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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贼纨绔全文阅读

作者:蛤蟆吞地     六贼纨绔txt下载     六贼纨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章 欲要北行

    商人逐利,大宋国与其他朝代截然不同,是个资本为王的时代,在蔡鞗眼里,大宋朝就是个资本社会,几乎拥有资本社会拥有的一切特征。

    不禁土地兼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征收一切可以征收的赋税,有养老院,有分级“院校”,工商业发达、密集,尊重百姓合法财产……

    大宋朝与各朝几乎是反着来的,几乎拥有了资本社会一切特征,大宋朝富庶、强盛,可又怪异的是,富庶和强盛也只是表面,看着繁华无比,高昂的赋税之下,普通百姓手里又没有多少钱财,所有人都竭力赚取银钱养家,一切全都向钱看。

    赋税较高,物价数倍于其他朝代,原本是暴力的盐商和海商,所得也没有想象中的数倍利润,而且海上走商风险又高,自也没人愿意越过马六甲向西。

    海瑞商号从海商变成了河运商贾,海上实力无形中减弱了许多,蔡鞗更愿意舍弃看似更有利润的内陆商贾身份,更愿意海瑞商号重新回到海上,成为海上霸主。

    “没有大宋朝的丝绸锦帛,没有大宋朝的茶叶、瓷器,海瑞商号就成为海上香料霸主好了!”

    蔡鞗扒拉饭碗里的米粒,模糊不清说着海瑞商号的再次转型方向。

    “丝绸锦帛也好,茶叶、瓷器也罢,即使稻谷粮食,价格也是数倍于前朝,在大宋国本土无论如何贩卖,所得利润也只够勉强养活自己。”

    “南洋有着无数香料岛屿,只要寻到了,夺了下来,那就是无本买卖,香料在西方几如黄金价格,了不起,海瑞商号不做了大宋朝的生意。”

    蔡鞗吞咽饭食,含糊不清说着要将海瑞商号转型,苏眉呆愣愣看着几乎将整个脑袋埋在了海碗里的儿子,久久无法开口……

    “海瑞商号好不容易从海上走到了陆地,从海贼身份变成了大宋朝良善百姓,若孩儿提出就此舍弃陆地重新回到大海,虽没了海龙帮时的海贼身份,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支持,可这是未来必须要迈出的道路。”

    蔡鞗默默推开碗筷,低头说道:“从海上到陆地不容易,从陆地重返海上更需要勇气,从来没人与孩儿说起外公的事情,孩儿也能猜测出外公所做的努力、牺牲,能够理解那些老人们付出的汗水与鲜血,可有时却不得不做出痛苦的决定,为了娘亲,为了咱们可以活下去,不管海瑞商号,或是老寨支持与否,孩儿都会造船走海,都会开辟另一条道路,孩儿绝不会将咱们的命绑在看似坚固却风雨漂泊的蔡家身上,孩儿不会将娘亲安危交给任何人!”

    ……

    “我儿买下龙江船厂,是不是一早就想着这些事情了?”

    “嗯。”

    两人再次一阵沉默,苏眉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这些事情暂时先埋在肚子里,等娘与那些老人们谈过后再做决定。”

    “嗯。孩儿没打算与他人说起,张玥儿撑不了太久,老蔡太师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用不了多久,孩儿相信,娘亲必会重新掌握蔡家产业。一旦情况都在看似变好,那些老人们不愿意重新回到海上也在情理之中,娘亲莫要太过逼迫,有些事情最好还是心甘情愿为好,省的大家伙心生怨怼,人心都散了。”

    苏眉微笑点头,很是用力揉了揉他的头颅。

    “我儿终究是长大了,娘也不用担忧了。”

    蔡鞗心下一惊,忙露出白痴般的尴尬,帮着她一起收拾碗筷。

    蔡京得罪的人太多,背叛了熙宁改革派,反手又狠狠打了元祐保守一党,得罪了文官,得罪了民间无数士绅也就罢了,可“雇役改征役”、“一钱当十钱、百钱”却是着着实实得罪了整个大宋朝百姓。

    蔡京是权臣,也是孤臣,注定会落个凄惨结局,即使他的儿子们全都是大学士,也是注定了的凄凄惨惨。

    蔡鞗不知道蔡家在汴京的产业经营情况,或许张玥儿在杭州的作为与蔡府在汴京是一般无二的,但杭州毕竟不是汴京开封,越是霸道无理,反而越适得其反,在张玥儿割离了海瑞商号与蔡家产业的联系后,苏眉、蔡鞗母子便主动退居幕后,张玥儿的独角戏也注定唱不了长久。

    不在意张玥儿,不在意高衙内,甚至不在于流求岛前来的女人,这些人对于蔡鞗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相比他们,他更愿意花费时间放在学堂里,更愿意跑去码头船厂,跟随船厂匠人学习造船技术。

    夏税主要是征收锦帛税赋,秋税则以粮税为主,两税间隔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也是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时节,但这一切都与年幼的娃娃没有任何关系。

    高衙内离开了杭州,绿侬蛮女也冷着脸离去,送行的他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个女人嘴里“小屁孩你等着”是什么意思。

    该来的来了,该走的走了,不知不觉当中,蔡鞗已经来了这个世界一年之久……

    “久的……”

    “少爷!”

    刚出了讲堂,绿桃便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吓人,看着她眉眼弯弯,捂嘴掩住得意小心模样,蔡鞗很是白了她一眼。

    “要讲话就好好开口,什么得意的事情让你这么开心?”蔡鞗眉头莫名皱起,突然说道:“不会是顾姑娘真的答应做老赵的妾室吧?”

    “怎么可能?赵老头都能做顾姐姐的爷爷了!”绿桃大急,忙把谜底掀开,说道:“是老爷来信了,老爷还让夫人管着家里的庄子和店铺,顾姐姐才不会做赵老头的小妾呢!”

    “呵呵……”

    蔡鞗咧嘴一笑,心下很是得意,三言两语便把她的谜底掀开,至于学堂里的先生追求顾琴娘……那是私事,蔡鞗才不会过问这种事情,却知道绿桃很是在意,原本见了赵普世还“先生先生”的亲切,自打赵普世寻人向顾琴娘提亲后,亲切的“先生”也变成了“不羞赵老头”。

    绿桃欢喜说着苏氏阿娘重掌蔡府财政大权,蔡鞗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雀跃,早已知道最后结果,也不觉得是什么意外之喜。

    “少爷,老爷来信说……要少爷在京城过年呢!”

    “嗯?”

    或许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欢喜情景,绿桃又在他头上扔了颗炸弹,也终于把人炸蒙了。

    听了绿桃欢喜话语,蔡鞗本能的想要拒绝,微张的嘴巴又无声,眉头拧成了个老大疙瘩……

    “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也合了你的心意。”

    蔡鞗无奈瞪了眉眼弯弯的双包头,知道她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前往汴京开封。

    要说还是母子连心,苏眉与他一般无二,眉头紧紧皱起,书信摆在桌案小几上已经有了半个时辰,四大账房婢女站在一侧低头不语,屋内气氛也显得有些凝重。

    “冬梅,京城里可有其他消息传来?”

    冬梅微微蹲身一礼,说道:“三少爷送入京里的钱财只有往年的五成,老爷和其他少爷不是很满意,除此之外,并无大事发生。”

    “老蔡太师没有对学堂不满?”

    “苏老大送来的消息是有提及,也只是提了老爷更愿意五少爷从文而非从武,其余的并未有太多不满。”

    冬梅说着,秋月上前说道:“老爷若真的不满少爷的讲武小学堂,也不当是现在才提及,数月前就该来信让咱们关了学堂,秋月觉得,或许老爷真的想念了少爷。”

    ……

    “春花,你陪着鞗儿前往京城,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路上莫要冻着了鞗儿。”

    “夫人放心,春花会仔细着的。”

    ……

    摆手挥退了四女,苏眉一人独坐书案前,看着蔡京的信件皱眉发呆……

    “娘,孩儿进来了啊?”

    苏眉心下一惊,抬头才发现屋内已经昏暗难以视物,唯恐屋里太暗,磕着碰着了儿子,冲着房门外急声说道:“鞗儿莫急,娘亲先点了烛火。”

    蔡鞗站在房门外,看着屋内黑暗渐渐光亮,心下没由来一阵感动,知道屋里的女人平日里不会如此,之所以进退失据还是因为自己。

    默默站在房门外,脑中也在想着老蔡唤自己入京是何意……

    “格。”

    房门打开,迎面看到温和笑容。

    “学堂里的事情都做完了?”

    “嗯。”

    蔡鞗走入房内,爬上书桌前的椅凳,见到桌案上尚未收起的信件,随意拿起看了几眼,说道:“学堂里就那么几个人,并没有太多事情。”

    说着,蔡鞗又看向苏眉,说道:“娘亲被老蔡闹的还没吃了饭食吧?”

    苏眉一阵苦笑,揉了下他的小脑袋说道:“老蔡太师是鞗儿的亲生父亲,眼看着就要入冬过年了,父子团圆也是应有之事,娘亲并不太过担忧。”

    “只是……我儿独自一人前往京城,娘亲心下有些不安。”

    感受着头顶的温暖柔和,蔡鞗一阵沉默,一年来相处,即使自己是个成年人灵魂,也能感受到女人浓重舔犊之情,听着她担忧话语,脑中纷乱杂陈,两世情景不断交错重合。

    儿啼时,母亲大雨中背着自己回家,不辞辛苦将尚还温热饭食送到学校,送到自己手里……

    人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曾经的混账胡闹,对父母的不满、争吵,成了深深愧疚与自责……

    一觉醒来,睁眼成了眼前女人的儿子,想着躺在床上的冷漠,想着数月来的无声拒绝,想着一年来,女人对自己的宠溺、疼爱,蔡鞗心下再次升起难言自责与愧疚……

第61章 又一个《倚天屠龙记》?

    蔡鞗内心不愿前往汴京,不愿前往让自己恐慌、害怕的城池,可他知道,那座城市终会与他有所交集,或许这就是命运。

    在苏眉面前,他从未表现出对汴京的恐惧,从未表现出畏惧还未见面的蔡京,反而每每“老蔡老蔡”的调侃,他人不知,他又岂能不知内心深处的恐慌与忐忑?

    说不清道不明,来到这个世界,成了病床上的稚子小儿,蔡鞗知道,他不会畏惧任何人,即使死亡来临,也毫无畏惧坦然面对,但内心又有股莫名的恐慌、畏惧。

    无论愿意与否,他和苏眉阿娘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老蔡太师来了信件,也只能放下手头事情,为北上汴京做了准备。

    苏眉想着儿子乘坐船只,如此也能更为舒适些,蔡鞗却选择了陆路,选择了最远一次骑马拉练。

    大包小包无数,绿桃像是要永远搬离杭州城一般,几乎要将整个家都带着了,足足装满了十余辆大车,而随行的不仅仅有顾琴娘、春花两女,僮寨阿侬、刘一刀两位老人也一同随行。

    蔡鞗在十七帮助下骑上战马,回头看向走来的包头老人,有些担忧道:“此次前往汴京,算是学堂里一次较远的拉练,五爷年岁大了,没必要遭受奔波劳苦的。”

    阿侬一巴掌拍在战马屁股上,战马受惊,本能的就要跳起狂奔,蔡鞗忙双脚用力,死死拉住人立而起的战马。

    “吁~”

    小手不住安抚受了惊吓的战马,一脸苦笑看向坏笑老人。

    “五爷,你老都多大年岁了……”

    阿侬一脸笑意,说道:“前往汴京算是一次较远的拉练,但是拳脚不能一日不练,身为学堂里先生,又怎能不看着你们这些疏懒小子?”

    蔡鞗一阵苦笑,别人或许不知,又怎能不知身边的半大少年的恐怖?别说偷懒了,一群即使是睡觉,手脚也要绑缚着铁块的半大少年,又怎能说“疏懒”两字?

    看着老人“坏坏”笑容,蔡鞗只是抬起手臂,两只手臂相互“当当”碰撞了几下,示意自己手臂上同样戴着铁腕护臂,轻踢战马走向队伍最前。

    以前听人说过绑缚沙袋训练手脚力量和出拳速度,老人教他们硬拳时,也要求佩戴铁臂护腕,对此,教授刀技的刘一刀也未有反对。

    人人背弓挎刀,人人身骑高头大马,早已习惯了小五衙内拉练的百姓也是见怪不怪,只是看到后面跟着的十余辆马车,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与议论。

    包道乙,或是孙半仙伸着脖子看向正要出城的蔡鞗,鬼使神差大叫一声。

    “小五衙内,您这是要去哪里拉练啊?”

    听到有人喊叫自己,蔡鞗不由转头去看,见是老神棍,抬臂指向北方。

    “开封!”

    ……

    “开封?小五衙内不会要离开了杭州吧?”

    “若离开就好了,省的蔡家到处欺负人!”

    “三郎,十夫人不是已经将店铺还了你家?说句公道话,十夫人和小五衙内也没做了什么坏事。”

    “是呢,孙家的店铺也还了回去,前些日俺亲眼看到十夫人从孙家出来,听孙掌柜说,顶多三两日就会重新开张。”

    “俺也听说了,是有这么回事……”

    ……

    数月来,蔡鞗以及身后的少年童子雷打不动的每日一次出城拉练,开始时,总是有少年跌落战马,还没出城就被摔了个鼻青脸肿,每一次都会引起围观百姓哄堂大笑,他们也成了杭州城茶余饭后的笑话,可时间久了,习以为常了,除了出城进城时多看上几眼,也没了人讨论,学堂和苏眉母子渐渐成了杭州城可有可无的边缘之人,话题全都转到了张玥儿身上,随着苏眉将强占的店铺又一一还了回去后,母子两人又成了众人嘴里的话题,更何况,前些日还发生了两衙内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事情。

    听着蔡鞗高喝“开封”两字,街道上百姓不觉得什么,包道乙眉头却有些皱起,在十余辆马车出城后,也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包道乙对杭州城好像很熟悉,挑着吃饭家伙走街串巷,看着脚步不快,怪异的是,原本还在前面正常行走的汉子,很快就落在了他身后,而落后的汉子也不认为他的脚步快了。

    “梆梆……”

    三长两短敲击,一连三次,房门依然未有打开,包道乙也不着急,反而不顾地上泥土,撑着竹竿坐在了地上,左右看着窄小无人巷道。

    “吱呀。”

    轻微响动入耳,包道乙未有回头,只是起身拍了拍屁股站起,最终确信了巷道无人,这才转身推门走入,抬眼正见一高大短身汉子站在院子正中,见是方腊的侄子方杰,两人没有过多话语,只是相互间抱拳稽首。

    包道乙走入低矮屋舍内,屋内正有几人围坐在一起,居中主座正是摩尼光明教教主方腊,众人纷纷转头,却无一人开口,只是默默抱拳。

    方腊有些诧异包道乙寻到此处,心知必是有事发生,向他点头示意后,再次看向一干兄弟。

    “朝廷抬高了淮南盐巴买扑价格,今岁我教未能买扑了盐巴,少了盐巴所得,教中会有不少兄弟难以承担官府的苛捐杂税,各位兄弟都说说,接下来又该如何?”

    霹雳神张近臣的脾气最是火爆,早就对朝廷的苛捐杂税不满,听到方腊开口,猛然站起。

    “教主,狗皇帝贪得无厌,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哪里给了百姓活路?左右都是个死,不如反了吧?”

    “没脑子的蠢货!”

    正待众人点头,一声不满冷哼开口,张近臣正待大怒,回头看到是和尚邓元觉,正待大怒的他也成了憋屈的小媳妇,不敢再多言。

    邓元觉说道:“五行旗兵丁不足,兵甲也无几副,如何可反?”

    众人一阵沉默……

    当日蔡鞗在江宁时,用《倚天屠龙记》里的人物来挑明方腊等人身份,事后也不知方腊是如何想的,竟整了个异类《屠龙记》来,经教里兄弟公推,王寅、娄敏中任教中光明左右使,邓元觉、石宝、厉天闰、司行方为东西南北四方法王,方貌、方杰、成贵、庞万春、吕师囊为五行旗旗主,另有数十坛主、香主,这也是蔡鞗没有想到的事情。

    光明左使王寅不仅武艺最是高强,又也熟读兵法,见众兄弟一脸不悦,抱拳起身。

    “张教主被奸人暗害,我教损失破大,狗皇帝至今也未有放松追查我教,确时不是起事之时。”

    方腊微微点头,前教主张怀素准备多年,在元祐党人废弃盐钞引起天下不满时,人心动荡之时趁机起事,结果却被叛徒出卖,仅朝廷官员便死了几十人,光明教教徒因此而砍头、流放不知多少。

    经历过崇宁元年的凄惨,在王寅开口后,再无他人开口。

    将人一一看过,见人人垂头丧气,方腊眉头微皱,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包道乙身上,决定转变一个话题,舒缓一下气氛。

    “天师前来可是有事?”

    听着他们讨论造反不造反的事情,包道乙有些后悔此时前来,唯恐头脑发热的他们逼迫自己,听到方腊问话后,提起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起身就要抱拳……

    “天师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方腊点头示意。

    包道乙还是站了起来,抱拳道:“我教未能买扑了淮南盐巴,苛捐杂税又多,若无盐巴补贴教中兄弟,恐怕许多人都会走投无路,今日咱们又立起了五行旗,耗费就更多了,所以……所以老道想着,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寻那孩子要些法子……”

    “嗯?”

