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变花脸的官家
蔡京一脸冷漠,越是琢磨,越是厌恶低头不语的蔡攸。
“官家看似嘻于玩闹,实则极为聪慧,流求岛向宋国百姓开放,登岛耕种百姓,二十年无税赋,我朝赋税较高,田地大多聚于士绅大族之手,无有田地百姓者尤多,尤其距离流求岛的福建路。”
“仅流求岛无赋税一条,便不知会有多少财富流出,你以为精明士绅商贾会看不到?金瓜石数百万两黄金流出,更是不知吸引了多少豪门大族目光,一旦任由他人登岛寻矿,必是遣人无数!”
“短期内百姓得利,二十年后朝廷得利,官家历经熙宁、元祐之政,又岂能看不透其中因果?”
蔡京面色冰冷,知道低头的儿子同样不是蠢货,也不可能不到这些,也知他心下小九九,越是清楚明了,越是恼火。
“哼!”
“为父老了,老蔡太师终究会有退场一日,你也知晓小五的一些言语,知晓为父因何立于朝堂,官家缺钱,朝廷用度不足,而为父能够补足朝廷用度,这就是为父立于朝堂的根本,而不是官家如何的宠信!”
“哼!”
“你想学为父,想向官家证明自己同样有为父的本事,所以你将搜刮的苏州钱财送入皇宫大内,所以你今日前来,要为父逼迫眉娘更改已经散出的消息!”
“砰!”
蔡京大怒,猛然一拍桌案。
“蠢货!”
……
“我朝不允许臣子权势太盛,官家是个聪明君王,若我蔡家不分权与你,官家必会重用那该死的郑居中,必会另用他人来分我蔡家之权柄,与其便宜他人,为父情愿分与了你!”
“分权与你,是要你将来成为小蔡太师,不是让你这般蠢货来掘我蔡家之根基!不是让你坏了我蔡家于百姓中名声后,再毁我蔡家士林、官吏威望!”
蔡京一脸的恼怒,自己做的烂事自己知道,又岂能不知杭州店铺经营情况?
王安石、司马光两人改革,一者激进,一者保守,蔡京历经新旧两党改革,知道两人都将百姓士绅得罪了个遍,相比王安石改革补足了朝廷财赋不足,司马光领导的元祐党更惨,经历过两场改革的失败,蔡京很清楚,在朝廷与百姓之间必须做出选择。
蔡京是狡猾的,选择了朝廷,选择了官吏,选择了士绅,独独舍弃了底层百姓和商贾利益。
蔡京不是不想改变百姓看法,提升民望,但是,无论他做怎样的尝试,都无法改变朝廷用度不足的事实,朝廷用度不足,就必须自民间补足,从哪一方补足?
官吏士绅?
军队?
最后还只能是底层百姓和富裕商贾,根子上就已经决定了百姓的厌恶不喜,而现在苏眉、蔡鞗两人却替蔡家做着修补之事,蔡京为政多年,又岂能不知?又怎能不恼怒蔡攸行为?
一通臭骂后,蔡攸只能冷脸回到皇宫,在官家赵佶书房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被屋内走出的小宦官搀扶起身,低声嘱咐了几句离去。
皇帝恼怒,满朝文武却无一人开口,全将目光盯在一路赶来的苏眉身上。
政和五年四月初七,一辆不甚奢华马车进入蔡府,除了门房管事外,蔡府无一人出门迎接,几若当日蔡鞗初入京城蔡府,唯一不同的,蔡京大马金刀坐在正房厅堂前,一干妇人、孩童站在背后,一干丫鬟仆役低头站在两侧。
见此情景,苏眉面上没有太大变化,上前低身福礼。
“老爷,眉娘回来了。”
听着没太多营养话语,蔡京竟点头笑了,说道:“眉娘很是不错,把小五养的很好。”
苏眉神色如常,上前向杨氏等女微微点头,这才搀扶蔡京起身,说道:“眉娘是蔡家人,今日是回家,老爷又何须惊动了家中老小,显得眉娘是客人似的。”
说着,搀扶着蔡京走入厅堂,边走边说道:“鞗儿性子倔强,给老爷惹下了诸多麻烦,原本想着伤势好了些,再让鞗儿前来侍奉老爷,却不料海上遇到了贼寇,更是惹了诸多笑话来,一童生娃娃又怎能做了南洋都护?”
“呵呵……”蔡京轻笑摇头,笑道:“甘罗少年为相,鞗儿少年有志,哪个若能拿出数百万两黄金,言替我朝开外源之语,朝廷再赠出一地节镇亦是不难。”
蔡京轻笑,苏眉笑道:“也就鞗儿胡闹,他一孩童又能懂个甚?做事更是冲动不留后路,竟连官家遣派的使臣也打了,可能又要让老爷操心了。”
“呵呵……”
蔡京摆了摆手,笑道:“还当多大事情呢,左右也就一宦官老奴,能活了几日尚不可知,又有多大事情?”
蔡京看向杨氏,笑道:“有老夫在,你们都不甚自在,姐妹都已经两年没见面亲近了,你们聊吧。”
说着就要起身,杨氏、苏眉忙上前小心搀扶,有说有笑将蔡京送回内宅。
蔡京在的时候,没人敢随意开口,苏眉分发自江南带回的礼物时,才有了孩子们追逐打闹,妇人扯着上好绸缎点评料子好坏,蔡府才像是个正常人家。
消息一个又一个送入皇宫,官家赵佶心下有股莫名恼火,踢了大半日球也未能压下胸中愤懑,大汗淋漓的他一手擦拭头脸汗水,没有往日自得谈论今日进了几球,一脸冷漠看着伏地不起的杨戬。
杨戬一阵哭诉,没敢有丝毫隐瞒,将麻逸国事情说了遍,甚至脸蔡鞗杀人威胁话语也说了出来。
听着杨戬哭诉“两千万贯买命”话语,赵佶尚未恼怒开口,小刘贵妃一脸的不悦,说道:“蔡家五郎也太过霸道了吧?又哪里将官家,将朝廷法度放在了眼里?”
小刘贵妃看向伏地不起的杨戬,说道:“蔡学士病逝前,特意嘱咐了妻妾子女,希望朝廷可以严加管教些蔡家五郎,官家,是不是……”
“爱妃莫说了,来人!”赵佶大手一摆,小刘贵妃忙闭嘴不言,随着恼怒声,伺候着的宦官何诉忙上前跪在杨戬一侧。
“老奴在。”
“现在就去蔡府,问问他是如何教育的孩儿?”
……
众人一愣,趴伏在地的何诉等待了数息也未有听到具体的惩罚,有些诧异抬头,正好与恼怒瞪来的赵佶碰触了下,忙低头重重顿地。
“老奴遵旨!”
何诉弯着腰退出厅房,小刘贵妃却满是不解看向变花脸似的赵佶。
“唉……”
“再如何混账,也还是个孩子,也还是福金驸马……”
赵佶摇头苦笑离去。
第211章 废物小儿引起的冲突
年龄小是理由?
……
小刘贵妃一脸的疑惑,看着赵佶唉声叹气摇头离去也未有想明白,正要起身返回寝宫,眼角余光却见到杨戬一脸的苦涩哀叹……
“本宫有些不解陛下这是怎么了,杨都知可有知晓?”
杨戬苦笑一声,说道:“老奴只是官家与娘娘奴仆,蔡驸马羞辱老奴,老奴也只以为一小儿猖狂言语,只是……”
“唉……”
杨戬叹气道:“是老奴忘了尊卑,蔡五郎已然是茂德帝姬驸马,驸马今日送出数百万两黄金,来日南洋又不知要为朝廷获得多少银钱,官家不满老奴也在其理。”
小刘贵妃一阵呆愣,像是抓到了什么,又有些疑惑不解。
杨戬又是一声苦涩叹息,说道:“蔡驸马成年便与帝姬成亲,日后的南洋也还是官家的南洋,老奴……老奴终是不如官家所虑长远……”
杨戬说道此处,小刘贵妃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不正是如此么,年幼不是可以羞辱的理由,甚至为国开外流财源也不是理由,但“驸马”却足以让赵佶到此为止!
小刘贵妃再如何,也还决定不了官家赵佶的态度,何诉带着口谕来到太师府,一通原话训斥后,又与起身的蔡京有说有笑起来,赞叹蔡京有了个了不起的儿子,哪有在乎过杨戬是否被辱?
……
“流求岛黄金无数又如何?又与开封百姓有何关系?日子不还是一天天的过?”
店小二很是麻利,三下两下降桌案擦拭了个干净,粗糙麻布顺势往肩头一搭,又将身子稍微低了些,伸手笑道:“三位客观还请稍后,饭食一会儿就好。”
店小二刚要招呼其他客人,扎着可笑发髻络腮汉子猛然一把将人抓住,大眼珠子瞪得溜圆,一副愤怒要打人模样。
“好个鸟厮,你还没将话语说了清楚呢,流求岛真有数百万两黄金?那残废小儿真的就这么白白给了朝廷?那残废小儿……”
“铁牛!”
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小儿”,再加上扎着让人可笑发髻汉子如此粗鲁,角落里十数名短打汉子猛然站起,就在冷脸准备上前寻三人麻烦时,为首中年一把拍掉紧抓着店小二不放的大手。
陈飞燕自是不认识扎着如若孩童发髻汉子,若是蔡鞗在此,定能一眼将人认出,正是在当日在江南遇到的宋江、李逵、花荣三人。
远远看着店小二点头哈腰,陈飞燕正待上前,一只大手将他拉住,正是跟随苏眉来了开封的苏老大。
“小姐尚在开封,燕子莫要惹事。”
陈飞燕向着少了条腿的苏老大默默抱拳,与一干汉子再次坐回椅登,各自默默吃着饭食,却不知吵吵嚷嚷三人,正是伤了他们少主之人。
十数短打汉子恼怒站起,食店内所有人都察觉了异样,有人认出率先站起的陈飞燕,不半刻钟,原本满登登食店为之一空,只剩下角落里默不作声吃食的苏老大等人,以及门口处的宋江、李逵、花荣三人。
苏老大等人不认识宋江、李逵,他们自也不知陈飞燕等人围着的老人是谁,食客们诡异举动还是让宋江心下不安,李逵却不怎么在意。
“哥哥安坐,俺铁牛还就不信了,光天日下,朗朗乾坤,难道开封城内还有贼人敢杀人不成?”
也不知李逵从哪听来的戏文,有意无意看向正默默饭食的苏老大、陈飞燕等人,又冲着店小二一阵叫嚷。
“小二,再上五斤肉来!”
此时的店小二有些不安看着两波人,听到李逵大叫,哪敢稍有停顿,端着肉食快步走到近前,原本应该嬉皮笑脸吹嘘一番,此时也变成了小心谨慎,一边将肉食放在桌案上,又偷偷看了眼角落里的陈飞燕,这才苦着脸低声劝解。
“三位客观想来不是开封本地人,别怪小人多嘴,还是莫要招惹了他们……”
“咋了?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李逵牛眼瞪得溜圆,店小二面色大变,本能的转头看向两丈外角落,见一干人依然低头饭食,提起的嗓子才放回了肚子里,再也不敢多嘴半句,慌忙点头哈腰快步离去。
宋江心下那个恼火就别提了,还没刚到了开封,正事尚未做下,素来惹是生非的铁牛又给他惹了祸端,大怒,正待怒斥……
“店家,结账。”
苏老大将筷子拍在桌案,陈飞燕冷声开口,店家心下不安,慌忙从柜台走出,尚未快步走上前便深深一礼。
“苏老太爷能来小店已是莫大恩惠,哪里敢收下老太爷银钱……”
陈飞燕冷脸挡住了店家,冷声说道:“当大爷是无赖子吗?”
苏老大拍了拍陈飞燕手臂,撑着拐杖起身,也不与店家多言,拄着拐杖走向店门口,陈飞燕紧跟护在左右,一干短打汉子按刀尾随,落后一名汉子从怀里拿出钱袋,显然是要付了饭食钱。
“砰砰……”
木质腿脚每一步的沉重应和着顿地拐杖,像是每一下都敲击在了宋江跳动心脏上,人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苏老大身后跟随的每一人都是身量高大辽人,是海瑞商号与辽国交易时招募的逃难辽人,几乎人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无奈,只得亡命宋国的辽人,仅高大身量、隆起的壮硕肌肉,便给人极大压迫力,数步外小心看着的店家却知道这些人的狠辣,知晓去岁陈飞燕当街砍死七名浪荡子。
陈飞燕当街连杀七人,最后也只能将人关押送回辽国治罪,事后又如何?不还是再次出现在了开封街头?
强权即公理!
