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两不相欠(中)
“哐当。”
沉重铁锁打开,木门打开,十七按刀跟在身后,一干狼狈不堪,脏污衣物几乎看不出之前的昂贵材质,一个个几若破庙里的乞儿,透过人群缝隙,另有两人像是个死人一般躺在地上。
蔡鞗默默走入,默默走到正中一破旧的小几木桌旁盘膝坐下,竟拿起散落棋子摆放起来。
原本还争吵谩骂的一干老人,在他进入时全都默默退开些身子,看着他随意摆放几乎看不清字迹了的棋子,一干老人相视……
王贳刚要踏出脚步,孙邃上前撩衣坐在蔡鞗对面。
“红先黑后。”
“啪。”
蔡鞗自顾自架起当门炮,抬头看向孙邃,笑道:“没想到与孙老第二次照面会在此处,有时人生境遇真的很奇妙,也很让人无奈、感慨。”
孙邃默默跳马护卒,说道:“五衙内前来不会又是一场交易吧?我孙家已经没什么可以让衙内满意了。”
蔡鞗微微抬头,看向盘膝坐了一地老人们,见个个冷漠着面孔,不由一笑。
“交易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了,如果孙老还想与小子交易,只要合适,小子也不会拒绝。”
“今日前来,一者是看望看望各位,接各位离开牢笼;二者是感谢诸位此次没有往小子身上泼了脏水,成功的挺过了两月艰难;三者,是代表官府……”
蔡鞗微微摇头,叹气道:“小子只是个白身,还代表不了官府,算是代家叔请诸位帮些忙。”
众人一愣,不等孙邃开口,王贳起身坐到孙邃身边,他的无礼让孙邃眉头微皱。
“敢问五衙内,这是我等离开监牢的交易吗?”
蔡鞗皱眉想了下,抬手按下棋子。
“二叔不是大兄蔡攸,不是知府孙沫淼,不是那些贪官污吏,你们即使不帮忙,小子也不认为二叔会如何了你们。”
“杭州自年后一直乱了现在,整个江南也有些恐慌不安,二叔若能顺顺利利稳定了杭州,平静了江浙动荡,结果会怎样?”
蔡鞗抬手拿掉黑炮将军,笑道:“二叔与老蔡太师,与大兄蔡攸不同,相信你们也都清楚二叔的品行,两权相害取其轻,如何选择自不用多言。”
孙邃点头道:“五衙内说的是,我等若能相助蔡公,也定然会鼎力相助,只是……只是我等家徒四壁,又如何相助蔡公?”
“呵呵……”蔡鞗不由咧嘴笑道:“看来,孙老还是不信小子信誉啊?孙老放心,趁机落井下石归趁机落井下石,毕竟你们不是无辜路人,不是小子至交盟友,而是每每污垢小子的敌人,你们输了,小子落井下石并不算是过错,但既然答应了诸位,与诸位签下了契约,小子自也不会背弃约定,你们的东西依然是你们的。”
蔡鞗说出这些话语后,脸皮厚如城墙的他们也难得露出些羞愧来,羞愧归羞愧,提起的心却放回了肚子里。
“小子年幼,蔡家以往也只经营、贩卖蔡家田地产出,甚少与各家交往,想来诸位很清楚这些,也相信诸位得知了些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
“将!”
蔡鞗按下棋子,孙邃低眉看着红马卧槽将军,抬起黑炮别住马腿,平静说道:“粮食事关百姓生计,我等虽在监牢,亦知江南发生了如此大事,只是我等已没了实力再做一次抬价之举。”
蔡鞗低头轻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送到孙邃面前。
“孙老真以为粮食与帛锦一般无二?”
孙邃微愣,接过信件不待细看,王贳一把抢了过去,一干老人纷纷凑上前……
“这……这……”
一干人全傻眼了。
蔡鞗静静摆出双炮架势,说道:“江南各府县稻谷产出与每年消耗,江南粮价即使因秋税时粮商打压价值,也不当是今时市面价值,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苏杭帛锦之事造成的恐慌,或是商贾们的不满而逼迫朝廷表明态度,或是为了避免树大招风,成为诸位第二,这才造成了如今粮食价低。”
“但有一个事实无法改变,货少而买众的事实,诸位都是精明商贾,想来是明白‘货少而买众’意味着什么,即使赚不到太多也绝不会有太大风险,与今岁帛锦的‘量多而买者稀少’有着本质区别,并不会存在太大风险。”
孙邃点头道:“正如衙内所说,但我等已无力……”
“啪!”
小手重重拍在残破桌案上。
“将!”
蔡鞗心下有些不悦,平静说道:“小子前来只是接出诸位,并无任何威胁之意,也会按照事前约定还给属于你们的财富,愿意与否皆随诸位,但也希望诸位可以真诚些。”
蔡鞗说道:“诸位看了纸张上数据后,应该明白,小子若要稳定粮价并非难事,一者,寻些各府县书生往各村寨宣读诸位看到的数据,只要告诉农人,粮价掉不了,告诉他们,贱卖粮食是自己吃亏,小子不相信他们还会吃亏贱卖。”
“二者,贫困无力缴纳秋税者,小子以无息借贷,或是直接替他们缴纳了赋税,小子与粮价对赌,小子承担低价风险,两个月后,粮价低于往年粮价,小子分文不取,若与去岁粮价持平或略高,农人只需还与小子替交的赋税。”
“我朝田地五百万顷,税赋田两百万顷,不在税赋之列田地不记,多是富裕人家之田,足以承担朝廷税赋,以江南、江北各半计,即江南税赋田百万顷,以七分稻谷三分桑计,即七十万顷,以亩产三石粮计,产粮两万万一千万石。”
“七十万顷田需要多少百姓耕种?以一户两丁四口耕种三十亩田计,须两百四十万户,即九百六十万人口,一人每年食用四石粮计,即三千八百四十万石粮。”
“我朝税赋各府县略有不同,但除了各种杂七杂八加耗需要些银钱,基本的纳粮却无须银钱,亦不随粮价起伏而更迭,以十税一计,纳粮两千余万石,事实上,诸位应该知道,朝廷实征赋税比这个数字要高的多。”
蔡鞗小手指了指王贳手里纸张,证明着自己话语的准确。
“如此就已经去掉了六千万石粮,家有余粮心不慌,百姓为了应对天灾人祸,往往会预存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如此还要扣去两千万石粮,剩下的还有多少?而这些是整个江南一年稻谷,事实却与纸张上数据相差较大,因为江南富裕,文人举子较多,因为免税田较多,因为种种缘故,真正需要救济的粮食只有五千万石,也就是纸张上数据。”
“五千万石粮食需要救助,往年市面上粮价是一贯钱一石,即一千铁钱或七百五十铜钱一石,收购价在七百五至八百铁钱,五千万石粮值三千五百万至四千万贯,而这是整个江南所有需要救助的粮食价值,但这是去岁价值,以今岁每石五百文价收购,也只两千五百至三千万贯,事实上小子根本不需要,江南实力强大粮商也绝不会允许小子一口吞下两千万贯财富,小子敢保证,只要吞下其中一成,各大粮商必会跟进!农人在书生宣扬下,必会保有手中粮食,粮食价格也必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回到应有的价值。”
蔡鞗小手扬起。
“啪!”
“闷宫杀!”
第151章 两不相欠(下)
蔡鞗小嘴微翘,抬头看着一脸惊骇的孙邃。
“两三千万贯的一成,孙老真以为小子拿不出来吗?若要霸王硬上弓,真以为小子吞不下五千万石粮食?真以为小子需要诸位帮忙?”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知。诸位遭此大难,家族威望一落千丈,今日有官府为你们撑腰,有两百四十万户、千万人的颂德名望……”
“呵呵……”
“孙老竟还要与小子谈条件?”
蔡鞗扔下手中棋子起身,十七腰杆挺立笔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亦有‘以德抱怨,何以报德’之语,给你们留一线生机,留下三成家业,给你们再次崛起的机会,也是因小子是学堂山长,不是贪婪无止尽商贾!”
“哼!”
蔡鞗不屑短哼,转身就走。
“该履行的承诺,小子履行了,剩下的……”
“两不相欠!”
众人又羞又愧,正待开口时,角落里的苏仁寿突然上前。
“鞗……五公子,我苏家愿意倾尽全力相助,还……还请公子给……给苏家一个机会。”
说着,苏仁寿就要下跪,蔡鞗忙侧身让到一边,心下却不住暗骂苏仁寿的无耻,见苏仁寿还要纠缠,孙邃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步上前扯住苏仁寿手臂。
“苏兄这是作甚?衙内帮我等甚多,又怎能再陷衙内于不义?”
王贳忙拉住苏仁寿另一只手臂。
“孙兄所言甚是有理,我等良善商贾又怎能陷人于不义?民困国危之时,我等自当不落人后!”
“王兄此言在理,民困国危之时,谢家必将全力以赴……”
“是极是极……”
……
苏仁寿想要开口,众人齐齐拉扯开口,苏仁礼、苏仁嗣同样也被人围住阻拦,见此,蔡鞗忙溜之大吉。
亲族事情最是让人无可奈何,因苏眉阿娘,无论蔡鞗如何的厌恶不喜,苏仁寿当着外人面给他一个小辈下跪磕头,无论答应与否,自此都要背负一个难以洗刷污名。
苏家完了,躲过了帛锦动荡时的最大危机,却未能躲过官府秋后算账,各家虽损失无数,在监牢中却死硬扛了下来,保住了蔡鞗保管着的三成家财,苏老太爷死在监牢后,绝望的苏家选择了拿钱消灾。
绝望也好,用拿钱消灾也罢,在蔡攸得了苏家家业后,苏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苏杭商贾恼怒苏家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结果不言而喻。
蔡卞代替了蔡攸,将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推倒重来,监牢里的商贾们也在蔡鞗作保下得以自由。
新任江浙制置使忙的脚不沾地,蔡攸却显得忧心忡忡,唯恐官家不满,在苏杭两地搜刮的近两百万贯财宝、地契,全部用纲辰字样封贴,即使苏、杭两地官吏、兵卒不满,蔡攸依然封存了所有钱财。
蔡鞗不知道这些家族是如何成为杭州城数一数二家族的,自监牢中出来时,心下便有些后悔了,后悔帮了刚获得自由便想利益的他们,轻踢马腹走在萧条了许多的街道,脑中一遍又一遍想着蔡二叔话语。
“家,国,天下……”
“呼……”
一道黑影袭来,正走神想着乱如麻的局势时……
“啪!”
一肉包子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跟在身后紧紧护着的十七和一干亲随傻眼了,见到了包子飞向蔡鞗,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蔡鞗正在愣神之际,根本没有注意有人“不轨”。
蔡鞗呆愣转头,看向正抬着手臂的黑衣少女,十七一干亲随大怒,踢马就要拔刀砍人。
“十七。”
蔡鞗开口,十七冷哼勒住战马,冷冷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黑衣少女。
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包子,蔡鞗翻身跳下战马,从衣兜里拿出一方手帕,一一拾起散落破碎,又默默塞入衣兜。
“不该用包子,或许用淬了毒的弓箭或飞镖更好些。”
蔡鞗走入食店,正忙碌的店家回头看了眼随意坐下了的他,笑道:“不是小的吹嘘,整个杭州城就属小店的五香玲珑包最香,小五衙内要不要尝尝?”
不等蔡鞗开口,方金芝不满道:“你一个小摊贩,你认识他吗,再说,你家的五香包子一点都不香!”
年岁不大的店家急眼了,说道:“姑娘可莫瞎说,我家小店是四代百年老字号店铺,整个杭州城也找不到如我家皮薄馅大的包子!”
店家又看向看来的蔡鞗,用着皂色围裙很是擦拭了几下手掌,郑重上前抱拳。
“小五衙内不认识小人,小人却知晓衙内,前些日城中大乱,若非衙内带人打退了贼人,救了家中妻儿,小人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蔡鞗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原本还坐着的他也不得不起身还礼。
“鞗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店家无需多礼,若是因鞗影响了店家生意,反倒是罪过了。”
说着,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店家顾客上门,店家回头看向挑着纸伞的两女,忙抱拳。
“还请衙内恕罪,今日就当小的感谢衙内救命之恩,恕罪恕罪……”
店家连连抱拳致歉,蔡鞗抱拳还礼,示意店家先忙。
方金芝经常在杭州城厮混,很清楚蔡家名声如何,知道他整日带着百十骑横穿街道,店家认识自也不算稀奇,只是有些意外店家的态度。
蔡鞗也不理会方金芝怪异目光,随意坐在陈旧却干净的椅凳上,双手撑在桌案,托着下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看着他如此,方金芝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紧张,犹豫半晌,咬牙坐在对面。
“你为何不躲开?”
