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群殴、震慑
蔡鞗拖拉着受伤了的兴化军船只,航速要慢了许多,海上风暴走失了三艘大船,等到他们来到流求岛时,或许是受伤船只拖累航速缘故,竟与偏离航线的三艘大船在淡水江汇合了。
风暴并未对走失的三艘大船造成太大损伤,除了些倒霉蛋骨折外,船体并未有损伤。六艘大舰刚进入淡水江时遇到了兴化军船只,询问之下才知道老寨丢了,蔡鞗坐在帅座一语不发,刘一刀不敢靠近半分,绿桃也拉着绿侬远远躲开。
大船靠岸,蔡鞗理也不理周小七一干迎接将领,大步走入极其简陋营地。
“来人,拿下所有禁军!”
蔡鞗,蔡家小五衙内,营地内百姓就算没见过,也绝对如雷贯耳,若没他的蛊惑,又怎能登岛了如此多担惊受怕百姓?
人群中不少是杭州百姓,甚至还有些是相熟商贾,可看到他阴沉着脸,浑身散发着三九严寒般冷意时,无数人只敢站在十丈外,无人敢靠近一步。
绿桃搬个椅凳,蔡鞗就在营房驻地大门口,大马金刀坐在门口。
高欢尤为忌惮蔡鞗的蛮横,见十七带着数百人抓人,慌忙强令数百禁军挡在身前,竟与十七对峙起来。
“混蛋……本使是官家钦命大使——”
“蔡小五……你……你想造反不成?”
樊楼是开封最为特殊的存在,一干禁军将领或许没见过蔡鞗,但绝对听说过“小五衙内”四字,又哪里知晓蔡鞗比想象中更为疯狂,在他们看来,大闹樊楼也只是富家公子哥之间的争风吃醋,难道还敢得罪了所有禁军不成?
十七见数百禁军挡在前,心下本就暗怒眼前的混蛋们丢了老寨,见数百混蛋竟敢护住跳脚大骂的高欢,阴沉着脸大手一指。
“打!”
三百来汉子,三五一群蜂蛹而上,连鞘刀刃砸在人身上也是很疼的,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近万人伸着脖子看着近千人围殴。
三百对阵六百群殴,神策军昨夜闹事被收了兵刃,双方并不是刀子见血拼杀,虽然他们被蛮子杀怕了,与自己人打架却尤为神勇,或许这也是京城军卒的特性。
双方一时间竟打了个平手,但是,三百来人也只苏和甲、乙两舰水手和蔡鞗的孩儿军亲随,一听到打架了,另外三艘大船的水手狂奔而来,近千老寨老弱暗恨一群混蛋丢了老寨,苏十三大手一挥之下,四五百人挥舞着棍棒加入,近千生力军的加入,双方混战几乎一面倒,一个又一个汉子惨叫栽倒。
看着无数短打汉子举着棍棒混战,眼瞅着就要打到自己身上,高欢惊恐乱叫,若非林冲、陆谦在旁护卫,早被打成了猪头。
“蔡小五……老子是官家……”
高欢大叫,话语刚出口,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砰!”
高欢“哎呦”一声向后栽倒,林冲大惊,大枪扫过,将刚刚偷袭的短打汉子砸倒在地,这一幕正好被十七看到,大怒。
“杀——”
十七猛然抽出长刀,如同一个信号,数十孩儿军齐刷刷抽出长刀,冲着林冲、陆谦杀来。
原本都是拳交、棍棒群殴,孩儿军抽出了刀子,数百南洋都护府汉子也拔出了刀子,原本还奋力抵抗的神策军瞬间老老实实,全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再不敢有丝毫反抗。
十七大怒,数十孩儿军呈半圆围上林冲、陆谦、高欢三人,高欢顶着老大的包惊恐大叫。
“住……住手——”
孩儿军可不管高欢是否大叫,依然手握长刀缓缓靠近,看着数十人使用长刀,林冲面色极为郑重,缓缓与陆谦一左一右收缩防御,紧紧将高欢护在两人中间。
就在双方即将拼死一战时,一声不高不低冷漠话语传入所有人耳中。
“所用兵刃是锻打唐刀,刀刃有齿,齿间涂抹见血封口剧毒。”
“高欢,老子不管你是不是大使,老子数三声,三声后不弃械投降,你们就去死好了。”
“一。”
“蔡小五你这是造反——”
“二。”
“蔡小五……”
“三。”
“投降——”
眼看着数十孩儿军准备蜂蛹而上,欲要乱刀砍死三人,高欢惊恐尖叫。
“投降——”
“林冲!陆谦!放下!快放下——”
看着依然如狼似鹫的孩儿军未有后退,高欢伸手夺下林冲大铁枪,陆谦无奈,只得抛下手中大刀。
……
一个又一个被死死捆绑扔在蔡鞗面前,高欢、孙虎、赵泗、王势……上至大使、指挥使,下至小兵小卒,数百人被死死捆绑了一地。
蔡鞗默默站在面色惨白的高欢面前……
“蔡小五……我……我是官家钦命大使……你……你这是犯上,是……是造反……”
高欢冷汗直流,蔡鞗蹲下身来,小手连连拍打着肥胖脸颊。
“犯上……造反……”
“要不咱们赌一局好了,用你我的命对赌一局,小爷现在就砍下你脑袋,看一看官家是否会为了你……砍了小爷的脑袋。”
小手不住加力,“啪啪”声传遍整个营地。
“你赢了,老子去阴间陪你,你若输了……算你倒霉,如何?”
蔡鞗手掌伸出,十七弓腰递上一柄短刃,高欢大惊失色。
“你……你……”
“噗!”
短刃瞬间刺穿高欢肥胖手掌。
“啊——”
“砰!”
一拳重重砸在杀猪惨叫的大嘴上,小脸上的狰狞让人不敢直视。
“真……想……活……剐……了……你!”
蔡鞗一字一顿,又一一将一地俘虏看过……
“一群无能废物!”
“军卒鞭十,军职每增一级,加鞭十,哪个敢反抗骂上一句,一句加十鞭,直至打死喂鱼。”
蔡鞗重新坐回坐椅,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行刑,原本一干俘虏将领还挣扎怒骂,随着高欢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吃过蔡鞗亏的孙虎也只能死咬着牙齿硬撑,高衙内都如此了,其他人哪里还敢反抗,除了吃痛不住惨叫、哀嚎、求饶外,无一人敢骂上一句。
无数鞭子挥舞,当着无数面色惨白百姓的面,鞭鞭见血,震天惨叫声不断……
看着大宋朝最为精锐军卒的凄惨,苏仁嗣没由来的恐慌颤抖,从未想过一再退避的外孙会如此的狠辣,他想不明,不仅他想不明白,无数从杭州前来的百姓同样想不明白,为何在杭州一退再退的蔡鞗,面对可以肆意鞭打、羞辱他们的军将、权贵,竟如此的强势,难道……难道就不怕官家震怒?
第226章 强势、霸道的小五衙内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蔡鞗偏偏差点将狗打了!
看着一地凄惨哀嚎,没人能够神色如常,没人欢呼,没人咬牙切齿,随着蔡鞗起身,无数人骚动连连后退……
蔡鞗没有理会百姓的惊慌,走到只剩下一口气的高欢、孙虎身前,两人官职最高,挨的鞭子最多,若非蔡鞗最后示意留了两人一条命,仅百十鞭就能将两人生生打死。
看着低声呻吟的两人,蔡鞗眼中只有冷漠、愤怒。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禁军中的禁军,藏在山中的古越蛮人只有竹枪,连像样的铁刀,像样的弓箭都无,你们自大、目中无人,中了埋伏死了两千精锐,本都护可以理解,因为你们身在开封,因为你们荒废了百年武备,自大没了边的你们若不兵败受辱,本都护反而会很震惊、不解。”
“本都护可以理解你们一败涂地,可以理解兵力悬殊时撤离,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百姓人丢在城外,你们敢坐视百姓身处危险不管不顾,本都护就敢全部砍下你们的头颅!”
“黄文功。”
蔡鞗眼中的阴冷让黄文功恐慌畏惧,听到叫唤自己,慌忙上前,差一点就要跪倒在地。
“一群废物,一群不顾百姓生死的混蛋没资格成为金矿大使,耿没资格保护金矿,从现在起,你就是金矿大使,他们就是挖矿矿奴!”
话语一出,高欢、孙虎等人面色狂变,刚要呻吟开口,阴冷的眸子扫过,所有反对全都堵在了嘴里,唯恐一开口便是脑袋搬家。
黄文功身体颤抖,哪里敢答应,面色惨白道:“驸马……驸马爷,他们……他们做了混账事,可……可……官家……”
“闭嘴!”蔡鞗冷哼打断,冷脸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金矿大使你不做,小爷就换他人,换这里任何一人。”
……
黄文功一再张嘴,应承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大使”说的好听,实际上也只是一个管家,一个皇帝任命的管家,但这种权利来自官家,而不是冷脸的蔡鞗。
眼见着蔡鞗就要抬臂指向刘一刀,黄文功大急。
“老奴……老奴愿意——”
大急之下,黄文功嗓音又尖又锐,蔡鞗手指勾动,黄文功忙上前低垂着身体。
“小爷不管日后你会不会被官家砍脑袋,但今日!无论官家如何恼怒,小爷一力肩扛!”
“从现在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他们若再敢稍有异动,小爷从上至下全砍了脑袋喂鱼。”
黄文功面色惨白,慌忙点头:“驸马爷放心,老奴……老奴绝不敢让他们再混账胡为。”
蔡鞗点了点头,又一脚踹在高欢脑袋上。
“你最好老实些,最好别给小爷杀人的理由!”
行走在“屠宰场”中,没人敢大口喘息,没人敢激怒疯狂了的蔡鞗。
……
“在一群手无寸铁野人面前丢盔弃甲,在自己人面前给小爷装什么英勇无比?”
……
“一群怯懦废物……”
……
“你们记着了,在朝廷没有旨意前,哪个敢触犯《十七律五十四斩》军法,小爷就毫不犹豫砍下你们的狗头!”
“别跟小爷说什么朝廷律法,在这里,哪个敢触犯小爷的规矩,小爷就砍下你们的脑袋!”
……
“你们可以不服,可以逃,逃一人,斩十人,逃一人,小爷就从你们家中抓两人,不服你们就试试!”
……
“你们有罪!”
“身为军将,你们可以战败,可以在无可逆转时跪地投降,可以在无可抵挡时溃散逃跑,但你们给小爷记住了。”
“国家给了你们荣誉,给了你们权利,百姓给了你们衣食住行,保家护国就是你们的职责!”
……
“从现在起,你们是金瓜石金矿矿奴,服役五年赎罪!”
……
蔡鞗看向周小七身后的王禀,知道他是禁军将领,两人在杭州多次见面,自下船便看到他站在人群中。
“王禀王将军。”
王禀精神一振,亲眼看着亲弟弟被抽成了血葫芦,想要上前劝解,腿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在杭州便知道小五衙内的强势,此时又哪里敢稍有犹豫,忙上前叉手抱拳。
“末将王禀在。”
“从现在起,你就是金瓜石金矿都尉,金矿旦有差池,本都护斩你头颅!”
“诺!”
蔡鞗再不多言,走到无数百姓面前深深一礼,也不开口劝慰,径直走向中军大帐,人群慌忙让出条道路,不敢稍有阻拦。
刘一刀、周小七、黄文功、吓傻了的宋喆、绿侬、绿桃……默默跟随进入大帐。
蔡鞗是流求水师指挥使,只是一个县的指挥使,官面上要低了兴化军指挥使周小七一头,甚至还不如跟着走入的捧日军左军前厢虞侯王禀,但他身上还有个南洋都护府都护。
兴化军是军镇,南洋都护府同样是军镇,地位却不知要高了多少,尽管南洋都护府名下也只有数千人。
在遇到了兴化军船只时,越是听着高欢一干人的混账,越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一干混账全都五马分尸。
蔡鞗心下愤怒,用了很大力气才将头颅转向文官宋喆,冷脸说道:“宋大人是礼部侍郎,是文官,还请大人将流求县发生的点点滴滴详细汇报给朝廷,所书奏折必须要有兴化军、禁军、登岛百姓、流求县四方公正长者共同审阅、签名,以示实事求是,所奏所述不得有任何修饰,务必实事求是。”
蔡鞗一脸冷漠看着一干文吏,说道:“所奏所述除了真实外,还应包括以下四点,第一,要将两千禁军战没原委说了清楚,禁军因何决定冒进,交战、战后如何的作为,要详尽言明,涉事军将皆在帐外,涉及任何人都不许稍有隐瞒。”
“第二,禁军因何不顾百姓安危,驱赶流求县万余百姓,反叛乱民攻城时军将发出的各项军令、军卒表现,又因何放弃的县城。”
“第三,兴化军自登岛后的表现,所做的各项决定,以及原因。”
“第四,今日本都护的蛮横行为,以及所做的越权政令。”
蔡鞗冷冷扫视帐内所有人,冷哼道:“本都护不相信任何人,奏折必须真实详尽,必须要有兴化军、禁军、登岛百姓、流求县四方二十人以上署名,必须要有相关将领署名,哪个敢糊弄,别怪本都护砍人脑袋,此事较为急迫,奏折必须今日送出!”