陈飞燕杀人,正值宋国强行关闭与辽市易时,也正是辽国与女直人冲突不断时,初时辽国还能好说好劝,宋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诿,也终于激怒了辽国,一个月内,辽国囤兵归义、霸州八万卒,辽国使臣强势介入当街砍杀七名宋人的陈飞燕,事情闹的很大,最后宋国官家也只能交人了事。
陈飞燕当街杀人,宋国判了死罪,辽国却无罪释放,如今不仅重回了开封,很让人意外的是,竟还挂了个“使臣”名头。
看官看着意外,实则并非如此,这个时代的使臣是个风险很高的工作,每每需要很强硬的对待他国,很容易激怒了对方,辽国也因此喜欢用罪囚来充当使臣,死了也不用负责,甚至还可以趁机讹诈的那种罪囚。
陈飞燕是罪囚,在宋国杀人,在辽国杀人叛逃,可那又如何?在辽国需要时,在苏老大送给辽国贵人一千匹帛锦后,一切都是如此的风轻云淡。
苏老大没有看向抱拳拱手的宋江,径直从一旁“砰砰”走过……
“光天日下不敢杀人……”
“哪个规定的?”
李逵性子冲动,听了苏老大这句话语,哪里还能忍得住?猛然用力甩开花荣手臂,起身便要大骂,宋江大惊失色。
“铁牛!”
陈飞燕冷漠转头,冰冷目光好似下一刻便要杀人,李逵却毫不畏惧,不顾宋江恼怒,牛眼瞪得溜圆。
就在陈飞燕准备动手时,已经走出房门的老人,不平不淡开了口。
“燕子,走了。”
第212章 依偎取暖
眼看着就要在自家店里打斗,店家的心几乎快提到了嗓子眼,见一干汉子护着苏老大离去,忙大步走到宋江桌案前,伸手便要收拾碗筷饭食,李逵大怒,一把将店家提到半空。
“你这腌臜鸟厮怎的如此欺负人?爷爷少了你酒钱不成?”
见十余汉子离去,宋江这才将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此时又见李逵把店家提到半空,差点没把人气死了,猛然一拍桌案。
“砰!”
“铁牛,你再惹是生非,日后你我再无兄弟情义——”
李逵见宋江是真的恼了,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快憋死了的店家。
“咳咳……”
差点窒息而死的店家,指着宋江等人一阵剧烈咳嗽。
“贼……贼子……滚……滚——”
宋江心下大惊,忙将店家搀扶起身,连连作揖道:“还请店家见谅,我家兄弟鲁莽……”
“咳咳……咳咳……”
“小店……小店庙小……咳咳……咳咳……”
店家连连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看着鲁莽李逵恼怒道:“不敢杀人?开封城谁人不知去岁之事?陈飞燕陈大爷敢当街连杀七人,真以为不敢杀你们不成?”
“不识好人心……走!赶紧走!走晚了,命都没了!”
店家恼火,李逵比他还要火大,瞪眼怒道:“我家哥哥是郓城押司,是来运送朝廷纲辰的官吏,一帮腌臜泼才难不成还敢杀官不成?”
就在店家还要恼怒开口,店小二慌忙上前,连连向着宋江等人作揖。
“客官还是赶紧走吧,小五衙内前年在樊楼打了高衙内,前些日又听说打了官家遣使,押司……押司大人,你们还是……还是赶紧走吧。”
李逵还要胡搅蛮缠,宋江抱拳深深一礼。
“宋某谢过店家善心,我等兄弟这就离去,还请店家莫要怪罪我家兄弟的无礼。”
“无礼……无礼倒是好了,若在小店发生了命案,小店这生意是没法子做了。”
店家心下恼火,也不怎么畏惧吹胡子瞪眼的李逵,开封城什么样子的大官没见过,一个小小县城押司也算是官?宋江抱拳,店家只是不满低语,转身走向高深柜台,宋江无奈,只得丢下些银钱离去。
酒楼食店争吵谩骂,在开封城是很平常事情,每日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头破血流,苏老大又怎知,宋江三人正是刺杀自家少主的贼人,又怎知放走了三人,日后会给蔡鞗带来如何的凶险和麻烦,若是知晓,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让人离去。
苏老大没有将宋江等人放在眼里,带着人来到相国寺外一处清净院落,正是苏眉买下的院落。
院子像是早已清理打扫过了,与寻常庭院不同,此处更像是处菜园子,事实也确实是菜园子,原本与隔壁相国寺的菜园子是一体的,本是一商贾的菜园子,因某些缘故,菜园子被一分为二,一半属于相国寺,一半成了苏眉的宅院。
苏眉是蔡京的妾室,一般来说,妾室大多是小门小户人家,或是青楼歌姬,在大家族里地位较低,即使送与他人都不稀奇,可妾室与妾室又有些不同,宋国是个尊重私财合法的年代,女人同样拥有财产继承权,海瑞商号、苏和商号、江南商会不是蔡家产业,蔡京即使再如何强势,也夺不走,而这些产业名义上全是苏眉的私产,如此便不能是一般的妾室。
流求岛是苏和商号从朝廷手里买扑过来的,朝廷想要岛上黄金,想要重新签订契约,也只能与苏和商号签订,而不是蔡府。
蔡京是当朝太师、左相,代表着朝廷,苏眉则代表了苏和商号,原本一家人,同住一个庭院,正因各自代表着的身份不同,签约时间即将到来,苏眉也有了借口住在自己的“菜园子”里。
苏老大没有将宋江等人当回事,只当遇到了个莽撞无礼汉子,苏眉自也不会询问苏老大整日做了什么,等他来到院子正中的木楼前时,正见苏眉坐在树下石桌前,看着纤手里一张颇大纸张,便知是自家刊印的《民生报》无疑。
苏老大少了条腿脚,安装的是跟木棍假肢,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重响声,也惊动了正看报的女人。
苏眉见是苏老大,起身拿过一张椅凳,笑道:“此时正是夏税忙碌时节,苏老没必要日日前来。”
苏老大抱拳一礼,笑道:“忙碌也是下面人忙碌些,属下却是清闲的紧,每日里除了饮饮酒、喝喝茶,剩下的就是陪着一帮大头巾们云里雾罩,与其恬着老脸陪小心,还不如在小姐身边来的自在。”
苏眉叹气一声,苦笑道:“不恬着脸陪小心又能如何?”
苏老大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茶盏,笑道:“原本以为,咱们这辈子都要战战兢兢陪着小心,正如燕子一怒杀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任谁都难以将人救下,在咱们看似难如登天的事情,在少主眼里,也只一封信件的事情,燕子不仅活了,身上还多了块护身符。”
苏眉苦笑道:“鞗儿再如何聪慧,也还是花了无数银钱。”
想着流求岛上无奈,苏老大心下一阵感慨,叹气道:“少主做的已经不错了,换了任何人,那都是一个死字,更何况,咱们还得了个南洋都护府。”
苏眉微微点头,郑重道:“南洋虽毒虫蛇蚁遍地,却是咱们日后根基之地,鞗儿期望朝廷可以改变现状,眉娘却不认为朝廷能够减轻百姓负担,只会愈加逼迫咱们,所以……苏老还须考虑清楚,海瑞商号还要不要继续支持眉娘。”
苏老大咧嘴笑了。
“小姐可莫要小瞧了少主,少主做事公允,会来钱,能给儿郎们寻找出路,不怕小姐笑话,即使属下想要篡权夺位也不能,儿郎们会第一个砍了属下头颅。”
苏眉也跟着笑了,蔡鞗花钱无数,却又数倍赚回,赚钱只能证明自己肥了,已经被朝廷养成了可以待宰的肥猪,苏眉、苏老大都能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压力,可蔡鞗却另辟蹊径,南洋都护府意味着什么?人老成精的苏老大又岂能看不出来?
不错,蔡鞗会成为驸马,蔡京早已将他卖给了官家,可那又如何?
苏老大想着心事,想着老人们私下里计议,竟有些意兴阑珊,哀叹命运的无奈。
苏眉像是没有发觉苏老大的异样,也不在说着朝廷、商贾,转而说起些杂事,说起即将到来的签约仪式。
老龙王死后,苏眉执掌海龙帮一二十年,对帮内诸事尤为了解,各大管事私下里计议也有些了解,若非如此,蔡鞗提出另立苏和商号时,她也不会全力支持。
对于苏和商号,海龙帮的老人们有些疑虑,但又没法子明着反对,苏和商号所用人手,也还是海龙帮的人手,只是走的路子不同,是将海龙帮曾经丢弃的“海商”路子重新拾了起来,重新捡起海龙帮丢掉的根。
反对?怎么反对?
淮南盐巴买扑,为他们弄了几个将领职司,今岁又得了个南洋都护府,又会多出多少朝廷认可的将领?蔡鞗做了驸马,海龙帮因而披上了皇家的金皮,这种好事,鬼才想着反对呢!
第213章 成了囚徒的女人
在老龙王死后,双方看似一体,苏眉却知道,她与海龙帮只是双方偎依取暖,老人们的态度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完全信任,相比苏老大等人,她更愿意相信返回了僮寨的阿侬老人。
自一开始就明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道理,以往也只尽力维持,用海龙帮的实力,用手里的钱财维持母子在蔡家的地位,而现在,站在樊楼花台时,看着所有人目视自己贪婪、渴望、羡慕,苏眉竟有些恍惚,无法说得清心下究竟是何种感受。
“请。”
蔡京开口,看着破天荒伸手示意的老人、相公,苏眉有些诧异,终究还是历经风雨的女人,恍惚也只片刻。
苏眉同样当着无数人的面,同样的伸手示意。
“太师先请。”
苏眉本以为与一国进行签约仪式,在帝国最为特殊的樊楼签约,会与杭州时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在签下自己名字时,还在想着儿子当日有何感受,真当站在台上时,心下空空一片,没有忐忑不安,没有自豪得意,什么都没有,空空一片。
当着无数人的面,眉娘、帝国太师蔡京,在樊楼正中间的搭台签下了契约,一份让无数人感到违和怪异,又目露无尽贪婪的一份契约。
同样精美包装的契约文本上,苏眉签下了姓名后,又将签下的契约向无数人展示了下,这才起身微微蹲身福礼。
“今日眉娘代表着苏和商号,老爷莫要怪罪眉娘的无礼。”
蔡京点头笑道:“老夫亦代表着官府,自当先公后私。”
蔡京微微抱拳,在上前伺候宦官搀扶下,与苏眉相背各自下了搭台,原本应该摆宴庆祝一二,或许苏眉只是个女人,也或许两人尴尬身份,并没有在樊楼摆宴庆祝,蔡京乘坐官轿前往皇宫复命,苏眉登上马车,返回属于自己的家院,在踏入如同菜园子的庭院那一刻,心下竟有些感伤,知道未来一年内,这里将是她的囚牢。
无数人看着两人相背而行,没由来的全都摇头苦笑,也不知在叹息着什么。
“唉……”
一干太学生站在人群中,看着苏眉签字、离去,邓肃苦笑叹息。
“看样子小五衙内又算是白忙乎一场了,二十年无田地赋税的流求岛,入岛便与百姓三十亩田,苏氏又完全开放了岛上矿山,想来会有百姓耕种吧……”
邓城范宗尹皱眉道:“小五衙内着实奇怪,费尽心机多了苏杭各家根基,甚至不惜对官府强硬,最后却又将之散了出去,百年太久,谁也无法保证数年、十年后,江南商会是否还在,在官府见证下,一旦江南商会解散,无数田地也将一无所有,流求岛两千万贯买扑银钱虽没了,却也没了金山银山,田地又无赋税收入,除了个名头外,什么好处都未得到,小五衙内的做法着实让人不解。”
“两位兄台是不是忘了南洋都护府?”张元干突然插嘴了句。
邓肃摇头道:“且不言南洋诸国愿不愿意承认南洋都护府之事,即使认可又如何?南洋诸国蛮荒、贫穷……就算如同流求岛一般发现了金矿,难道今日之事还不够明显?况且小五衙内已经与小帝姬定下亲事。”
范宗尹微微点头:“正是如此,可……可这也太怪异了,小五衙内如此百般周折又为了什么啊?嫌钱多?”
