经与山里的蛮人打斗了一二十年,就算再打上个一二十年,老人阿侬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他没想到蔡鞗会把事情看的如此清楚,当年龙王苏易坤身死前,就曾与他说过这些事情,而他也一直坚决反对大哥登岸甘心受死,正因如此,才义无反顾回了僮寨。
明知海龙帮最后凄惨结局,不愿看到曾经兄弟一个个死在朝廷手里,阿侬离开了海龙帮,若非刘一刀要他偿还往日恩情,今次或许还不会出山,而且临出山时,已经做好了死在中原的准备,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年龙王大哥没有做到的事情,竟被一个稚子小儿做到了。
与任何人厮杀,阿侬从未畏惧过,即使此时登岛再与古越蛮人厮杀十年也毫不畏惧,唯一畏惧的是毫无任何希望……
苏眉像是知道他心下所想,默默为他倒着酒水。
“或许老蔡太师把兴化军指挥使给了咱们,也是有防备古越人的打算,虽还是要咱们与山里蛮子厮杀,与以往情形却又好了许多,至少咱们不再是贼了,可以运送的人员和物资自有天地之别。”
阿侬心下叹息一声,不愿再谈论这个沉闷话题,问起学堂里的事情来。
第55章 打上蔡府寻公道的女人
数十骑没有进入学堂,而是进入学堂边上一处院落,这里被蔡鞗改成了马厩,刚下战马便亟不可待对着迎来的马夫赵二开口。
“马厩里可有烘烤过?”
“小山长放心,马厩里已经烘烤过了。”
赵二一边接过战马,一边回答,战马远比驴子、牛羊娇贵,虽不怕奔走淋雨,却怕回返后无法得到充分舒适的休息,江南本就多雨,若不细心照顾,本就是退役的老马很容易出了问题。
与往日没区别,每次长途拉练后,蔡鞗总是本能要亲自检查马厩情况,与他人的只是个棚子的马厩不同,院子里除了遮阴纳凉的棚子马厩外,还有专门避雨防寒的房舍马厩。
蔡鞗的要求很高,唯恐屋内太过潮湿,除了每日有人清扫干净,阴雨潮湿还要烘烤,唯恐马匹出了意外。
半大少年各自牵着马匹回马厩,他们要亲手将自己马匹身上雨水擦拭干净,亲自喂了精料后才能回学堂宿舍休息。
蔡鞗检查了一遍马厩卫生,这才拖着疲惫返回自己小院,刚从后院小门进入蔡府,拿着纸伞的他并未看到门后站着个人,差一点一头撞在了一老者身上。
……
蔡鞗很好奇看着眼前老人,看着与之前所见装束有着很大不同的老人,也确信两人从未有过见面,一老一少相视……
蔡鞗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一年,有些不认识的人也不敢随意开口,唯恐露了底细跟脚,眼角余光不由扫向同样好奇不已的绿桃,见她如此,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他,提起的心也放松了下来,郑重抱拳一礼。
“太师府虽算不得什么地方,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入,后院更不是他人可以随意出入,长者能出现在此处,想来是特意来寻晚辈,只是晚辈并不认识前辈,不知前辈……。”
阿侬从上至下细细将蔡鞗打量后,听着稚子童音,心下颇有些讶然,没想到仅有小腹高矮的童子心思竟如此慎密。
“少帮主可以猜上一猜。”
“嗯?”
蔡鞗眉头不由一抬,再一次细细打量面前老人。
破胸对襟短衣,透过刺绣马甲,腹部两侧应该是盛放物件的衣兜,与宋人宽松长裤不同,老人穿着的素白裤子更像是件马裤,看着老人双臂巨蟒刺身,脑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再次抱拳深深一礼。
“数月前,刘老曾与小子提起过僮族拳脚前辈,言阿侬五爷是海龙帮拳脚第一人。”
阿侬咧嘴笑了,点头笑道:“一刀老儿还算有些见识。”
听着老人如此说,蔡鞗更加确定了眼前之人是谁,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又有些担忧眼前老人的年岁,担忧是否还能教授拳脚功夫,或许是看了出来他的犹疑,老人又是一笑。
“少帮主不会以为小老儿年岁已老,是了个废物了吧?”
“哪里会呢?常言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五爷能不辞辛苦前来,鞗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欢喜,蔡鞗上前很自然牵住老人手掌,入手后小脸顿变,老人手掌看着枯瘦,怎的如此厚实、粗糙?惊愕低头去看,才发现老人手掌布满了老茧,看着枯瘦,掌心却如肿胀般厚实,老人只是淡淡微笑,任由他翻看不知杀过多少人的手掌……
蔡鞗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年,自知晓与蔡京有了联系后,就没有过一刻安心的时候,越是了解,担忧愈发深重,本能的想要急切跳出蔡府这座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坑,想要爬出让人绝望无力的深坑。
蔡京太过坑人,得罪了熙宁党人,得罪了元祐党人,虽然凭借着会来钱被官家宠信,但蔡鞗知道,蔡京在得罪了所有不该得罪的人后,整个蔡府就已经身处在了悬崖边上。
无形危机逼近,如何才能跳出这座巨坑?蔡鞗也没有太好法子,但他知道文人士子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想要培养些文人士子,可育才学堂还未置办就已经夭折,没有足够的童子入学,只能另选他途,只能无可奈何选择“武人”道途。
原本就有打算置办个综合性学堂,一座囊括士农工商的学堂,尽可能扩大自己在民间影响力,若真有一日蔡京倒了,大树倾倒也不会砸到了自己。
没开始便已经夭折,被迫将育才学堂改成讲武小学堂,不得不走他人并不在意的武人路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初衷的想法,只不过现实逼迫着他不得不选择了迂回。
一座综合性学堂,需要各方面杰出人才加入,本就有打算让学堂里童子文武双全,对阿侬自僮寨千里来助很是感激,在苏眉弄了满满一桌饭菜的洗尘宴上,他也第一次醉的不知东南西北。
在老人阿侬来了杭州后,刘一刀也在不久后成了学堂里的先生,一个拳脚教头,一个刀兵教头,弥补了讲武小学堂一个很大的短板。
一开始的时候,蔡鞗并未对僮寨有多么在意,以为只是西南大山里的一个普通村寨,通过老人话语描述,也确实是个数百人的普通村寨,可当老人教授他拳脚后,才发觉哪里不对,一拳一脚很有种熟悉感,直到几十年后,卧床将死时,才突然明白打了几十年的拳脚出处,才明白僮寨就是壮族,几十年所学的硬拳便是古壮拳。
按照阿侬老人说法,硬拳就是要足够的刚硬,一拳一脚都要刚烈霸道,出手不死便伤。
“啪!”