第227章 掌握主导地位的必要性
“从现在起,黄公公暂代军中书记员,不参与军议任何决定,不允许开口发表任何意见,只一五一十记录所有参议将勇言语,他们……暂归公公统属,每次军议后,所有参议之人都要签下姓名,以彰显真实可靠。”
蔡鞗极为霸道,指着一干礼部文吏直接分配,至于宋喆……该滚哪滚哪。
黄文功苦笑,却不敢此时忤逆,只得抱拳退回座位,看着他还双手拢在袖中傻楞,蔡鞗又是一阵瞪眼,面白无须的宦官这才慌忙让人拿出笔墨,一干文人也像是醒悟了过来,慌乱准备书写记录。
蔡鞗看向刘一刀、周小七,一一将帐内将领看过,大多都是自己较为熟悉的海龙帮所属,只有很少是原属兴化军将领,连官家宠信大使都被捆着打了一顿,哪里还有人敢反对?全低着头等待他的话语。
“两千禁军精锐的死给了山里蛮人极大的鼓舞,正如周将军所说,山里蛮子并非是蠢货,必然会趁着咱们军心不稳之时来攻。”
“一群败军之将造成的后果极为严重,不仅给了古越蛮人极大的自信,更为严重的是外面恐慌的百姓,以及咱们军中低落士气,所以本都护下重手以惩,虽不能完全安抚民心,至少严厉军法之下,可以暂时令行禁止。”
说着,蔡鞗看向绿侬。
“你是流求县女县令,登岛百姓皆在流求县治下,由你和苏县丞一同安抚民心和组织百姓自救。”
见识了蔡鞗的强横,绿侬心下犹豫,却不敢真的在此时开口反对,与苏十三一同出列。
“时间紧迫,蛮人很可能今夜便来攻打,所以,百姓将分出两部分,一者招募敢战勇士,所获蛮人首级皆以三十贯钱与之,事后将优先成为流求岛县所募衙役、兵卒,待遇与禁军等同,余者百姓以千人一大队,百人一中队,十人一小队。此事甚急,必须要在一个时辰内登船,所有百姓皆转移到对岸。”
蔡鞗摆手,两人忙出帐安排,绿侬或许经验不足,但有苏十三带着老寨老弱相助,再加上刚刚在无数百姓面前宰了只“鸡”后,想来不会有太大麻烦。
蔡鞗双目微闭,对眼前局势也有些棘手,按照宋国对军方支持力度来看,北方军镇优先,禁军优先,陆军优先,重城优先……,兴化军是福建道海边军镇,是边缘中的边缘,若非凭借大船、劲弩,战力甚至不如海贼,在水面上与古越蛮人打斗没问题,一旦登岸厮杀,不第一时间逃跑就不错了。
兴化军是海龙帮进入宋国军方的第一次尝试,无论苏眉母子,还是海龙帮所属都给予了全力支持,加入其中的青壮不在少数,若非如此,周小七也绝不敢在死了两千禁军后,还挡在老寨前沿。
蔡鞗没有想到朝廷精锐会如此不堪一击,暗自计算了手里筹码后,看向周小七说道:“兴化军抽调三百敢战精锐暂入我军,余者同样分出两部,一部协助百姓转移,一部协助我军登陆县城厮杀。”
“敌军势大,我军力弱且民心不稳,必须要有人拖住贼军,暂调十艘大船入我名下,一个时辰后北上。”
说罢,又一一将人看过。
“一干蠢货给了蛮人极大的自信,短时间内很难让流求岛平静下来,现今要做的是保住万余百姓不受侵扰,是让蛮人学会谨慎,一个时辰后,本都护会亲领两千人北上拖延,诸位须团结一致,哪个敢乱,本都护绝不轻饶!”
“周将军留下。”
蔡鞗结束了短暂军议,一干海龙帮出身将领率先站起,兴化军将领跟随抱拳走出军帐,黄文功想要起身,被蔡鞗瞪了一眼后才想起自己是书记官,忙又老实的坐在位子上。
蔡鞗看着周小七说道:“朝廷与西夏,与北辽争锋,每每都要损兵折将,虽一群混账一日丢了两千披甲精锐和流求县,咱们看来是罪不可赦,但对于习惯了损兵折将的朝廷来说,战败并非不可接受,无法接受的是咱们一群垃圾堆里的兵卒做到了精锐无法获胜的胜利,所以……想要获得的援兵会被拖延,至于拖延到了几时也难以确定,而且此战过后,你们很可能会被降职、罢职,本都护也极有可能因今日处罚一群混蛋而离开南洋,所以,此战过后,你就去麻逸国为将吧。”
周小七心下大震,一阵沉默后,抱拳道:“诺!”
蔡鞗看了眼一脸惊愕的黄文功,又看向低头抱拳的汉子,说道:“因一群蠢货惨败,山林蛮人叛乱不会短时间平息下来,即使退出了县城,也不会轻易臣服,我军兵力不足,再加上短期内很难指望朝廷的救援,所以你要准备两艘船只,本都护会让人回苏杭招募些人手。”
“一切以百姓为重,以稳妥为重,要尽快在淡水对岸建立营寨,本都护会尽快准备好粮食物资,你只需守好了后路。”
周小七一脸郑重抱拳道:“末将谨遵都护令。”
……
周小七、黄文功退出军帐,蔡鞗一人独坐帅椅,眉头越皱越高……
“唉……”
蔡鞗深深叹息一声,从未想过精锐禁军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有些想不明白,就算三千精锐禁军遭遇伏击,也不当有如此损失,想不明白,兵败的后果却极为严重。
军帐幄布掀起,绿侬看到蔡鞗闭目沉思,正犹豫着是否打扰了他,见蔡鞗睁眼看来,又变成了怒气冲冲。
“之前是说好了的,是你们不遵守约定,是你们肆意侵占我们的山林!”
在海上时已经安抚了这个野性十足的女人,或许临近双方惨烈大战,蔡鞗可以理解她的焦虑,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暴怒,反而起身走上前,小手刚伸出就被她后退避开,苦笑一声。
“唉……”
“在古越蛮人准备要杀死你时,他们就已经不再承认你是族人。你死了,朝廷会得到这座岛屿,你活着,流求岛依然还是宋国的流求县,去过杭州后,你应该知道一个事实,朝廷就算再死上两千披甲精锐,结局也一定是朝廷获胜,唯一有区别的是谁主导这一切。”
小手再次伸出,女人再次后退避开。
“嗯……哼……”
蔡鞗如同年老体衰老人长长叹息。
“阿婆会说宋国话语,在山谷中,又以你作为条件,我不说你也可以猜测到原委,阿婆当日就已经猜到了今日情景。”
“冲突、流血无可避免,外面那些混蛋所作所为你也是看在了眼里,或许你会认为这只是某些特例,在我看来这就是朝廷的态度,强横、无理就是朝廷对待流求岛的态度,是朝廷主导流求岛,还是你我来主导,在阿婆活着时,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是女县令,是女人,阿婆用你作为条件,偏向古越蛮人,结果就是眼前这般,古越人反叛,朝廷平乱,结果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偏向宋国,或是不偏不倚,同样也会发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同样会有杀戮、流血,结果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偏向古越蛮人,无论是朝廷还是我,都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而现在……局面至少是可控的,不是种族之间的屠杀,而是朝廷平乱,是维护法度公正的平乱,这种平乱是不分任何人,与毫无理由彻底屠绝一族的屠杀有着本质区别。”
第228章 愤怒与失落(上)
想要让一个人背叛自己的种群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蔡鞗确实欺骗了瞪着自己的女人,却也没有欺骗了她,当他将目光放在了流求岛上时,当他绑架了宋国时,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已经没有了选择机会。
在狠狠刮了他一眼后,绿侬愤愤不已再次离去,而他也开始准备在古越蛮人未有前来时,率先出击,逼迫着古越蛮人不得不与他对峙厮杀。
一道又一道军令传遍营地,在得知了大致凶险后,登岛百姓再次恐慌不已,纷纷后悔埋怨,人群中的苏仁嗣的表现却很怪异,竟然与一些商贾揪扯争吵了起来,十七前来汇报时,蔡鞗并不以为意,苏家几乎成了苏杭所有人的敌人,面临生死危机后,登岛另寻他路也算正常。
在另一个时空时,所有人都羡慕宋朝的开放、繁华,真正接触后才绝望的发现,一切远不是想象中的这么美好。
或许在熙宁改革之前,宋国真的是梦幻般国度,但王安石改了兵制后,地方保甲军、义勇军、豪强军便在各府县公开设置关卡,拦路征收沿途商贾2%行商税,以至于商贾们很难穿行数个府县,不得不依托于手中土地上的低成本产出。
江南商会与名下商贾、佃户签订契约,但这也是在帛锦动荡时,趁机吞并的苏杭商贾田地,而苏家的田地并未被蔡鞗趁机吞下,而是被官府强行罚没,没了土地就没了生存根基,再加上比蔡府还要臭了的名声,偌大年岁的苏仁嗣登岛,欲要为苏家求得一个根基地也算正常。
蔡鞗没有太过注意,也不准备再与苏家有任何交集,可当苏十三前来后,思考良久,还是出现在了人群中,看着苏仁嗣站在人群中脸红脖子粗。
“孙掌柜即使不言,诸位当中也有许多人知道老夫是谁,老夫不想过多辩解苏家之前犯下的过错,但是!现在却是大家伙齐心合力的时候!”
苏仁嗣抱拳作揖一圈,大声道:“诸位因何前来流求?还不是想要岛上田地过活?还不是想要岛上矿藏发财?小五公子完全开放了流求岛,让大家伙发财,让大家伙有个活路,岛上蛮人叛乱,又怎能怨得了小五公子?”
就在无数人点头时,一短打汉子突然高声说道:“小五衙内说什么金瓜石金矿,说什么金瓜石金矿数百万两黄金,大家伙登岛了数月,朝廷寻找了数月也未有见到一粒金沙,不是欺骗我等前来送死又是什么?”
短打汉子开口,又一汉子大声说道:“王大哥说的没错,说是什么数百万两黄金,又有谁见过?金瓜石金矿在哪?黄金又在哪?若非因蔡家娘们不肯说出金瓜石金矿真伪,若是早早说了在何处,又怎会有两千军卒身死?我等又怎会生死不能?”
“就是,俺他娘地不干了,怎么把俺们送到岛上的,还他娘地把俺们送回杭州!”
“对!俺们不干了!”
“不干了……”
“把俺们送走……”
……
两名短打汉子不满引起无数人不满叫嚷,苏仁嗣脑门顿时汗水粼粼,别说无数人不满怀疑,自己心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苏家在蔡鞗身上吃了太多的亏,根本不敢轻易怀疑、不满……
正待苏仁嗣焦急开口,纷乱叫嚷人群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刹那陷入诡异寂静,苏仁嗣回头看到是谁出现在人群中之时,看着只有他胸腹的娃娃露出讥讽表情时,忙低头退到一边。
蔡鞗缓步走到人前,数十亲随长刀出鞘,像是要随时砍杀任何靠近之人。
蔡鞗看向低头叫嚷不满汉子,看了一圈登岛百姓,看着近万人却有着八成精壮汉子低头避开他的冷厉,嘴角的讥讽更甚三分。
“哼!”
蔡鞗不屑一笑,低头将脚下一块不大石子踢到一旁。
“我母子在苏杭经营店铺,经营售卖茶丝、经营稻谷、瓷器、当行……,海瑞商号也好,苏和商号、江南商会也罢,从无一次违背签下了的契约,一个金瓜石金矿,数百万两黄金还真没被小爷看在眼里。”
“哼!”
蔡鞗冷哼不满,或许身后跟来的绿桃、绿侬、顾琴娘、刘一刀、黄文功、宋喆……或许无数人都以为他在说大话,或许没人会认为一座金山银山放在眼前会不心动,但他没有说假话,南洋有黄金,遥远大陆有难以想象的黄金白银,从一开始就没有觊觎流求岛黄金,又怎会放在眼里?
蔡鞗看着无数人的沉默不屑,嘴角更为讥讽,心下也生起一股莫名恼怒。
“阿娘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金瓜石在哪,只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本都护一人知道具体所在。”
“海贼海狗子领数十艘海贼出现在杭州海域,本都护带着英勇兄弟一路追杀到了麻逸国,砍了威胁到了苏杭安危海贼的脑袋,只因阿娘不知道金瓜石金矿具体位置,只因需要等待本都护领着兄弟们返回大宋国,仅仅只需要朝廷、你们等待些数月时间而已,怎么着……”
“数百万两黄金不值得朝廷等待数月时间吗——”
“二十年无任何税赋的流求岛,不值得你们等待数月时间吗——”
蔡鞗愤怒暴吼,无数人低头不语……
“哼!”