听着他话语,众人一阵苦笑,没人能想明白,临到头白忙乎的蔡鞗究竟想要做什么,至于引外源之水,在他人看来,外源水虽好,却非短期内可成,蔡鞗说的再如何大义凛然,他人也是不信,即使一干立志为国为民的太学生,同样不信蔡家会有异类。
士绅富户想不明白,平头小老百姓只是艳羡流求岛上金山银山,议论者无数,最后一致确定,正在南洋养伤的蔡鞗只是个傻儿。
蔡鞗不信任除苏眉之外任何蔡家人,苏眉同样不信任除他之外任何人,原本足以代表蔡家与朝廷签订契约的蔡京,却被母子两人一致拒绝,契约签下,过程没什么意外,而契约签下后,蔡家老小很是不满,尤其是蔡攸的不满,认为苏眉不再适合成为蔡家女大管家,也因此苏眉第二次失去了蔡家财政权柄,只保留了海瑞商号、苏和商号、江南商会所属权利。
对于苏眉来说,蔡家所属产业收不收回,对她都没有太大影响,名声不好的蔡府,无论如何都需要海瑞商号货运贩卖,蔡家也绝不会坐视官府打压海瑞商号,打压了,便意味着欺负帝国太师,毕竟货物是蔡府的。
契约签署后,苏眉回了蔡府住了几日,将蔡家所属产业移交了后,再次回到相国寺庭院,等待儿子回京述职。
朝廷签下契约,蔡鞗不用付出两千万贯便买下了流求岛二十年,所付出的是金瓜石金矿,官家拿到契约后,急不可耐遣派了大使前往寻金,让人尤为意外的是,金瓜石金矿大使是高欢高衙内。
高衙内带着两千禁军,一路马不停蹄,在七月底登上了流求岛,官家赵佶正日夜期盼着金山银山呢,谁知高欢四处乱挖,愣是用了半年也未有寻到一两黄金。
不仅未能寻到黄金,反而与山中的古越人起了冲突,双方还死了人,消息传回,赵佶看着高欢送来的信件,大怒。
“混蛋……来人,给朕再调一万禁军!把那欺骗朝廷的女人抓起来,关入死牢!”
赵佶大怒,调禁军平乱无碍,只是要把苏眉抓起来丢入大牢却遭到了蔡京的反对,无奈之下,近千官兵只得将苏眉府院围了个死死。
官家恼怒,天下猜疑无数,诡异的是,杭州百姓却坚信不疑,更多人背着包囊跳上舟船。
天下质疑声不断,苏眉不言语一句,蔡京问过一次后,再也没有登门询问,只是选出诸多工匠前往流求岛寻金。
一封又一封信件送往南洋,一封优胜一封的严厉,蔡鞗却成了翘家孩子,黄文功又哪里寻得到?无可奈何,只能在麻逸国焦急等待。
一眨眼便是一年,蔡鞗毫不理会大宋国纷乱,更不去想自己背负的麻烦,自麻逸国向南,几乎是一座一座岛屿的寻找,历经大半年才寻找到了梦想中的岛屿,大半年过去,身体长高了些,胸肩沉重伤势也已痊愈,原本如同残废了的右臂也有了些力气,虽比完好无损的左臂差了些,蔡鞗还是庆幸没有残废了。
第214章 不守规矩的一群人
原以为无须太多人手跟随,三艘大船也就足够了,真到了危险时候,才知道自己是错的,终究还是老人们更为谨慎些。
两艘船只触礁,因为水密舱缘故并未沉没,被硬生生拖到了蔡鞗命名的“镇南岛”,损坏的船只需要修补,数百人想尽各种法子,这才弄了个简易船坞,蔡鞗一边修补船只,一边确认“镇南岛”是否就是想象中的岛屿,当他见到一蹦一跳巨大“老鼠”时,脸上终于露出灿烂来。
岛上无有人烟,到处都是毒虫,原本豢养的狗子也被毒蛇咬死殆尽,每次探路都要极为小心,所有人都穿着厚实衣物,避免毒蛇攀咬。
镇南岛极为庞大,近百人用了足足数月才探索了小半,在看到暗红色山石和黝黑碳石后,蔡鞗才露出了满意笑容,探索脚步才暂时停住,转而建造营寨和修复受损船只。
一“逃”便是一年,每日里都要面临着难以预料的凶险,触人便死的毒虫,无处不在的瘴气,拳头大小的水蛭,不惧刀剑犀牛,顶着人头面具食人族,如同鬼魅泥人,一旦受伤便易感染的雨林……
无数凶险让蔡鞗不敢稍有松懈,又哪里有精力去考虑宋国事情,更不会理会官家赵佶喜怒与否,忙碌的脚不沾地,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数百人建起了一座庞大的泥土院墙,船只修好后,才意识到了该回转了麻逸国。
镇南岛便是印象中的澳洲,蛇虫太多,有了院墙保护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只有足够的食蛇动物方才安全,狗子被毒蛇咬死完了,所幸还有动作更为灵活的狸猫。
将所有狸猫送给了留守的兄弟,蔡鞗这才带着七艘大船一路返回,前来寻岛时,历尽千辛万苦,回返时要轻松了太多,除了必要的停留补充些淡水外,几乎是顺风顺水。
一年过去,再次踏上麻逸岛,很有种物是人非感慨,依然比他高了半头的绿桃很是兴奋,站在船头向岸上迎接人群不住挥舞手臂,这丫头发育的很快,原本平平的胸口,如今也成了挺立小荷,可看着疯癫大喊大叫,蔡鞗还是忍不住摇头苦笑。
看着渐渐靠近的栈桥,顾琴娘也有些难掩的兴奋,突然说道:“夫人若是见了小山长,当是高兴的吧?”
蔡鞗转头看向开口的女人,见越来越有女人味的她看来,又转头闪避,看向栈桥人群,心下却不住嘀咕,难道这具皮囊到了青春期?
顾琴娘见他避开自己,娇好面容悄悄爬上一丝红晕,神色也有些扭捏不自然。
大船缓缓靠近,蔡鞗的思绪却飘到了遥远的北方,心中生起难言自责、愧疚……
“唉……”
蔡鞗深深叹息,顾琴娘有些诧异,不知道他因何突然唉声叹气?就在疑惑不解时……
“流求岛荒凉,没人愿意前往耕种,能够改变这一切的,除了朝廷的强行迁丁外,只有利用人们心中的贪婪,贪婪流求岛上的财富。”
“但是,岛上有更为封闭且排外的古越人,手无寸铁百姓登岛,无论如何都会与古越人起了冲突,即使绿侬居中调解,也一定会冲突不断。”
蔡鞗看着大船缓缓靠岸,看着水手们拽动粗大缆绳……
“冲突一旦发生,就必须要分出个胜负,最怕的是双方势均力敌,势均力敌之下,流血冲突会更多,只有一方绝对的强势,另一方彻底的低头,流求岛才会平静祥和,双方才能真正和平相处,而要做到这一切,只有朝廷的强势介入,只有让朝廷遣派更多兵卒登岛。”
顾琴娘听着好像有些道理的话语,又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说了这些。
蔡鞗转身看着浑身上下泛着成熟气息女人,说道:“先是淮南盐巴,之后是江南帛锦,再之后是流求岛、麻逸国,从结果来看,朝廷都得到了诸多好处,过程中却又有不同。”
“淮南盐巴买扑,与天下各盐场盐巴买扑没有什么不同,以银钱、盐钞、帛锦按照相应比例买扑,而非日益贬值的盐钞买扑,以此来确保朝廷税赋足额入库,事实上,鞗是用的全部旧盐钞买扑淮南盐巴,虽事后也送入了官府数十万贯,但鞗已是坏了朝廷定下的买扑规矩。”
“江南帛锦祸事,实则是朝廷刻意引发的,朝廷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财,是为北攻辽国而准备,而这一切却被咱们打破,事后也用两千万贯堵住了朝廷的嘴。”
“流求岛……流求岛是老蔡太师多年前的布局,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消灭了外公的海龙帮,用古越蛮人的手,不断消耗海龙帮实力,海龙帮一分为二,登岸了的,基本上已经没了威胁,在宋国本土待的时间越久,越没了威胁,但老寨还有人,但鞗却与古越蛮人和解了,和解了,流求岛归附了我朝,看似一切都是好事,可海龙帮依然存在,而且还变的更加强大。”
“麻逸国,南洋都护府,为宋国汲取外源之财,同样会制造一个外镇藩王,况且还有妄立一国之王烂事。”
“对于朝廷来说,一切都有利于朝廷,可在他们眼里,鞗也是个屡屡不守规矩之人,官家心下暗怒在所难免。”
急匆匆登船的刘一刀、阿侬、郭涣……黄文功等人听了这话语,本要开口的话语也堵在了嘴里。
蔡鞗看向不认识的黄文功,见他装束与他人不同,面白无须的,也没太过多想,以为是郭涣好友,看着众人又说道:“流求岛想要成为一座桃花源般存在,咱们就要足够的强势,强压着古越人低头,登岛的百姓只是手无寸铁百姓,以咱们现有的力量,同样做不到,能强按着古越人低头的,只能是朝廷。”
“但是呢,朝廷不喜欢鞗,从内心便厌恶屡屡不守规矩的咱们,更愿意站在岸边,看着古越人与登岛百姓私斗不断,更愿意咱们在流求岛上头破血流,一旦告知了金瓜石金矿具体所在,鞗敢肯定,朝廷一定会开挖金矿,一定只控制金瓜石金矿所属之地,绝不会过问金瓜石金矿外的流血厮杀,甚至还会挑唆双方厮杀、流血。”
“为了避免此等情况,就只能逼迫着朝廷,从站在岸上看哈哈到下水打斗,若要做到这一切,就不能让朝廷很短时间内寻到金矿……”
黄文功一脸惊骇,忍不住开口打断道:“蔡驸马莫要胡言妄语,朝廷……朝廷何时言不管登岛百姓?”
第215章 朕膺昊天之眷命(上)
“驸马”两字像是碰触了蔡鞗逆鳞,登时恼怒瞪着黄文功,竟未有注意到比常人尖锐的怪异嗓音。
蔡鞗小眉毛都要竖了起来,一脸恼怒道:“你是哪个混账?长了这么大的人,不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道理?驸马……哪个是驸马?世上有这么年幼的驸马吗?”
蔡鞗猛然一甩衣袖,恼怒道:“胡言妄语?大头巾们无耻起来,连自家人都能往死里按,还百姓……若真这么在乎百姓生死,官售盐巴也不会卖了四十五文钱一斤,更不会强迫着百姓购买高价盐巴!”
“胡言妄语……若登岛挖金官兵真的不管不问,你个混账拿刀与古越人拼杀吗?”
蔡鞗冷哼道:“流求岛有黄金,有数百万两黄金,更有无数伴生铜矿,一年来鞗巡视南洋各岛,虽不知阿娘如今情形,但鞗敢十足肯定,朝廷只因寻不到金矿,必会将恼怒强压在一赤诚女子身上!”
“哼!”
“一群混账东西,但凡朝廷能为天下百姓福祉考虑一下,又何须会用如此阴损算计?一个是流血不断,不仅不能成为赋税重地,反而成了不断消耗财力之地,一个是二十年后,一个堪比宋国任何富裕州府之地,是个傻儿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哼!”
“宋国占有无数田地权贵者有之,有哪个如江南商会这般让利的?又有哪个买扑一地,却全部开放分与他人的?你们但凡说出一个来,鞗将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哼!”
“仅仅只是一意为了流求岛未来,仅仅只希望流求岛二十年后百姓富裕安康,仅仅只是推迟些时间说出金矿具体位置,朝廷便要如此欺辱一个赤诚女子吗?”
蔡鞗不用亲身前往宋国本土,也能想象到张嘴闭嘴全是金银的朝廷会如何对待自己阿娘,越想越是恼怒,指着面色大变的黄文功,大怒道:“鞗敢十足肯定,此时的阿娘若不是在监牢,也必被朝廷看押,若有第二种可能,鞗今日便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你可敢拿脑袋对赌?”
