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耻之尤
陈建、朱勔等人哀叹连连,原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他们,结果……黄雀屁个虫子都未捕到,吃了蝉的螳螂觉醒了神龙血脉,黄雀却发现没处下嘴了。
算计有失,吃了大亏的他们自是不甘心,严刑拷打,都打死了好几个家主,近千号“叛逆”愣是不开口。
看着眼前情景……
“唉……”
……
陈建、朱勔等人苦笑连连,不远处另一群人却有些呆傻,挤在门缝里偷瞧的方金芝鼻子差点气歪了。
“小屁孩最是可恶!”
包道乙一阵无语,按照常理,确实无人会相信这种事情,关键是,正抱着肚子打滚孩童是正常的孩子吗?
“唉……”
包道乙一阵无奈摇头。
“小屁孩最是奸诈!”
方金芝又补充了句。
……
蔡攸胸口起伏连连,不用去看都知道身后数百军卒脸上的怪异。
“闭嘴——”
……
蔡攸大怒,蔡鞗陡然严肃无比,好像之前疯狂大笑的不是他一般,下一刻……
“呵呵……”
蔡鞗轻笑一声,悠哉悠哉饮了口茶水,毫不在意须发怒张的“大兄”恼怒。
“如果你蔡大以朝廷官吏身份前来,蔡小五就是这态度,因为这里是蔡府,是老蔡太师的脸面,蔡小五虽只算是个开裆裤小屁孩,但……在杭州城!”
蔡鞗倾斜着身子,指着自己鼻子。
“在杭州城!我就是蔡府唯一的男人!蔡府的尊严也必须有我来守护!”
……
“若你蔡大以大兄前来,那没得说,你是长兄,我是五弟,兄慈弟恭,五弟恭恭敬敬的起身礼拜!”
……
“呵呵……”
蔡鞗摇晃着小脚掌,指了指蔡攸身后数百按刀兵卒,一脸的不屑。
“蔡大,你带着官兵前来,是想抄家灭族,还是表现出兄慈弟恭?”
“蔡小五很想知道,你蔡大今日是蔡大呢,还是小五大兄?”
……
蔡攸胸肺都快被气炸了,很想将眼前该死的庶子抓入大牢,却又知道抓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哼!”
“为公为私……”蔡攸冷哼说道:“你想为公,本官给你为公!”
蔡鞗不屑点头,说道:“为公最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谁也别想占了谁的便宜!”
“哼!”
蔡攸冷声一抬手臂。
“本官奉官家旨意,督查勾结妖人不良商贾一事,本官问你,因何护佑勾结妖人不良商贾?”
蔡鞗冷笑道:“蔡大,莫要以为小爷年幼就能吓唬住了小爷,吓唬住了蔡府!”
“哼!”
“勾结妖人?别以为用了下作手段就能蒙蔽了世人双眼!”
蔡鞗站起身来,向着静悄悄街道拱手一圈,声音陡然提高数倍。
“大宋朝的根基是什么?”
“有人说是官家的英明睿智,有人说是朝堂官吏的忠贞爱民,有人说是一百二十万禁军、厢军,是数百万保甲军、义勇军、土豪兵、乡野军的奋勇厮杀,有人说是无数文人传道授礼稳定民心……”
“小子以为都不是!”
蔡鞗盯着一扇禁闭窗口,看向无数禁闭着的房门,毫不理会面色狂变的蔡攸。
“大宋朝的根基是每年万万贯赋税——”
“没有万万贯钱财,大宋朝凭什么养活一百二十万军卒,凭什么养活无数官吏?又凭什么可以国泰民安?”
蔡鞗大步走到蔡攸面前,一脸的不屑。
“真宗时,大宋朝有税田五百二十四万顷,仁宗时,仅剩税田两百二十八万顷,税田减少一半,今时还剩税田多少?可有两百万顷——”
又走到对面街道,看着静悄悄无数门房、窗口。
“真宗元禧五年,岁收一万万五千零八十五万贯,岁支一万万两千六百七十七万贯,田赋……”
……
“仁宗皇佑元年,岁入一万万两千六百二十五万贯,所处无所余……茶盐酒丝铁税……”
……
“英宗治平二年,岁入一万万一千六百一十三万贯,岁支一万万两千零三十四贯,田赋……茶盐酒丝铁税……增……”
……
“崇宁元年……”
……
“大观元年……”
……
“政和元年……”
……
“雍熙元年,江东路,歙县、绩溪、休宁、祁门、黔县,上等田夏税两百文,秋税两斗两升,中等田……下等田……”
“青阳县,上等田夏税……秋税三斗……”
……
“临安府新城县,夏征帛三尺三寸……米一斗五升两合……”
……
“崇宁元年……”
……
蔡鞗每一次冷漠大吼,蔡攸脸色变白了一分。
“自真宗之时,田赋只占岁赋三成,茶盐酒丝铁税占其七!”
“我朝茶盐酒丝铁初时禁榷之法,官收、官运、官卖,后又因何有了买扑之事?”
“因为不值!因为官卖耗费更多,所得根本补足不了原本该得税赋!买扑……就是朝廷得以稳定税赋,避免低于每年一万万两千万贯支出!”
“纳税田地日渐减少,免税田地日渐增多,田地税赋已经加无可加,所失三百万顷田地税赋从何处补足?从商税而来,从商贾,从身丁钱,从茶农、桑农、市井、矿工补足——”
蔡鞗冷冷看着蔡攸。
“蔡大,今日你代表着官府,你蔡大告诉我,是不是朝廷封禁市易造成的帛锦价格走低?”
“苏杭几十家商贾买扑苏杭织院帛锦,抬高帛锦价值是不是在救市?是不是在帮着朝廷稳住税赋?”
“无论救市成功与否,你蔡大敢说几十家商贾无功?”
“哼!”
蔡鞗冷哼不屑。
“救市就是在救民于水火,就是在救国于危难!”
“救市失败,朝廷不以身作则挺身而出救市也就罢了,百姓激愤之时打砸劫掠,官府衙役捕快何在?保家卫国官兵何在?”
“救市失败,官府不反省自责,反倒怪起救市失败商贾,污蔑、栽赃嫁祸救民救国商贾为作乱妖人,敢问蔡大人,昨日商贾救市失败,被你们抓起来严刑拷打,逼迫承认莫须有罪名,今日带着数百官兵前来蔡府,欲要再次陷害救市的蔡家,欲要再次诬陷救市救民救国的良善商贾,明日是不是欲要陷害天下所有忠贞良善商贾?是不是所有富户都要被你们当成养肥了的猪,随意安个罪名宰杀——”
“百万军卒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使用的衣甲刀兵,七成是我们商贾供奉的!”
“天下数十万大大小小官吏的俸禄,七成是商贾们供养的!”
“大宋朝的安稳富庶里有七成功劳是商贾们贡献的!”
“吃着我奉养的粮食,穿着我们缴纳的帛锦,拿着我们给的俸禄,怎么着?吃了,喝了,用了,拿了,现在翻脸骂娘不认人了?”
“无耻……”
“无耻之尤——”
第136章 眼红也没有用
蔡鞗手指着面色惨白的蔡攸大骂,一稚子小儿大骂胡子一大把高官很是怪异,整个街道却无人大声喘息。
躲身在紧闭房门里的杭州城大小官吏面色惨白,摩尼光明教一干人面面相觑,无数商贾百姓羞愧难当……
所有人都知道数十家商贾们所做之事,都知道蔡家小五衙内落井下石,都知道商贾们追求的就是利益,却又不得不承认,承认蔡鞗话语,承认商贾、市井小民提供了七成赋税,不得不承认数十家商贾和蔡府抬高帛锦、熟丝价值是在救市,也间接救了无数桑农。
商贾之间的争斗是一回事,蔡鞗欲要干掉每每挤兑海瑞商号的商贾是一回事,即使落井下石,他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朝廷的栽赃嫁祸就不行,这些触及了蔡鞗的底线,正如眼前的混蛋带兵前来。
不是蔡鞗想要怒骂蔡攸,也不是他想要得罪杭州城官吏,甚至官家和整个朝廷,没人敢这么做,但他还是做了。
蔡鞗冷冷站在蔡攸面前,说道:“大宋朝官吏虽贪婪无度,明面上却无人敢挑衅大宋朝律法,因为公平律法才是保证大宋朝一万万两千万贯赋税的基础,今日为了些许钱财就要栽赃嫁祸,就要毁了大宋朝根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日你为官,可以肆意栽赃嫁祸,他日你死了,三代后,你家为了富裕商贾,成了朝廷可以宰杀的猪,他人同样可以肆意栽赃嫁祸!”
“哼!”
“勾结妖人?妖人要是想要作乱,打压帛锦价值,让所有人不满朝廷,这才是妖人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抬高帛锦价格,而不是救市行为,你蔡大很清楚究竟有无栽赃嫁祸,很清楚几十家商贾有无勾结妖人。”
“想要钱财就要规规矩矩按照商贾们的规矩,眼红我吞了几十家的财富也没有用,因为那是我合法所得,是商贾间正常的收购,即使是我趁机落井下石!”
“眼红?”
蔡鞗不屑转身就走。
“眼红也没有用,蔡府情愿将钱财扔入海里,情愿一把火烧了无数帛锦也不会给了你们!”
“今日你蔡大为官府中人,我为杭州蔡府唯一男丁,话语无礼也莫怪!明日你若为蔡府长男,小五为大兄摆酒赔罪,若不满小五,不满娘亲执掌蔡府家业,可以随时拿去,小弟已经将蔡府名下所有店铺、地契准备妥当,若还是不满,可以取回小五身上蔡姓,小五随阿娘姓苏亦无不可,叫了苏鞗也不错!”
蔡鞗登上蔡府台阶的脚步一顿,侧头对着蔡府老管事说道:“事关老蔡太师的脸面、蔡府、朝廷的威严,哪个若无蔡府违法确凿证据,任何人敢踏入蔡家府门一步者,以造反作乱论处,杀无赦!”
“记着了,是任何人!”
年老官家忙抱拳领命。
“小爷放心,老奴誓死守着蔡家府门,绝不让……任何人进入。”
蔡鞗冷漠点头,大步走入府内,苏眉、刘一刀、阿侬、郭涣……一一跟随,府门外只留下百十手持棍棒、刀剑仆役。
“混……混账!”
门外只有一些手持棍棒的仆役,只有一口口大木箱摆放在门外,看着一个个奴仆盯着自己目光跟防贼似的,蔡攸差点没吐出一口鲜血来,究竟谁才是蔡家嫡长子啊?
一旁披甲将军犹豫说道:“大人,咱们还查不查?”
“本官办案还用不到你王禀插嘴!”
蔡攸大怒,大步坐回方轿。
“去监牢,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真的冤枉了那些该死混蛋,还是有人意图不轨,勾结妖人造反!”
看着湖绿轿帘晃动,虞侯王禀一阵呆愣,继而一阵无奈苦涩,尚未出了开封时禁军上四军就明争暗斗,期望可以前来杭州狠狠发一笔横财,好不容易来了杭州,流言里的千万贯未有见到,却被一娃娃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
蔡攸冷哼钻入轿子,王禀无奈,只得领着五百禁军护着离去,看的一干杭州官吏很是无语。
“唉……”
孙沫淼苦笑,想要愤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下虽暗自庆幸蔡家子反目为仇,可……可这钱财从何而来?又如何平息义勇军的不满?
就在孙沫淼叹息不知该如何时,朱勔突然说道:“我算是明白了,与个娃娃较劲也没什么意思,杭州没法子,苏州总没了小五衙内什么事情了吧?”
朱勔开口,陈建、赵约、杨胜等人皆是一愣,不由自主看向面色狂变的孙沫淼。
“万万不可!”
见一干人神色诡异,孙沫淼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紧张,说道:“咱们都在杭州为官,又如何可以过问苏州之事?况且……况且苏杭商贾事前抬高帛锦价格,也算……也算利国利民……”
杨胜微笑点头,打断道:“孙知府所言甚是,咱们都是杭州官吏,确实管不了苏州之事,只是……只是杭州各商贾家中搜出了与妖人勾结物证,想来苏州也必然是有人勾结妖人作乱吧?”
朱勔点头赞同道:“院使大人所言有理,官家遣派大公子前来就是彻查此事,想来也当彻查苏州商贾有无参与……那个,当然,孙大人对朝廷忠贞不二,苏州孙府也定然是良善商贾,孙大人莫要太过担忧。”
陈建、赵约、杨胜等人忙点头应和。
“孙大人莫要担忧……”
“本官绝对不信孙府会勾结妖人作乱……”
“咱家相信孙知府……”
……
一干人越是和善劝解,孙沫淼面色越是惨白若死,衣袖下双手难以抑制抖动不停……
孙沫淼又惊又惧,竭力将所有人目光放在杭州,用千万贯吸引所有人目光,如今却悔不当初。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房里,又是另一番情景,趴在门缝里偷瞧的方金芝也坐回了坐椅暗自生闷气,看着她莫名其妙噘嘴,包道乙很是头疼,苦笑道:“那娃娃虽姓蔡,行事却与蔡家人不同,对咱们也算有利,你又为何恼怒不满?”