“两千军卒身死?”
“你们陷入危险?”
“你们活该!你们根本不值得本都护和兄弟流血、牺牲——”
……
蔡鞗指着金瓜石方向,不屑道:“金瓜石金矿就在那里,你们谁要去挖?你们谁愿意去,本都护现在就把你们丢去金矿,现在就让山里蛮人砍下你们的脑袋,谁愿意去?站出来!”
……
蔡鞗上前一步,无数人连退数步。
“一群没卵子的孬种!”
“从现在起!本都护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二抽一入伍,在没有击退蛮人之前,哪个敢违反《十七律五十四斩》军律,一律军法!你们可以不满,可以咒骂,但你们给本都护听了清楚,不满也好,咒骂也罢,都他娘地给老子堵在嘴里!”
“王虞侯!现在就挑选兵卒,本都护倒要看看哪个敢不服军法!”
王禀一愣,忙上前单膝拜倒。
“诺!”
蔡鞗心下一直都有股莫名的郁火难以发泄,眼前无数人也成功的激怒了他,原本想用自己本部嫡系,想用海龙帮诸多汉子的命来为他们争取时间,看着一帮混蛋,他改变了主意!
“一群混蛋……”
“哼!”
蔡鞗冷哼,双腿微分,双臂背在身后,冷冷扫视无数面色大变汉子,随着军令,两千兵卒将无数百姓围了个死死,黄文功、宋喆、差点没被打死了的高欢、孙虎、王势……全一脸惊骇看着极其强势的蔡鞗。
绿桃、绿侬、顾琴娘三女担忧,刘一刀却只看了三女一眼,看着无数惊慌失措百姓,一脸的不屑、讥讽。
“你们不用担忧,只要让朝廷看到了金瓜石数百万两黄金,少主即使闯下再大祸端,顶多也就在皇宫大内成为伴读。”
第229章 愤怒与失落(下)
活了偌大年岁,经历过无数风险的刘一刀看的很清楚,站在人前的蔡鞗强势、霸道,甚至一再游走在很危险的规则边缘,但朝廷缺钱,朝廷需要流求岛上数百万两黄金!
在官家、朝廷大臣们看来,蔡鞗再如何聪慧也还只是个娃娃,只需使用百试不爽的“明升暗降”常用手段,一个娃娃还不得老老实实低头?
事实上,朝廷这一招对蔡鞗极为致命,也因“驸马、伴读”而焦虑不安,一再压抑心下怒火,一再付出利益,一再散出银钱,一再表现出一个“忠臣、老好人”姿态,一退再退,换来的又是什么?
苏眉阿娘成了囚徒!
所有人对自己的无端指责、不满!
蔡鞗愤怒,还是不得不强压着胸中怒火,冷漠看着兵卒扬起鞭子抽打想要反抗汉子。
流求岛千百年便在福建道边上,千百年来却没多少人登岛开发,虽然蔡府放出了数百万两黄金,全面开放了岛屿,江南百姓并未真正不顾一切的头脑发热,登岛的也多是穷苦人家,或是渴望发财汉子,初时登岛的多是身体强壮正当年汉子,如苏仁嗣这般年老之人并不多,年老些的也只是掌柜一类的主事人,老弱妇孺多是海龙帮老寨之人。
近万人中高达八成是青壮,在皮鞭之下,在蔡鞗极其强硬下,原本咋咋呼呼不满的汉子,竟然成了老实绵羊,看的苏仁嗣有些呆愣,但看到角落里凄凄惨惨的高欢、孙虎等人后,一切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连禁军上四军都打了个皮开肉绽,一干没权没势老百姓又能如何?
苏仁嗣正在感慨,却未注意蔡鞗已经来到近前。
“近两三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鞗本不想再与苏家有任何关系,没别的原因,只因苏家把银钱看的太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使奸商也不是没有道德底线,而鞗没有在苏家,或者其他各家看到底线在哪里,对于鞗来说,你们顶多是见面打个哈哈,相互利用之人,而不是可以背靠背、生死与共的盟友。”
“因老蔡太师的名声太臭也好,因阿娘只是个女人,因鞗只是个孩童、少年也罢,在鞗看来,你们只是欺负孤儿寡母的无良商贾,只是一味追求利益的无良商贾,哪怕你们外面披了件华丽衣物,本质并无太大区别,而这正是鞗厌恶你们的原因,若非不想让苏杭有太大的动荡,影响了更多人的生活,鞗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苏仁嗣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辩解,数次张嘴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蔡鞗看着周小七、王禀带着人鞭打人群,极其强横的强行“抓丁”入伍,冷漠说道:“江南商会分出了无数利益,维护了原本损失无数商贾利益,维护了田地上佃户们的利益,结果呢?结果没有任何区别,不懂感恩的依然如故。”
……
蔡鞗深深叹息,情绪低落道:“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一刻钟前,鞗在考虑是不是放弃了,是不是带着人转身就走,管他二十年后的流求岛是不是造福数十万百姓,管他是不是有数百万两黄金,管他古越蛮人是否与朝廷打的血头血脸,是否是穷兵黩武,是否是空耗国力……反正鞗又得不了多少好处,不仅没好处,反而要花费了无数银钱。”
“呵呵……”
蔡鞗一阵苦笑。
“一首级三十贯,流求县城内便是三十万贯的人头,该死的高欢不仅丢了县城,更是将粮食丢了个干净,打仗至少要给人饭吃吧?一万人仅一年饭食就要花费四十万贯,朝廷若给些衣甲兵刃还罢,若不给,仅此就要花费百万贯,一年下来……怎么着也要两百万贯吧……”
“真的值吗?”
……
蔡鞗低喃,黄文功沉默,宋喆低头不语,没人给出答案,就在情绪低落时,头顶一震,回头见是顾琴娘,又是摇头甩下她手掌,苦笑一声。
“就算想要安慰人,也没你这般的。”
说着,看了眼黄文功、宋喆等人,情绪低落的他不愿过多揣测他们心下所想,低头轻叹……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呵呵……”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有时候……”
“精忠报国只是个可怜的笑话……”
……
“罢了……罢了……”
蔡鞗伸手想拍几下苏仁嗣肩膀,手臂伸出才发觉自己只是个孩童。
“呵呵……”
又一阵苦笑……
“苏杭已经容不下了苏家,想要在流求岛上立足也是困难重重,有时候……一旦犯了错就再无后悔的机会,苏家……去麻逸国吧,也算是鞗儿最后一次心软,给外公最后一个交代。”
心情低落的蔡鞗不愿再多言,甚至不愿待在岸上,一边走向江面上飘荡着的大船,一边轻声吟唱着《桃花坞》……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呵呵……”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呵呵……”
看着摇头晃脑,嘴角满是笑的少爷,绿桃鼻端一阵难忍酸涩……
“少爷……呜呜……”
看着绿桃梨花带雨,蔡鞗默默拿出一直带着的绣帕,脸上笑容依旧。
“怎么还哭了呢?为本少爷难过了?”
“嗯……少爷,咱们回家吧,绿桃一点都不喜欢外面……”
“回家……”
蔡鞗一阵恍惚,心下充斥一股难言悲哀……
“回家……哪里还有家啊……又……又能回了哪里……”
“呜呜……少爷……咱们回家……呜呜……绿桃不喜欢……不喜欢外面……绿桃不喜欢他们……他们都不是好人……呜呜……少爷……咱们回家……”
蔡鞗被绿桃弄得鼻尖酸涩难忍,郑重点头。
“最后一次!事后再不管他们死活,谁爱死,那就去死!”
中指高高竖起。
“艹!”
“艹蛋的朝廷!”
“艹蛋的百姓!”
“艹蛋的天下!”
“你们爱死不死!也好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传令三军——”
蔡鞗猛然仰天怒吼。
“半个时辰,所有老弱过河,所有兵卒乘舰与敌一战——”
“一人乱,尽斩一小队——”
“小队乱,尽斩一中队——”
“中队乱……尽屠——”
众人大惊,躬身抱拳的十七毫不犹豫大声应诺。
“诺!”
“一人乱,尽斩一小队——”
“小队乱,尽斩一中队——”
“中队乱,尽屠——”
第230章 战前的平静
无数皮鞭之下,军卒的蛮横吓住了从未接触过兵刃的百姓,仅仅只一个时辰,无数惨叫、哀求强壮汉子被挑选了出来,无论他们愿意与否,一个时辰里,一个哭嚎震天的五千大军登上船只,原本应该帮助过河的数百兴化军也成了手持皮鞭监军,强迫无数恐慌惊惧军卒前往丢失的县城。
百十艘船只出现在县城江面,战鼓震天,随着震天怒吼喊“杀”声,无数火箭扑向岸边,数千相互推搡“军卒”被强行驱赶到了岸边,原本已经出城了的数千古越蛮人,唯恐后路被断而不得不慌忙退入县城内。
一夜喊杀,一夜震天战鼓,却没有一人受伤、战死。
双方相隔里许对望了一夜。
一夜无战事,蔡鞗却一夜未有合眼休息,众将劝解不住,只得跟在身后爬上堤岸,观察里许外的寨城情况。
刘一刀远远看向残破了许多的寨城,叹气道:“我朝海岸较长,各朝各代也多有饥民下海为贼,一般来说最易滋生海贼巢穴的地方,一处是距离杭州百里外一连串岛屿,主要原因还是杭州富裕,即使封海,也会有商贾贪婪数倍财货而偷偷下海,此处海贼多与商贾有些勾连,否则很难存活太久,不是被官府剿灭,就是被商贾花费重金杀死。”
“与杭州外海的商贾为贼不同,澎湖海贼才是真正海贼。”
刘一刀曾对蔡鞗说过海龙帮的事情,苏易坤是苏家庶长子,苏家本就是商贾,事实上苏易坤也确实在杭州外海占了座小岛,后来才转移到了流求岛。
刘一刀继续说道:“福建道多山且地贫,下海为盗最多、最是悍不畏死,但福建道较为穷苦,很难养活太多海贼,也就有了些海贼被迫在流求岛的西南角建寨耕种。”
“流求岛的西南角距离澎湖较近,此处较远,海贼们很难在此处立寨,就算立寨,往往也只选择海边,一者不会被仇敌堵住淡水口,成了瓮中鳖,二者可以随时登船逃离,三者海贼不是耕种农夫,福建道下海为贼的都是真正海贼,通常是没有家眷的,正因诸多缘故,此处虽是最易于耕种平坦之地,却并不被海贼看重,远不如临近澎湖的西南角。”
一干人纷纷点头,即使黄文功、宋喆一干从未接触过海贼官吏,也觉得刘一刀话语在理。
刘一刀叹气道:“海龙帮、海狗子、贼七原本都是苏杭海贼,因朝廷围剿,不得不另寻他处,咱们的老弱较多,更需要可以耕种岛屿,这才不得不与海狗子、贼七厮杀,争夺流求岛北端。”
“当时海狗子、贼七与大多数海贼选择一般无二,两人营寨就在周将军带着百姓驻扎的两岸,一左一右互为犄角,直至后来击败了两人,咱们才在此处建起了寨城。”
苏十三苦笑道:“未有在此处建老寨时,我等也知岛上有山林蛮人,初时他们并不怎么骚扰,也就没当一回事,但真正建起营寨、耕种后,才发现沾染了麻烦,而这一打就是打了十年。”
马四海看着残破了的寨城,叹息道:“那时的咱们刚刚击败了海狗子、贼七,根本不怎么在意一帮赤裸蛮人,后来才发觉他们的麻烦。”
“流求岛湿热,即使将刀剑给了蛮人,不出一年便损毁殆尽,所用不过是些竹枪、棍棒,正面根本打不过咱们,所以才会修建了那些箭楼。”
马四海指着成了一堆堆破碎箭楼,说道:“箭楼高三丈,每处箭楼十人,仅有竹枪、木棍的蛮人,若非数倍围攻,很难拿下箭楼,此处开阔无处躲藏,如此开阔之地,咱们三百人可以打得过他们千人,所以箭楼并无太大危险。”
“唉……”
“箭楼毁了,老寨也丢了……”
马四海叹息,孙六却皱眉不解道:“山林蛮子又瘦又矮,就算得了禁军甲胄恐怕也难以披在身上,他们又不善射,按理说,在如此开阔之地,朝廷精锐就算打不赢,也应该可以坚守,怎么就把老寨丢了呢?”
孙六不解,苏十三、马四海一干老寨老人同样疑惑,他们与古越蛮人厮杀了这么久,虽然蛮人也很骁勇,关键是他们并无什么精良武器,即使给了他们精良武器,因不会保养而无法长久,湿热之地草木旺盛、到处都是错落荆棘,投矛啥的根本就不现实,除了山林近战和设置陷阱外,并不善于远距离攻击,苏十三等人也从不畏惧在开阔地与蛮子厮杀,他们很是想不明白,高欢、孙虎上千禁军精锐,怎么就丢了老寨?山谷遭遇袭击,在蛮子地盘厮杀,吃了亏也算正常,怎么到了自己地盘还能吃亏呢?