……
蔡鞗默默盯着眼前少女,虽未有完全长开,肤色也因常年照射而略暗,但细腻的肌肤和笔挺鼻梁,略显英气双眉,一旦十八大变时,可以肯定是个美女。
想着眼前少女十八岁以后情景,又突然想到她随意的装束……
“记着了,日后要嫁人就嫁了个书生,有时……平淡的生活也挺好。”
方金芝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语,继而双颊绯红,目光竟有些少女应有的羞涩。
“要……要你管……”
看着低头不安的她,蔡鞗心下一阵摇头。
“爱听不听,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的建议,从此你我各走两边,最好不再相见。”
方金芝面色一白,抬头看着淡然看来的蔡鞗,眼中露出些惊慌不知所措。
“爹爹……爹爹没想着针对你,是……是堂兄……”
“衙内,您的包子,趁热吃最香!”
年轻店家端着一笼包子放到两人面前,闻着包子散发出的诱人香气,蔡鞗夹起一个放到方金芝面前,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口,浓香汤汁在嘴里蔓延……
“不错,挺香的。”
第152章 一群麻烦老人
“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但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蔡鞗吞下多汁包子,感觉与后世汤包有些相似,没有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方金芝,身为成年人的灵魂,能够感受到一丝豆蔻情丝缠在身上,很奇怪的感觉,不明白她是如何看上这副七八岁身体的?
“给你最后一个建议,若是有一日,真的事不可为时,别倔强,活下去。”
蔡鞗吞下最后一个包子,拍打着小手站起身,看着仰头看来的苍白小脸。
“你们的人还给你,下次再有此类之事便是鱼死网破,便是不死不休!”
……
“好自为之!”
……
蔡鞗静静看着两行清泪,猛然转身,十七按刀冷漠跟随。
“店家,包子不错。”
十七将蔡鞗送上战马,战马躁动原地踏步数次,纵马狂奔……
年轻店家看着百十骑远去,回头看向泪流满面的方金芝,心下轻叹。
“姑娘,五衙内是蔡家少爷,还是莫要……”
“要你管?”
方金芝狠狠擦拭着微红双眼奔出食肆,看着纵马远去身影……
“小屁孩——”
……
挑着纸伞两妇人目光中带着笑,一女莫名走上前,从头上摘下兰花铜簪,微笑插在她不修边幅头顶……
……
“吁~”
蔡鞗勒住战马,守在府门外的仆役忙上前拽住战马。
“阿娘可还在家中?”
“夫人前往府衙还未回府。”
蔡鞗大步走入府门,门房微弓身子说着苏眉前往府衙之事。
“让人去寻刘老。”
“小的这就去寻。”
小手摆了摆,门房管事忙躬身退下,蔡鞗径直走向自己小院,刚一脚踏入小院,就见郭涣正与几名老人站在一起。
郭涣正与好友谈笑,抬头看到蔡鞗走来,笑道:“小山长来了,来来,郭某为诸位介绍介绍。”
蔡鞗边走边抱拳,笑道:“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小子见过诸位先生。”
建阳陈师锡上下将蔡鞗仔细打量一遍,说道:“何为礼,何为法?”
蔡鞗一愣,郭涣也是一阵不解看向陈师锡。
“礼者履也,事神致福也;法者刑也,平之如水,触不直者,去之。”
蔡鞗不知道眼前是谁,无法了解老人问“礼法”意图是什么,是假指蔡京,还是想说自己“以下犯上”之事,缓慢说说着“礼法”字面上解释,脑中却在高速旋转,想要弄明白老人真正意图。
只是,信息终究是少了些。
“礼者,事神致福,神者,从示从电,《说文解字》言天神引出万物也,事神致福即遵从万物之法,尊长怜弱是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礼,夫妻人伦亦是礼,遵循万物之法皆为礼。法者从水,万物不平者皆去之,以礼为先,以法为准,万物轮转为序,生生不息。”
陈师锡皱眉道:“开封传出霸者象罔,知枢密院事郑大人言‘首岂宜有二’,小山长以为若何?”
蔡鞗一阵呆愣,他哪里知道神兽“象罔”是什么东东,见他疑惑,充当婢女的顾亲娘轻声解释一番,这才明白什么是“象罔”神兽。
蔡鞗笑道:“还以为象罔是什么呢,原来只是发生了变异的乌龟,长两个头不常见,但不代表没有,有两个脑袋的牛,五条退的兔子,两个身子长在一起的人……这些或许诸位先生没见过,甚至没见过阴阳人,小子相信也一定听说过,在小子看来,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也不能说是正常,而是在娘肚子里时因自身,或是外物缘故造成了的变异,之所以说是正常,意思是上天允许这般异类降生,就是正常的。”
“首岂宜有二……”
蔡鞗轻笑道:“小子不知道先生是指老蔡太师独掌朝政,还是想说《民生报》、《时事政治报》事情,但先生能受邀前来,小子也以为是善意而问。”
“老蔡太师算不得独掌朝政,只能算是辅佐官家治理朝政,至于小子想要置办两份邸报性质的民报……民报终究只是民报,而且先生也莫要担心两个脑袋的事情,老蔡已经来了信件,今后只有《民生报》一事,先生不必太过担忧。”
陈师锡微微点头,郭涣见场面有些尴尬,忙笑道:“小山长莫怪,伯修性情刚烈,即使太师也畏惧一二。”
蔡鞗哪里知道陈师锡是谁,但一见面就开口“礼法”两字,即使郭涣不言,也知道此人有些迂腐气息较重。
郭涣正式介绍,蔡鞗也正儿八经抱拳弯腰见礼。
“这位是吕公之子吕季疏。”
“这位是青阳陈修阳。”
……
“这是……”
郭涣介绍,蔡鞗抱拳见礼,一个听说过的人都无,全是一头雾水,等到最后一人时,蔡鞗才发觉有个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见过的歌姬吴姬,看着郭涣红光满面的介绍……
蔡鞗向吴姬拱了拱手,笑道:“吴姑娘就莫要介绍了,小子与吴姑娘也算是相识,只是没有想到,郭老竟也与吴姑娘相识,挺好!”
“呵呵……”
蔡鞗轻笑,郭涣难得老脸一红,在一小屁孩面前也不好说些风流韵事,众人却是一阵莞尔。
蔡鞗小手一拍,说道:“相聚就是缘分,今日小子做东,樊楼是去不成了,即使在了开封,估计樊楼也会禁止小子入内,就去百花阁好了,酒肉管饱!”
“呵呵……”
蔡鞗开了句玩笑,只是一帮老头们好像笑点不高,没有怎么应和,说来也是好笑,一个娃娃站在一帮老人面前谈笑风生,怎么看都是挺怪异的。
没人应和,蔡鞗一脸的尴尬挠头,这一刻才像是了个孩子,郭涣轻笑一声。
“小山长有意款待,诸位也莫要辜负了山长好意,伯修兄意下如何?”
陈师锡无奈点头,一帮头发花白老人这才露出些笑意,气氛也像轻松了一分,这时蔡鞗才重视起率先发难的老人,心下也小心了起来。
正值午时,众人谈笑走向蔡府正门,众人刚来到府门外,正见冬梅赶着马车从南而来,在这些老人面前,苏眉也只能是个晚辈,见礼还礼一阵,又从衣袖里拿出些银钱塞到蔡鞗怀里,这才放人离去。
第153章 当街遇刺
数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互搀扶着走出监牢,官衙门前一时间哭声震天,围观百姓见此,难免心生怜悯摇头叹息。
见蔡卞心生恻隐叹息,应奉局使朱勔说道:“今日他们看着可怜凄惨,蔡大人却不知他们往日的可恶。”
孙沫淼突然说道:“朱大人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小五衙内不也说了,商贾虽护市救市失败,但也不能将杭州动乱怪罪到了他们头上,反倒是陈大人按兵不动,坐视乱民打砸劫掠良善。”
陈建一脸阴沉道:“孙大人是不是说错了,五千义勇军已经抵近杭州城五里,陈某若不愿弹压乱民,自会以各种理由推诿,而不是第一时间调兵前来,孙大人是杭州知府,不让衙役捕头巡街安定民心,阻拦义勇军入城平乱也就罢了,怎么今日却要倒打一耙,往陈某身上泼起脏水来,这又是何道理?”
孙沫淼大怒,气的浑身哆嗦,指着陈建大骂:“你……你血口喷人!当日……若不是……”
织院大使杨胜忙拉住就要暴走的孙沫淼,劝解道:“当日孙知府说乱民只是发泄不满,要我等无需太过担忧,后来陈大人看到乱民在城内打砸烧抢,想要义勇军入城平乱,大人又言义勇军军纪败坏,入城反而会让城内更为混乱……当然,咱家心下虽不甚赞同,却也觉得大人是对的。”
孙沫淼刚要大怒理论,大大小小十余官吏纷纷点头赞同,低声说着当日陈建的刚烈无畏,说着知府昏庸无能、贪生怕死……
心若死灰也好,世态炎凉也罢,杭州总是要有背锅侠来承担,商贾们走出监牢,官府就要背弃难以背动的黑锅,看到、听到,蔡卞就已经知晓,杭州大大小小官吏已经作出了选择。
看向陈建、朱勔、杨胜等人,蔡卞心下叹息,知道自一开始时,孙沫淼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注定成为朝廷大佬们的牺牲品。
数百近千人哭声震天,直至午时蔡卞才将各家族老幼安抚平静下来,为了彰显官府的态度,自也准备了些酒宴,算是赔礼道歉吧。
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方金芝情绪低落,直到看着一帮官吏钻入轿中,一干如同乞丐老人钻入马车,很有些不满各家族的软骨头。
“被官府栽赃诬陷不说,还要低三下四陪笑,都是没骨气的东西。”
包道乙一手撑着吃饭旗杆,一手捋须轻笑。
“正因一无所有,所以才要伸着右脸让人打。”
看着百姓散去,方金芝突然说道:“他们愿意伸脸让人打,那是他们的事情,与咱们无关。”
说着就要抬步离去,刚抬起脚步又是一顿,低喃道:“天师,真的会……会成为敌人吗?”
包道乙叹气道:“他是官,咱们是……是贼,他说的没错,咱们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金芝有些不甘心抬头,说道:“可他为何要帮咱?”
包道乙一阵沉默……
“或许……不是帮咱,而是利用咱们。”
方金芝小脸瞬间煞白若死……
“金芝不信!”
方金芝大步离去,包道乙苦笑摇头。
究竟有无利用?原本如同饮料的酒水,饮用太多也照样醉了个七荤八素,被十七背着送上马车,透过马车窗帘,正巧看到梳着马尾的黑衣少女,看着她停顿转头看来,蔡鞗忙放下车帘,心下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同情或是利用……
“或许……两者都有吧……”
蔡鞗低喃着他人听不到的话语,心下却有些头疼郭涣招引来的一干人,他能忍受古板苛刻,却有些别扭北方政治下的愚忠。
“吁~”
马车陡然停顿,蔡鞗差点一头栽倒,心下没由来的生出一阵恼怒。
“怎么回事?”
正赶着马车的十七阴狠看着挡在马车前的苏仁寿。
蔡鞗摇摇晃晃掀开车帘,见是苏仁寿和表哥苏瑞衣衫褴褛挡在车前,眉头顿时微皱不悦,又看向街道两侧指指点点百姓,强压着怒火看向苏家三爷。
“苏三爷,苏家连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么?”
苏仁寿面无表情说道:“家都没了,还要脸面作甚?苏某想知道,五公子是否还要脸面?”
“呵!”蔡鞗冷笑道:“苏三爷以为用这种方式便能胁迫了小子,胁迫了蔡府?”
或许是醉酒狠了些,跳下马车时,若非亲随搀扶,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蔡鞗轻轻摆了摆手,挥退了亲随,摇摇晃晃来到苏仁寿、苏瑞祖孙身前。
“该承诺的,蔡府履行了,城内大乱时,蔡府保护了苏家一门老弱,保护了苏府财富。”
“事后,官府捉了苏家老小,今日也是因蔡府得以自由,苏三爷,鞗想知道,你们还要如何?”
蔡鞗满脸的不屑,并未注意到身后马车已经停顿。
“想让蔡府从官府,从官家手里讨回财富?苏三爷,是小儿愚蠢了,还是苏府太过天真?”