……
看着一群人目光闪躲,即使郭涣也不敢与他对视,蔡鞗心下恼怒更甚三分,又生起一股莫名的悲哀,连恼怒大骂的欲望都懒得再说,也不理会他人,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黄文功,绿桃正要上前劝解,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自顾自顺着软梯下了大船,唯恐出了意外,十七默默护在左右,虎子站在船头,弓箭在手,双目却扫视栈桥上每一人,唯恐再次发生上一次的意外。
南洋岛屿无数,大多数岛屿都是无人岛屿,有些稍大岛屿上存在着丛林土著,土著们没有弓箭,弓箭在多雨潮湿的南洋是极为奢侈的武器,很容易被雨水浸泡而损坏。
土著们没有弓箭,甚至没有刀剑、盔甲,只有竹枪、棍棒,但他们会吹毒箭,尽管毒箭无法与弓箭一般可以远距离杀伤,只能十余步外伤人,但却更为致命,全是伤人便死的毒箭,仅一次大意,蔡鞗就差一点死在了近距离毒箭下,虎子再也不敢稍有疏忽,十七贴身护卫,虎子便在外扫视每一人,但凡发现异样,便会毫不犹豫开弓射杀。
蔡鞗恼怒,刘一刀、阿侬两人相视点头,默默跟在蔡鞗身后,顺着绳梯下了船只,郭涣却轻声叹息,看着黄文功苦笑道:“黄宣旨意愿虽好,事情可能真如小山长所言。”
黄文功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苦笑轻叹,蔡鞗在海上漂了一年,尚还不知道苏眉阿娘具体情形,一波又一波使臣前来,黄文功、郭涣等人又怎能不知看押起来的苏眉?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死死看押起来的女人会如此坚持,想到一年来的暗自不满,两人又是羞愧,又是感叹、叹息、无奈……
本来还是好心情,刚一回来就生了一肚子气,蔡鞗下了船只,不理会迎接人员如何所想,径直走回自己居处。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刘一刀、阿侬两位老人将“南杭州”城建造的更加完善,按照与麻逸国的协议,南洋都护府有保护他们的责任,他们也有辅助营建港口的义务,南洋多雨,垒土营建并不现实,树木修建的城墙也只能用于一时,最为坚固的还是用石头建造。
南洋土著们哪里懂得石头建造,只能作为苦力挖运石头,如何营建则交给了宋国工匠,一年时间里,南杭州城内部依然是竹木结构的木楼,外围却已经形成了一座坚固的城墙,城高十五米,宽三米,看着不是很大,只有五六亩地方圆的样子,但作为中心军城是足够了。
城外海港如同巨人双臂搂抱着一般,在双臂伸出的拳头位置,另有两座亩许大小石堡,用以作为灯塔和预警,海港内建起了座建议船坞,按照蔡鞗说法,镇南岛才是他们的根基,麻逸国只能作为镇南岛的前沿,是宋国货物贩卖南洋的中转站,船坞只能对船只进行维修,而不是建造,建造的任务只能由镇南岛担任,用以保证镇南岛在南洋的制造、政治、经济中心地位。
麻逸国设立三座较大军城,狗儿国王或许有些担忧,畏畏缩缩请示了蔡鞗后,跑到南杭州城两百里外的山里做他的逍遥王,对此蔡鞗也不怎么在意,甚至更愿意如此,省的朝廷有事没事拿此事作为借口打压。
其余两座军城尚未见到,走入南杭州城后,绷着的面皮才松了下来,对刘一刀说道:“南、北、西三城是日后威慑麻逸国重城,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
看着城池只有高大城墙,城内依然未有任何改变,说道:“此城是兵卒家眷居住所在,南洋湿热易于滋生病菌,卫生要摆在首位,房屋规划,道路规划,与之配备的地下污水管道要配备齐整,至少可以使用百年以上的标准进行,人手不够,就从土著人手里购买奴隶,但有一点,所用奴隶不允许住在军城内,安全性一定要重视。”
刘一刀点头答应,蔡鞗在南洋飘荡了一年,随行兄弟除了死于毒蛇、猛兽外,折损最多的便是疾病和伤口感染,雨林地带,水中有着各种致命病菌,食用生水,伤口沾染污水,一旦生病,在没有有效抗生素年代,几乎没得救,深有体会的他,尤为重视卫生情况。
第216章 朕膺昊天之眷命(下)
蔡鞗转头看了眼跟过来的黄文功,想要继续的话语也不愿再提,来到竹楼住处前时,几名看着便是朝廷官吏阻住了去路,一旁还跟着些披甲将领,只不过甲胄要比上一回见到的差了些,只是些简单竹制札甲。
蔡鞗走在最前,宣旨使宋喆不知听了多少小五衙内的事情,见刘一刀、阿侬两人一左一右按刀护随,一脸漠然拿出黄绫圣旨。
“蔡驸马接旨。”
蔡鞗见一群绿袍官吏阻住去路,刚要应付一二,拳头刚刚抱起,宋喆开口又是“驸马”两字,刚要开口的客套也堵在了嘴里。
顾琴娘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正要上前劝解,蔡鞗却撩衣单膝跪地,右手按住心口,低头道:“臣接旨。”
宋喆静静看着并不是双膝跪地的蔡鞗,正待开口,抬眼却见黄文功微微摇头,心下轻坦一声,这才一脸正色打开黄绫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敕曰:驸马都尉蔡鞗,少年英武……建功于南洋,望戒躁戒躁……”
蔡鞗低头听着宋喆说着,脑中一片杂乱,除了开头“驸马都尉”四字外,其余的什么都未进入耳中,直至最后宋喆连说三遍“钦此”,这才低头谢恩,接过圣旨。
宋喆面无表情道:“我朝如驸马年岁为一镇大将者,仅驸马一人,皇恩浩荡,驸马亦当即刻回京,以解陛下心中担忧。”
蔡鞗一阵沉默,抱拳道:“正如大人所言,本都护不日将回京述职。”
说罢,也懒得与宋喆多言,一边走向木楼洞开着的房门,一边向后摆手。
“本都护累了,都散了。”
绿桃想要跟入,也被冷脸的蔡鞗瞪了眼,绿桃无奈,只得在外将房门细细关闭,十七、虎子和一干亲随们毫不客气按刀赶人。
宋喆被冷漠的强行赶出数丈,一脸铁青看着紧闭的房门,不顾刘一刀、阿侬、郭涣、顾琴娘在旁,猛然一甩衣袖,看向皱眉不悦黄文功,冷脸抱拳道:“小儿太过猖狂无礼,本官必上奏弹劾!”
宋喆甩袖离去,黄文功也有些皱眉不喜,也太不给面子了,连官场上稍微虚伪两下都无,郭涣眼角余光扫了眼冷脸刘一刀、阿侬,苦笑叹气一声。
“赵大人太过严厉了,都护大人再如何聪慧,也还是少年童子。”
黄文功一愣,不由看向冷脸的刘一刀、阿侬等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郭涣抱拳笑道:“郭老说的是,蔡驸马年幼些,不懂些许礼仪也是常理,是不能太过苛责。”
郭涣心下叹息,刘一刀、阿侬大拳稍微一抱,两人转身就走,对郭涣与黄文功腻歪在一起很是不满,暗暗下定决心,有机会一定劝解少主,将不是一条心的郭涣赶走。
郭涣原本应该留在杭州主持编纂《检字典籍》,只是蔡鞗手里并无治理文人可用,一年前准备前往开封时,考虑到日后与大头巾们打交道,环顾左右也只郭涣一人可用,也只能将他和诸多典籍带在身边,不仅是郭涣,蔡鞗几乎连同讲武小学堂一期学子全都带在了身边。
没人说起苏眉的困境,在离开杭州时,便知道苏眉阿娘将要面对着的什么,不愿去想,不愿提起,可见了朝廷官吏后,想要欺骗自己也是奢望……
躺在竹椅里,看着楼下依然挺立的亲随,看向绿葱葱树下站立的女人……
默默展开金黄绸布,默默看着上面瘦金字迹,看着刚硬、如刀剑刻画的字迹,默默感受着赵佶滔天怒火……
“哼!”
沉默许久,蔡鞗像是仍垃圾一般将黄绸扔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屑。
“来人。”
十七推门走入,没有看向地上黄绫圣旨,一脸冷漠抱拳躬身。
“十七在。”
蔡鞗头也不回说道:“去请刘老、阿侬师傅。”
“诺。”
十七退出房门,屋内再次寂静无声,蔡鞗双目未有离开绿裙女人片刻,女人般细腻小手毫无意识轻轻绞动……
所有人都已离去,就连绿桃也再次登上大船,搬运蔡鞗带回的东西,顾琴娘却只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渐渐笼罩在金色余霞中的竹楼。
十七急匆匆离去,又与刘一刀、阿侬急匆匆赶来,犹豫着是不是跟在后面,就在三人走出数丈外时,鬼使神差的快步跟上。
守在木楼外亲随没有阻止十七、刘一刀、阿侬三人,就在顾琴娘准备走入时,一名亲随就要上前阻拦,手臂却被另一人抓住,任由顾琴娘走入。
蔡鞗没有移动半分,双目依然盯着空空的大树,房门轻响也未有任何反应。
四人走入房内,正见蔡鞗静静躺在竹椅里,不等十七抱拳,顾琴娘已然缓步上前,顺手拿过挂在一旁的大氅,又将黄绫圣旨从地上拾起,不着痕迹放在桌案,正要将大氅盖在他的胸口,却被蔡鞗抬起的小手阻止。
“不用,燥热。”
蔡鞗的伤口已然痊愈,但也留下了病根,每临阴雨、湿冷天气,胸肩伤口处便隐隐作痛,南洋湿热,他人光着身子睡觉也会觉得燥热不已,蔡鞗却需要铺盖被子,尤其是胸肩伤口处。
蔡鞗摆手拒绝,起身走向数张椅凳摆放着的“小客厅”,一边拉过椅凳坐下,一边示意刘一刀、阿侬。
“都坐吧。”
没有往日的客气,蔡鞗坐在椅凳上,又用目光示意了下,两人这才不安拉过椅凳。
蔡鞗一阵皱眉……
“宋国人相比流求岛古越蛮人、麻逸国土著们来说,都是外来人,外来人较少,本地人还能忍受,一旦外来人多了,挤占了生存资源,本地土著难免会不满,继而发生争斗厮杀。”
“宋国人入住流求岛,咱们前来麻逸国,以及宋国北方人进入南方求活,无不是如此,所以,不用前往流求岛,也知冲突不断。”
蔡鞗伸手示意,顾琴娘忙走到桌案前,将茶具摆在三人面前,充当起婢女为三人斟茶。
蔡鞗接过茶水,稍微饮了口,说道:“北方草原、辽东女直人皆有萨满,南洋各岛屿也有神婆子,但这些人与岭南、川蜀,以及古越蛮人的巫虫婆子不同。”
“萨满、神婆子虽神神叨叨,却以治病、祈福、占凶吉为主,多被族人尊重,是发自内心的那种,而绿侬这般巫虫婆子,却以杀戮、害人,以毒虫为手段威慑他人,虽地位也高,却不被他人所喜,即使亲生父母,亲生兄弟姐妹,亲生子女也是不喜。”
“绿侬为流求岛女县令,一者她本身就是古越各山寨畏惧的女巫,二者,她是个女人,在男人为尊年代,各山寨相互不服时,退而求其次,不管事的女县令,更为符合各山寨头人诉求,但真若宋国人大肆入岛,生存受到威胁时,绿侬即使想和平解决,也只能是缘木求鱼,绝无可能阻止双方的争斗厮杀。”
根本不用亲自了解,蔡鞗也知道此时流求岛的混乱,也知毅然返回流求岛的绿侬会面临如何的困难。
蔡鞗又饮了口茶水,淡然说道:“若朝廷一意拿下流求岛,山里的古越蛮人也只能俯首低头,最后结果不会改变,但我要知道流求岛发生的细节、过程。”
第217章 女县令(上)
死人,到处都是无头尸体,冲天血腥中夹杂着无数蚊虫飞舞,除了满天“嗡嗡”声外,山谷中再无凄厉惨叫、哀嚎、哭诉……
狗娃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双眼从未离开过崖壁上突兀树立的木柱。
“哗哗……”
一阵细微碎石声传入耳中,狗娃再次将头颅埋入草丛,脑中自动闪现出一群赤裸上身,头脸几若鬼面蛮人,勾画出人人腰悬人头,扛着一堆死人衣物离去……
狗子一动不动,“哗哗”声渐渐远去,漫天嗡嗡声渐渐平静,此起彼伏蛙声让人心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狗儿轻轻抬起头颅,再一次看向月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山崖,身体小心侧转,用着手臂将早已麻木了腿脚小心曲起,如同个虾米。
草丛发出细微轻响,狗儿不敢大步奔走,无数次乞讨、盗窃失败,无数次惨痛教训,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再小心。
狗儿尽可能将身体放低,尽可能的将身体藏身在阴暗下,不时停顿趴伏在地,侧耳一阵后,再一次,弓着身子,或走或爬,一点点靠近阴暗中的山崖。
“哗哗……”
一阵碎石声响起,不一会两道黑影出现在山谷,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话语,听着越来越近畅快大笑,狗儿缓缓摸向腰间……
“哈哈……”
本已经安静了的蚊虫遭受惊吓,纷纷跳到半空慌乱飞舞。
“死!”
狗儿如草丛猎豹瞬间跳起,突然的异变让走来的两人一呆,下一刻,匕首已经插在了一汉子胸口,刚落地的半大身影就势滚动跳起,低着身体冲向另一人。
“死!”