听着老人们疑惑不解,蔡鞗脑中自动冒出“矬宋”两字,反而并不怎么奇怪,笑道:“好马配好鞍,就咱们身后那些砍伐树木的混账们,你给他们一副刀枪不入铁皮,不用打也会逃了没影。”
蔡鞗看着低头不语的王禀,说道:“身为军将,自是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而我朝向西夏党项岁贡,向北辽契丹岁贡,即使高官厚禄,即使给军卒披上最坚固铠甲,打造最锋利刀刃,面对党项人、契丹人时,天然就要低了一头,正如‘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朝廷都成了软蛋,又怎么可能让底下兵卒腰杆挺直?”
“我朝、北辽、西夏,北辽地域最广,其官家每每游走于各京,其精锐卒每每于北地打草谷,三国中兵威最盛,我朝与北辽并无山川险岭重城,看似边境重兵防御,实则并不真的敢挑衅辽国,即使有也会被朝廷第一时间内清除,因为朝廷承担不起北辽兵围开封的后果。”
“相比北辽,国小力弱的党项人就要好上许多,至少朝廷并不怎么担心党项人会动摇国朝根基,又因地形缘故,双方处于时打时合,也因此,我朝最强兵卒实则是西军,至于禁军中的上四军……看似精锐,在本都护看来,上四军不过是禁军中的纨绔子,自大且懦弱,稍遇挫折便想着如何逃,如何推卸责任。”
蔡鞗不屑一笑。
“上四军惨败后,周将军带着兴化军居于敌前,知道古越蛮人因何没有第一时间攻打他们吗?知道老寨丢失前,为何兴化军船只出现时,数千蛮人逃入山林吗?”
“没别的原因,兴化军名下有三百‘海贼’,是与他们争斗了十年的‘海贼’。”
蔡鞗冷淡看向黄文功、宋喆一干朝廷官吏,说道:“流求县城本就是海龙帮的老寨,海龙帮归附后,其青壮加入了兴化军,朝廷承平百年,禁军都已荒废了武功,更何况边缘角落里的兴化军?”
“海上大船争锋,争的是谁的船更大,争的是谁的弩箭更利!近战厮杀反而居其次,但海贼不同,海贼更多的是攀船近战厮杀,没有任何退路的海贼,每一次厮杀都是与阎王争命,要么赢,要么死,远比山贼更为悍不畏死。”
刘一刀、苏十三、马四海、孙六、周小七、刘怛、刘邡、刘虎……随着蔡鞗冷淡话语,不知不觉中,无论白发苍苍老人,还是半大少年,一个又一个昂首挺胸……
第231章 赢家,输家
“兴化军的脊梁是周将军所领‘海贼’精锐,一群蠢货把老寨妇孺赶出了城寨,兴化军的精锐兵卒士气浮动,本就不怎么愿意挡在寨城前沿的兴化军,后撤护佑上万百姓也成了顺理成章。”
“没了兴化军挡在前面,没了借助寨城与古越蛮人争斗了十年的老弱妇孺,被打破了胆的禁军,在遭受数倍蛮人围攻时,一群能驱赶城中百姓的蠢货,舍弃城池而逃并不让人意外。”
“再说了,兵败的是禁军中的天子近军,是禁军中的贵族,朝廷虽恼怒兵败,又怎能让天子近军承担‘兵败被辱、弃城辱国’这些污点?朝廷千挑万选的精锐兵卒竟如此不堪一击,如何与万万百姓交待?岂不让西夏、北辽耻笑我朝无人?”
“海贼无路可退,要么被人杀死,要么杀死敌人,所以悍不畏死。”
“长时间待在京城,耳听目染朝堂诸多算计,那些混蛋知道自己有路可退,知道就算犯下再大过错,也会有朝廷为他们擦屁股,换做任何人,可能都会选择逃命。”
蔡鞗手指一一指向一干海龙帮出身将领,一脸的兴趣索然。
“那些混蛋是朝廷的脸面,有朝廷护着,死再多人都是无错,有错的是你们,也必须是你们!左右都是个错,无论如何做结局都无法改变,朝廷嘴大,咱们只是朝廷眼里的蝼蚁,想要公平那是别指望了,但鞗继承了外公遗产,多多少少也要为你们寻些公道,所以,鞗将一群混账鞭了半死,之后……之后你们就滚去麻逸国为将吧,自我流放总比羁押进了朝廷大牢要强一些。”
“所以,此战只能由咱们来打,此战过后,你们前往麻逸国,鞗卸甲归田,谁爱死就去死好了。”
蔡鞗一一将挺直身体的老少看了一遍,默默转身看向缓缓打开了沉重木门的老寨,看着率先走出的披甲蛮人,看着颇为搞笑的披甲卒,咧嘴笑了……
“很期待啊……”
……
一夜的默默对峙,如同天亮前要承受最为黑暗的孤寂,双方都在士气巅峰时,惨烈厮杀无可避免。
数千“兵卒”是临阵畏死的懦夫,在皮鞭鞭打下,仅用一夜便打造了数十粗糙如同城墙高大重盾,名如其实的重盾,每一个都需要二十辆连接在一起的独轮车推着,一排排,数十张巨大盾牌缓缓移动,迎向无数兴奋挥舞刀枪蛮人。
绿桃双眼红肿紧紧抓着蔡鞗衣襟,唯恐下一刻再也抓不住了他,虎子带着十人紧紧护在身侧,在他们外围则是集结了老寨、都护府、兴化军可以拿出的最大兵力,整整一千出头,他们当中有头发花白老人,有十五六半大少年,所有人紧握着兵刃,紧紧跟着蔡鞗,跟在巨盾群后,缓缓迎上无数挥舞刀剑蛮人。
在他们后面是过千杂乱汉子,拿着弓箭,扛着巨大八牛弩,不足三千人迎战数千近万蛮人……
“轰轰轰……”
“呜呜呜……”
顾琴娘突然拿过军卒手中鼓锤,重重敲响催战战鼓,百十艘船只战鼓轰鸣。
一里地真的不远,第一次参与真实血肉碰撞战场,蔡鞗没有恐惧情绪,像是天生就是冷血战士,理智一再告诉他,他只是个半大孩子,是此战领军主帅……
“轰!”
随着令旗挥舞,数十张重弩落地,尚未来得及调整,震天怪异喊杀声骤然炸响,没有沉重若山的整齐军阵,有的只是潮水般洪流。
远处大船上翘首观战者无数,看到无可抵挡洪流疯狂涌动,黄文功、宋喆惊恐,数千懦弱“兵卒”惊惧后退,像是一里地的遥远也无法抵挡滔天洪流。
蔡鞗冷冷看着这一切,无任何情绪下达军令。
“传令刘怛、刘邡护住两翼,两翼若失,斩!”
“诺!”
“呜呜……呜呜……”
随着怪异节奏号角声,如同船桅巨木上旗手挥舞红色小旗,数十面巨盾骤然左右分开,数百长矛透过树木缝隙,如同两头蛮荒棘兽,斜斜迎面撞向无可匹敌洪流。
“传令周小七、十七,他们是最强的盾,最锋利的剑,盾碎人亡,剑折人死!”
“诺!”
……
“呜呜……”
号角刺天,数百手持长矛短打汉子上前,每一个前方站着一名持斧披甲卒,数百人大踏步堵住两翼巨盾闪开的缝隙,露出蔡鞗中军要害。
见到中军飘荡着的荆棘花大旗,坐在巨大竹椅上的蛮王猛然站起,指着蔡鞗中军暴跳如雷,一阵叽里呱啦怪叫,身后数百披甲卒向着蔡鞗狂奔。
“轰——”
“杀——”
周小七、刘怛、刘邡、十七几乎同时怒吼,无数长矛疯狂收缩、刺出,无数人惨叫栽倒。
“杀——”
十七手中短斧闪电劈砍,矮小蛮人刚要怪叫怒吼,下一刻,硕大的头颅猛然炸裂,尚未来得及收回短斧,架在肩头的长矛闪电刺出,凄厉惨叫在耳边炸响。
“杀——”
十七暴吼不断,连连砍杀眼前任何敌人,肩头的长矛不时露出嗜血獠牙……
无数长矛攒动,无数利斧挥舞,坚固防线死死挡住滔天洪流一次次凶狠拍击。
绿侬一脸惨白看着这一切,如同当日山谷所见情形,每一分,每一秒,无数生命在眼前凋零……
王势面色惨白看着这一切,远远看到左翼二十余张巨盾不住后退、收缩,很是惊慌看向正指挥着后阵的王禀,忍不住大急。
“放箭!放箭啊——”
王势心忧焦虑大吼,没有去想一里外的大哥王禀能否听到,就在这时,一声不满冷哼传入耳中。
“哼!”
众人回头,不是金矿大使高欢又是谁?见一干将领目光不善,高欢惊惧后退一步,眼珠子却瞪得溜圆。
“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他们不死,咱们就要倒霉!”
“你……”
王势刚要大怒,孙虎忙一把捂住他的嘴,神情慌张看向四周,不住用眼神示意一干同样紧张同僚,低吼道:“难道你真想在这里挖矿不成?”
王势刚要奋力挣扎,听了这话语后,聚起的力道一点点溃散、消失……
孙虎又看向瞪眼恼怒的高欢,低声道:“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高欢见一帮浑身是伤禁军神情紧张,立即醒悟过来,忙看向船头的一干女人,见她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再看向战场时,本该略带恨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见他神情慌乱,王势忙转头看向厮杀战场。
“这……这……这怎么可能?”
孙虎一脸呆滞看向崩溃四散而逃的野人。
“野人……野人怎么……怎么逃了?”
无数人一脸呆滞看着眼前诡异一幕,如此疯狂的蛮人就这么败了?
刘一刀深深吐出压抑了许久的担心,捋须指向寨城上数十根箭矢,笑道:“自大的蛮人以为在千步外就安全了,殊不知咱们的床弩可射一千五百步。”
黄文功看向千人汇聚成的巨大箭矢疯狂撕裂蛮人洪流,看着漫山遍野四散奔逃的野人,目光再次定格在寨城上巨大箭矢,远远看着被钉死在城墙上的人影,无奈苦笑……
“蔡驸马……赢了……”
刘一刀一阵沉默……
“少帮主输了,赢的是朝廷。”
黄文功一愣,下一刻才明白头发花白老人话语,看着大步走向战鼓的背影,深深一叹。
“唉……”
第232章 朝廷的意志(上)
“斩!”
“噗噗噗……”
……
“你答应过的……放开我……”
……
“斩!”
“噗噗噗……”
……
女人奋力挣扎,男人每一次扔出令牌,数十刽子手扬起大刀,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几乎成了河流,无数古越蛮人跪倒在地,无数宋人百姓面色苍白。
“斩!”
蔡鞗再一次冷漠扔出竹令,数十大刀再次扬起。
“噗噗噗……”
……
黄文功、宋喆一干官吏不忍去看,周小七一脸的冷漠,突然说道:“正如都护大人所言,兴化军已经没了周某和一干兄弟的位子了,临别前,所有的恶事由都护大人和兄弟做下,算是帮了朝廷和登岛百姓最后一次。”
“恶事我们来做,功劳全送给王将军,送与诸位大人,流求岛自此也再无老寨,但是,你们哪个动了都护大人的商铺,那就别怪兄弟们砍人头颅!”
周小七整理了下衣衫,向黄文功、宋喆、王禀冷脸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十数名兴化军将领冷脸尾随其后。
黄文功看向远处的蔡鞗,苦笑道:“茂德驸马性子刚烈也就罢了,官家尚还未有怪罪……”
“唉……”
宋喆一阵沉默,突然冷脸说道:“高欢该死!”
黄文功张了张嘴,最后又是无力叹息,知道一群混账该死,可那又如何?
“罢了……罢了……还是先寻到金矿安抚人心再说吧。”
黄文功叹息,双手拢在衣袖,走向正与周小七说着话语的蔡鞗,见他如此,宋喆皱着眉头跟在身后,两人始终都未看了低头王禀一眼。
王禀看着一干文吏跟在黄文功、宋喆身后,知道两人因何看不起自己,一想到当日军议,想起当日蔡鞗暴怒拒绝所有人意见,心下一阵泛苦,到手的功劳竟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喜悦、兴奋。
“将军,是不是将二将军……”
副将牛二刚开口便被王禀冷冷扫了一眼,按刀大步走向蔡鞗。
副将孙三郎知道牛二嘴里“二将军”是谁,很是不屑看了眼牛二,说道:“在村子里时就是没眼色的打铁憨牛,都护大人将你提拔了大队长,还是他娘地没丁点眼色。”
同村的樊七郎点头,看着牛二说道:“指挥使大人是不是都护大人提拔的?咱们是不是都护大人提拔的?二将军和那些禁军将领是不是被都护大人关起来的?”