一个不留神,屁股上挨了一记竹鞭,忙重重一个直拳击在木桩上。
“哈!”
身体猛然侧转,手臂闪电曲起上扬,重重肘击在木桩上,每一次都要很有气势的“哈”一声怒吼,刚刚一个重重肘击,心下正要得意,屁股上又挨了一记。
“双腿!”
“步法!”
老人话语刚落,蔡鞗忙将双腿微分,使得出拳更易于发力,力道更加凶猛。
“哈!哈!哈!”
“砰砰砰!”
一连贯组合重击,有无气势不知道,却知道两只手臂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挥拳凶狠击打,每一次都用尽力气,小手即使被素布死死缠着,隐隐间也有了一丝殷红血迹。
“今日就这样吧。”
老人背着双手离去,蔡鞗才大大松了口气,被丢在门外的绿桃才得以闯入房内,见他双手上隐隐血迹,又是一阵心疼担忧。
除了吃喝拉撒睡外,除了学堂教授《武经总要》和拉练骑射外,蔡鞗的计划表里又多了拳脚和刀剑习武,每日都是忙碌的,日子充实的让他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学习刀剑厮杀还好些,除了拿大石增强力量外就是走木桩,除了一开始会有些受伤,习武时间越长,越不易受伤,拳脚却不同,若不用药水浸泡,两个拳头都能肿胀成了猪蹄,别说打拳了,连拿筷子都拿不起来,蔡鞗原本以为随着时间,能够承受住木桩对双手的伤害,谁知老人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每次不把他的双手弄成了猪蹄不算完……
充实的生活总是让人忘记了时间,忽略一些并不是很重视的事情,就如张玥儿,就如跑到了杭州的绿衣蛮女。
绿侬依然是年前打扮,若没有脸上的横眉怒目,仅看着裸露的小腹,确实算得上异样的诡异性感。
“你们背信弃义!”
正当蔡鞗盯着她的小腹,脑中与后世沙滩美女比较时,女人冷漠而又强压着愤怒。面对她的怒火,蔡鞗不经意看了眼躺在藤椅里自顾自喝着茶水的老人。
“唉……”
蔡鞗苦笑叹气一声,伸手想拉着她手臂坐下,却被女人无情拍掉,无可奈何,一边自顾自坐下。
“姐姐能从岛上前来杭州,就没有想要翻脸的念头……当然,小弟也没有与你们再次争斗厮杀的念头。”
眼看着横眉怒目的女人就要大怒,忙拍着胸口表明自己的态度。
“哼!”
女人好像很厌恶无信小子,拉过椅登坐在阿侬身边,不愿太过靠近了他。
“在岛上,你一再蛊惑阿婆,现在朝廷根本不愿给我们官,如何还让我相信你这小贼?”
蔡鞗默默拉过椅登,不管她愿不愿意,还是坐到她身边,笑道:“朝廷不是不愿给姐姐官做,而是觉得流求岛人丁太少,流求岛也小了些,姐姐乘船一路来了杭州,想来也已见识了我大宋朝的富庶和广阔,朝廷没有将琉球岛升格为一州一府也并非没有道理。”
“况且,一州也好,一县也罢,你都是岛上最大的官,只要不触犯了大宋朝律法,所有人都要听从你的话语,县令又与知州、知府有何区别?”
“你们汉人最是狡猾,区别?之前你这小贼欺瞒、哄骗婆婆,今日又言有何区别,今后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还会再次欺瞒了我们?”女人一阵恼怒。
……
蔡鞗心下一阵犹豫,虽说县令也好,知府、知州也罢,对于只想要流求岛的主导地位的古越蛮人来说,这些都无任何区别,心下知道,眼前女人前来了杭州,就已经不想两家继续争斗厮杀,可女知府变成了女县令,事实上他确实有了背信弃义嫌疑,可这种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偏小的客厅一时寂静无声,阿侬老人依然似笑非笑饮着茶水,绿侬女人媚眼恼怒凶狠瞪着他……
“唉……”
蔡鞗终了也没太好法子,不由一阵叹息。
“小弟是大宋朝太师之子不假,可姐姐也看到了,小弟只是个稚子孩童,一无功名,二无职司,又怎能真正左右朝廷官吏任免?”
“你……”
“姐姐且莫急,且听小弟将话语说完,若真的不满……了不起,小弟让姐姐打一顿出气!”
第56章 一句话语可灭一个族群
绿侬女县令前来蔡府并未与小说里那般遭受各种刁难,很是顺顺利利进入蔡府,并且站在蔡鞗面前横眉怒目。
本来么,她能从流求岛前来杭州,乘坐的便是海瑞商号船只,有人引领,自也没有遭受什么刁难,看着向自己瞪眼的女人,蔡鞗心下一阵埋怨,埋怨苏十三给自己送来个偌大的麻烦,可有些事情终了还是需要解决,犹豫良久方才开口。
“当日小弟与阿婆当面商谈时,姐姐也知小弟是独自一人面见阿婆,想来是不会怀疑小弟和解的诚意。”
……
蔡鞗想着曾经带着儿子在岛上金瓜石金矿爬山游玩,看着女人的别头噘嘴,心下再一次犹豫不决。
“姐姐,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原罪是什么吗?”
绿侬女人,阿侬老人皆是一愣。
“这个世界的原罪是贪婪……”
“小贼!”
女人猛然站起,指着蔡鞗怒道:“流求是我们的岛屿,是你们这些可恶的海贼……”
“是我们这群海贼心生贪婪,想要夺了流求岛,是这样吗?”