方金芝一拍桌案,不满道:“一切都是他算计的,若不是他让咱们四处散播流言,各地桑农、商贾又怎会将帛锦送入杭州,那些商贾也不会进了大牢!”
“哼!”
“小屁孩最是奸诈,说的大义凛然的样子,结果呢?结果……百姓一斤洁丝损失两三百文钱!结果……就是他得了最多的好处!”
“哼!”
方金芝暗自气恼,包道乙、成贵两人苦笑不已,成贵叹气道:“本以为只是个孩子,再如何厉害也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成某倒觉得自己是个无知孩童了。”
包道乙若有所思道:“此次看着是那孩子与苏杭商贾争斗厮杀,实则并非如此,实则是与官府、与朝廷争斗厮杀,圣女说那孩子得了最多好处,事实上却非如此,事实上,最为凶险的也是他。”
第137章 新的头领
方金芝一脸的不解,包道乙苦笑道:“那孩子若不开口,老道也只以为朝廷不满海瑞商号得了千万贯钱财,事实并非如此,事实却是朝廷一开始便盯上了江南豪富商贾,无论有无海瑞商号入场,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百姓只能以四百文一斤洁丝卖出,杭州城数十家商贾数代人的家业会被朝廷充公。”
“那孩子入场后,结果发生了些改变,至少桑农可以安稳渡过此次灾祸,还有那些监牢里的各大家族,圣女想过没,为何严刑之下也无人开口?”
“开口了,即使不将圣教于海瑞商号扯上联系,哭诉那孩子巧取豪夺总是可以的吧?可为何无人开口?”
方金芝皱眉不解说道:“对呀,为什么啊?那可恶小屁孩如此谋夺他们的家业,怎么反而帮起他来了?”
成贵若有所思看向包道乙,包道乙叹气道:“不是那些商贾愿意帮他,而是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选择相信,而现在看来,他们的选择也确实值得,只要撑过了一个月,事情就算尘埃落定,或许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咬了那娃娃,他们的财产也一样会充公,不仅如此,也会惹恼了蔡京老贼。”
听着包道乙话语,方金芝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更加不满只有她胸口高的蔡鞗,算计的也太多了,不满的同时,脑中又来回闪现课讲上他的随意潇洒,闪现今日见到的狂傲不羁,樊楼上的霸道蛮横……
“哼!”
“可恶的小屁孩!”
方金芝很是甩动着头颅,一脸的愤恨,包道乙、成贵两人再次相视苦笑……
蔡鞗没有回小院,坐在前厅主座沉默不语,这一刻,他就是所有人的头领。
一一将人看过……
“之前与娘亲谈论过今日之事,若仅仅只是垄断帛锦赚上一笔,也绝不会有今日发生之事。”
“之所以吞下数十家的店铺、土地、产业,理由很多,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懒得解释,但既然做了就没有理由去后退,如果你们谁犹豫了,现在还有机会退出,再次给你们最后选择机会。”
……
厅堂内无人开口说话,就在蔡鞗准备开口时,郭涣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自监牢里出来时,郭某就知小山长是个信人,虽行事暴烈却心地良善,既然决定吞下数十家的家业,也定然有足够的理由,郭某只想知道,小山长会如何使用千万贯钱财?”
蔡鞗微微点头,说道:“千万贯钱财也只是字面上数字,账面上真金白银也只有三四百万贯,余者都是些店铺、土地等固定资产,而且三四百万贯最终还要去掉各家欠下的债务,虽然我吞了他们的财富,各家商贾也成了监牢里的囚徒,按理说他们欠下的近两百万贯债务也可以一笔勾销,但我还是准备还了这笔债务。”
“真金白银所得不是很多,剩下的是些官府买扑契约,诸如盐铁、茶丝,这些大概有三百万贯的价值,其次是庄院、店铺、酒楼、田地,此次杭州城动荡之后,庄院、店铺、酒楼之类的产业价值都要降低了一些,但这只是短期内,今后的价值也还算是不错的,至于田地……”
“朝廷杂七杂八赋税占了田地收成的两成左右,正常的佃租在七成,两成税赋,两成因灾害造成的风险损失和灾年对佃户的补贴,以及修桥铺路、打点官府所用,三成地主田地利益所得,剩下的三成利属于佃户,如此分成也不能说是不合理,但对于佃户来说,收益还是少了些,很容易造成佃户因各种意外而赤贫陷入困境。”
“官府的两成赋税是不能少的,修桥铺路、打点官府的钱财取消,只留下一成因天灾造成的风险金,三成本应该所得之利改成两成,也就是说,所有田地的佃租只取五成。”
“为了分清责任利益,此次所得钱财、田产皆另立一册,另立一商行——苏和商行,苏和商行可以最大限度的给名下佃户利益,但有一条须讲明,若佃户出售熟丝、粮食、茶叶,苏和商行都有优先权。”
“苏和商行流动资金不足,多是固定产业,头三年只能说是自保有余,三年之后,每一年将拿出所得纯利一成作为慈善基金。”
蔡鞗看向郭涣,说道:“短期内的想法就是这些,不知郭老可否满意?”
郭涣郑重抱拳一礼,默默坐回坐椅。
蔡鞗看向刘一刀和阿侬两人,说道:“海瑞商号是自海龙帮分离了出来的,主要是南北运输,鞗增与阿娘讨论过咱们将来该如何走下去,如何走的更远更稳健。”
“海龙帮自外公时,就期望所有兄弟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陆地也成了所有老一辈人的渴望,但是呢,鞗并不认为陆地会是梦想之地,至于原因……此次帛锦引发的一系列事端也可以看出些端倪。”
“自仁宗皇佑元年始,朝廷赋税就不足以用,也自此开始,朝廷赋税开始大幅度增加,青苗法,本质上是朝廷希望借贷给处于困境中百姓银钱,帮助其度过困境,结果却成了当地官吏强行放贷发财的机会,与盐巴身丁钱一般无二,成了掠夺百姓钱财的恶法。”
“青苗法如此,保甲法亦是如此,好好的期望节省银钱,却成了各州县吃人老虎,成了各州县官吏掠夺路过商贾的打手。”
蔡鞗说道:“只所以会如此,鞗认为还是因为朝廷税赋不足以用,各州县官吏要完成朝廷定额赋税,就会想方设法坑害百姓,税额完成了,自身也从中获得了财富,还能得到朝廷嘉奖而官升一级,又何乐而不为?这与当此时的老蔡太师执掌权柄一般无二,皆因会来钱财,能够补足税赋不足缘故。”
“正儿八经的经商,老老实实的耕田种地,最后都会一个又一个倒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朝廷赋税缺额会越来越大,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下面官吏肆意妄为,海瑞商号有蔡府的官方背景,与大多数有着官方背景的商贾一般无二,可以活的很好,但老蔡终究是老了,未来会如何还很难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鞗与娘亲认真讨论过未来该如何走的问题,鞗也更为支持海瑞商号重新回到海上。”
第138章 进步党人
“海瑞商号为了可以回到陆地,所付出的牺牲不知多少,鞗却希望海瑞商号可以重回海上,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朝廷入不敷出。”
蔡鞗面无表情说道:“朝廷与咱们居家过日子没多少区别,入不敷出更多的还是自身原因,冗官冗吏太多,税赋田地大幅度减少,兵卒耗费较多,官家的奢侈浪费,每年需向西夏、辽国花钱消灾……”
“入不敷出,挣得没花的多,如何做到够花用?更加努力种地、做工是一条路,坑蒙拐骗打砸抢烧也是一条道路。”
“朝廷财赋不足以用,虽也增源,却选择了第二条道路,选择了坑蒙拐骗打砸抢烧自己人的道路,而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朝廷坑蒙拐骗下,即使海瑞商号躲过了一次次,也早晚会成为朝廷或官府眼里的牛羊。”
“一国若一家,增源节流,只有从外部增源,就如同一家老小勤勤恳恳出去做工赚钱,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自海向北赚取倭国、高丽、辽国、女直银钱,向南赚取南洋诸国金银,越过满刺加一路向西,赚取西夷诸国,只有从大宋朝之外不住拉回真金白银,如此才算开源。”
“一者,本土走商贩卖会越来越困难,二者,解决根本问题在外而不在内,再加上此次朝廷的恼怒,鞗更愿意重回海上,但鞗也清楚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海瑞商号已经不可能重回了大海,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海瑞商号要在一两年内,帮助苏和商号熟稔赶海事宜。”
刘一刀郑重抱拳。
“少主放心,海瑞商号只遵从少主意愿!”
蔡鞗心下一阵苦笑,若真是如此,他也没必要说了这番解释,知道海瑞商号老人们心下所想,知道苏眉阿娘与他们谈论后的结果,知道想要海瑞商号重回海上的困难,也只能选择中间路线,让海瑞商号出些海战人才充当苏和商号教头。
心下叹息,面上却未有半分不满,向刘一刀点头示意。
“海瑞商号依然专注南北货运,苏和商号将使用今次所得大船组建南北西三支船队,开拓南洋、北洋、西洋海外市场,为这片土地注入外源之财。”
“百姓财力枯竭,朝廷无论如何在枯竭了的泥塘里折腾,没水了就是没水了,只有从外面获取足够水源才能缓解,才能尝试缓解天旱下困境,这也是为何鞗趁机一意要强占各家家业的理由,因为他们手里有足够船只,正常情况下想要获得很难,也需要很长时间,而咱们也等不得如此久时间。”
蔡鞗将所有人看过,说道:“我朝与汉唐之时不同,西夏对我朝威胁不大,辽国却可在寒冬黄河冰封之时旬日间杀入开封城下,漫长无险可守防线给了我朝极大压力,无数防御北线军卒给了朝廷极大压力。”
“每年耗费一亿两千万让朝廷不堪负重,所以才会有官吏竭力搜刮钱财,不如此,就可能出现五代文人不如狗的乱世,在鞗看来这是根本原因,但这不意味着外源水注入后,朝廷之下的官吏会对百姓松绑,会减轻百姓负担,所以苏和商号会赞助学堂设立两个舆论性质的口舌报馆,自民间督导朝廷清明吏治。”
“报馆,就是时时报道最新消息,或市井趣事,或各地物价,或朝廷下达政令解读,或传播儒家文化……等等,学堂将设立两个不同性质的报馆,一个以民生为主的《民生报》,一个以天下安危,以政令解读为性质的《时事政治报》。”
“《民生报》想来朝廷是不会插手过问的,可以先行置办,但《时事政治报》却很难置办起来,但再难也要置办,用以监督朝廷政令实施,避免重大失误造成百姓损失,用以监督各州县官吏不法行为,发出民间清明吏治声音,困难很大,短期内,仅学堂和咱们是难以实现的,所以……”
蔡鞗看向郭涣,说道:“郭老是清明文人,想来也认识不少民间开明士绅官吏,还请郭老多多联系些清正之人参与其中。”
郭涣心下波涛汹涌不断,很清楚一旦《时事政治报》开馆后,会对整个天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郑重点头道:“山长放心,郭某自会竭力促成此事,不负山长爱民、护民之举。”
蔡鞗点了点头,看向众人说道:“今后重大方向大概就是如此,一者是自外为这片土地注入财源,一者发出自己声音,促进朝廷清明吏治,天下安宁,至于其他的一些事情,诸如建立苏和钱庄、苏和货栈、苏和作坊、苏和佣兵……也将以最终目标为准。”
话语说完,再一次一一将人看过,打开了一方木匣……
“鞗将此次所做之事的目的和未来展望大致解释了下,各位如果想要退出,可以离开,鞗不会怪罪,毕竟朝廷插手后,谁也不清楚会面临何等风险,但若选择了留下来,还希望诸君与鞗能够共进退,鞗必不负苍生不负君!可若背弃了今日之诺,也别怪鞗翻脸无情!”
厅堂内一阵寂静……
阿侬站起身来,大步上前从木匣里拿出一张另类“契约”,拔出腰间弯刀在手掌划过,用力拍在纸张上。
“老头子也不知还能活了多久,活一日跟着少主拼杀一日!”
听着老人改换了正式称谓,蔡鞗郑重点头。
刘一刀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阿侬身边,不满道:“你这蛮子老儿也不知谦虚一下。”说着拿过一方纸张,与一脸不屑的阿侬老人一般无二,重重在纸张上盖下艳红掌印。
海龙帮名下两位老人率先盖下掌印,郭涣起身上前,面无表情拿过一张,低头细细看了遍,一脸惊愕看向看来的蔡鞗。
“苏和商号只是商号,与海瑞商号没有本质区别,只是赚取钱财的商号,并不值得所有人为之效忠,但进步社不同,进步社不是以利益为目的,而是以社会进步,以国昌民富、吏治清明,以社会公平为信条、为终生信仰的团体。”
郭涣微微点头,默默拿起毛笔签下了自己名字。
郭涣带头,顾亲娘上前,看也未看写下自己名字,见十七犹豫,蔡鞗笑道:“进步社无分长幼、尊卑,无分贵贱,无分男女,只要心有信仰,皆可加入进步社,成为进步社一员。”
“少爷,绿桃……绿桃也可以么?”
