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火山灰水泥
蔡鞗一通叭叭,可是把高俅吓了个半死,什么叫“官家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刚要张口,脑中瞬间想到流求岛送入官家案头的军议,张开了的嘴巴又无奈转向蔡翛。
“小五贤侄难道一直这般蛮横?”
蔡翛一阵无语,这都在眼前看着呢,而且还当着帝国太尉的面,想要辩解,最后只能无奈叹息。
“自打乘船大病一场后,五弟的性子便是这般,即便是父亲当前也是无可奈何,或许……或许五弟尚还年幼,若年长些,兴许能稳重一些吧……”
蔡翛很是怀疑长大后能否改变,说是个老狐狸吧,明明就是个十岁娃娃,看着是个娃娃,胆子能把天捅了个窟窿,而且还是捅了不待补上的那种,智谋算计更非常人,正如眼前混账话语,听着便让人生气,细想后,才发觉或许只有如此威胁,才能让一干吝啬鬼吐出财货来。
原本停靠等待着的大船也再次张帆启航,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初时蔡鞗甚是得意,很是得意能够无视当朝太师喜怒,可船只渐渐向北,看到百十纤夫拖拉着一艘装载花石沙船后,昂头得意表情再也不见踪影。
蔡翛走出船舱,抬眼看到蔡鞗站在船头,见他一连数日沉默,好像知道他心下在想着什么,默默来到身旁,默默看着百十纤夫奋力拖拉大船……
“此时正是枯水季节,北上的船只也只能由纤夫拖拉。”
蔡鞗眉头微皱,像是有些不喜身边多了个呱噪人,又像在想着什么……
“官家喜好太湖山石,奈何?”蔡翛突然开口。
蔡鞗有些奇怪看着悲天悯人模样的蔡翛,有些疑惑道:“官家喜好太湖山石也算不得什么,当然,若不付银钱就不好了。”
蔡翛一阵无语。见他神情,蔡鞗一阵撇嘴不满。
“要五弟说,官家善书善画,就该把挖石头的百姓,把拉纤绳的纤夫全带去皇宫大内……对了,还有遭灾时,易子而食的大肚子娃娃也送去皇宫,让官家好好画了幅《政和盛世图》来。”
蔡翛面色骤白,不知何时又跑来烦人的黄文功更是差点没翻眼昏死了过去。
蔡鞗转身瞥了眼老宦官,无所谓道:“看把你吓得,官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说着又叹息一声,不满说道:“一群混账东西,完整山石沉重难行,那就选择春夏之时起运啊!整个寒冬腊月作甚?难道过了淮水,山石还能长腿自己溜冰不成?全他娘地混账东西。”
黄文功见他恼怒,犹豫低声道:“通妙大夫说……说此时正是气运……”
不等黄文功话语说完,蔡鞗很是不耐烦摆手道:“什么通妙不通妙的,气运,啥是气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气运……”
“气运是给自强、厚德之人准备的!”
蔡鞗指向奋力拉扯纤绳纤夫,冷声说道:“大冷天的还是短衣短袖,枯水时节拖拉船只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给了足够银钱,下刀子拖拉都成!关键是朝廷给银钱吗?”
“给了银钱,纤夫可以养活一家老小,这就是厚德养民,不给银钱还在枯水时,在寒冬腊月拖拉重船,那就是阴损害人,故意拿人命耍着玩的!就这还气运?”
蔡鞗不屑道:“祝融怒触不周山,女娲不补天,仰着脖子坐山上看着成吗?大禹不治水,水患能消吗?小爷不砍几千蛮人脑袋,蛮人能老实吗?”
“气运……”
“道家斩三尸成圣,儒家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
“成圣是不是气运?天天躺床上张嘴等死,能斩了三尸成圣?还是能成就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
“嘚嘚……你白活了偌大的年岁,啥道理都不懂。”
蔡鞗很是不耐烦一摆手,再次看向衣衫褴褛的百十纤夫,皱眉说道:“官家既然这么喜欢山石,为何不把石头敲成一块块的,自个按照心意黏合呢?”
蔡翛正琢磨“气运”呢,听了这么无脑话语不由一愣,黄文功好像不挨训就难受一般,低声说道:“驸马爷,石头……石头不是砖石,没法子……没法子用糯米黏合……”
“唉……”
蔡鞗深深一叹。
“小爷若是老是训斥打骂你吧,外人总以为小爷脾气暴躁,可你总是说些让小爷生气的话语。”
蔡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语来,皱眉道:“难道这世上有黏合石头的东西?”
蔡鞗叹气道:“能黏合石头的只有石头!五弟在南洋转了一圈……那个绿桃……绿桃——”
正在船舱里缝补棉衣的绿桃听了叫唤,慌忙跑了出来。
“少爷,您叫绿桃?”
蔡鞗挠了挠头,说道:“去拿些压仓的火山灰水泥,顺便再拿两块石头,对了,压仓的箱子一定要用油纸仔细包裹好了,别受潮了,水泥受潮就变成了石头。”
“嗯。”
绿桃风风火火跑入船内,蔡鞗看向蔡翛,解释道:“能黏合石头的也只能是石头,绿桃取的灰是火山灰泥,这种灰泥不能遇到水,遇到水就变成了石头,用它黏合石头……估摸着一刻钟就能与石头合为一体。”
蔡鞗指向前方巨大沙船,说道:“五弟知道官家喜欢石头,在南洋时,遇到了火山就寻了些这样的灰土,将那样的石头敲烂,官家想怎么整怎么整,用石头做个麒麟,做棵树,做个仙宫……想怎么整怎么整,也省的这么费劲拉石头了。”
“驸马……驸马爷……您……您说的是……是真的?”黄文功眼珠子溜圆,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绿桃端着一盆土灰,一半大娃娃拿着两块石头跑来,蔡鞗也懒得多说,又让人取了点水,他也掌握不好用量,本来只需要用一两勺水泥就成,结果半盆灰被他浪费了。
先是用水把石头接口清洗一遍,用布匹擦拭干净,用水泥涂抹后,两块粘上就算完事,无非就是没硬化前需要固定,正如他所说,一刻钟便结结实实粘在了一起。
蔡鞗指着黏合处说道:“这里用锉子锉锉,扔在水里半个月,长了绿苔啥的,谁能看出来是水泥粘的?”
说着,蔡鞗提着石头,照着船帮就是“哐哐”一阵,石头是断了,但是断的并不是黏合处,又随手扔在地上,小手一阵拍打手上灰土,很是瞪了眼傻愣愣盯着石头的宦官。
“没见过,不知道,就别啥事儿都这么肯定,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就比如说后面船上的两三百斤老鼠,可爱的树袋熊考拉……”
不等蔡鞗话语说完,绿桃忙小脑袋乱点。
“考拉最是好看!”
第241章 光明正大的砸
什么考拉不考拉的,又怎能比得了水泥这般好东西?
黄文功、蔡翛,不知道是哪个多嘴,高俅和一众大小官吏们急匆匆钻入大船底层,全翻弄着蔡鞗充当压舱石的水泥来,绿桃也慌里慌张跑回船舱,唯恐他人抢了她的鹦鹉。
一干人钻入船舱,蔡鞗却皱眉看着远处百十纤夫,百丈外沙船上的巨石太大,依照蔡鞗的估计,沉重船只顶多向前再行半日,之后也只能等待来年水涨之时。
“十七,传令靠岸。”
“诺。”
十七传令,大船缓缓靠近堤岸,船底一干人像是发觉了异样,急匆匆跑了出来,蔡鞗回头看了眼,差点没被黄文功气岔了气,指着宦官鼻子就是大骂。
“混蛋……你们把水泥搬了出来,没了压舱石,小爷的船会翻的——”
“靠岸!”
……
蔡鞗大怒,一干人不敢多言,却也不愿将一箱箱水泥搬回底层,无可奈何,不想靠岸也不成。
百十骑前去了应天,一干短打汉子充当了他的亲随,也懒得理会正火急火燎指挥他人搬运水泥的黄文功,小心吩咐了人去寻车马行。
通海镇在宿州、泗州交接处,隶属虹县,是汴河沿途重镇,因所处位置缘故,河面上船只无数,全是等待缴纳2%的行商税船只。
蔡鞗率先登岸,也不愿去理会混账老儿,至于税吏……刚坐在岸边草棚子里,正准备饮上一杯暖暖身子呢,就见远处混账老儿鞭打几名税吏。
“那人是谁啊?竟敢鞭打通海镇税吏,估计是有好戏看喽~”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蔡鞗回头看向开口老头,而撑着个竹竿的老头也顺势看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
蔡鞗又回过头看向正暴怒的黄文功,笑道:“听老神仙话语,好像通海镇有通天大人物一般。”
撑着竹竿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有事没事在蔡府门口糊弄人的包道乙。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若不是蔡鞗身边的亲随去了应天,老骗子早早的便能将他认了出来。
听着蔡鞗话语,包道乙苦笑一声,说道:“通海镇再如何通天,有一日砍杀了数千颗脑袋的小五衙内在,再如何通天也是无用。”
蔡鞗不由咧嘴笑了,笑道:“老神仙这话语可是不对,小子再如何,那也比不得官家亲信内侍,更加比不得当朝太尉。”
“这……唉……”
包道乙双眼猛然睁的溜圆,继而又是一阵哀叹苦笑。
一老一少两人随意闲聊开口,虎子却紧握长弓,双眼死死盯着角落里的汉子。
蔡鞗回头看了眼不认识的汉子,笑道:“虎子叔不用紧张,老神仙也就整日糊弄糊弄人,不会没事招惹咱们的。”
说着,提着酒壶来到老头身边坐下,又瞥了猛然抬头的汉子,咧嘴一笑,一边为老头倒着酒水,一边笑道:“小子本就是小酒鬼,伤势好像留下了病根,这种鬼天气更是离不开了酒,尝尝小子的酒,最是适合北方寒冷天气。”
数步外时包道乙就知道臭小子的酒水很好,当酒水入肚时,一道火线直入心肺,整个身体如同躺在柔软棉花团中。
“呼……”
“舒坦!”