苏仁寿面无表情说道:“苏府已经不做他想,只希望五公子可以借与苏府五十万贯银钱,允许苏府可以为朝廷尽忠。”
蔡鞗小手拍打着发涨脑袋,疑惑是自己听错了,说道:“拆借银钱没问题,依照往常一成利钱惯例,苏府拆借多少都没问题,当然,苏家也是数代商贾之家,想来是知晓商贾之间的规矩,借钱没问题,但你们如何保证借贷资金的安全?至于……为朝廷尽忠做事……那是官府的事情,与鞗没有关系,当然了,鞗也不相信官府会拒绝商贾主动稳定粮价。”
苏仁寿瞳目中闪过一丝绝望,抱拳深深一礼。
“苏府之前多有得罪公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苏府罪有应得……”
“三爷爷!若非是那贪婪蔡大,咱家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苏瑞绝望愤怒,蔡鞗较浅眉头微微皱起,即使每日在家中读书,也从绿桃嘴里得知,虽苏瑞没有被关入监牢,却也因杭州之事被太学上舍劝退。
太学三舍意味着什么?上舍又代表着什么?看着苏瑞愤怒,蔡鞗竟有些同情起他来,抱拳上前就要劝解……
“狗贼……贪官……”
“蔡家没一个好东西……”
“都是你……一切都是你个小杂种……”
苏瑞像是得了癔症,蔡鞗心生不妙,想要后退,醉了酒的身子却不怎么听使唤……
“都是你……都是你……”
“小杂种拿命来——”
苏瑞大怒上前,十七大惊上前阻拦,就在一把按住愤怒不已的苏瑞时,一声裂空声传入耳中……
“嗡——”
“当!”
“噗!”
……
十七目眦欲裂,正待上前……
“嗡——”
第三支箭矢再次直奔栽倒了瘦小身体。
“杀——”
“当!”
霹雳闪过,箭矢被一斩两段。
“护住少主——”
十余名亲随死命用身体挡住箭矢射来方向,十七只来得及看了眼十数丈外木楼窗口缩回的长弓,大步走到昏迷不醒的蔡鞗身边察看伤势。
“少主……少主……”
……
街道大乱。
第154章 箭矢
出了人命,整个街道大乱,无数人奔逃,数十丈外数人与寻常慌乱百姓一般无二,慌里慌张钻入大乱人群中消失不见。
苏仁寿呆愣愣看着疯狂大笑的苏瑞,绝望、恐惧难以抑制,即使被愤怒十七一拳砸倒时,嘴里还在低喃着模糊不清声音……
……
“当——”
蔡卞无力跌坐在椅凳,失神看着慌乱仆人。
……
“小屁孩……小屁孩不是在……怎么……怎么可能?”
方金芝一脸绝望看着短打汉子……
……
“哈哈……哈哈……”
脸面血肉模糊,苏瑞依然疯狂大笑。
“死了……哈哈……死了……哈哈……老祖您看到了吗……瑞儿替苏家报仇了……哈哈……”
……
城中大乱,就在城门禁闭时,城外树林中正有一人焦急等待,若苏仁寿在此,定然认识此人是谁,正是苏瑞的表弟陈廷之。
一阵沙沙声传入耳中,陈廷之忙紧张站起身来,正见五名汉子向他走来,其中一人背负着一个黑布包裹着的背囊,看着俊俏模样,正是蔡鞗见过的花荣,而络腮胡子黑铁塔不是铁牛李逵又是谁?
陈廷之忙上前抱拳道:“诸位好汉可有得手?”
李逵很是得意,一把将陈廷之推了个踉跄,伸头看向陈廷之背后,见地上正有一黑色背囊,咧嘴笑道:“厮娘贼,俺们兄弟出手又怎会落空?嘿嘿……”
陈廷之大大松了口气,去岁与表兄前往大名府时遭遇了这伙山贼,知道几人护着的稍矮汉子才是他们的头领,上前深深一礼。
“敢问好汉,我家兄长现今如何?可否请诸位好汉救出……”
不等宋江开口,李逵登时恼了,一把按住陈廷之肩头,举着醋坛大小拳头就要动手。
“你这鸟厮说的甚话?救出?就俺们几人怎么救出?事前怎么说的?俺们只管杀不管埋!”
“可……可表兄怎……怎么办……”
“滚一边去!”
李逵双眼溜圆,老大拳头砸在陈廷之脸上,一把从地上提起老大的包裹,黑脸顿时成了一朵花来。
“嘿嘿……”
“哥哥,此次没白来,连本带利全赚了回来!”
李逵刚背起布囊,眼中凶光爆闪,大步走到陈廷之面前就是手起刀落……
“噗。”
老大头颅滚落,满是泥土的脸上全是惊骇、恐惧……
“厮娘贼,叽叽歪歪让人心烦。”
宋江张了张嘴想要训斥,一旁花荣说道:“苏公子虽一书生,却敢于以身涉险,自是不会出卖我等,此人却畏惧怯懦,留不得。”
宋江一阵沉默,苦笑说道:“那狠毒娃娃一死,名下巨量财富必被他人争夺,自也没人会在意了咱们,看似凶险,实则安全无虞。”
花荣点头道:“官府言商贾勾结妖人作乱,今日边发生了此事,官府必会将此事落在妖人头上,只是……此处恐非久留之地。”
李逵不屑道:“怕个鸟,了不起……”
“闭嘴!”
宋江一瞪眼,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逵顿时气弱三分,不敢再胡言乱语。
“该如何还如何,有官府文书在,没人会怀疑到咱们身上的。”
说着,宋江又狠狠瞪了眼李逵。
“每次都要惹了事端,把人埋了,不能让人过早起疑!”
李逵正要开口不满,花荣忙拉住他手臂,说道:“花荣陪哥哥一起。”
……
没人能想到蔡鞗当街遇刺,杭州城有打架斗殴,有私下里将人沉塘的,却从没有出现过当街杀人事情,一时间整个杭州城大乱,各大家族惊恐,唯恐官府再将他们与妖人事情牵扯在一起,第一时间跑到蔡府哭诉,但他们都未能踏入蔡府一步,全被冷脸汉子挡在门外。
蔡鞗遇刺,刘一刀、阿侬大怒,调集数百海瑞商号汉子,无数人手持刀棍将蔡府围了个死死,外面纷乱吵嚷,即使蔡卞也被刘一刀冷脸阻在了门外,府内却死寂一片,出了行走急匆匆的仆役外,没人敢大呼小叫一句。
苏眉大马金刀坐在蔡鞗房门外,连同十七在内,十三名孩儿军死士跪在院中,绿桃红着眼睛不住擦拭眼泪,诡异的却没一人敢大声喘息。
房内,阿侬亲自掌刀,郭涣在旁如一仆从小厮端着银盘。
蔡鞗上衣被小心剪开,露出胸口恐怖伤口。
“咝~”
郭涣倒吸冷气,阿侬却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幸好,幸好没有伤到心肺,幸好刺客太过自信,没能在箭矢上涂抹剧毒……”
阿侬用力剪去箭头,一手拿着干净素布,一手紧紧攥住箭杆……
“小姐说……少主命硬……说……说少主……注定……注定……”
“噗……”
阿侬陡然用力拔下箭矢,手忙脚乱用着布匹死死按住喷出血水的伤口,见郭涣还在呆愣,登时恼了。
“还愣着作甚,赶紧把金疮药打开!”
郭涣正疑惑着阿侬说的话语,注定……注定什么?正疑惑呆愣时,被阿侬的不满恼怒惊醒,忙将金疮药送到满是血污的大手里。
“按着。”
阿侬示意,郭涣忙接过满是鲜血的布巾,又死死按住冒血伤口,或许是太过剧痛,即使灌下了迷药的蔡鞗依然发出轻微痛哼。
“少主……撑住!只要撑住这一关……咱爷们就赢了!”
阿侬将珍藏的金疮药倒在干净素布上。
“让开。”
阿侬猛然将裹了药的素布紧紧按在伤口上,又用着豆腐一般的厚实布块死死压住,迅速用着布条缠绕满是鲜血的上半身……
足足半个时辰,紧闭的房门才被打开,郭涣擦拭着额头汗水,看到院中跪了一地人,看着冷脸的苏眉,想要开口的劝解也被堵在了嘴里。
阿侬心下叹气,走到至始自终没有开口的苏眉身前……
“刺客是个顶级神射手,普通箭手不会用这种箭矢。”
苏眉低眉细细观察着手中箭头。
阿侬说道:“箭头看似普通,像是普通工匠所造,但箭头比普通箭头重了一分,箭头狭长而锐,只有最精锐边军才用这种破甲箭矢,为了增加杀伤,此人在箭矢的两面开有血槽,看似四道像是划痕血槽,伤人最是阴狠,伤口最是不易闭合。”
“一般来说,即使是神射手也不会轻易在箭矢上另开血槽,因为箭矢在高速撕开空气时,若血槽不当便会有稍微偏移,而在高手眼里就是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四道血槽分毫不差,间距、深浅如若天成,若是边军,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苏眉轻轻抚摸着冰冷箭矢,面无表情说道:“海龙帮有没有如此神射手?”
阿侬一脸肃然,说道:“只有病死了的阿四和僮寨虎子,其余的都要差了些。”
苏眉脑中不由浮现一憨头憨脑半大少年,憨傻跟在背手老人身后,一步一回头的不舍……
“虎子……”
第155章 来自母兽的威胁(上)
想着十余年前的少年,苏眉还是摇头拒绝了阿侬的好意。
海瑞商号前身是海龙帮,是海上盗贼。海上厮杀不比陆地,大海的颠簸更胜于战马之上,其中就有不少箭射好手,但苏眉相信老人话语。
阿侬见苏眉神色,知道因何拒绝虎子,叹气道:“山里虽安静平和,日子却甚是穷苦,虎子成了亲,生养了五个娃娃,虽凭着本事勉勉强强过活,可小姐也知山林中的凶险,稍微出了意外,没了家中顶梁柱,这日子就没法子过了,所以寨里年轻人也愿意出去闯荡,正如当年外出闯荡的五叔。”
苏眉再次沉默,心下微微叹息,知道眼前老人的意思,无奈点头道:“虎子……虎子若愿意,就来杭州吧。”
阿侬顿时笑了,又郑重点头道:“小姐放心,有虎子在,绝不会再发生此类之事!”
苏眉看向一干跪着的孩儿军,面无表情说道:“身为孩儿军,你们应当清楚规矩,主死,你们也不能独活!今日之事,本夫人不想再多说,若鞗儿真有个意外……依律处置。”
十七等十三人按胸低头。
“主死奴亡!”
……
“起来吧。”
“诺!”
……
阿侬默默看着十七等人起身,看着寨子老人们一手调教出来的死士应诺,心下叹息,却又知道,在他们进入孩儿军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没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房管事低头急匆匆走来……
“回夫人,二老爷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想……想知道五少爷情形。”
门房管事将头颅更加低垂了三分,苏眉一阵低眉……
“将二老爷领入前厅,本夫人随后就到。”
苏眉摆手,门房管事默默后退两步,这才脚步急匆前往前院……
“鞗儿……鞗儿无碍吧?”
苏眉突然开口,声音虽依然平淡,看着交握在腹的玉手不住揪扯着衣襟,阿侬知道她的担忧,嘴里发出微不可察叹息。
“少主没有伤到心肺,只是那刺客所用箭矢较为歹毒,若无发烧起热还罢,一旦起热……”
苏眉一阵沉默……
“春花前往苏州,夏荷前往江宁,秋月去扬州,冬梅传讯苏老大,务必在开封请来最好的外伤大夫。”
“是。”
四大丫鬟蹲身福礼离去。
……
苏眉默默起身,推开满是血腥味的房门,轻抚惨白无一丝血色的清秀小脸,两行清泪默默流淌……
“娘的心疼……刀刮的一般……”
“啊……”
苏眉深呼吸稳住情绪,仔细为蔡鞗抹平昏迷中依然紧皱的眉头,细细擦拭额头上细密汗珠……
“哪个伤了鞗儿,娘让他即使死了,也带着恐惧……”
“娘保证!”
……
苏眉默默起身,再次默默看着静静躺着的儿子,义无反顾转身大步离去,一个本该娇弱的女子,此刻竟走出龙行虎步的王霸,好像当年纵横四海的海龙王。
女人双手背负,龙行虎步在前,白发苍苍阿侬按刀在后,如十余年前,阿侬按刀跟在须发虬髯威武男人身后,十七一干孩儿军默默低头致敬,默默按刀守在透出淡淡血腥气的房间,依然冷漠的如同毫无生气的石头。
厅堂内除了蔡卞,没有任何人,甚至连一个端茶倒水的伺候丫鬟都无,只是面无表情坐在厅中。
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蔡卞吐出一口压抑许久气息,起身看向迈入厅堂中的女人,瞳孔陡然紧缩。
苏眉微蹲见礼,面无表情道:“眉娘未能远迎,还望蔡大人见谅。”
蔡卞一阵沉默,默默点头,说道:“先公后私……也好。”
苏眉默默点头,伸手示意,自己却坐在主座之下。
“苏眉想知道蔡大人如何处置苏家,如何处置了那苏瑞?”
蔡卞双手交叠在腹,说道:“眉娘是苏家之女,本官想知道,眉娘想如何处置?”
苏眉一阵沉默……
“国事为先,老爷身在朝堂为相,想来也不愿因一人而坏天下,但蔡府需要一个满意答复!”
“那苏瑞必须交给蔡府处置!”