蔡鞗将未说完的话语替她说了出来,看着脸色大变的女人,又是一阵摇头。
“姐姐说的对,也不对,这座岛屿原本就是无人岛屿,你们的祖先在这片大陆上战败了,逃到了那座岛上,在那座岛上繁衍生息,我们并不想占了流求岛,也不想与你们起了争斗,只是与你们的先祖一般无二,在岛上耕田种地,在岛上繁衍生息……”
“你……你……你无耻——”
蔡鞗很是无耻说了这番话语,女人想要辩驳,却又寻找不到击败他的理由,古越蛮人不耕种田地是事实,若非如此,海龙帮也不可能在岛上最为肥沃的土地上立城建寨。
看着女人恼羞成怒,蔡鞗又摇了摇头,说道:“姐姐暂且莫恼,先让小弟将话语说完。”
说着,蔡鞗停顿了片刻,说道:“贪婪是原罪,不是说姐姐和姐姐的族人想要朝廷承认你们的地位是贪婪,你们已经在岛上不知繁衍了多少代人,那座岛屿说是你们的也不算是错了。”
“哼!”
女人冷哼,愤恨坐回椅登,眼中恼怒未减半分。
蔡鞗再次沉默……
“姐姐知道小弟与阿婆说的话语,或许姐姐以为小弟有些话语是在吓唬你们,也或许姐姐对小弟的威胁根本不屑一顾,可是,小弟当日并未说了假话,如果你们不愿与小弟和解,或许小弟真的会屠光了你们。”
“就凭你个……”
“就凭我一句话,足以屠光你们!”
眼前女人一再打断他的话语,蔡鞗莫名生起一股恼怒。
斩钉截铁的冷漠,女人面色大变,一直看戏的老人神色陡然郑重无比,身体无形中挺立笔直。
气氛无形中凝重的让人难以喘息,尽管开口说话的只是个稚子小儿。
“你根本不知道贪婪会造成如何的灾难,流求岛本身就是个灾祸之地,只不过你们一直不知道,外人无法进入岛屿,从来没人知道岛上有着什么样的存在,如果……如果知道了,或许你们早在几百年前,或是更加久远时,你们的先人早已绝种,别以为是在吓唬你,如果我愿意,即使死伤十万兵卒,官家也绝不会皱上一丝眉头!”
蔡鞗起身来到女人身前,看着不明所以的女人,郑重说道:“我没有说谎,我手里有足以毁灭岛上所有人的东西,不到走投无路,我更愿意与你和你的族人和平相处,这对于你我两家都有利,你们在山里狩猎,过着无忧无虑生活,我们在平地耕种我们的田地,县令也好,知府也罢,都只是个名头,对你我两家都无任何影响,而且县令对两家更为有利,因为地位越高,他人越是把眼睛死死盯在你身上,看的时间久了,原本还算漂亮的你也成了令人厌恶的黄脸婆。”
“如果你真的不愿,或是你的族人真的不愿意,甚至两家再次交战,那也随你!但是,请你在决定前考虑清楚,不是威胁你,我绝对有能力将倾天灾祸引到你们头上。”
“一万军卒不够,那就十万披甲卒,即使死伤十万人,我敢保证,官家和大宋朝也绝不会皱上一丝眉头,如果一定要我证明给你看,明日就可带着你回流求岛,但是,你记着了,一旦你看到了真实,我可以保证,即使我心下不愿意,就算我不愿将灾祸引到你们头上,你们也会灭族,你是女巫,应当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结果就由不的人,除非一开始便没有开始。”
蔡鞗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说道:“你说我们是海贼,你说的对,但那是我与婆婆相见之前,而现在我们是官,不再是海上贼寇,你只是个外人,根本无法理解我们为了去掉这层‘贼’皮付出了多少,你们没有答应和解前,你我两家争斗厮杀不断,今日若你转身离去,明日继续与我们厮杀不断,看着两者没有区别,实则却有很大的不同!”
“昨日我为贼,今日我为官,即使我不将灾祸引到岛上,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之前你们可以到老寨城外骚扰,今后就是我们进山围剿你们。”
“因为……我们是官,而你们是作乱反贼!”
“你……”
女人神色大变,蔡鞗推开面前手指,静静看着惊慌失措的双眼……
“我承认,在说服婆婆的那一刻,我确实为你们挖了坑,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只是朝廷手里的刀,而且还是卸磨杀驴的那种一次性的战刀,是击败你们之后,注定被销毁的战刀。”
“击败了你们,朝廷上的圣人门徒也只会怜悯你们,因为我们是无恶不作的海贼,会用我们的人头换取你们的归附。”
“但是,在你们答应和解,朝廷给了你们一个县令土官后,我们也成了官兵,你们若想再厮杀作乱,后果你应该清楚,我也不怕你知道,我用了五十万贯银钱买下了兴化军指挥使,兴化军有战船三百,水卒八千,不足千人的寨子你们都无可奈何,今日我有兵八千,你想如何?”
……
“少帮主,流求岛上是铜矿还是银矿?”阿侬老人突然开口。
强横霸道目光从面色惨白女人身上移开,蔡鞗向老人微微摇头,神色郑重无比。
“五爷莫问,莫说,莫猜,更别想着据为己有,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咱们可以觊觎的,谁觊觎谁死!”
阿侬神色剧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又看向犹疑不定女人,神色郑重道:“女娃娃,你和你的族人最好别闹腾,否则真的会灭族亡种,少帮主话语也没说错,县令要比知府知州好了太多,别真的临到头再后悔,那时……你们已经没了后悔的机会。”
老人扶膝站起,深深看了蔡鞗一眼,莫名其妙微微摇头。
“老了啊……”
老人摇头离去只留下厅堂内一大一小两人,看着阴晴不定的女人,蔡鞗心下一阵担忧,唯恐这个蛮女人发疯,一刀砍了他了事。
一大一小在厅堂内,谁也不说话,直到绿桃一阵风跑了进来。
“少爷,阿侬姐姐,吃饭了!”
绿桃小救兵前来,蔡鞗心下大喜,忙站起身,看向正凶狠看过来的女人,心下没由来一阵恼火,终了还是强压了下来,语气不知缓和了多少。
“既然来了杭州,一时半会也不能回了流求岛,左右也还有时间考虑,若真的不愿意,就算明日打的血头血脸,今日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先一起吃个饭吧。”
绿桃也不知想着什么,小脑袋跟个小鸡叨米似的连连点动,上前拉住绿侬衣襟。
“听到姐姐前来,夫人还亲自下了厨房呢,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绿桃拉住女人衣襟,蔡鞗也不再多言,背着小手就要出了厅堂,可面对高深门欠时还是无可奈何,看着他扶着门边“爬”过门欠,女人嘴角一阵不屑。
“小屁孩!”