包道乙毫不客气,一把抢过酒壶,又是一大口灌入肚中,随手扔向一旁的汉子。
“浑小子一肚子坏心眼,酒水却好的紧。”
蔡鞗也不恼怒,好不容易遇到个让自己舒心的人,小脑袋凑上前,低声打趣道:“老神仙不会是想抢一堆没用的石头吧?”
包道乙手掌一抖,身体陡然挺直,枯瘦大手抬起就要狠狠拍打小混蛋脑袋,虎子大踏步上前,双眼微眯看着一旁年轻汉子。
蔡鞗没有理会虎子紧张,毫不客气一把拍掉混账老头手臂,不屑撇嘴。
“一堆破烂石头而已,不能吃不能喝的,难道你还能扛走不成?”
蔡鞗又指向远处大船,笑道:“那石头高四丈,宽三丈有余,沉在了岸边还罢,若掉入河心,不言阻塞河道,仅在这个冬日打捞,需要多少人手?你这老儿不是故意捣蛋、造孽,又是什么?”
包道乙一阵吹胡子瞪眼,蔡鞗微笑依旧,下一刻说出的话语却把老头吓了个半死。
“一堆烂石头而已,想砸还要偷偷摸摸?丢人!要砸就要光明正大的砸!”
蔡鞗咧嘴指了指一汉子,说道:“三儿,爷看着那石头挺碍眼的,招呼下兄弟砸了,顺便拿些银钱,拉纤绳的一人一贯银钱,就说小爷请他们吃酒。”
“诺。”
三儿抱拳大步离去,包道乙嘴角一阵不屑,拿钱吃酒他信,知道浑小子不在乎银钱,可要砸石头……眼珠子陡然溜圆,一脸惊骇看着百十汉子蛮横登船,原本还鞭打税吏的混账老儿成了哭嚎凄惨老人。
海龙帮儿郎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少帮主说咋整就咋整,反正事儿再大也不用他们扛着,三儿一声招呼,百十人提着锤子呼啦啦跳上纲辰船只,押运纲辰官员还未反抗就被丢入水中,刀子一亮出来,一帮义勇军全吓得跑到岸上,黄文功一见蔡大驸马要砸石头,那个哭嚎就别提了。
一帮二百五汉子讲不通道理,黄文功提着衣裙跑到草棚,还没开始哭喊……
“瞎嚎嚎个甚?小爷砸了,你这混账老儿不会粘上?就这鬼天气,是你拉着去开封,还是石头长腿?再敢在人前丢爷们的面,小爷抽不死你!”
……
“砸石头又不是你,你紧张个屁,就算官家恼怒不满,那也是打小爷的板子——”
……
“混账东西……”
“主次不分,打烂了,粘上不就行了?打碎了,装上马车,三五日就能送到开封!东西再好,永远送不到官家面前,那就屁都不是!”
……
“混账东西……”
“最重要的水泥不小心护着,偏偏哭丧一堆烂石头,破石头到处都是,你以为水泥是到处都有的?”
“滚!”
还别说,蔡鞗一通拍桌子大怒,黄文功也不可着嗓子哭嚎了,提着衣裙再次跑向江边,连打带骂指挥着通海镇税吏小心搬运火山灰水泥。
蔡鞗一通恼怒可是把包道乙吓了个七魂离窍,就在准备开口时,蔡鞗按桌站起。
“要抢就抢些真金白银,抢些石头屁用没有,不仅让拉纤绳纤夫白浪费功夫,而且你们毁了一船,官府就会想法设法送去更多。”
蔡鞗看向正走过来的高俅等人,面上满是笑容。
“人呐……”
“得不到的才觉得珍贵,可若是满屋子,满院子全是破石头,反而不会觉得如何好了,自也没了什么花石纲。”
说罢,蔡鞗大步走向阴沉着脸的高俅。
第242章 百十骑冲阵
远远看着小梁冠孩童哈哈大笑,看着高俅无奈苦笑,看着一帮汉子将一块块石头运到岸上……
“唉……”
包道乙深深叹息,从方杰手里毫不客气抢过酒水,不满道:“浑小子的酒水哪有你这般糟蹋的?”
自个说着方杰糟蹋酒水,不羞老儿却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正待将酒壶重重拍在桌案上,陡然发现小巧酒壶竟然是银子做成的。
“浑小子……浑小子太混蛋了!竟用银子气老头子……看啥看,再看也不是给你的!”
不羞老儿很是不客气将酒壶塞到怀里,无视方杰的横眉怒目,看向远处正准备钻入马车的浑小子……
“老神仙吃了上顿没下顿,圣女因你个浑小子至今还在遭罪,你难道就这么狠心?”
……
“不行!”
“绝不能便宜了你小子!”
包道乙猛然站起,也不理会一脸怪异的方杰,拄着竹竿大步走向一群流民乞儿……
包道乙与流民乞儿说了些什么,蔡鞗不知道,见了整日蹲在门口老儿,心下本能的猜测到他们想要做什么,通海镇是宿州、泗州交界处,北面是京东东路下辖宿州,这种地方最易逃脱,目标自然是花石纲。
“小爷把石头砸了,看你们还抢不?”
蔡鞗心下得意,也不管官家满意不满意,反正有水泥,既然这么喜欢石头,那就做个合格石匠好了。
马车足够宽大,是姚仲教早已准备好了的,本就有准备妥当的车马,再加上通海镇特殊位置,以及特殊季节,运河沿途的车马行几乎全都聚集在了此处。
长长的车马一路向北,等数百马车来到了宿州时,还没等他下车了呢,十七带着百十骑已经纵马奔到近前。
刚跳下马车,一名中年男子忙弓着身子上前。
“房国公府赵三,见过都护大人。”
听着“都护”两字,蔡鞗很满意点头,笑道:“赵三,你来找本都护可是有事?”
亲身体验过眼前一群人的蛮横,赵三不敢稍有迟疑,躬身说道:“小公爷甚是敬佩都护为国开疆拓土,听闻都护前往东京述职,特来相请国公一见。”
“一见……”
“也罢!本都护一路未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食,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蔡鞗大步走向躁动不已的老伙计,下马容易,上马困难,在十七帮助下上了战马,小手猛然提动缰绳。
“啾啾——”
枣红战马嘶鸣仰天人立。
“轰!”
铁蹄重重踏在赵三面前,吓得赵三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蔡鞗小手拽动缰绳,战马应力而转,“咴咴”撒蹄奔向远处城门,百十骑纷纷扬鞭尾随狂奔,惊吓的路人纷纷躲避……
看着百十人纵马狂奔下混乱,高俅眉头微皱不悦,正待开口,黄文功大急,想也未想跳上马车大叫。
“驸马爷……驸马爷等等老奴——”
“快!快追上驸马爷!”
原本还有些怀疑应天各王公府邸是否先于官家得了消息,看着赵三毕恭毕敬模样,老宦官哪里还敢稍有怀疑,愈发恼怒坑了自己的高俅,照着呆愣马夫就是狠狠一脚。
百十骑纵马狂奔,守城门兵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也是见了这一伙人,但也是按照规矩递交了路引,见一群人又跑了回来,而且还不像要停下来的样子,虞侯马六有些恼怒,大手一挥。
“大胆!”
“哪个敢擅闯城门?”
马六按刀摆手,二三十的守门卒忙拿着木棍上前,准备入城的百姓一看不妙,大乱逃到两侧。
看到城门竟有人敢阻拦,蔡鞗拿起哨子一阵鼓动。
“嘟嘟、嘟嘟……”
哨音又短又急,紧跟在背后传令兵,想也未想举着短号。
“呜呜、呜呜……”
短促且急号角声想起,两翼三十余骑疯狂踢动战马,几乎遮住了半个马身的水滴形骑盾竖起,百十骑同时稍微压住马速,数息间,三十余数骑形成内外两层“人”字形锋锐尖盾。
黄文功正在马车里不住催促马夫赶车,因车帘无法看清车外情景,号角响起时才掀开车帘,正见百十骑随着号角声在狂奔中变阵,仅仅数息间便形成一杆巨大锋锐长矛。
“这……这……”
站在车辕上的高俅、蔡翛面色狂变,高俅是太尉,主掌练兵,蔡翛原是镇江知兵,远比黄文功知晓兵事,远远看着顶在前方两排“人”形锋锐,两人眼中满是惊骇。
马蹄如雷,百十骑如同千军万马泰山压顶,竖起的骑盾若铜墙铁壁碾压一切阻拦,马六入伍二十年,又哪里见识过如此威势?呆愣愣站在道路中间不知所措……
“大人快逃——”
都头孙祐惊叫,正待从慌乱逃到路边兵卒中奔到街心……
“砰!”
一声巨响碰撞,马六整个人飞起,也幸好在碰撞的那一刻,苏二十七微微调整了下角度将人侧面撞飞,要不然就算马六不被撞死,也会生生被马蹄踏成一堆烂泥。
“轰轰轰……”
马速未有丝毫停顿,百十骑轰隆隆穿门而过。
“大人——”
孙祐惊叫奔到口吐鲜血的马六身前。马六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一口鲜血喷出后才舒坦了些,一脸惊恐看向奔驰而过百十骑。
“娘……娘的,幸好……幸好老子穿了铠甲……”
马六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一把抓住孙祐衣襟,大吼。
“快……快去报……报知州大人……贼人……贼人造反——”
“诺!”