汉子惊愕,继而大怒,尚未来得及大怒吼叫,喉咙一凉,粗糙大手尚未抬起堵住喷血的脖颈,染血的匕首再次寒芒爆闪,自后背刺入心脏。
“噗。”
“呃……呃……”
汉子死死脖子倒下,狗儿没有理会即将死去的蛮人,无形的生死危机下,再无之前的谨慎小心,如同猿猴、猎豹在崎岖山崖间闪跳腾挪。
“嗡——”
无数蚊虫惊慌飞到半空,看着崖壁上吊着的身影无一丝反应,狗儿心下一惊,忙用刀子割断绳索将人小心放在地上。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
手指试探过女人鼻息,狗儿这才稍微放了心,低身一阵轻唤。女人毫无任何反应,狗儿不再犹豫,低身将死尸般女人背在身上,脚步急切向着谷外奔走。
狗儿亲眼看着山谷里一面倒的屠杀,看着无数怪叫蛮人砍下一个又一个跪地哀求宋人,亲眼看着无数蛮人指着吊着的县令大人大骂,却未有见到一个蛮人登上崖壁,突然出现的两名蛮人让狗儿心脏狂跳不安,完全放弃了谨慎,疯狂在危机重重丛林大步狂奔。
疯狂奔逃的脚步陡然停顿,黑暗中突兀出现数十道黑影,如同矗立的木桩,无声无息,疯狂奔走的狗儿竟没有丝毫察觉,直到冲到了近前。
“沙沙……”
黑影中走出一人,手臂微抬,如同一个讯号,身后一汉子默默点燃火把。
“兴化军指挥使周小七。”
手持匕首,小心做出防御的狗儿精神一松,体力不支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讲武小学堂一期郑彪。”
周小七上前,两名披甲兵卒手拿着火把护在左右,在火光映照下,周小七仔细辨认了下昏迷不醒的女人是谁,面色骤然大变。
“回老寨。”
没有多余话语,数十人提盾按刀紧紧护在左右,转身原路返回。少了个人在背,狗儿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心下暗自不屑周小七的冒险,走了三里地后才发觉自己是错的,一座近千人营地拔地而起,仅一日,兴化军便在高坡上营建了千人营地,看着简陋,该有的瞭敌木塔、拒马应有尽有。
狗儿默不作声跟在周小七身后,刚踏入营地,就见一人怒气冲冲走在人前,身后跟着十余名披甲将,仅看着甲胄,狗儿便知是禁军将领,等到一干将领大步来到近前,狗儿没由来的恨恨吐了口没多少水分痰水,抬手怒气冲冲的不是别人,正是不顾兵卒深陷绝地而逃的高欢。
“来人——”
高欢大怒,手指指着背着个人的周小七大骂。
“把投敌卖国的贼子抓起来——”
……
高欢大怒,近千兴化军兵卒猛然拔出利刃,全一脸冷漠看着高欢等人,高欢面色瞬间变白,周小七背着人上前,高欢大惊连退数步,就在退无可退时,一杆大枪突然横在面前,周小七没有看向横枪阻止是谁,只是阴沉着脸看着高欢、孙虎。
“第一,兴化军隶属福建路,是水军,前来流求岛,也是杨知军忧虑高大使轻敌冒进,为诸位守后路。”
“第二,我军前来助战,贵军不思恩德也就罢了,每每羞辱我军,严令禁止我军不得参战,高大使,孙将军,用不用本将军拿出两位一再送来的手令?”
“你……”
“第三,三千将勇因你们的愚蠢而深陷死地,兵死……将却在此指责挡住了蛮人进攻的我军?怯懦畏死之将,也有资格指责救下了你们的我军?”
领军指挥使孙虎面色骤变,一干将领脸红脖子粗,想要辩解,在无数冷漠目光中,又无法开口辩解。
宋国有兵百万,但兵与兵的地位是不同的,且不言禁军地位最高,一向看不起厢军,仅北兵看不起南卒,陆兵看不起水卒,便可知兴化军登岛后的待遇。
在福建道时,兴化军多多少少也是大爷般存在,自打来了流求岛后,拥有特殊地位的他们成了小娘养的,心下本就不满,而现在,一军败兵竟然要拿他们当背锅侠,一眼扫过,火光映照下,人人冷脸按刀。
周小七转头看着竖枪拦着自己的汉子,脸上满满的不屑,讥讽道:“怪事年年有,偏偏今年特别多,姓林的,你若真想攀龙附凤,不如另娶个丑陋些的女人。”
林冲面色大变,心下又羞又怒,正待踏步上前,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他手臂,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蔡鞗身边亲随杨晟,河北麒麟臂杨晟。
周小七一脸的不屑,深知背后站着谁的他,根本不会畏惧眼前一群人,即使是上四军指挥使,也毫无畏惧,惹了祸事,自有背后人扛着。
不仅周小七这般想,兴化军也没人畏惧,身后站着小五衙内,站着帝国太师,又怎会允许他人让自己背黑锅?
周小七背着人,顶着大铁枪前行,身后无数兵卒按刀跟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架势。
第218章 女县令(下)
副指挥使刘邡按刀跟在周小七身后,没有任何退避,逼得高欢、孙虎不得不退避让开道路,按刀经过两人时,刘邡突然停住脚步,昂着头颅目视前方。
“真以为蔡家人好欺负吗?你只是金瓜石金矿大使,还没资格茶水军务!上四军是你高家奴仆,兴化军不是,兴化军只属于朝廷!”
刘邡按刀龙行虎步,孙虎、王禀等将领面色剧变,一脸骇然看向进入军帐的周小七、刘邡等人,心下不住后悔,一干将领不由转头,看向一脸恼怒的高欢高衙内。
“贼……贼人就是贼人!”
说罢,高欢向孙虎抱拳道:“孙将军,如今又当如何?”
孙虎瞬间面红耳赤,一脸恼怒道:“高大使,是你强迫着兵卒进入死地,你不会要拿我等背锅吧?”
高欢猛然甩动衣袖,怒道:“本大使是金瓜石金矿大使,本大使只管金矿事情,临阵作战是孙将军的职责,将军领兵战败,关高某何干?”
高欢猛然一甩衣袖,看向一干随行教头,恼怒道:“还不赶紧护着本大使?!”
高欢不敢稍有停顿,此处虽是军营,对于他来说却没有一丁点安全感,不顾一干将领恼怒,带着人急匆匆向后逃,一路向海龙帮老寨奔逃。
海龙帮老寨几经改换名称,流求县设立后,整个流求岛也就老寨一处可用,也成为了县城所在。
老寨虽是海龙帮所建,成了流求县城后,自也成了宋国的县城,有城墙阻挡,千余残兵守护,多多少少能让高欢心安。
高欢甩锅兴化军不成,转而将兵败责任扣在了孙虎头上,孙虎大怒,张口想要大骂,却又无处发泄,一干将领恼怒,心下更是恐慌不已。
“若非兴化军退缩不前,我军又怎能如此大败?”
孙虎一脸的愤怒,一干将领们却默不作声,王禀心下苦笑哀叹,正如周小七所言,战前便一再警告,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冲入谷底。
王禀想要开口劝解,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兴化军不是普通的地方军队,而是军区一般的存在,负责着整个福建道所属海域的存在。
兴化军知军、镇江知军,都是朝廷直接任命,与地方没有任何关系,看着属于地方性军镇实则只属于朝廷,即使高俅高太尉,也只有训练军卒、递交将领升迁任免等事,并没有调动和作战权柄,有这个权柄的是枢密院,同时也被蔡京钳制,毕竟军队行军作战什么的,所需物资全都由蔡京拨付。
每一个军镇都是一个军区,指挥使犹如军区司令官,上四军指挥使地位尊崇,若无朝廷特殊旨意,是无法调动地方军队,否则的话,那还不乱了套?调动地方军队起兵造反咋整?
事实就是如此,孙虎是朝廷派遣过来寻金矿的,是保护着金矿安全的,是保安性质,而不是对外作战和平定叛乱,朝廷自然不会给予统领兴化军的权柄。
孙虎调动不了兴化军,高欢高衙内只是挖矿大使,更没有资格统领,但高欢的义父高俅是太尉,宋国与辽国相安无事百年,权柄自也集中到了兵卒训练,以及凭此决定升迁,禁军将领也因此不得不给高欢些脸面,而兴化军不同,路数不一样,兴化军拜的码头是太师蔡京,说句好听的,给你脸你才有脸,不给你脸,你连个屁都不是。
周小七的冷漠,也让一干禁军将领意识到了这些,听着孙虎的恼怒,却没人愿意开口,心下暗自后悔,又很是庆幸,庆幸自己不是指挥使孙虎。
周小七不会在意孙虎或高欢的不满、愤怒,扛着人走入军帐,一个又一个将领走入,看着昏迷不醒却麻烦不断的女人。
一干将领默默盘膝坐在皮草地上,默默看着躺在地上散发着血腥臭气女人……
见无人开口,刘邡看向周小七,说道:“这个女人惹了太多麻烦,不仅咱们的人不满,如今更是被山里蛮人抛弃,已经没了任何有用价值,朝廷也绝不会再认可了她的女县令,留着她……是不是不妥?”
刘邡开口,一干将领也不由微微点头,周小七扫了眼帐内所有人,最后看向角落里的狗儿,用着手指指了指。
“你为何要冒着危险救她?”
狗娃一阵沉默,抱拳道:“山长说,宋人登岛耕种、寻矿,势必会与古越蛮人起了冲突,这不是一个女人可以消弭争端的,她只是冲突的牺牲品。”
“两族相争,只有一方彻底低头,有金瓜石数百万两黄金的事实,朝廷是绝无可能低头,结果不言而喻,但他们藏身在山林,总不可能将所有蛮人杀死。”
“杀人者,同样也要付出血的代价,今日我军大败,一阵而死伤两千将勇,日后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山长说,战争最终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战争的目的,此次战争的目的是流求岛的彻底归附,彻底成为宋国名下一府县,目的是古越蛮人彻底臣服,而不是杀人。
狗儿郑彪看着默默点头的周小七,说道:“正如刘将军所言,女县令是古越蛮人女巫,咱们的人不喜,今次又激怒了古越蛮人,成了双方都厌恶的人,朝廷从无女人为官之例,而她却为流求女县令,借此也定会废弃了她的县令之职。”
“海龙帮与山里蛮人厮杀了十年之久,想来将军也知,想要剿灭藏身山里蛮人的困难,蛮人今日不满女县令,甚至欲要杀之泄愤,可若他们遭受重创后,面临全族灭绝时,那些蛮人便会听从女县令的决定,两族也就此和解交融不分彼此,而不是世代仇怨。”
狗儿竭力挺直着身体,一脸的郑重。
“小山长说了,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彻底让流求岛成为我朝之土,甚至整个南洋归流,是为了让我朝百姓更为富裕,是为了给朝廷贡献更多赋税,而不是给日后惹出更多麻烦,杀戮是为了一时的震慑,是为了更好的融合我朝岭南、福广、川蜀亦有山林之民,南洋亦有无数土著,不能仅仅以流求岛一地而论,杀戮后的仁慈是必须的手段。”
周小七微微点头,狗儿郑彪抱拳默默退回角落。
“诸位兄弟可还有异议?”
……
周小七看着无人开口反对的兄弟,说道:“禁军死伤近两千人,如此大事必须要上奏朝廷,今日那高欢、孙虎所言所语诸位听了个一清二楚,想要咱们背黑锅……”
“哼!”
周小七不屑冷哼,说道:“海上是咱们的天下,老九,十三,你们亲自前往京城,务必要在赶在他人之前,将消息送入太师府。”
“诺!”两名披甲将军起身抱拳。
周小七又看向狗子郑彪,说道:“女县令交与你照顾,本将军会让人送你们前往麻逸国。”
第219章 你是骗子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阴云密布、狂风骤雨,陆地或许只能感受到厌恶不便,但对于行走在大海上的人们,每一次都是与命运的抗争,过丈海浪再一次凶狠拍在苏和甲子舰上。
“轰!”
巨响声让角落里的黄文功面色惨白,心下不住咒骂宋喆,而此时的宋喆与顶着老大包的黄文功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还要不堪,一脸惊恐看向牢牢绑缚在船桅上的蔡鞗怒吼,看着无数人随着他的怒吼而竭力奔向另一侧。
整整一夜,风暴肆虐了一整夜,蔡鞗嗓子哑了,无数人累成了死狗,全都或多或少多了些皮肉伤。
风暴过后,五艘大船仅有姊妹舰苏和乙字号舰紧紧跟在左右,其余船只不见踪影,蔡鞗心下担忧,不知道是在风暴中沉没了,还是偏离了方向。
宋喆、黄文功和一干官吏们几若大病一场,站在船头看着仅有一艘大船跟随,另外三艘船只不见踪影时,眼中满是惊恐,以为五艘船沉没了三艘,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海的恐怖。
“点狼烟。”
蔡鞗下令,浓浓烟柱直冲云霄,两艘大船顶着浓烟继续向北航行,黄文功很是诧异不解,开口问道:“蔡驸马,为何不等一等?”