“……”
“都护大人敢挨个抽几百号禁军鞭子,敢挨个砍蛮子脑袋,都护大人尚还在流求,咱们便把二将军他们放了,你牛二真当都护大人不敢抽咱们鞭子?”
“抽鞭子!罢职!军功赏银作废!这些咱们都不说,了不起大家伙还刨土种地……”
众将大急,好不容易从一文不名的刨土百姓变成了领兵将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么能作废呢?
众人正要吵嚷不满,孙三郎大手一摆,很是不满看着额头冷汗直冒的牛二。
“牛二,俺樊七郎管不着你大嘴巴乱说,但别连累大家伙。”
说罢,孙三郎也不理会牛二是否答应,大步走向数丈外的王禀,一干几日前还是穷苦农夫将领慌忙跟上,只留下不知所措的牛二。
蔡鞗心情不是很好,自回到麻逸国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胸中一直有股难以发泄郁火,理智却不断迫使着他一再低头。
与周小七低声说了几句,看到黄文功、宋喆等人走来,说道:“就这样吧,你们今日就走,朝廷无论答不答应,日后你就是南洋都护府知军、副都护,但你要记着了,一切以少夫人为主,若有半分不敬……”
周小七忙抱拳躬身,说道:“小七的命属于少主,绝不敢有半分不敬少夫人!”
蔡鞗一阵沉默,拍了拍周小七肩膀。
“走吧,带着少夫人。”
说着,蔡鞗迎向走来的黄文功、宋喆等人,原本冷漠的小脸也略带了些笑意。
“两位上使不会是心急金瓜石金矿跑了吧?”
黄文功、宋喆看向十数将大步走向被绑缚的女县令,心下莫名叹息、担忧。
黄文功抱拳叹气道:“驸马爷又何须如此,官家又怎能责怪为国厮杀将勇?”
蔡鞗笑容依旧,咧嘴说道:“黄宣使说的是,本都护也相信官家赏罚分明,若是冷了将士的心,日后可没人敢为国浴血拼杀了。”
“呵呵……”
蔡鞗笑呵呵走在最前,看着他不愿再谈周小七等人事情,两人只得无奈作罢。
宋喆有意无意说道:“蔡驸马一日砍杀两千野人头颅,想来野人也不敢再触犯朝廷威严,只是……若无黄金稳定民心,恐怕登岛百姓……”
“宋大人多虑了,驸马爷既然说金瓜石有黄金,自然是有的,流求县刚经此大难,缓两日再寻黄金也不迟。”黄文功一脸笑意打断宋喆话语。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蔡鞗自然知晓他们在想着什么,无所谓说道:“一群蠢货自以为是,以为本都护与蛮人大巫师在山谷商谈流求归附,便以为那里有黄金?”
黄文功、宋喆等人一阵苦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自是不能一无所知,知道高欢一干人寻找了数月也未有寻到金瓜石在哪,最后才寻到那座山谷。
知道归知道,蔡鞗对此很是不屑,说道:“观叶知秋,黄金往往伴随着火山痕迹,往往与铜相伴而生,那座山谷可有铜矿山迹象?世人皆知黄金沉重,皆知沉重而降的道理,松软田地就算有黄金,也会因年复一年而沉入地下十数丈,又怎能寻到?”
蔡鞗默默看着周小七将挣扎不断的女人送入马车,默默看着马车驶向江岸边……
“淘金,用水淘金,世人都知道黄金沉重而深藏地下、山中,只有水流不断冲刷泥土,才有可能让人发现黄金的存在,山谷中既无铜矿、火山痕迹,又无溪流冲刷,更何况当日有蛮人在侧,不可能任由本都护寻找,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能以寻金为由激怒山中蛮人?数百万两黄金,十数万万斤铜,如此关乎天下之重任,官家、朝廷却以此等蠢货担国之重任……”
……
“走了好啊……”
蔡鞗摆了摆手,大步离去……
“明日,本都护带你们寻金,流求县你们爱如何如何。”
……
“唉……”
黄文功苦笑叹息,宋喆眉头紧皱,心有不悦道:“朝廷确有考虑不周,蔡驸马也不当如此非议朝廷吧?”
黄文功忙拉住宋喆手臂,笑道:“你我还是先寻到金瓜石确认了黄金,先安抚了民心再说吧。”
想到“民心”两字,宋喆对高欢、孙虎等人便是难言厌恶。
“一群蠢货,挨了鞭子也是活该!”
第233章 朝廷的意志(中)
九月十七,二十艘大船顶着风暴驶向麻逸国,自此二十艘兴化军大船归入南洋都护府。
九月十八日,五艘大船出现在金瓜石金矿海域,与此同时,一包百十斤泥沙八百里连夜赶往开封。
九月二十,五艘大船离开了流求岛,一路北上杭州。
十月二十二日,五艘悬挂荆棘花苏字大旗大船出现在杭州湾……
“来了来了,小五衙内来了——”
皂衣衙役大叫引起所有人注意,齐齐看向海面出现的五艘大船,看着渐渐靠近了的大船,蔡翛心下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太师教导有方,着实让人又羡又妒啊!”蔡京又是恨恨说道:“官家如此信任我等臣子,不料那不孝子竟惹下此等大祸,老夫恨不得亲手斩了一群混账东西!”
蔡京突然开口,一干官吏相视却不敢多言,蔡翛面无表情抱拳道:“太尉大人严厉了,令郎虽有失误,若是兴化军能够及时救援,也不当会损兵折将,也幸好兴化军将功赎罪,夺回了流求县城,这才没有造成无可挽回大罪。”
高俅点头叹气道:“那不孝子本就未有经历战阵厮杀,恐慌畏惧也是有的,但那些混账将领却不能不严厉惩罚!”
蔡翛冷脸点头道:“先是兵败受辱,后又丧土辱国,一娃娃尚能奋勇厮杀,一群披甲将却不思将功赎罪,反而安坐于背后,坐视数倍贼寇围攻我朝忠勇将士,如此无能之将当斩之以彰国威法度!”
高俅一阵沉默,叹气道:“贤侄所言甚是,本官亦恨不得活剐了他们,可……”
“唉……”
“事涉朝廷威严、官家威望,奈何?”
高俅苦笑叹息,蔡翛知道朝廷已有决定,想要力争又能如何?看着渐渐停靠了的大船,嘴里愈发的苦涩。
蔡鞗伤势痊愈,右臂看着无大碍,亲近之人却知道,刺客所用箭矢给他造成了永久的伤害。
曾经寻过一次,再一次沿着过往足记寻找,寻找黄金的过程并无任何意外,将金瓜石丢给宋喆后,蔡鞗便领着人一路返回,好像又成了那个孤僻孩童,又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孩子,但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整个苏和甲字舰没人敢大声吵闹。
大船停靠,十七带着人小心护在左右,虎子手持长弓站在船头,一遍遍扫视栈桥上所有人……
一年未见,蔡鞗长高了些,原本白皙粉嫩肌肤也成了健康小麦色,与普通水手汉子差不多的短打衣物,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料子更好些。
刚登上栈桥就见到三兄蔡翛站在面前,瞳孔没有来的一阵紧缩。
“三兄……”
“阿娘可好?”
“放心吧,姨娘很好。”
蔡翛重重拍打着蔡鞗肩膀,笑道:“初听了五弟成了南洋都护时,三兄着实吓了一跳,等到五弟一举击败了古越蛮人后,三兄反而觉得……南洋都护或许配不上了五弟。”
蔡鞗一阵苦笑,说道:“五弟是不是可以认为三兄是在笑话了五弟?”
“怎么可能呢?”蔡翛笑道:“五弟是不知,黄宣旨的奏折入京后,政事堂、枢密院全乱了套,因那高欢做下的混账事情,太尉大人都不得不紧赶慢赶前来。”
蔡鞗眉头微抬,不由看向远处一众官轿,叹气道:“五弟都已经上奏放弃了流求岛二十年买扑,朝廷不会还要锁拿五弟入监吧?”
蔡翛苦笑一声,叹气道:“此次朝廷着实疏忽了些,朝廷已经另遣他人前往了流求县,官家已经下了旨意,流求县所属官吏皆由五弟处置。”
蔡鞗突然笑道:“还是由朝廷自行安排吧,五弟不想再过问流求的事情,省的越做越错,成了老蔡这般人人厌恶之人。”
蔡翛一阵沉默,叹气道:“也好,流求县着实惹了人眼,但南洋都护还须你来担着,换了他人……,你知道的,朝廷和官家都不会心安。”
蔡鞗一阵翻白眼,笑道:“又不是没人愿意拿驸马换了个都护,偏偏要绑五弟作甚?五弟又不是东华门唱名好汉。”
蔡翛笑道:“谁让你提出的外源、内源之事,会弄钱财,领两千弱军大败万余贼寇,南洋飘荡的也是五弟的人,你不是南洋都护,谁又有资格?”
见蔡鞗欲要开口,好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又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父亲是我朝太师,咱们兄弟各有职司,蔡家老小全在开封,难不成你小子还能造反?”
蔡鞗一阵苦笑:“果然是姜还是老的辣,算计的点滴不漏,想来老蔡太师也一定会用五弟换取些好处吧?”
蔡翛指了指自己胸口,笑道:“五弟虽一战而胜,却也说了些不该说话语,若非如此,三兄也不会仅仅只是广西房副使,怎么着也要得了枢密院知事吧?”
蔡鞗一阵翻白眼,说道:“枢密院知事?三兄你可真敢想啊!”
又咂巴两下嘴,说道:“三兄的副使不好当,要么只是朝廷临时的,过两日便迁了其他职司,或者三兄二十年也不会有变动,成了做冷板凳之人。”
蔡翛一阵沉默,神情也有些了郑重,说道:“三兄知晓五弟聪慧,可有解决之法?”
蔡鞗脚步站定,一阵皱眉思索……
“禁军遭遇古越蛮人伏击,三千兵马折损两千,看似很严重,对于宋国来说,死了两千人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但禁军不顾百姓安危,驱赶了流求县近万百姓,这才是最为严重的事情,一个处置不当,百姓与朝廷将产生难以弥合裂痕。”
“流求岛是五弟买扑的,发生此等之事,自是要让出些利益,要让蔡家安心、闭嘴,正如三兄所言,南洋飘荡着的是五弟的船只,南洋诸岛毒虫无数,烟瘴无数,南洋诸国穷困、荒芜,想要在南洋开外源,必是困难重重、花费无数,而且还不止这些,更加困难的是对外态度,且不提官吏愿不愿意前往南洋这般流放地为官,即使愿意,在向南洋诸国施压时,这些官吏是否代表了朝廷的态度?”
蔡鞗叹气道:“开外源的好处自不多言,但这是个花费无数,却又提着脑袋的活计,不仅面临毒虫、瘴气、风浪、对外战争凶险,还要充当朝廷待宰的鹰犬,但凡有点明哲保身犹豫,开外源也只是个笑话,而恰恰五弟在流求表现出了足够的冲动、蛮横,再加上三兄所言家族、亲情、权势诸多枷锁,五弟也就成了南洋都护最佳之人,三兄才会是枢密院十二房的广西房副使。”
“朝廷以三兄为广西房副使,有安抚在外将领之意,如此便不是临时起意,三兄极有可能会是第二种情形,会一直坐冷板凳,若真要再进一步……也只有大兄才能帮上忙吧……”
第234章 身后的背叛
听了蔡鞗话语后,脑中不由想起父亲的话语,又是一阵苦笑摇头,知道亲大兄蔡攸是不可能帮了他,叹气道:“冷板凳就冷板凳好了,多多少少也还能帮你一些。”
两兄弟心下叹息无奈,在见到本该是镇江知军的三兄时,蔡鞗就知道自己阿娘依然被扣押在开封,心下没由来的一阵恼怒,同时也知道了流求县的结果,与他所料并无太大差别,高欢、孙虎一干人明面上得到了朝廷嘉奖,事实上却丢了所有差事,这辈子也恐难再有起复机会,在宦官宣读圣旨时,蔡鞗便已知道,那些禁军将领完了。
“钦此——”
宦官特有的尖锐拖着长长尾音,蔡鞗面无表情叩首。
“臣领旨。”
听着屁个谢恩话语都无,宣旨宦官想要不满,一旁的高俅却上前欲要搀扶起身了的蔡鞗。
“贤侄果然少年英雄,若我那不孝子有贤侄一成本事,也不至于犯下大错……那啥,不说了,不说了,来来,老夫为贤侄介绍诸位大人……”
高俅很是热忱拉着蔡鞗手臂,一一介绍起开封前来的官吏。蔡鞗强忍着厌恶不喜一一抱拳作礼,见了一圈礼,他也没记住一个,最后向高俅抱拳一礼。
“鞗年幼莽撞,多次得罪了令郎,心下每每忐忑太尉哪日恼怒不喜,砍了鞗的脑袋啥的,今日见了太尉大人,以往的担忧却成了笑话。”
高俅叹息一声,说道:“那不孝子每每混账无行,老夫整日担忧那混账闯下滔天祸事,果不其然,一日看不到就闯下了大祸,也幸亏有贤侄力挽狂澜,否则……”
“唉……”
高俅摇头叹息,死了两千禁军虽麻烦,却也算不得太大事情,可高欢罢近万百姓赶出城墙,暴露在凶险中,若因此死了光光,高俅哪怕再如何受宠,也绝无可能继续待在朝堂。
高俅叹气道:“贤侄受了委屈,高府别的不敢保证,但那不孝子若再混账,贤侄即使打杀了,老夫也绝无二话!”