孙祐想也未想,丢下马六拔腿就跑。
“哎呦!”
孙祐跑了,马六脑袋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脑袋生疼的他想要骂娘却找不到对象。
远远看着这一幕发生,高俅一阵莫名恼怒,蔡翛脸上爬上担忧,黄文功却不管这些,心下恼怒一群不长眼色的混蛋,催促马夫赶紧追赶没了人影的蔡大驸马,马夫不敢稍有停顿,也不在乎了老马会不会累脱了力,拼命挥舞马鞭。
“砰!”
马车临冲过一干守门卒搀扶的马六时,黄文功拿着块银子砸在马六脑门上。
“混账东西,驸马爷也是你能阻拦的?滚一边去!”
“哼!”
黄文功冷哼,马六一干人却是呆了。
“驸马爷?”
“咱……咱大宋啥时候有了这么一位驸马?”
看着马车远去背影,马六嘴角低喃,眼中满是疑惑不解,驸马不应该都是点头哈腰模样么?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又一辆马车轰隆隆自背后而来,马六一干人再不敢阻拦半分,不仅不敢靠前,十余人更是连连后退丈余,不过这辆马车没这么蛮横,而是转向他们停了下来。
蔡翛掀帘走下马车,看着一群惊慌失措官兵,心下暗自摇头,对那个蛮横五弟嘴里的“百年承平”有了另一番感悟。
老仆拿过钱袋走到马六面前,抱拳说道:“我家老爷是枢密院广西房副使,五少爷伤了将军还请见谅。”
老仆将钱袋送到呆愣马六怀里,又微微抱拳,这才搀扶着蔡翛再次登上马车。
“枢密院……广西房副使……五少爷……是谁啊?”
第243章 一张礼单
“轰轰……”
马蹄如雷,此时已经不再是骑兵冲阵队形,十七在前领路,百十骑一路奔到一座双层木楼前,在楼前打转了一圈蔡鞗才安抚了躁动战马,仰头看着“百花楼”十数息。
“百花楼……不会是十姐的花楼吧?”
十七心下恼怒董香儿的背叛,冷脸说道:“正是十姑娘的花楼。”
“呵呵……”
百十骑狂奔而来,二楼开着的窗口竟然不知何时合上了,花楼么,本该是龟奴、姐儿在外躬身、花枝招展招徕,如今除了洞开的枣红木门外,屁个人都无,全被杀气腾腾百十骑吓的躲了起来。
蔡鞗翻身跳下,正待摇头叹息,一声既熟悉又让人厌恶不喜话语钻入耳中……
“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有人要倒霉喽——”
蔡鞗侧目去看,果然是混账神棍拄着个破竹竿依靠在墙角。
“小子目中异彩连连,印堂饱满有神,倒是您老骨枯形瘦,印堂发黑且双目无神,不会是哪个姐儿深得吸髓噬精神术,让老神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乐不思蜀吧?”
“倒霉不倒霉的不提也罢,能让老神仙也成了这般凄惨,小爷还真要见一见了。”
说罢,蔡鞗也不愿理会混账老神棍,大步就要走入阁楼……
“老神仙可是三日未有饭食了,你小子不会如此吝啬吧?”
“小子是铁公鸡在世!”
蔡鞗摆手,正待抬步……
“若非闺女舍命救你……”
蔡鞗脚步一顿,一脸的无奈向老混蛋招了招手,包道乙大喜,忙提着“招魂幡”跑到近前。
“老神仙就说么,你小子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老神仙饿死了……”
“哪个……哪个……是真的三日没赚到银钱了。”
包道乙用着油亮袖口很是抹了把鼻涕,又将两手塞入衣袖中,再见他乱糟糟胡须佝偻着腰身,要如何的猥琐就是如何的猥琐。
“十贯钱算一卦如何?”
……
“二十贯……”
……
包道乙犹犹豫豫说道:“老道……老道只……只想要口饭吃……”
“家中……家中着实没……没粮了,养不活……养不活了那闺女……”
蔡鞗心下一叹,也不再多言,大步走入洞开的门内,上一刻还是猥琐老儿,在蔡鞗转身走入木楼的那一刻,腰身也不佝偻了,一边迅速脱掉外袍,手脚极为麻利将衣袍翻转,没几息便成了件道袍,在一干人目视下,竟华丽的转变成了道风仙骨老神仙。
包道乙一手拄着破竹竿,一手竖在胸口,脚下却未有半分停顿,大步跟在蔡鞗身后,对角落里的龟奴理也不理会。
数十人按刀跟在身后,蔡鞗一路登上木楼,也不用他人招呼,推开与百花阁一般无二格局的甲字号房,房内十余人齐齐转头看来,却无一人起身见礼。
蔡鞗也不理会他人态度,撩起衣摆盘膝坐在正中门口,刚要端起酒水,楼下就听到一阵惨叫传入。
“驸马爷……驸马爷……”
“登登……”
一阵登楼声响起,不数息,门口出现黄文功身影,见到屋内诡异寂静,脑袋不由一缩,默默坐在一旁。
蔡鞗抬头看向对面主座的年轻人,华贵宽大衣袍,镶着宝石小梁冠,样貌看起来有些柔弱,蔡鞗却知道,若此人镇不住一屋子老老少少,也绝无可能坐在主座,仅凭一个太祖嫡子后裔可不够资格。
蔡鞗提起银质精巧酒壶,一边倒起酒水一边开口笑道:“初次见到小国公,本都护先干为敬。”
一干人默默看着他饮下酒水,看着面前空空酒盏。
赵子奭举起酒盏,一群人纷纷端起酒杯……
“都护大人在南洋开疆拓土,又听闻前些日平定流求叛乱,本世子心生仰慕,特请诸位世子前来相见。”
蔡鞗豪不在意摆了摆手,笑道:“南洋不过是一群山林里的猴子、野人,世子若领军前往,也定然可一战功成。”
说着,蔡鞗伸入怀中,拿出一张纸张来,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前些日一群混账找到本都护,说什么诸位欺负人什么的,还要扬言报复啥的。”
“呵呵……一群屁都不是的商贾,诸位想要什么,直接取就完事了,竟他娘的扬言报复?真他娘地吃了熊心豹子胆,天下都是太祖爷打下来的,不砍他们脑袋就不错了,更何况只是讨要些钱财……”
纸张掏了出来,低头看了几眼,又侧头看向屁股跟长了痔疮似的黄文功,笑道:“都是龙子龙孙啥的,走狗猎鹰啥的也不能太过靠近,就由公公呈上我江南商贾奉上的礼单吧。”
赵子奭则冷冷看来,蔡鞗又是咧嘴一笑,举杯示意,再一次先干为敬。
在开封时,黄文功不知与王公勋贵们打过多少交道,都他娘地准备控制大宋朝半壁江山了,还说个屁,更愿意马前卒蔡鞗直接开怼,怎么又送礼单了?
不明白,但他吃了太多亏,也不敢开口反对,只是很小心看向礼单,刚看了几眼,大手猛然一抖,如同蛇蝎咬了一般。
自蔡鞗掏出一张纸张时,所有人目光便放在了小小一张纸上,见黄文功神色陡变,十余世子心下顿觉不安。
黄文功低着头走到赵子奭面前,将纸张双手送上,面无表情说道:“驸马爷拿出了礼单,老奴希望世子也同样还份重礼。”
礼单放在面前,赵子奭竟有些心慌不敢去接了,数息也不见接下礼单,黄文功默默将礼单放在桌案小几上,低头走到蔡鞗身边坐下,很是恼怒瞪向只知道吃的包道乙,尽管两人从不认识。
“礼单不重,礼尚往来么,世子若连接下都不敢……”
“呵呵……”
蔡鞗举杯轻笑。
“哼!”
“本世子还就不信你能拿出多重的礼单来!”
世子赵令夫大怒,上前一把拿过纸张,刚低头看了几眼……
“这……这……”
赵令夫猛然转头看向蔡鞗,眼中满是惊恐。
“你……狗贼,你……你敢诬陷皇族——”
赵令夫慌乱,原本强装镇静的十余人大乱,全起身围拢在赵子奭身前,看向桌案上一片纸张……
“混……混蛋……”
“混蛋——”
……
“砰!”
蔡鞗拔出腰间匕首重重插在桌面上,刚刚出现在房门口的高俅、蔡翛脚步不由一顿,站在门外看着大乱的厅堂,两人的出现,桌案上的匕首,屋内陷入诡异寂静。
第244章 小混蛋敢捅天
蔡鞗低头细细品味小几饭食,微微点头,好像很满意厨子的手艺。抬眼看向一群慌乱的宗室皇亲。
“太祖立国,未有斩杀任何一名统兵大将,只要愿意放下兵权,田地、美人、财富、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一人领兵,再如何雄心壮志,再如何野心勃勃,太祖抬手便将之捏死。”
“一人富可敌国,一人权柄滔天,大宋国照样抬手打回原形!”
蔡鞗自顾自倒了杯酒水,一口饮尽。
“汉高祖立国,十二年,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韩王信七王,仅存韩王信。”
“唐国立,太宗斩兄弑弟囚父,杀开国功臣者无数……独独我朝太祖立国未斩一人,仅夺其兵权。”
“何故?”