    众人皆是一愣,方腊也未有想到包道乙会说出这番话语。

    一听“那孩子”三字,方金芝就知道所说是谁,忙开口道:“天师,那小贼是蔡京奸贼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帮了咱们?”

    见方金芝开口反对,包道乙苦笑一声,说道:“老道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淮南各盐场买扑已经结束,可江浙、福州、泉州、兴化盐巴买扑尚未开始,尤其是兴化,那孩子已经买下了兴化军指挥使,若我教可以买扑了兴化盐巴,有张圣女在蔡家学堂里,所以……所以……”

    众人纷纷点头,兴化军名下有太平、宁海两镇水师,除了防海靖寇外,还有参与了看守盐场、运输盐巴之事,若真的得到蔡鞗的支持,暗地里走私也会成为光明正大的贩卖,所得好处不知多少。

    在坐的人都知道去岁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包道乙嘴里“那孩子”是谁,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明说,与去岁之事有牵连的唯一孩童只能是蔡鞗。

    众人相视,有些事情方腊从没明说过,在坐的也能猜出来个八九不离十,可这事情也太天方夜谭了,奸贼蔡京的儿子会帮了他们?

    王寅有些不确定道:“天师,那孩子真的会帮了咱们?”

    包道乙苦笑摇头,说道:“此事谁也说不清楚,那孩子怪异的紧,老道在杭州城数月,张圣女虽脱离了圣教,可还是张教主之女,换了诸位,就算不上告了朝廷,为了自家老小安危也会一了百了,最少……最少也会看押起来才够稳妥。”

    “可那孩子……”

    “对圣女不闻不问,任由出入学堂和街道,怪异得紧。”

第62章 路遇宋押司

    包道乙叹息一声说道:“盐巴未有买扑之时还罢,咱们私下里还能贩卖些盐巴,贴补些教中穷苦兄弟,可买扑一出后,盐场的盐巴归属了各大盐商,咱们再想插手也很难,除非咱们自身买扑了盐场。”

    众人默默点头,盐场是官家时,即使律法较为严苛,当一斤盐“四块五”高价时,即使是掉头的买卖,看守的军卒,晒盐的盐工,运盐的商贾……也还是会偷盗盐场盐巴,盐巴买扑就又有不同,盐巴买扑后,盐巴就已经是了各大盐商,之前如何偷盗盐巴,买扑后自会相应防止他人偷盗行为,想要偷盗难度不知难了多少。

    官府占据盐场时,从上到下都有可能偷盗盐场盐巴,而走私与偷盗又有不同,即使买扑后,各大盐商为了可以贩卖出去更多盐巴,也会偷偷将盐巴卖到其他地方。

    光明教走私盐巴,随着各大商贾买扑盐巴后,可以偷盗的盐巴越来越少,所得钱财越来越少,不得不与各大盐商一般无二,买扑各盐场产盐。

    光明教教徒无数,走私盐巴比各大盐商还要轻松,可走私也要有盐巴才成,没了盐巴,又如何走私?

    听着包道乙话语,所有人都心动了,若真的可以拿到其他盐场盐巴,刚刚立起的五行旗就有足够的钱财,就有足够的刀兵箭矢。

    方腊站起身来,说道:“不管成与不成,试一试总是不错的,天师对那娃娃较为熟悉,就由天师去做此事。”

    包道乙化身孙半仙,天天在蔡府门前摆摊骗人,众人对此也无异议,盐巴尚未有了着落,一干人又争吵起五行旗所用刀兵器具来,好像真的有足够银钱购买刀兵箭矢一般。

    历朝历代都严禁兵甲器具流入民间,可有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可以购买到了生铁自也可以打造兵器,光明教教众里也有不少铁匠,这些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没有足够的银钱,在上任教主被杀后,光明教损失的不仅仅只是教众,更多的还有钱财。

    蔡鞗一脚踏出杭州城,又哪里会想到,这还没刚离开呢,就又被人盯上了,更不会想到,偏偏还是不愿沾染的摩尼光明教,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还有另外一伙贼人在前面等着他。

    张玥儿没能获得让蔡家满意的钱财,离开杭州城时,原本的两匹老马也成了一头青驴,想着大半年来的劳累与付出,张玥儿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脚边的小丫头没有为她垂着腿脚,而是低头像是犯错了的孩子。

    “三伯,到了何处?”

    “还差十里地就该进入扬州了,少夫人若是累了,前面有个茶肆可以歇歇。”

    赶车的老人一边挥动鞭子,一边回头说了句,张玥儿叹气一声。

    “歇一歇也好。”

    前来时,身边带着十余人,离去时,脚边只有一小丫头,越想越是心酸,心下对苏眉、蔡鞗有股莫名的怨恨。

    “若非那苏眉……也不至于如此。”

    张玥儿开口,双包头小丫头不敢开口,车内只有刺耳木头摩擦尖叫声。

    马车停顿,不数息车帘被人掀起。

    “少夫人,先喝口茶水歇一歇,老仆检查下车子,莫要半道坏在了路上。”

    老车夫弓腰开口,透过掀开的车帘,见到路边果然有个草棚子,张玥儿默默点头下了马车。

    “这位夫人,您是要喝点什么?小店虽简陋,却也有上等茶水!”

    年岁不大的活店家伸手示意,张玥儿看向草棚内,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群皂衣汉子,有些犹豫,店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棚子里几人,笑道:“夫人不知,这里是官道,来往的客旅颇多,自小人在此处贩卖茶水,从未见过有贼人出没。”

    又说道:“若夫人担忧,小人有围子,可以为夫人遮掩一二。”

    张玥儿淡淡笑了笑,说道:“店家细心了,想来也如店家所言,天下间又哪里有这么多贼人出没,只是……店家有酒水吗?天气渐冷,饮了些酒水也能暖和一二。”

    “有,小店有上好的酒水。”店家忙点头。”

    江南富庶,即使有两三个山林贼人,也会很快被官府捉住砍了脑袋,张玥儿并不是太过担忧安危。

    刚一脚踏入店内,就听一汉子嗡嗡开口。

    “店家,你家有酒,为何不与俺们?还能少了你家钱财不成?”

    又看向看过来的张玥儿。

    “你是哪家娘子,看俺作甚?”

    黑铁塔汉子拍桌恼怒,见他一字赤黄眉下牛眼圆睁,张玥儿本能的想要远离,一脚踏入草棚的纤脚也退了回来,就在犹豫着是不是离去时,一旁威严汉子忙开口阻止。

    “铁牛不得无礼。”

    宋江很是瞪了眼好惹是非的李逵,这才起身向张玥儿拱手一礼。

    “我家兄弟性子鲁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听着宋江话语,张玥儿再次看向“圆目怒睁”的铁牛,看向高矮胖瘦不一几人,心下犹疑不定,坐着的一年轻男子起身上前。

    “夫人莫怕,宋江哥哥是郓城押司,我等兄弟前来江南公干,并非为恶歹人。”说着,青年还将路引拿了出来证明。

    张玥儿看着眼前青年却有些发呆,青年样貌太俊俏了,唇红齿白丹凤眼,双眉狭长似剑刺入鬓间,看着身量较坐着的几人稍瘦弱些,但皂衣劲装下,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猿背蜂腰的健壮有利,最最关键的是,此人较为白皙,远不似那个叫“铁牛”的黑铁塔汉子让人不喜。

    见张玥儿发呆,草棚里几人脸上露出莫名笑意,或许是那铁牛太过显眼,也或许是她清醒了过来,正待开口,赶车的车夫却有些不满,一把推开青年。

    “光天日下,你们想做什么?”

    “郓城押司?我家少爷是镇江知军呢!”

    “哼!”

    马夫冲着青年就是一声冷哼,用着身子阻住他人视线,又伸着手引领着一旁桌椅板凳。

    “少夫人莫要管他们,老奴还就不信了,大宋朝还有哪个敢对咱家为非作歹!”

    老马夫唯恐他人占了自家少夫人便宜,用着身子挡住一干人视线,就算如此,嘴里说着话语,还回头很是瞪向恼怒的黑铁塔等人。

    张玥儿心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却也随着老马夫引领,坐在了角落里一张木桌旁。

    “镇江知军了不起?还不是只有一小丫头一腌臜老儿?”

    “铁牛住嘴!”

    宋江猛然暴喝,还没抱拳作揖致歉呢,老马夫却是脸红脖子粗,一脸恼怒道:“个个凶目横肉,一看便知都不是好人!”

    “哼!”

    “夏秋两税刚刚结束,正是各县纲辰输送之时,郓城押司不在郓城勤勉任事,跑到了扬州作甚?公干?一个个凶神恶煞如同匪类,哪一个像是官府衙役、捕头?”

    “别以为老头子没见识,俺们家少爷个个都是东华门唱名好汉,别说一小小押司,便是知州、知府要见我家老爷,那也得在门外等上一两个时辰!”

    “正值官府忙碌纲辰运送之时,押司不再州县任事,却跑来了扬州城外,身边跟随之人个个凶神恶煞不似好人……”

    “三伯莫要说了,世事也非绝对,兴许宋押司另有公务,还是莫要胡乱猜测了。”

    张玥儿突然开口阻止,老马夫张了张嘴,最后只得拱手作罢,宋江等人眉头却皱了起来,几人相视,眼中颇有些犹疑,老马夫话语虽有鄙视不满,听着却也非无见识车夫……

    “好你个老杂毛,竟敢如此羞辱我家哥哥,信不信俺铁牛……”

    “砰!”

    “铁牛——”

    就在两伙人各自坐下,各喝各的茶水,黑铁塔铁牛再次横眉竖目,宋江大急,猛然一拍桌案暴喝。

    “再敢胡言乱语,今后你我再无兄弟之情!”

    宋江心下恼怒,此处不是郓州,真惹出了祸事,他们谁也难以逃脱。

    铁牛不满恼怒,刚被张玥儿按捺下来的老马夫,火气也蹭得烧了起来,少夫人看着那青年的神态,他可是全看在了眼里,心下本就对这些人不满,见那个黑鬼还要闹事,压下的火头又升腾了起来。

    “黑鬼,想光天白日杀人吗?”

    “三伯!”

    ……

    “哼!”

    老马夫抱拳一礼。

    “少夫人勿怪,老奴检查下车子”

    说着,也不等张玥儿点头,自顾自退出草棚,年岁不大店家忙上前向双方作揖赔罪,说着茶水全免之类话语。

    黑铁塔铁牛也终于喝上了酒水,一边喝着酒水,嘴角不时抖动几下,好像在暗自说着什么,一桌汉子见他如此,也不由跟着一阵苦笑。

    一直低头不吭声的小丫头,好像有些畏惧不时瞪眼过来的黑铁塔,低头站在张玥儿身后不敢多言。

    “敢问店家,一共多少银钱?”

    没过多久,一桌汉子起身结账,店家忙陪笑道:“诸位壮士的茶水算是小的请了,只需给了小的酒水、馕饼……”

    “啰里啰嗦……真当俺们兄弟吃白食呢?”

    “铁牛!”

    宋江再次瞪了他一眼,又向店家抱拳一礼,笑道:“店家莫要误会,该多少银钱就是多少,我等兄弟还是拿的出一顿饭食钱的。”

    店家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拱手还礼道:“是是,是小的失礼了,茶水五十二文,算五十文好了,酒水稍多些,一坛两贯……”

    “啥?一坛酒水两贯钱?你这腌臜再与俺铁牛说上一次?”

    铁牛指着店家鼻子大怒,一干汉子面色骤变,即使一旁看过来的张玥儿也有些诧异看着店家。

第63章 初见宋公明兄弟

    年轻店家叹气一声,又笑道:“诸位壮士莫急,自一开始小的也是说了,此处是官道,来往客旅颇多,茶水也就罢了,都是自家采摘的茶叶,除非是上等好茶,请诸位壮士多饮几杯,请往来商旅饮上一杯也算不得什么,就当交个朋友,可馕饼和酒水不同……”

    “爷砸了你个腌臜黑店,你就知道黑爷的不同——”

    黑铁塔铁牛一脸恼怒,上前就要揪住店家打一顿,俊俏青年一把按住了他。

    “哥哥且莫急!若他不说个一二来,再拆了这家黑店也不迟!”

    “花荣你……”

    “铁牛,让他说!”

    年轻店家好像早已习惯了眼前情景,对他们的冷漠并不怎么在意,竟提起酒坛为自己到了小半碗,与寻常掺杂酒糟浑浊酒水不同,酒水甚是清澈,随着店家倾倒酒水,一股醇厚酒香也飘入众人口鼻。

    “上等酒水不过五十文,一坛酒水十斤,五百文不算哄骗了诸位壮士。”

    “哼!”

    铁牛忍不住冷哼一声。

    “可你个腌臜小人却要爷两贯钱!”

    “呵呵……”店家不由一笑,自顾自饮了口酒水,笑道:“之前小的也是说了,这里是官道,不是偏僻小道。”

    铁牛怒目圆睁,怒道:“那又如何?难道官道就能黑了爷的银钱不成?”

    店家正要点头,脚下一阵轻微震动,不由一愣,转头看向身后,正见官道上突然跳出一队百十骑。

    “嗯?”

    店家一阵诧异,自幼便与爹娘在此处贩卖茶水,不知见识过多少往来商旅、驿卒、官兵,还从未见过一次出现百十骑的情形。

    “怪了,难道是西军到了江南?”

    “不是,是五少爷。”

    小丫头突然说了句让年轻店家意外话语。

    “五少爷?”

    “嗯。”

    小丫头点头,见张玥儿有些不满,忙又低头不语。

    马速很快,学堂里的半大少年,蔡鞗的孩儿军亲随,再加上海瑞商号从辽国所招募的骑射教头,过百骑纵马狂奔,任何人见到都会面色大变。

    “吁~”

    蔡鞗双腿猛然用力,小手更是紧紧拽住战马,或许是身量太轻,尽管已经是辽国淘汰的战马,依然可以人立而起。

    “轰!”

    碗口铁蹄重重踏在地上,一阵烟尘向外扩散、弥漫……随着马匹停住脚步,身后百十骑纷纷散开,半弧围拢在他周围顿住。

    十七翻身跳下,大步走到蔡鞗身前,一手拽住战马,一手伸出,半抱着将他抱下,身后百十人纷纷下马。

    在停住战马时,蔡鞗就已经看到了草棚里的张玥儿,心下一阵苦笑,也不知是自己脚程快了,还是这个嫂嫂脚步慢了,比他们早行了小十日,竟然还能被他追上。

    张玥儿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了蔡鞗,见他跳下战马,也跟着站起走到草棚前。

    蔡鞗走到张玥儿身前,抱拳笑道:“五弟见过嫂嫂。”

    又看向她身后的小丫头和老马夫,看向草棚内十余人,又皱眉说道:“虽说江浙还算安稳,嫂嫂回镇江,仅带着小奴和三伯终是不妥的。”

    张玥儿一脸怪异看着他,正要开口,蔡鞗猛然一拍脑袋,摇头苦笑道:“嫂嫂不会认为是五弟和娘亲苛待了嫂嫂,不与嫂嫂人手吧?”

    “难道不是?”张玥儿一脸怪异。

    “呵呵……”蔡鞗一脚走入草棚,看向手里拿着个素布的店家,笑道:“店家可有酒水、饭食,肚子空空甚是不怎么舒服。”

    年轻店家忙躬身说道:“尚还有些饭食、酒水,只是公子人多些,还请公子多待一刻钟。”

    蔡鞗点头笑道:“那倒无碍。”

    说着走到张玥儿的桌案旁坐下,张玥儿也不多言,随着他一同就坐,看着他倒着茶水饮下。

    “唉……”蔡鞗叹气一声,说道:“嫂嫂自年前便在了家中,算起来……嫂嫂也在了家里做了一年家主,可有见过娘亲和五弟阻挠过嫂嫂半分?”

    张玥儿眉头一皱,想要说出“海瑞商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店家提着一坛酒水正要送到桌案上,十七却伸手拦住,接过酒水先是用着口鼻嗅了下,这才放到桌案上,双腿微分按刀站在身后。

    蔡鞗一边倒着酒水,一边说道:“有些话语,其实五弟早就想与嫂嫂说了,只是嫂嫂毕竟是代表了三兄,代表了老蔡太师,五弟也没法子开口……”

    说到此处,蔡鞗又是微微摇头,叹气一声。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五弟也不再提起,可嫂嫂仅带着小奴和三伯两人就有些不妥了,会让三兄不满的,不是不满五弟和娘亲,而是对嫂嫂不满,因为娘亲和五弟一年来也未有给嫂嫂下过任何绊子,三兄不是个愚蠢的人。”

    蔡鞗为眼前依然养眼女人倒了杯酒水,见她脸色大变,心下又是一叹,感叹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会把一个心性良善的人,生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不认识之人。

    蔡鞗端起酒水,向面色微白,眼中甚至有些恐慌的女人示意,仰头咽下有些甜味酒水。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嫂嫂以为如何?”

    张玥儿一阵沉默,默默饮下酒水。

    “嫂嫂这一年来,是不是真的很愚蠢?”