蔡鞗微笑点头,说着毫无营养虚伪话语,心下却知,有些人,有些事并非是非黑即白,高俅并非是个蠢货,否则也不会亲自来了杭州,高欢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高家、朝廷不能明着承认错误,事后会如何?蔡鞗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些人肯定是要倒霉的。
一干人返回杭州城,该有的设宴洗尘应有尽有,虚伪话语一筐罗一筐罗的往外倾倒,蔡鞗尚未等宴席结束就被十七背负着离去,之后几日,蔡府传出染病……
蔡鞗情绪烦躁而低落,不愿意面见任何人,即使三兄蔡翛也只谈了半个时辰,之后任谁也不愿见,一个人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梆梆……”
顾琴娘敲了几下房门,屋内依然未有任何反应,绿桃一脸担忧看来,顾琴娘微微摇头,推开房门,见他还是呆愣坐在书案后,眼中担忧更甚一分。
蔡鞗抬眼看到顾琴娘提着食盒,绿桃闪躲不知所措,心下烦躁莫名的多了一分。
“不是说了么,没事别过来,若是饿了,我自己会去厨房。”
绿桃慌忙躲在门后,顾琴娘却不怎么怕他,提着食盒缓步走入,默默将食盒内饭食拿出,说道:“都是些清淡饭食,眉娘从前院过来时,刘老也已将船只准备妥当,学堂里……”
蔡鞗摆了摆手,面无表情说道:“学堂里学生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前往开封,每人给予二十贯银钱,送入各家学堂就学,也算对他们有了个交待,至于学堂先生……也随他们心意。”
顾琴娘心下叹息,轻声说道:“三少爷离开了镇江,龙江造船厂要搬去南洋……”
“莫说了!”
蔡鞗眉头一抬,顾琴娘话语顿住,屋内气氛一阵压抑沉重……
“朝廷态度不明,此去开封后,我与娘亲还能不能脱身尚不可知,所以杭州必须要有人留守。”
蔡鞗从书桌里拿出一本厚厚账册,默默放在她面前。
“江南是咱们的根基,至少十年内是如此,朝廷态度不明,因为南洋都护的事情,朝廷和官家都不可能轻易放了我母子离开开封,至少会有一人留在开封为质子。”
“老蔡虽把我卖给了官家,但毕竟还年幼,与小帝姬还无法完婚,或许此次后还会前往南洋,我若前往南洋,娘亲势必离不开开封,所以无论如何,江南都需要一个我放心的人守着,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些,刘老会留下来帮你。”
顾琴娘劝解道:“小山长知道琴娘并不善于经营,是不是不妥?不若让请十姑娘……”
蔡鞗嘴角一顿,咽下嘴里饭食,说道:“不懂不要紧,下面各有管事管着,春花姐、夏荷姐、秋月姐会帮着你,我已经给苏老、姚老他们去信,他们会从族里选出些合用的人给你,有刘老看顾,杭州当不会有太大变故,你只需与南洋混账女人一般,在人前做个样子,在人前代表阿娘,代表苏和商号、江南商会即可,虽是个泥雕木塑,但你要记着,绝不可让他人左右你的心志。”
“十姐……她已经是赵家皇族的妻妾。”
顾琴娘猛然抬头,一脸惊骇看着毫不在意低头饭食的蔡鞗。
“应天赵三郎赵誉……”
“哼!”
想着春花送来的情报,蔡鞗心下对董香儿便是一阵恼火,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人竟在苏眉阿娘和自己不在时,一举置办了两家报馆和三家肥皂作坊。
报馆算不得什么,在《民生报》刊印后,苏杭等地都有商贾置办了报馆,甚至一些宿儒与他唱起擂台戏来,但这个时代所刊印的是雕版印刷,尽管早在数十年前毕昇就已经研究出来了活字印刷,但不知是何种缘故,这种印刷并没有广泛传扬开来,使用的依然是雕版印刷。
《民生报》使用活字印刷,刊印的数量远超其他各家,付出的代价要远比各家低了许多,在加上内容更加贴近民生,远不是各家所能比得。
但这一切却因董香儿支持的赵誉置办了《江南风闻》、《应天学林》两家报馆后,一切发生了逆转,董香儿在初期时参与了报馆事情,知晓活字印刷,知晓运作模式,照葫芦画瓢一番,有皇家背景的赵誉,仅仅只一年时间便一举拿下江南舆论的半壁江山。
董香儿是蔡鞗认下的义姊,不仅参与了《民生报》早起运营,还因需要推广香皂,参与了香皂制作,在苏眉母子不在杭州时,竟也私自在应天建了三家肥皂作坊,与蔡家争夺开封香皂市场,同样有赵氏的参与,短短时间内,一举拿下开封半壁江山。
报馆也好,肥皂也罢,无论苏眉还是蔡鞗,都知道不可能独占市场,毕竟里面的技术含量并不是很高,而且相应的也有后续打算,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威胁竟来自背后,更没想到皇族赵氏也参与了其中。
第235章 流求议会设想的失败
一连小半月,开封再次送来一封催促信件,信件摆放了一日,蔡鞗才第一次召开江南商会“股东”大会,一干商贾、代表不用催促,早早站在百花阁外翘首等待。
孙邃回头看了眼百花阁,摇头轻叹:“为了一个正室,值得吗?”
屡屡遭受打击的各大家族,在苏眉、蔡鞗远离杭州后,江南商会几乎全由他们把持,各家生意并未因丢失田产而遭受多大影响,原本的忧虑也在签订百年契约后而消散一空,反而集体反抗应天赵家的侵入,对董香儿的背叛愈发厌恶。
宋朝皇室较为驳杂,远不是明朝那般一目了然,不仅名字中往往没有特定辈分的字,而且还喜欢改名字,皇室成员不仅仅只是赵氏子孙,同时也包括了柴氏一系。
太祖死后,皇位归太宗,两房起初都居住在开封,之后太宗一脉子孙迁往应天,太宗一脉多留于开封。
宋国自五代而立国,甭管是否是黄袍加身,特定战乱年代下,各国往往不是父死子承,而是兄终弟及。
太祖死后,其弟继承帝位,帝位虽在太宗一系流转,但“亲王”一系依然采用“兄终弟及”传统,即亲王死后,往往不是子孙继承亲王爵位,而是由亲王一系中同辈长者继承亲王爵,除非这一辈没人了,才会降一辈继承,正因这种祖制,宋国皇室的勋爵只不过是一种地位象征,并不被宗亲太过看重。
皇室权势无形中被“兄终弟及”祖制削弱,对最高皇位造成不了威胁,相应的也放开了皇族诸多限制,不仅允许经商,也允许参与科考为官,与明清时严格限制皇族不同,宋朝要宽松的许多,但也因此,皇族子孙多是家财万贯豪富。
宗室毕竟是宗室,放弃了宗室应有的权利同时,历代官家也相对亲厚宗室子孙,各府县乡军敢私设关卡征收2%行商税,却不敢阻拦宗室名下货运,远比普通商贾货运成本低廉。
面对应天的侵入,各大家族一时难以应付,迫切需要实力雄厚的蔡鞗介入,不用太过招呼,一干人早早在外等候,听着孙邃感慨,王贳不满说道:“小会长就不该认下一妓子为姊!”
萧宝轩皱眉道:“王兄最好还是莫要说这种话语,小会长也是心善,只是可惜错信他人而已。”
一干商贾默默点头。
“唉……”
孙邃一声叹息,说道:“应天连连买扑各地织院帛锦,连连高价收购桑农洁丝,又拿到了今岁江南半数盐巴,若小会长不插手,咱们日后又该如何应对?”
众人一阵沉默,所有人都知道海瑞商号、苏和商号主营并不在江南,对他们影响不是很大,可若一旦参与应天的争斗,势必会转而经营江南,击败了应天后,难道还要面对海瑞、苏和商号?
就在这时……
“小会长来了!”
一人大叫,众人齐齐看向街道尽头,只见百十骑纵马而来,为首的不是蔡鞗又是谁?
“吁~”
蔡鞗勒动战马,百十骑散开紧紧护在左右,唯恐遭受他人刺杀,百十骑人中,不时会有人一遍遍扫视街道两旁。
此时的蔡鞗已经不需要十七帮助,自顾自跳下战马,向围拢过来的众多商贾抱拳见礼。
“诸位也别在外吹风了,一同入内吧。”
孙邃将王贳挤到一旁,略微落后蔡鞗半步,一边伸手引领,一边叹气道:“前些日听闻流求县发生变故,小老儿忧心不已,又闻家中子孙竟混账不从小会长军令,小老儿又羞又恼,恨不得亲自前往流求打杀了一干混账!”
蔡鞗随意摆了摆手,笑道:“百姓畏惧战乱,心有忧虑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了,有错也不是登岛百姓的错,若非一群混账将百姓赶出了城,将手无寸铁百姓暴露在古越蛮人刀兵之下,鞗不认为百姓不会坚守县城待援的。”
蔡鞗脚步停顿,转身看向一干老人,笑道:“诸位不埋怨小子鞭打了各位家中子侄,小子已是感激不尽。”
萧宝轩忙抱拳道:“小会长说笑了,危机之下,同为杭州之人自当竭力相助,又怎敢心有埋怨?我等各家已经另遣他人前往流求,今后绝无人敢违背小会长军令。”
蔡鞗一阵苦笑摇头,叹气道:“想来各位也知流求县原有百姓都是哪些人,原本这些人都是外公收留的乞儿,是与山林蛮人打斗了十年之人,后来双方和解了,流求岛也成了流求县。”
“流求县归附、彻底开放,也肯定会与山林蛮人有些冲突,原本鞗并不认为大家伙不能坐下来,并不认为不能心平气和的谈谈,山林蛮人生活困难,人丁不过两三万,所占山林也不是很多,并非不能坐下来谈谈,就像江南商会,大家伙争一争、吵一吵,总是可以吵出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来,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厮杀。”
“流求县是鞗买扑的二十年,但鞗知道,仅鞗一人是无法让流求富裕,也无法一人保证流求的稳定,毕竟流求县本身就有打斗十年的双方,在加入江南各府县登岛耕种百姓,想要不气争执是不可能的,也因此,原本想着让小子的婆娘当个木雕泥塑,下面就用江南商会的法子,古越蛮人、流求县本地人、各府县外来人,三方各自选出些长者任流求执事,流求大大小小事情全由执事们决定,维持流求县的稳定,毕竟所有事情都是三方共同决定,也算公正对待了每一人。”
眼角余光见到高俅、蔡翛、黄文功一干官吏出现在身后,蔡鞗眉头微皱,依然看向一干郑重了的商贾,说道:“起初时,小子便不愿朝廷在流求县委任官吏,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流求县的特殊性,三方未有十数年相互磨合、认同,一旦朝廷介入,不能公正对待任何一方,都会发生岛上动乱,而最有可能动乱的便是古越蛮人。”
“因为他们穷,因为他们生活习俗与咱们不同,因为他们还很原始,因为咱们看不起他们……所以也一定是他们率先叛乱。”
“所以,小子并不愿意让朝廷太早插手流求,没发生蛮人叛乱时,小子会尽可能维护流求的安定,哪怕让出更多利益,但发生了叛乱,仇怨、对立已经造成,小子也不愿陷入泥潭无法自拔,所以还是让朝廷遣派官吏治理好了。”
蔡鞗说出最后一句话语后,其余人还罢,站在背后的黄文功却露出无奈苦涩。
第236章 救助的意义
流求岛上究竟有多少山林蛮人?没人知道。但蔡鞗知道,杀人只能一时威慑,并不能最终解决问题,除非杀人杀到绝种。
南洋湿热,山林草木茂密,想要彻底清理叛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想要彻底占据,所花费的时间、精力不知多少,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先行占据最为肥沃的土地,一点点挤压对方生存,迫使对方低头,迫使对方彻底臣服,但这需要很久时间。
流求岛距离福建道太近,宋国人丁过亿,江南富裕,远比江北人丁更多,土地与人口的矛盾也会越来越突出,对于蔡鞗来说,将过多人丁分离出一部分才是最好的法子,而流求岛就是最佳去处,只要稳住了山林蛮人,短时间大量登岛移民,等到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蛮人醒悟过来时,也已经为时已晚。
一群头发花白老人听着他说三方联合治理,心下却如明镜一般,知道这只是个陷阱,大量移民后,山林蛮人只能成为新进移民的附属,未来也一定是他们各家的天下。
但动乱之后……
“可惜了……”
孙邃轻声叹息,一群人惋惜摇头,他们知道,流求叛乱之下,死伤近万人,如此死伤,不仅吓住了犹豫登岛百姓,甚至已经登岛的会大量逃离,而且流求老寨已经着手准备撤离,如此之下,山林蛮人还是占据着数量优势。
蛮人死伤虽众,依然有再战之力。
蔡鞗态度很坚定,不愿继续再靠近宋国本土发展,在苏眉依然被扣在开封的那一刻,坚定的选择战略后移,一直后移到麻逸国、镇南岛。
与高俅、蔡翛、黄文功等人拱手抱拳后,一干人并未登上二楼甲字房,而是在一楼大堂中进行江南商会议事,议事其实也是一年度总结报告,总结一年里苏眉母子不在时的情况,而这些总结数据早在刚返回杭州时,春花就已经放在了他的案头。
听着春花当着所有人述说着各项数字,他人并无任何反对。
“大致就这些。”
话语说完,春花向一干执事、管事抱拳拱手后,这才与顾琴娘一左一右跪坐在蔡鞗身后。
蔡鞗默默看了一遍数据,抬头说道:“总体上还算不错,商会账面上余额了一百二十万贯,其中三成专项用于救助遭灾无以为继佃户,三成用于发展储备,余者用于无息救助商贾储备,但江南商会所有银钱必须存储在苏和钱庄。”
“就这样吧。”
蔡鞗准备结束了一个时辰的《年度总结报告会》,就在他准备起身时,黄文功正待开口,佃户代表赵三突然站起身来,脸上略带犹豫。
看着已经衣着鲜亮的赵三,蔡鞗摆手示意道:“赵副会长不必多礼,有何话语坐下说。”
赵三抱拳深深一礼后,这才屈膝坐下,犹豫说道:“俺……俺赵三谢过小会长照顾俺们佃户,小会长也知俺们佃户较为穷苦,每每遭灾便要卖儿卖女,小会长能给俺们三成救助基金,俺们都很感激,商会要扩大,要帮助更多佃户,俺们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只是给商贾四成救助基金,是否……是否有些不妥?”