蔡鞗冷冷盯着赵子奭。
“本都护不怕告诉你,小爷不愿做什么驸马,小爷喜欢纵马驰骋万里,小爷喜欢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蔡鞗按膝站起,小手摸向腰间,眉头微皱按住匕首刀鞘,冷冷看着一干人。
“未经过朝廷允许,小爷敢私用南洋都护府名义与麻逸国签订千年契约,小爷敢越权鞭打数百禁军,敢大闹樊楼,敢砸了官家的石头,为了激怒官家,为了不成为驸马,小爷今日就敢为了宋国江山安稳,挨个将你们王府、公府、侯府……将你们挨个抄家!”
“不信你们试试!”
“试试小爷敢不敢耍浑!”
蔡鞗一脸不屑转身,正待抬步……
“江南的田地、盐巴、茶丝,外加五百万贯,小爷在南京见不到这些,那就别怪小爷心狠手辣!”
“了不起,小爷这辈子亲自给太祖爷看守陵墓!”
话语说完,蔡鞗大步走出房门,门外的高俅、蔡翛忙让开了些身子,这一刻,两人竟有些畏惧眼前矮了一头的冷脸娃娃。
黄文功可不管其他人,见蔡鞗起身时也跟着慌乱起身,蔡鞗走出房门,弓着身子在旁小心“伺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十足的狗腿子。
包道乙计划好了打劫花石纲,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拖子事情,见到蔡鞗时,初时也只以为是正常的入京述职,自通海镇前往开封,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宿州城的,蔡鞗带着长长马车队伍北上,又怎能跑的过轻装上阵的他?
进入了宿州城后,才发觉了些异样,南京各家王、公、侯府的世子竟齐聚宿州城,虽然包道乙一时间没能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本能的感觉是找浑小子麻烦的,这才在百花楼外张口什么“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混账话语,此时才惊愕发现,不是龙子龙孙找浑小子麻烦,而是浑小子狮子大开口,眼巴巴看着那张惹了麻烦纸条,心下那个悔恨就别提了,早知如此,厚着脸皮偷看几眼也好啊!
蔡鞗一脸阴沉大步离去,高俅、蔡翛以及一干官吏齐齐看向桌案上纸条,赵子奭心下大惊,忙将纸张塞入衣袖,很想立马离去,但高俅当面,又无法动身。
……
高俅、三兄如何与一干龙子龙孙虚与委蛇,蔡鞗不想去管,反正狠话都说了出去,爱咋滴咋滴,刚一步踏出百花阁,黄文功就弓着身子小心说道:“驸马爷……帝姬……帝姬性子其实很好的……”
蔡鞗一瞪眼,黄文功立马闭上了嘴巴,唯恐“茂德”两字惹了他不高兴。
蔡鞗脚步一顿,皱眉道:“老黄你给小爷听着了,小爷知道朝廷中有不少人厌恶小爷,甚至连官家也是不喜,当然,这不怪官家,谁让小爷性子不好,不讨人喜欢呢?”
“但你给小爷听仔细了,小爷狂傲不是为了自个,若是为了自个,小爷才不会理会这种烂事呢!狠话已经说了出去,若应天拿不出小爷所说的,那就莫怪小爷大闹南京!”
“但是,若官家、朝廷插手,小爷转身就走,绝不再理会一丁点这种烂事!”
黄文功神情郑重,点头道:“老奴明白!驸马爷放心,老奴这就让人连夜赶往京城!”
蔡鞗点了点头,又叹气一声。
“这世道好人难做,想做点事也难,若朝廷、官家再冷了人心……”
“唉……”
……
蔡鞗爬上战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知州大人刚带着千余官兵前来,还未大叫捉拿反贼呢,百十骑已经轰隆隆远去……
“驸马爷……”
“唉……”
黄文功轻声叹息,又忙招过一汉子,低声细细嘱咐一番,最后郑重说道:“此事必须尽快告知官家,若稍有差池,小心爷们活剥了你的皮!”
汉子郑重抱拳:“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前往京城。”
黄文功唯恐路上出了岔子,又嘱咐道:“路上小心些,多带几个人,哪个敢阻拦就给爷们砍脑袋!”
“诺!”
黄文功摆手,汉子大踏步离去,至于骑乘马匹自不用多言。知州带着人前来,结果被恼怒不已的黄文功一阵训斥,当勾结“勋贵造反”砸过去后,知州老脸煞白,再不敢多言一句,让人按着守门卒就是一通鞭打……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领着长长车队的绿桃担忧不已,唯恐自家少爷出了意外,直到见到了人,这才拍着鼓囊胸口大大舒了口气。
蔡鞗一年长高了些,与绿桃相比却差了不少,成了大姑娘的丫头发育的很快,几乎与成年妇人相差不多,或许在南洋、在海上吃了太多木瓜缘故,胸口鼓胀的每每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也让她时不时就趴在书桌上偷笑。
大海上没可能纵马驰骋,因为蔡京、三兄一路跟随,他也少有机会骑马乱跑,狠话说了出去,也有了借口奔驰拉练,也不愿意听人劝解啥的,回到车队后便带着童养媳和百十骑跑路,让紧赶慢赶而来的包道乙很是郁闷不已,不得已,只得坐在蔡鞗马车车辕上,成了名老道马夫。
另一边,赵子奭刚刚陪着笑脸送走了高俅等人后,一脚踹翻桌案,仰天怒吼。
“混蛋——”
“砰砰砰……”
一阵摔砸踢打。
“滚——”
赵子奭指着房门怒吼,一干靓丽女子慌忙低头离去。
“呼呼……呼呼……”
“混蛋……混蛋……”
“来人!把那两个奸夫**给爷打死!打死——”
众人一惊,赵令夫忙开口阻止。
“慢!”
赵令夫上前先将房门细细关上,这才一脸郑重看着暴怒不已的侄子。
“此时已经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了,那无耻小儿竟将咱们家底查了一清二楚,官家必心生疑虑,这钱咱们是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否则……否则一旦定为图谋江……总之不能再给他人任何借口!”
庆国公世子赵子偁苦笑道:“事前我就不同意,江南帛锦之乱刚平,朝廷自是不会允许江南再度不稳,你们偏是不听,那可恶小儿先是汉高祖,后又是唐太宗,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换了他人,即使是高太尉,我等也可以争上一争,可……唉!那可恶小混蛋着实敢捅天!”
“谁说不是呢,樊楼的事情且不提,南洋、流求咱们也没有看到,那混蛋在通海镇砸官家花石,在宿州城殴打守城官兵,咱们可都是亲眼看到了啊!”
“可是被那该死的庶子害死了!要我说,不剥了狗男女的皮就已经不错,还是沉塘算了……”
“不可!万万不可!再如何那混账东西也还姓赵,绝不能再给他人借口!”
“我同意!不若将狗男女扔给那可恶小混蛋……”
“妙啊~若他敢无罪杀戮宗室皇亲……”
第245章 半指手套
蔡鞗不愿意与高俅待在一起,即使与三兄蔡翛在一起也会觉得不自在,一再被朝廷压制也让他脾性愈发易怒,心下知道不妥,需要发泄心下积郁,带着百十骑在野外奔走狩猎,算是练习骑射了。
百十骑游走于外,长长几乎看不到头的马车队伍缓缓向北,双方几乎是平行一路向北,因为马车携带的物品较多,有些还是南洋活物、奇花异果之类,更为麻烦的是随行拖拉的沉重石头,速度想快也快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冬日地面足够硬实,不容易深陷泥土无法行走,但过了淮河后,大雪足有两尺深,行走极为艰难,蔡鞗一只保护很好的考拉也被活活冻死了,鳄鱼则成了蔡鞗口中美食,鱼皮被剥了小心保藏,准备弄把像样的刀鞘啥的。
活物、草木死了八成,反正都是黄文功拖拉死的,官家要打板子也是打他,蔡鞗才不愿过问呢,自个在野外逍遥自在挺好。
道路难行,速度缓慢,皇宫大内却因蔡鞗的一张“礼单”引起轩然大波,自打黄文功在杭州八百里日夜不停送了封奏折后,暴怒的官家寻来京城一干龙子龙孙大骂了一个时辰,原本私下里还挺支持应天教训了臭小子,结果奏折将蔡鞗话语送到开封后,再没人敢多嘴一句,不少朝臣遣人日夜赶到应天。
朝臣们早朝议事,赵福金拿着小扫把有一下没一下打扫御道上冰雪,一边打扫一边抹着眼泪,因为流求岛黄金,因为苏眉、蔡鞗母子,小丫头一年来算是体验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听说了没,蔡驸马很是不愿娶了茂德帝姬。”
“昨日我就在垂拱殿外听了个真真,黄公公说蔡驸马说公主性子不好……说更愿意醒掌……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啥的……”
“我也听说了,蔡驸马说封号与性子相反什么的……”
“听说……五百万贯……”
“还把官家的花石都砸了……官家可是生气了呢……”
……
一群小宦官低声窃语,赵福金鼻头酸涩,眼圈微红,很想捂住耳朵,想娘亲,想那坏人给的糖葫芦……
早朝结束,大半日的争吵让蔡京疲惫不堪,蔡绦小心搀扶着父亲上了官轿,与他这般的还有些老臣。
蔡绦低头在旁小心跟着,就在蔡京准备闭目休息时……
“孩儿以为童贯所言并无过错,辽东京叛乱,女直人占了辽东京,辽人必遣重兵北上抵御,正是我军出兵之时。”
蔡京双目微睁,掀起车轿厚实帘布,正看到赵福金有一下没一下打扫冰雪,默默看了十数息。
“停轿。”
蔡绦好像早就习惯了父亲不搭理自己的自言自语,听了父亲突然开口,忙招呼抬轿宦官停住脚步,又小心将人搀扶出来,正不知父亲因何下了轿子,顺着视线看了过去,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嘴角一阵泛苦。
“禁军兵败自有朝廷惩罚,五弟越权处罚……父亲小心着脚下。”
蔡绦刚说了两句事关“小五”事情,蔡京脚步就是一顿,脚下也是一打滑,差点摔倒在地,吓得他慌忙搀扶了父亲手臂。
“小五的事情莫管,就那些混账东西做的混账事,全砍了脑袋也不为过!”