    ……

    “也不算吧……”

    蔡鞗又是摇头一笑。

    “嫂嫂莫要恼怒,五弟年幼,所经历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也就这段时间经常翻阅娘亲房里的账册,对咱家的生意也有所了解和感悟而已。”

    张玥儿先是嗔怒瞪着他,又是一阵苦笑。

    “五弟对咱家在杭州和江南的庄子、店铺有些了解,对汴京经营状况却不甚清楚,但……五弟觉得,嫂嫂所作所为,其实与各大权势家族所作所为也当没什么区别,所以呢,嫂嫂也谈不上‘愚蠢’两字来。”

    “只是咱家与他家不同,嫂嫂也急切了些,不当这么着急与海瑞商号断了联系,在断了联系后,也不当太过……骄傲,生意么,能生了钱财,赚了钱财,那才是生意,对自家骄傲也没这个必要。”

    张玥儿心下叹息,也终于对眼前孩童正色起来,之前虽也有注意,更多的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苏眉身上,今日也第一次真正重视起眼前稚子小儿。

    两人谈话并未避开外人,草棚内十余汉子都听了真真,宋江等人这才知道之前的女人是哪家妇人,才明白年老马夫的不屑一顾,一桌人相视不敢多言,黑铁塔的铁牛却不管这些,见到百十人全都骑着战马,可也有半数是半大少年,在他看来,人数百十人又如何,若真的厮杀,顶多也就三两下解决。

    铁牛很是眼馋眼前百十匹战马,眼馋这些人身上弓箭刀刃,仅上好皮革箭囊和刀鞘,便知一二,见十余冷脸汉子背身围在少年周围,不时在他们身上扫视,心下有些不喜厌恶。

    “砰!”

    铁牛猛然一拍桌案,十七大手一紧,腰间刀鞘陡然闪出一分,一干孩儿军几若与他一般无二,本还正喂食战马精料的半大少年齐齐转身,按刀看向草棚内宋江等人,有意无意三五人相互靠拢逼向草棚。

    气氛陡然凝重若山。

    “铁牛!”

    浑厚且严厉话语传入耳中,正要饮酒的小手一顿,本还不甚在意的神色瞬间凝固……

    “公明哥哥,凭啥五百文的酒水就要卖与俺们两贯钱,明明就是家黑店,为何不让俺说?俺铁牛不服!”

    蔡鞗眉头微挑,端着酒水转身看向另一桌。

    “那腌臜小人说此处是往来官道,不是偏僻之处,俺铁牛只知道越是偏僻山岭,酒水越是价高,越是官道越是越低,偏偏他家五百文酒水,却要卖了俺们两贯钱,不是黑店又是什么?”

    “呵呵……”

    蔡鞗仰头饮下半碗酒水,对面黑塔似的铁牛登时怒目瞪来。

    “娃娃你笑个甚?”

    蔡鞗低眉看向黝黑大手紧握着的砍柴板斧,眉头再次挑了下,举着酒碗看向神色有些不安的店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店家,这酒水多少银钱一坛?”

    “这……这……”

    年轻店家身体微颤,摇晃的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上,蔡鞗微微摇头。

    “照实说,卖与沿途官吏、兵卒,多少钱一坛。”

    “三……三百文……”

    “好你个腌臜小人,竟他娘的如此奸诈!”

    黝黑的铁牛大怒,跳起来就要冲上前狠揍年轻店家,还未刚迈步,一旁的花荣大手拉住他的手臂,虽无话语说出,眼中却是一片愤怒。

    “唉……”

    蔡微微摇头叹。

    “小奴是不是觉得,这店家确实是个黑店,卖与官吏,售卖于沿途兵卒,上好般酒水只售三百文一坛,卖与沿途过往商旅、百姓,一坛酒水却要两贯银钱,是不是想着,这家茶肆就是家坑人黑店?”

    “难道不是这样吗?”

    蔡鞗点头道:“商贾讲了个信字,本该一应对待,可是呢,有些事情并不是这么来着的。”

    蔡鞗看着疑惑不解的小奴,手指却指向黑着脸的铁牛。

    “官道上价高,荒山野岭偏僻之处价低,而这就是问题关键!”

    小奴更为不解,不仅仅是她,一旁的张玥儿也一脸不解,至于十七等亲随则跟个冰冷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第64章 杀心

    “官道上,往来官吏较多,往来军卒较多,地痞无赖同样也多,而这些人能给了银钱就算不错了。”

    蔡鞗指了指弓着身子的店家,说道:“若他有权有势,若他身家巨万,当在城内,或是周边小县城开设店铺,而不是在此处。”

    “一个小人物,一个无权又无势之人,面对随时可砸了生意的官吏、兵卒、地痞,你说收取一坛酒水五百文,他能在这长久吗?”

    “常年饮酒,常年走南闯北之人,自是清楚明了酒水价值,五百文的好酒变成了三百文,周边的军卒们想来是会照顾着他的,而这些损失谁来承担?”

    蔡鞗再次指了指黑脸铁牛,说道:“自然由他们来补足损失,此处又是往来官道,人来人往的,即使他们是贼,是杀人不长眼的悍匪,难道还敢在此处杀人?附近厢军会愿意此处少了个让他们可以便宜,甚至不用银钱就可饮酒的店家?”

    “杀人?除非他们想死!而且,即使杀了店家,这里也还会有另外一个店家,也还会如此,正因……附近军卒想要饮用低价酒水,想要饮用不用银钱的酒水,杀与不杀,没有任何意义!”

    “荒郊野岭又有不同,愿意行走荒郊野岭的,大多都是身家较少商贾或是百姓,图个近道,图个少受官府、兵卒骚扰,图个节省钱财,这般人又岂会饮用五百文一坛的酒水?”

    蔡鞗咧嘴一笑。

    “所以呢,这个店家也不算是黑店,毕竟人家也是要养家糊口的,酒水较贵,不饮用也就是了,若是怕坑,提前询问酒水价钱,莫要没钱装了大爷,等到结账时,又吵吵嚷嚷喊打喊杀,徒让人瞧不起……”

    “你说什么?”

    ……

    空气陡然沉重,蔡鞗小手轻抚着黑黄相间劣质瓷碗,突然笑了……

    “政和三年啊……”

    “可惜了。”

    随着黑皮汉子话语,十七腰间利刃出鞘一寸,蔡鞗伸手又给按了回去。

    “十七,你可不如苏老沉稳、谨慎。”

    十七一阵沉默,微微点头,依然冷漠的如同冰冷石头。

    蔡鞗看向年轻店家,笑道:“今日他们的酒水,与本公子酒水一般价格,都是五百文一坛,不让你吃亏。”

    店家不敢擦拭额头汗水,此时又哪里还有之前的冷静、沉稳,见蔡鞗开口,忙弓身答应。

    存在即合理,区别对待也是因来往的官吏、兵卒的强势,即使今日打了眼前店家板子,即使一刀砍了脑袋,周边品尝过甜头的军卒,也会再次立起一个如此店铺,可能比眼前店家还要狠。

    无论如何去做都无任何意义,蔡鞗不会太过关注毫无意义的事情,但看到宋江、铁牛、花荣等人时,心下难以抑制的起了杀意。

    宋江、花荣两人好像感受到了蔡鞗起了杀心,在黑炭似的铁牛骂骂喋喋不愿离去时,宋江好像很是恼怒,硬是拉着他离去。

    看着一干人拖拉着牛车远去,蔡鞗心下一阵犹豫……

    “罢了。”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语让张玥儿有些呆愣,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询问,终了还是没有开口,就在这时,十七突然开口。

    “他们不是好人。”

    ……

    本已经打算放弃了,十七突然冒出的话语又让他犹豫不决……

    “干净些。”

    “诺。”

    十七抱拳,大步走出了草棚,身后亲随分出大半,学堂里的半大少年默默解下手脚上的护臂,纷纷跳上战马,或整理刀剑,或检查箭矢,几名教授骑射先生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等他们决定,十七已经帮他们做了决定。

    “先生留下护着少主。”

    数十骑纷纷上马远去,见到这一幕,张玥儿感到身体止不住的恐惧、颤抖,想要开口,喉咙像是碳火炙烤过一般,只剩下微不可察“啊啊”低音……

    宋江猛然停住脚步,心下不痛快的李逵差点撞在了他身上,衣袖很是擦拭把额头。

    “俺铁牛不愿来这鸟厮江南,哥哥偏要前来,净他娘地生了一肚子鸟气!”

    宋江不理会黑厮嘟囔不满,再一次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官道……

    见他已是第六次住脚看向身后,花荣有些皱眉,轻声说道:“哥哥可是发觉了不妥?”

    一阵拧眉沉默,宋江才低声说道:“心下总是不安……”

    “那鸟店家不是说了,这里是官道,难道那该死的娃娃还敢在官道杀人不成?”李逵再次不满,冷哼一声,说道:“若是落在俺手里,定然活剥了他!”

    “铁牛住嘴!”

    “咋了?受了鸟气还不许俺骂上几句?”

    李逵牛眼溜圆,宋江毫不畏惧,反而指着大骂。

    “不愿前来?一路就属你最是惹是生非,若非你吵嚷着饮酒,又怎会受了鸟气?”

    “不想受了鸟气……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是蔡太师的儿子——”

    李逵依然毫不在乎说道:“是蔡太师的儿子又如何?若是被俺捉到,照样……”

    “闭嘴!”

    宋江再次打断,莫名的生死危机感让他头皮发麻,也没了往日的沉着稳重,李逵见他是真的恼了,狠狠将脚下一块石子踢飞,别头不再多言。

    花荣见宋江焦躁不安,皱眉说道:“那店家虽可恶,话语却也不错,此处是通往扬州官道,难道那伙人真敢在此处对咱们兄弟不利?”

    宋江皱眉摇头道:“不知道,可这心下总是不安……咱们也是听了那些话语,他对咱们是起了杀心的。”

    花荣是神射手,对杀气很敏感,在草棚里,他就感受了蔡鞗身上冷意,听着宋江话语,也不由微微点头。

    “很是奇怪,那娃娃之前并未见了咱们,纵然铁牛哥哥性子耿直让他不喜,也不当起了杀心才是?”花荣想不明白蔡鞗为何对他们起了杀心。

    “小心无大错。”

    几人商议后,宋江舍下车马,只让他人沿着管道赶往扬州,他却与李逵、花荣两兄弟转道钻入芦苇荡中消失不见。

    在三人离开不久,数十骑狂奔而来,战马未有任何停顿,径直穿过拖拉货物的牛车,在狂飙而过时,十七目光扫过让到路边的众人,见人群中并无草棚内领头三人,心下暗自皱眉。

    数十骑狂飙而过,十余辆牛车继续缓缓前行,半个时辰后,数十骑再次横穿牛车队伍远去……

    蔡鞗与张玥儿在后缓慢前行,听着亲随传来的消息,蔡鞗一阵摇头苦笑。

    “或许这就是命。”

    心下惋惜,却不知道,正因今日之事,双方也彻底结下了梁子。人没抓到,十七为了他的安危,舍弃了继续追寻宋江等人。

    一干人沿着官道继续北上,临近扬州、镇江时,蔡鞗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蔡翛站在蔡鞗身前仔仔细细打量,又看向静静站立的百十骑,苦笑道:“本以为五弟只是胡闹,如今看来却是三兄错了。”

    蔡翛没有看向默不作声的张玥儿,与蔡鞗一同走向丹阳城门。

    “眼看着就要冬日了,三兄还犹豫着是否回京,五弟来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蔡鞗挠头道:“三兄究竟是回京还是不回,不清不楚的,五弟还真弄不清了。”

    “呵呵……”

    蔡翛一笑,说道:“自与辽国签下了盟约,我大宋朝已经承平了百年,军中也就这么回事,回京述职可,不回京也是职责所在。”

    蔡鞗微微点头,心下可以理解他的无奈,年轻人想要做事,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非是靠着老蔡太师才成为的镇江知军。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百年无战事,人人向钱看的年代,军卒脸上烙印的时代,想要练出一只精兵并不容易。

    蔡鞗说道:“登科入仕后,三兄便要前往西北,志向高远非五弟可比,只是我朝已有百年未有较大战事,军卒疏于训练,又多来自于灾情之下流民……”

    “三兄比五弟年长几岁,见识也多,自是清楚一旦发生了旱涝天灾,朝廷自遭灾百姓中选出强壮者入伍,虽有减少百姓负担和增强军卒战力之意,可这些强壮些流民并非真的是良家子,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在吃草根时还能强壮若牛。”

    “一者疏于训练,军卒懈怠,一者无良家子入伍,皆是奸滑偷懒之人,五弟可以想象出三兄的难处来。”

    蔡翛一阵摇头苦笑,刚入仕时热血沸腾,想着要前往西北最苦的地方为官,结果却被大兄蔡攸阻止,成了镇江知军。

    想着是一回事,等到着手做事时又是另一番光景,一想到这些,蔡翛就忍不住摇头叹息。

    “五弟所言甚是,或许三兄也当学着五弟置办一个讲武学堂。”

    蔡鞗一愣,很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句话语来,试探道:“咱大宋朝素来重文轻武,五弟在杭州置办了讲武小学堂,连街面上的乞儿都是不愿入学,由此可见其难,正想着让三兄帮帮小弟一把呢。”

    蔡翛一阵苦笑,说道:“若非看到五弟的难处,三兄或许已经在置办了个小学堂,五弟若有所需,三兄也定会鼎力支持。”

    蔡鞗得到了确切答复,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没敢说家里的事情,唯恐因张玥儿惹了他不喜。

第65章 马行街

    一旦在脸上烙下了印记,军卒就有了终身“身份证”,想逃脱都难,朝臣们不是不知道百姓不愿在脸上刺字,军队也很难招募到良家子入伍,新兵变成了老卒,也成了军中的**,更何况,补进军中的流民也有小半是无赖子,再加上百十年的歌舞升平,军中战力可见一斑。

    没有良家子入伍,也不可能年年招收流民,为了保证兵源充足,配字军的子女就成了另一个补充,当然,配字军们也不是真的很傻,想着法子避免子女继续与他们一样,但还是有不少孩童注定了这辈子只能从伍。

    讲武小学堂对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吸引力,蔡鞗也只能从军中挑选。

    蔡翛答应了他,因为家里的产业烂事,两兄弟心下都有些尴尬,在确定了选人入学堂后,一行人也离开了镇江。

    镇江的位置很重要,不仅阻止了海上盗寇自长江口直接杀到江宁城下,更是死死护住了运河最为富庶的中段,是整个江南货物进入运河的最为重要的南大门。

    整个江南所有货物,最终都要走道长江,由扬州沿着运河一路北上,而镇江就是扬州的南大门,死死护住了运河和江南腹心,或许也正因此,才有了“镇江”的名字。

    老大蔡攸没能让老三蔡翛前往西北,而是让他担任镇江知军这个肥差使,确实也不算是亏了他。

    沿着官道一路北上,沿途除了一些官吏们送上些礼物外,并没有多少麻烦和意外,在杭州时,天虽冷,却也未有下雪,一路北上后,在临淮时便遇到了大雪。

    这个时代没有棉布,即使被大食人贩卖了大宋,数量也很少,为了取暖,使用最多的就是皮、草,其实就是牛羊的皮毛和芦苇草。

    蔡鞗也算是够奢侈的,百十人外面穿着羊皮袄,为了避免寒风伤了腿脚,裤子也是如此,而且内里还穿着蚕绒贴身暖衣,不仅仅是人,就连马匹也裹了层破旧皮子。

    所幸就这么几个人,就算奢侈些也花不了多少银钱,苏眉也由着他瞎整胡闹。

    过了淮河就算进入了真正北方,按照蔡鞗的理解,淮河才是南北的真正分界线,而不是长江。

    在南北两方,有一道横向大别山山脉,大别山还是汉朝司马迁所命名,就是因为山的北面白雪皑皑,山的南面却百草繁茂,有别于他处。

    大别山将南北一分为二,分别向南北的长江和淮河注入水源,过了淮河自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北方了,也由原本的骑马变成拖拉战马。

    除了风雪,一路并未发生什么意外,直至十月底,百十人才来到了开封城下,也让他见识到了大宋朝神都的繁华与富庶。

    “少爷你看,有人来接咱们了!”

    正当蔡鞗站在城外,看着人来人往人群时,绿桃兴奋的指向城门。

    看着城门处人群,阿侬一脸赞叹道:“汴京果然不同一般,如此寒冬腊月,竟还有这么多人。”

    “确实如此,比杭州春夏时的人还多。”蔡鞗一阵感叹。

    “少爷……要不……要不把学堂搬到这里吧?”

    蔡鞗白了她一眼,说道:“整日想着来了这里,也不知开封哪里好了……”

    “可好了,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杂耍的,老爷也可以教少爷读书……”

    “读书?本少爷又不是没有先生教授?”

    蔡鞗很是不满绿桃提起蔡京,越是临门一脚心下越是忐忑不定,见她还要开口劝解,忙摆手阻止。

    “行了,知道你担忧,担忧本少爷与老蔡太师隔的远了,父子情分就淡了,对本少爷前途不好……”

    “嗯嗯,少爷,留在开封多好啊,有老爷在,也没人敢欺负了少爷。”

    绿桃不等他话语说完,忙小脑袋乱点,看的蔡鞗一阵好笑、无语。

    “好像本少爷真的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似的……人来了,咱们入城吧。”

    见她还要劝解,忙走向城门处,一名看着便是管事模样老人迎面走来。

    “少爷一路劳累,老仆未能出城远迎,还请少爷恕罪。”

    说着,又忙招呼身后一干仆役。

    “一点规矩都不懂,还都愣着作甚?”