蔡卞摇头拒绝道:“眉娘能不以私情而坏公事,本官亦是敬服,但那苏瑞不能交给蔡府,与理不合。”
“与理不合……”苏眉伸手将沾染了儿子鲜血的箭头扔到蔡卞面前,面无表情说道:“此箭矢狭长而锐,重量却比寻常箭矢重了一分,正是军中破甲箭矢。”
苏眉冷脸说道:“保甲军、义勇军、豪强兵、乡兵……是个什么样子,蔡大人不会不知吧?”
“杭州城大乱,无一衙役捕快上街安民,无一兵卒入城弹压,之后,两百万贯钱财北上开封,无一文钱落入城外义勇军手中,眉娘想知道,蔡大人会如何处置?”
蔡卞心下大骇,面无表情说道:“仅一箭矢证明不了什么。”
苏眉突然灿烂笑了……
“呵呵……”
“鞗儿只一不足八岁稚子孩童,除了在学堂外,从不轻易踏出府门半步,眉娘想不明白,眉娘想要一个答案,蔡大人以为错了吗?”
蔡卞心下叹息,无奈说道:“卞也心忧鞗儿伤势,那苏瑞可以死,却不能牵入妖人作乱,更不能引起军营混乱,眉娘当知,此时正是特殊之时。”
“特殊之时……”苏眉低头轻喃,突然说道:“特殊之时就要让我蔡府低头,鞗儿就要活该伤重待死?如果真是如此,眉娘代表苏和商号参战!”
“没有鞗儿的世界,在苏眉眼里,毫无任何意义!”
苏眉猛然站起身,蔡卞冷声说道:“眉娘,你要清楚,朝廷意志不可阻拦,你这是螳臂挡车!”
苏眉没有回头,透过洞开的房门看向遥远的大海……
“蔡大人,你根本不明白鞗儿对蔡家意味着什么,在苏眉眼里,朝堂上的老蔡太师,你蔡二老爷,连鞗儿一根手指头的分量都不如,别以为眉娘是在羞辱蔡大人,眉娘说的是事实。”
苏眉语气平和,想着儿子透露出来的骇人信息,私下里不止一次怀疑过,随着绿桃讲述着儿子每一节课讲内容,随着摆在书房里的皱巴纸张设计图,一次次怀疑,一次次坚信不疑……
想着十年后蔡家凄惨,想着儿子不止一次展现出的才智,苏眉坚信,能将蔡家拖出绝望深坑的,不是权倾朝野的蔡京,更不是身后老人。
……
“苏眉可以闭嘴,可以不要那狗贼苏瑞,甚至蔡府就此封闭府门不问世事,但苏眉需要一个真相,需要知道那神射手是谁!”
“否则……”
“蔡大人莫怪苏眉无礼!”
第156章 来自母兽的威胁(下)
蔡府门外。
朱勔又一次焦躁看向洞开着的院门,又回头看向角落里恐慌不安的苏仁礼,冷哼道:“本官就说城内有人勾结妖人作乱,偏偏小五衙内还百般维护,现在都知道了吧?”
一干商贾大族闻言一阵骚动,孙邃忙上前连连作揖。
“朱大人,我等深受五衙内恩惠,就算再如何也绝不敢做了如此恶事啊——”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我等家族绝不敢有人阴害五衙内……”
“诸位大人,我方家绝无此等忘恩负义之人,还请诸位大人……”
“是苏家,苏家最是忘恩负义……”
……
孙邃开口,一干刚逃出牢笼家族纷纷涌上前,就在朱勔大怒训斥时,蔡卞面无表情走出蔡府,本还吵吵嚷嚷的门外,瞬间鸦雀无声。
织院大使杨胜先一步上前,众人见此,迈出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很清楚织院宦官代表着什么。
杨胜三步两步来到蔡卞身前,低声问道:“蔡大人,五衙内伤势如何,十夫人说了些什么?”
蔡卞一阵沉默,苦笑摇头,没有开口回答,反而走向人群中的陈建,杨胜一愣,心下顿生不祥感来,忙紧跟在身后。
蔡卞走向陈建,朱勔忙示意随从将不相干人赶开,空出足够大的空档来。
陈建心下忐忑紧张,他是杭州制置使,掌管着杭州兵卒,但在蔡鞗遇刺后,至今也未有抓到贼人,即使朝中有人也知道,无论如何也没人敢面对老蔡太师的怒火。
蔡卞径直走来,陈建忙微低身躯上前。
“大……大人,不是……不是下官不……不尽心,贼人……贼人太过……太过狡猾……”
蔡卞从衣袖下拿出染了血箭头,叹气道:“陈大人可知此箭矢来历?”
陈建不敢犹豫,忙拿过箭矢细细观看,他只是个文人,只是节制武将文官,又哪里知晓箭矢与箭矢之间的区别,还是开口说道:“下官不敢隐瞒大人,下官对此并不是很懂箭矢……”
唯恐蔡卞不满,陈建忙又加快语速说道:“下官不是很懂兵甲器具,五衙内遇刺时,刺客一共射出三支箭矢,下官得了另外两支箭矢后,立即寻人查验箭矢来处,这……这支箭矢当是……当是军中所用破甲重箭……”
说到此处,陈建心下惊恐,忙说道:“大人,军中绝不敢有人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朱勔犹豫说道:“下官认为……当严查妖人作乱之事。”
一干官吏忙点头,就在蔡卞准备开口,冬梅带着十数人走出蔡府院门,冷脸看向被衙役驱赶到一侧的各家族。
“孙家可有来人?”
无数人鸦雀无声看向冷着脸的冬梅。
“孙老爷,取回贵府账册、契约、钱财。”
冬梅摆手,两名仆役抬着沉重木箱上前。
“轰!”
沉重木箱落地,孙邃面色狂变,不由转头看向数十官吏,见数十官吏紧紧盯着人前落地木箱,差点没有栽倒昏厥……
“蔡……蔡大人……冬……冬梅姑娘……孙家……孙家绝……绝对……绝对不敢害五衙内啊——”
“蔡大人……蔡大人……”
“狗贼……狗贼苏家——”
“呃呃……”
孙邃一头栽倒,孙家老小顿时哭声震天,一干商贾大族跪了一地哀嚎……
蔡卞面色一阵惨白,转头看向数十官吏眼中难以抑制的贪婪,知道那个女人给了他致命一击……
“王老爷……”
“够了!”
蔡卞猛然上前一步,愤怒看着冷漠不语的冬梅。
“人……人给你们!”
“告诉……告诉十夫人,后果自负!”
蔡卞怒哼,无数人大气不敢喘息,全看向冷漠冰冷的冬梅,好像都在期许着什么……
冬梅静静看着一身威严官府的蔡二老爷,默默点头。
“蔡大人不用替蔡府担忧,蔡府上下敢面对任何后果。”
蔡卞冷脸点头,说道:“看来十夫人不信本官,也罢,人给你们!”
冬梅冷漠点头,玉手微摆,放在众人面前的木箱再次被仆役抬起,无数人看着木箱重新抬回门内。
冬梅冷漠与蔡卞对视,在外人看来是大不敬,可这一刻却诡异的认为本该如此。
“蔡大人说的没错,不仅夫人不信蔡大人,不信官府,冬梅亦是不信,至于原因……蔡大人心中自知!”
“夫人说了,那苏瑞……蔡府势在必得,即使杀人劫狱也在所不惜,蔡府必须知道伤了少爷刺客是谁!”
“没人敢伤了少爷后,还能逍遥快活!”
“没人!”
冬梅如同男儿微微抱拳。
“借少爷一句话语,今日蔡大人是官,不是蔡府二老爷,蔡府的尊严也必须要蔡家人守护!”
蔡卞微微点头,冷声道:“蔡家人不惜任何代价守护蔡府尊严,朝廷同样会为了尊严不惜任何代价!”
……
“冬梅相信蔡大人话语,夫人只让冬梅转告蔡大人一句。”
“说!”
冬梅冷漠如同石头。
“坚守尊严需要付出代价,眉娘已经准备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即使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也在所不惜,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海龙帮当年丢了尊严,苏眉今日想要捡起来!”
蔡卞大惊失色,一脸惊骇看着冷漠的冬梅,无数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府中大马金刀坐在厅中女人是怎么了,为何要说了这些话语?
冬梅上前两步,几乎紧贴着蔡卞身体。
“二老爷真以为这个天下就是大宋朝的天下?知道夫人因何如此在意鞗少爷么?知道夫人为何言大老爷与二老爷加在一起都不及少爷么?”
“因为……”
“因为十年后,开封就不再属于大宋朝,因为十年后,江北之地将再也不属于朝廷之土。”
“因为十年后,蔡家将不存于世……”
冬梅娇好面孔贴在蔡卞耳边,用着几乎无法听闻低喃。
“二老爷可以不信,冬梅却坚信无比,朝廷也最好到此为止,否则……即使是大宋国也难以承受付出的代价。”
冬梅后退两步,抱拳一礼。
“冬梅多有得罪,蔡大人莫怪。”
说罢,冬梅再不理会其他,转身走入府内,一干仆役抬着木箱尾随在后,厚重木门缓缓关闭……
“砰!”
……
看着紧闭着的朱色大门,数十官吏傻眼了,快要窒息了的数十家商贾赤红着眼睛看向苏仁寿。
苏仁寿颤颤巍巍上前,来到蔡卞身前“砰”的跪倒。
“砰砰……”
“苏氏家门不幸,不孝子勾结贼人当街行凶,小人恳请……恳请大人……”
苏仁嗣又是“扑通”跪地。
“砰砰……”
“苏家满门忠烈,绝不敢袒护当街行凶逆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逆子当街伤人性命,小人恳请将那不孝子送入蔡府洗刷罪孽!”
苏仁寿、苏仁嗣额头鲜血琳琳,数十近百苏家老小跪了一地,不仅苏家,王、孙、张、李、方、马、吕……数十家商贾家小纷纷跪地哀求,朱勔老脸铁青,刚要抬步上前训斥,一旁的陈建吓得老脸苍白,慌忙拉住抬步的朱勔手臂,唯恐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唯恐将灾祸引入军中,将灾祸引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跪了一地哭嚎哀求的商贾,蔡卞心下深深叹息,回头看向紧闭着的黑色大门,他知道,正坐在厅堂内的女人赢了,知道朝廷承受不住江南的动荡不安,也不会为了一个当街杀人贼子而乱了整个江南。
第157章 只能作罢
“砰!”
朱勔大怒,看向坐在主位的蔡卞,又看向低头不语的杭州制置使陈建,看向绫锦织院大使杨胜、通判刘越两人,见两人不开口,心下尤为恼怒。
朱勔抱拳道:“那苏瑞当街杀人,如此恶贼当明刑正典,当严查苏家与贼人……”
“够了!”
房内陡然一静。
“本官前来时,你们就该得了开封急信,就该知道官家对你们的作为很是不满,先是帛锦,如今又是粮食,以至于整个江南都动荡不安,本官很想知道,诸位可有安定之法?”
陈建不敢抬头,若非蔡京支持,他也不可能留在富庶的杭州为官,见蔡卞大怒搬出朝廷、官家,又哪里敢开口反对?
杨胜是北司副都知杨戬的义子,是官家赵佶亲近内侍,原本与蔡京关系不错,之后因权利之争,转而与蔡京争斗不断,但杨胜知道,若再阻止蔡卞安定江南,日后也只能前往西北受苦。
陈建、杨胜低头不语,通判刘越更不敢轻易开口。
蔡卞冷脸说道:“蔡府收购了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帛锦、熟丝,你们应当知晓,收购之下究竟牵扯了多少桑农、织工,如今又正值粮食动荡价低之时,不将那该死的苏瑞交给蔡府,你们谁能补足三千万贯银钱赋税,本官可以一力担之!”
“三千万贯”出口,不等他人开口,杨胜忙说道:“就是把苏杭所有富裕商贾杀一遍,那也得不到……”
说到此处,杨胜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语,忙郑重点头。
“那贼子光天日下当街行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交给蔡府已是便宜了他,下官以为蔡大人处置并无不妥。”
陈建抱拳道:“下官愿意听从大人处置。”
见陈建、杨胜点头,朱勔只得无奈点头答应,可还是说道:“下官对大人处置无异议,只是……只是城外义勇军又当如何?”
朱勔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建登时急了,忙说道:“正值江南动荡不安时,下官以为义勇军当返乡以安民心,避免再次发生杭州动荡之事。”
蔡卞知道义勇军在杭州时没能进入城内,没能得到诸多好处而心生怨怼不满,稍微想了下,点头道:“陈大人思虑颇为稳妥,就以陈大人之言,但还须严肃军纪,严禁兵卒骚扰百姓。”
陈建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抱拳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会亲自督肃军纪、严加管教!”