“可……父亲您也知,五弟只是南洋都护,而流求县隶属福建道,虽五弟身上也还有流求指挥使一职,再如何也不能越权处罚禁军,不能在朝廷未有允许时统领兴化军……”蔡绦再次轻声开口。
蔡京皱眉不悦道:“以你的意思,小五就不该过问流求?任由贼人势大占据流求?”
“混账东西!你知道流求距离开封有多远吗?你知不知道一年调兵入岛又要花费了多少银钱?”
蔡京有些恼怒朝堂上弹劾奏折,冷哼道:“小五的奏折就摆在官家案头,越权调动兴化军?兴化军数百精锐因罪发配南洋为将!鞭打禁军?流求岛上留守是哪个?是捧日军左军前厢虞侯王禀!首功是禁军!不是小五统领的南洋水军!”
“人云亦云的蠢货!”
“三千禁军冒进,一日死伤两千,不仅将万余百姓驱逐出城任由野人砍杀,更是连三日都未能守得住县城,消息流入民间后,天下百姓当如何看待我朝耗费无数的精锐禁军?”
“请示?”
“调兵?”
“一干蠢货……”
“要不要老夫派人敲锣打鼓,告诉天下所有百姓,官家是如何的昏庸,朝臣是如何的无能,告诉辽人、西夏人、女直人,我朝精锐兵卒是如何的废物,一群连手持棍棒野人都打不过的废物?”
蔡京一脸的不屑。
“一群废物,小五越权又如何?若满朝诸公不是如此废物,若我朝精锐不是如此废物,小五又何必将立功将领流放南洋?又何必越权为朝廷遮羞?”
“滚滚……看着让人烦!”
蔡京甩袖欲要推开儿子,蔡绦被臭骂了一顿,又哪里敢撒手,忙低头认错。
“都是孩儿的错,父亲小心些脚下……”
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脚下也着实滑了些,蔡京也只得由着蔡绦小心搀扶。
蔡京不理会他人怪异目光,甚至没有回头看向高台上出现的青衣道袍身影。
“老臣见过帝姬。”
赵福金心下委屈,正难过自己是没了娘亲的可怜娃呢,并未注意到此时已是下了朝,更为注意蔡京来到身后,直到蔡京开口,才抬起满是雾水大眼睛。
“太……太师……”
赵福金见是蔡京,有些害怕低头,过了两息才想起蹲身福礼。看着低头“儿媳”,蔡京心下叹息,从衣袖里拿出一双半指手套。
“天冷了,眉娘昨日让人给帝姬送了副手套,希望帝姬莫要怪罪了小五,有些话语并不一定是他本心。”
棉布手套送到眼前,赵福金眼中雾水更重了三分,两滴晶莹低落……
“是……是福金不好,是福金坏了……坏了五郎前程……”
蔡京将半指手套送到她手中,笑道:“南人不耐寒,前岁小五带着百十人前来开封时弄了这手套,眉娘除了给小五做了一副外,也就只有这一副了。”
“小五性子刚强、心地良善,虽嘴上不饶人,若是见了帝姬在冰天雪地里打扫冰雪,而老夫却不闻不问,估摸着他连蔡府都敢打砸了。”
赵福金小脸一红,以往也没注意过蔡家五郎,自打数次拌嘴争吵后,自打两人在老混蛋私自定下了娃娃亲后,就开始打听起蔡鞗的事情来,知道他性子不好,不仅敢讥讽眼前老人,便是自己爹爹,大宋官家不也成了三代纨绔么?
第246章 你以为你赢了?
蔡鞗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人配带手套、耳护什么的,杭州冬日也不算太冷,并未见到有人配带这些保暖物件,但在第一次前往开封时,就将一应保暖防寒物件准备了齐整,手套、耳护又不是多么复杂物件,但凡妇人看过一遍便能缝制出。
随着金瓜石金沙送到了开封后,相国寺大街的庭院周围就没了军卒,但苏眉并未走出府院半步,依然在庭院里整理些账册什么的,若不是苏老大在樊楼听说了小帝姬又被官家处罚了,也不会做了副半指手套。
蔡京早已消失不见,赵福金依然拿着棉布手套看向空空道路……
“四妹。”
听着声音自背后传来,忙转身将手套藏在背后,见她慌张,赵金奴反而有些好奇了。
“四妹藏了什么啊?连给二姐见一见都不愿?”
“没……没什么”
赵福金小脸羞红低头,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有大有小,领头的正是太子赵桓,还有侍读李纲。
一干皇子刚刚结束了讲学,经过垂拱殿时,正见赵福金拿着小扫把,赵桓鬼使神差的转道走了过来,一干弟弟们见大哥都转道了,也不得不跟在身后。
赵福金抬头见这么多人,小手更加藏在背后,赵构见此,想要绕到赵福金背后一探究竟,赵福金又哪里愿意让每每说五郎坏话的九弟见到,忙转动身子,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半截手套。
看着像是一团布什么的,若仅仅只是这些,又躲什么啊?
赵楷心生疑惑上前,说道:“四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看着像是前些时蔡家送入宫内的白叠子布匹。”
白叠子布匹早在汉唐时便有,皇家自也不缺,只是价格高的离谱,都是大食国商贾贩卖到了宋国的,有些富裕人家也有拿白叠子当作奇花异草装饰花园,但很少有人用来纺纱织布,即使织出来也不如细麻布耐穿。
有钱人穿锦衣绸缎,夏天蚕丝的柔滑也凉快,冬天就用丝绵填充,轻薄且暖和。穷人夏天穿缝隙较大的麻布,同样的凉快,而且还耐穿,冬天就用羊毛、鸡毛、鸭毛……芦苇什么的填充,也能凑合着保暖,而且大多数寒冷的北方都要在冬日里猫冬,如此反而不去想如何用棉花织布了。
海上走商的商贾都是极为精明的商贾,自汉唐西域丝绸之路、香料之路千百年,难道南洋的香料不能人工种植?
蔡鞗对此嗤之以鼻,广南、福建道、流求岛与南洋气候至少有八成相似,遥远的西方同样有类似的环境,难道这些地方种植不了香料?
不是种不出来,而是根本没人愿意断绝东西方十倍利润的事情,物以稀为贵,本土到处都是香料,如何产生利润?
汉唐时高昌布就很出名,蔡鞗不相信强势的汉唐铁骑弄不来高昌织工,一个是商贾不愿意断绝发财的门道,一个是这片土地上百姓有高端的丝绸、低端的麻布,说来说去还是人脑袋的事情。
若蔡鞗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也不会去做一件永远不知道最终结果的事情,既然知晓未来是棉布的天下,结果不言而喻,即使初时艰难,他也愿意去做这些事情。
在改良了织布机后,在用着弹弓将棉花弹成了丝绵,送入皇宫内的一百匹棉布、一千斤棉花也成了大小娘娘们的最爱。
当所有人看到赵福金为了躲避赵构而转动身体,露出背后小手拿着的半截手套时,赵桓大致便心有猜测。
看着所有人都盯着,赵福金也不得不老实交代。
赵桓是太子,是长兄,自然不能去抢妹妹的东西,赵金奴接过半截手套翻看了两下,也未有见过如此怪异手套,既然是手套,肯定是要戴在手上的。
小手戴上手套,看着她活动了两下手指,又将手背上小帽戴上,众人眼中一亮。
赵金奴诧异道:“很暖和呢!而且还不影响手指灵活。”说着又一脸的羡慕道:“还是四妹有福气,尚未出嫁呢,未来婆婆就已经心疼了妹妹,日后也绝没人敢说了妹妹。”
赵福金小脸通红,赵金奴脱下手套送到赵桓手里,笑道:“蔡侍读担心随从冻伤了手掌,北方天冷,若能给守边兵卒也配上……”
一直观察半截手套的李纲眉头微皱,突然开口道:“朝廷用度不足,恐难如帝姬所言,但臣也以为此物甚好。”
原是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的李纲开口,赵金奴忙闭嘴不言,一干半大小子更不开口半句,唯恐被李纲“规劝”几句。
赵桓手掌大了些,翻转着普通碎花布做成的半指手套,又还给了低头不语的赵福金,叹气道:“蔡侍读性子太强了些,四妹还需多多劝解才是,父皇气恼也只三两日,四妹不用太过担忧。”
赵福金低头不语,一干人也是无可奈何,当着素来刚正不阿的李纲的面,甭管是太子赵桓,还是年幼的赵构,大大小小十余个,没一个敢随意开口。
一干人离去,只剩下赵福金一人站在雪地,看向南方,心下竟怀念那人的坏,那人的蛮横、霸道……
此时的蔡鞗哪里知道老娘心疼了未来的儿媳,更想不到樊楼狎妓的公主就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茂德帝姬,此时的他正逍遥自在带着人追狐猎兔呢。
大雪封路,长长的马车队伍艰难跋涉,运送了几千里的南洋活物几乎死了个干净,对此蔡鞗也不闻不问,不是有句“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么,哪怕是死的,那也是千万里送来的礼物。
沿途一路护送长长马车队伍,在腊月初六才艰难来到了南京应天,才与马车队伍合在了一起,也见到了“十姐”董香儿。
看着董香儿身后的高大男人,看着出现在城外五里的一干皇亲宗族,看着他们身后拖拉着的大车……
赵子奭冷脸上前,冷冷看着骑在战马上的蔡鞗。蔡鞗微微沉默,翻身跳下战马,冷脸上前抱拳,静静看着身穿奢华的狐裘锦袍赵子奭。
“蔡小五,你真以为你赢了?”