    老人一阵训斥,指挥着一干仆役拖拉马车入城,蔡鞗反而没了插嘴的机会。

    绿桃见他皱眉,很是小声说道:“张管家脾气怪的紧,少爷可莫要招惹了他。”

    蔡鞗眉头微挑,与一干亲随大步走向人流涌动的城门。

    蔡家的权势也用不着排队,守门卒见到张管事,只是小心在旁陪着笑脸,任由车队进入,刚进了城,蔡鞗问起绿桃来。

    “娘亲有没有安静些的别院?”

    听他这么问,绿桃本能的以为他要出去住,犹豫说道:“有是有……少爷,都到了开封……”

    “梆!”

    蔡鞗抬手,照着她脑门就是一下。

    “你管这么多干嘛?本少爷居住在蔡府,学生们难道也要住在府里?”

    “春花姐,你领着马车回府,我带着学生们先去别院安置。”

    蔡鞗想了下,招手嘱咐一番,绿桃还要再次开口,当他手臂抬起时,只得闭嘴不言,低头像是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

    与后世前朝都城布局差不多,有五十里外城、二十里内城和五里宫城,因为水患缘故,这座庞大城市也是座城上之城。

    蔡鞗没有来过开封,前世今生都没有来过,也只是曾经看到过《清明上河图》上的繁华景象,进入城内,才发现这座世界头号城市与盛唐时的洛阳、长安有着太多的不同,繁华景象且不提,长安城各坊之间的坊墙,在这座城市里就没有看到。

    进了开封城,就成了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人口高达一百五十万的巨型城市很是好奇。

    “临近相国寺有咱们的院子,马行街也有海瑞商号的铺子,少爷是要去哪里啊?”

    看着他对这座城市有了兴趣,绿桃心下欢喜,说起了两处院落来,一番介绍后,蔡鞗大致了解了些情况,都是热闹繁华的地方,相比马行街,相国寺附近要稍微清净些。

    “咱们在开封住不了太久,就马行街好了,也能让学生们多了解了解马匹,若是合适,买一批马儿也是不错的。”

    蔡鞗知道开封并非无马,或许是缺少足够马儿奔驰的地儿,尽管膘肥体壮,真正比起来,或许还不如他的老马耐力。

    马行街,听着就是贩卖牛马的地方,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从绿桃嘴里,知道午前贩卖牛羊,午后贩卖骡马,与贩卖牛马的马帮相关的医馆、药铺、茶坊、酒肆、勾栏店铺也是最多,在这里,能够买到任何与牛马相关的货物。

    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绿桃不时指点着街道两旁店铺,说着自己曾经看到的情景,听着她小嘴叭叭,蔡鞗很是奇怪,她也就比自己年长了几岁,也只十岁出头而已,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好像杭州、开封就没她不知道的一般。

    “少爷,那个人是马帮的,绿桃跟着夫人见过一次……那个……那个叫孙五爷,是这里的浪荡子,听人说,他腿上少了块肉,是自己割的,还吃进了肚子里呢……还有那个……”

    绿桃不时指点着自己认识的人,说着曾经听到过,或是亲眼见识过的人和事情,蔡鞗与以往一般无二,任由她叽叽喳喳,心下也暗自一一记下。

    就在百十人走在打扫过了风雪的街面上时,一群人刚刚从一家店铺里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在杭州挨打了的高衙内高欢。

    “衙内,那不是杭州的可恶小子吗?”

    一人指着东张西望的蔡鞗,高欢定睛一看,原本还得意猖狂的笑容顿时阴沉若雨。

    “该死的小混蛋,竟还追来了开封!”

    几个挨过打的浪荡子一阵无语,什么叫“追”来了开封?

    “衙内,那人是谁?要不要兄弟帮衙内出一口气?”

    说话的人头戴羊皮毡帽,腰间用着脏污素布紧紧束着羊皮袄,一看便是个马帮之人。听着马六话语,高欢本能的想要讥讽,刚张了口,像是想到了什么,阴着脸道:“马六兄弟义气,要是兄弟真的帮着本衙内出了这口恶气,别说区区一个店铺,那陈姐儿也一并送到兄弟床上!”

    马六大喜,抱拳道:“衙内看好吧,兄弟这就为衙内出气!”

    马六是河北霸州人,可以说既是宋国人,也是辽国人,因为檀渊之盟后,雄州、霸州、徐水、满城、阜平等地就成了两国的边界,宋辽虽无较大争斗,但这些地方的民心却成了两国争夺的对象,减税、政策什么的,双方比着给优惠,或许也因这个缘故,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较自大了些,看到蔡鞗百十人,能让高衙内都忌惮的娃娃,十几个马帮汉子还就偏偏上前招惹了。

    蔡鞗四处张望,虽天气寒冷,街面上还是有不少百姓,完全没有天冷猫冬的意思。

    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听着绿桃叽叽喳喳说着这座城市的零零碎碎,也未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十余人的不怀好意,其实也不怪他,马街最多的就是贩卖马匹的马帮,少则三五人,多则百余人,十余人迎面走来,谁又会在意。

    蔡鞗没在意,十七却见到马六嘴角的不屑,就在马帮一汉子突然上前欲要撞到蔡鞗身上时……

    “砰!”

    十七一个侧身,重重将汉子撞出数步,异变太过突然,蔡鞗、马六都不曾想十七会突然将人撞飞。

    蔡鞗、马六两人呆愣,孩儿军随从和数十半大少年却是训练有素,“当啷”声不绝于耳,百十人纷纷拔出利刃。

第66章 娃娃好手段

    蔡鞗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十分相信亲随十七,看着眼前一群人的神色也阴沉了许多。

    马六心下一个咯噔,开封权贵太多了,眼前百十人年岁不大,且半数是未成年半大少年,见他们人人挎刀背弓,看着装束也不像马帮之人,与曾经所见西军也有很大不同,正犹豫着是不是继续大闹时……

    “大哥,不会是开封哪家公子、衙内吧?”

    “怕个鸟,咱们霸州人又岂会怕了他人?就算是哪家公子、衙内又如何,还能大了高衙内不成?真闹了起来,朝廷也不会把咱们霸州人怎么样!”

    “大哥,俺觉得四儿说的不错,就算真闹大了,朝廷也只抓了咱们打几下板子,根本不能怎么样了咱们霸州人。”

    “伤了十一郎,大哥,这口鸟气俺不能忍了……”

    ……

    一干人举着刀刃,阿侬、刘一刀两人相视一眼,刘一刀微微点头,不着痕迹向身后低声吩咐了声,双眼却看向一群吵吵嚷嚷汉子,嘴角上扬不屑。

    一干兄弟吵吵嚷嚷,马六钢牙一咬,大步上前,指着蔡鞗鼻子大怒。

    “竟敢伤了我霸州兄弟,吃奶娃娃,今日若不给爷们个说法,你们休想走出了这条街!”

    蔡鞗一手抱胸,一手抚摸着下巴打量着眼前一帮人,刚来了开封城,他也不相信会这么快遇到了麻烦,更不相信十七会无缘无故伤了人,一阵摩挲光洁下巴,手指遥遥指向马六。

    “识相的就滚,什么霸州人不霸州人的,即使你是辽国人,小爷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滚!”

    蔡鞗不知道,也没想明白他们为何会找上自己,不过他也不打算低头弱了自己的势头。

    马六一干十余人大怒,正待持刀上前,一辆马车原本正常行驶,街道也足够宽阔,足以让马车从一侧通过,只是这辆马车莫名其妙的突然转向,竟横叉在即将发生冲突的两伙人中间。

    车子看着有些普通,但蔡鞗知道,仅车子的帘子和马夫身上布料,就知里面的人并不简单,更何况还敢横叉在即将私斗的他们中间。

    蔡鞗摆了摆手,十七和一干亲随们也稍微后退了一步,只见马夫跳下车子,弓着身子打开厚实车帘,里面竟跳出两个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女和一少年。

    不等蔡鞗细细打量,个头稍矮少女指着蔡鞗,很是不满说道:“伤了人,怎么还要蛮横不讲理?”

    说话少女与绿桃的装束差不多,同样的双包发髻,貂皮马甲下是一身湖绿色绸缎衣裙,眉目清秀,看着是个挺俊俏的丫头。

    见蔡鞗如此“色色”看着自己,少女噘嘴很是不满。

    “打了人,不道歉还要蛮横打人,你就不怕官家打你板子吗?”

    蔡鞗刚从杭州跑到了开封,开封又是整个大宋朝权贵最多的地方,准备与自己打架的一帮人可以确定身份,即使背后有些权贵支持,凭借蔡府名头,即使揍了也是白揍,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可眼前少男少女却不同,显然就是大家族子女。

    皱眉打量着眼前少女,又看向后面一男一女,很是揉了揉鼻子,还没上前一步呢,少女像是受了惊吓,竟后退了三步,看的他一阵哭笑不得。

    “又不是打你,怕个甚啊?”

    少女羞红着脸忙上前,好像为了证明他是错的,多上前一步,用着杏眼瞪他。

    “谁……谁怕了你?”

    捂嘴轻咳两声才强压下想笑冲动。

    “咳咳!”

    蔡鞗上前两步,与她隔了两步距离,抱拳深深一礼。

    “小生这厢有礼了,之前是小生孟浪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说着,又看向马六。

    “撞了人……不管你们有无歹心,没抓到把柄,是我们不对,我们认栽,十贯钱算是医药赔礼,就此别过,如何?”

    马六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蔡鞗的“赔礼道歉”很是无语,正待开口,眼前的小丫头却很满意点头。

    “撞了人,道了歉,你们也就不用打架了。”

    马六大怒,不仅指着蔡鞗大骂,手指还指向了眼前打抱不平的少女。

    “一对狗男女,这算什么道歉?我兄弟都受了重伤,眼看着都快死了,十贯银钱?打发乞儿呢?”

    少女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见马六一干人大怒骂人,眼圈都红了,蔡鞗心下反而一阵冷哼,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畏惧,小手指向刚刚还恼怒大骂,现在却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伙。

    “十贯银钱……嫌少啊?嫌少老子再加一文!七千五百零一文铜钱,够不够?”

    “……”

    两伙人眼看着就要厮打起来,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蔡鞗上一世那个世界,百姓也还是爱看热闹,这种天性根本就改变不了,尽管天上飘起了小雪,街道两侧也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百姓,全伸着脖子不嫌事大,听着蔡鞗话语,全都一阵无语。

    蔡鞗可不管别人如何去想,指着装死的家伙就是一阵大骂。

    “娘地,刚刚还活蹦乱跳,现在却他娘地躺在地上装死,小爷可警告你,别以为你老大真的会照着你,装死,装着装着就他娘地真的死了!”

    “看你那小样还不信是吧?”

    ……

    “嘚嘚,你装吧,等你老大弄死你,把你的死栽倒小爷头上,你他娘地可别后悔,而且小爷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被你老大弄死了,小爷也不怕!”

    “装吧,你给小爷使尽装!等破席子裹巴裹巴扔乱坟岗时,你他娘地想装都装不了,赶紧装,赶紧投胎!”

    蔡鞗话语出口,无数人诧异,本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汉子大骇,不是看向蔡鞗,而是看向马六,见马六正看了过来,很是麻利跳了起来,没头没脑的就问……

    “六哥,你不会真的将俺当成狗娃吧?”

    马六面色狂变,原本还与蔡鞗对峙的马帮汉子们齐齐转头,无数人的目光转向。

    “马六,狗娃真是你杀的?”

    “说——”

    一汉子猛然上前怒吼。

    “狗娃是不是你杀的——”

    马六连退两步,眼中满是惊慌、恐惧,指着装死汉子惊叫道:“别听三儿胡说,我……我怎么可能会杀狗娃?是……”

    “砰!”

    汉子暴怒,一拳重重砸在马六脸上,自己幼弟死的不明不白,尚在大名府时就有些怀疑,听了蔡鞗话语,心下更是信了三分。

    “头一日,狗娃还有说有笑说没事儿,第二日却死在了床上,你说姓石的太狠,出手太重,说是伤了心脉……”

    “狗娃明明伤的是腿脚——”

    汉子暴怒,“当啷”一声拔出利刃,回头指向一干兄弟。

    “哪个敢护着他,别怪老子再不讲兄弟情义——”

    汉子用刀指着马六仰天大吼。

    “还我兄弟的命来——”

    汉子挥刀砍向马六,马六大惊失色,心下那个悔恨就别提了,早知如此,也绝不出了这个头。

    汉子不要命的挥刀劈砍,马六连连躲避,刀光闪过,再一次躲开脖颈间致命一击,连连闪躲,连连后退……

    “狗娃不是老子杀的——”

    “当!”

    两柄利刃重重撞在一起,沉重力道让两人各自后退一步,下一刻又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该死的——”

    “老子再说一次……”

    “当!”

    “老子宰了你——”

    “当!”

    “好好……”

    “别以为老子怕你……”

    “当当!”

    “少废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当!当当……”

    暴雨般密集撞击声让无数百姓心惊肉跳,马六和汉子厮打在了一起,围观的百姓傻眼了,蔡鞗也有些呆愣,本想着吓唬吓唬装死的汉子,又哪里会想到,吓唬竟让对方反目成仇了,竟引出一桩人命案来……

    人群中一队人装束与宋国人显然不同,为首青年没有看向场中激烈厮杀两人,从两人话语中,他也猜测了个大概,尽管马六一再辩解自己没有杀死随行兄弟,明眼人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真伪,为了嫁祸他人,杀了自家兄弟,如此之人,即使今日不死,日后也休想活命,更不会再有兄弟跟随,青年不用细想也可以想象出结果,对蝼蚁一般的马帮更是不屑一顾。

    “好手段。”

    青年双目不离蔡鞗左右,听着他的话语,身边中年男人微微点头。

    “没想到宋国竟有如此聪慧少年,仅一番言语便让敌手自相残杀,就是不知是哪家儿郎。”

    青年沉默不语,双目依然看着挠头不已的蔡鞗,不仅仅只青年一人,躲在人群中的“孙半仙”包道乙、方金芝一脸怪异看着这一幕,方金芝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果然奸诈……”

    包道乙心下苦笑,看着眼前一幕,想着之前过往,很是暗自感慨,竟同情起马六来。

    一阵沉默……

    “蔡小子虽有些挑拨离间,可若那汉子没有残害自家兄弟,也不会有眼前一幕,可话有说回来,若那马帮是忠厚之人,也不会有事没事招惹了蔡小子,自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种下的恶因,就要承受恶果,也算不得蔡小子……心狠手辣。”

    包道乙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挠头娃娃,心下却知,绝不能将挠头的小子当成无知娃娃。

    青年神色郑重,包道乙目光复杂,方金芝不屑,人群中的高衙内高欢却是头皮发麻,不仅仅是他们,人群中的一群身高马大之人,同样抱臂看着这一切,只不过,他们并未太过关注场中拼死搏命两人,也为太过注意挠头不已娃娃,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下了马车的三名少男少女身上。

第67章 父子相见

    (本应该早早发出去,或是设定好中午时间,要不然也不会太困而睡着了,晚了一天……)

    “让开让开……”

    一队衙役捕头挥舞棍棒驱赶人群,马六一行十余人全被粗大锁链锁住,生拉硬拽拖着离去。

    马六凄惨不凄惨,这些都与蔡鞗没有多少关系,也不会太过在意,对于他来说只是个不足道的小人物,重要的是背后之人。

    暗自皱眉想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自己不过是刚入开封城而已,怎么可能就被人盯上了?

    光明教?

    蔡鞗不相信光明教会用这种无赖子手段,如果真的要动手,也只会是一击致命,一刀砍了他脑袋。

    高衙内高欢?

    想了一会也觉得不大可能,当日之后,高欢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纨绔子弟虽也使阴耍狠,更多的却是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约战,使阴耍狠只会在纨绔圈子里被人瞧不起,尽管心下隐隐约约感觉是高衙内所做,又不认为高欢敢在蔡京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

    一群人自杭州前来,而且与正常情况下乘舟坐船不同,百十人骑马一路冒着严寒前来开封,如此不同寻常的选择,蔡鞗相信,那个从未见过面,主动要他前来汴京开封的老蔡太师也一定会紧紧盯着自己。

    如此情况,除非那高欢真的很愚蠢,否则是不敢在此时针对他的。

    可还是有句“聪明反被聪明误”话语,偏偏还就是乍一见面的高衙内所作所为,而且还是鼻青脸肿回了太尉府。

    当街打斗的马六等人被衙役捕头锁了,蔡鞗并不是太过在意最后结果,对于他来说,那个马六已经是了个死人。

    正准备在十七的帮助下上了战马,正准备离去呢……

    “你不是好人!”

    一句莫名其妙童音传入耳中,蔡鞗转头一看,正见绿裙小丫头紧紧盯着自己。

    “小生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姑娘是在助纣为虐,也不是个好人?”

    “你……”

    “姑娘,你也是亲眼见了,为了嫁祸他人,他们甚至不惜杀死日夕相伴的兄弟,今日之事也是昨日的重现。”

    蔡鞗正色道:“姑娘说的对,撞了人终究是我们的不对,撞了人不仅不主动道歉,还用言语挑唆、离间对方,更是错上加错,姑娘说小生不是个好人,小生不会有任何辩解话语,只是想告诉姑娘,这个世界并非是亲眼见到的、亲眼看到的才是真实,真实有时并非摆在阳光下。”

    蔡鞗又指了指十七,说道:“十七撞了人,毫无征兆的撞人,若是换了他人,也正如姑娘所说,小生会第一时间表示歉意,之所以不道歉,是因为小生相信十七不会无缘无故撞人,撞人也定然有其他原因!”