绿桃一脸的渴望,见到蔡鞗微笑点头,忙上前写下自己名字,紧接着是十七、春花、夏荷、秋月、冬梅……
苏眉很是担忧儿子,不担忧苏和商号的事情,但进步社已经有干涉朝政的嫌疑,朝廷的态度会如何?会允许进步社的存在?
在蔡鞗一再坚持下,苏眉还是成为了进步社的大执事,刘一刀、阿侬、郭涣、顾琴娘也顺利成了进步社名下四执事,主持进步社日常事务。
第139章 太过激进(上)
“大执事、四执事只是主持进步社的日常事务,在之上还有进步社委员、议员。”
“议员是指讨论重大问题的议事人员,为了避免出现重大失误,议员数量较多,以投票多寡决定一切,拥有最终决策权。”
“委员在议员之上,是议员选出的委派人员,因为议员数量较多,不可能人人留在杭州,所以需要一些人决策日常事宜,所以在议员之上设立委员,同样以投票多少决定事务。”
蔡鞗说道:“进步社草创,人员也就咱们这些人,但我相信,日后进步社成员会有很多,现今议员就咱们这些人充当,委员暂不设,等成员多了再设立也不迟。”
“为了进步社更好的发展,不仅成员没薪水,每个月还要上交一定的银钱,具体多少再议,以不增加成员负担为准。”
“为了保证独立性、自主性、非盈利性以及公平公正,进步社名下不允许有任何盈利性质的产业,这是原则,任何人都不允许触犯。”
蔡鞗将已经准备好了的《进步社纲章》、《准则》、《条例》、《纪律》……一一发放到所有人手里。
“鞗才疏学浅,若哪里有些不妥,大家选时间再议,大差不差就这些。”
蔡鞗看向苏眉,苏眉微微点头,两人起身,一干人忙起身抱拳。
直到蔡鞗母子离去,刘一刀才挺直了身子,叹气道:“少主想法虽好,想要朝廷承认进步社却难。”
阿侬无所谓道:“你这老儿若是害怕,退出就是了,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还真他娘的想坐一坐乡野民相的滋味!”
“民相?就你这蛮子老儿?”
“咋了?别以为老头子待在大山里就不懂少主的意思!”
郭涣心下一阵苦笑,却又被离去的娃娃大手笔惊住,身为文人的他很清楚,一旦让进步社通过《时事政治报》、《民生报》掌握了民间舆论话语权,对朝廷会产生如何巨大影响?
郭涣不敢想象,但他敢肯定,朝廷上官吏绝对不愿意话语权被他们掌握!
顾亲娘像是猜测到了郭涣的担忧,叹气道:“郭老莫要太过担心,若是他人想要置办《时事政治报》、《民生报》会很难,小山长或许真有可能做得到。”
“顾先生的意思是……”
“蔡太师。”顾亲娘若有所思道:“郭老也是见了今日情景,蔡学士虽带兵前来,终究还是没有强硬闯入蔡府,若蔡太师真的不满恼怒了小山长和夫人,蔡学士也绝不会忌惮而退去。”
郭涣微微点头,见到一干人全看向自己,不由苦笑道:“老夫也曾听过人说起过小山长话语,对小山长所言‘官家需要蔡太师’话语也较为认同。”
“唉……”
“未听闻过小山长话语,老夫只以为朝廷上奸臣小人太多,冗兵冗官,官家不知节俭,官吏贪婪无度……后来想想,小山长话语并无过错,朝廷也只能任用蔡太师,即使不是蔡太师,也会与现在情形一般无二。”
郭涣苦笑无奈,蔡京百般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活的够久,会来钱,甭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弄到了银钱是事实。
元丰、元祐两党可以执掌大宋朝权柄,根子上还是银钱不足闹的,倒台也还是因银钱缘故,元祐党人恢复旧制加剧了银钱的亏空,蔡京上台,与其说是蔡京善于钻营,还不如说是官家,是朝廷银钱不足的选择。
郭涣无奈,身为熙宁元丰党人一员,很清楚元丰党人与元祐党人之间的矛盾,历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有许多事情早已放下,有些事情却一直是心中的遗憾,当蔡鞗提出“民间监督朝政”时,心脏不可抑制的加速跳动,知道会有无数艰难,却知道内心已经有了选择。
顾亲娘提到蔡京时,所有人就都沉默不语,知道《时事政治报》、《民生报》和《进步社》没有蔡京的支持会面临如何的困难,蔡鞗却没有将此看的太过重要,不是他不知道里面的艰难,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他原本处于的年代,也不是说谁想办报纸谁就办了报纸,更何况他还要建立一个政党。
困难也好,艰难也罢,总要尝试一下才成,而且他也不认为老蔡会竭力打压,或许换了他人,老蔡会毫不犹豫进行打压,可他姓蔡,还是蔡家五郎,情形自不相同。
“政治立场相左,一者身在朝廷,一者在民间乡野,两者如同执政党与在野党的区别,但老蔡姓蔡,孩儿也叫蔡鞗,两者就有了交集。”
“前有元丰党人王安石,后有元祐党人司马光,两人皆黯淡落幕,相比之下,老蔡的结局只会更加凄惨,估摸着老蔡得了孩儿信件,会考虑为蔡家子孙留条退路的,如果不留退路……咱娘俩也只能自认倒霉生在蔡家了。”
蔡鞗说笑一般与苏眉谈起老蔡的事情,却不知蔡京正为他头疼不已,一封封狗爬书信摆放在面前却不知该如何抉择。
“梆梆……”
房门一阵轻响,蔡翛在房门外低头轻唤。
“父亲,叔父前来拜访。”
蔡京微愣抬头……
“让你叔父前来书房。”
“孩儿这就领叔父前来。”
……
蔡翛离去,蔡京盯着面前信件苦笑连连……
“小五啊小五,你给为父出了个大难题啊~”
“《时事政治报》……”
“《民生报》……”
“进步社……”
“唉……”
……
“梆梆……”
“元度无须多礼,进来吧。”
蔡鞗随意说了句,房门被推开,走入的正是已经重回了朝堂的蔡卞。
蔡卞走入书房,大致扫视了眼依然如故的书房,见蔡京正低头皱眉盯着面前的杂乱书信,不由一愣,双目竟有些莫名的笑意。
“唉……”
蔡京深深叹息一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凳,叹气道:“元度前来……不会也是为了那惹是生非的浑小子吧?”
蔡卞知晓眼前兄长的聪慧,说道:“若说蔡家谁最与兄长性子相像,除了鞗儿还真没了其他。”
蔡京一阵低眉沉思,微微点头道:“元度说的不错,确实有八分相似,剩余的两分却让人头疼不已。”
蔡卞笑道:“鞗儿尚还年幼,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兄长又何须忧心?”
说着,蔡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起身送到蔡京面前。蔡京微愣,疑惑看向淡淡笑意的蔡卞,两息后才伸手拿过信件。
“唉~”
蔡卞一愣,蔡京一脸苦笑指了指面前杂乱书信。
“元度或许不知,臭小子野心很大,不仅要将你们元丰党人收入囊中,连元祐党人也不准备放过。”
蔡卞一阵错愕不解,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桌案上杂乱书信。
第140章 太过激进(下)
“这……这……”
蔡卞一连翻看数封信件,一脸难以置信看向苦笑不已的蔡京,前来只是为了“字典”的事情,哪里又能想到,眼前还有一堆更为让人头疼不已的书信。
见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蔡京满嘴的苦涩。
“为兄后悔了,后悔年前将浑小子放回了杭州,不仅坏了……算了,浑小子也在信件上说了足够清楚,流求岛也好,检字典籍也罢,甚至向为兄讨要八牛弩都没问题,只是浑小子想要用民意钳制朝廷,这让为兄很是为难。”
蔡卞一阵沉默,又一次忍不住翻阅手中信件……
“每年百万贯,以两千万贯买扑二十年流求岛所有矿产,大兄自是清楚流求岛上蛮荒野人,就算有所产出也无可奈何,此两千万贯自当是鞗儿不愿朝廷增加百姓负担之举。”
蔡京微微点头,说道:“朝廷征赋税,赋税用于兵卒,兵卒之财流入民间,几经辗转再次回到朝廷之手,若经久不息之流水,最初的源头不是朝廷,不是兵卒,更非商贾,而是低头耕种的农夫,是桑农,是茶农,是矿工……是最底层之人。”
“税赋的增多,乡间稽查走商贩货商贾的保甲军、义勇军的增多,官吏盘剥的增多,无不是在搜刮源头之水。”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水至清则无鱼,若非有着盘剥官吏、兵卒,为兄也无法补足所缺赋税,为兄也相信,任何一廉洁清正之人处在为兄位子上,严格按照律法所定去做,绝无可能征收到每年一万万两千万贯赋税!”
“税赋补足了朝廷用度的同时,下面各级官吏、军卒也定然截流三四,商贾丢失了三四成钱财,也定然会从其他地方补足,从何处补足?只能自最底层的农夫、桑农、茶农身上补足,竭力打压其价值。”
蔡京苦笑道:“最底层的百姓是银钱河流的源头,源头却越来越枯竭,朝廷所能征收到的赋税也随之越来越少,若将天下钱财比作一个定数,一方枯竭,也必会有一方成了低洼积水之地,何处成了低洼积水之地?”
“商贾!”
“商贾经营贩卖,非得利不买卖,即使沿途有诸多官吏、兵卒截去其三四成之利,商贾也定然是有利可赚,故而朝廷当取商贾之财散于民,为财赋源头注入水源。”
蔡京苦笑不已……
“小五虽浑了些,却深得眉娘真传,深知经济之道,可浑小子又哪里知晓朝廷的难处,用船只来往倭国、高丽、辽国、南洋、西洋,自外而内补入财源没问题,想要用朝廷邸报样式弄什么《民生报》、《时事政治报》却不行,太过激进会得罪无数朝臣,即使为兄是当朝太师,也很难挡得住官家的不满。”
蔡卞想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经历过元丰、元祐党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明明是些善法最后却成了害民恶法,谁之过错?
像是知道他在想着什么,蔡京叹气道:“为兄今日为当朝太师,权势看似一时无两,元度想来是知晓缘由的,今日朝廷吃肉,明日若不给下面无数衙役吏员汤水食用,为兄也只会是王相的凄惨结局。”
蔡卞一阵沉默……
“兄长不准备让鞗儿置办报馆了?”
蔡京一阵苦笑,犹豫道:“为兄是很想小五做下了此事,即使招纳了元丰、元祐党人也是无碍,不是为兄肚量够大,而是小五的报馆一旦能够影响了天下,日后我蔡家纵使身在乡野也是天下皆知,更何况小五还要编纂检字典籍。”
“唉~”
“可惜了,若小五已然成年该多好啊~”
书房陷入一阵沉闷寂静……
“罢了~罢了~”
“《民生报》可以允了小五,流求岛可以给他,其余的……”
蔡京摇头道:“那王老志虽已经病重待死,王仔昔又被官家宠信,再加上郑居中每每与为兄作对。官家想要联金抗辽,花费又将不知多少,天下不宜再动荡不安。”
蔡卞苦笑连连,前来只是想要说一说蔡鞗的“字典”事情,没想到会听了这些。
在蔡京背叛了元丰党人的那一刻,兄弟两人就形同陌路,更何况还有张怀素的事情,但蔡卞不得不前来太师府,蔡鞗来信给他,实则还是讨要些元丰党人,相比元丰党人郭涣,身为元丰党人魁首王安石女婿的蔡卞更有说服力和影响力,但这绕不开太师府,唯恐蔡京误会,唯恐会对那个敢捅天侄儿不利,这才前来了太师府,又哪里会想到一娃娃真的在捅天。
确实是捅天,身居朝堂几十年的蔡京、蔡卞,一眼便能看出《民生报》、《时事政治报》会对朝廷产生如何的影响,正如蔡京所言,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民间党人干涉朝政的,官家绝对不会允许!
蔡京一脸犹豫数日也未有决定,就是因为报馆会给蔡家带来怎样的利益,即使蔡鞗将元丰、元祐党人全部招纳其中,蔡京也乐意促成此事,同时又十分清楚官家、朝廷、无数官吏的反对。
朝廷绝不会允许有人挑衅朝廷的权威,各府县更不会愿意头上多了道无形枷锁。
正如蔡京所说,此时的大宋朝需要贪官污吏,需要他们宰杀富裕了的商贾。
税赋田地仅有不足两百万顷,田地税赋也只占一亿两千万贯的三成,七成商税如何可以顺顺利利入库?