“小屁孩”三字入耳,蔡鞗心下一阵无奈苦涩,原本苏眉担忧磕着碰着他,已经将高深门欠去掉,家里换了另一个管家后,又将厅堂平平门欠弄的高高。
蔡鞗装痴卖傻,权当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背着小手前往娘亲院子……
大宋朝的饮食与蔡鞗所熟悉的时代差不了多少,或许上一世他也只是个底层草根,反而觉得苏眉做出的菜食更为高级,看着就是感官上的享受。
绿侬只是个蛮丫头,衣着装扮与大宋朝有着很大的不同,按理说,这样的女人根本没资格让苏眉亲自下厨招待,可在饭桌上时,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家里的客人。
“山里较苦,鞗儿这两日就别去了学堂,陪着绿侬姑娘多逛逛杭州,看看西湖美景。”
看着自己碗里的野菜,再看着娘亲夹给蛮女人的鸡腿,咂巴了两下小嘴,苦笑道:“学堂里事情这么多,孩儿也不喜欢出去游玩,让绿桃……”
“不许拒绝,绿侬姑娘千里迢迢前来杭州,我儿怎可慢待贵客?”说着,苏眉也给他夹了根鸡腿。
老娘瞪眼,蔡鞗只得无奈答应,姐姐长姐姐短喊着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待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一开始,从登岛的那一刻,蔡鞗就在算计,岛上古越蛮人极为排外,距离福州、泉州如此之近,千百年来,愣是没有多少泉州渔民村寨,即使中原王朝不愿向海外拓展领域,也可看出这些古越蛮人排外程度。
想要彻底和解,或者两者相融不分彼此,蔡鞗认为武力征服是不可或缺的必备条件,只是老寨没有绝对压服山里蛮人的武力,嘴巴说服和解也就成了另外一个选择。
第57章 你情我愿才是生意
流求岛有渔民打鱼,但大多都聚集在临近泉州、福州,临近澎湖的北面一侧,大多都是泉州、福州流落在岛上的渔民,算不得是古越蛮人,或许是这些人引导,山里的蛮人也学会了种桑养蚕,冷着脸走在蔡鞗身前的绿衣女人,身上穿着的绿衣绸子足以证明。
古越蛮人种桑养蚕,但是很奇怪,竟然没有学会种植稻谷,琉球岛多山,整座岛屿可以大量耕种的地方都是临近泉州、福州的北侧,南侧都是山岭,而这些蛮人恰恰都聚集住在南侧山岭丛林中,打鱼的渔民则相反,往往都在岛屿的北侧立寨居住。
苏眉强迫着蔡鞗出来逛街,跟在绿衣女人和叽叽喳喳不停地绿桃身后,无聊的他胡思乱想着是不是因为古越蛮人居住在山谷里,是不是因为山谷里并不容易种植稻谷,这才放弃了耕种事情,正暗自揣测着呢,并未察觉两女已经走入街边一家店铺里,等他意识到时,眼前哪里还有她们的身影?
四处打量一番也没发现她们的身影,心下一阵苦笑,不由回头看向亲随十七,见十七转头看向街边绸缎铺子,这才摇头转身,走向她们进入的铺子里。
“这么冷清……”
看着店铺外悬挂着的“蔡”字招牌,没有走入店内,只是左右看了两眼便知人气旺盛与否,心下再一次感慨蔡府的名声。
蔡鞗刚踏入自家店铺,掌柜蔡七上前作揖问候。
“五少爷,您老怎么有空来了?”
“怎么?本少爷来不得自家铺子?去去,该干嘛干嘛去,经营不好铺子,嫂嫂拿你开刀可莫要觉得委屈。”
蔡鞗白了眼蔡七,知道他投靠了三哥门下,对他的背弃疏离也谈不上厌恶与否,每个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底层自有底层的难处,对此蔡鞗并不怎么太过在意,顶多见面打个哈哈。
听着调侃,蔡七忙躬身一连串“是是”小心应承,蔡鞗也不理会,反而看向店里一男子,男子衣着虽与市面上之人没有区别,腰间却佩戴了把利刃,身量也高大了许多,见他细细翻看着柜台上蓝花绸缎,很有些好奇。
“店家,这等绸子需要多少银钱?”
高大男子挑起绸子一角询问,蔡七忙上前,拿起男子翻看的绸子小心抚摸了下,笑道:“贵客摸一摸,柔滑似少女肌肤,颜色鲜艳亮丽且不掉色,如果贵客采购较多,本店可以给贵客最优惠价格!”
男人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说道:“啰里啰嗦,多少钱?”
蔡七心下一动,知道来了大生意,大手却伸向另一匹绸子,说道:“贵客请看这种绸子,这种绸子颜色稍次于……”
“俺就要这一种,多少钱?”男人很有种不耐烦拍打着柜台上蓝绸。
蔡鞗一边翻看桌案上一匹红蓝相间缎子,眼睛却瞥向两人,只见蔡七大手伸出,高大男人脸上不耐同样伸出手掌,宽大衣襟遮掩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不时还有拉扯动作,见到这一幕,心下大致也猜测出了两人在进行隐秘交易。
绸子是一根根丝线密集织成,摸着柔滑清凉,穿在身上较为舒服,用途范围也广,价值要高了许多。
缎子比绸子稍微粗糙些,不是一根根丝线横竖交错织成,而是数十股合在一起,如同数十股丝线合成了一根线,然后交叉织成,看着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正因此,略显的比绸子稍粗糙些,但缎子也因此而较为厚实。
罗,与箩筐编制差不多,也是由数十根,甚至数百根丝线合在一起,织出来的布匹与箩筐差不多有着缝隙。
还有绫、帛、绢……等等,这些都不怎么贵重,最贵重的就属绸、锻,蔡鞗知道,大宋朝百姓更为喜欢柔滑细腻的绸子,价值也要高了许多。
一匹绸缎相当于一匹战马价值,但这是“外贸”价值,是中原人对外交换马匹的价值,实际上绸子也没有这么高的价格,只有马匹的三成,或更低价值,至于双方谈论的最后价格是多少,被两人衣袖遮住的大手你来我往的一阵拉扯,蔡鞗也没有法子知道。
蔡鞗不理会绿桃与绿侬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看着在翻看上好的绸缎,眼睛却不时扫向蔡七和高大男人。
“价格太高了,对面店铺要低了一成。”高大男人摇头不满开口。
蔡七低声轻笑,说道:“不是蔡七自夸,如果贵客能在杭州买到比我家还要公道的绸子,这匹绸子便白白送与了贵客。”
“噗嗤。”
高大男人转头看向没能忍住笑出声的蔡鞗,脸上满是不喜恼怒。
“蛮子娃娃,很好笑么?”