    说完这些,看着还是有些倔强的少女,犹豫说道:“知道他人不是好人,就莫要随意招惹,更不要在正准备开仗时涉险,或许你心地善良,可心地善良不代表愚蠢,就如那些衙役捕头,他们总是在最后时才出现。”

    说着又抱拳一礼。

    “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小生初入京城,尚还未寻到了住处,小生这就别过。”

    可以肯定少女是大家族之女,但他并不想与这个城市的人有所交集,话语说完,转身走到战马旁,十七将他送上马匹,拽着马匹原地转了一圈,小手一抱。

    “小生就此别过。”

    “后会无期!”

    说罢,小脚轻踢马腹,绕开了横在路中间的马车,身后百十人也纷纷翻身上马……

    “四妹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见她还看向没了人影的街道,一直没有开口的另一少女也不由打趣。

    “二姐就会埋汰人,四妹……四妹哪有看着他……”

    “那人不是好人!”

    站在马车边上的童子突然开口,见两女看来,说道:“世间最大的凄惨就是父子成仇、兄弟反目,如此年岁出口便要他人兄弟反目成仇,终非良善之人!”

    之前还与蔡鞗怒怼的少女,听着童子说了这句话语时,反而有些不满。

    “九弟也不是没有看到,一开始便是那些人先心生歹意的……”

    “先生说,人性本善,他若不挑拨离间,又怎知那些人心生歹意?那些霸州马帮不是好人,他同样也不是!”

    少年很是坚持,少女想要再次开口,稍高些少女忙拉住阻止,笑道:“九弟也没有说错,是他先以恶心恶语来着的,当然,四妹也没错,就是不知是谁家的俊俏小郎君。”

    说着,开口少女还向噘嘴不满的四妹挤眉弄眼,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年。

    “天色也不早了,若再不回去,父皇可是要恼了。”

    少年默默点头,自顾自爬上马车,老马夫想要帮忙却被小手阻止。

    “四妹,别看了,让阿福打听打听,明日就能知道是谁家的儿郎了。”

    “二姐……”

    “走了走了~”

    ……

    马车缓缓转道皇宫方向,一群高大汉子有意无意落在马车十丈之外,天空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街道上人影渐渐稀少、无人……

    仅仅只是一刻钟,百十骑成了移动的雪人,胖胖的张福几乎是滚着来到人前。

    “少主见谅,少主见谅……”

    张德福连连抱拳作揖,唯恐蔡鞗恼怒,一边作揖求饶,一边苦着脸解释。

    “不是小的不想出城迎接少主,是……是……”

    蔡鞗没有任何反应,双目却紧紧盯着出现在门口的老人,一个需要他人搀扶着的老人。

    “老蔡太师当面,我儿还不上前见礼?”

    蔡京打量着一年未见的儿子,突然开起玩笑来,这让同样打量着的蔡鞗有些意外。

    未与大宋朝最大奸贼见面时,脑中不知模拟过多少次见面情景,想着是该见面倒头就拜,嘴里喊着“爹爹”邀宠话语,还是该耍些孩子脾气大哭大闹,虚幻成为了真实后,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天真、幼稚,原本应该有的忐忑不安,此时竟消失的不剩半点,自己终究还是个成年人的灵魂。

    默默整理了下衣襟,上前郑重抱拳一礼。

    “孩儿若年长几岁,父亲若还年轻,能够承受住孩儿腿脚,或是咱们这辈子不是父子,孩儿会毫不犹豫动手!”

    绿桃面色大变,空气陡然凝重,站在蔡京身后的蔡攸面露不悦,正待上前训斥……

    “呵呵……”

    蔡京摆了摆手,竟意外的笑了。

    “因我儿调戏妇人,还是因买扑淮南盐巴,或是那流求之事?”

    蔡鞗微微摇头,说道:“流言蜚语、盐巴买扑,看着是两件毫不相干之事,实则还是盐巴买扑一事,而盐巴买扑事关朝廷税赋,事关天下安危,此乃国事,父亲为国而忘家,孩儿名声虽受损,亦不敢有半分怪罪、埋怨,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父亲本应是洁身自好文人,今时却甘愿泥污一身,孩儿虽不可置否,却也心生敬服。”

    “盐巴也好,流求岛也罢,虽不苟同父亲的所作所为,却不敢不满,盖因国安则家存。”

    “可是!”

    “孩儿顶风披雪前来,刚入城便有浪荡子滋事,父亲能来到此处,也定然知道孩儿今日之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贤则臣良,父慈则子孝,昨日孩儿有‘调戏妇人’之名,日后必受今日‘蛮横无礼、阴损毒辣’之累。”

    ……

    绿桃有些不明所以,心下只是担忧蔡京恼怒不喜,正待上前跪倒求情,却被蔡鞗一把拉住。

    父子两人相视沉默不语……

    蔡京微微点头,说道:“因盐巴买扑,我儿因为父遭受无妄之灾,虽稚子小儿调戏妇人颇为可笑,但众口铄金,人云亦云者众,即使是为父身在开封,初闻此事,心下亦有恼怒不喜。”

    说到此处,蔡京轻声叹息,说道:“他人只是看到了为父帮了你买扑盐巴,却不知,盐巴就是你我父子两人的战场,而为父也着实输了一场,从未想过我儿会转手送入府库五十万贯银钱。”

    “为父输了,输给了一个娃娃,为父心下却很是欣慰,让为父想不到的是,我儿竟在杭州置办了个讲武学堂。”

    自盐巴,或者说自蔡鞗不认识繁体字注音那一刻,无形中有一双眼睛始终在他身上徘徊不散,盐巴的意外,流求岛的请求归附……

    蔡京对眼前的儿子产生了浓重兴趣,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个儿子竟置办起讲武小学堂来。

    蔡京为所有儿子取名时,都是“攸”为根,取“人从文”之意,若蔡鞗置办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科举学堂,任何人都不会感到意外,可讲武学堂……

    蔡京看向百十人,知道他们都是学堂里的童生,更为知道他们的前身是什么,一一将人扫过,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

    “讲武学堂终究不是我大宋朝正统,我儿若真的缺少孩童入学,在开封置办学堂亦无不可。”

    蔡鞗一阵呆愣,没有想到蔡京会说出这番话语,一阵认真考量后,还是轻微摇头。

    “孩儿更愿意在杭州置办学堂,杭州百信不信蔡家,江南百姓不喜蔡家,越是如此,孩儿越应该留在杭州。”

    静静看着倔强梗着脑袋的孩童,讲武小学堂在杭州挂牌,本应只是个玩笑,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谈,可半年过后,学堂依然如故。

    蔡鞗坚持,蔡京沉默不语,其余人只是静静看着场中父子两人,没人开口,父子相见本应是欢喜的事情,两人在一起时,竟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第68章 不一般的父子关系

    父子两人在一起时,不仅旁人感觉怪异,根本不像是正常的父子,就是蔡鞗自己,心下也感觉有些异样,当蔡京钻入马车离去时,看到蔡攸不满看来时,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蔡鞗看着只是个孩童身体,灵魂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成年人,如同高维世界来到了低维世界,即使在这个世界只是个乞儿般存在,灵魂上也天生带着优越感。

    原以为自己会忐忑、恐慌、畏惧,见了面后,才发觉是如此错的离谱。

    阿侬、刘一刀两位老人虽经历的事情够多,也还弄不明白父子两人究竟是怎么了,与他们一般的还有绿桃,顾琴娘反而并未表现出诧异。

    蔡鞗有意无意在绿桃、顾琴娘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有人在旁时还好一些,一旦两人独处,绿桃就显得焦躁不安,很担心蔡鞗的警告变成现实,真的不要了她。

    绿桃一直希望蔡鞗可以留在帝都,希望留在蔡京身边,成为蔡府最受宠的那个孩子,或许这就是大家族里的本能,本能的希望可以得到家主的宠爱与重视。

    但今日父子两人太过异类,不明白两人这是怎么了,看着顾琴娘收拾物品,绿桃还是没能忍住开口。

    “顾姐姐,少爷和老爷这是怎么了啊?绿桃不明白,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绿桃仔细回想着以前事情,又想着今日见到情景,很是不解这是怎么了。

    顾琴娘放下手中衣物,看着她苦着眉头,有些好笑一个小丫头的忧愁,却又暗自羡慕,至少她还有个可以担忧、牵挂着的人……

    “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也不是你可以担忧的,想多了反而不好。”

    “顾姐姐知道了缘由吗?告诉绿桃好不好,少爷……少爷其实很……很可怜的……”

    绿桃揪扯衣角,顾琴娘很有些无语看着低着小脑袋的丫头,想着一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妖孽般的孩子会用“可怜”两字来形容。

    一阵沉默……

    “小山长是海瑞商号的少东家,是海龙帮的少帮主,绿桃知道吧?”

    “嗯,绿桃知道。”

    “当日……刘秃子……你也是在场的,之后发生的事情……”

    顾琴娘想着一年来的变故,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绿桃听着她提起这件事情,神色也有些焦躁不安。

    “如果当日小山长、夫人跟随着太师来了开封,或许也没了当日之事,正因小山长、夫人留在了杭州,太师欲重开盐巴买扑,各家都想买扑了盐巴,而夫人留在杭州,威胁到了所有陷入困境的盐商利益,所以……所以才有那些流言蜚语,逼迫夫人和小山长离开杭州。”

    顾琴娘说道:“流言蜚语源于盐巴,说是小山长被太师拖累也不算错了,也因此才有逼迫太师答应盐钞买扑淮南盐巴事情……”

    “逼迫?没有啊?”

    绿桃更加疑惑不解,顾琴娘却微微摇头。

    “确实是逼迫,太师也没有太多退避可能,刚刚重返朝堂,盐巴买扑尚未进行,却有人拿小山长清名要挟,一旦不闻不问退避,太师在朝廷上的权势无形中会被削去一分,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又如何护住了他人?况且,还有自己门下官吏参与了进去,太师更加不会允许。”

    “盐钞买扑,淮南各盐场被小山长一人独吞,以此警告江南商贾和各地官吏,之后又敲打了夫人,将所有人敲打一番,这场争斗,最后赢家也只有太师一人,只是……小山长用了五十万贯银钱进行了反击。”

    看着绿桃点头,顾琴娘苦笑道:“淮南盐场定税一百一十六万贯,小山长给足了盐钞后,又增添了五十万贯银钱,已是超出历年所得税赋,超出了以往买扑之数,朝堂上也没人敢用此事弹劾太师纵子枉法,可是太师却打压了夫人和小山长,于情于理,太师都要有些愧疚,所以……太师看似赢了盐巴买扑,于小山长而言,太师已经输了。”

    “盐巴买扑,太师赢了朝堂,赢了江南盐商,赢了公理,却输了父子、夫妻之私情。”

    顾琴娘看着无垢的双眼,心下一阵叹息,虽不知道蔡鞗究竟与她说过什么,也知因何小丫头与自己有了距离、隔阂,想着身上永远背负着的沉重大山,或许如今的距离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

    顾琴娘脑中杂乱纷呈,沉默好一会才再一次开口。

    “小山长与太师虽是父子,却不同于一般父子,更像是唐朝杨妃之子吴王、蜀王与太宗。”

    “蔡太师早些年布局流求,海龙帮最后结局可想而知,只是小山长再次破开了这个死局,两场看不见的争斗看似小山长胜出,可都遭受了太师的打压,盐巴买扑胜出,太师收了夫人名下田地和店铺,流求岛归附,足有一州、一府之土地的流求岛降格成了流求县,小山长的指挥使也被朝廷取回,改成了苏十三任流求县尉,之所以会如此……姐姐还是以为与海龙帮苏老帮主有些关系,绿桃也不能以正常父子来看待他们。”

    顾琴娘,或者说曾经的张瑛儿,张怀素死后,尽管朝廷至今还在追杀摩尼教余孽,摩尼教传承千百年而不倒,想要护住一个女人自也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不得不成为了个妓子,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些他人看不清的东西,她反而看的一清二楚,蔡鞗从未真正禁锢了她,在杭州城也从不踏出一步,今次跟着前来汴京,也是为了躲避学堂里老不羞们的骚扰。

    整个学堂就这么几个人,蔡鞗前来开封也几乎将整个学堂搬了过来,安置了学生、先生,仅带着十七和几名亲随回了蔡府。

    在杭州时,蔡鞗的耳朵都能生了老茧,绿桃一遍又一遍说着开封有多么的富庶、繁华,说着蔡府是如何的富丽堂皇,当他真正站在御街看向高大樊楼时,确实被这个时代的匠艺惊住了,足有数十米高庞大高楼矗立在皇宫边上,皇宫反而成了陪衬的绿叶,再看看眼前院落,左右扫了一眼,竟怀疑起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少爷?少爷?”

    绿桃正要用小手在他面前晃动,蔡鞗很是白了他一眼。

    “这就是你整日念叨的富丽堂皇、荣华富贵?就这院子,还不如咱家在杭州的学堂大呢!”

    绿桃低头说道:“开封房子很贵的,皇宫也不是很大……”

    蔡鞗再次转头看向皇宫青灰院墙,很是苦笑摇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除了皇宫边上的杨府、潘府,就属咱家了,真的,绿桃不骗少爷!”

    见他一脸不信,绿桃像是证明自己是对的,很是郑重竖起手掌。

    “绿桃发誓,绝没骗了少爷!”

    “信你……才怪呢!”

    蔡鞗指着鹤立鸡群的樊楼,很是不满绿桃的哄骗,说道:“就那樊楼都比蔡府大了!”

    “少爷……”

    “嘚嘚,你是对的行了吧?”

    蔡鞗一阵无奈摇头,走向连个迎接的人都无的蔡府府门。

    蔡府匾额像是崭新的,大门也像是重新刷了漆,门前站着春花和看门的仆役外再无其他人。

    “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家……”

    蔡鞗低声嘟囔了句,春花像是没有听到,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说道:“西院已经收拾妥当了,老爷刚刚让人嘱咐过,少爷若有所需,可以寻五夫人,或是让张管事去做……”

    “没这么麻烦,咱们也住不了太久,需要的话,让刘老去做就是了。”

    蔡鞗内心不愿与蔡京有太多交集,反而更愿意两人淡漠些,更愿意两人之间只有利益而无恩情。

    “挺好的。”

    一脚踏入门内,绕过挡在门前的影壁,看着面前的楼阁假山庭院,脸上淡淡笑意让春花、绿桃以为他很满意蔡府的豪华。

    绕过影壁,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院中,好像是在专门等待他的出现,看到院中他们,蔡鞗微微停顿了下脚步,整理了下衣襟后,这才上前抱拳见礼。

    “鞗儿见过五娘、六娘、七娘……见过大兄、四兄……”

    抱拳见礼,心下却一阵暗骂蔡京个老混蛋,土都快埋了脖子,竟还祸害这么多年轻女人。

    蔡鞗刚刚七岁,老六刚能四处乱跑,老七、老八还只是吃奶娃娃,看着他们的娘亲模样,顶多也就二十出头,不仅有三个弟弟、四个兄长,还有十二个姐妹。

    心下暗骂老混蛋、老不羞,面上却未有表现出任何不敬。

    蔡京是古来稀的老人,这个时代的男子成家立业较早,原配夫人早已过世,如今掌家的是五夫人杨氏,是天波府杨氏女,生三女和五女。

    初次见到这么多蔡家人,也不认识了哪个,自是不能当着人面问起绿桃,也不一个个见礼,对着为首的杨氏深深抱拳,嘴里一阵“五娘、六娘”,把绿桃说过的家人全都念叨了个遍,这才直起身子。

    头裹抹额的杨氏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微微点头,说道:“鞗儿去岁一场大病着实吓了五娘,今岁再见却壮实了不少,也长高了。”

    蔡鞗笑道:“鞗儿让五娘担忧了,前来开封时,娘亲还特意嘱咐了鞗儿,说五娘腿脚受不得阴冷,特意让鞗儿带了些上好皮子。”

    说着,十七和四名亲随抬着两口木箱上前,木箱打开,雪貂比肩、护膝、靴子……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第69章 这就是蔡府

    只看雪白貂皮色泽,一干妇人便知价值不菲,杨氏反而像是有些不悦,面无表情说道:“天冷腿痛都是些老毛病了,家里的人丁多,开支也大,若无必要,还是莫要大手大脚为好。”

    蔡鞗笑道:“五娘说的是,也就娘亲离了开封较远,这才想着给各位姨娘置办些避寒衣物。”

    蔡鞗心下想说“没花蔡府银钱”来着的,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以后也能有了借口省些银钱。

    杨氏微微点头,依然冷着脸说道:“京城不比杭州,在杭州可以肆意妄为,天子脚下却不能由着性子,不可再与人起了争执。”

    蔡鞗一愣,进入京城也没半日,就算发生了马行街的烂事,她也不相信蔡京会满世界嚷嚷。

    见场面冷了下来,六夫人孙氏与几女相视后,一脸笑意拉着蔡鞗手臂打量,又看向杨氏,笑道:“是那些浪荡子先招惹的事端,也怪不得鞗儿。”

    说着,又轻拍了两下蔡鞗脑袋,笑道:“今后可莫要冲动,若真被他人欺负了,自也不能善罢甘休,弱了蔡府的名头。”

    “嗯,鞗儿记下了。”

    蔡鞗心下一阵苦笑,却也知道眼前女人的善意,也只能点头答应。

    孙氏看向弓着身子在旁的张管事,说道:“鞗儿年幼,又刚入京城,张管事应该仔细陪着才是。”

    张管事低头说道:“确实是小的做事不谨慎,还请六夫人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张管事忙的事情也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不过……今后需仔细些,免得远在杭州的十妹忧心,怪了咱们没能照看好了鞗儿。”

    “小的今后会仔细些的。”

    孙氏点头,张管事躬身退下,蔡鞗心下却皱眉不已,也终于见识了杭州城没有遇到的“宫廷斗”戏码来。

    见场面尴尬,杨氏开口说道:“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小心谨慎总是不错的,去休息吧。”

    杨氏转身,众人也只得跟在后面离去,不冷不淡的迎接仪式就这么简简单单结束了。

    见人离去,张管事才直起了身子,默默看了蔡鞗几眼,这才伸手示意。

    “鞗少爷,请随老仆前往西院。”

    ……

    看到眼前阁楼后,蔡鞗发现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在杭州时,他的小院已经算是很俭朴了,来了开封后,才发现什么才是俭朴。

    杭州小院是个四合院,有书房、练功房、厨房、仓储房、马厩,整个小院也就他一个人居住,原以为春花说着的西院是他一个人居住,踏进院子后才发觉不是,仅仅只是一处两层木楼。

    “想念杭州了……”

    蔡鞗仰头看着木楼,毫不顾忌张管事冷着的一张老脸。

    “少爷说笑了,京城居大不易,咱家人多,占的又是寸土寸金的地儿,纵然家里有万贯银钱,也不能强逼着他人搬离的。”

    绿桃自入了这座府邸,就成了寻常丫头,哪里还有杭州时的灵动,春花年岁较长些,经历的事情也多,神色也自然了些。

    又劝解道:“西院小是小了些,挤挤也能住的下咱们,可不敢有了怨言,会被老爷骂的。”

    “骂?”