“赢?本都护永远赢不了,有资格赢的是官家,是宋国朝廷。”
赵子奭微微侧身让开些身体,可以让蔡鞗更为清楚看到身后马车,冷声说道:“你要的都在这里,本世子承认一时大意上了小人的当,正如你所说,应天皇族不该将手伸入江南,但你以为朝廷会满意江南商会?你以为江南商会不会将手伸到两淮、两湖?”
蔡鞗不屑一笑,说道:“江南商会自一开始就站在了所有权贵、士绅对立面,也绝不会停止脚步,可那又如何?本都护若想要田地,整个流求岛都是本都护的。”
赵子奭眉头不由一皱,心下不想承认,也知眼前混蛋是对的,不仅整个流求岛是他的,整个江南商会田地也是他的,却在官府见证下,签了个注定一无所有的契约。
为什么?
第247章 肢解商会是必然
赵子奭一阵皱眉思索,江南商会初立一年,此时还没能力向外扩张,但他相信,江南商会一定会与应天各家族一般无二,一定会侵入两淮,一定会侵入两湖,一定会不断向外扩张……
两人都知道宋国与汉唐不同,不禁止权贵相互吞并田地,不介意豪强士绅占据无数良田,但两人同样也知道,朝廷绝不允许谁能控制整个天下的粮食。
想不明白,猜测不透……
“本世子上了当,以为江南商会是所有人的敌人,没人会愿意江南商会继续存在,却没想到你会倒打一耙,会将我等家底探查的如此清楚。”
赵子奭冷冷看着蔡鞗,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探查应天皇族根底意味着什么?”
蔡鞗微微点头,笑道:“没人喜欢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今日可以是应天,明日就可能成了开封,官家、朝臣也绝不愿意这般人的存在,打压在所难免,若非你们将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本都护也懒得理会。”
“江南商会给了佃户太多利益,给了名下商贾利益,站在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立面,日后打压在所难免,日后也必然遭受士大夫各种各样的刁难,只是你们不合时宜挡在了江南商会面前而已。”
赵子奭走进一步,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蔡鞗眉头微皱,又舒展开来,笑道:“若本都护言为了宋国长治久安,若言江南商会只是场游戏,不知世子信是不信?”
赵子奭眉头紧皱,他可不认为蔡鞗是蠢货,从未在意过也就罢了,面临家族危机后,越是了解越是惊讶小儿所作所为,可还是想不明白,江南商会拥有的财富就这么不在乎?
蔡鞗不愿继续在这些事情揪扯,笑道:“江南给了佃户太多利益,已经站在了所有豪富者的对立面,名下商贾想要在朝廷默许规则下发展、壮大,就只能向外扩张,避免各州县的2%行商税赋。”
“人怕出名猪怕壮,早晚成为所有人打压的对象,只不过你们太急了些,而且也威胁到了官家的帝位,两权相害取其轻,先收拾了你们,解决了威胁最大的你们,之后才是江南商会。”
蔡鞗狠狠跺了跺脚上积雪,说道:“江南商会站在了士绅大族对立面是不错,也定然会与应天今日所做一般无二,定然会成为朝廷的敌人,但江南商会在本都护签下百年契约后,对朝廷威胁并不是很大,尤其是在本都护成为驸马后。”
“成了驸马,成了没有话语权的驸马,朝廷可用的手段太多,肢解起来远比抓住应天小辫轻松的许多,在官家眼里,江南商会的威胁也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是小公主有了孩子之后的事情。”
“对于朝廷来说,田地税赋每年都在减少,不得不一再增加税赋、增加百姓负担,官家、朝臣不是蠢货,江南商会不同于士绅豪门名下田地,是商贾自是所有田地都要缴纳赋税,吞噬田地越多,缴纳的赋税也会随之增长,更愿意商会吞噬更多无税田地,日后养肥了,肢解了,也能增加更多赋税田地不是?”
蔡鞗抬腿走向马车,笑道:“从未来考量,江南商会确实威胁到了朝廷粮食安全,威胁到了帝国的稳定根基,但与此同时又有利于朝廷的稳定,赋税田地增多了,名下佃户、商贾富裕了,百姓有了钱财,有了粮食,社稷也更加安稳。”
“江南商会有利有弊,朝廷就会犹豫,就会观望,就不会如此轻易一棍子打死,与你们大不相同,你们会侵吞赋税田地,你们的身份威胁到了官家地位,有机会敲打时,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世子还是担忧自己吧。”
蔡鞗边说边摆手,江南商会自一开始就被蔡鞗埋下了肢解隐患,没有朝廷,没有官家,江南商会名下商贾也会想着田地,依照契约所书,商会一旦无以为继,他们将得到无数田地,无一文钱便可获得的田地,如此契约又怎能长久?
江南商会是朝廷的心患不假,却也易于对付,在杭州官吏将契约送到朝廷,送到官家面前时,老狐狸们就知道江南商会无法长久存在。
赵子奭看着小混蛋跳上马车,看着他翻箱倒柜翻看各家付出的地契、店铺、金银……痛苦的闭上双眼不愿去看,太惨了,不仅各家以祝寿名义送去开封五百万贯银钱,还要将吞下的江南田地、店铺一一吐出。
黄文功很是兴奋,可也只上蹿下跳了一小会,又不得不苦巴着脸跟在蔡鞗身后,一再劝解将所有地契、店铺什么的送入皇宫,但却被可恶小子大手一挥,全被狮子大张口一口吞下,高俅横眉怒目,一干龙子龙孙冷笑不语,任由蔡鞗蛮横霸道吞下本属于他们的田地。
赵子奭冷冷看着蔡鞗大手挥动,十数辆马车转身向南,看着他摆手之下,无数马车一路向北……
赵子奭抬头看向飘飘荡荡风雪,嘴角微微上翘,走到近前的一干世子脚步一顿,原本想要怒骂话语也堵在了嘴里,齐齐看向缓缓向南的十数辆马车,全一脸阴沉漠然……
蔡鞗的贪婪激起了高俅和一干随行官吏的不满,蔡翛一路担忧,但蔡鞗还是不为所动,极为强横让包道乙带着人拖拉着地契、买扑契约一路返回杭州,地契、店铺什么的自然属于江南商会,但买扑的盐巴却分给了他两成,混账老头也屁颠屁颠押着马车一路向南,有摩尼光明教在暗中护随,安全上自不用多言。
十余辆马车已经离开了两日,黄文功还是如同碾磨的驴子,一遍又一遍在身边打转,这让蔡鞗很是烦躁恼火。
见黄文功又要哭丧着脸劝解,蔡鞗马鞭抬起就要鞭打。
“小爷就这么在乎这点田地?江南商会下田地说散就散,流求田地说扔小爷就扔!小爷就他娘地这么在乎屁点大田地?”
“混账东西……”
“神宗时,文武百官月奉四余万贯,宫廷用度七万贯,岁用九十余万贯;仁宗时,岁取三百余万贯;今时多少?是每月百万贯!”
蔡鞗举着马鞭指着缩脖子的黄文功,恼怒道:“神宗时,宫廷年费不过九十万贯,今时却须千万贯,你以为朝廷、百姓心下不骂娘?若不骂娘,也就没了东坡居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之语!”
“混账东西……”
“你他娘地瞎在皇宫大内待了几十年!”
“滚滚……再敢在小爷身边瞎嚎,小爷打不死你!”
第248章 官家要亲自敲打(上)
蔡鞗一阵大骂,黄文功不敢再瞎嚎,尽管他也不明白,却也听出了些门道来。
要说宋朝自太祖时,总体来说都是极为节俭的,历朝历代也无直接拿俸禄的皇帝,宋朝便是个特殊,皇帝每月皆由左藏库发放一千两百贯俸禄,也是历朝历代所用宦官最少的一个朝代。
神宗时,宫廷用度九十万贯;仁宗时三百万贯,但到了当今时,骤然涨到了千万贯,有些是赵佶扩建了宫廷建筑,有些是增加了内宫人员,还有就是当今官家喜欢奢华,喜欢花石。
神宗病逝,年仅九岁的哲宗登基,太后向氏垂帘听政,同年司马光任宰相,并废除王安石变法,恢复旧制。
旧制恢复,元祐党人大获全胜,但是赋税田地减少和冗官冗兵造成的赋税不足以用是现实,再加上哲宗逐渐年长,作为王安石改革派继承者的章惇上位,改革派的熙宁党占据上风,但哲宗的病逝又起了风波。
哲宗的意外病逝并未留下哪个弟弟登基为帝,嫡母向氏无子,余者只有哲宗的亲弟弟简王赵似和同父异母的端王赵佶有资格。
哲宗生母朱太妃、改革党章惇支持赵似登基,尤其是章惇极其反对端王赵佶上位,认为他“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守旧派的向太后则坚决支持赵佶上位,又因为章惇的强势引起大小蔡,即蔡京、蔡卞兄弟的不满,转而支持赵佶,结果自不用多言。
赵佶登基后,因让向太后继续垂帘听政,也就是元祐党人继续霸占朝堂,因此士林皆流传赵佶贤名。向太后死后,赵佶便示意蔡京弄出了元祐党人碑,一举清理了朝堂所有制约自己的元祐党人。
向太后偶有感冒,病情却被一拖再拖,朝臣私下里也有猜测是赵佶故意为之,又如此心狠手辣弄了个元祐党人碑,一举干掉所有支持自己登基之人,如此狠辣也让他获得了远比神宗、哲宗更多的权威,原本前代官家一旦提出修建宫室,或改革派,或守旧派都会提出些反对话语,赵佶先是争夺地位时,干掉了朱太妃、章惇改革派的顶梁柱,之后又抬手驱逐了所有守旧派,再加上蔡京的倾力支持,整个朝堂哪还有人敢反对?