蔡鞗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笑道:“辽国穷些,买不起上好的绸子也不用恼羞成怒以大欺小吧?”
男人一愣,正待恼怒按刀……
“三郎。”
声音突然响起,蔡鞗转头看向角落里,这才注意起正翻看绢丝的另一高大男人。
杨雄见三弟一脸恼怒,低声叹息起身,向蔡鞗抱拳一礼,说道:“三郎性子憨直,还请这位小哥见谅。”
蔡鞗上下将杨雄打量一番,身量比柜台前的汉子稍矮一分,衣着也较为普通些,之前虽也看到了他在角落里,只是因为翻看着几如原材料的绢丝,所以也未有太过注意,可当杨雄制止了按刀汉子后,方才察觉两人的不同。
目光打量着杨雄,手上却没怎么停顿,同样抱拳还了一礼,一边走向专门待客的桌椅板凳,一边示意杨雄。
“贵客客气了,北方人性子刚烈,稍有不满大打出手也是常有之事,不过……人离乡贱,出门在外还是谦虚谨慎些才好,也能省了不少麻烦。”
蔡鞗率先坐在藤椅中,再次伸手邀请,杨雄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走到对面坐下,两人也引起了正在翻看绸缎的绿侬女人注意。
杨雄看向走过来的绿侬,又很是瞪了眼颇为不服的杨胜,警告他莫要惹是生非。
“小哥教训的是,是我等兄弟鲁莽了。”
“呵呵……”
蔡鞗提着茶壶为杨雄倒了杯水,又看向走到近前的绿侬,摇晃了两下茶壶,女人冷脸坐下,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蔡鞗一边倒着茶水,一边笑道:“生意场上有红脸、白脸很正常,这位兄弟也不像是无脑之人,苏州、扬州,乃至整个大宋朝,小弟不敢说其他地方是否可以买到更为公道的锦帛绸缎,但在杭州城,也确实没有哪家比蔡家店铺更为公道!”
“呵呵……”
蔡鞗一笑,举杯示意。
“论质量,蔡家店铺绝不次于任何一家,论价格公道,也是市面上最低价格,而且贵客无论需要多少,蔡家都可以提供。”
杨雄一阵沉默,杨胜却不客气,大步走到蔡鞗身边坐下,冷哼道:“你说你家价格最是公道,这点俺们相信,俺也不欺瞒了你个娃娃,数日来,俺们已经走访了不下五十家店铺,可你个娃娃说货物好坏……俺可不信!价格最是公道,若货物很好,为何店里如此冷清无人?”
蔡鞗刚要开口,心下若有所觉,转头看向出现在店门口的张玥儿,沉默了一息,又看向盛气凌人的杨胜,不置可否一笑。
“走访了数十家绸缎店铺……敢问贵客,可有看到店里货物是次品货色?”
“这……”
杨胜一时语塞,又辩解道:“谁家的上好货物不是摆在明面上?俺们至少要购买三千匹,谁知道交易时是否会被你们调了包,成了次等货色!”
“三千匹……”
蔡鞗低声轻笑,向蔡七招了招手,蔡七忙上前弓着身子听话。
“三千匹同等货物,没问题吧?”
“五少爷放心,绝无任何问题!”
“一会带着贵客去取货,一匹匹让贵客检查,一手钱一手货,当着贵客的面交易,如果你敢坏了蔡家名誉,太师饶了你,本少爷也会把你丢入西湖沉塘。”
蔡鞗不理会躬身退下的蔡七,看向微皱眉头的杨胜,说道:“货物由贵客亲自检查,检查后当面交易,贵客亲眼看到、摸到,总不会还有异议吧?如果这样还是不满意,兄弟很有理由怀疑贵客生意场上的诚意。”
杨雄心下一阵叹息,拉住还要开口的三弟,抱拳道:“小哥说的是,我们兄弟也相信蔡府的诚意,只是此事较大,还需仔细商议一番后才能做了最后决定。”
蔡鞗一脸无所谓点头,笑道:“生意么,就是要你情我愿,谨慎些也没有过错。”
举杯示意,仰头饮下茶水站起。
“贵客亲眼见了绸子好坏,知道了价格,这位大哥说了你们走访了多少家店铺,价格公不公道心下自有考量,至于……店铺冷清……”
“呵呵……”
“不怕告诉贵客,我蔡家在杭州城的店铺只是应个景,杭州城也吃不下我蔡府每年十数万匹绸缎。”
蔡鞗并未说出十数万匹绸缎去处,丢下杨雄、杨胜兄弟,走到张玥儿面前叉手一礼。
“五弟今日无事游玩,就不打扰了嫂嫂做事。”
看着蔡鞗微笑离去,张玥儿神色很是复杂,从没想过他会帮了自己。
见张玥儿来了店铺,绿桃也没了心劲,拉着绿侬女人跑了出来,追赶走出十数丈的少爷。
蔡鞗不知道汴京城店铺经营状况,却知道杭州城所有店铺都是一个样子,都是一般无二的冷冷清清,嘴里说着应景,心下却是满满的无奈,反而对杨雄、杨胜两兄弟的最后决定不甚在意。
生意么,你情我愿,强迫不得。
第58章 两衙内打架
绿桃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绿侬从没见过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与馋嘴的小丫头一般无二一手一个,也成功的让百姓频频回头偷看。
“小五衙内厉害啊,这才多久,竟又得了个美人,啧啧……”
“没眼色,这么黑也是个美人?还是凌香儿的身子馋人啊……”
“去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也弄几个女人放在床上?”
“嘿嘿~你们说,小五衙内得了顾琴娘,晚上是吃奶,还是……”
“哈哈……”
几个蹲在角落里的无聊汉子一阵猥琐大笑,蔡鞗正好转头,见他们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心下知道在笑着什么,也懒得理会,越理会,这些无聊人越是起劲。
“十七,你说……本少爷是不是应该做个可恶的小五衙内,做个让人退避三舍的可恶衙内?”