    蔡鞗看了眼一旁的张管事,对清瘦且有些阴冷的中年不是很喜欢。

    “庭院太小,人就显得阴郁……十七,让人将娘亲的别院收拾收拾,这里距离烟花柳巷太近,不是个安心读书的地儿。”

    “诺。”

    十七抱拳答应。蔡鞗再次打量起眼前木楼来。木楼上下两层,一楼原本住着七弟蔡筱和十三姨娘王氏,二楼住着八弟蔡悠和九姨娘赵氏,蔡鞗自杭州而来,两个小弟和姨娘也挤在了二楼,为他腾出了整个一楼房舍,看着也挺照顾他了,蔡鞗心下还是不怎么满意,不是对赵氏、王氏不满,而是对蔡京不满。

    打心里就不愿来了汴京,更不愿住在蔡府整日相见,不是蔡鞗矫情,而是实实在在不愿。

    绿桃将物件一一搬进院子,又按照他的习惯一一摆放齐整,仅这些烂事就用了两个时辰,直到深夜她才算消停。

    头一日,住在一起的两个姨娘只与他照了一次面,也没说了什么话语,有十七这个无论如何都要守在身边的亲随在,两个女人也不方便过多逗留。

    一夜无话,没有人前来打扰,蔡鞗也早早的起了床,绿桃比他还要早上一些,提前将习武练拳的木桩竖了起来。

    硬拳霸道,一拳一脚都是以杀伤他人性命为目的,注重力量和速度,看着较为呆板僵硬。原本蔡鞗也以为武术只是花拳绣腿,有些招数看着比较累赘和无用,实际上并不是如此,看着胡乱挥舞,跟跳大神似的乱蹦乱跳,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所练拳脚也不一定就是拳脚,很可能是刀术或盾术,是混乱中厮杀搏斗之术,之所以后世看着花拳绣腿,是因为缺少实战,人们也不允许动辄伤人性命,杀人者心若猛虎,犹豫迟疑也是练武之人最大的障碍。

    硬拳刚猛霸道,看着有些僵硬呆板,实则动辄伤人要害、取人性命,而且硬拳的招数不仅仅只是拳脚,也用于刀盾枪矛,只不过没有太多花招,都是简单的一击致命,之所以称作硬拳,更多的原因是山林里百姓不常用刀剑搏杀,更多的是拳脚私斗。

    “哈!”

    小手用素布紧紧缠绕,每一拳都要很有气势的“哈”一声,不是练拳都这样,根据阿侬老人说法,一开始是如此,练拳不是练刀剑,击打木桩对双手造成很大的伤害,吼叫的同时会憋着一口气息,击打木桩可以减少些疼痛,等习惯了,熟练的可以压住胸中气息,胸中憋着一口气时,吼叫不吼叫也就没了多少意义。

    “哈!哈!哈!”

    “砰!砰!砰!”

    直拳、侧转肘击、踢脚膝撞,三连击很是顺畅使出。

    “哈!”

    “砰!”

    又是一个侧转肘击,接着就是一阵“砰砰”拳打,偶尔会夹杂着腿脚膝撞。

    天未明,就听着院中一阵怪叫,顾琴娘、绿桃早已习惯了他的吵闹,赵氏、王氏却是一阵心惊肉跳出来察看,正见楼下蔡鞗击打着木桩。

    “砰砰……”

    看着楼下蔡鞗也不像是做做样子,虽比不上高大汉子练拳这么恐怖,赵氏、王氏依然心惊肉跳。

    “姐姐,五少爷在院里练拳,是不是不妥?咱家可都是以诗文称道……而且……五少爷习武练拳的动静也太大了些,惊到了筱儿、悠儿总是不好的。”

    王氏一脸担忧看着楼下,赵氏一阵沉默,说道:“妹妹也是知道,杭州传出五少爷置办讲武学堂后,大少爷不是没劝过老爷,可老爷的态度……若无老爷点头,你我姐妹只能紧闭些门窗。”

    王氏苦笑,本只是樊楼歌姬,若非有了生孕,她都不知道日后该如何过活,想着儿子惊醒后的哇哇大哭,很是担忧看着楼下小人儿。

    “咱们姐妹挤在一起也就罢了,可若整日担惊受怕的,妹妹受得了,筱儿却受不了。”

    赵氏看了眼王氏,又看向楼下胡乱跳腾着步法的蔡鞗……

    “妹妹最好还是谨慎些为好,妹妹应当知道,五夫人、六夫人可以称呼‘鞗儿’,你我却只能唤作‘五少爷’,若非有了孩儿,此时你我就该在后院睡通铺了。”

    王氏一愣,不由想着蔡家的侍妾、通房丫头的凄惨,一阵犹豫不决……

    “妹妹你是知道的,别说大家族里的侍妾、通房丫头打通铺,就是官家的侍寝宫女也是这般,活着伺候人,不被老爷、少爷送与了他人就已经是幸运得了,也是你我命好,老爷偌大年岁还能生养。”

    “话又说回来,老爷年岁大了,你我现今虽有了筱儿、悠儿,可孩儿毕竟年幼,你我又无娘家可作依仗,一旦老爷有个病痛……孩儿们又该如何?五少爷虽不似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已经成年,可五少爷身后有十妹,有海瑞商号,终不是你我可以比得。”

    赵氏又看了眼王氏,再次看向楼下。

    “妹妹说的对,咱们蔡府以诗书礼仪为首,五少爷却置办武人学堂,妹妹也知府里的态度,即使妹妹不提此事,难道就无人提起?”

    王氏心下震动不断,这才发觉自己的愚蠢来,向依然盯着蔡鞗的赵氏郑重行了一礼。

    “姐姐说的是,确实是小妹鲁莽了。”

    赵氏没有回头,看着楼下小人儿慢跑,若有所思道:“筱儿、悠儿与五少爷本应一般无二,都是蔡府庶出小少爷、小衙内,与大少爷他们不同,或许……五少爷在家里闹腾一番,对筱儿、悠儿另有益处也不一定。”

    看着楼下已经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孩童跑步,王氏一阵苦笑叹息。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

    蔡鞗在院子里“哈哈”打拳,在院子里跑步,又在绿桃端来药水浸泡双手,之后还要晨读一会四书五经……一大早就这么忙忙碌碌,与杭州城没有多少区别,做完这些后,依照往日习惯要吃些饭食,却发现这里终究不是杭州城自家小院。

    这个时代通常都是一日两餐,午时和晚时两餐,按理说,早上都是谁饿了谁自己弄些吃的,但蔡家在朝为官的较多,每日早朝前,厨娘都会早早的准备好了饭食,蔡家也就有了早餐的习惯。

    早餐就早餐好了,在杭州时,都是绿桃为他准备饭食,在自家小院里吃了早餐,有时他也会在学堂里将就一下,而现在,他必须与所有人一同饭食,否则就要饿着肚子。

第70章 不去不行

    “夫人,小的真的是亲眼所见,五少爷确实一大早在打拳。”

    张管事低声在杨氏耳边说着一早所见所闻,杨氏只是稍微停顿了下碗筷,依然自顾自吃着饭食,就在张管事准备退下时……

    “鞗儿自幼身子骨便弱了些,习武强健身体也是好的。”说到此处,素手一顿,又说道:“西院略小了些,筱儿、悠儿尚在襁褓中,受不的惊吓,把东厢房整理一下,日后便是鞗儿的院子。”

    “啊?夫人,西厢房是小姐……是,小的一会就让人收拾。”

    张管事刚开口,见杨氏回头看来,忙又低头答应。

    杨氏不理会他人的目光,依然低头自顾自吃着饭食,就在满屋子人心下暗自揣测,蔡鞗带着绿桃来到了前厅,本还嗡嗡的厅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众人转头侧目,杨氏依然不紧不慢吃着饭食,待蔡鞗走入厅内后,才转头看向一身劲装的小人儿。

    蔡鞗乍一见这么多人看向自己,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一边整理下衣衫,一边平息胸中杂乱跳动,大步走到杨氏面前,抱拳深深一礼。

    “鞗儿见过五娘。”

    “嗯。”

    杨氏沉默少许才微微点头,面无表情说道:“习武之人食量较大,也忍不得饥饿,日后除了午时、晚食外,鞗儿可独自饭食。”

    蔡鞗一愣,又抱拳一礼:“鞗儿谢过五娘照顾,只是……鞗儿尚有其他些事情,身边亦有些随从,住在西院不甚方便,正准备禀告了父亲……”

    “东厢房虽比不上十妹的别院宽敞,也还住的下十余人,身为蔡家子嗣却搬居在外,不合适。”

    杨氏放下碗筷,一旁的小婢女忙送上洁巾,擦拭了几下嘴角,继续说道:“五娘不是很赞同你习武和置办的讲武小学堂,却也知道,从文也好,习武也罢,都是为了大宋朝的安稳,你选择了从武,五娘不支持,也不反对,可若你出去居住,五娘不答应!”

    说着,杨氏再次看向弓着身子的张管事。

    “东厢房今日整理出来,鞗儿若有所需,不用禀告,一应允了。”

    杨氏说罢,也不理会他人,带着两个小丫头离去,她的话语反而把蔡鞗弄的不明所以。

    “鞗儿……”

    六姨娘孙氏正要招呼蔡鞗,蔡攸、蔡绦两兄弟搀扶着蔡京走了进来,一屋人全都轰然站起,抱拳的抱拳,福身的福身,纷纷涌上搀扶着蔡京坐在正中主座。

    他人上前,蔡鞗也不往里挤,仅他一人站在一处,也是尤为显眼。蔡攸心下不甚满意,见他一个人站着不动,嘴里就是一声轻哼。

    “大病了一场,连长幼之礼、父子之情都不顾了,与畜生又有何异?”

    蔡绦像是未有听到他的话语,蔡京却冷脸扫了一眼。

    “长幼之礼、父子之情不是嘴上说说,小五虽与为父有些生分,却比你做的那些烂事强上许多。”

    蔡京开口,一干围拢之人也不敢多言,蔡攸却有些恼了,说道:“今日在朝堂上,大臣们弹劾爹,不还是因为他,爹怎么还偏袒了小杂……”

    “砰!”

    “混账!”

    蔡京猛然一拍桌案,一脸的恼怒、冰冷。

    ……

    “哼!”

    父子两人恼怒相视,蔡攸最后不得不低头,却不愿开口认错,见此,蔡京不满冷哼一声,又指向站在外围的蔡鞗。

    “小五上前。”

    蔡鞗眉头不可察微皱了下,静立了两息才走上前去。

    “老蔡太师可有训话。”

    “轰——”

    整个厅堂都跟炸了一般,昨日在西院,当着张管事的面说着“老蔡太师”话语后,各房院就已经知道了,之前也从杭州传出些“老蔡太师”话语,各房各院私下里也都议论纷纷,可这也只是私下里,还从没想到,身量仅五尺孩童竟然当面言“老蔡太师”四字。

    “砰!”

    整个厅堂跟炸了锅一般,枯瘦大手重重拍在桌案上,本还嗡嗡厅堂,瞬间落针可闻,即使是襁褓里的“七郎、八郎”也被纤手掩住小嘴。

    蔡京却笑了,指了指对面椅座,蔡鞗也不多言,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

    蔡京一脸笑意说道:“我儿言老蔡太师,岂不知老蔡太师今日就可砍了你的脑袋,难道我儿不怕?”

    “虎毒尚不食子,但这个世界也并非绝对,有食子之虎亦是可能,只是孩儿并不相信,权高位重的老蔡太师会对一个稚子小儿动怒,若仅仅只因一句童言童语便要喊打喊杀,孩儿相信,老蔡也只能是年老的老蔡,而不可能成为我朝太师!”

    蔡京微微点头,笑道:“老蔡太师确实不会对一童子的戏言动怒,但若是他的儿子这么戏言,那就另当别论,算得上以下犯上,悖逆不孝的罪名。”

    蔡鞗咧嘴一笑,露出个刚掉了的豁牙,一边围着自己倒着没有多少滋味酒水,一边笑道:“老蔡太师名下儿子皆以‘攸’字为基,皆取‘人从文’之意而名,其女皆以‘良’字为名,以‘攸’,以‘良’为名,自是老蔡太师冀以莫大期望,其下之子人人登科拜相,其女皆为贤良之妇。”

    “老蔡太师……老蔡……太师!”

    “既有老蔡太师,自当也有小蔡太师,老蔡太师,岂不是正和了老蔡太师当年立志报国、子女贤良之愿?若老蔡太师因此等话语而恼怒……”

    “呵呵……”

    蔡鞗举杯向惊愕看过来的蔡京。

    “老蔡太师,可有忘了年轻时的热血与壮志?”

    ……

    满屋骇然看着毫不在意的童子,不知何时离去的杨氏站在了背后,看着蔡鞗的背影,眼中竟有中迷茫与惆怅……

    “唉……”

    蔡京轻声叹息。

    “我儿想做小蔡太师?”

    蔡鞗一愣,不由抬头去看面红脖子粗的蔡攸,咧嘴一阵轻笑。

    “您老挑拨兄弟情分的手段可不怎么高明。”

    蔡京一阵吹胡子瞪眼……

    “您老也别恼怒,咱不提什么长幼之别、嫡庶之分啥的,也不提外公与娘亲的陈年往事,咱就说孩儿置办的讲武小学堂,孩儿一只脚已经是迈入将门之列,咱大宋朝会允许一个武人成为小蔡太师?孩儿可不相信您老会想不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蔡鞗一阵摇头轻笑,自顾自饮了口酒水,说道:“二兄拜在叔父门下,前有张怀素妖人作乱……,虽叔父被降了职,朝廷已经惩罚过了,可这也算是有了前科吧?二兄多多少少也要受到些影响,想要成为小蔡太师……不言父亲愿不愿意熙宁党人重回朝堂,就算父亲不阻止,朝堂上也有无数大臣们不乐意。”

    “因二叔缘故,二兄能达到叔父的知府、知州行列就算不错了,想要成为小蔡太师……至少孩儿是不会相信的。”

    蔡鞗又饮下一杯酒水,笑道:“三兄督镇江,为镇江知军,算是走了武将一途,顶多成为我大宋朝枢密使,但孩儿并不认为三兄能够成为我大宋朝枢密使,或是说孩儿不认为三兄有这个能力。”

    “镇江极为重要,可沿江北上入江宁,亦可沿运河向西入杭州,可沿运河北上直入京城,又可沿江水入汉水,可入荆襄,可入川蜀,可自荆襄登岸北上,沿上洛直入陕甘,可直通洛阳河南……等等。”

    “我大宋朝几乎所有江南货物,都要经过镇江这一途,肥缺是挺大的一个肥缺……”

    蔡鞗一阵摇头叹息。

    “梅花香自苦寒来,一者江南富庶,易于消磨了人的志气,二者……咱们大宋朝的威胁从来都是北方,禁军也好,厢军也罢,最为重视的还是北方,一个合格的枢密使,若不能居于北方,不了解北方各军情况,孩儿认为这是一场灾难,想来老蔡太师也不会认为这样的人有资格做了枢密使,所以呢,三兄若久居镇江,这辈子也只能是一地知军,除非老蔡太师另有安排。”

    “四兄……”

    蔡鞗看向蔡京身后的蔡绦,笑道:“四兄刚中举入仕,虽不敢说最后会不会成为小蔡太师,但孩儿更倾向于大兄,一者大兄是走的正常的清流路数,二者……”

    蔡鞗举杯向蔡京,脸上有了一丝惆怅。

    “爹爹终究是老了,也只有久在官场的大兄能够继承爹爹的一切,换了我们兄弟哪一个,在官场上都没那个名望,力有不逮而勉力为之,孩儿认为那是在找死,您老说,您是不是在挑拨离间?而且也不怎么高明。”

    蔡京很是怪异看着他,在所有人看来,他确实应该恼怒,如此小儿竟敢当面挑衅,不按着打板子可不成,可也就是怪了,蔡京心下反而没有一丁点被冒犯的恼怒,竟有种……后悔与不舍的犹豫。

    场面一阵诡异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毫不在意,自顾自吃着饭食的蔡鞗,就在蔡京准备开口时,杨氏却从背后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小脑袋。

    “年岁不大,胡言乱语却多,如此没规矩可不成。”

    蔡鞗头颅向后反折,见是依然冷着脸的杨氏,想要开口,见她眼中的担忧,想要张开的小嘴也紧紧闭上,低头不敢多言。

    “老爷,鞗儿聪慧是聪慧了些,就是这性子太过骄狂,任之由之终是不妥,不若……不若送入太学……”

    “太学?不去!太学先生太严厉,会打鞗儿的板子的!”蔡鞗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又说道:“再说,孩儿还是讲武小学堂的山长先生呢,入了太学,学堂里的学子怎么办?”