3%税率的坐商?
2%税率的行商?
还是30%税率的越境商税?
高赋税之下,物价必然直线上升,蔡卞知道商贾生存也极为不易,除非是与官府有些关系商贾,事实上此类商贾很多。
正常的税赋已经无法满足朝廷日益增多的支出,如何增收、创收就成了官吏升迁考核最为重要的指标,当可以征收的都已征收,当公开售卖官职也无法满足朝廷用度时,结果也不言自明,蔡卞想要劝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相比更为清高的元祐党人,较为务实的元丰党人的他,一时间也只能感慨连连。
蔡京感慨,心下犹豫不决数日,在蔡卞叹息惋惜离去后,一个人坐在书房,直到杨氏敲门端着烛火走入,才作出了最终决定。
“唉……”
蔡京一脸的苦涩无奈,杨氏默默收拾桌案,说道:“老爷真的舍得,舍得送出家中最优秀的孩子?”
蔡京苦笑一声,叹息道:“可惜了,鞗儿太过年幼,老爷已尽古稀,奈何?”
“唉……”
蔡京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如此犹豫不决,想着自己的古稀之年,想着官家打压,也只能无奈叹息。
杨氏搀扶着蔡京离开厅堂,数日前就已知晓了信件内容,心下同样惋惜不断,却也知晓蔡家已是与当年杨家一般无二,看似权柄深重,实则却凶险无比。
第141章 蔡京担责
“路上小心些。”
杨氏为蔡京整理了下衣襟,这才如往常一般嘱咐了句,蔡京微微点头,在儿子蔡翛搀扶下上了马车。
蔡京掀开车帘看向街道两旁已经打开了的店铺,突然说道:“四郎,为何小五会讨要流求岛?杭州城所得顶多千万贯,却要拿出两千万贯买扑流求岛,为何?”
静静坐在一旁的蔡翛微愣了下,皱眉思索片刻道:“熟丝价值自一贯钱跌至四百余文,帛锦同样以两贯钱跌了一倍有余,虽五弟以七百文和一贯钱收购百姓熟丝和帛锦,一旦朝廷重开与辽市易,五弟必是赚取无数,如此之下,还是夺了数十家商贾千万贯家业,若不付出些利益,官家心下肯定是不满意的,所以……所以孩儿以为,这是五弟拖延之计,两千万贯钱财看似多了那些商贾千万贯家业,实则也只每年百万贯,日后是否与今时杭州商贾买扑违约?”
蔡京一阵沉默,微微摇头道:“小五虽年幼,行事看似蛮横,实则却颇有章法,想来是不会背弃契约的。”
蔡京皱眉不已,有些不明白,为何蔡鞗会用两千万贯买扑荒蛮之地?仅仅只是为了让朝廷,让官家满意?至于信件上的盐场什么的,蔡京根本不屑去考虑,没有足够的盐工,没有售卖的地方,建了盐场又如何?
挖矿?
山里古越蛮人就在山里,会允许他挖矿?若真的有矿,朝廷也早已知晓。
蔡京想不明白,最后也只能勉强认可了蔡翛话语,就在心绪纷乱时,蔡翛突然说道:“或许五弟真正目的是朝廷战船,或许五弟真正目的是开拓海外……海外市场。”
蔡京微微点头,说道:“茶丝瓷一年多似一年,价值自然也就一年低于一年,朝廷赋税居高不下,再加上各地税监、官吏、义勇军刮上一层,百姓日渐贫穷一日,若无法解决,终究会出大问题的,小五若真的可以将多余货物贩卖出去,于国于民皆有大利,此事不当阻碍。”
马车骨碌碌,街道两旁店铺纷纷搭设棚子,尽可能占据有利“地形”,期望可以招揽更多客人,多赚取些银钱……
蔡京很准时,每次来到午门时,恰好午门开启,看到蔡家马车尚未停稳,数十官吏挤上前礼拜,郑居中甩袖冷哼。
“哼!”
郑居中冷哼,大步走向人前站立等待的宦官,随着他的不满甩袖,身后也跟随了几十个文武官吏。
“有意思。”
太尉高俅轻笑走向宦官黄经,一干武将相视,也不得不跟随走向午门处,这一幕正被蔡京看在眼里,眉头不经意间皱起。
“午门已开,诸位大人一同吧。”
蔡京微笑点头,率先走在最前,一干大臣尾随在后。
“司空行尚书左仆射,平章军国重事,太师总三省事,鲁国公,上书左兼中书侍郎,开府仪同三司……蔡京……觐见——”
……
班直宦官黄经在前,领着百十文武一路来到垂拱殿,文武东西两分,山呼“圣躬万福”……
早朝没太大事情,听着大臣们为了银钱吵吵嚷嚷,回到延福宫时脑袋都是发涨的,小刘贵妃刚从食盒里拿出精致饭食,宦官黄经走入抱拳。
“官家,蔡太师、郑枢密使、高太尉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赵佶摆了摆手,黄经低头退下,正待喝上一杯莲子羹,突然看到屏风后露出一只绣花小鞋,一边低饮一边暗笑……
“官家。”
蔡京、郑居中、高俅走入,随着黄经抱拳躬身而低身见礼。
“诸位爱卿无须多礼。”
“赐座。”
黄经忙招手厅内宦官搬动椅凳,蔡京在宦官搀扶下坐在镂花椅凳,郑居中、高俅也一一在旁就坐。
“朕也以为二十年太久,整个流求岛几如一州一府,每年百万贯,是不是少了些?”
赵佶话语刚落,蔡京微转头颅瞥了眼微微晃动了下的山水屏风,正待抱拳开口,郑居中抱拳道:“我朝从未有过将一州一府贩卖他人惯例,臣以为……”
“我朝二十四路、十九府、两百四十州,每年可入府库税赋超过百万贯者几?流求岛几如荒芜岛屿,我朝任何一个州府都要远强于流求岛,郑大人若以为如此荒芜岛屿税赋少了,其余州府是否要缴纳数倍赋税?”
蔡京面无表情开口,郑居中顿时哑口无言,官家赵佶也露出些尴尬来。
郑居中哑口无言,流求岛荒凉是事实,二百四十个州府,即使最为贫瘠的州府,人丁也远多余了流求岛,每年百万贯已经多出了各州平均摊负的赋税一倍。
蔡京抱拳道:“有人才有财赋,流求岛流于海外,纵使距离福州、泉州如此之近,千百年来也无多少百姓登岛耕种,一者岛上瘴气弥漫,一者有着以人头为器物的蛮人。”
“十余年年前,一伙海贼登岛与蛮人起了冲突,双方私斗了十年,直至去岁,流求岛才归附了我朝……”
高俅突然插口道:“臣听闻蔡太师口中‘海贼’姓苏,其头领之女是太师之妻妾,不知是否属实?”
蔡京面无表情道:“高大人所言不错,正是老夫妻妾,开口言‘百万贯’小儿,正是那海龙王苏易坤之外孙,亦是老夫五子,高大人可否满意?”
高俅尴尬笑道:“太师莫恼,下官也只是自市井中听闻了些流言。”
蔡京向面色怪异的赵佶抱拳说道:“那苏易坤已在十年前身死,贼众也已归附我朝为民,流求岛遍布瘴气,想要招募百姓开荒耕种甚难,若要与我朝二百四十州相若,非数十年之功不可,其间花费更是不知多少,臣以为,既然我儿敢为天下先,臣亦以为当嘉奖,以示国朝之恩。”
……
官家不开口,厅堂内气氛有些异样诡异,郑居中硬着头皮说道:“苏氏为海贼之女,每年百万贯也……也不算少了,可……可又为何向朝廷讨要八牛弩,讨要五十艘大船?若有意外……”
“五十艘大船,以五万贯钱计也只两百五十万贯,与每年百万贯,二十年两千万贯相较,郑大人不会不清楚差距若何吧?”
蔡京冷脸说道:“招募流离失所百姓登岛耕种,需不需要船只?自倭国、高丽,自南洋、西洋为我朝补入外财之水,需不需要船只?”
“意外?郑大人莫要忘了,十余年前的海贼,今时已经成了我朝十年良善百姓,若真有意外,我蔡府自然担其责。”
第142章 上眼药水
蔡京抱拳道:“朝臣担忧犬子途中背弃契约,老臣却以为可以一试,今时虽我儿有趁机落井下石收购了苏杭数十家商贾家业之嫌,但这也只是民间商贾之间正常交易,臣相信,郑大人家中,朝中任何一位大人,天下任何一个商贾,也定然有此类之事。”
“数十家商贾在此次帛锦之难后,已是无力继续经营店铺、田地,售卖他人以图自保也是必然,买与我儿或是买与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双方之间也只是正常交易。”
“朝中大臣担忧我儿无力履行契约,臣也觉得有理,但臣还是以为可以一试,其一,即使失败了,流求岛上也定会增添些民丁,至少可以减少些朝廷对流求岛的投入;其二,数十家的家业被我儿收购,但这些家业也还在我朝土地上,若明年我儿无力履约,朝廷自可充公补足,若朝廷担忧今时数十家商贾私下贱卖家业田产,官家可以明示天下,我儿名下所有产业皆为官府抵押之物,如此自也不用担忧履行契约之事。”
官家赵佶心下苦笑,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蔡京,心下竟生起一些不满来,叹气道:“辽国越来越不满,再开市易终究有些不妥……二十万贯金银,三十万匹帛锦……”
蔡京抱拳道:“朝廷税赋不足,今岁与辽岁币自当是蔡府所出。”
赵佶顿时点头,笑道:“爱卿果然是忠贞,就如爱卿之言,那个……此事就由爱卿全权处置。”
蔡京的态度让赵佶舒服了些,笑道:“年前时,朕还以为只是稚子孩童玩闹,今时看来却是朕错了。”
“可惜了……”
赵佶莫名叹气,蔡京眉头莫名皱起,就在这时,一宦官急匆匆走入。
“启奏官家,都水监赵公公有急事奏报。”
赵佶眉头微皱,点头道:“宣。”
宦官低头退出厅堂,不一会都水监使赵霖提着个枣红木匣急匆匆走入拜倒,面上满是喜意。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赵霖见赵佶呆愣,忙将枣红木匣打开,赵佶这才看到木匣中一巴掌大的乌龟,乌龟没什么稀奇,怪异的是长着一大一小两个脑袋。
赵佶来了兴趣,看向蔡京、郑居中、高俅三人,笑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不会是天龙之子吧?”
见赵佶如此说,三人也纷纷起身上前细观,蔡京点头道:“老臣以为此物正是齐桓公所言‘象罔’,见之而霸也。”
赵佶心下大喜,正要点头赞叹,一旁的郑居中却皱眉说道:“天无二日,人无两首,此物不祥,陛下当弃之。”
郑居中话语对着官家赵佶,目光却看向皱眉不已的蔡京。
“天上已有一日,太师所言霸者……不知霸者何人?”
蔡京低眉说道:“童公公去岁带回一大才,郑大人不会不知晓吧?天降祥瑞,我朝也必可一举得回燕云之地!”
赵佶一阵皱眉,叹气道:“此物终是不降……”
“来人,丢入金明池,用锁链锁住,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还狂喜的赵霖,此时哪里还有半点笑意,声音颤抖唱了声“诺”,抱着木匣磕头捣蒜退下。
先是蔡京怼了几句,本就心疼夜长梦多,没能一下子得了千万贯钱财,如今又见到了双头乌龟,看着郑居中不住瞥向蔡京,心下没由来的生起一股不满。
蔡京、郑居中、高俅三人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等了一会也没见赵佶开口,只得起身抱拳,默默退出殿堂。
三位大臣这边刚离去,屏风后便跑出一双环发髻少女,眉清目秀的不是茂德帝姬赵福金是谁?
小丫头躲在屏风后大半日,跳到赵佶面前开口就问。
“”爹爹,那坏人真的有两千万贯钱财吗?
赵佶一愣,没想到疼爱的女儿会说出这句话语,皱眉想了下,摇头道:“应该没有吧,但千万贯是有的……至少现在有。”
“原来那坏人这么有钱啊~”
小刘贵妃远不是一小丫头可比,听了几位大臣话语后,便知赵佶心下的不悦,忙将赵福金拉到身边,不满训斥道:“什么坏人坏人的,若让大臣们听了去,还当大内中没了礼教呢。”
赵佶叹气道:“福金话语也无过错,唉!满朝文武无数,竟无人奈何得了一稚子娃娃。”
小刘贵妃为他倒了杯酒水,笑道:“不是满朝文武奈何不得一娃娃,而是无人奈何得了老蔡太师。”
赵佶心下一丝不满陡然壮大成了参天大树。
“呵呵……”
“无人奈何得了?爱妃这话可是说错了。”
小刘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点头笑道:“是臣妾说错了话语,蔡太师再如何,也还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能令人锁住了那异种‘象罔’,自也能锁住桀骜鹰犬。”
赵佶点头笑道:“爱妃所言甚是有理,甚是有理!”