“少爷,不许欺负人!”
不等十七回答,绿桃却回头向他摇晃着红通通的糖葫芦。
“切!”
蔡鞗不屑一顾。
“不许欺负他人……整日欺负你成不成?”
嘴里说着话语,拳头紧紧握住,中指却向角落里的无聊汉子们高高竖起,绿侬看着他的小动作,又看向低头红脸的绿桃,不明白她怎么还脸红了。
“本少爷累了,你们自己去玩……”
“嗯?”
蔡鞗一愣,第一次看到头上还插着一朵花的男人,绿桃耳听着“累了”两字,便知道他想要说出什么话语来,本能的就要抬出夫人法旨,见他呆愣,不由转头看向大笑走来的一群人,为首的男人耳边正插着一朵红色牡丹,赶紧咽下嘴里的糖葫芦。
“绿桃知道,定然是汴京来的风流公子!”
“嗯?”
蔡鞗又是一愣。
“汴京?”
“嗯嗯。”绿桃忙小脑袋乱点,说道:“一定是汴京来的公子!”
蔡鞗没由来的一阵失望,得意大笑走来的男人,是不是“弯弓射大雕”般风流人物不知道,却知道贪恋女人容貌的男人都是废物,很是失望摇头……
“衙内,这个女人够野,野味十足啊~”
蔡鞗对脑袋插花的男人没兴趣,也只是初次见到好奇了一下,没想到,迎面走来的一群人竟指着蛮女绿侬上下打量,竟调侃起冷脸不悦女人来,看着狗腿一般的猥琐男向插花男挤眉弄眼,蔡鞗露出恶作剧般的讥讽。
好不容易出了汴京,一路调戏了不少美人,高衙内可谓春分得意马蹄疾、快活至极,绿侬皮肤较黑,山林蛮人衣着又与中原人装束有着很大不同,为了便于穿梭山林,衣着往往更加紧身,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多,与保守的大宋朝女子相比,猥琐男所说的“野味”十足也不算错了。
高衙内不当自己是外人,摇晃着手里折扇上前,围着冷脸的女人打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见她胸平屁股小,很是失望摇头叹气。
“处子雏女最是无趣,偏偏还胸平屁股小,无趣,甚是无趣!”
“是很无趣。”
女人冷漠开口,说着猛然上前,眼看着就要一把将高了一头的高衙内推翻在地,蔡鞗悠悠开口。
“戏耍一下无碍,可别真的伤了人。”
蔡鞗咬掉一棵糖葫芦,看着三四十岁还插着花的男人,咧嘴一笑。
“在浪子祖宗面前调戏妇人,要不要清醒一下?”
高衙内一愣,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喽啰们不满了,纷纷上前。
“毛都未长齐的小子也敢大言不惭,赶紧把人送到高衙内床上,否则……哼哼!”
“否则?”
“还哼哼?”
蔡鞗小眼连眨,小手挥了挥。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要牙也是无用!”
“打!”
“给本少爷狠狠打!打掉满嘴牙,嘴里有一颗,本少爷敲掉你们嘴里一颗。”
小手挥动,身后冷漠跟石头没区别的随从大步上前,高衙内一愣,正待高喊……
“砰!”
连刀带鞘狠狠砸在了插着花朵的脑袋上,高衙内连痛哼一声都无,直愣愣栽倒在地,一群喽啰顿时傻眼了,他们也不是没有看到蔡鞗身后一干亲随仆役,可自打汴京出来,一路上也不知见识了多少这般浪荡衙内、公子哥,可又有哪一个敢如此大胆?
就在喽啰们愣神之时,孩儿军的连鞘利刃已经拍在了他们的脸上。
“砰砰……”
“哎呦……”
“你……砰……哎呦……快……快去官府……贼人……贼人造反了……砰砰……哎呦……”
孩儿军下手狠,不知道什么是留一手好见面,连鞘利刃砸在人脑袋上就是一个老大豁口,还没一息时间,十余个喽啰浪荡子全都躺在了地上,蔡鞗也不理会手黑不黑的问题,手拿着糖葫芦,不时狠狠咬上一口,好像发泄着一年来积压的阴郁。
“住手——”
就在孩儿军提着哭爹喊娘的浪荡子腿脚,准备挨个将牙齿敲掉之时,一声暴喝传入场中,众人纷纷转头去看,正见三名提刀汉子狂奔而来,围拢着的百姓轰然散开,让出一条足够宽阔的道路。
看到人们散开的宽阔“道路”,蔡鞗心下一阵无语,可见了提刀汉子身后两个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住手——”
提刀汉子惊动了正下死手的孩儿军们,除了三人死死按住发出威胁的猥琐浪荡子,毫不留情敲砸黑黄牙齿外,其余人等全都拔出了锯齿般刀刃,三五一群,本能的组成了个小军阵,看到“一二”、“一二三”小型军阵,蔡鞗郑重了许多,也是第一次见到孩儿军军阵厮杀情景。
陆谦狂奔的脚步猛然一顿,跟随在后狂奔的刘秃子、刘七一时不察,一头撞在了陆谦身上,陆谦无碍,两人却摔倒在地。
“哎呦……”
看着狂奔而来的陆谦陡然停住脚步,见他将刀兵横在胸前,像是在抵御孩儿军无形威亚,蔡鞗嘴角一阵不屑上扬,摇晃着手里的糖葫芦,走向惊恐不安的高衙内……
“做人还是低调好啊……”
包道乙一手撑着吃饭招牌,一手抚须叹息,黑衣方金芝却噘嘴不屑。
“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好人!”
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因何不满,包道乙心下轻声叹息,想要开口劝解,左右看了眼伸着脖子观望百姓,终了也没有开口多言,默默看向场中摇晃着糖葫芦的稚子少年,看向不住惨叫哀嚎的浪荡子们……
蔡鞗一边摇晃着糖葫芦,一边与之前的高衙内一般无二,转着圈打量差点毁容了的浪荡子。
“我爹是大宋朝太尉!你……你……你敢杀我?”
高俅慌了,不是害怕蔡鞗一个稚子小儿,而是按刀冷漠的十七让人心慌,见他如此,蔡鞗一阵不屑。
“太尉?”
“高太尉?”