    见他小脸的坚决,蔡京反而笑了。

    “就需要太学先生打了你的板子!”

    “哼!”

    “敢直呼老蔡太师……不去不成!”

第71章 送给官家一个小蔡太师

    蔡京与蔡鞗的关系很复杂,即使有小蔡太师也不可能是他,不仅仅是讲武小学堂,不仅仅是他一脚迈入了武将行列。

    置办学堂,按理说不管是哪一种学堂,都属于文人士子行列,但讲武学堂不同,培养的是军中将领,尽管一个娃娃置办讲武小学堂,说要培养些将领啥的有些可笑,但在蔡京和朝廷文人们眼里,他就已经是大逆不道行为了。

    宋朝是个开放又封闭的朝代,对武人约束力极强,讲武小学堂的成立,即使是文人也要被划入武将行列,一旦成为朝堂上的重臣,凭借着师生门徒关系,很可能会成为真正权倾朝野的存在,比如今的老蔡太师还要恐怖,因为老蔡太师的权利来自于上面的官家,可一个人若手握着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成为真正不依靠官家,而是依靠多年培养的师生之情,依靠着可翻天的无数军卒成为大佬的话,这是极为危险的。

    蔡京和蔡鞗都很清楚,在他选择了置办讲武小学堂之后,就已经断了仕途道路,顶多也只能成为清流般的存在。

    原本“老蔡老蔡”的呼叫让蔡攸很是恼怒不满,但蔡鞗一番话语后,脸红脖子粗的蔡攸反而沉静了下来,几兄弟坐在桌案旁饭食也显得和谐了许多。

    酒足饭饱,孩童没资格饮酒,可这种与啤酒差不多的米酒,对于蔡鞗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蔡京不反对,其余人等也不开口阻止,任由他自顾自饮酒。

    酒饱饭足,心下有些不满蔡京私自给他安排了学业,更是忧愁如何返回杭州的事情。

    太学舍学生分为三等,可以看作是上中下,即上舍、内舍和外舍三个等级。

    外舍多是入京科考却未登榜的举人,只要付些钱财便可入学,有些人文采很好,在科考前被太学的先生看中,虽无钱财,亦可免去银钱入学,但这都是很少见的情形,文采较好,仅仅只是运气不佳,这种士子往往会被京城无数老财主看中,花费些钱财投资者无数,根本不缺钱财入学。

    内舍是未改革时的前身,多是王公大臣们子嗣,蒙学之后便在内舍比比皆是,专门用严苛先生管教纨绔子弟的地方,学业层次不一,与外舍多是未能登榜的举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太学真正的精英是上舍学子,每三年一次大考,也是进士考,举人未能上榜成为进士,即使落榜举人在京城科考期间闯下名声,也被太学先生、学官看中,依然需要在外舍待上一年,通过数次摸底考试后,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后,才能一跃进入上舍,也就成了进士预备役的行列。

    科考的试题大多都是礼部官员出题,太学学官又每每与这些官员相交甚密,很多都是好友或同年,自也大致能够猜测到考试的内容,虽不能全中,多多少少也能摸清个大概方向,所以上舍精英们基本上已经是一只脚踏在登榜进士的门槛上。

    太学的老学究们对外舍,对上舍都要宽松些,谁让人家基本上都是举人,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呢?对内舍的纨绔们却不一样了,那规矩堪称变态,按照老蔡太师的说法,即使不能中举入仕,也不能坏了自家名望,成了他这般纨绔浪荡子。

    蔡鞗也不知何时有了“纨绔浪荡子”的名头,除了待在家里就是留在学堂,剩下的也就带着百十骑外出奔行拉练骑术,就算如此,也从未欺负了他人,怎么就有了个“浪荡子”的名号了呢?

    想不通,浪荡子就浪荡子吧,他也不想理会这些,可蔡京逼着他要在太学就学,否则就要解散了他的讲武小学堂。

    “你只是个稚子孩童,置办学堂,自为学堂山长本就有误人子弟之嫌,又触犯了文人私下里的忌讳,尽管在为父和他人眼里,你的讲武小学堂不过是个笑话,可你要明白,文人们的忌讳就是忌讳!今日你可置办讲武小学堂,明日他人也可以,为父和朝中大臣们不担忧你一个可笑的娃娃,可若是军中宿将置办了讲武学堂呢?”

    “所以,你要么老老实实给为父去太学待着,你的讲武小学堂,为父可以给你留着,算是你的亲随牙将,要么为父强行解散了讲武小学堂,你应该知道,老蔡太师有这个能力。”

    ……

    在蔡京的一番威胁后,考虑再三,蔡鞗也不得不承认蔡京确实可以轻易罢了他的讲武小学堂,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蔡京的威胁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原本计划着可以很短时间内返回杭州也成了泡影,静下心来后,突然怀疑起苏眉阿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种结果,所以才支持他带着一干少年长途拉练。

    “唉……真是个麻烦。”

    蔡鞗苦笑叹息,他不知道的事,蔡京同样抚眉苦笑。

    在旁服侍着的蔡攸,脸上没了丝毫烦躁与焦虑,见父亲叹息,好像知道他在忧愁着什么,犹豫着说道:“父亲为我大宋朝呕心沥血,可毕竟是得罪了天下百姓和乡野士绅,一旦官家露出些许不满,我蔡家恐有倾天灾祸,而官家最是宠爱茂德公主,咱们蔡家也只有五弟与公主年龄相仿。”

    “昨日五弟当街与霸州马帮起了争执,茂德公主回宫后与官家说起过五弟事情,听着言语,像是对五弟有些好感,还让人询问过五弟事情。”

    蔡京一阵沉默,沉浸在官场上多年,又怎能不忧虑死后蔡家兴衰?想着今后蔡家会面临何种困境与灾祸,想着今日父子谈论,想着小五之前做下的事情,心下一阵犹豫不舍……

    见他神色犹豫,蔡攸咬牙说道:“父亲今日也是见了,五弟根本不愿舍去那个讲武小学堂,今后纵然中举也必是废人一个,朝臣们绝不会允许五弟这般人的存在。”

    “五弟聪慧异于常人,想来是明白日后所遇困难,可五弟依然选择了讲武小学堂,以孩儿看来,五弟成为了都尉驸马也算是件好事,虽不能入仕为官,为学堂山长,教授学生弟子却是可以的,而且……孩儿也不认为哪个大臣会用此事乱言乱语。”

    ……

    “唉……”

    蔡京一阵摇头叹息,心下知道儿子话语是对的,可今日再次感受到了小五的聪慧与敏锐,很是不舍放弃这个孩儿,可一想到今日早朝后官家话语……

    “罢了,罢了……”

    蔡京深深叹息,又莫名冷脸看着蔡攸,冷声说道:“你若再敢做了杭州之事,再敢针对三儿,莫怪为父不顾父子之情!”

    蔡攸心下一阵恐慌,忙低头说道:“之前是孩儿犯了糊涂,今后不敢再胡作非为,若……若再有昨日之为,孩儿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蔡攸发起毒誓,蔡京也未有半分阻止,冷脸许久方才微微点头。

    “明日你搬出蔡府吧,你那小院和东厢房一并留给小五。”

    “啊?”

    蔡攸心下一阵惊慌失措。

    “父亲,孩儿……”

    “蠢货!”

    蔡京猛然一拍桌案,洁白长眉竖起,见他真的恼怒了,蔡攸忙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静静看着跪在地上儿子许久,蔡京才深深吸了口气,很有些失望摇头。

    “老蔡太师,小蔡太师,你以为正常情况下,官家会承认了你小蔡太师之名?”

    “哼!”

    “蠢货!”

    看着地上的儿子,蔡京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焦躁、愤怒。

    “前有妖道张怀素欲要造反作乱,仅十年而已,官家今日又宠信了那道人王老志,甚至将官家赐予为父的第南园都给了他,你以为是官家真的崇尚道门,真的有梦道之事?”

    “蠢货!”

    蔡京再次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息才将莫名的怒火强行压下。

    “小五虽在江南,虽居于府中深居简出,却能道出为父因何深受官家宠幸,知晓为父因何再次起复,想知道因何吗?”

    蔡攸一阵错愕,一脸不解看着冷脸的父亲。

    “小五年幼,却聪慧异常,知晓我大宋朝每年需耗费一万万两千万贯钱财,我大宋朝崇尚文治,免税之功名田日渐增多,税赋一年少似一年,如何保证每年可征收了一万万两千万贯钱财?谁又能有这个本事?有谁愿意得罪了熙宁党人和元祐奸党?”

    “除了为父有这个魄力,哪个敢?”

    “哼!”

    “一钱当十钱,当百钱,百姓不满……可为父征收到了一万万两千万贯钱财!没了为父,朝廷去岁亏损了两千万贯!这就是为父可以重回朝堂,重新为太师的理由!”

    蔡鞗冷哼不断,想着苏眉送来的信件,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对这个蠢货长子越来越不满意,可又无可奈何,正如今日蔡鞗所说,他根本没得选择,只能选择眼前跪着的长子。

    脑中杂乱纷呈,许久才平息了胸中激荡,看着儿子冷脸说道:“官家与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不同,当今官家更爱奢华!”

    “日渐稀少的税赋,又有个喜爱奢华的官家,银钱从何而来?”

    “官家看似宠爱为父,那是因为为父能为官家征收到一万万两千万贯钱财,因为为父可以给官家想要的奢华、壮丽,但你莫要以为官家就是个愚蠢之人!”

    屋内一阵诡异沉默……

    “官家离不开为父,又担忧为父权势太大难制,自是要有些小人来牵制为父,而官家选择了那该死的道人!”

    蔡京深吸一口气,缓缓闭合了双眼,冷漠说道:“官家需要一个权势之人来牵制为父,为父就送与官家这么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

    “也只有如此……”

    “你才能成为未来的小蔡太师!”

    “但你记住了,你是我蔡府的嫡长子,你可以把小五送与官家,可以明着欺辱,可若再用下三滥手段坏了小五清名……”

    “为父必斩你狗头!”

第72章 蔡鞗的烦恼,小公主的忧愁

    在蔡京面前,蔡鞗表现的不像是这个时代应有儿子的恭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蔡京并未有太多恼怒,反而用讲武小学堂逼迫着他低头,又哪里会想到,还只是个孩童的他,竟已经被蔡鞗、蔡攸父子打包了,已经准备将他卖了个好价钱,而且还是他一直极力避免留在开封的恐惧所在。

    不管怎么说,无知无所畏惧,想着年岁还小着呢,也不可能与那位凄惨公主有什么交集,一脸忧愁着该如何逃离京城,逃离了让人畏惧的太学先生,身后跟着的绿桃却得意洋洋,很是满意他可以成为太学的学子。

    “少爷,太学先生的学问可是高了……”

    “你喜欢你去。”

    蔡鞗很是白了她一眼,又是深深一声叹息,一路上也不知叹息了多少声,来到府门前时,十七和一干随从也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一脚踏出院门时,脚步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五公子。”

    蔡鞗摆了摆手,免去了来人的抱拳见礼,围着眼前披甲汉子打着转打量。

    “不错不错,披上这身甲胄才像了个大将军。”

    蔡鞗敲了敲汉子身上甲胄,检查着所披甲胄是否是哄人的纸甲,检查一番后,才微笑着赞叹,而眼前汉子,正是曾经的亲随护卫,原怀德军虞侯,现今的天武军右厢指挥使孟费。

    孟费一阵苦笑,说道:“昨日听闻五公子遭遇马帮刁难,今日就想着过来看看。”

    蔡鞗不由拍了拍衣甲,玩笑似的说道:“不会是这么快想着还了恩情,两相不欠了吧?”

    “呵呵……”

    蔡鞗一阵轻笑,伸手示意后,孟费苦笑弯下身子,让丈外的一干军卒诧异的是,一个小人儿搂着将军脖子低语……

    “还别说,小弟还真遇到了个难处,你有没有法子,别让老蔡太师送小弟去太学受罪?”

    孟费一阵无语,苦笑道:“小将哪有本事说服太师啊?”

    “唉……”

    蔡鞗叹息摇头。

    “在杭州时,小弟就知道老蔡会耍了幺蛾子,果然不出所料!”

    “愁人!”

    看着仅有自己腰腹高矮的童子哀叹连连,孟费更加无语,劝解道:“太师怜爱公子,入了太学,将来登科入仕自不在话下,公子又何须如此忧愁?”

    “唉!”

    蔡鞗一声重重叹息,拍了拍他的腰腹。

    “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了明白,即使说了出来,孟大哥也不会相信。”

    “算了,慢慢想法子吧。”

    蔡鞗看向他身后的十余名军卒,个个膀大腰圆,一见是军中勇士,目中露出些许渴望,拉着他手臂笑道。

    “孟大哥今日能来了蔡府,能前来看望看望小弟,小弟也不算白白相助一场,若是真的过意不去……嘿嘿……不如没事时客座一下先生,帮小弟操练操练学堂里的娃娃。”

    孟费知道他置办了个讲武小学堂,原本一个娃娃的胡闹也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毕竟山长只是个稚子娃娃,可也奇怪,本不应该被人关注的娃娃,却成了禁军嘴里的不屑,后来才知道是太尉养子高衙内传出的消息。

    想着军中同僚的议论和不屑,孟费一阵犹豫,见此,蔡鞗心下苦笑摇头,面上却未有露出任何失望,拍打着他的肚子,笑道:“孟大哥娶了个贤良嫂嫂啊,凭这大肚腩便知嫂嫂是如何的体贴温柔!”

    “哈哈……”

    蔡鞗大笑走到战马前,十七将他抱上马背,小手猛然勒动缰绳,两腿更是死死踩住马镫,大半年相处,战马早已与他合二为一,竟嘶鸣人立而起,而这一幕正巧被身后马车上的少女看到。

    “轰!”

    铁蹄重重踏在青石板上。

    “学堂里还有些事情,小弟这就别过,晚些时寻孟大哥饮酒!”

    “驾——”

    蔡鞗挥鞭怒吼,战马如箭矢冲出,瘦小的身体随着战马奔动而起伏,身后更是跟着十余骑纵马狂奔,这一幕恰巧被远处马车上的少女看到。

    少女捂着小嘴,看着狂奔而去的十余骑,竟没有因为蔡鞗的英姿惊呼,而是担忧狂奔的马匹会否伤到了路人,就在她担忧时,狂奔的十余骑陡然降低了马速,在街道另一头消失不见踪影……

    少女看着十余骑消失不见,正待跺脚,一旁的小宦官却是急了,抹着额头光亮急切道:“公主,时辰真的不早了,若再晚上一刻钟,奴婢真会被官家打杀了的,公主您就可怜可怜小凳子吧?”

    “走走走!这就走成了吧?”

    少女跺脚钻入马车,小宦官不敢稍有停顿,照着赶车的小宦官脑门就是一下。

    “还不赶紧回宫,你想被官家砍了脑袋,咱家还不愿呢!”

    赶车小宦官不敢稍有反抗对怼,忙挥动皮鞭凌空一记。

    “啪!”

    “驾驾!”

    ……

    少女坐在马车中,也不理会车辕上的两个小宦官如何焦急,脑中满是战马仰蹄腾空情景,满是少年狂妄不羁……

    “他就是个坏人!”

    少女狠狠甩动了下头颅,像是要甩去令人讨厌的影子。

    “公主,潘少爷其实很好的,三岁便能诵诗,五岁便被官家称赞聪慧,比公主年长三岁,却已经被陈教谕收入门下,官家更是特允了上舍学子,除了性子稍冷了些,不喜说话外……”

    “好好好!”

    少女心下一阵烦躁,小脚很是踢腾了几下厚实车厢。

    “潘大郎真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寻了他?真是的……本公主又不是真的很傻,又不是看不出姑姑、姑父满脸的不乐意!”

    坐在车辕上的小板**公一阵苦笑,又没法子开口回应,叹气道:“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咱大宋朝的公主虽是金枝玉叶、衣食无忧,可这……公主,您就听了娘娘话语,长公主再如何不乐意……”

    “哼!”