赵三话语一落,对面商贾代表钱三多猛然站起,正待恼怒大骂,孙邃猛然一拍桌案。
“啪!”
孙邃冷脸看着钱三多,说道:“钱老三!小会长当面,你敢无礼?”
“你……”
“坐下!”
王贳冷脸轻呵,钱三多狠狠瞪了眼赵三,这才一屁股坐下。
蔡鞗看向争锋相对两波人,说道:“有不同意见,吵吵嚷嚷算不得什么,但是,有一点需要遵守,不得无理谩骂,所言皆已事实为据。”
“诺!”
一干人齐齐抱拳应诺。
蔡鞗见他们态度还算不错,点头说道:“江南商会与大家伙居家过日子并无不同,一部分吃喝,一部分存起来应急,剩下的则需要钱生钱,做生意经营,只有如此,大家伙的日子才会红火。”
“存起来应急、钱生钱,这没什么道理可言,你们有分歧的其实就是吃吃喝喝的这部分钱财。”
孙邃点头笑道:“小会长说的是,赵副会长认为佃户较多,每年都会有不少佃户因种种缘故而陷入困境,以为我等商贾富裕无须救助,所以……”
蔡鞗微微点头,将人一一看过后,目光落在一群佃户代表身上,说道:“各州县赋税各不相同,但总体上我朝赋税高于汉唐是不争事实,至于因何而高,本会长就不再多言,佃户陷入困境原因种种,只要不是因自身懒惰、不良习性而陷入困境,原则上都可以申请救助,而这些救助都是不需要偿还的,是纯粹的花费,而救助商贾的银钱却需要偿还,既然要偿还,就需要进行信誉评估。”
一干商贾纷纷点头,很是不满瞪向对面一群佃户代表。
蔡鞗继续说道:“首先诸位明白什么是救助,明白救助他人也是救助自己的意义。”
“佃户耕种田地,为在坐商贾提供稳定的低廉粮食、茶丝麻货源,货物贩卖,只有人买才能变成钱财,若卖不出去,任何货物都是一文不值。”
“各位都是数代经营财货家族,当知晓各府县私下里增设的关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各府县其实只是一个个独立的封闭市场,外面的东西难以进来,里面的货物难以贩卖出去,如此之下,想要赚钱,只有内部银钱流转顺畅,百姓手中有钱购买货物,货物、银钱才能流转顺畅,救助给佃户,其实也是保证银钱顺畅流转。”
“粮多伤农,因何伤农?就是因为商贾吞不下足量的粮食,以至于粮食价格走低,农夫种地因此亏损,救助陷入困境的商贾,实则也是保证商贾可以足量吞下佃户所种产出。”
“当然,以咱们江南商会的体量,以咱们提供的低廉价格,想要进入商会的商贾不知多少,但不是还有句‘做熟不做生’吗?”
“所以呢,无论是保住底层佃户,还是上层商贾,对于商会来说都很重要,诸位虽各自代表着一群人,或是有着自身利益寻求,但诸位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商会将诸位当成家人,公平对待每一人,诸位也应将商会当成自己的大家族,不能因争吵而毁了商会,这是原则底线,希望诸位可以牢牢记住。”
蔡鞗准备结束了这场报告会,至于该救助谁,如何救助,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来决定,一帮人自己就会争吵个头破血流,争到最后,规矩比他定下的还要严厉许多,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若不全都勾结在一起,想耍花招都难。
第237章 两淮与苏杭大战的后果
商会初立,蔡鞗知道商贾代表必然会耍些手段,与佃户代表必然会在私下里有些勾勾搭搭,但当田地上佃户们吃亏后,也肯定不满吵嚷,必然会寻蔡府讨要公正,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几个月前佃户们就吵嚷到了蔡府,佃户代表也因此换了好几个。
对于所有人来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对于无数佃户们来说,作为利益分配的代表们可以多吃一些,但绝对不允许损害他们的利益,绝对不能与对立的商贾们勾勾搭搭,双方代表也因此每每激烈争锋相对。
蔡鞗对争吵较为满意,同时为所有人划出底线,当他站起宣告结束时,观礼的高俅、蔡翛、黄文功等人表情很是怪异,对他的散财行为很有种不真实感。
眼见着蔡鞗就要离去,孙邃心下很是哀叹苦笑,对这位特立独行小会长很有些头疼,忙抱拳说道:“我等老朽置办了些饭食,小会长能否……我等绝不敢动用商会钱财,只是我等一点心意。”
蔡鞗沉默了两息,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一干人登楼,孙邃见蔡鞗与蔡翛低声交谈,没敢上前,而是拉着顾琴娘一阵苦笑低语。顾琴娘一阵犹豫,来到蔡鞗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见他皱眉,蔡翛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蔡鞗苦笑道:“又是一桩麻烦事。”
蔡翛疑惑,蔡鞗微微摇头,说道:“三兄招呼些高太尉,五弟去去便回。”
蔡翛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点头答应,招呼着高俅进入甲字房,蔡鞗转而走入旁边乙字房,孙邃忙快步跟上,唯恐落后了他人一般。
房内像是早有准备,一张张小桌旁各有一女侍立,见蔡鞗推门走入,纷纷蹲身福礼。
蔡鞗也不客气,大步走到主座坐下,一干商贾依照主次一一就坐。
“说吧,怎么回事?”
蔡鞗开门见山,一干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相互示意后,最后全将目光集中到了孙邃身上。
孙邃心下把一干老混蛋骂了个遍,还是无奈说道:“小会长可有听闻应天宗亲?”
蔡鞗微微点头,说道:“应天宗亲多是太祖一系子孙,只是我朝宗亲与各朝皇室宗亲略有不同,并不怎么插手朝堂政务。”
孙邃苦笑点头,叹气道:“正如小会长所言,应天宗亲虽不怎么涉足朝堂,田地庄园却遍布两淮之地,以往应天虽与苏杭私下里争斗,双方明面上还算相安无事,只是因帛锦一事,我等各家折损较多,所以……”
蔡鞗皱眉不解道:“应天商贾侵入江南,各位粮食、茶丝皆来自于商会低廉……嗯?”
看着一个个苦笑不已,蔡鞗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低廉几若成本价的粮食、茶丝不假,但这些都是原本各家田地产出,除了这些,他们还需要收取些零散田地产出,而且收购的粮食、茶丝也需要贩卖出去,名誉受损的各家族,若无外来商贾与他们竞争还罢,一旦另有强大商贾进入,各家店铺就是另一个名声臭大街的蔡家店铺。
一阵皱眉思索后,蔡鞗看向一干眼巴巴的老混蛋,一阵暗自摇头,面无表情道:“你们可有对策?”
王贳忙抱拳道:“应天一边高价买扑了江南各织院大半帛锦、盐巴,同时又低价售卖给江南百姓,虽看着颇为有利于百姓,我等并不认为应天商贾会与小会长一般无二的真心实意让利于民。”
钱三多看向众人,说道:“正如王老所言,应天与咱们苏杭争斗了几十年,别人不了解他们的手段,咱们又岂能不知?”
一干人纷纷点头应和,却无一人开口如何解决,听着他们不满话语,像是要打一场价格争夺战,如同买股票不断加价,最后要让他人套牢崩盘一般。
蔡鞗却不知高俅、蔡翛、黄文功一干官吏正站在门外偷听,一听里面一帮混账商议着一举击败应天皇族,夺下应天所有田地,黄文功眉毛都竖了起来,若非高俅挡着,早大怒踹门了。
蔡鞗也不阻止他们大倒苦水,直到所有人都眼巴巴看来后……
“有个事实诸位需要清楚。其一,应天商贾中,最有实力的是太祖一系的皇族。其二,打击皇族时,官府、朝廷是否会参与进来?其三,战败与获胜各自产生的后果,诸位能否承担?”
蔡鞗微微摇头,说道:“无论最后战败,或是取得最终胜利,结果都会成为官家的敌人,除非应天宗室有造反夺取皇位的意愿。”
众人心下一惊,厅堂内外皆是寂静一片。
蔡鞗若有所思道:“各朝都有皇族宗室取而代之的事情发生,至于如何取而代之就不再多言了,诸位与应天相争,获胜者可尽占江南、两淮之田,以天下而论,获胜者已是得了天下三成之田。”
“陕甘、山西地贫,河北、山东虽良田也多,但此四处皆处于西夏、北辽相争前沿,我朝百万兵卒皆陈列于前,所获粮食半数皆用于兵卒。”
“川蜀乃天府之国,却因山川险阻,其粮食难以运出,即使运送到开封,其价值也会增其倍余不止。”
“福建、广南仅有三分田可种,素来难养其民,所输纳粮食本就稀少,至于河南中原之地,久遭黄河之害,同样有粮也难以大量南北贩卖。”
蔡鞗大致将各处粮食说了下,虽没有数据验证,各商贾却也知晓真伪。
蔡鞗皱眉道:“湖北、湖南因缺盐,故而粮食走江水换取淮南盐巴,实则成了淮南粮食的一部分,天下之粮仓,两湖、苏杭、两淮、河南,此战双方一战,无论哪一方胜负,必掌天下之粮,除非朝堂文武皆是酒囊饭袋之徒,必是不愿国朝稳固之基落入一人之手!”
“你们胜,身死族灭,江南乱。”
“应天胜,最为稳妥的便是官家退位,以保社稷安稳,毕竟应天宗室并无过错,我朝宗室一脉也非王死子承,已然放弃了诸多权势,太祖立训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应天宗室仅与诸位进行一场商贾之间的正常商战,自是不能无罪而杀,一旦无罪而杀皇族,我朝也再无安宁之时,为了社稷安稳,官家也只能退位以安天下。”
“所以,在鞗看来,双方大战,无论如何的结果,都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也定然会设法阻止,除非朝臣们真的与那高欢一样的混账透顶。”
“所以……”
“砰!”
黄文功老脸苍白若死,再也不顾呆傻了的高俅挡在面前,生生将高俅一把推开,又一脚踹开房门,想也未想,扑到地上便是惊天惨叫。
“驸马爷……驸马爷……”
“万万不可大战啊——”
第238章 上中下三个法子
黄文功扑到在地,鼻子一把泪一把惨嚎,可是把一物老少商贾们吓了个七魂出窍,厅堂内顿时大乱。
黄文功指着一干商贾大骂“乱臣贼子”,又是哭嚎哀求,看的蔡鞗一阵无语,想要将吓破了胆的老宦官拉扯起来,奈何他人小力弱,只能示意十七硬生生将人提到半空。
“我说黄公公,你在外偷听了大半日,哪只耳朵听到了本都护说要开战了?再敢胡言乱语,本都护便以军法处罚!”