大宋朝早先几代帝王,或自律,或因祖制,或因朝臣反对浪费,皇宫都未有多大改变,宫女、宦官也未有增加了多少,关键是赵佶手段高明,把熙宁改革党、元祐守旧党全都抬手收拾了一遍,嫡母向太后死的不明不白,庶母朱太妃因皇位之争而落势而病逝,之后又是逼迫皇嫂昭怀皇后刘氏上吊自杀,如此狠辣手段,远胜之前各代官家,即使蔡京也不敢明着反对,后宫一再扩大,耗费与日增多,也达到了恐怖的千万贯之多。
看客看着“千万”与“九十万、三百万”相差太多,其实有时并不能如此简单的认为“千万贯”就是真金实银的花掉千万贯银钱。
宋朝前代官家都较为节俭,甚至需要朝廷支付俸禄,用来向天下表明心迹,也因此皇宫大内根本无法与各朝皇宫相提并论。
赵佶娶了太多女人,再加上神宗、哲宗遗留下来的宫妃,如此狭小皇宫又如何居住的下?许多嫔妃不得不与宫女一般打通铺,想着扩建宫室也算正常,而前代未有扩建,到了他时需要扩建,花费自然就要多些。
每年都会由各府县岁贡,百十年积累下,左藏库中也堆满了金银玉器,一旦拿了出来,也算是花费了,这些金银玉器什么的价值就没具体价格,看着千万贯花费是有些吓人,实则上并无花费这么多真金白银,再如何也要高于前代官家。
宋朝一年赋税也才一亿多点,每年却耗费一亿两千万贯,官家赵佶一家就要用掉十之一二,即使蔡京强压着百官文武,私下里又怎能满意官家每年从府库里拿取数百近千万贯?
话又说回来,若官家不从府库里支取,或是从外补足,不占用国家财富,如此官家再如何奢靡,他人也休想说了个不字来。
蔡鞗恼怒训斥,黄文功、高俅、蔡翛都听出了些隐意,也不再理会蔡鞗带着人又一次跑路,甚至习惯了百十骑在外游走伴随。
在应天城外见了一干世子外,穿城而过也未有哪怕一家王侯、官吏迎接,对此蔡鞗也毫不在意。离开应天向北,若是春暖花开时,百十骑只需疾驰三日便能进入开封,而他们护着马车足足用了小半月,直至腊月底,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蔡鞗才见到自己娘亲。
未有见到苏眉阿娘时,蔡鞗以为会是成年人之间的见面,虽兴奋也不会变成这般,几乎是奔跑着冲入苏眉阿娘怀里,直到察觉头顶的轻柔抚动,听着“我儿瘦了”话语,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个孩童。
出城迎接的不仅只有苏眉阿娘,蔡鞗虽也有了十岁,还只是个少年孩童,身上却有着“南洋都护”一职,入京述职自也要有枢密院官吏迎接,不仅有枢密院官吏,因应天各王府送了五百万贯岁贡,礼部官吏也不得不出城。
蔡鞗可不管什么枢密院、礼部,拉着苏眉手臂就要自顾自离去,身着藏青色的宦官上前。
“蔡驸马接旨。”
蔡鞗一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得不跪地叩首。
“朕膺昊天之眷命……”
蔡鞗不认识何诉,听着毫无营养话语……
“钦此!”
何诉将圣旨宣读了一遍,蔡鞗也没二话,叩头就拜。
“臣领旨!臣必克己守礼,不敢再肆意妄为。”
蔡鞗起身接过圣旨,正要准备与苏眉娘亲离开呢,何诉笑道:“小都护虽年幼,尚还未与帝姬成亲,却也算是我朝驸马了,日后还请驸马照顾老奴一二才是。”
蔡鞗眉头微挑,心下最是不乐意听到“驸马”两字,但被不羞黄文功一路“驸马爷驸马爷”的鬼哭狼嚎,也有些麻木了,但还是对不熟悉的何诉开口有些本能的不悦。
苏眉知道儿子不愿成为驸马,心下叹息,还是上前拉住他手臂,笑道:“我儿自麻逸国归京,总是要入京向官家谢恩的。”
听着娘亲话语,蔡鞗心下没由来的一阵不安,他只是一个可恶小子,与赵佶又不熟,按理说,怎么着也应按照镇守在外将领述职规矩,先在枢密院报备,枢密院大佬们先来一通“杀威棍”后,先由一干大佬来一场质询会、批斗会啥的,最后才是入宫谢恩啥的。
宋朝与前朝汉唐雄风不同,自立国时便用文官压制武将,蔡鞗虽年幼,虽外人不怎么在意他跑到别人地盘为边将,可再如何也是“都护将军”不是?理应先被枢密院狠狠敲打一番,怎么变成了官家亲自面见了?
通常来说,皇帝不是不能第一时间面见镇边大将,但这一般都是极为亲信将领,也因官家亲信,无形中会提升武将地位,换了强汉、盛唐之时,镇边大将刚回京就跑到皇帝面前也属正常,但素来压制武人的宋朝就不正常了。
蔡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哪里知道,赵佶根本等不得童贯、郑居中狠狠敲打,得知混账小子竟把自己花费了二十万贯银钱的石头砸了,心下那个恼火就别提了,决定亲自出手,狠狠教训一顿混账小子。
第249章 官家要亲自敲打(下)
前代诸多官家,也不是没有想要奢靡一下的官家,因朝臣,因后宫,因祖制,因所有人都在劝阻,前代官家都较为俭朴,到了赵佶时,有资格反对的强硬朝臣都被借力打力赶出了朝堂,有能力阻止的太后也已死去,剩下的都是老老实实听话的臣子,没了权利制约,没了敬畏心,赵佶也开始了奢侈生活,而福延宫就是在位时最大的手笔。
崇宁元年(1102年),也就是赵佶废弃向太后支持的元祐党人政策,转而再次支持熙宁党人改革,熙宁大佬章惇离开了朝堂,又因在太子立储上,蔡京选择支持赵佶,所以在各大佬被赶出朝堂后,能够有威望主持朝政的,也只有蔡京一人,为了增进皇帝的信任,当赵佶提出修建福延宫时,蔡京选择了支持,并让赵佶亲信宦官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等人进行修建。
历经十数年的修建,福延宫基本上已经修建完毕,一开始时与各大家族的园子差不多,奇花异草,小桥流水,阁楼亭宇应有尽有,甚是美轮美奂,但赵佶并不怎么满意,又在里面加了些村居、野店、茶楼、酒肆,皇帝出不去游玩市井,赵佶就在自己的园子里弄了个宫市,宫女宦官每每充当茶娘、酒保,甚至皇宫宴请朝臣,也每每选择此处。
大雪飘飘荡荡,寒香阁里却没了往日的欢快热闹,官家赵佶冷着脸坐在主座,蔡鞗个混账小子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在麻逸国时便言官家是富三代纨绔子,之后又有什么朝廷蠢货、官家愚蠢之类隐语,如今更是把他的石头砸了,侵吞了本该属于他的江南田地、店铺,恨不得立马将臭小子抓来狠狠打板子,当然,砍脑袋是不成的,不杀士大夫是祖训,更何况只是说了些猖狂话语小儿,而且还有个蔡京坐在左手旁闭目养神。
赵佶心下窝火、憋屈,却又没法子发泄出来,大宋官家总不能与个十岁娃娃较劲吧?
在杭州平息帛锦、粮食动荡,有功无过
在海上剿灭海上巨寇,有功无过。
跑到南洋蛇蚁、烟瘴之地为国开外源,有功无过。
将流求岛归流,为国寻来数百万两金矿,替国平定流求蛮人反叛,还是有功无过。
如今有强逼着一帮宗室子拿出五百万贯银钱……
仅仅只是猖狂说了几句不满话语,大宋官家就容不得十岁功臣娃娃?
赵佶心下恼怒、憋屈,再次看向已经致仕了的蔡京,苦笑一声。
“老太师,小五侍读若不研习些史书,恐怕……”
蔡京睁眼看向拉扯衣角的儿子蔡攸,眼中满是疑惑不解,好像真的是人老昏聩一般,蔡攸低声说了几句,蔡京这才向一脸不悦的赵佶抱拳道:“官家说的是,小五性子太过猖狂、桀骜,前些年时,老臣就想将之送入太学,由太学教喻严加管教,只是……官家也知浑小子在樊楼惹下的混账事情,这才耽搁了些。”
赵佶自然是知晓蔡鞗大闹樊楼事情,无奈点头,说道:“令郎正是求学上进之时,只是南洋又当如何?朝廷当遣何人前往麻逸国?”