“哈哈……”
赵佶大笑,小丫头赵福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想要询问的话语也堵在了口中。
小丫头赵福金的生母是大刘贵妃,大刘贵妃病逝不久后,素爱奢华衣物的小刘氏就成了新宠,也因此晋级为小刘贵妃。
小刘贵妃与大刘贵妃一般无二,甚至病逝了的王皇后、现今的郑皇后,都是前太后身边的押班宫女,只是王、郑皇后、大刘贵妃是神宗皇后向氏身边押班宫女,而大小刘贵妃却是哲宗皇后刘氏的押班宫女。
哲宗皇后刘氏羞愤自杀后,名下宫女便被放出了宫廷,因小刘氏在内宫时认下宦官杨戬为父,出了宫的小刘氏也再次进入内宫,成功的成为大刘氏之后最受宠的妃子。
宦官杨戬并不简单,不仅仅只是内宫宦官,而且镇安、清海、镇东三镇节度使,在小刘氏成功的上位后,也由检校少保升晋升成为太傅。
内宫不得干政,蔡京也知晓小刘氏每每在官家跟前上眼药水,知晓又如何,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归根到底还是蔡京与杨戬的交恶。
按理说,蔡京重回朝堂也与郑居中、杨戬有很大的关系,正是两人为了干掉继任蔡京后的赵挺之,这才在赵佶身前说了好话,而赵挺之每每要求赵佶勤俭节约,罢了蔡京后也后悔无钱可用,因而蔡京得以重回朝堂为太师。
如此,郑居中、杨戬算是蔡京的恩人,欠了人情就要还,郑居中看中了枢密院事,事实上蔡京也在官家赵佶面前提起过,说了什么“枢密院督管天下兵事,任人唯亲也是不错的”话语,但如今受宠的已经不是郑皇后,而是一日三换衣衫的百变女小刘贵妃,赵佶也就一时没有答应,身为郑皇后堂兄郑居中也因此暗恨上了蔡京不愿使力,转而敌对起来,杨戬与郑居中情形差不多,都是因权利之争,由原本的同盟转而反目。
杨戬与蔡京反目,干女儿小刘贵妃也每每给老蔡太师上起眼药水来,再加上一千万贯钱财没能立马进入兜里,蔡京嘴里说着开发流求岛,赵佶却不置可否,一座荒岛而已,要与不要又如何?
本就心下不悦,再加上小刘贵妃、郑居中的眼药水,赵佶对蔡京更为不满起来,在不久后,杭州八百里送来朝廷的一封加急信件后,不满彻底爆发,老蔡太师也光荣的再次罢职离朝。
第14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
杭州城依然车水马龙,商贾依然为了一文钱争吵不断,而南街的陈记绸庄却遇上了些麻烦,两名大汉堵在门口,店家脸上满是无奈苦笑。
“店家,咱们都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今次真的是俺们……”
不等汉子话语说完,年过四十的店家忙冷脸摆手打断,好像上一刻的热情从未存在。
“若是往年,杨兄弟开口,陈记绸庄多多少少都要给些情面,可今次不成,还望杨兄弟谅解兄弟的难处。”
一旁的杨三郎恼了,上前怒道:“姓陈的,俺们兄弟每次购货不是在你家里?若非今次风浪较大毁了船只,俺们又岂会赊欠了你家钱财?”
店家一边应付杨家兄弟,一只眼还盯在选购绸子两女身上,见两女畏惧大怒的杨三郎,眼瞅着就要低头离开自家店铺,店家也顾不得杨家兄弟感受,脚步急切上前。
“两位姑娘……”
店家刚开口,两女慌张躲避开来,从旁急匆匆走过、离去……
“唉!”
店家重重一叹。
“海上风急浪大,兄弟很能理解两位兄弟的难处,可我陈家也难!但凡有些可能,兄弟又怎会拒绝?”
“再说了,兄弟就算想借贷给两位,两位兄弟又如何回了辽国?况且两位兄弟借贷的也太多了,一万匹……整个杭州城,能一口气拿出一万匹的,除了小五衙内外,即使官府织院也无一万匹绸缎来!”
店家苦笑拱手:“两位还是放过兄弟吧,陈家真的无可奈何。”
略矮一些的杨雄叹气点头,一旁的杨胜突然开口。
“绸缎无法赊欠,俺们兄弟的船只遭了风浪,借了俺们一百贯银钱总是可以吧?”
“三郎!”
杨雄面色骤变,急声就要训斥,店家皱眉不悦道:“一百贯没有,看在往日情分上……店里还有几十文。”
店家从柜台下拿出一木匣,将里面数十枚铜钱、铁币倒在了案台。
“两位兄弟想来也不是走了一家,也当知道杭州城发生了什么事情,朝廷至今也还没有开市定论,整个杭州城都在拼着老命贩卖帛锦,大家的生意都很难做,此时都已经是了午时,小店也未有卖出一尺布来。”
店家将数十钱推到两人面前,杨胜正要去拿,杨雄大怒,“啪”的一巴掌拍了过去,冷脸怒视自己三弟,杨胜老脸一红,悻悻退下。
杨雄神色肃然,抱拳深深一礼。
“打扰了店家,兄弟亦谢过店家恩情。”
说罢,杨雄也不招呼杨胜,转身就走。
“大哥……大哥……”
杨胜忙追赶大步离去的杨雄,店家一脸的厌恶不喜。
“呸!”
“连几十文钱都要贪了,还他娘地张口赊欠一万匹绸子?”
“我呸!”
店家恼火,声音陡然加高三分。
“三儿!三儿——”
门外不住招呼行人进店的三儿急匆匆进店。
“掌柜的,三儿可没敢偷懒,官府也太坑人了,小五衙内都将帛锦价值稳定了下来,这还没两日呢,又……”
“啰里啰嗦……去,赶紧前往马记绣坊,告诉马掌柜,辽国蛮子都是些骗子,几十文的银钱也要借了。”
“啊?掌柜的,咱家可别上了当啊,几十文钱都要借了,若借了绸子,咱家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了么?”
“废话!赶紧的,可莫要让大家伙吃了亏!”
“掌柜的放心,三儿这就去!”
掌柜的吩咐,小伙计飞奔而去,唯恐辽国人骗了他们,偏偏还故意从刚出门不远的杨雄身边穿过,刻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杨雄几乎年年都要走一趟杭州,与陈记绸庄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年的生意往来自然是认得三儿,见他回头看向自己的不屑,杨雄心下没由来的一阵恼怒,不是恼怒陈掌柜、三儿,而是身后还在嘟囔着的杨胜。
“大哥,几十文也是钱,你怎么……”
“闭嘴——”
杨雄大怒,转身一把将比他还高半头的杨胜提在半空,又一重重摔在地上。
“砰!”
杨胜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一脸惊愕看着大怒不已的大哥。
“大哥……”
“闭嘴——”
杨雄大怒,俯视着错愕不解的杨胜。
“你这蠢货……哪个让你开口一百贯钱的?哪个又让你伸手的——”
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可下一刻,杨胜也跟着恼了。
“咱们一天没吃东西不要紧,可大哥莫忘了,还有十几个兄弟跟着饿着肚子呢——”
杨胜跳将起来,毫不理会爱看热闹围观的宋朝百姓,怒道:“船沉了,十五万贯钱没了,过万张上好皮子没了,咱们兄弟拿什么赔给萧大人——”
“十三家……咱们已经走了十三家!可有一人愿意借于咱们吗?宋国人都他娘地忘恩负义——”
“闭嘴——”
“凭什么——三弟就他娘地当着所有宋国人的面!宋国人都是忘恩负义小人——”
“闭嘴你这蠢货——”
杨雄怒吼,杨胜毫不示弱怒视。
……
“少爷,辽国蛮子好凶啊……”
绿桃声音很小,蔡鞗差点以为是错觉,咂巴了两下嘴角。
“那……汉子并未骂错,身处困境时,怨天怨地没有任何益处,与其埋怨,还不如争取他人的同情,以此获取些许帮助呢。”
“嗯嗯,少爷说的对!”
绿桃连连点头,又说道:“少爷,都午时了~咱们走吧~绿桃都饿了~”
“……”
蔡鞗一阵无语,平日里都是她最爱看热闹,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们不好!”
“呃……那好吧。”
蔡鞗点头,绿桃忙拉着他小手,十七等人将人隔开些,眼看着他们就要转身离去,就在这时……
“蔡公子——”
乍听到有人喊自己,蔡鞗不由回头去看,正见稍矮些汉子大步走向自己,绿桃顿时紧张挡在他身前。
“你……你要干什么?”
绿桃紧张,这些日一直都紧张突然转了性子的少爷,唯恐人群里冒出个刺客。
十七冷脸踏前一步,十余个亲随冷脸按刀,杨雄没有停住脚步,但在蔡鞗数步前顿住脚步,抱拳深深一礼。
“小人杨雄,去岁有幸见过公子一面,小人的船只遭遇了风暴,也是蔡三公子所救,正犹豫着想要拜访公子,没想到却让公子看了笑话,还望公子海涵。”
蔡鞗一脸怪异,杨雄、杨胜两兄弟争吵时就已经认出了两人,不是说他记忆力多好,而是两人是辽国海商,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够见识到的人不多,认识的辽国人也就学堂里的先生和马术教头,更何况两人还是稀少的辽国海商。
听着“蔡三公子”时,蔡鞗便知是那镇江知军的三哥,蔡鞗嘴角露出些笑意,看向围着一圈的百姓,笑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弟就已经够让人不喜了,杨大哥这一声招呼……小弟是装作不认识离去呢,还是抱拳还礼?”
第144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中)
杨雄心下苦笑,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杨胜大步上前,照着自己嘴巴子就是狠狠抽打两计。
“啪啪!”
杨胜左右开弓,向着蔡鞗就是抱拳一礼。
“杨胜嘴贱,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
蔡鞗指向周围指指点点百姓,笑道:“道歉要有些诚意,本公子也不喜欢与莽撞无脑之人打交道,得不偿失。”
蔡鞗话语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当啷——”
刀兵出鞘声自背后传入耳中,脚步不由一顿,绿桃却更显紧张,不住将他挡在身后,也不去想想,就她那小身板又怎能挡得住?
蔡鞗转身看向拔刀的杨胜,又看向面色铁青的杨雄,一脸的笑容。
“杨胜嘴贱得罪了公子,得罪了宋朝百姓,只要公子帮俺们兄弟一把,杨胜今日便以死谢罪!”
蔡鞗笑容不变,却没有看向脸红脖子粗的杨胜,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面色铁青的杨雄笑道:“你们的船只在海上沉了,身无分文来了杭州,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回了辽国,至少也要赶往开封,那里至少还有些辽国人可以求助,当然,若你们停留杭州小半年,也可以乘坐辽国船只返回辽国,至于……银钱没了,还想要他人承担无数风险,赊欠给你们绸缎帛锦……换做是你们,会吗?”
“小五衙内说的对!凭什么要赊欠给你们?万一你们在海上再次沉了呢?”
“就是!就算安全让你们回了辽国,耍赖不认账,怎么办?”
“俺也觉得小五衙内说得对……”
……
百姓吵吵嚷嚷,毫无意外的站在蔡鞗身边,站在宋国一边。
围拢的人群越来越多,见无数认点头赞赏,蔡鞗心下一动,抱拳向所有人。
“各位叔伯兄长,人来这个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艰难,也没谁天生就欠谁的,别人帮咱,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这话在理不?”
人群轰然炸响。
“在理——”
蔡鞗小嘴咧的老大,绿桃、十七等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一脸怪异看向情绪激动的百姓。
“非亲非故的,百姓就算信誉再好,从官府里借贷也是需要有风险保障,或是田产,或是庄院,再不济也要有可以偿还债务的男丁,而且还要有保人方可。”
“这位杨大哥是辽国商贾,一者在北,一者在南,又是各为一国百姓,毫无任何保障之下,哪个敢随意借贷数万、十数万贯银钱?即使大宋官家,鞗也相信绝对不会白白送出银钱吧?”
不等人群吵嚷叫好,蔡鞗陡然将声音拔高八度。
“正如当下!”
“各位叔伯、婶娘、兄长、姐妹们也都清楚,自年初时帛锦价值就在走低,鞗也张贴了告示,事后之事大家也都清楚。”
蔡鞗提起帛锦事情时,所有围观百姓全都默不作声了。
“有人说……鞗落井下石,抢了杭州数十家商贾的家业。”
“说的不错!鞗确实趁机落井下石,趁机抢了他们的家业,可大家凭良心说,任何一家商贾在有这种天赐良机时,会不会同样一口吞下了他们?吞下了每每造谣鞗当街调戏妇人的商贾家业,吞下造谣鞗恼怒撞船杀人之商贾家业?”