还别说,蔡鞗将身份转换到“都护”上时,还真吓住了惨嚎的宦官。
蔡鞗指了指一旁座位,看着十七将人放下后,也不理会高俅、蔡翛以及一干面色苍白之人,说道:“公公何时在门外偷听的,本都护不知晓,但公公当知,不是江南商会,以及他们想要开战,而是应天商贾想要拿两淮与苏杭开战,公公活了偌大年岁,经历的事情不知比小子多了多少,当知一方决议开战,无论另一方愿意还是不愿,都要应战,而两淮一旦与苏杭开战,无论最后胜负结果如何,想来都不是公公愿意看到的。”
“驸马爷……”
“先听本都护把话语说完再嚎!”
蔡鞗猛然一拍桌案,又将“小子”变成了一日砍杀数千头颅的“都护”大将军。
“混账东西!就知道瞎嚎!瞎嚎能解决问题吗?若能解决问题,那你就给老子使劲嚎!”
“哼!”
蔡鞗冷脸怒哼,一时间满堂寂静无声。
“一群眼中只有钱财混账东西,一群不怕事大的混蛋……”
“若是现在谁都不得罪,你这个就知道瞎嚎的混蛋,立马给应天王府、国公府写封信,问问他们是不是想控制天下财赋,是不是想改朝换代。”
“若是想狠狠敲打应天各家,让他们老老实实拿出家财,就在《民生报》大张旗鼓的将今日老子说的话语传遍天下。”
“若是想狠狠敲打应天各家,连带着干掉朝廷上一些混蛋,就啥都别问,跑到京城,任由事态发展,时机合适时,哪个支持敲打江南的,抓哪个入监牢、流放流求!”
蔡鞗指着眼巴巴瞪着自己的老混蛋训斥。
“就知道瞎嚎,多大的事情瞎嚎?”
“哼!”
蔡鞗心下恼怒,应天一帮混蛋为了财货,不顾天下安稳欲要对苏杭开战,若说反叛啥的,蔡鞗是不信的,但也绝对不信里面没有开封的态度,或许这些人只是为了财货,或许他们也未有意识到胜负之后会带来怎样严重后果,恰恰因此,蔡鞗反而更为恼怒。
人小气性大,一脚踹翻面前小几,不顾饭食洒满一地,大步走出厅堂,挡在身前的高俅也被他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不多久,轰隆隆马蹄声传入房内,这才将呆愣愣的黄文功惊醒,又是惨嚎一声。
“驸马爷——”
也不顾一摆是否沾染了油污,爬起来就向房门外跌跌撞撞追赶,惨叫声不断传入耳中。
“驸马爷……驸马爷……等等老奴……”
高俅阴沉着脸一遍遍扫视一干慌乱商贾,阴森威胁道:“哪个敢将蔡驸马话语传扬出去,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哼!”
高俅冷脸甩袖,脚步急匆离去,蔡翛哪里还敢待在此处,也慌忙去追,一群或紫或蓝或绿官袍官吏慌乱离去,厅堂内只剩下一群相互眨眼却不知所措商贾。
“这……这可怎么办啊?小会长也未有说该如何做啊?”钱三多一脸惨白的低喃。
孙邃恨恨一跺脚,怒道:“蠢货!小会长不是已经说了清楚吗?啥都别做,那帮应天混账既然这么想死,咱就让他们吞!吞的越多死的越快!”
众人一惊,心想可不就是么,无论哪一方赢了,吞掉了对方,都是死的很惨的一方,朝廷是绝对不会做视哪个吞下了两淮、苏杭、两湖的田地、粮食的,谁吞谁死!谁贪谁死!
孙邃又将人一一看过,冷声说道:“幸亏今日提前与小会长说了,否则大家伙都得完蛋!日后哪家子嗣再敢乱嚼舌根,即使小会长不与他一般见识,老夫也绝不容他!”
一干人差点一脚踩进坑里,差点把自家老小全坑死了,一想到“改朝换代”四字,整个灵魂都在打颤,哪里还敢胡言乱语,全拍着胸口一再保证,绝不敢再坏小会长的名声。
蔡鞗跑到南洋,一去就是一年未归,无论哪个询问苏眉金瓜石金矿具体位置,,都是一问三不知,各家族遣派的子嗣在岛上寻找了大半年,屁个有用矿山也未有找到,花费了这么多银钱,啥玩意没有!可不就全都埋怨起蔡鞗母子了么?
一干苏杭商贾算是彻底怕了蔡鞗,偌大的难题,三言两语就成了过眼云烟,屁事没有!
孙邃等人唉声感慨,黄文功可是急得上蹿下跳,可他又哪里追赶得上百十骑的速度?等他追到江岸边,也只见到二十余艘大船浩浩荡荡向北,百十骑沿江一路护随……
“这……这可咋办?”
黄文功傻愣愣看着远去的大船,老脸差点没哭了出来。高俅一阵思索,皱眉说道:“事关皇族宗亲,你我都无法决定,不若先快马赶往开封,先秉明官家,由官家决定方才稳妥。”
黄文功一想也对,忙点头道:“还是太尉大人英明!”
“来人!快拿笔墨!”
……
黄文功“唰唰”写下一封奏折,仔细吩咐一番,数骑连夜赶回京城,他却不知,不止数名背插小旗传令兵八百里日夜不停,更有十数人四散向北……
蔡鞗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登船跑路,谁爱咋滴咋滴,但船只行了一两百里,临近崇德城外时,速度骤然降了下来,不仅降了,而且还停住了脚步,这让绿桃很是疑惑不解。
看着少爷悠闲自得坐在船头欣赏风景,知道少爷心情很好,一边将暖炉搬到他的脚边,一边为他温着酒水。
“少爷,您是要进城休息吗?”
“进城?进城干嘛?”蔡鞗一愣。
绿桃疑惑道:“咱们的货栈在长安镇,崇德没有货栈,若是不进城,少爷又为何停了下来啊?”
蔡鞗提起稍温酒水,很是自得吃了一大口,确实是吃,甜甜的,一嘴的米香味。
“十七。”
“让人到城里买些木炭之类的,咱们船里的活物不耐寒,冻死就可惜了。”
蔡鞗向十七摆了摆手,看着绿桃又是一笑,意思是,停靠是为了木炭。
绿桃性子单纯,蔡鞗说什么她就信了什么,也是以为是为了木炭,可这一停就是停了两日,直到黄文功、高俅坐着马车一路赶来。
黄文功心急火燎的要坐快船追赶,高俅说啥也不愿继续乘坐晕人脑袋船只,原本乘船一日便能追赶的上,结果蔡鞗却等了他两日,看着满脑袋大汗的宦官一阵摇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得嘞!小子陪着公公一起倒霉吧。”
第239章 小爷扛事儿
“啊?”
黄文功一阵呆愣,见蔡鞗依然抱着暖炉、吃着米酒,很小心问道:“驸马爷,这……这是何意?”
“何意?”
蔡鞗微微摇头轻叹。
“公公倒是忠贞谨慎,估摸着是要派人先行问过官家心意,是与不是?”
黄文功忙点头道:“事涉皇族宗亲,自是要秉明官家啊?”
蔡鞗微微点头,说了句让他意外话语。
“黄公公记着了,日后你最好待在皇宫大内中,最好哪里都别去,什么监军啦,什么大使的,最好都别碰,会死人的。”
“三国魏蜀吴顶级谋士贾诩曾言谋士五境,即谋己、谋人、谋兵、谋国、谋天下五谋,第一谋便是‘谋己’,就是先保住自个的命再说其他。”
黄文功连连眨巴着小眼睛,随后攀爬到了船上的高俅、蔡翛皆是一愣。
“谋己是保住自己和一家老小的命,某人是保住谋主的小命不丢,谋兵是保住谋主小命并获得图谋天下的实力,谋国即一国之主,谋天下乃谋天下万世之基。”
“老黄你是老实人,不善谋,不善断,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听话、实诚,所以呢~小爷才愿意给你个忠告,哪也别去!就在皇宫大内待着,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伺候大小主子,你的命才能长久,否则……早晚身首异处。”
黄文功感觉自己哪里做错了,却又不明白是哪里的错,小心说道:“驸马爷,老奴究竟哪里做的不对啊?”
蔡鞗一阵沉默,说道:“按理说你没有做错,依照规矩办事,事事请教上官以定对错,按理说没有错,即使出了些纰漏,也绝对不应怪罪于你,只是……官家或许不会这么想。”
“三个法子,第一个息事宁人,第二个敲打敲打应天皇族,第三个清理一些不拿天下当回事的朝臣。”
“帛锦的烂事刚过去不久,今次又要动荡江南,如此之事,若无朝廷上一些人点头,想来应天也不敢轻易动手,敲打敲打没底线的朝臣也算不错,顺便还能迫使应天各家拿出无数钱财消灾,朝廷也因此得了些钱财,弥补一下流求岛上的损失,按理说第三个法子是上上策,实则并非如此,此时的应天估计已经得了消息,我敢保证,应天各家正在拼命甩卖吞下的江南田地,全力退出苏杭范围,也就成了第一个息事宁人的法子。”
“可这问题就来了,第二个、第三个法子都能轻而易举获得应天各家花钱消灾的数百万贯钱财,结果被你这么八百里加鞭送往京城的加急信整没了,官家会夸奖你老黄忠贞任事呢?还是故意透露风声给应天一干商贾呢?”
“驸马爷,老奴……老奴可没透露消息啊……”黄文功老脸一阵惨白,哀嚎着就要跪倒在地。
蔡鞗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是没透露,关键是数百万贯银钱没了啊!”
“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倒霉了,小爷也要跟着一起倒霉,谁让一二三出自小爷之口呢?”
“唉……这日子是没法子过了,谁忠心耿耿谁倒霉,谁开口做事谁倒霉!”
蔡鞗扶膝站起,拍了拍老混蛋的肩膀唉声叹气。
“小爷自从见了你老黄,小爷就一直倒霉不断,先是在麻逸国见了你,小爷大好的青春、自由、美人、打生打死赚来的家业,全没了!全成了小公主的家业!”
“你自个说说,小爷原本可以左搂右抱,原本可以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的小将军,现在好了,成了小驸马!”
“小驸马就小驸马吧,若是娶了个贤良淑惠的媳妇也就罢了,可公主哪个是省心的主?还不得天天跪搓衣板挨训?”
高俅、蔡翛和一干官吏一阵苦笑哀叹,黄文功脑门满是冷汗,忙说道:“茂德帝姬很是贤良淑德……”
“你可拉倒吧!‘茂德’两字看着德行很高,可你老黄莫要骗我小儿无知,不知道人名字与性情往往是反着来的,是长辈规劝啥的?”
蔡鞗很是撇嘴不满道:“第一次见你就被你坑了一辈子不得翻身,接着就是流求县,一日砍了好几千人脑袋,用几千人脑袋来安定流求民心,流求县倒是稳妥了,你老黄信不信,等小子回了开封,官家若不拿此事狠敲小子的脑袋,小子给你做干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哼!惹了一身杀孽,到头来也得不了个好!”
说着又踢了踢憨楞楞跪着的老宦官,不满道:“你说你这老儿吧,说你精明,你尽做蠢事,说你傻吧,你也知道金子是好东西!你咋就不知道‘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呢?咋就不知道‘甭管一二三,先弄到数百万贯银钱’在手呢?至于想抓哪个,想整治哪个看不上眼的混球还不容易,一帮子王爷、国公啥的都准备坏了国朝根基,这可是抄家灭族大罪!一通吓唬,那个谁谁的,还不是你一挤眼、一努嘴的事情?”
“现在好了,全被你搞砸了,啥都没了!自己倒霉催的,还得连累了小爷!你说咋整吧?”
蔡鞗也不搭理他人,戳着黄文功大脑袋一通训斥,背着小手自顾自回自个单独船舱,只留下一干呆愣官吏和绝望了的黄文功。
高俅扶额轻叹,伸手就要将悲痛欲绝的黄文功拉扯起身……
“高太尉,高大人,你……你可害死了老奴!”
黄文功心下恐慌不已,身在皇宫大内几十年,又怎能不了解官家的性子,几百万贯的银钱就这么被他整没了,回了开封,那还不得活剥了他的皮?
恐慌惊惧之下,也不在乎高俅是不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了,跑到蔡鞗门外就是一通哀嚎。
“驸马爷……驸马爷……您可……您可得救救老奴啊……驸马爷……”
蔡鞗是个喜静的性子,哪来得了不羞老儿这么可着嗓子哭嚎?气的他开门就要狠揍一顿不羞老儿,可扬起了手臂,看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样子,又怕弄脏了干净小手。
“救你……”
“咋救?”
“驸马爷……”
“哼!”
蔡鞗冷哼一声,看向十七说道:“通知一下姚老,让他立即带着人前往应天,就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们露出了脑袋,想要钻回壳里已经晚了’,就说‘官家不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老老实实自斩身家还罢,否则就别怪官家揪着他们小辫不放’啥的,记着要挨家挨户告知,拿出五百万贯银钱,顺便把吃进肚子里的江南田地给小爷吐出来,这事儿就算到此为止,官家才能原谅了他们。”
“对了,带着咱们的百十骑,哪个敢叽叽歪歪的,就给小爷揍!狠狠揍!出了再大的事情,小爷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