蔡卞一一将人看过,说道:“江南是我朝七成税赋之地,官家对此尤为重视,诸位当勤勉任事以报国恩,虽然贼人当街行凶影响甚大,也还无法与江南安稳相较,公私、轻重缓急诸位当分辨清楚。”
“本官已经向朝廷奏报,刘大人暂为苏杭安民使……
“朱大人暂理督运,须……”
“陈大人严肃军纪……”
……
蔡卞一通仔细安排,厅堂内有喜有忧,谁也未有想到通判刘越会成了最大赢家,由杭州通判一跃成为苏杭安民使,自此打通了坦途大道,朱勔心下很是不满,不满自己被排挤到了权利边缘。
大宋朝每年需要一亿两千万贯银钱支出,为了保证足额税赋入京,也就有了地方纲辰之事,不仅如此,对于纲辰运输也尤为重视,但凡稍有差池便是家破人亡,毕竟纲辰运送的是都是财货,丢失是要赔的。
朱勔面色阴沉,杨胜、陈建唯恐又因他而招惹了祸端,自出了官衙便脚步急匆。
“陈大人,杨大使。”
朱勔大步追上两人,两人想故作不知也不成。
陈建抱拳苦笑道:“朱大人还是饶了兄弟吧,换了谁家子嗣被人刺伤在床也是恼怒无比,朱大人又抓着那伤人贼子不放作甚?”
朱勔皱眉不满道:“陈大人难道不想平息义勇军的不满?”
不提此事还罢,提起就是一肚子气,陈建不悦说道:“不提义勇军不生气,当日若非是你们阻拦,陈某又怎会如此闹心?”
杨胜苦笑道:“谁又能想到小五衙内会袒护了那些老狐狸?要怪就怪蔡家人太过霸道,小五衙内如此,蔡小学士如此,今日又是如此,奈何?”
陈建无奈叹气到:“肥肉未有吃到,反倒惹了一身骚臭,罢了,还是稳妥些为好,可莫惹了官家、太师不喜,将咱们兄弟发配西北才是真的不值。”
听着他话语,杨胜也只能苦笑点头,朱勔心下不满,说道:“蔡家人霸道也就罢了,可让朱某督运粮食又是哪般道理?”
陈建、杨胜两人相视,自是清楚运送纲辰的苦楚。
杨胜上前,拉住冷着脸的朱勔手臂,苦笑道:“运送纲辰虽苦了些,却也并非没有订好处,朱大人还算是不错的,兄弟才叫一个真真搬石头砸自己脚呢,兄弟又找谁寻理去?”
陈建又是一阵苦笑,为了配合朝廷,各地织院不断用帛锦挤兑苏杭商贾,帛锦之事尘埃落定,各地织院才发现自己亏大了,市易关闭时,帛锦价低时卖出,此时市易已开,各地织院需要补足朝廷所需帛锦时,却悲哀发现,还要从蔡府高价回购。
“织院还算好的,义勇军才是真的麻烦!”
陈建看向朱勔,说道:“兄弟督运纲辰虽劳累些,至少还有些好处可拿,回头再看看杨大使与陈某,那才叫了一个凄惨。杨大使需自掏腰包,补足织院帛锦的缺额,陈某呢?义勇军不满,又岂能不花费无数银钱?”
陈建苦笑一声。
“还是算了吧,得罪了蔡制置使无碍,甚至让太师不喜也……也无碍,可若让官家厌恶不喜,那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胜一想到织院要补上足额帛锦,想着需要补足的数量,心下就有股莫名的恼怒,却又无可奈何,正如陈建所说,朝臣们不满也就罢了,他是内臣,外臣还管不到自己,可官家若不满……
“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但蔡家也休想好过了!”
陈建、朱勔皆是一愣,随机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不得不暗自点头。
“小五衙内太过贪婪,自己吃肉还不允许他人食用汤水,今日蔡府又不顾朝廷法度,逼迫着官府交出那苏瑞,朝堂上必然会有一番争执,想来官家也是极为不满!”
第158章 矛盾转移
“官家若是不满,即使是大兄也要低头,眉娘又一定要如此羞辱朝廷?”
眉娘守在昏迷儿子身边,冬梅推开房门时,才发现屋内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想到此时蔡卞会前来。
蔡卞一身素白常服,开口便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眉面表情说道:“白日里二老爷是官,眉娘是民,二老爷有自己的坚持,眉娘同样有自己的底线,眉娘若有得罪,还请二老爷见谅。”
蔡卞一阵苦笑,叹气道:“老夫虽心有不满,却也敬服眉娘所作所为,只是老夫不明白,眉娘为何一定要如此,真的如此不信老夫,不信朝廷?”
……
“二老爷虽没参与过爹爹的事情,想来也是事情的经过,爹爹主动领着海龙帮投诚,登了岸,最后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今日江南动荡起因又是如何?”
苏梅抬头看着蔡卞,说道:“若仅仅只是些银钱,眉娘就算损失些也不会与官府争斗,但眉娘已经没了爹爹,绝不允许再没了儿子,更不允许伤了我儿,还能逍遥自在!”
蔡卞心下叹息,苦笑道:“事已如此,又何苦……”
“事已至此?”苏眉猛然站起,冷冷看着蔡卞,说道:“当年爹爹身死之时,人人皆事已至此,今日我儿伤重未醒,还要让眉娘事已至此吗?”
……
“哼!”
苏眉冷哼坐回椅凳。
“二老爷是官,维护朝廷法度,心向朝廷,眉娘只是一个母亲!”
“该说的,不该说的,眉娘都已说了清楚,伤了我儿若是城外兵卒,二老爷不会言那贼人是谁,是十年前的摩尼妖人,二老爷同样不会言语一个字!”
听着愤怒话语,蔡卞心下莫名的一阵悲哀,身子佝偻的如同老了十岁……
“眉娘,江南……江南乱不得……”
苏眉冷脸不言。
“老夫……老夫也心痛鞗儿,虽如眉娘所言,老夫……老夫确实不能让此事影响了江南安稳,但老夫保证,无论是谁伤了鞗儿,都要……”
“不需要!”苏眉冷脸说道:“眉娘自会替我儿报仇,也不用脏了二老爷的手!”
蔡卞叹气道:“报仇法子千万,眉娘为何一定要如此暴烈,对海龙帮,对海瑞商号和蔡府又有何好处?”
苏眉冷脸说道:“没有任何好处,但眉娘就是要让人知道,谁敢伤我儿,眉娘就与谁拼命!”
发了疯的母兽最是危险,肯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蔡卞担忧道:“朝廷想要取回燕云之地,这才不得不关闭与辽市易,如今江南动荡,眉娘此时作为已有胁迫朝廷之意,今日或许会为了江南安稳,默许了眉娘作为,日后又该当如何?”
眉娘一阵沉默,突然说道:“如果宋国不满,眉娘可以将数百万两黄金送与辽国,眉娘不相信,数百万两黄金之下,辽国不能庇护了我母子!”
“什么?”
蔡卞猛然站起,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冷漠别头的苏眉,竟没有在意她的背叛话语。
“数百万两……黄金?眉娘,你确信是数百万两黄金吗?”
苏眉别头不愿回答,蔡卞盯着她数息,这才缓缓点头。
“如果有数百万两黄金,眉娘即使砍杀城外所有将领的脑袋,老夫也敢保证蔡府不会有任何诘难,但……数百万两黄金太过惊世骇俗。”
……
看着依然不言语的苏眉,蔡卞心下难以平静。
“也罢,你不愿多说,老夫也不逼你,此事就此作罢,但眉娘必须说清楚一件事情……”
“十年后,十年后我朝真的会发生冬梅所说之事?”
……
“此事必须说了清楚!”
……
蔡卞看着别头不语的苏眉很是无奈,大宋朝繁荣昌盛,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丢了半壁江山景象,心下不信,却又不得不询问,不问个所以然来,心下总是不安。
正待再次开口时,苏眉突然说道:“能让大宋朝丢掉半壁江山的,二老爷难道猜测不到?”
蔡卞神色郑重,摇头道:“辽国此时国力衰弱,虽看似强盛,实则已是落幕之国,眉娘若言辽、夏两国,老夫可是不信,至于北面的女直人……眉娘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
苏眉秀眉微皱,她也有些怀疑蔡鞗所言十年之事,但心下又不自觉的相信,至于为何,她也不是很清楚,儿子重伤昏迷,为了增加筹码,让蔡二老爷犹疑让步,这才不断增加筹码。
仔细回忆着儿子话语,苏眉说道:“西夏只能偏居一处,凭借着山川险阻抵挡我朝,辽国虽强却非初起野心勃勃之国,百年来,宋辽两国虽有争执,却也相安无事。”
“辽国在北,物产远不如我朝之多,在我儿看来,此时封闭与辽市易是极其愚蠢的事情,辽国远不似我朝富庶,商贾北上贩货售卖,与之相交者无不是辽国权贵,断人钱财如若杀人父母,宋辽两国若交战厮杀,那些与我朝商贾交易的权贵便无法得到暴利银钱,故而会极力阻止辽国与我朝为敌。”
“可若断了那些权贵银钱,就会由相善而仇,辽人故地不稳,不稳就要花费银钱,正如此时的我朝,内有赋税不足用之忧,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外困之时,我儿言,通常只有两个法子,一者向内,或行熙宁之改革,精兵简政,与民修养生息,或行今日帛锦之事,加赋加征,竭力搜刮民间财富;一者向外,当内部不满声音越来越强时,对外发动战争,掠夺他国财富,如果大禹治水,将汹涌的河水引到他处。”
苏眉面无表情说道:“鞗儿言,辽国官家年年游猎四方,年年于漠北打草谷,而我朝却人人皆以利为先,百年未有战事,百年疏于武略,双方边境又无险关可守,辽国朝堂权贵越是贪婪我朝财货,我朝便越是安全,可若真的关闭市易,辽国内有外困之下,朝堂一致要求惩罚我朝,只要辽人突入我境,只要发现抢劫的如此容易,江北之地必将是处处战火!”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人性贪,辽国盛产马匹,其精锐常年游猎于草原,集其精锐万骑,择其一点击而破之,我朝富庶,即使不破我境之城,其乡野之粮亦足以支撑其万骑纵横往来。”
“……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攻其必救,万骑旦日可达开封城之下,各地兵卒必会日夜来援,纵横奔驰间各个击破,血腥杀戮以增士气,以震慑天下。”
“万骑纵横数月而回,二老爷以为第二次前来攻我之敌,是否还是万骑?”
蔡卞面色苍白,衣袖下双手难以抑制颤抖不停,苏眉话语冷淡,他却能想象出大地处处硝烟凄惨。
宋国是在边境布防了数十万军卒,谁又能保证,千里防线一定可以挡住辽国万骑突然杀入?
大宋朝若是贫穷之地也就罢了,贫穷意味着难以‘就食于敌’,意味着必须强攻坚固城池获得辎重粮食,但事实却是,一旦万骑杀入境内,仅乡野村寨也足以养活四处乱跑的万骑。
第159章 不败是天理难容
蔡卞无法想象,一旦辽国精锐钻入腹心,又会造成如何的灾难,宋国缺马,缺少精锐骑军,无数次对阵厮杀已经足以证明,仅依靠步军,即使再如何强大的步军,也很难杀伤一日千里的骑军。
苏眉面无表情说道:“关闭与辽市易,激怒辽国贪婪权贵是极为愚蠢的事情,二老爷应该知道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辽国与女直人争斗中一旦失利,转移国内矛盾最好的法子就是向南,夺取我朝江北之地,以燕云险关山岭抵挡女直人侵入。”
“辽国自东至西万里,吞下我朝江北之地,凭借燕云险关重地,以我江北之地工匠打造精良铠甲刀刃,仅人丁不足数万的女直人,很难短期内击败辽人。”
蔡卞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若我朝与北面女直人联手夹击北辽呢?”
苏眉心下一叹,知道蔡卞必会说出这句话语来,自己又何曾没有幻想过?心下叹息,依然很平静看着身形枯瘦的蔡卞。
“愚蠢。”
“愚蠢至极!”
蔡卞面色大变。
“以国力而论,女直人不值一提,三者中,我朝国力最强,以兵卒战力而论,我朝虽披甲百万,却因赋税较高,民力不足而士气最弱,又因百年未有战事而疏于战阵,看似披甲百万,实则最弱。”
苏眉看着欲言又止的蔡卞,说道:“二老爷不用辩解,事实便是事实,学堂密档中虽无女直人详尽数据,却有我朝与辽国兵卒详尽数据,而女直人一直动荡不安,一直是辽人心头大患,仅此便知女直人战力若何。”
“我朝与辽人定下檀渊之盟后,虽年年岁贡,却也止住了辽人南下野心,檀渊之战,我朝战败而贡,辽人骄傲在所难免,战场上没有获得胜利,就莫要期望他人高看一眼!”
“于辽国而言,我朝得以安稳是辽国的恩赐,这话语虽难听却也是事实,是辽国恩赐了我朝百年安定平和,可若我朝背弃盟约,与山林女直野人联手,自辽国背后而攻,辽国百姓会如何作想,辽国权贵、将领,辽国上下会如何作想?”
苏眉不屑轻笑道:“与辽人而言,女直人可以被尊重,因为他们与山林女直人争斗了百年,百年里也未有彻底臣服桀骜不驯的女直人,辽人可以尊重强者,尊重生死争斗了百年的敌人,而我朝算什么?”