开口驸马,闭口驸马,蔡鞗心下不喜,知道他们故意如此,本不愿搭理,眼前宦官却一再问起,只得开口说道:“公公应当知道狼烟的作用,只是大海与陆地不同,风暴肆虐下,船只一日可行数百里,即使等待也或许是白费功夫,等了一个时辰没有发现同样的回应,也只能依照既定方向航行,而他们自会赶往流求岛与咱们汇合的。”
黄文功点头,蔡鞗心下担忧,话语说完便转身返回船舱,等待水手们送来船只受损状况。
嘴里说着宽慰,心下却担忧不断,船只受损不重情况下,自然可以赶往流求岛汇合,可一旦船只沉没,几乎就无生还可能,海上风险远比陆地上大的太多。
两艘大船狼烟滚滚一路向北,半日里也未有等来另外三艘船只前来汇合,却意外的在西北看到了一股冲天狼烟。
得到消息的蔡鞗赶到船头,看着隐隐出现的狼烟方向,心下很是疑惑,按理说西北方向不可能出现狼烟,小手遮住眉头瞭望,心下很是渴望有个望远镜啥的,暗自决定回去后就寻工匠制作。
苏和甲、乙两舰转道迎向狼烟,一个时辰后才确认不是走失的三艘船只,而是悬挂“宋”字战船。
远远看着冒着狼烟,半个身子沉入水中的大船,刘一刀皱眉说道:“是官船,应该撑不了一个时辰。”
半沉入水中战船是三桅船,载重当在四千料之下,前端、居中桅杆尚好,尾端桅杆断裂沉入水中,以至于整艘船只高高翘起。
船只最为危险的不是船板破裂漏水,拥有水密舱的送船,只要船体不是损坏的太过严重,都能及时修复,最危险的是桅杆。
宋朝与西方船只不同,西方船只往往采用一体桅杆,需要寻找足够高大树木制作,而在宋国几乎是不可能寻找到如此高大硬木制作桅杆,因而采用“榫卯”拼接技术,若有足够时间和功夫,理论上可以做出无限高大的桅杆,一层层如同年轮一般拼接,比自然生长的树木还要坚固,而且还会用铁皮进行加固,一旦断裂,想要砍断也极为困难。
桅杆一旦断裂,便要最短时间内砍断舍弃,若不能,就会如同眼前快要沉没了的大船。
蔡鞗虽不懂如何建造,大体的道理还是懂得,看着已经沉入大半的船只,便知撑不了太久,甲、乙两艘大船缓缓降低航速,准备救人。
绳索一一将人救上船,等蔡鞗看到狗儿郑彪和消瘦若骨的女人,尽管已经有所推测,心下还是翻滚不断。
“都是你——”
绿侬指着蔡鞗,张开双臂就要挠了他个大花脸,十七想也未想上去就是单掌竖起,照着欲要动手女人脖颈砍下。
“住……”
蔡鞗刚开口一个字,张牙舞爪的女人已经瘫软在地。
“唉……”
蔡鞗苦笑一声,指着冷脸十七道:“你惹的麻烦,你把他送到我房里。”又看向郑彪,转身走向船舱,说道:“流求发生了什么变故?”
郑彪不敢犹豫,低头跟在身后,细细说起流求岛上发生的事情。
郑彪跪坐在木板上,说道:“古越蛮人时不时便趁夜出现在县城周边,虽造成的损伤很少,百姓却恐慌不已。”
盘膝坐在主位的蔡鞗静静听着,双目微闭沉思,直到郑彪将话语说完,才睁眼看向顾琴娘。
“顾先生代笔。”
“古越蛮人叛乱,屠戮我朝两千忠勇将士,请求朝廷,将流求岛纳入南洋都护府管辖之内,本都护亲领五千儿郎平定反贼叛乱。”
“啊?”
“你……你敢……”
“啪!”
顾琴娘惊呼,刚刚转醒的绿侬正要恼怒,却被蔡鞗很是霸道照着她屁股就是一下,又将她微抬的头按在膝腿上,低头看着怒视自己的女人,不屑道:“你是老子的女人,阿婆许下的,哪个敢欺负你,那就是欺负老子,就要付出代价!”
蔡鞗不理会恼怒的女人,不理会一脸恼怒的宋喆,抬头看向刘一刀,说道:“人手不够?给老子招募兵卒,派人去岭南,告诉山里的汉子,一颗头颅一百贯,妇人、孩童奴隶二十贯钱!老子还就不信了,山里的蛮子还能挡的住岭南汉子!”
众人大惊,怀里的女人正要挣扎,又被强势的蔡鞗狠狠扇了巴掌屁股,阴沉着脸怒哼。
“闭嘴!”
蔡鞗一脸的不屑。
“禁军?”
“上四军?”
“一群废物!一群披甲持刃的废物!”
宋喆猛然站起身,一脸愤怒指着蔡鞗。
“驸马大胆!”
“砰!”
蔡鞗猛然一拍桌案。
“大胆?老子还可以更大胆——”
“来人!把他给老子丢到海里喂鱼——”
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蔡鞗大怒,孩儿军亲随二话不说,拖着宋喆就要将人丢入海里,一干朝廷官吏大惊失色。
“少爷……”
“少主……”
“山长……”
……
“哎呦~”
蔡鞗正要大怒,手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躺在膝腿上的女人正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你这混账女人……”
“呜呜……你是骗子……呜呜……你骗了阿婆……骗了我……呜呜……”
第220章 南洋女王
悲痛的女人哭累了,静静他腿脚上,眼角不时会有泪水流出……
蔡鞗沉默不语,刘一刀心下叹息,开口道:“少主如此激怒朝廷,有些欠妥。”
“欠妥?不!禁军终究是禁军,朝廷私下里可以惩罚兵败将领,明面上,必是维护禁军者无数,老蔡也十有八九会坐视兴化军背锅。”
“激怒朝廷……一者是让朝廷坚定心志,与山里蛮人死磕。此战我军大败,蛮人士气必涨!若不将之狠狠打压,于登岛百姓终究不利,日后麻烦只会更多;二者提点朝廷谨慎。流求岛地处湿热之地,林密山深,北方军卒很难适应,岭南兵卒对此却极为熟稔,山林蛮人无有兵甲、刀刃,甚至连像样的箭矢都无,依托者……山林,岭南兵卒胜之不难。”
“鞗今日前往流求岛,势必会前往金瓜石金矿,而金瓜石在流求岛临海之地,并不是古越蛮人腹心之地,鞗不担忧其他,唯独担忧朝廷舍弃流求县,甚至在古越人与我百姓起了冲突时,一味的偏袒古越蛮人,借此打压咱们。”
说到此处,蔡鞗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见她眼角湿润,心下一阵愧疚,知道这个女人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沉默许久才恢复了眼中的冷漠。
“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登上流求岛的皆是福建道和江浙百姓,朝廷自当小心护佑,事实并非如此,朝廷更愿意冒头的咱们倒霉,说好听是制衡下面人的手段,难听些就是怕下面人有能力造反。”
“咱们有什么?有钱,有人,江南商会的让利让咱们有了人望,甚至有了坐大难制的实力。”
“为何那宋喆、黄文功一而再,再而三在鞗身前言‘驸马’两字?鞗年岁几何?可有与公主成亲?”
蔡鞗深吸一口气,看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刘一刀,说道:“鞗不是蠢人,知道你们心下如何作想,鞗成了驸马,你们相应的也成了皇家之人,相比之前自带着‘海贼’不信任帽子而言,境遇不知要好了多少,所以……你们心下是认可了此事的。”
蔡鞗心下有股莫名的恼火,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自打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后,本能的排斥开封,排斥这个世道,最后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挣扎,最后都毫无任何用处。
竭力表现出自己的聪慧,希望可以让蔡京重视自己,不要拿自己做交易,蔡卞还是用兵卒强行逼迫,若无蔡京点头,蔡卞绝不敢在自己遇刺时,用兵围困蔡府,逼迫一个妇人低头。
蔡家有蔡家的算计,官家有自己的目的,海龙帮老人们同样有自己的谨慎,蔡鞗画了个偌大的饼,也只是饼而已。
刘一刀神色一阵不安,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蔡鞗继续说道:“当年阿娘为了诸多老弱,成了老蔡太师的妻妾,今日鞗同样可以!只是大厦将倾,老蔡终究是老了,驸马都尉听着好听,也只是听着而已,咱们若无后路,日后必受困于人!”
“所以……”
蔡鞗轻抚膝腿上女人脸面,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的女人,一脸的坚定。
“你是我的女人,不管我是否娶了公主,也一定会娶了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娶你!”
“你会是南洋的王!”
刘一刀一脸震惊,蔡鞗却一脸的淡漠。
“鞗需要绝对信任的人执掌南洋,鞗可以理解刘老,以及帮中长者的忧虑,毕竟宋国太过强大,你们已经登岸了十年,十年太久,久的已经离不开大宋国,鞗理解刘老想要稳妥些,所以……南洋诸事,鞗准备让更为年轻的兄弟接手,兴化军有极大可能背锅,一旦被罢职,他们将是南洋都护下将领。”
“鞗今日激怒了朝廷,很可能就此困在京城,持重老人留在宋国本土,年轻儿郎在外开疆拓土,算是多一条后路。”
“但是!”
蔡鞗一脸的郑重、冷漠。
“南洋的一切必须遵从鞗的意志!必须以苏和商号为主!你们必须尊我的女人为头领!”
刘一刀心下叹息,默默起身单膝跪地,低头应诺。
“诺!”
看着低头的刘一刀,蔡鞗许久才点头道:“就这样吧。”
小手微摆,刘一刀默默抱拳离去,整个房间除了蔡鞗外,就只有趴伏在他膝腿上的女人。
“你……你是骗子……”
女人突然开口,蔡鞗一阵沉默,点头道:“这次没有骗你。”
小手轻抚着她消瘦了许多的脸颊,拨弄着她的乌黑发丝……
“别怪我太过无情,山里蛮人杀了朝廷两千人,你亲眼目睹的,仇怨已经结下,若不严厉打压,日后只会有更多杀戮,与其长痛,我更愿意双手沾满鲜血,更愿意做个让人畏惧的存在。”
“身为无情之人的正妻,你也要学会冷血,如此……咱们才算匹配。”
“谁和你个小骗子匹配?”绿侬猛然直起身子,一脸的恼怒。
蔡鞗却露出了笑脸,伸手再次将她按在膝腿上,而她也只稍微反抗了两下。静静看着粉嫩的让人忽略了年龄的脸颊,绿侬突然说了句让人意外话语。
“我……我不喜欢流求岛。”
……
“南洋大的紧,你是南洋的女王,喜欢哪里,哪里就是南洋王的领地。”
蔡鞗一脸的灿烂,绿侬却翻了个大大白眼。
“别以为被你耍的团团转蠢笨女人,便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绿侬只是你的傀儡而已,之前是,日后还是。”
蔡鞗微微点头,说道:“这世上……没人不是个傀儡,我不也得老老实实前往京城?能寻个喜欢的人或事,心甘情愿的做个傀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谁喜欢你个小屁孩、小骗子了?哼!”
她的冷哼不满却让蔡鞗一阵莞尔轻笑,撩动她的发丝笑道:“小屁孩终究会有长大的一日,小骗子……至少愿意给一个女巫承诺。”
绿侬一阵沉默……
“负心郎太多,绿侬想对你下了情蛊。”
蔡鞗一愣,下一刻又很是恼火,一把捏住并不闪躲的鼻梁左右摇晃。
“情蛊什么的我不懂,但我知道,肯定是用了寄生虫卵,这玩意不能胡乱用在他人身上,无论是谁,无论遇到怎样的危险境遇都不行!”
“听到没?”
绿侬一翻身子,不愿看着他的漆黑、纯粹眼睛。
“没听见!”
“你若再骗我,我就用在你身上,了不起一起死好了!”