……
人群围拢了一圈又一圈,却依然沉默不语。
“市井中,有人流传鞗短短时间赚取了千万贯钱财,赚取了大宋朝每年一成的赋税,甚至还有的说是两千万贯……”
“呵呵……”
“鞗和蔡府一直没有说明,说明自己得了多少钱财,今日鞗告诉大家伙,没有大家伙想象的这么夸张,加上田产、店铺,也就赚了八百万贯而已。”
“咝~”
“八百万贯啊……”
“八百万贯……还而已……”
“这……这得多少银钱啊……”
“俺就说么,小五衙内所得至少也有八百万贯,偏偏你们还不信……”
……
本还沉默不语的无数百姓炸了锅,杨雄、杨胜两人傻眼了,又哪里能想到,短短数月内,一娃娃赚取了如此之多银钱。
“八……八百万贯……”
杨雄骇然看向素白衣衫娃娃,杨胜心下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愤怒杀意,不远处的十七陡然握紧刀柄,头颅微转看向杨胜。
见十七腰间利刃出鞘半尺,杨雄心下一惊,这才察觉出杨胜的异样来,想也未想,照着杨胜胸腹就是一拳。
“砰!”
“嗯哼……”
杨胜未有想到大兄会突然打了自己一拳,蔡鞗若有所觉回头,又看向十七腰间出鞘半尺利刃,眉头不由自主隆起。
无数人吵吵嚷嚷,蔡鞗也不开口阻止,任由百姓艳羡、渴望、嫉妒、不满……一直等待所有声音消失……
“八百万贯很多,可若是叔伯婶娘们知道,鞗要在二十年内支付给朝廷两千万贯银钱,今时八百万贯……”
“还多不多——”
蔡鞗几乎就是怒吼出来的。
……
“轰——”
人群死一样的寂静后,毫无征兆的轰然炸响。
正在人群中的朱勔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一同的赵约同样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喃喃道:“两千万……这可是两千万贯啊……不对!不对不对……咱们怎么没有听说过两千万贯的事情?”
赵约的话语让朱勔一愣,想也未想,冲着蔡鞗便是大喊。
“小五衙内!”
“官府何时听闻小五衙内两千万贯之事?”
本还炸了锅的无数百姓陡然一静,全看向人场中的蔡鞗。
蔡鞗看向朱勔,抱拳笑道:“朱大人不知两千万贯之事,不代表苏和商行没有两千万贯的事情,当然,这也要朝廷愿意才行。”
朱勔听了这话语,与无数百姓一般无语,什么叫“愿意才行”?
蔡鞗抱拳一拳,说道:“泉州、福州之南海有一流求岛,此岛自去岁便成了我大宋朝之土,岛上荒凉是荒凉了些,但鞗自认为地儿够大,便想买扑了此岛,招募些人手耕种田地啥的,所以就给朝廷写了封信,以每年百万贯,一共两千万贯买扑此岛,开垦的田地也好,寻找的矿山也罢,二十年后自归朝廷所有。”
蔡鞗一一看向所有人,面无表情说道:“鞗得八百万贯,眼红者无数!你们……眼红!官府眼红!却从未去想过,八百万贯也是在苏和商行合法所得!”
“我朝有十九府、二百四十余州,平均每一州府的赋税不过五十万贯,一荒芜流求岛每年一百万贯,鞗今日想问……你们谁还不服眼红?”
……
“呵呵……”
无数人头却无一人开口,蔡鞗低头轻笑。
“之所以说这些,还是想要告诉这两位兄弟,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有所付出,什么抵押、付出都没有,凭什么要让他人相信你们的信誉?”
“自裁谢罪?”
“一条人命就要价值数万、十数万、数十万贯?”
第14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下)
都说人命无价,可现实却很残酷,无数人看着蔡鞗打马离去,近千人无人大口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难以喘息的压抑……
“两千万买扑一个毫无用处岛屿……”
“唉……”
……
一人摇头感叹,无数人感慨惋惜,至于朝廷是否答应……傻子才不答应呢!
“唉……”
“一娃娃每年上交两个州府赋税……哪个混账东西再敢在老夫面前眼红,老夫啐他一脸!”
一皂衣老人摇头叹息离去,朱勔苦笑不已,看向赵约哀叹。
“杭州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想来不久后朝廷就会下了旨意。”
赵约苦笑点头,两人钻入马车,心情复杂打道回府,无数百姓摇头惋惜,即使一娃娃也知“八百万”与“两千万”之间的差距,有时人就这么回事,当知晓蔡鞗短短几个月间吞了几十家商贾的家业,知晓有千万贯时,即使享受着蔡鞗强行提价好处,放下碗筷还是不满骂娘,可若蔡府倒霉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知府病了,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蔡攸在杭州得不到任何回报后,带着两千官兵前往了苏州,仅被封查的家族就有一百一十七家,苏州孙家也在蔡鞗病愈后成了监牢中一员。
或许是性情缘故,也或许内心深处排斥这个时代,若无必要并不愿意出去,可最近的流言也让他不得不走出蔡府。
蔡鞗打马返回蔡府,还没刚喝了碗冰镇梨汁,前院门房便有人来报。
“孙知府……”
蔡鞗翻看门房送来的书册皱眉不喜。
“到了这种地步还耍手段……”
随手将书册扔到桌案上,看向弓着身子的门房管事。
“告诉孙管家,就说蔡府自保尚且不足,管不到苏州府,让孙知府好好养病,请他相信官府,相信官家不会冤枉了任何人。”
蔡鞗摆手,门房低头退出书房。
“唉……”
蔡鞗苦笑摇头,看书的心情也没了半点,起身来到“作战室”,一个人静静站在巨大木板前,看着最近发生的流言蜚语。
在蔡攸前来的第三日,杭州城一夜间冒出无数真假难辨流言蜚语,有些与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但真的反而更像是假的,诸如蔡鞗勾结摩尼教妖人,暗中操作了一切,但蔡鞗只是个七八岁娃娃,当日当街与蔡攸对峙时,也是他率先揭开这层薄纸,真的反而成了假的。
有些是蔡鞗放出的流言蜚语,更多的……
看着所有相关人员的最后箭头皆指向“孙沫淼”三字,蔡鞗嘴角一阵上翘不屑。房门轻响,蔡鞗没有回头,能自由进入“作战室”的也只有苏眉阿娘。
“鞗儿真不打算救下了苏州商贾?若任由官府抄没,整个江南都要遭受了重创的。”苏眉看向木板上复杂人物关系图,轻声说着苏州正在发生的事情。
蔡鞗不置可否说道:“娘亲不用太过担忧,大兄虽抓了数百人,却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安插罪名,杭州城的流言已经蔓延到了江南十数州县,朝廷太过贪婪会引起整个天下动荡不安的,但这个知府大人却不能继续留在杭州!”
苏眉点头道:“孙知府只是些小事,几日来娘亲心下一直不安,城中的流言是否与摩尼教妖人有些关系?鞗儿日后可不能再与他们有任何关系,这很危险。”
……
“嗯。”
一阵沉默后,蔡鞗微微点头认可了苏眉话语,孙沫淼在明处,他可以轻易查到巨大木板上所有人物关系,摩尼光明教却无能为力,当市面上出现了“勾结妖人”流言时,虽隐晦却基本上已经是事实了。
有时越似是而非越让人起疑,反而太过直白的真实却让人坚信不是真实,当不利流言出现在市面后,蔡鞗故意将真实传播了出去,真实反而被百姓扫入了垃圾堆里。
蔡鞗一阵沉默,脑中回想着《水浒传》里那些被迫上梁山好汉们,心下没由来对摩尼教一阵失望。
“娘亲说的对,玩火者终被火焚,孩儿日后不会再与摩尼教有任何牵连!”
“或许……孩儿该出去躲躲了。”
苏眉一愣,继而苦笑点头:“是辽北还是流求岛?”
“朝廷还未有定论,流求岛短期内应当保持现状,至少一两年内是如此,只有天下人都知道孩儿是个傻儿时,皆知晓孩儿买扑了流求岛二十年时,流求岛才能进行开发,孩儿想走一趟辽国,想去生女直地方看看……娘亲放心,孩儿不会拿小命冒险的。”
苏眉想着最近发生事情,想着市井中流言蜚语,无奈点头道:“鞗儿已有决定,娘亲也不再阻止,只是……娘亲想知道,流求岛真的可以产出百万贯钱财吗?”
提到流求岛,蔡鞗一阵沉默,郑重道:“流求岛荒凉、多山,千百年来也没多少人愿意登岛耕种,由此可见一斑,但这一切会因一物彻底改变。”
看着苏眉的疑惑不解,蔡鞗郑重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能短时间内十倍、百倍、千倍人的涌入流求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让人发了疯的财富,而流求岛上有让人发疯的东西,黄金,数百万两的黄金,另有铜矿……”
“数……数百万两黄金?”
苏眉一脸的惊骇,蔡鞗苦笑点头。
“流求岛千百年没多人登岛居住,山里更是古越蛮人地盘,古越蛮人不识黄金为何物,即使发现了也只当做是无用石头,但流求岛确实有黄金,而且上次孩儿前往流求岛时,已经寻到了位置,只需让人采挖即可。”
蔡鞗叹气道:“这些金矿原本是孩儿用来对付那些蛮人的杀手锏,因为孩儿知道,一旦让朝廷知道岛上有数百万两黄金,一定会派遣无数兵卒登岛,若那些山里蛮人不愿与老寨和解,会被朝廷屠杀绝种也不一定。”
苏眉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胸口狂乱跳动,知道数百万两黄金意味着什么,仅此黄金一项,足以抵得上两千万贯钱财,更清楚,朝廷一旦知晓后的恶果。
蔡鞗笑道:“数百万两黄金本没在孩儿打算中,但今日咱们娘俩吞了杭州千万贯钱财,若不付出些,朝廷自然是不会撒手的。”
“尽管孩儿用每年一百万贯,二十年两千万贯买扑了流求岛,即使弄得天下皆知此事,孩儿也绝不相信官家或朝廷会让孩儿独占数百万两黄金,只要黄金消息一出,朝廷必会强行占了去,但也因此不会再有什么两千万贯之事,可买扑弄得天下皆知,黄金可以给了朝廷,其他的……诸如铜矿,诸如田地,那可就不好说了,孩儿相信,仅这些收入也绝不比数百万两黄金差了半分。”
苏眉用了许久才稳住心神,缓缓说道:“所以……所以我儿说暂等,暂等一两年,完全确定了买扑之事,用律法、规矩堵住朝廷的口,我儿的目的也不是那些黄金,我儿……我儿是要做流求王……”
蔡鞗挠头道:“流求王……孩儿未有想过,只是想着用人性的贪婪为流求岛增加些人丁,除了黄金外,流求岛的一切都要遵从孩儿的意愿,至少二十年内是如此,至于二十年后……二十年后再说吧。”
第146章 决裂
短打汉子看着身量不高,裸露在外的肌肤也不是很健壮,粗麻短衣短裤与装卸货物力夫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肩头扛着的三包沉重麻袋,或许是稻谷太过沉重,整个黝黑面孔埋在麻袋中。
“砰!”
汉子肩头抖动,偌大的麻袋甩落在马车,不用他人帮忙,双肩每一抖动,马车上便多了袋稻谷。
“稻谷三袋——”
管事将声音拖拉的很长,账房先生随手记下“稻谷三袋”字样。
……
日头渐渐低垂,一整船的稻谷也终于卸载完毕,十数汉子围在账房跟前,或是恼怒不满,或喜笑颜开从账房先生手里接过银钱。
“石生,三百二十七袋,三千文钱~”
众汉子一听账房先生公然侵吞石生银钱,顿时不满乱骂。
“王老扣,就算折算也没你这么折算的吧?”
“就是,石生老实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
账房先生看向低眉不语的短打汉子,笑道:“你们瞎咋咋呼呼作甚?秋税官府还要征收工本费呢,再说了,人家石生都没开口不满,你们瞎吵吵嚷嚷作甚?”
十余汉子看向低眉不语的石生,见他还是默不作声,纷纷摇头暗自叹息。
账房先生见一干汉子不再开口,将已经装了钱币袋子打开一个口子,随意又从木匣中抓了把钱币丢入袋中。
“石生,上前来拿。”
短打汉子默默上前,在旁人惋惜目光中接下了沉重钱袋。
账房先生见十余汉子摇头惋惜,笑道:“别不知足,若非蔡家五少爷怜悯,否则你们是拿不到这些银钱的,即使能拿到,也会有三成不值钱的盐钞,也要比这少上许多,至于会少了多少……你们自是清楚。”
“行了,该拿到的银钱都拿到了,一日一结,概不欠账!明日一袋五文银钱……”
一汉子皱眉打断道:“王老抠,明日的工钱怎么少了这么多?”