“一个卑躬屈膝的小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换做二老爷是辽国普通百姓,二老爷面对曾经恩赐了百年和平的小人,二老爷会低头臣服吗?”
……
“鞗儿说……”
“尊重,只属于强者。”
“辽国是日暮之国不假,与我朝一般,冗兵冗政,官吏贪婪无度,兵卒怯懦畏死……君王昏庸无能。”
“但是,正因这些原因,反而不再有进取之心,即使有个别权贵或君王有强烈的进取心,也会因重重枷锁而难以动弹。”
“初升日出之国不同,初升之国野心勃勃,从上至下无不士气高昂、求战欲望强烈,如西夏开国之时,如北辽兴起之时,如我朝开国时南征北战。”
“而此时,在这片土地上,西夏、北辽以及我朝皆是日暮或日中之国,独独女直人却是日出之国。”
“我朝与女直人联手夹击北辽的后果如何?”
“其一,辽国人不败,阻住了或是击败了女直人,之后我朝将再无安稳,必将年年冬雪冰封河水时,一马平川杀入开封城下,以报今日我朝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之举。”
“其二,辽国战败而亡,同样会因我朝背信弃义,辽人将彻底臣服宿敌女直人,会与我朝惨烈厮杀,我朝国力最强,百年未有战阵,士卒疏于演练军武,将领短于坚强意志,巨变之下,我朝披甲虽有百万,亦会一溃千里,再加上我朝富庶,一旦让敌军侵入肆意掠夺,贪婪将千万倍放大,敌军必会人人奋勇以夺我朝之财!”
“一者军事上失败,一者高赋税下,乡勇、官吏肆意掠夺百姓财富而民心尽失,二老爷真以为……官家得了那辽国弃徒马植便如获至宝是幸事?真以为我朝可以安稳十年?”
苏眉很是平静说着天倾地陷,平淡的让蔡卞畏惧……
“我儿开设杭州讲武小学堂,课讲时,每每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每每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所以一稚子孩童毅然开办了杭州讲武小学堂,毅然成了学堂教授先生……”
“为每一个就学童子提供食宿,为每一个学子发放一月一贯钱月奉,为他们购买马匹,为他们配备刀枪箭矢……”
苏眉突然笑了,看着蔡卞灿烂笑了……
“结果是什么?”
“结果就是,学堂里的一期只有数十人老寨童生,结果就是二期只有镇江三郎送来的童生,结果就是杭州城连乞儿都不愿入学,不愿吃饱穿暖,不愿不用遭人白眼乞讨就可以手拿银钱,结果就是二老爷拒绝了鞗儿请求……结果就是鞗儿至今昏迷不醒。”
苏眉笑容愈加灿烂,灿烂的让蔡卞恐慌畏惧。
“眉娘说这些,不是想怨怼,不是想要埋怨不满了谁,只是想告诉二老爷一个事实,我朝上至权贵士绅,下至贩夫走卒,无人愿意为国征战流血,如此之国,若不阵战而败,若不一溃千里,眉娘反而认为才是天理不容了。”
苏眉起身,也不抱拳,更无蹲身福礼,静静看着抬头的蔡卞。
“这些大逆不道话语本不该与二老爷言及,因为一旦被人得知,大宋朝将再无眉娘与鞗儿安身之处。”
“今日我朝虽问题种种,却还算是安定富庶,十年后情形是否真如我儿所言尚不可知,言及此等大逆不道话语几若反叛造反,本该至死也不该说与二老爷……”
“但……鞗儿伤重昏迷不醒,能否闯过此等凶险尚不可知,鞗儿若死,眉娘绝不独活于世,若我儿安然闯过生死劫难,也会因今日之事而艰难度日,即便双手送上数百万两黄金,以当今朝廷、官吏动荡帛锦态度来看,日后同样举步维艰,讲武小学堂还能否继续下去尚不可知。”
“死也好,活也罢,眉娘都相信二老爷会为了朝廷而置我儿于不顾,同样也会为朝廷而保守今日之言,所以眉娘只与二老爷说起此事,而非老蔡太师。”
说罢,苏眉转身离去,在她心里,眼前老男人远不如躺在床上儿子一根手指重要。
第160章 命硬
蔡卞一个人独坐厅堂,呆滞看着对面早已空空坐椅……
“眉娘……为何要说这些话语啊……”
蔡卞心下恐慌畏惧,身居朝堂,很清楚童贯带回的辽人受到了何等的待遇。
“绝不能轻易出兵!”
想象着“联金抗辽”后果,蔡卞越是心惊胆颤,无法想象一旦辽人或女直人南下情景。
没人进入空荡荡厅堂,一个是蔡家二老爷,一个只是蔡府妾室,但整个杭州蔡府却只将目光盯向后宅小院。
苏眉很安静坐在床头,细细盯着小脸惨白的儿子,看着抚平又隆起的眉头,心下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
开了血槽箭矢极为恐怖,剧痛一瞬间冲破了蔡鞗所能承受的极限,在昏厥前,他却有些奇怪,为何没有想象中的死亡恐惧?
像是做了场不真实的梦,分不清前世今生哪个才是真实,哪个又是虚幻,睁眼看着身边有了些岁月痕迹的娇好面孔,蔡鞗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女人才是真实,胸口难以承受的疼痛才是真实……
“鞗儿,你……醒了?”
看着不知何时睁眼的儿子,苏眉声音略带惊慌颤抖,担忧一切的不真实。
蔡鞗本能的想要抬起手臂,想要给身边女人些暖意,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想要开口,喉咙却似火烧般灼热疼痛。
“娘……疼……”
“鞗儿,呜呜……”
听着儿子呼痛,悲痛瞬间冲破坚强防线,又唯恐碰触到了他的伤口,伏在床头悲声痛哭……
“娘……孩儿……命……硬……”
听着这个世界唯一毫无保留信任自己的女人悲泣,蔡鞗的心如刀绞,努力眨去眼中湿润,断断续续说着“命硬”话语……
苏眉用了许久才止住悲戚,绿桃一干人守在房门外,听到屋内痛哭,以为是发生了意外,刚推开房门便被愤怒赶出了房。
一边小心喂着儿子蜜水,一边轻声低喃说着家中发生事情,苏眉轻声说道:“娘告知了鞗儿叔父黄金事情,告知了鞗儿所言十年后之事,娘想过了,若宋国容不下咱们母子,娘亲情愿带着我儿远走海外。”
蔡鞗心下叹息,听着她说着无奈,心下知道,蔡卞所说才是最为符合当下利益,又感动她的不顾一切疯狂。
“二叔知道便知道好了,但孩儿不认为二叔可以改变大头巾们的自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吃亏,大头巾只会以为百万披甲军是如何的精锐,吃了亏才能学会谨慎。”
蔡鞗知道,宋国不是不谨慎,据他所知,那马植归入宋国后,联金抗辽足足用了十年之功,一再迟疑也足以证明并非真的不谨慎,但这也只是宋国在犹豫,犹豫北方女直人有无资格与之合作,只是政治上的谨慎,而不是军事上的谨慎。
蔡鞗心下担忧,苏眉阿娘没有太多言及数百万两黄金所在,他还是相信蔡卞会猜测到流求岛,毕竟蔡府近期最大的动作便是两千万贯买扑流求岛之事,但最为忧心的还是十年后之事。
苏眉或许知道他在担忧着什么,温言说道:“鞗儿不必太过担忧,你二叔即使听了也不会流传出去的,正如我儿所说,大头巾们太过自大,鞗儿是稚子孩童,娘亲也只一妇人,若你二叔与他人言我母子所言,必被他人讥讽,反而愈发让人轻视,若真的说与他人,也只会是他自己的见解,与咱们母子不会有任何牵连的。”
苏眉用着湿巾仔细为他擦拭着嘴角,说道:“鞗儿二叔是个正臣,为了朝廷可以牺牲了咱们母子,但若与朝廷并无太大关系,也绝不会害了咱们母子,这点娘亲还是可以肯定的。”
蔡鞗与蔡卞交往不多,也觉得她是对的,事实上,这个时代不缺少这样的官吏,宋国给予文武官吏的待遇太好了,尽管私下里该拿的不会有任何犹豫,明面上绝对人人赤心忠胆,否则也绝对无法维持如此之高的赋税入库。
一年多里,蔡鞗很清楚这个时代士大夫的不同,自大、贪鄙却又人人赤胆忠诚。
无可奈何,也只能任之由之,蔡鞗又询问了下自己伤势情况,当听了苏眉说着破甲箭外加血槽后,整个人都傻眼,破甲箭外加血槽意味着什么?一想到箭矢在身体内造成的严重伤势,心下生起一股莫名暴戾来。
“阿侬师傅出自僮寨,相信所用创伤药已是世间最好的,孩儿只想知道那箭手是谁!”
苏眉一想到刺客要杀了唯一的儿子,阴沉着脸说道:“鞗儿放心,明日娘亲亲自去府衙提人!日后,也与苏家再无任何关系!”
蔡鞗一直都不喜欢苏家人,只是因为亲族这才不得不一再后退,发生了这种事情后,即使将血脉联系断了个干干净净,他人也再无话语可说。
身受重伤的蔡鞗精神不济,用不了多久便又昏昏沉沉,从未将那刺客怀疑到了梁山贼身上,两地相差千里之遥,又怎么可能是梁山贼?可他却忘了去岁相遇之事。
蔡鞗精神不济昏沉沉睡去,苏眉依然安静坐在床头,看着光洁、苍白小脸……
苏眉没有理会门外一干人的担忧,只是与阿侬低声嘱咐了几句,带着一干丫鬟离去,红着眼的绿桃也终于可以安心入房,小心伺候着昏睡的小人儿……
第二日,苏眉走在前,刘一刀、阿侬、连夜赶来的独臂孙二、独眼阎王姚仲教、蔡九,除了海瑞商号大掌柜苏老大身在开封,以及身在老寨的苏十三未能赶来外,海龙帮五员老将全都按刀护在左右,身后更是跟着数百短衣短裤,头裹素白英雄巾按刀大汉。
杭州城百姓像是知道今日要发生大事,通往府衙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店铺全都紧紧关闭房门,直到数百汉人来到府衙门前,同样的数百人“挡在”道路正中,正是杭州城各大商贾。
孙邃唯恐苏眉误会,忙上前抱拳深深一礼。
“小人见过夫人。”
苏眉面无表情点头。
“孙老阻住去路,可有赐教?”
孙邃大惊,忙又抱拳深深一礼,声音颤抖道:“夫人误会了,小人与各家前来并无敌意,苏瑞贼子丧心病狂做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我等前来只是向夫人表明心迹,杭州城各家绝对支持夫人,各家族无论哪个不孝子与此事有牵连,无须夫人动手,我等家族自会给了夫人一个交代,绝不姑息!”
苏眉点头,微微抱拳还礼。
“眉娘谢过各家的仁义,也请各家放心,眉娘只要伤了我儿贼人,绝不会牵连任何与此事无关之人。”
苏眉态度生硬,孙邃和一干家族族长们却大大松了口气,忙退开了些,让出一条道路来。
数百按刀汉子紧紧护卫在苏眉左右,大步走向已经带着衙役捕快站在门前的蔡卞。
“唉……”
孙邃深深一叹。
“幸好十夫人仁义,否则……咱们可就全完了啊……”
王家家主王贳看向站在边缘的苏仁礼,不满冷哼道:“小五衙内虽只是年幼孩童,行事却远胜某些不齿老儿,日后王家子嗣里,哪个再敢乱嚼小五衙内的舌头,一律打死了事!”
“王老说的不错,日后哪个再敢污垢小五衙内名声,咱们各家誓与他不罢休……”
“正该如此,小五衙内如此大仁大义……”
……
王贳看向人群外的苏家人冷哼,各家忙点头赞同,一个比一个大嗓门,唯恐十余丈外的苏眉、蔡卞听不到一般。
第161章 金边银角草肚皮(上)
听着各家族纷纷嚷嚷说着苏瑞的可恶,蔡卞知道,他们只是担忧官府将刺客与十年前的摩尼教妖人联系在一起,担忧官府借此再次将他们关入大牢,担忧家族仅有的财富被官府夺去……
“眉娘你……”
蔡卞叹息一声。
“罢了……”
蔡卞侧身让开了些,露出不断挣扎却绑缚了嘴巴的苏瑞,不是害怕苏瑞大骂,而是担忧他的胡乱攀咬他人,造成百姓、商贾们的恐慌,进而引起整个江南动荡不止。
苏眉没有多言,只是微蹲见礼,刘一刀抬手,身后四名汉子大步上前,苏瑞还想挣扎,其中一人一拳重重砸在空出的腹部,苏瑞本还“呜呜”挣扎,瞬间成了待宰的虾米,两名汉子毫不怜惜,生生拖着扔到苏眉脚下。
“呜呜……呜呜……”
苏眉冷漠看着如同蛆虫蠕动挣扎的苏瑞,双目中的冷漠无情让人心惊。
“呜呜……”
苏瑞陡然滚动,隔着绑缚着嘴巴的绳索就要咬向苏眉腿脚,姚仲教大怒,上前就要抽刀……
“姚老。”
声音不是很严厉,平淡的没有一丝烟气,姚仲教微微低头退后,任由苏瑞隔着绳索呜咽疯狂撕咬……
“呜呜……”
“呜呜……”
……
“这……这苏家……苏家怎的养出如此畜生?”