蔡鞗一阵苦笑,心下却知她的善良,若非如此,那些伤害了她的蛮人不知会死了多少人。
第221章 一日失城(上)
蔡鞗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蛊虫并不怎么相信,但他相信寄生虫害人,相信各种病菌可以杀人,相信毒虫可以见血封喉。
毒虫也好,不知名寄生虫也罢,蔡鞗都不是太过看重,只要小心些,总还是可以避免中招的,但病菌就要命了,尤其是这么一个没有抗生素年代。
在蔡鞗记忆中,他那个时代也是有养蛊的巫师,只是极为少见,往往此类人都极为孤僻,一村子的老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即使亲生子女也是这般,唯恐把蛊虫用在自己身上。
毒虫蛊虫或许是最为常见的蛊虫,常常需要用自己的血来喂养,喂养之人以此获得更多抵抗力,蔡鞗与绿侬相处的也不算短了,从未见过她用血喂养蛊虫,而当日与阿婆谈判时,曾用所有人命来威胁,也因此,蔡鞗并不认为她走的是蛊虫路数,只有病菌才可能威胁所有人命的可能。
事实上,膝腿上趴伏的女人至死也未有反抗,成了双方厌恶的她却没有伤害任何人,蔡鞗本能的认为,这样的女人才是她的女人。
两人在船舱内,谁也不愿说话,或许是绿侬真的太累了,不一会又轻微发出鼾声,而这次,眼角再无湿润,纤细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蔡鞗闭目许久,再次开口却发出无声叹息。
朝廷,家族,海龙帮……没有足够可信人手,学生弟子还太年轻,老人们还活着,威望根本不足以压住,蔡鞗无法确定一旦踏入牢笼,是否还有逃出的一日,最为看重的南洋必须要有足够信任,又能够压住下面的人,苏眉阿娘可以,但这不现实,能够选择的……
“唉……”
“又是一场政治婚姻……”
与生死命运相比,所谓的生死相依根本不值一提,在无人可用,无人可信时,婚姻便成了另一场算计,同时他也十份清楚,能给怀里女人的承诺,只是一张永远也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
半沉船只损伤不大,在诸多人手砍断桅杆,将船内海水清除后,兴化军战船也成了航行中一员,缓慢驶向流求岛。
朝廷三千兵马在山谷遭遇伏击,一战死伤两千,高欢和一干残余只敢躲在木质县城内,等待朝廷援兵。城内兵卒无数,登岛的数千百姓倒了霉,就连原本老寨近千老弱也被赶到了野外,数千近万人总不能暴露在野外,周小七一干将领不得不领兵后撤,撤到了县城北三十里驻扎,领着近万人就地营建寨城……
厅堂内,高欢如同不停打转的驴子,双眼红肿的如同个桃子,昨夜大批蛮人挑着火把围攻,寨城多处起火,双方厮杀尤为惨烈,若非周小七强行带走百十艘船只,高欢早就逃了没影。
蛮人一夜强攻,虽抵挡了下来,人却死了三成,重伤待死的也有两成,伤着更是不知多少。
高欢成了热锅上蚂蚁,一屋将领沉默不语。
“报——”
背插小旗传令兵一路大喊闯入厅堂,单膝跪地,抱拳道:“报大使,周将军不愿出兵……”
“混蛋——”
高欢大怒,一脚将传令兵踹翻,尤为恼怒他将“不愿出兵”说的如此“大义凛然”。
高欢大怒,又一次愤怒咆哮,各将依然冷漠不语。
“呼呼……”
一阵粗重喘息,高欢猛然转头看向指挥使孙虎,冷声说道:“本大使是金瓜石金矿大使,官家让将军前来,是让将军护着本衙内性命的,叛军就在城外,本衙内若没了性命,你孙虎一家老小也休想活命!”
孙虎心下尤为后悔,不该花费无数金银前来流求岛,本以为是个肥缺,哪里能想到,金矿未有见到,却让一家老小陷入危境。
孙虎心下愤恨、恼怒、后悔,对高欢一万个不满,此时也不得不看向一干兄弟。
“诸位兄弟可有退敌之策?”
……
一干将领相视,还是冷脸不开口,心下却将孙虎骂了个狗血喷头。
“诸位兄弟……”
孙虎再次开口,脾气暴躁的杨登猛然站起,抱拳道:“末将之前便反对将城内百姓赶出野外,此城虽不大,却与我朝各府县土石城池不同,流求岛贫穷,县城是座木城,若无足够人手,一旦蛮人放火,所有人都跟着倒霉!”
杨登看向所有冷脸将军,说道:“现在好了,百姓都跑到了北面,咱们却挡在了蛮子刀口!城外蛮子一共也就五千老幼,又怎敢围攻过万人?换做是俺杨六郎,俺也来攻打县城!”
虞侯王顾同样不悦道:“起先说是小五衙内在那该死的山谷里待的时间最久,言金瓜石金矿在那山谷里,结果如何?黄金没寻到,咱们却死了两千兄弟!”
“俺就说让兴化军打头阵,偏偏不愿,非得逼迫着俺们前往,若山谷真的有黄金,难道还能被兴化军得了去?”
“就是,若两千兄弟还在,又怎会有今日凶险……”
……
杨登、王顾两人不满开口,一干将领纷纷不满牢骚,孙虎听着他们不敢将矛头对准高欢高衙内,却纷纷指责自己的失误,心下恼怒、悔恨,却又无可奈何,此次前来是上四军不假,但相互间并不统属,而是上四军各自抽调的兵卒、将领。
孙虎暗恨高俅把近万百姓赶出城,迫使本该顶在前沿的兴化军大踏步后退,若非如此,他们又怎能成了敌前阵地?各将不指责高欢,转而让自己背锅,心下恼怒却无可奈何,只得看向沉默不语的王禀,脸上满是期意。
孙虎压下怒火,语气尽可能的平缓,说道:“王将军可有退敌之法?
王禀顿感所有人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心下同样将孙虎妈了个狗血喷头,但还是站起身来,郑重抱拳道:“末将愿往兴化军再试!”
众将一阵无语,同为虞侯的王顾皱眉道:“王将军前往又能如何?周将军又怎能前来相助?
众将一阵点头,齐齐看向阴沉着脸的高欢,很是不满他强夺钱财行为。
看着一干同僚摇头,王禀苦笑道:“王某也是无可奈何,前次山谷兵败,若今日我军再败,纵使活得一命,日后还如何抬起头来?”
众将一阵苦笑,最为精锐的上四军竟败给一群只有棍棒野人,别说抬头不抬头事情,今后也只能在家养老,休想再领兵卒。
王禀苦笑叹息,说道:“诸位也知,周将军与小蔡都护的关系,流求岛是小蔡都护买扑的,想来……也是不愿城外蛮人坐大难制吧?”
第222章 一日丢城(中)
“杀——”
……
“放箭——”
……
“大哥——走——”
……
一次又一次,王禀不甘心,看着自己兄弟一个又一个栽倒在地,耳听着绝望凄厉、哀求……
“大哥——快撤——”
王势怒吼将一名矮小披甲野人撞翻在地,刀刃奋力劈砍下划出的火花让王禀头颅侧转,手中利刃本能的挥舞,本该畅快的入肉感却来不及品味,两兄弟一退再退……
“大人救我——大人——”
凄厉、绝望让王禀侧目,入眼的却是惊恐、绝望眼神,如同钢铁巨兽在无穷无尽鬣狗撕咬下轰然倒塌,耳边只剩下更加凄厉惨叫、哀嚎……
“大哥——走——”
王势疯狂挥舞战刀,数名亲随发疯了冲撞,头顶无数箭矢漫无目的攒射……
“开门——开门——”
王势仰天怒吼,厚重木门却纹丝不动,看着城下发疯了的野人,站在城头的高欢惊慌大叫,唯恐兵卒打开城门。
“不许开门——”
“放箭——”
……
无数箭矢飞舞,或许是无数野人未有准备,没能想到王禀、王势会突然冲出城门,或许城头箭矢杀死了太多族人,也或许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猎物……
怪异竹哨响起,无数怪叫野人潮水般退下,眼前只剩下一地残肢断臂……
一个时辰。
王禀默默站在城头,默默看着野人拖着没了头颅的尸体、挑着染血头颅欢呼雀跃,冷漠的眼底满是哀伤……
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王禀依然淡漠看着城下星星点点,看着一堆堆燃起的篝火。
林冲刚登上城头,看到高大男人依然站在城头,心下微叹。
“王将军。”
……
王禀没有任何反应,双目依然看着城下。
林冲叹气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莫要太过……”
王禀终于有了反应,看了林冲一眼,再次看向城下星星点点。
“流求县本是海贼巢穴,与小五衙内有莫大的关系,若非如此小五衙内也不可能用两千万贯买扑了此处,更不可能发现了此处黄金。小五衙内又有恩于林教头,林教头不可能不打听流求县过往吧?”
最后一句话语让林冲脸色骤变,冷淡不悦道:“林某不相信高太尉会坐视不理。”
王禀知道,是个男人都不愿意他人讨论自己娘子,不可置否点头,面上依然冷淡无一丝表情。
“流求县原有千人老弱,却与山中野人争斗了十年,因何?因为野人没有盔甲,没有弓箭,因为这座寨城外围有箭楼。”
“我军遇伏战败,死了两千兄弟,丢了无数甲胄、箭矢,又愚蠢的将城内近万人赶出城,迫使着兴化军不得不后退。本该是兴化军与野人厮杀不断,本该是抵挡野人的箭楼一一舍弃,愚蠢!愚蠢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林冲眉头微皱,心下同样不满、厌恶那混蛋,可一想到京城的妻子,心下深深一叹,说道:“事已至此,又能奈何?王将军身在军中多年,应当知晓我军战败的后果,只有高衙内才能帮助将军避免朝廷处罚。”
听着林冲话语,王禀心下莫名生起一股愤怒,深深后悔投靠了高俅,后悔答应前来流求岛。
手臂抬起,阻止了林冲继续开口,看着城下无数星星点点,过了许久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林教头前来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然王某不是林教头,更不是谁的奴仆。”
看着城下无数星星点点在聚集,耳听着王禀话语的不屑,林冲心下莫名有些恼火,两人一阵沉默……
林冲叹气道:“林某知晓将军心下愤怒,但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没有退路……”王禀胸中怒火陡然升起,冷笑道:“一开始轻敌战败,或许可以说是大意,之后呢?之后驱赶县城内近万百姓怎么说?近千老弱可以坚守此处十年,这才几日?仅两日我军就要狼狈而逃?他高欢可以将所有过错推到他人身上,你林冲也可以一走了之,我们呢?朝廷如何会看待我等?大宋朝最强神策军,最为精锐的上四军,难道连一群海贼,一群老弱都比不了吗?”
林冲张了张嘴,想要说出的劝解话语如何也说不出口,高欢是官家钦命的金瓜石金矿大使,而他只是个教头,只是个亲随。
看着城下正在聚集的贼人,王禀用了半刻钟方才强压下胸中愤怒。
“王某身为宋国军将,流求县亦是我朝之土,高大使可以逃,林教头可以走,王某却无法坐视贼人肆意杀戮我朝百姓,夺取我朝之土!”
尽管知道王禀心下恼怒,一再的挑衅也激怒了林冲,额头青筋直鼓,冷脸抱拳道:“我军士气低落,敌军十倍我军,将军……”
“莫说了!”
王禀猛然回头,冷脸看着手拿大枪的林冲。
“再敢乱我军心,本将军亦斩你项上人头!”
王禀冷脸转身,正要去寻孙虎,一名军卒突然大叫。
“援军!援军!咱们的援军来了——”
王禀、林冲面色大变,齐齐看向军卒手指的方向,不知何时,河面出现了一条长长灯火长蛇,骤然冲天战鼓声让城下无数火把骚动、慌乱……
“援军!援军!咱们的援军——”
“擂鼓!擂鼓——”
“轰轰……”
……
“快……快来人!保护本衙内——”
“快……快走……”
……
城头突然爆发的震天战鼓让高欢惊惧,惊慌失措的怒吼让一干将领大乱,乱糟糟的两百人一股脑冲到城门下,看到城头震天欢呼,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慌忙爬上城头。
“援军?”
被亲随死死护着的高欢爬上城头,这才看到里许外江面上星星点点和震天战鼓。
“野人逃了——”
“野人逃了——”
……
“万胜——”
“万胜——”
……
无数军卒疯狂大吼,高欢忙转头看向城下无数火把向西蔓延……
看着无数火把远去,急匆匆赶来的孙虎才将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仰天大笑。
“哈哈……”
“胆小怯懦的野人逃了!来人!请周将军入城!”
“诺!”
没了古越蛮人,高欢脸上也没了惊惧、慌乱,刚刚还仰天大笑,下一刻又对援军生起恼怒不满来。
“仅仅只用些船只便将贼人吓走,为何兴化军昨日未有前来?本大使必上奏弹劾!弹劾兴化军坐视敌军杀戮我军……”
“嗯??”
高欢一脸惊愕看向江面,原本震天战鼓声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原本清晰可见的灯火,怎么……怎么渐渐模糊了?
“混……混蛋——”
高欢一脸的狰狞,指着远去“火蛇”仰天怒吼。
第223章 一日丢城(下)
看着渐渐远去灯火,无数人惊愕不解,张大了嘴巴的高欢突然暴怒,指着渐渐远去船只跳脚大骂。
“混……混蛋……混蛋——”
高欢大怒,跳脚大骂也无法阻止渐渐远去船只脚步,仅半个时辰,江面上哪里还有丁点船只身影?原本满天欢呼也成了诡异寂静。
高欢猛然转身,看也不看城头不语将领,一脸的狰狞愤怒。
“老子受够了——”
“本使是官家亲命的金矿大使,流求县谁爱守谁守,老子今夜就走!”
“今夜就走——”
高欢心下惊惧、恐慌,见到死死围困的贼人跑了没影,带着人便要下了城头,眼角正好看到林冲还站在城头,登时大怒。
“姓林的!咱们是如何说的?小爷放过林娘子,你来护着小爷安全,难道你想反悔?”
高欢当着无数人的面暴吼,林冲老脸瞬间涨红,一干将领满是不屑撇嘴,就在这时,一矮胖将军突然向孙虎抱拳。
“孙将军,官家要我等寻找金瓜石金矿,要我等小心护住金矿,护住高大使,而不是要我等坚守流求县,若将军一意坚守,李某心下敬佩,但李某不能不忠于职责,还请将军见谅!”