账房先生捋须笑道:“所以说你们要知足,明日是织院的货物,就算是五文钱也还是东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若没蔡家五少爷率先给十文钱一袋,你们也只是没银钱可拿的征役民夫。”
“五文钱……王老抠,明日还有没有蔡府的活计?五文钱的工钱不够给俺老娘看病抓药的。”一年轻汉子上前询问。
王老抠摇头道:“明日没有蔡府的,后日有,后日是一船洁丝,价钱稍高些。”
“洁丝?”
众人脸上不由一喜,不等他们开口,账房先生便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说道:“别想着歪主意,明日都必须前来,虽价钱少了些,可若你们不做,织院若是告到了官府,倒霉的还是你们!”
众人一阵苦笑,只得点头答应,三三两两摇头离去。
夜色渐渐降临,短打汉子提着沉重钱袋走在漆黑小道,脚步莫名一顿,抬头看向漆黑的前方……
“苏州坛主石生。”
“踏踏……”
两人不急不缓前行,就在两人即将撞在一起,或是交错而过时……
“当!”
十七闪电劈砍,短打汉子手中银钱散落一地,突遭袭击不但未有退却,反而双拳若蟒蛇出洞击砸十七胸腹,但势在必得杀招却落空,十七像是早已知晓他会如此。
利刃劈砍而过,想也未想瞬间拔出腰间短刃,反手凶狠划过。
双拳落空,由拳变掌,交错架住刺杀而来的短刃,双方上手便是好不留手,沉重力道让搬运了一日稻谷的短打汉子难以承受,几乎只在一指间便刺入眼中。
“砰!”
胸腹遭受重创,短打汉子载到在地,正要翻滚躲避,尚未有动作,脖子上的寒意让人无法再动半分。
感受着脖子上的杀意,短打汉子第一次开口。
“你们不是官府鹰犬,为何要与圣教作对?就不怕圣教与你们不死不休?”
“带走!”
十七冷声开口,黑暗中大步走出四人,四人没有任何话语,一人手持棍棒上前,重重一棍敲在短打汉子脖颈间,另外三人如同绑缚死狗一般,将昏迷了的汉子绑缚了个死死,装入麻袋扔在战马上……
轰隆隆马蹄消失在黑夜中,除了散落一地银钱证明过偏僻小路有人来过。
……
苏州坛主石生,归安坛主陆行儿,兰溪坛主朱言、小帅吴邦,方岩山坛主陈十四,缙云坛主霍成富、陈箍桶,台州坛主吕师囊,越州坛主裘日新……十七带着百骑连连袭击光明教分坛,虽没有死多少人,一两个月内,一个又一个坛主成了蔡鞗手下俘虏,也成功的激起了光明教的怒火。
帮源洞内人声鼎沸,愤怒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坐在首位的方腊却阴沉着脸不开口。
“叔父,那小贼……”
“砰!”
方腊一脚将面前桌案踢飞,冷脸看向侄子方杰,愤怒叫吼一扫而空。
方腊冷冷扫视每一人,最后将目光定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包道乙。
“天师,可否与海龙帮一战?”
包道乙一阵犹豫,邓元觉上前抱拳道:“教主,海龙帮只是些海贼,又怎能比得了圣教兄弟勇武,俺和尚愿意前往杭州,将小贼抓来治罪!”
“万万不可!”包道乙再也没了犹豫,忙上前抱拳道:“教主,万万不可动了那孩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抓咱们的人,咱们却不能动他?俺不服!”方杰一脸恼怒别头。
包道乙抱拳苦笑道:“因为那孩子没有与咱们撕破脸,只是抓人,只是……只是因咱们……因咱们散播了那些消息,可若真的伤了那孩子,圣教就不得不面对官府的围剿。”
包道乙看向方腊,叹气道:“今岁帛锦价低,虽百姓和商贾都遭受些损失,虽那娃娃获得了八百万贯家业,但咱们也获得了不少好处,而且那娃娃吞了杭州数十家商贾家业,也必然吞下了他们的盐巴买扑契,双方长久合作对我教是……是有利的。”
包道乙心下叹息不断,看向做了此事的五行旗,叹气道:“那娃娃是得了八百万贯,却要在二十年内给了朝廷两千万贯……”
石宝皱眉不解道:“得手八百万贯,转手却要送出两千万贯,这娃娃所行着实让人难以揣测。”
包道乙摇头道:“官家显然是要那些商贾们的家业,而这一切皆被那娃娃先行一步所得,一者是朝廷,是官家,一者只是个无名娃娃,如何可保住得手之物?只有让官家,让朝廷觉得所得更多,以那娃娃手段,八百万贯钱财会在二十年后变成了多少?”
方腊默默点头,面无表情说道:“现在又当如何?”
帮源洞一片寂静,皆看向犹豫不决的包道乙。
“若咱们私下里多讨要些银钱,老道以为那娃娃会给了咱们,可今日……那娃娃已经表明了态度,自此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第147章 走下坡路的事实
“放我出去!”
“哐哐……”
方金芝一阵剧烈摇晃儿臂粗牢笼,守在洞外的红头巾喽啰也只能无奈苦笑。
“圣女,教主也是为了您好,咱们都已经损失了好些人,您要去了杭州,可不正中了那小贼奸计了?”
“放我出去!”
“……”
年岁较大的喽啰一阵无语,正待开口时,一行人走来,为首的正是包道乙,两名喽啰忙挺直了身子。
“打开。”
“是。”
年岁较大的喽啰看到虎目怒视着自己,头皮一紧,一边打开铁锁一边露出可怜神情。
“哼!”
不等喽啰打开木门,方金芝已经一脚踹开木门,也不去看向苦笑的包道乙,大步就要离去……
“圣女且慢!”
包道乙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忙上前阻住去路。去路被阻,方金芝眉毛登时竖了起来。
“天师若不让开去路,金芝可就不客气了!”
包道乙又哪里敢让开道路,苦笑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先想法子救人。”
方金芝暗自恼怒,语气生硬说道:“怎么救?惹恼了小屁孩,天师真当他不敢杀人?”
包道乙心下大喜,知道她话语虽恼怒,却已冷静下来,忙说道:“圣女说的是,绝不能轻易惹恼了他,教主的意思是……是圣女前往杭州解释解释……”
方金芝凤眼连连眨动,直至确认了眼前老道没有欺骗自己。
“哼!”
方金芝冷哼不满,不满方杰邓元觉等人背弃盟约,同时又担心蔡鞗的恼怒反击,双方都有致命杀手锏,都知晓对方的跟底,在圣教没有公开反叛前,双方都不敢轻易妄动,可现在又该怎么办?
方金芝站在帮源洞外,看着葱葱郁郁草木,竟不知该如何了……
蔡鞗不知道方腊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他知道,光明教一定会来寻他!
杭州城成了江南风暴中心,今日是商贾勾结妖人,明日是蔡府勾结妖人作乱,后日又成了官府收割整个江南富户财富……
已经稳定了的江南帛锦,再次如同过山车起伏不定,江南恐慌,更多的帛锦涌入杭州,在没有棉布年代,作为衣食住行最为基础的帛锦动荡不安,也终于影响到了粮食价值,毫无征兆的在夏收时大幅度走低。
就在蔡鞗准备妥当,准备离开杭州暂避风头时,蔡攸终于以蔡家嫡长子身份进入蔡府。
谈不上喜欢与否,蔡鞗知道嫡庶之别,但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灵魂,根本不会在乎蔡攸的嫡长子身份,但他清楚蔡攸进入蔡府后,便不能继续狂妄下去,就需要适当的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当绿桃跑来要他前往前厅时,也没有因此拒绝。
或许是活动量较大,蔡鞗发育很快,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十一二岁模样,因为要每每骑马,由原本看着潇洒的直身,变成了干净利落的贴里。
来到前厅门外时,蔡鞗停下了脚步,想着在门外偷听一下,结果站在门外一盏茶时间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刚一脚踏过低矮门欠……
“哼!”
一声不满冷哼传入耳内。
蔡鞗眉头微挑了下,小脸却露出淡淡笑意。
“大兄是在不满当日小弟的猖狂,还是不满小弟的今日失礼未能远迎?”
蔡鞗抱拳深深一礼,蔡攸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冷着脸说道:“若无父亲,你们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得到他人千万贯家业?不知死活的东西,哪个又让你每年百万贯买扑流求岛的?”
蔡鞗小脸顿时冷了下来,走到同样冷着脸的苏眉身边坐下。
“大兄是担心自身受到连累吧?大兄尽管放心,此次买扑也是五弟与阿娘买扑,与蔡府没有丝毫关系,就算破产也只是阿娘与五弟破产。”
蔡鞗饮了口茶水起身,抱拳道:“若大兄回府只是担忧蔡府钱财,可以让老蔡太师另择持重之人前来接管,五弟还有些事情要做,这就别过。”
说罢,蔡鞗就要离去,蔡攸猛然一拍桌案站起。
“砰!”
“你这是什么态度?还不能说你了?”
蔡鞗静静看着几乎可以做了“爷爷”的大兄,不屑一笑。
“兄慈弟恭,五弟不认为自己错了,若大兄能以理服人,五弟自会与大兄赔罪,可若以‘长幼、嫡庶’欺压,五弟就是这态度!”
“至于五弟使用蔡家权势……大兄若不姓蔡,想来也走不到这一步,更别想成为大学士!”
站在门外时,蔡鞗还想着可以稍微缓和下两人关系,可一见面就知道这不可能,自也懒得和他啰嗦,静静看着恼怒不已的蔡攸,就要抱拳再次开口离去……
蔡攸掏出封信件,说道:“朝廷已经答应了流求岛事情,但朝廷恼怒你放出的消息,米价掉了往年两成,你必须负责!”
蔡鞗冷着脸从蔡攸手里接过信件,三下两下拆开……
“五弟整日在家中潜心读书,放出消息?五弟放出了什么消息?”
看罢蔡京来信,蔡鞗在蔡攸面前摇晃了两下,不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官府真当天下人是傻子,不知你们意欲何为?就算不知、犹疑,大兄在苏州所作所为也打消了世人疑虑,怎么着?出了事,怪到了一娃娃身上了?”
“哼!”
“帛锦因市易关闭,因市场变小而价低,粮食呢?粮食是大兄,是朝廷胡作非为,是人为,是政策造成的民心不稳致使的价格波动不定,五弟可以入场,可以趁机狠狠再赚上一笔,但这是商贾正常的利润追求。”
“哼!”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哼!”
“自仁宗之后,赋税不足以用时,大兄就该知道一个事实,大宋朝已经在走下坡路,否则也不会有王文公变法之事!”
“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上山不易,虽手脚并用艰难爬涉,但双目只要盯着前方,心够坚定,终究会登顶,下山呢?半日可登顶,一个时辰可达山底,眼睛盯着前方而不顾身后,只会下山更速,只会跌倒栽跟头!”
“五代文人不如狗,仅百年,大兄是不是以为自己不如狗的日子太过遥远?强汉、盛唐皆有万里疆域,如此庞大帝国都栽在了黄巾军、黄巢手里,仅有强汉、盛唐半壁江山的我朝,北有西夏、北辽,大兄凭什么以为民心可侮?朝廷又凭什么自大的认为民心可欺?”
“哼!”
蔡鞗冷哼不断,将书信又扔到蔡攸面前。
“别以为蔡府是在跪求朝廷,想要五弟拿出两千万贯,就必须官家发邸报天下,朝廷担忧五弟、阿娘不守信……五弟还信不过朝廷呢,还担忧他日成为苏杭最大待宰的猪呢!”
“哼!”
蔡鞗甩袖,也不再准备与蔡攸多言,大步走出厅堂,刚一脚踏出,脚步不由一顿,看着眼前意外出现的老人,有些呆愣。
“二叔?”
第148章 朝廷的妥协
“二叔,您……您不会也来训斥鞗儿的吧?”
蔡鞗苦笑,蔡卞细细打量着一年未见的侄子,突然说道:“鞗儿岂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又岂不知下山是为了可以登上更高山峰?”
蔡鞗愣了下,点头道:“锐意进取者,心志坚定不移者,或许正如二叔所言,下山是为了领略另一座山峰壮阔,鞗儿想问二叔,由意气风发少年变成了玩物丧志的中年,变成贪慕美色老年,是否还有一览众山小的雄心壮志?”
……
蔡卞摇头苦笑,说道:“少年意气风发、雄心壮志颇好,但还需内敛锋锐,莫要伤了自身才稳妥。”
蔡鞗一阵沉默,郑重抱拳躬身。
“二叔教训的是,是鞗儿太过猖狂,侄儿谨记!”