“好大的官啊——”
蔡鞗将声音拖拉的很长,用着糖葫芦指了指惊慌失措的高衙内,又将糖葫芦塞入嘴里。
“嗯嗯……八十万禁军,四十万厢军,一百二十万军卒的头头,是挺可怕的。”
“你还有其他的爹爹吗?”
“比如……枢密使,或是老蔡太师?”
……
“没有啊?”
蔡鞗提了提裤腿。
“真没有枢密使,或是老蔡太师这般爹爹?真没有,小爷可就要揍人了?”
“你……你是谁?”
“……”
听着有些发颤话语,蔡鞗有些无语。
“我是谁……这么说吧,即使你是高太尉的亲生儿子,小爷也毫不畏惧,想打架,小爷奉陪,想玩阴的,小爷能让你永远回不了汴京。”
说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看过来的冷脸女人,一脸的灿烂。
“说实话啊,小爷真的很敬服你的胆量,小爷去岁调戏妇人,不仅调戏了,还敢用大船将人船撞翻,将人抓起来养着,小爷这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招惹了那女人,你竟敢招惹?你牛!都不怕她给你下了什么蛊虫,不怕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怕小鸟烂了,这辈子成了太监。”
蔡鞗在一脸惊愕的高衙内面前伸出大拇指。
“你牛!”
“小爷真心服了你,小爷连碰她一下都不敢,你竟然敢抢去当压寨夫人……”
“牛!”
蔡鞗摇头晃脑。
“高衙内这么喜欢绿侬姑娘,十七帮他一把,有情人终成眷属!”
“诺!”
十七上前,伸手就要将瘫软在地的高衙内提起……
“救命啊——”
惨叫惊天动地,躺在地上的高衙内也不装死狗了,手脚并爬逃向陆谦……
十七大怒,正要大怒上前,蔡鞗却抬臂阻止,一脸笑意任由头插鲜花的混蛋逃离,不急不慢跟在后面。
一开始,刘秃子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得罪了高衙内,想着好好表现一番,可等他急匆匆跑来,看到是哪一伙人在打架后,本能的后退了两步,若非陆谦挡在身前,或许此时早已逃了没影。
大宋朝就没人不知道高太尉是如何成为太尉的,蔡鞗知道官家酷爱踢球,酷爱花石,可也知道,若无老蔡太师去弄钱,官家什么东西都甭想酷爱,只能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这个世界就这样,有本事来钱的,永远比戏子伶儿更被人重视,况且老蔡太师也不仅仅只会来钱,蔡鞗不相信,仅仅只是“稚子小儿”打架斗殴,高俅就敢直面心狠手辣的老蔡太师。
高衙内喊着“太尉”时,蔡鞗就知道了眼前的浪荡子是谁,也根本不畏惧半分,打了也是白打。
走向横刀护着高衙内的高大汉子,蔡鞗嘴角一阵不屑,又看向后面的刘秃子,嘴角讥讽更甚三分,随手用着光秃秃竹签指着脸色大变的刘秃子。
“刘捕头,有人当街调戏妇人,你是杭州城捕头。”
“你说……”
“抓,还是不抓?”
第59章 会来钱都是爷
灵仙儿是百花阁新花魁,如今却成了翠云楼的老鸨,此时的却很是凄惨,头发散乱,嘴角红肿嫣红,好像已经用衣袖擦拭过的痕迹,畏畏缩缩站在二楼最为奢华客厅一角,除了灵仙儿外,另有十余名女子与她一般无二,只有凌香儿一女站在杂乱厅堂正中,脚下满是瓷盏碎片……
“跳——”
高衙内愤怒暴吼,双眼赤红一片,整个厅堂无人敢大声喘息,更无人开口劝解,就在这时……
“衙内……衙内……”
一声凄厉惨叫传入厅内,房门轰然被人撞开,头包成了粽子的孙二正要凄厉哭喊,脚下陡然打滑……
“扑通。”
“哎呦!”
孙二惨叫一声,四仰八叉重重摔在地上,尖锐瓷盏碎片刺入肌肤,惨叫声更加凄厉,昏头昏脑的他张口便是大骂。
“哪个混蛋弄的一地……”
孙二刚恼怒大骂,又意识到了什么,忙闭上没了牙齿嘴巴。
“衙内……”
孙二仰头看向一道青紫淤痕的高衙内,迎来的却是冒火的愤怒。
“滚——”
冲天愤怒暴吼,众人不自觉低头,沉重呼吸声让整个厅堂更显的凝重压抑。
“呼呼……”
“都是你……都是你……若非你说杭州美女,若非你招惹那该死的女蛮子……老子怎会遭受如此大辱——”
高衙内愤怒暴吼,一路的逍遥自在让他忘记了,杭州城还有一头龇牙咧嘴的小老虎,自己在汴京胡作非为,可也只敢招惹普通些的老百姓,又哪里敢招惹真正得罪不起的权贵?更何况,还是太师之子!
想着蔡京过往,想着蔡京几个儿子的强势,高衙内很是后悔,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了,竟忘了蔡家小五正在杭州城。
吃了偌大的亏,心下憋屈难耐,却可又知道有些人根本得罪不起,一人独坐主位,许久才勉强将怒火压下,看向角落里的灵仙儿。
“那混蛋……”
“五公子是否真的将人船只撞沉了?”
红肿脸颊的灵仙儿不敢反抗,低头蹲身福礼,怯怯说道:“去岁……去岁确有撞船之事,只是……此事……此事只是个意外……”
“砰!”
高衙内猛然一拍桌案。
“意外?”
厅堂内鼻息气息陡然加重,成了阿三的孙二见他大怒,心下一阵欣喜,忙膝行两步上前,奋力张开撕裂般疼痛口舌。
“衙内说的对,绝对是那混蛋故意撞了他人船只,官府应当严查!”
“严查?怎么严查?”坐在一旁的刘秃子一阵苦笑,说道:“苦主顾琴娘正在蔡府学堂里,怎么严查?”
刘秃子吃过蔡鞗的亏,叹气道:“衙内还是莫要招惹了小五衙内,海瑞商号船只只是个意外,苦主顾琴娘在蔡家讲武小学堂内,纵然不是意外也只能是个意外,太师……”
“等等,等等……”
高衙内眉头一阵紧锁。
“讲武小学堂是怎么一回事?”