说罢,矮胖将军一摆手臂,数名将领紧随其后,大踏步跟着高欢下了城头,如同一个讯号,一个又一个将领抱拳离去……
看着一个又一个同僚离去,孙虎心下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心下又惊又怒,沉默许久后,还是看向同样冷脸王禀。
“王将军……”
王禀抬臂打断孙虎话语,按刀看向漆黑城外,面无表情说道:“大人莫说了,李将军说的没错,官家要我等护住高大使、金矿,但王某身为宋国军将,保家护国……死亦无悔!
……
“唉……”
“我军都到了如此境地,王将军又何必如此?你我就算守住了此处,也必是激怒了高太尉,也定是罢职下狱!”
“罢了罢了……”
看着不为所动的王禀,孙虎苦笑叹息走下城头。一个又一个下了城头,眼看着连自家兵卒也跟着离去,看着城门打开,无数兵卒蜂蛹向南,亲弟弟王势一脸的焦急、苦涩,上前拉住王禀手臂哀叹。
“咱们兄弟不怕死,可……只咱们兄弟两人,又如何守得住此城?”
“正如孙指挥所说,你我兄弟死在了这里,或许可以让朝廷嘉奖一二,可若活下来,也必是得罪了高太尉,咱们兄弟可就要背上了兵败罪责啊——”
“大兄……”
王势拉着王禀手臂,一脸的哀求。看着城下乱糟糟向南人群,王禀知道,知道一旦自己留在县城坚守,成了异类后,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山谷兵败罪责也一定会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城门外乱糟糟的兵卒,胸中生起难言的愤怒、悲哀,想要仰天嘶吼,却又不知该向谁……
数千古越蛮人逃了,周小七带着百十艘船只离去了,不足六百禁军兵卒狼狈向南、向东,海龙帮坚守了十年的老寨,只一夜便成了座空空鬼城。第二日,空空寨城迎来了万人,过万山中蛮人。
数百宋军护着高欢一路逃,兴化军驻地距离流求县城只数十里,一面背山一面临水处。
时间太短,营地甚至连木栅栏都无,只是在外围竖起无数错落不一的劣质拒马,宋军闯入引起百姓恐慌,正在军议的周小七听到外面骚动,心下一惊,一干将领走出帐外,看到高欢愤怒挥舞手臂,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本大使是朝廷上官!都他娘地给本使滚——”
高欢大手一挥,数百军卒上前,无数百姓惊慌后退。就在此时,周小七等将冷着脸推开人群。
“滚?”
兴化军数十将的出现,场面陡然陷入诡异寂静。
周小七冷冷看着高欢,将闯入宋军一一看过,冷笑道:“本将军这是第四次听了‘滚’字,也一再后退!高大使是准备让周某带着百姓,乘船直接滚回泉州吗?”
“对了。”周小七一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高大使是金瓜石金矿大使,有资格手指乱点,或许这里就是金瓜石金矿也不一定,尽管周某用了一日搭建的营地,也不得不与县城百姓一般无二,该滚多远滚多远。”
周小七看了一圈狼狈不堪朝廷精锐,一脸的不屑。
“滚就滚吧~虽说兴化军的船小了些,多跑几次也能将人送去泉州……当然了,这不会包括高大使和诸位,诸位是钦官,是来挖金子的钦官,金子没找到,诸位可以抗命不遵,周某胆子却小。”
高欢老脸涨红,伸手就要大怒。
“你……”
周小七一巴掌扇过。
“啪!”
周小七强压着杀人暴戾欲望,冷脸看着高欢,看着孙虎,看着王禀……
“三千禁军,三千披甲精锐……咋不死了精光呢?”
周小七猛然转身,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抽刀杀人,十数将领同样的冷漠转身离去,再不理会一干败军之将。
是夜,整个营地发生数十起士卒打斗,人数较少的禁军丢了所有盔甲、兵刃,被强行丢到营地角落,也幸好是天热的南方,顶多也就在野外喂了一夜蚊子,并不至于把人生生冻死在野外。
“报——”
天未大亮,三名探子飞奔闯入营地。
“报将军,过万蛮人正在进入县城。”
探子大叫惊动了高欢、孙虎等人,听到过万野人,大惊失色。
“过万野人?这……这怎么可能?”
高欢大惊,上前就要抓住探子衣襟,探子猛然一甩手臂按刀怒视,又向阴沉着脸的周小七郑重抱拳。
“蛮人先头已经入城,蛮人老少正在城外砍伐树木,修补残破了的寨城。”
……
周小七突然笑了。
“有意思了……”
“来人!立即禁闭营寨,没本将军军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半步,违令者斩!”
周小七冷脸看向一干禁军将领,手指抬起。
“包括他们!”
传令兵毫不理会面色大变的禁军,郑重抱拳。
“诺!”
被蚊虫叮咬了一夜的高欢登时恼怒,指着周小七大骂。
“混蛋……本大使是官家钦命大臣——”
听着又是这句话语,周小七面色登时阴沉若雨,一脸的阴森、讥讽、狠厉……
“钦命大臣?高大使是要一力承担两千精锐战死,承担流求县丢失,承担一切罪责?”
“好啊~”
周小七后退一步,手指指向无数百姓、军卒,冷脸说道:“这里所有人为证,高大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我兴化军千余将勇领命——”
周小七大吼,高欢一脸骇然,手指颤抖。
“你……你……”
高欢不是蠢货,又哪里愿意承担如此罪责,即使他干爹高俅如何的权高势众,一旦承认害死了两千精锐,也绝无可能护住了他。张口想要大骂,却又不知该如何暴跳如雷,心下暗自后悔,正不知所措时,周小七冷脸转向面色大变的孙虎,满是不屑。
“上四军?先是丢了两千将勇性命狼狈而逃,后又丧兵失土,你们没资格在老子面前摆谱!你若不服,本将军不介意拿你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不信你可以试试,试试本将军敢是不敢?”
第224章 困境
老寨坚守了十年的寨城,一群混蛋竟连三日都未守得住,愤怒让周小七极其强硬,心下更是暗自后悔,后悔不该出兵吓退蛮人。正要抬步,突然想起昨夜打斗事情,脚步也随之一顿,看也不看一干阴沉着脸的将领。
“此地是我兴化军营地,兴化军不是毫无纪律垃圾军队,再敢肆意骚扰营中妇人、百姓,别怪周某军法严厉。”
周小七冷脸进入军帐,守在帐外亲随按刀冷漠看着高欢等人,眼中满是不屑、鄙视。
孙虎老脸涨红,想要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同为一军指挥使,在无朝廷统属指令前,根本压不住兴化军。就在一干将领恼怒不已时,王禀突然大步走向军帐帐门,守在外面军卒正待按刀上前阻止……
“捧日军左军前厢虞侯王禀愿遵将军号令,只希望将军给王某一雪前耻机会!”
谁也没想到王禀会突然如此,孙虎登时老脸涨红,眼中满是愤怒,正待上前怒喝,王势冷声开口。
“我军遇伏兵败,前有不顾百姓死活,后有丢土辱国之耻,日后我等也再难在禁军中立足,但是那些野人却给了我等翻本机会。”
众将一愣,齐齐转头看来,王势却看向抱拳躬身的兄长,眼中满是忧虑。
“我军不足六百,兴化军有卒千余,兵力不足,又正值兵败士气低落之时,若过万野人来攻,百姓恐慌混乱之下,我军必败!但是野人却占了流求县,给了我军喘息之机,只要我军可以打一次反攻,只要向朝廷证明,咱们还有再战之力,便还有机会。”
王势没有看向若有所思同僚,看着依然抱拳的兄长,冷淡说道:“兴化军是水军,昨夜诸位也是见了野人畏惧而走,山中野人今日又在城外伐木,所为何?周将军严令不许任何人出营,又为何?”
众将心惊,他们听明白王势话语,昨夜兴化军救援,数千野人慌乱退走,显然之前吃过大亏,正待低声讨论时,周小七冷脸掀开军帐,一脸的冷漠看着抱拳低头的王禀。
“流求县原本是海龙帮的老寨,海龙帮老寨与山里蛮子私斗了十年,双方私斗十年,而你们只坚守了两日!”
“一日死伤两千精锐披甲卒,仅两日便丢了一群老弱坚守十年的城池,王将军,你来告诉本将军,本将军该如何信任你们?该如何相信你不会临阵而逃?”
王禀面无表情,依然抱拳道:“末将无话可说,只愿以一小卒阵前雪耻,请将军允许!”
听着“末将”两字,周小七一阵沉默……
“考虑好了再入账。”
王禀精神大振,想也未想,按刀进入中军军帐。王势见此,正要抬步……
“哼!”
高欢一脸阴沉道:“你们埋怨本使未有谨慎小心,本使无话可说,可若无诸位言野人不堪一击,本使又怎会深陷险地?”
“哼!”
“你们是禁军,是禁军中的禁军,你们愿意听从那姓周的军令,本使不会阻拦,但是!你们要知道,流求县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与姓周的都是海贼!”
“别他娘地与本使说什么以前!之前他们与流求岛野人和解,谁他娘的能保证不是暗中勾结?昨夜只是姓周的用了几艘船只,无数野人便逃了没影,若野人真如此胆小怯懦,又怎敢偷袭了我军?”
“哼!”
“若非他们暗中勾结,就凭那些该死的赤裸野人,又怎能击败了我朝精锐禁军?”
“哼!”
“勾结贼人……本使定会向官家参奏、弹劾!”
高欢冷哼、甩袖,一干将领沉默不语,没人是蠢货,知道高欢在找借口,他们同样需要替死鬼,知道仅一个指挥使孙虎还无法让朝廷满意,剩下的会是谁?一干人齐齐看向矗立的中军大帐,再无任何迟疑,纷纷跟在高欢身后大步离去。
同僚一个个离去,王势一人站在帐外,心下知道,在大哥进入营帐,在该死的高欢说出“海贼”两字后,他们兄弟的前程已经完了。
“唉……”
在王禀走入军帐后,两兄弟就已经没有退路,帐外只剩下王势苦笑哀叹,账内又是一番光景。
周小七带着王禀入帐后,帐内原本的嗡鸣一扫而空,全冷脸看着面无表情的王禀。
周小七像是未有发觉帐内异样,随意指了个位子,继续说着被打断了的军议。
“诸位都是我朝忠勇将士,不言县城是如何丢失的,现今被山蛮乱民抢占了是事实,与之前蛮人藏在山中情形大不相同,此战也无避无可避!”
“其一,流求县属福建道治下,流求县山蛮乱民杀官造反,更是攻占了县城,我军有责任平定叛乱。”
周小七冷脸看了眼王禀,又说道:“朝廷兵马先是遇伏战败,兵败后更是驱逐了城中百姓,我军无可奈何,只得后退保护手无寸铁百姓,虽昨夜惊退了贼人,终非与敌交战,若不夺回县城,诸位极有可能会被小人构陷怯懦、畏死,因此,为公为私,此战都无可避免。”
“第三,以往古越山蛮只藏身在山林中,虽也有攻打寨城,但也以摧毁为目的,绝无可能如现在霸占不走。”
“流求县城地处淡水江岸边上,我军有大船,可以时时逼近攻打,按理说,山蛮人是不可能坚守县城,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继续藏在山里与我等周旋,而他们并未焚毁了县城。”
周小七若有所思道:“山蛮如此选择,最大的可能是主动出击,主动前来攻打咱们。一者上四军轻敌而惨败,禁军仅用了两日便丢了县城,可见其军心涣散,其二是前来寻矿、耕种百姓,朝廷战败后,无可避免的会造成百姓恐慌,而我军只有千人,算上县城原有的近千老弱,可用之人也只两千,过万人,八成人惊慌惊惧,乱匪却有万人,一旦来攻,百姓恐慌之下我军必败!”
“因公因私,因退无可退,此战皆无可避免。”
周小七极不给王禀丝毫脸面,大半老寨出身将领纷纷点头,暗恨禁军将百姓赶出了城,暗恨高欢等人舍弃顶在前面的寨城,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陷入两难境地。
原有兴化军将领还罢,他们没有与古越蛮人厮杀过,海龙帮出身将领却尤为熟悉,周小七一开口,他们便已信了八分。
退,兴化军隶属福建道,又是水师,再加上高欢等人显然是要他们背黑锅,想退都难,更何况还要带上无数百姓。
不退,神策军已经被打怕了,朝廷精锐军队都败了,百姓又怎能不慌?不仅百姓心慌惊惧,兴化军呢?尚未与山中蛮人交战的兴化军呢?在水面上,有船只相助,普通军卒还不如何畏惧,陆地争锋呢?
一干海龙帮出身将领心下暗自摇头,明面上虽说是为了护佑被赶出城的近万百姓,真实情况各人自知,若非心下没底,也不会如此轻易后退。
就在一干将领皱眉时,一军卒急匆匆闯入军帐。
“报将军,都护大人来了!”
周小七与一干海龙帮将领猛然站起,想也未想便向帐外奔走。
“快!快迎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