    听着身后传来的娇哼不满,小宦官一脸的成熟无奈,又不得不开口劝解。

    “公主,驸马都尉需早早寻了个才算稳妥……”

    “不听不听……”

    听到小宦官又说起烦人的“驸马都尉”四字,少女就是捂住耳朵一阵不乐意。

    像是知道她会捂着耳朵,可一想到娘娘的嘱咐,小板凳嘴里就是满满苦涩,心下也有些埋怨起徐国长公主来。

    徐国长公主是神宗十女,下嫁给了潘美曾孙潘意,潘美是开国大将,死后被封为郑王,而潘家也是宋朝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子孙不是驸马都尉,就是王妃啥的,也算是亲上加亲的门当户对。

    迎娶个王爷的闺女也就罢了,多多少少还能有些混头,可大宋朝公主却是不同,一旦成为了驸马,基本上就算是入赘到了皇家,也就比一般的奴仆等级稍高些,除了有些俸禄外,什么事情都甭想做了,更何况,公主不同于普通女人,温柔善良些的公主还好些,就怕遇到了个蛮横的主,那日子就更没法子过了,或许正因这些缘故,一般人家并不愿意迎娶公主。

    偏偏皇家还要讲个脸面,每每想着要寻个学识、家世都说的过去的人家,大臣们的子女也不得不早早相互定了娃娃亲啥的,尤其是自幼表现聪慧的孩子。

    各家族里优秀孩子早早定了亲,早早断了官家的念想,中榜举人要么早早成了亲,要么未有成亲,却被京城里的富户捉去强行拜堂,哪里会给了官家机会,更何况,一旦榜上有名,就意味着未来的光明前途,但凡有些志向的,又哪里会自断前途的道理?

    皇家嫁女不易,寻了个好人家更是难上加难,徐国公主还是神宗十女呢,是少女的亲姑姑呢,也还是不希望儿子娶了个公主为妻。

    少女不憨不傻的,自是能够感受到姑姑、姑父的不喜,嘴里说着硬气,心下又岂能高兴得了?

    “姑姑不喜欢福金,福金也不喜欢潘大!上舍了不起?那个坏人比他还小,比他还厉害,是学堂山长!”

    小宦官苦笑回头,叹气道:“公主,您又不是没听了马公公话语,蔡家五衙内是年岁小些,与公主年岁相当,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个当街调戏妇人的浪荡子?如此这般品行无良之人,又怎能配得上公主?再说了……他那置办的是什么学堂啊?自己还需要先生教授蒙学呢,这样的山长又怎能比得上太学上舍学子?”

    小宦官再次劝解道:“蔡公子性子冷了些,长公主是公主亲姑姑,亲上加亲不挺好么?”

    少女恼怒,猛然掀开厚实车帘,很是凶狠瞪着小宦官。

    “好!本公主从来没有说过不好!既然这么好,你去喜欢潘大好了!”

    “公主……”

    “哼!”

    少女一声冷哼,眼圈竟然红了,想着这些时日娘亲的逼迫和潘玉的冷漠无视,想着自己偷听到的厌恶话语,心下没由来一阵委屈。

    “我才不要潘大呢——”

    “他比那坏人更加可恶!”

    少女猛然放下车帘。

    “你再说潘大,本公主就告诉娘亲,告诉爹爹,告诉童贯,就说你欺负本公主!”

    “哼!”

    小宦官的身子没由来的一阵抖动,双手忙将嘴巴死死捂住,一旁赶车的小宦官很是得意瞥了他一眼,抬鞭重重凌空一记。

    “啪!”

    “驾!”

    ……

    马车在前,后面紧紧跟随一队披甲卒,马车远去,就在将要转道消失时,面无表情的蔡攸走出了府门,看到转弯马车样式时,不由一愣,不自觉间又转身看向身后稀疏人影……

    “有些意思了……”

第73章 学堂的未来

    “大致意思就是如此,若鞗不在太学学习五年,老蔡便要强行拆散了学堂,五爷、刘老,你们怎么看?”

    蔡鞗将一大早的事情说了遍,愁眉苦脸看着两位老人,希望可以从他们几十年经验里寻到解决法子。

    两老相视一眼,刘一刀皱眉说道:“学堂里的童子都在了这里,就算留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但需要另选一处安静些院落。”

    阿侬有些无所谓,在杭州也好,在开封也罢,对于他来说都没太大区别,可看着皱眉不已的蔡鞗……

    “学堂里最重要的是人,有了学子才有了学堂,五爷在了哪里都无所谓,只是……鞗儿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蔡鞗一阵沉默,想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许久才深深叹息一声……

    “唉……”

    摇头苦笑道:“五爷说的是,有了学子才有了学堂,学堂在了何处都没有太大区别,可……可五爷、刘老想过没,这些学子最终归宿在哪里?”

    阿侬、刘一刀、在旁充当婢女的顾琴娘皆是一愣。

    蔡鞗从顾琴娘手里接过茶水,叹气道:“走武途路子要比科举容易了许多,可以通过武举,甚至直接应征入伍,学堂里但凡教授了十年,鞗儿相信,他们都能顺顺利利加入军中,或是在蔡府的支持下,获得一个不大不小的位子,可是……这不是咱们想要的,学堂想要发展下去,而且越来越好,成为大宋朝顶级学府,就必须与太学一般无二,必须参与科考,必须要让世人认可,而这就必须参与科考。”

    “前朝之因,今朝之果。武人被文人打压,某种程度上确实有利于天下安稳,却也造成了武略的荒废……拥有天下最精良、坚固的盔甲、兵刃,却疏于训练,军懒兵堕,早晚会出大事的,改变这一切,武人无法做到,能改变的只有文人,只有上层才能改变这一切,所以学堂的最终目的还是科举,还是走正常的路数,但要与当今不通武略的文人不同,咱们培养的是文武双全的文人。”

    两位老人微微点头,认可了他的话语,刘一刀说道:“少主说的是,武人终究是武人,若无法成为文人监军,即使咱们培养出来了娃娃,终究也是一场空。”

    蔡鞗叹气道:“正是如此,武人终究是被文人节制,若文人不重视,或是敌视、抵制,战略与战术相互冲突,其结果不言而喻,所以学堂最终目的还是科举为官。”

    又犹豫说道:“学堂有学子、先生,在哪里都无太大关系,只是开封的环境不是很好,太浮华,咱们得学堂需要的是务实,尽可能的不被外物影响。”

    有些事情蔡鞗也没有法子开口说了清楚,大宋朝此时怎么看也像是世界第一强国,谁又能相信十余年后,仅两年时间,世界第一大都市便不再属于宋国,谁能相信?

    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情,即使是蔡鞗自己,也很难相信拥有世界最锋利刀剑、最坚固铠甲,拥有一百二十万庞大军队的宋国,仅数年便被金国夺了整个江北之地,谁能相信?

    蔡鞗没法子开口,连自己都很难说服,又怎能让人相信?

    宋朝是个让人绝望的朝代,顽固又自大的无以复加,蔡鞗不愿居住在汴京,不愿让学堂处于繁华之地,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位老人又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

    “刘老,开封周边有咱们的庄子吗?不是蔡府,而是咱们自己的庄子或田地。”

    刘一刀想也未想,点头说道:“有三处庄子,不过都不是很大,最大的刘家沟有田三百亩。”

    蔡鞗心下有些失望,说道:“勉强凑合着用吧,距离开封城远不远?”

    刘一刀笑道:“不远,骑马仅需要两刻钟,本是咱们货物存放的仓储。”

    海瑞商号在开封城周边设置仓储也正常,蔡鞗站起身子。

    “学堂搬到刘家沟,五爷、刘老多费些心,尽可能避免学子受到外界影响,一应所需也不能短了学堂,留在杭州的先生可以在年后日暖时前来。”

    “学堂是咱们的根本,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到任何希望,也不会得到任何利益,但学堂是海瑞商号长久下去的唯一希望,老蔡太师年岁太大了,这颗大树一旦倒下会砸到了无数花花草草,所以,再难也要把学堂置办下去,拜托两位了。”

    蔡鞗抱拳躬身,阿侬、刘一刀忙抱拳还礼。

    “少主放心,我等不敢稍有疏忽!”

    “嗯。”

    蔡鞗很是忧虑讲武小学堂,在前来开封时就担忧不断,在杭州招收不到学子时,他就知道将要面对如何的困难,带着学堂前来,一者算是场长途拉练,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目的,就是想要蔡京见一见,希望得到大宋朝太师的支持。

    在十七帮助下,蔡鞗爬上战马,看向跟出来的数十学子,一阵沉默……

    “上马——”

    突然的尖锐暴吼,像是要发泄心下的积郁。数十学子,十余孩儿军亲随,数十马术教头、马夫纷纷翻身上马。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纵使马革裹尸还,男儿笑傲天地间——”

    “驾——”

    蔡鞗仰天怒吼,百十骑纵马狂奔,对面数十马帮汉子一阵骚动,慌忙让开道路,百十骑轰隆隆纵马狂奔而过,天上又飘起了大雪……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

    ……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

    ……

    “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

    ……

    稚子仰天怒吼,百十人怒吼,行人纷纷转头,看着轰隆隆远去的百十骑,或鄙夷咒骂,害得自己不得不躲避路边,或无视,只是好奇哪里来的一群疯子……

    “十七律五十四斩……”

    “有些意思。”

    一青年看着百十骑消失不见,站立许久……

    青年开口,身边中年笑道:“不过一聪慧了些的纨绔稚子,重德又何须重视。”

    青年眉头不由一皱,又轻笑一声。

    “幼虎虽是幼虎,终究还是山林之虎,也终会长大虎啸山林的。”

    中年男子一愣,不由看向已经没了踪影的百十骑,又看着嘴角微翘的青年,眉头也不可察皱了下。

    “宋人虽羸弱不堪一击,却不代表宋人威胁不到了辽国,而且我辽国并非无隐忧祸患。”

    中年男子又是一愣,随即不屑道:“重德是不是忧虑过了,那些山林野人也有资格威胁到了我大辽国江山?”

    青年皱眉,心下虽感觉虎水女真人是个麻烦,却也不认为短时间内可以真正威胁到了辽国,但女真人不断反叛让人心忧不断……

    一阵沉默后,青年叹气道:“野人女真素来桀骜不训,大人还是莫要轻视。”

    中年见他低头,心下一阵得意,笑道:“自是不能轻视那些野人,却也不必太过重视,宋国却又有不同。”

    青年想要开口辩解,最终还是心下无奈叹息,再次看向早已没了踪影的百十骑……

第74章 路遇“故旧”

    小雪成了鹅毛大雪,城外待客亭好像从未缺少过来来往往的客人,也许是来往客人的慷慨,这座不大的小亭历经百年也依然挺立如故,除了廊柱上刻着的客人留下的痕迹外,小亭依然还是百年前的小亭,一张不大石桌上永远摆放着一壶酒水,一壶永远也喝不完的酒水……

    看着远处白雪装束下的垂柳,张元干不由笑了,举杯向主座上的公子致意,笑道:“子公来的正是时候啊,这漫天飞雪正是饮酒赋诗之时,可莫要辜负了柳柳姑娘一番情义啊,哈哈……”

    看着哈哈大笑的张元干,众人一阵莞尔轻笑,张焘指着张元干笑道:“香暖帏,玉暖肌,娇卧嗔人来睡迟,印残双黛眉。虫声低,漏声稀,惊枕初醒灯暗时,梦人归未归。”

    “哈哈……”

    众人指着一脸尴尬的张元干哄堂大笑,一旁陪坐的柳柳姑娘却不明所以,捂嘴轻笑询问,众人这才纷纷嚷嚷说起张元干的风流韵事来。

    “唉!”

    张元干一想到杭州发生的事情,心下没由来的就是一阵感叹……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众人皆是一愣,见他人呆愣,张元干不由看向摇头苦笑的邓肃,心下生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苦涩。

    见他摇头苦笑,柳柳不由问道:“这首《长相思令》远胜之前词令,公子怎么……怎么如此惆怅?”

    张元干叹息,说道:“姑娘却不知,如此大作仅一稚子小儿所作……”

    “这不可能!”

    张焘断然打断,说道:“若非军旅大才,又怎能写出如此之令?且最后一句‘故园无此声’已是暮气之语,又怎能是一稚子小儿?”

    众人纷纷点头,张元干、邓肃也很纳闷,在杭州时,初次听闻时,也觉得绝不可能是一稚子小儿所作,与他人一般,也是以为是蔡府花了大价钱购得,也与他人一般讥讽嘲笑蔡府掩耳盗铃之举,文中之意也显然不是一小儿可以体会到的,可离开了杭州,经历过江宁事件后,两人反而怀疑起自己来,那个妖孽根本就不能用“稚子小儿”话语来形容。

    张元干与邓肃相视苦笑,正待摇头说起蔡鞗的事情,一阵轰鸣马蹄传入众人耳中……

    “吁~”

    蔡鞗勒住战马,透过眼前稀疏竹林,见到亭子外几辆马车,有些犹豫是否停歇一下,就在犹豫着是不是一口气回了城,绿桃开了口。

    “少爷,都跑了几十里了,歇一歇吧?”

    蔡鞗回头看了几眼身后,点头道:“也好。十七,将那老乡的东西放下,此处距离城门也就三五里路,也省的老乡受了咱家的拖累,本是个好事反而成了恶事。”

    十七没有开口,只是抱拳下了马,一边将蔡鞗从马上抱了下来,一边向随从示意。

    自家名声自家清楚,路遇坏了车子的老汉,也就顺手搭了把手,在杭州遭遇让他不得不考虑一下,算是送佛送到西吧。

    蔡鞗不是很在意,只是搭了把手而已,跳下战马后,绿桃唯恐雨雪伤了他身子,慌不迭用着小手扫去他身上积雪,又将带着的酒水送了过去。

    “少爷暖暖身子。”

    蔡鞗一手摘下嘴边口罩遮面,一手接过酒水,很是大大饮了口,又随手扔向十七,这才走向稀疏竹林遮挡着的亭子,绕过竹林后才发现亭子里站着一群白衣飘飘书生,而且还有两个自己认识熟人,也是一愣,随即又露出淡淡笑意,抱拳向亭子里的张元干、邓肃两人一礼。

    “还真是巧了,竟在此处见到两位先生,鞗向两位先生见礼了。”

    看着是何人时,张元干、邓肃一阵呆愣,继而满嘴苦涩,也不得不抱拳还礼。

    “五衙内说笑了,我等又怎能做了衙内的先生?”

    “呵呵……”

    蔡鞗摇头走入亭子,也不理会他人的怪异,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鞗只是个稚子孩童,尚还只是个蒙学童生,两位先生学问还不能做了蒙学童生先生,鞗就该怀疑起酒囊饭袋、一肚草包的问题了。”

    张元干、邓肃不听“怀疑”两字还罢,一想到回了太学被处罚的事情,两人相视苦笑,哪里还敢再谦虚一二,万一真的成了“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草包”,那可比先生责罚还要严重的事情。

    蔡鞗开了口,众人见张元干、邓肃一脸苦涩,这才明白眼前解下蓑衣童子是何人,场面竟有些诡异的寂静。

    蔡鞗看了一眼或坐或站的书生、歌姬,见亭子里只有一张石桌,微微摇头走向角落里的栏杆,也不在乎他人目光如何,自顾自爬上栏杆坐下,绿桃忙从包裹里拿出干硬冰凉馕饼和酒水。

    “少爷先填填肚子。”

    “嗯。”

    奔驰了大半日,肚子也着实饿了,看向看着自己的一群书生,伸手示意了几下,见无人开口,又是一笑,自顾自啃食了几下硬实的难以嚼动的馕饼,嘴里很是不满嘟囔了句……

    “兵卒冰天雪地作战,却无法吃上一口热乎的饭食,人尚还是壮年之时,肠胃却坏了,终是不妥的……”

    “别说行军作战无法生起烟火造饭,就是行走商旅也很难吃上一口饭食,这位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太过矫作了,若不介意,可以一同饮上几杯。”

    话语还未说完,书生士子中突然传出喏喏娇柔话语,也将蔡鞗不满嘟囔话语打断,蔡鞗抬头去看,见石桌旁坐着一女,眉眼看着也舒服,见她看着自己,又低头看向手里硬实馕饼,咧嘴一笑。

    “行军作战,临敌生火易于让来敌发现己军,自是不能轻易生火,可这不代表不能三九酷寒时,不生火之时吃不到热乎饭食,正如江南无雪,三伏燥热之时,亦可用硝石造冰以饮,万物各有不同,有物可天热而造冰,亦有天寒生热之物,姑娘未有见到就下了定语,岂不有些孟浪了?”

    蔡鞗再次摇了摇手里馕饼,笑道:“鞗性子令人厌恶不喜,话语若有得罪,还请姑娘莫怪。”

    又看向苦笑不已的张元干、邓肃,笑道:“顾姑娘不善骑马奔走,两位先生若想要讨论诗词歌赋,可以去寻,若真心喜欢,也可以明目张胆的追求哦~”

    “呵呵……”

    蔡鞗想着两人江宁之事,小嘴咧的老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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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贼纨绔介绍:
蔡鞗成了蔡京的儿子,一个游走在宋辽与海外边缘的小子,一个欲要建立一个数百国家联盟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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