看着苏瑞的疯狂,孙邃一干人全呆住了,一脸惊骇看向面色铁青的苏家众人。
王贳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原本还以为蔡大人让人绑缚一书生嘴巴有辱斯文,如今看来却是王某的思虑不周,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万一……万一四处诬陷我等与妖人……”
众人大惊失色,全转头看向面色大变的苏仁礼、苏仁嗣、苏仁寿三人。
苏仁寿大怒,大步上前,强忍着恐慌不去看向冷漠按刀的短打汉子,上前就是狠狠一脚,一脚将苏瑞踢了个跟头。
“畜……畜生……畜生……”
苏仁寿大怒,连连踢打痴痴呆呆的苏瑞。
“说——”
“是谁?是谁伤了鞗儿?”
苏仁寿大怒,一把提着苏瑞衣襟暴吼,他不开口还罢,听了这话语,各大家族大惊失色,纷纷涌上,唯恐当着这么多人,那该死的苏瑞说了没法子解释事情,唯恐苏仁寿暗示下,该死的伤人贼子将灾祸引到自己家族头上,数百人蜂蛹而上,数百短打汉子大怒,唯恐伤了自家小姐,纷纷拔出利刃。
“别乱,别乱……”
孙邃大惊,慌忙阻住骚动不已族人,又快步来到苏眉身前深深一礼。
“还望夫人恕罪,我等……我等没有恶意,皆……皆恨这等无情无义残忍畜生,还望夫人恕罪……”
一干老人慌忙抱拳求饶,唯恐苏眉恼怒不满,唯恐将自己家族与摩尼教牵扯在了一起,招惹了灭族灾祸。
苏眉知道各家族担忧什么,漠然点头道:“各位不用太过紧张,苏眉不会牵连任何无辜之人,也相信各位不会拿身家性命乱来,但鞗儿至今仍重伤在床,若真与诸位有牵连,也请诸位莫要责怪苏眉的狠辣。”
孙邃忙抱拳道:“夫人放心,若我孙家出了如此不仁不义之人,夫人尽管打杀,尽管处置,孙家绝无二话!”
“我王家也定不容如此不忠不孝贼子!”
“赵家……”
……
又是一阵拍胸保证,看着各家族长者围着苏眉躬身低腰,蔡卞心下一阵感慨,蔡家祖籍泉州,之后搬迁到了杭州,蔡京、蔡卞为官后,各大家族便不再与蔡府交往,没想到,如今的杭州蔡府已经隐隐成了杭州商贾首脑。
看着眼前情景,蔡卞知道不仅仅是眼前各家商贾,苏州商贾同样在等待、期盼……
“十夫人手段高明,江南商贾也定然以十夫人马首是瞻,只是……对朝廷而言……恐是祸非福啊……”通判刘越突然叹气摇头。
蔡卞眉头微皱不悦,心下却知道刘越话语是对的,朝廷绝不会允许一个商贾可以隐形控制了江南财富,更何况还是他们蔡家。
心下叹息,面上却未有任何反应,陈建、朱勔、杨胜、孙会等人相视,全默默看向近千人护着苏眉远去……
苏眉很强势,不顾一切逼迫官府交人,杭州城百姓却诡异的站在了蔡府一边,方金芝蹲在酒肆门外角落里,又一次成了脏污小乞儿的她,听着店内百姓低声说着年后的艰难,说着官府的无耻……
方金芝默默起身,情绪低落穿街走巷,在她身后一直跟着个手挑“算命”招牌的老道,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街道,两人一路默默来到城外……
看着波光粼粼的钱塘江,方金芝陡然扔出一块不大石子。
“天师,是……是咱们的人吗?”
……
包道乙一阵沉默,如她一般坐在堤岸泥土上,看向远处点点风帆,苦笑道:“老道也不知是不是教中兄弟所为,一者苏家与咱们有些联系,二者前些日那娃娃捉了咱们不少兄弟。”
“只是老道有些想不明白,教主既然让圣女前来交涉,绝不会不顾圣女安危,不顾被抓兄弟安危,刺杀那孩子会彻底激怒了苏眉,一旦闹大了,对我教就是一场难以承受灾难,教主当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方金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声说道:“天师是说教中有人私下里伤了他?”
包道乙叹气道:“老道无法肯定,只能先回圣地,先禀明教主再说。”
“哼!”
方金芝恨恨扔出石子站起。
“哪个敢置圣教无数兄弟姐妹性命不顾,金芝绝不饶了他!”
包道乙心下叹息,对眼前迷局很是头疼,他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教里兄弟动的手,叹气道:“当此时,那苏眉绝不会轻易放了教里弟兄,还是先等等,等那娃娃醒来后再说吧。”
方金芝一阵沉默……
“金芝……金芝想去看一眼。”
“万万不可!”包道乙大惊,忙劝解道:“刚刚发生了刺杀之事,蔡府正怀疑咱们呢,圣女此时前往,岂不是……岂不是……”
“自投罗网?”方金芝替包道乙把未尽话语说了出来,皱眉道:“正因蔡府怀疑,金芝才要前往,若不前往解释,岂不是做贼心虚?为了教里兄弟性命,金芝也应舍命前往!”
包道乙一阵无语,看着她小脸坚定、大义凛然,无可奈何下也只得点头答应。
“罢了罢了,老道就陪着圣女好了……”
“不用,金芝一人就好。”
“不行!老道绝不能让圣女一人冒险!”
……
第162章 金角银边草肚皮(下)
方金芝与包道乙两人争执不断,包道乙态度很坚决,方金芝终了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对蔡府极为了解,更是知道蔡鞗小院位置,只是两人在后门街道徘徊大半日,也没有任何法子靠近,二三十个短打汉子站在狭窄巷道外,扫视目光所及每一人,直到天色黯淡,直至半夜三更,两人也没有任何机会。
“不管了!”
焦躁不安的方金芝大步走向漆黑巷道,知道看似安静无比,实则有五人手持强弩守在黑暗处,墙内究竟还有多少人守护?
没人知道,方金芝也不想知道,焦躁不安的她决定用自己的法子。见她抬腿就要不顾一切,包道乙大惊,忙一把拉住。
“再等等……”
方金芝奋力甩开包道乙手掌,说道:“若偷偷摸摸的,岂不更显得做贼心虚?金芝才不要被他看不起呢!”
包道乙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无奈放手,摇头叹息跟在身后,走向死寂的让人心慌狭窄巷道。
两人刚入漆黑巷道,身体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冷意。
“金芝……金芝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想看一眼他。”
……
漆黑巷道寂静依旧,两人却不敢抬步向前,包道乙肠子悔的都青了,知道看似没有一丁点动静,实则两人已经被弩箭盯上,只要妄动,两人都得命丧此处。
“金芝……只想看看他……”
声音颤抖,包道乙此时又哪里敢走神暗笑,黑暗中缓缓将手中吃饭招牌放下,最后更是一脚将之踢到一边。
“踏踏……”
寂静无声的巷道中响起一阵细微脚步声,听到一人上前,包道乙提起的心才缓缓放了下来。
十七从黑暗处走出,即使没有微弱月光,也知闯入后门两人是谁,更是清楚两人真实身份。
默默站在两人身前,没有任何话语,数息后才转身走向紧闭着的窄小院门。方金芝银牙紧咬跟在身后,包道乙心下迟疑,直至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数步外,这才慌忙跟上。
刚一踏入窄小院门,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情景,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庆幸没有冒失越墙而入。
十七在前,两人紧跟在后,仅一盏茶三人便来到一房门外。
“少主。”
“格……”
房门打开,正是一直伺候的绿桃。绿桃看到是方金芝,一阵犹豫。
“别……别让少爷太耗费精力。”
绿桃低头走出房门,心下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少爷为何要将自己赶出去。
方金芝一阵犹豫,好像洞开的房门内藏着让人心慌未知。见她犹豫,十七眉头微皱不悦,正待冷脸赶人,方金芝一步踏入房内,包道乙一阵拍打腰腹,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才走入房内。
十七正待走入,绿桃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摇头说道:“少爷不让他人入内伺候。”
十七皱眉,最后还是默默将房门仔细关闭,双目却紧盯房内,头颅不可察微微转动,好像在随着什么东西移动而偏动。
房间很简朴,并没有杭州百姓所言那般奢华,简单的跟本不像是富家子弟的内宅,更像是普通人家的简朴。
浓重的汤药气味中夹杂着一丝淡淡血腥,越是靠近素白纱帐,方金芝越是心慌,整个心脏都要跳腾出来一般。
脚步在纱帐三步外停住,已经无力再向前一步,透过纱帐,朦朦胧胧看到瘦弱身影看来……
“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不再相见,为何还要前来?”
虚弱、无奈从朦朦胧胧纱帐里传出,方金芝却低头默不作声。
……
“不用担心被抓的那些人,我说过的话算数,明日便让人放了他们,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你伤的重不重……”
“暂时还死不了,你们有动手的理由,也可能是苏瑞私下里泄愤,之前的承诺依然算数,人……我还你们,但若让我查出是你们哪个谁,即使是你爹,也要付出代价!”
方金芝忙说道:“绝对不会是爹爹,爹爹不会弓箭,而且……而且是爹爹让金芝前来和解的。”
蔡鞗眉头紧锁,强忍着胸口传出的阵阵疼痛,整个小脸如同水洗一般,神色依然平静若水。
“摩尼教不是街头浪荡子,你爹想来也不会如此无脑冲动,这对你们没多少好处,反而会将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除非你们有了造反实力,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语,但这不代表你们当中某个人,或某些人不会当街行刺。”
蔡鞗冷漠说道:“不管是谁做的,一旦被蔡府查到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也最好别护着,能不顾你们所有人性命之人,要么是冲动无脑,要么是自私自利之人,如此之人不值得保护,即使此次我可以放手,日后也会为你们招来祸端。”
“该说的已经说了,你该走了,若娘亲知晓,恐怕你们想走也难。”
……
蔡鞗话语冷漠,房内寂静的让人心慌,原本站在三步之外的方金芝莫名抬步上前,掀开纱帐看到苍白若死,满是冷汗的蔡鞗,心下莫名的一阵刺痛,伸手就要为他擦拭汗水,蔡鞗却微微别头,面上冷漠依旧。
“下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一说,天下之局也差不了多少,越是边边角角,朝廷控制力越弱,越易成事,如果有一日,你们真的想要造反作乱,别来苏杭,苏杭是江南之腹心,朝廷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强夺苏杭,绝对会重兵*********南兵弱,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即使你们抢了苏杭也是输了,朝廷最为精锐兵卒有两处,一处是开封城的禁军,一处是与西夏厮杀不断的西军。”
“因大别山之故,朝廷可调西军自上洛谷道,或自河南入荆襄,调开封禁军自运河入两淮,一东一西夹击苏杭,且都是宋国最为精锐军卒,你们只是些民夫,根本没有行军作战经验,在朝廷泰山压顶之下,徒身死族灭而已,若你们还想有些作为,就去广南。”
蔡鞗说道:“广南是江南之边缘,一者不会遭受朝廷精锐夹击,二者广南林深山险,如若你们前来苏杭,朝廷一定会调重兵泰山压顶,但广南不似苏杭,林深山险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拿下你们,西军、禁军精锐不可能久留江南,这会让关中、东京处于凶险之中,只会用江南之弱卒与你们消耗,而这会给你们争取更多锻炼兵卒和将领时间,三者广南穷苦且凶蛮,拥有世上最好的山地丛林兵卒,退一步,你们战败了,事不可为时,也还可以越过广南而攻南越升龙府,另……另为一国也是……不错选择……”
蔡鞗冷汗大滴大滴冒出,牙齿咬的咯咯响,一开始还能勉强平稳说出,到了最后,再也无法支撑。
“走……走……”
蔡鞗双眼一翻,直接疼的昏死过去,正待询问“为什么”的方金芝,双眼雾水濛濛……
“你……你别死……”
“砰!”
房门猛然被撞开,一道湖绿色女子慌乱上前,不是苏眉是谁?
“鞗儿!鞗儿!”
“快!快叫大夫!”