刘秃子一愣,说道:“听说是五衙内教授童子习武的学堂,具体教授些什么……小人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学堂里有百十匹战马。”
这个世道是重文轻武时代,武人地位极其尴尬,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在脸上烙下终身印记,本就没人愿意进入蔡府学堂就学,改成了专门教授兵略的学堂后,杭州讲武小学堂更是成了所有人眼里垃圾,除了每日可以看到一队娃娃骑马风景外,没人去关注讲武小学堂任何事情,自也不甚清楚学堂教授内容。
高衙内若有所思微微点头,脑中好像抓住了什么,想要紧紧抓住,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抓到,无奈转头看向一直皱眉不语的陆谦。
“陆教头以为当如何?”
陆谦看向一干低头不语浪荡子,心下一阵摇头,又暗自苦笑自嘲,想着稚子小儿身后站着之人,想着让人畏惧的恐怖存在,一个大宋朝谁也无法轻视的存在……
“杭州城不是久待之地,水路也不甚安全,衙内最好立即回京。”
高衙内心下哀叹,却也知道陆谦是对的,蔡鞗敢动用一次船只杀人,就敢动用第二次,说不明道不清的事故,就算高俅高太尉真的宠爱他又如何,难道敢与太师府捉对厮杀?
说来也是个怪,高衙内最是喜爱调戏良家妇女,偏偏对花楼里的妓子不感兴趣,即使凌香儿这般花魁也不愿搭理,越是贤良淑德的妇人,心下越跟猫爪的一般瘙痒,可一旦得了手,又往往被他弃之若履。
一干浪荡子见他起身,也只能跟随垂头丧气离去,一干浪荡子想着杭州美女冠绝天下,偏偏美人还没享受到呢,却差点被蔡鞗活活打死,而且还是那种挨打了也只能捏鼻子认了的憋屈。
一干浪荡子担忧蔡鞗转身报复,将他们全都为了鱼虾,又哪里知道,蔡鞗对他们根本没有丁点兴趣,如果一定说有兴趣,也只是对挨打了的高衙内有些兴趣,至于原因……
“反正也不打算去了汴京开封,打他又如何。”
蔡鞗饭桌上突然说出这句话语,苏眉有些奇怪看着他,稍微想了下便知了因果缘由,一边放下碗筷,一边擦拭了下嘴角,说道:“高太尉有亲子三人,独独此人最是受宠,由此可见一斑。”
蔡鞗一愣,有些不解看着淡淡笑意的她。
“有些人看着纨绔无行,看着就是一无行浪荡子,可若真如此,又怎能被高俅看重?难道高俅真的只是个伶技宠臣,官家真是个昏庸无能之君?”
蔡鞗眉头微皱,知道一二十年后大宋朝会发生何等变故,知道后人是如何评价当今官家,真的是如此?一个蠢货真的可以成为大宋朝皇帝,真的可以成为大宋朝权臣?
蔡鞗摇头说道:“大宋朝虽也有不少纨绔子弟,但大家族里往往较为重视子嗣学业,若真的犯法触律,反而会成为他人弹劾借口,高太尉算是权利巅峰之人,孩儿并不相信会任由子嗣胡作非为……”
说到此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莫名皱起。
“难道那个浪荡子……是个会来钱的主?是另一个老蔡太师?”
苏眉为他夹了根青菜放在碗里,只是微笑不语,见她如此,蔡鞗发觉嘴里是如此的苦涩。
“能来钱的就是爷啊~”
苏眉很是宠溺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那高欢再如何是个浪荡子,也不敢怎么着了我儿,就算老蔡不喜我儿,也没有理由让别人欺负了他的儿子,放心吧。”
蔡鞗一阵无语,能够理解只能自家人欺负自家人和一致对外的道理,可听着这些话语,心下总不是个滋味,可事实就是如此,也从苏氏阿娘嘴里听出了些其他隐意来。
“老蔡不会又向娘亲告状了吧?”
苏眉白了他一眼,笑道:“不只是告状,连娘亲也一同挨了训斥呢,老蔡太师很是不满海瑞商号坐视蔡家受损而不顾,很是不满我儿置办讲武学堂。”
蔡鞗一阵撇嘴,不满道:“他还好意思说不满,蔡家生意受损是谁的过错?难道让娘亲恬着脸,恳求着张玥儿接受了娘亲的帮助?”
“真是的……自个做的腌臜事情就不说了,偏偏还把过错推到他人身上,不满讲武小学堂……他倒是做些百姓满意的事情来啊?拉屎不擦腚的老混蛋,净让家人跟着他一起倒霉!”
蔡鞗对蔡京的作为很是不满,尽管知道不能怎么着他,反而还需要他为自己遮风挡雨,知道归知道,依然发起不满牢骚来。
苏眉心下叹息,一脸担忧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今后可莫在他人跟前说了这些话语,记着了?”
“嗯。孩儿省的,也就在娘亲跟前牢骚几句,不过娘亲可莫要答应了他,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他掌着大宋朝这个大家庭,应该很清楚生意就是生意的道理,如果他真的不满,真的想用官府卡咱们的脖子,海瑞商号干脆不做了纲辰运输生意,咱还走老路子,赶海走商!”
听着他的话语,苏眉心下一阵担忧,沉默好一会才微微点头,再一次揉了揉他的脑袋。
蔡鞗不想承认,心下也知道内心很享受这种毫无保留的宠溺,知道她在担忧着什么。
商贾走商,有两个条件是必须具备的,一个是生产、制造可以卖出去的商品,一个是愿意消耗商品的活力市场,江南富庶是因为江南盛产了所有人都喜爱的稻谷、丝绸、瓷器、盐巴……等等货物,商贾从江南这个生产和制造商品基地置办货物,通过水陆将货物贩卖到北方赚取钱财。
在苏氏的眼里,无论从陆路、河运,还是从海上海运到北方,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都是将江南货物贩卖到北方,都需要、依托江南的货物产出,而这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大宋朝堂和江南无数官吏。
蔡鞗知道苏眉阿娘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可若商品不是大宋朝本土所出呢?售卖之地也不在大宋朝本土呢?
大宋国海船制造技术很高,海运很发达,却从未越过马六甲之西,这是个很让人疑惑不解的事情,随着翻看家里账本,对大宋国赋税了解越深,原本的疑惑不解也成了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