蔡卞点了点头,心下有些后悔,后悔当日未能收下一良徒。
“可惜了。走吧。”
蔡鞗有些疑惑不解,见他整理了下衣衫进入厅堂,蔡鞗犹豫了片刻,也跟着重回厅堂。
“都坐吧。”
蔡卞在门外时,苏眉、蔡攸便已经起身站立。在蔡卞坐下后,几人才重新坐下。
蔡卞叹气道:“朝廷对苏杭发生的事情不甚满意,故而让老夫前来督理此事,尽可能平静苏杭引起的整个江南不安。”
蔡卞竟看向蔡鞗,说道:“鞗儿,可有良策?”
蔡鞗一愣,不由看向娘亲苏眉,见苏眉微微点头,这才起身向蔡卞抱拳。
“刚刚侄儿也与大兄商议过,此次江南恐慌不安是人为,是朝廷政策造成的,想要安定民心,自当先行清除之前的不利于稳定因素。”
蔡卞笑道:“鞗儿不必拘谨,可以具体些。”
蔡鞗心下一阵苦笑,也不去看臭着一张脸的蔡攸,说道:“先有关闭市易之因,继而有帛锦价低而乱之果,继而有今日整个江南动荡不安,以至于市井萧条,甚至有民抗税而乱。”
“嗯。朝廷此时已经重开了与辽市易。”蔡卞点头。
蔡鞗再次说道:“商贾虽逐利于天下,但不可否认,苏杭商贾在帛锦价低之时抬价,确有稳市救市之功,任何一件事情影响往往不只眼前之事,人的最基本需求,衣食住行,故而帛锦、粮食是一切价值物的根基,帛锦价值稳定,其他货物价值才会稳定,不至于所有货物价值随之降低,赋税随之减少,因而苏杭商贾实则有功于民,有功于江山社稷,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否有勾结妖人时,不当将之羁押在监。”
“以儒治国,以法治世,治国以仁,治世以公,则国安民信。”
蔡卞看向神色更加阴沉的蔡攸,想着朝堂上争吵纷乱,想着官家恼怒,心下叹息,点头道:“我朝以儒法为立国之本,若苏杭商贾有功无过,朝廷自当还其公道。”
蔡鞗神色郑重躬身行礼,说道:“虽侄儿不喜每每让侄儿难受商贾,甚至以之为敌,但这只是商贾之间的争夺、私斗,而国法却是公,以己私而坏国法,侄儿不屑为之。”
“此时江南民心不安,皆因‘公道’两字,还百姓以公,民心自稳,但这需要些时间才能消除百姓中影响较大的士绅疑虑,若要最短时间内消除疑虑,最短时间内恢复民心安稳,侄儿需要官府提供些数据,即使不是今岁准确数据,也要给侄儿提供江南各府县五年内田地、粮食产出、人丁多寡数据。”
蔡鞗说到此处,不仅蔡卞、苏眉挺直了些身子,蔡攸也郑重起来。
蔡卞说道:“江南各府县数据需八百里禀明陛下,想来是没有太大问题,但鞗儿讨要这些数据又为何事?”
蔡鞗笑道:“其实有无这些数据也没太大影响,讨要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就是我朝粮食产出不够人丁食用,是产出低于市场需求,产出少,粮价自然不会太过降低,只要一边告诉百姓,贱卖粮食是亏本买卖,另一方面,蔡府以高于此时价格半成公开收购,并承诺每亩一贯无息借贷一年,临时帮助贫困百姓先行缴纳赋税,鞗儿相信,趁着粮价低时,必会有无数商贾入场,抬价争夺百姓手中稻谷,如此……最多两个月,江南便可恢复如常。”
市场供不应求时还出现价格走低,恐慌情绪占据主导,只要消除了民间恐慌,恢复如常并非难事,这与帛锦不同,此时的帛锦已经算是供大于求,看着苏杭繁华富庶,看着开封富甲天下,底层百姓却已经油尽灯枯。
百姓可以不穿价格较高的帛锦,可以用麻布替代帛锦,却不能不吃粮食,就算江南可以提供过亿人食用的稻谷,不也还有辽国可以贩卖么,所以,蔡鞗一点都不担忧粮食价低。
蔡卞看着蔡鞗的目光更加怪异,甚至有一丝惋惜意味,这让一直观察着的蔡鞗有些不解,怎么看着自己就跟没了娘的孩子一般?
蔡攸心下有些恼怒,听了这些话语,他若还得不出最终结论,那也别再朝堂上混事了,可越想着最终结果,心下越是恼火,低价收购且不提赚不赚钱事情,每亩田地无息借贷一年,仅此获得的民望就不是一星半点,而这只是一个娃娃所得。
苏眉虽不开口,脸上淡淡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公事谈完,蔡卞又询问起他的学业,询问学堂事情,最后又谈起《民生报》、《时事政治报》事情,一脸的惋惜叹息。
“《民生报》或许朝廷会答应,《时事政治报》绝无可能,鞗儿万万不可在此事倔强!对你日后没好处。”
蔡鞗眉头微皱,一阵沉默后,点头说道:“《民生报》主要内容是些市井之事,即使如此,鞗儿也知置办之难,短时间内并不指望赚钱,但《时事政治报》……”
看着蔡卞瞪眼,蔡鞗叹气道:“算了,二叔以为不行,鞗不置办就是了,但鞗还是认为民间应该有自己的政治诉求,正如经营一家店铺,店家有自己的经营理念,但也要知晓顾客的想法,只有不断拉进与顾客之间距离,生意才可能变得更好。”
蔡卞点头,又摇头,说道:“道理是如此,但治国与一酒肆、食店自是不同,你就莫要胡思乱想了,至于《检字典籍》编写……叔父已经邀请了几位好友,此事才是蔡府安身立命之本,尤应重视!”
蔡鞗终于听了件好消息,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侄儿才疏学浅,也只能打打下手,尽可能提供些便利而已。”
蔡卞点头,突然说道:“私下里,鞗儿是不是对叔父有些不满?”
蔡鞗一愣,说道:“二叔为何如此说?鞗儿何时……”
说到此处时,突然想起《检字典籍》事情来,点头道:“去岁时,鞗与叔父说起拼音,说起《检字典籍》时,便想着让叔父,或是由叔父向朝廷请奏编写,一者叔父是天下名士,鞗儿只是蔡府稚子孩童,便于推广自学成才之法,二者鞗儿才疏学浅,尚还在蒙学之时,学堂里先生又都是自辽国聘请先生,无有大才可用,这才期望二叔可以做下此事。”
“只是……叔父至今也未有动静,这让鞗儿很失望,私下里以为叔父是浪得虚名,还望叔父莫怪!”
蔡鞗抱拳弓腰,蔡卞苦笑不已。
第149章 两不相欠(上)
蔡卞并未太过解释,只是说了句“叔父老了”话语后,蔡鞗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江南是朝廷重税之地,原本朝廷想要宰杀些养肥了的商贾,结果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看着整个江南一团糟,无可奈何,只得让蔡卞前往杭州,替代太过急躁的蔡攸。
蔡卞身份特殊,是熙宁改革党一员,而且还是王安石的女婿,无论平复江南乱局,还是流求岛的事情,都需要可以制约杭州蔡府之人,蔡卞也成了江浙制置使最佳人选。
蔡鞗想要离开杭州暂避风头,没想到朝廷遣派了蔡卞前来,也只能将行程向后暂推两日,帮助这位改革派叔父稳住江南局势。
相比帛锦,粮食要容易许多,至少蔡鞗是这么认为,在高赋税盛行的时代,能够成为粮商的也必然是实力雄厚且与官府有很大关联的商贾,稳住局势并非太过困难,但有个先决条件,就是消除市井商贾们的疑虑。
在蔡卞前来杭州的第二日,蔡鞗第一次进入杭州大牢,与开封府时的监牢差不多,低矮到了助跑就能翻越的院墙,墙壁上写着标语,东侧是男牢房,西侧是女牢房,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是天气太过燥热,刚一脚踏过监牢院门,就见一个个木笼摆在院中。
“五弟?”
“五弟,我是四表哥苏侗,五弟……五弟……”
苏侗的大叫登时引起二三十个牢笼骚乱,全都回头看向蔡鞗、十七两人。
“小五衙内,真的是小五衙内!小五衙内来救咱们了……”
“五公子,我是……”
“五公子……”
“鞗儿……”
……
“都闭嘴!”
牢头一声怒喝,乱糟糟的监牢大院瞬间寂静下来。
“五衙内请。”
牢头让开了些身子,蔡鞗一一将人看过,心下却不断暗骂自己的虚伪。
“诸位莫急,今日鞗接你们回家。”
话语刚说完,整个监牢一片寂静,任谁也没有想到幸福会来的这么快,下一刻,整个监牢炸了锅。
“表弟……表弟……”
“这是真的吗?呜呜……王家没有勾结妖人……呜呜……”
……
老泪纵横的,欢呼雀跃的,急切着要出去的,呆滞不敢相信的,整个监牢大乱,外面的混乱引起更多囚徒骚动,蔡鞗只是向牢头点了点头,带着十七自顾自走入屋舍,这里才是真正的监牢。
恶臭、阴暗、压抑……
蔡鞗从过道走过,两侧囚牢中伸出无数脏污手臂,牢头在前领路,狱卒不时就是棍棒敲下……
“小五衙内,俺马九杀过七人,只要放俺出去,俺马九的命就是小五衙内的!”
“小生王文书,愿意入学堂教授童子……”
“小五衙内……小五衙内……”
……
“肃静……肃静……”
“砰砰砰……”
狱卒木棍不住敲砸乱伸手大叫囚徒,未能及时缩回手臂挨了木棍囚徒,或大叫呼痛,或大骂狱卒……
王贳、孙邃、萧宝轩……十余个头发花白老人竟挤在一间狭小监牢里,全奋力看向缓缓走来的蔡鞗,角落里的苏仁礼胸中莫名生起一股愤怒。
“背信弃义的小杂种……”
话语还未吼尽,一旁的赵端礼大怒,一把将苏仁礼推了个踉跄。
“若非是你苏家无义,我等家族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小五衙内来救我等,你若想死在这里,那就死在这好了!”
苏仁礼激起了其余十余个老人怒火,一想到自己家族落得如此凄惨地步,纷纷围上前,眼看着就又是一场围殴。
苏仁寿、苏仁嗣大惊,忙上前阻拦,眼看着三人又要吃了大亏,苏仁寿心惊胆战指向监牢外。
“现在都……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就要脱出牢笼,若……若再发生个意外,岂不是因小失大?”
也不知道牢头是如何想的,竟把他们都关在了一间狭小牢房内,苏家的子女也是一般,全都打乱混在一起关押,这可让一干苏家人吃了老鼻子大亏,只要一干老头混战围殴时,下面小一辈也同样混战在一起,每一次官府审讯苏家后,无可避免的发生一次混战,每一次都是苏家老幼吃亏。
听着苏仁寿话语,王贳一把拉住萧宝轩,冷冷看着苏家三兄弟。
“苏仁礼、苏仁寿、苏仁嗣,你们记着了,旦有我王氏子孙在世,这仇就休想了结!”
萧宝轩鼻息粗重,指着三人大骂:“苏家旦有人在,我萧家誓不罢休!”
“对!誓不罢休!”
一帮头发花白老儿愤怒大吼。
“哼!”
王贳抬臂压住众人愤怒,看着苏仁礼三兄弟冷哼不屑。
“我等家族损失无数,在监牢里更是死了二三十人,可那又如何?我王家还有三成家业余存,你们苏家……此时已经全没了吧?全被贪官吞了吧?”
“哈哈……”
“报应不爽——”
王贳怒吼,苏仁礼三人面色大变,知道各家与蔡鞗私下里做的交易,原以为那该死的落井下石小儿会把他们全弄死在监牢中,可现在……
苏仁礼、苏仁寿、苏仁嗣三人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当日也当与那该死的小杂种做些交易。
各家为了保存仅有翻本家业,即使严刑拷打,活活打死了数十人也未能让他们开口,苏家在监牢中成了所有人围攻对象,远不似各家相互依靠、支持,也或许有用钱财保命念头,并未有太多抵抗就被夺取了所有家业。
原本已经绝望,如今蔡鞗却前来接他们出去,苏仁礼心下愤懑恼怒,也成功的再次激恼了一干头发花白老人。
监牢里阴暗、压抑、绝望的让人发狂,进了这里,每个人都知道没了任何希望,又总是期望虚无缥缈的希望。
勾结妖人造反作乱,几乎是诛族罪名,又如何有人相救?
所有人都知道,蔡鞗是不可能救他们,不可能将仅有的三成家业还给自己,却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一遍遍在监牢里说着开封监牢之事,欺骗、麻木自己,而现在触手可及的希望就在眼前,苏家竟还想趁机作乱……
走在仅两人可并行的过道里,耳听着囚徒们伸手说着各式各样奇葩请求,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了,他又哪里知道,正是那些老人们不时说着他在开封打砸监牢事情,说着不问罪过捞人事情,这才有了今日诡异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