……
房内一时大乱。
第163章 交易品(上)
在方金芝在后门小巷口徘徊不走时,蔡鞗便知道她想要做了什么,一直坚持等她到了深夜……
再次昏迷让苏眉恐慌不已,对方金芝更加恼怒,却让人不解的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将一老一少扣在蔡府。
之后一连数日,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在第五日时,让人担忧的事情发生了,蔡鞗开始发烧了,比这个时代人了解更多疾病知识的蔡鞗知道,一旦发烧便意味着伤口有了炎症,在没有青霉素的年代,这是极为要命的事情。知道归知道,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他却没有一点法子,只能任由他人为他灌下药水。
之后的半个月里,蔡鞗消瘦成了一把骨头,就在所有人都已经惋惜放弃了,苏眉眼中满是绝望灰色时,灰头灰脸像是逃难乞儿的方金芝闯到他面前,喂了他一颗黑色药丸后,昏迷不醒的他竟奇迹般的醒来。
方金芝再次离开了蔡府,蔡鞗的伤势却奇迹般一日好于一日……
蔡京收到二弟蔡卞信件后,不知用了什么理由竟说服了官家,连朝堂上郑居中与数十人上奏弹劾蔡府的不法跋扈也置之不理,任由苏眉强硬将苏瑞提走,与此同时,一整车玫瑰、百合、茉莉……各种香味且色泽不一香皂进入皇宫大内,一张朝廷邸报也被传入各地……
蔡鞗身体虚弱,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听着绿桃说着外面事情,正当她叽叽喳喳说着店铺里生意的火爆,顾亲娘敲门走入,怀里还拿着一份《民生报》。
两人早已熟稔,顾琴娘自顾自搬了个椅凳坐在床前,顺手还倒了杯茶水,笑道:“小山长说的不错,百姓还是更为喜欢些民间妖异怪事,增加了些后,百姓很是喜欢,前来买扑广告的商贾也多了些,只是报馆还是有些亏本。”
蔡鞗右胸肩膀处遭受重创,日后会不会残废了尚不可知,左手却完好无损,从她手中接过报纸,不是横版排版,而是竖版,为了方便他人阅读,也尽可能按照蔡鞗的建议进行粗俗话,尽管如此,也还是用着诸多之乎者也,每句话语间也用着标点符号,他也不嫌麻烦,每一版面都会在正中间,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解释标点符号存在的意义和使用方法。
大致扫视了一遍报纸的一个个标题,大半是市井百姓喜闻乐道的家长里短杂事,一部分是杭州城每日里的物价、节气、商贾们投放的广告,剩下的则是学堂里先生对文史典籍的诠释,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是朝廷邸报下发的政令,以及蔡鞗用“江南狂生”名义撰写社论。
民间杂事还罢,商贾投放广告也不会引起太大纷争,但学堂里的辽国儒生对典籍进行诠释,这就让江南大儒们不满了,再如何,辽国书生也无法与宋朝书生同台相较,一开始杭州书生还没怎么在意《民生报》,甚至有些不屑,等到有人不满学堂里先生诠释有误后,双方便爆发了战争。
一开始的战争只在文人之间相互争吵谩骂,但《民生报》是杭州讲武小学堂的产业,杭州书生也只能在茶肆酒楼里不满咒骂,《民生报》却是向整个杭州城,乃至周边府县进行刊发,学堂里的先生自然占据着巨大优势,双方战争几乎是一面倒的厮杀。
江南文人士子往往并非只是一贫穷儒生,文学素养越高也意味着财富越多,面对一面倒的憋屈,十余个宿儒也跟着置办了一家《杭州儒林》报馆,与蔡府打起擂台赛来。
一稚子小儿置办的报馆又怎能比得了民望深重,门生遍地走的宿儒?
再次交手,初战《民生报》便大败而退,但好景不长,很快《民生报》便用百姓喜欢看神神叨叨事情,又重新夺回阵地。
《杭州儒林》与《民生报》厮杀尤为激烈,蔡鞗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更愿意双方你来我往的争吵谩骂。
苏眉说着学堂先生的担忧,蔡鞗却笑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相应付出什么来,学堂里先生想要让江南士子认可,甚至借助《民生报》成为大宋朝儒学大家,就要拿出些本事来,想要让本山长用权势或手段相助,那是想也别想!”
蔡鞗咧嘴轻笑,他的得意也让绿桃连连点头,唯恐自己由“大妇”变成了“小妾”般凄惨,忙说道:“少爷说的对!”
又麻利收拾床铺上的报纸、书籍,说道:“少爷身子骨还弱着呢,还是莫要太过消耗精力……”
绿桃手脚很是麻利,三下两下就将床铺上收拾了个干净,不时还偷偷观察顾亲娘神色,看的蔡鞗一阵无语。
正待训斥一番不懂事的丫头,房门一阵敲击轻响,随即十七走入房内,躬身送上一封信件。
“少主,老爷送来了封信件。”
房门外十一开口,蔡鞗不由一愣,老蔡太师来信,不应该是送去苏眉阿娘那里么?怎么送到了他这里来了?
……
不看了信件还罢,看过后便是一阵气恼,随手将之扔到一边。
“不去!”
顾亲娘像是猜测到了些什么,正待开口,绿桃忙问道:“少爷,老爷说了些什么啊?”
蔡鞗很是翻了个大大白眼,知道眼前丫头更希望他可以与寻常人家子嗣一般,可以在东华门前唱名,可以父子和睦相处……
小手又将扔到一旁的信件捡起,伸手示意了两下。
“老蔡对少爷我很是不满意,想要继续让本少爷入宫做太子的伴读……别开口,你个丫头一开口就又想让本少爷入京受罪,本少爷如今可还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呢!”
见她小脸绯红便知想要如何,蔡鞗忙将她劝解话语生生堵在嘴里。
绿桃犹豫半晌,还是觉得成为未来官家身边亲信大臣较为稳妥,犹豫开口道:“少爷……要不少爷病好了……”
“打住!”蔡鞗断然挥臂打断她话语,不满道:“京城有什么好的,天天看人脸色的,杭州多好,逍遥自在不好么?”
绿桃低头好一会,就在蔡鞗以为打消了她的念头时,突然抬头说道:“绿桃在杭州有少爷护着,想做什么都可以,但绿桃更愿意少爷可以与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与老爷那般。”
看着她的坚定,蔡鞗顿时有种挫折感,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或许他才是所有人中的那个异类吧。
第164章 交易品(中)
自他受伤后,日子还算平静,虽不怎么问起家里事情,有小喇叭一般的绿桃整日在旁,就是不想知道家中的点点滴滴也不可能。
秋收早已结束,地里的棉花也被采摘送入蔡府,依照他的嘱咐,也没有另选他处,在蔡府内选了个简陋院落弹起棉花来。
弹棉花不是很难,只要看过一遍也就能弹出棉花来,无非是熟练需要一个过程。
棉布尚还未纺织出来,厚实绵柔的棉被便盖在了他的身上,苏眉唯恐他的伤口落下病根,亲手用上好绸子做了两件坎肩棉衣,他人尚还是长衣长褂,蔡鞗便穿上了真正意义上的棉坎肩。
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开口血槽的破甲箭造成的伤口依然未有痊愈,整个右臂如同残废了一般无力。
府里堆积着一屋屋白洁棉花,可若与织院里一包包熟丝相较又是如此的不值一提,蔡鞗却知道,高产且粗放管理的棉花必会彻底取代丝绸的统治地位,作为成功商贾的苏眉阿娘,对此同样极为重视。
寻人做织机也好,招募女工尝试纺线织布也罢,蔡鞗对此并不太过关注,甚至家中的突然走红的香皂作坊也没有投入过多精力。
棉花,肥皂,甚至帛锦的贩卖,蔡鞗从不主动询问苏眉阿娘生意场上的事情,甚至数月来,连苏瑞、刺客的事情也没有问起,摩尼教仿佛被忘了个干干净净,只在屋中老老实实做个蒙学童子,而他的教授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顾亲娘,一个既是先生,也是书童般存在的女人。
老蔡太师来信,蔡鞗不相信苏眉阿娘不知道信件内容,可还是让十七将信件送到了他手里,嘴里说的坚决,心下却有些泛起嘀咕,不明白苏眉阿娘为何没有直接拒绝?却又哪里知道,仅与他隔了一道墙的小院中,苏眉手拿着另一封信件,站在阁楼看向北方,而她的身侧同样站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蔡府二老爷蔡卞。
两人站在阁楼下已经有了一刻钟,谁也未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看向开封城的方向。
“登登……”
冬梅踩着木质台阶来到两人身后,微微蹲身向未有转身的两人福礼。
“夫人,姚老来了信件。”
听到冬梅开口,苏眉方才一脸淡漠转身,从冬梅手中接过信件,冬梅如普通婢女后退站在阁楼一角。
苏眉默默将信件拆开,看着整张信件上只有三个“找到了”字样,沉默良久才将信件送到蔡卞面前。
蔡卞只觉两耳若雷鸣鼓荡不止,当信件送到面前,竟有种畏惧来。
纤手轻轻摆动,粗糙、枯瘦手掌颤抖接过……
“咝~”
看着上面三字,蔡卞双目有种恍惚不真实感,同时心下莫名冒起一股难言的愧疚、罪恶感来,竟有些不敢抬头看向淡漠双眼。
……
“数……数百万两黄金,眉娘……真的舍得?”
蔡卞沉默许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不真实,苏眉转头看向仅有一墙之隔的小院,平静说道:“我朝原有赋税田五百万顷,今时只剩下两百万顷,缺额三百万顷田赋税,所缺者财赋从何处补得?”
“商贾。”
苏眉说道:“商贾所得倍数于耕种百姓,加赋些也还不至于让商贾们卖儿鬻女,况且也不是只加哪一个商贾赋税,但二老爷想过没,商贾们所加赋税,实则在为士子、权贵们所占国赋买单,如此之下,身为朝臣官吏,又怎能再做夺财害命之事?”
“买扑流求岛,朝廷允下,流求岛自当是是眉娘手中之物。”
“但眉娘知道,朝廷能做下数月前之事,亦能日后行了龌龊,毕竟数百万两黄金,远不是苏杭商贾们家财可以比得,所以流求岛黄金是眉娘的,也不是眉娘的,拿无法拥有的东西,换取谋害我儿贼人,眉娘不觉得有多么吃亏。”
蔡卞心下叹息,理智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朝廷得到流求岛的黄金,一边又心生愧疚,当朝廷贪婪流求岛二十年两千万贯银钱时,眼前女人就已经彻底拥有了流求岛二十年所有权。
蔡卞知道,看似一两黄金价值十两白银,实则上黄金要比白银贵重的多,比日渐贬值的铁钱、盐钞不知贵重多少,数百万两黄金,数千万,甚至数万万、十数万万贯银钱,如此蔡府足以抵得上大宋国数年赋税,而且黄金所出之地往往还有难以计量的实铜产出。
如此巨额财富,大宋国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占了去,可这毕竟是蔡家的钱财,而他蔡卞也着着实实姓蔡!
乍得知流求岛上巨量财富后,蔡卞本能的把自己摆在大宋国忠贞官吏上,可当苏眉毫不犹豫送出富可敌国财富时,当他回归蔡家二老爷身份时,又难以自制愧疚、难安,想要开口,想着隔壁躺着的孩子早已定下了的命运,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眉痴痴呆呆看着泥土斑驳的低矮墙壁,喃喃低语……
“自嫁给可以成为父亲的老蔡太师后,眉娘就已经不再奢望,只希望鞗儿可以无灾无病,顺顺利利的娶妻生子……”
“自嫁入蔡府时,眉娘就知道,眉娘只是爹爹,只是苏家与老蔡太师的交易品,今日……鞗儿却要成为眉娘,成为老蔡太师,成为二老爷,成为蔡家与官家的交易品……”
“一个虚名靖海节度使,一个不存在的流求水师指挥使,一个皇宫大内伴读书童,一个注定……入赘皇室,一无所有的驸马,二老爷以为眉娘心下会如何作想?”
苏眉猛然转身,冰冷、无情、愤怒让人不敢直视。
蔡卞低头沉默……
“眉……眉娘当知,你没……没有其他选择……卞需要鞗儿才智,卞不愿看到十年后之事。”
“所以你便把鞗儿推入火坑?断绝鞗儿所有退路?你该死——”
一想到府门外围困蔡府的千余官兵,苏眉心下怒火不断升腾,恨不得当即一刀砍死了他。
“当日鞗儿伤重在床,若有个意外,眉娘也不愿独活,这才将十年之事说与了你,双手奉上数百万两黄金!结果又如何?结果就是你不但要了我母子家业,还要夺了我们母子的命!”
“去岁鞗儿病重初愈,眉娘上门恳求苏家,恳求王家、赵家、李家……恳求你蔡二,无一家,无一人愿意教授鞗儿学识。”
“大宋国没人愿意教授,眉娘谁也不求,眉娘用银钱买,眉娘买辽国先生,我们母子不求人!”
“怎么着?我们母子给了你蔡二,给了朝廷无数银钱,帮着朝廷稳定了帛锦,稳定了粮食,稳定了整个江南,如今却要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却要拿我儿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