赵佶此话一出,左相兼枢密院使王黼、右相兼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媪相童贯、大内总管梁师成,另有皇后赵氏、小刘贵妃,贵妃王氏、乔氏、崔氏、德妃王氏……全相视不语,至于一干大大小小儿女则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蔡京笑道:“老臣老眼昏花,已经致仕养老,此等之事还是由陛下思虑些稳妥之人。”
“只是……一者麻逸国并非我朝州县,二者又远离了我朝本土,三者南洋都护府名下兵将不同于我朝各军,还是当谨慎些为好。”
右相郑居中暗恼蔡京在致仕后也不愿放权,竟然将承旨王黼一跃推荐到了左相,这让与王黼交好的郑居中十份恼怒,听了蔡京话语后,不满低眉说道:“老太师意思是南洋都护府之下将勇皆是心怀二主之人,还是蔡家不忠于朝廷?”
蔡京低眉说道:“我蔡家忠烈世人皆知,若郑相可以拱手相送朝廷数百万两黄金,拱手相让家中田地与百姓,老夫亦信右相忠心耿耿。”
“你……”
“哼!”
蔡京不理会郑居中的恼怒,向皱眉的赵佶抱拳道:“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小五性情刚烈,名下将勇亦敢以千人直冲十倍流求蛮人,非军功卓著将领难以压制如此骄兵悍将,府州折家、山西种家、姚家世忠我朝,天下皆知其名,若官家遣之前往南洋自无不妥,只是……折家、种家、姚家皆是西北将门,恐难适应南洋波涛,而我朝水师……”
蔡京摇头轻叹,众人已知他心意,也不由露出苦笑。
“想要压制住我儿名下将勇,除非朝廷另遣一支百艘大船水师前往麻逸国,但这又与朝廷节省内帑相背而驰。”
“官家也知,我朝虽可两三年造出百艘大船,亦可调派万人前往麻逸国,但这便要多从户部支出百万贯,原本是让臭小子为国开外源之财,若另遣大军前往,朝廷反倒成了穷兵黩武空耗国帑,况且,南洋不比我朝本土州县,远在数千里外之将,往来开封便要半年之久,若无可靠之将终是不妥。”
蔡京话语刚落,蔡攸忙说道:“臣觉得五弟为南洋都护并无不妥,反正都是五弟自费粮饷养卒,并不花费了朝廷一文银钱,至于五弟学业……不若官家给五弟遣派个先生在旁常常教导。”
蔡京低眉不语,知道开口的长子担忧着什么,蔡家权势来自于会来钱,而蔡鞗每每都能弄来银钱,这让成了枢密院副使的蔡攸心下不安,还不如将小混蛋踢到南洋流放呢。
蔡攸想法挺好,关键是赵佶想要狠狠敲打了蔡鞗,人都跑去了南洋,还如何敲打?蔡鞗表现出了足够的桀骜不驯,赵佶也担忧万一浑小子年岁见长,万一真的坐大难制了怎么办?
就在赵佶一阵牙疼时,一小宦官急匆匆走入,低头跪在地上伏地说道:“回官家,高太尉、小蔡驸马、蔡副使、黄公公在外求见。”
一听正主来了,赵佶陡然挺直了身体,寒香阁内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齐刷刷看向出现在门口按刀少年。
蔡鞗从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如此怪异的地方,说是奢华江南园林吧,尽管此时正值三九严寒,也能看得出大致奢华样貌,或许他不懂这个时代的奢华,也或许见识过更加奢华场景,反而对这个时代最为奢华地方并不怎么感冒,无非是多了些小桥流水、假山花木罢了,就算最上层木料做成的曲折蜿蜒阁廊也不认为如何的高级。
黄文功一直都观察着他,见他一路左右观看,眼中并无寻常人的震惊和敬畏,事实也是如此,反正赵佶再如何不喜,了不起打他板子,又不能砍脑袋,至于官不官什么的他又不在意,南洋的人又不是朝廷养的兵,而是外公苏易坤、娘亲苏眉豢养的私兵。
第250章 你没资格做皇帝
这个时代没有动辄百米高大厦,没有日行千万里大飞机,没有高铁……福延宫再如何奢华,他也不觉得如何,或许是他的无知吧,只是他走在蜿蜒阁廊,走在小道上时,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园林就园林吧,权当国家公园游完了,怎么还有草屋吵嚷叫卖呢?看着宦官在草屋里饮酒,总觉得怪异。
蔡鞗年岁较小些,身边有时刻伴随亲随,随身也只有一把小匕首,在面见一干皇族宗室世子时,才发现小匕首是如此的不够威武。
半路上时就弄了把直刀挂在腰间,宋国以步兵为主,衣着往往是不开叉的直裰,正常行走无碍,但蔡鞗和一期学子往往陆地骑马,需要做出较大幅度动作,在一开始练习骑射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常服就变成了明朝锦衣卫那般的曳撒。
身着飞鱼服,头戴飞碟帽,唯一让蔡鞗遗憾的是腰间悬挂的不是绣春刀,而是海龙帮自倭国偷学铸造、购买的唐刀。
当蔡鞗身穿标配艳红飞鱼服出现在门口时,与这个时代大不相同的衣着站在他人眼前时,再配上并不丑陋的严肃小脸,众人竟有些诧异。
蔡鞗小脸肃然按刀大步上前,也没有双膝、或单膝跪地,在蔡鞗看来此处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殿堂,不是正式场合,没必要行什么跪拜礼,只是上前插手抱拳。
“臣蔡鞗见过官家。”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猖狂”,可是把赵佶气的鼻孔冒烟,冷脸说道:“我朝衣着自有定制,你穿成如此不伦不类模样,难道这就是你的礼?”
蔡鞗的直眉微挑,依然抱拳躬立道:“臣是南方人,又因胸口遭受重创,并不适应北方寒冷,故而一路北上入京皆身穿厚实棉袄、棉裤,但娘亲身在开封,无法为臣缝补合适符合礼仪衣物,而是臣之女婢缝补了件衣物,花里胡哨的更无法见人,只得身穿军中正装曳撒面见官家,也幸好臣也算是武将,尚还算不得失礼。”
“呵呵……”
赵佶一阵轻笑道:“花里胡哨不符合礼仪,难道你身穿的正装不是花里胡哨?”
蔡鞗眉头微皱,他虽身穿的是飞鱼服,但并无什么飞鱼,也无各种漂亮纹路,除了为了区分身份的红、青双色外,什么都没有,怎么就成了花里胡哨了?
所有人全将目光聚在低头不语的蔡鞗身上,对自己儿子颇为了解的蔡京却是知道,若询问的不是大宋官家,或许浑小子就该动手打人了。
蔡鞗懒得与赵佶开口,心下一再警告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的,腹诽没事找茬的赵佶,却没料到赵佶会说出让他意外话语。
“你为何要毁坏吾的花石,难道你不知运送花石所耗无数银钱、人力?”
蔡鞗一愣,皱眉抬头,仔细打量着看起来较为年轻官家……不止蔡鞗呆愣,蔡京、王黼、郑居中、童贯、梁师成……皆是一阵呆愣,任谁也没想到赵佶会问出这般话语。
厅堂内一阵诡异寂静……
蔡鞗一阵沉默,静静说道:“春秋时楚国贵族,名子高,封于叶,其人最是好龙……”
蔡京面色大变,猛然一拍桌案。
“砰!”
“混账东西,还不闭嘴!”
蔡鞗没有看向蔡京,盯着阴沉着脸强压怒火的赵佶,面无表情道:“臣真的很意外,花石不提也罢,臣在南洋寻了些火山灰水泥,臣将石头打碎便于运送,若官家真的喜爱异常,也定然可以将之完美无缺复原。”
“臣在南洋,用了一年之久,游走于无数毒虫、烟瘴之地,数次险死于毒蛇之口,名下忠勇将士亦有多人被迫自斩手臂、腿脚而死。”
“历时一年,臣见识过以人为食野人,见识过世上最毒烈毒蛇,见识过可吞牛羊巨蛇,见识过千斤巨鳄……一年也只是踏遍麻逸国之南岛屿。”
蔡鞗面无表情看着皱眉的赵佶,说道:“臣说这些不是自表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凶险、有多少功劳,臣只想告诉官家,身为大宋朝的一员应该担负的责任。”
“农人耕田种地,产出更多粮食,这是农人应担负的责任;匠人打造出更好器具,努力做到精益求精是匠人的责任;商贾通行售货天下,奉献更多赋税是商贾的责任;军将居安思危,勤于刀兵之术,保家护国,向外为国开拓更为广阔生存空间,向内平定叛乱是军将天职。”
“自古帝王者,皆‘孤、朕、寡人、圣人、至尊’者无数,独独太祖言‘官家’,自古帝王者未有俸禄,从来都是帝王即国,国即帝王,独独太祖定制,帝王月奉一千两百贯。”
“何故?”
……
“臣之祖父有感于历代官家待民恩义,率众登岸为民,本已登岸为民,本可以妻女恩爱、子孙伴膝颐养天年,为了恩义、责任,白发苍苍老人再次披甲执刃,半大少年拿起刀剑再次替父远征。”
“没有朝廷提供的刀剑甲胄,没有朝廷给付的一文钱的俸禄,只因不忍朝廷因财赋不足而加赋于民,只因有感于太祖恩义,义无反顾舍家就义,义无反顾远走千万里之外。”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纵使马革裹尸还,男儿笑傲天地间……”
蔡鞗静静看着面色大变的赵佶,默默摘下飞碟帽,当着所有人的面,默默脱下在外的大红曳撒,露出里面碎步补成的花里胡哨棉袄……
“从现在起,臣只是小民,官家的花石是小民打碎的,想要治罪随你,想要小民依价赔偿随你,要治大不敬罪,要砍小民脑袋亦随你……”
“小爷不干了!”
“爱咋滴咋滴!”
……
蔡鞗转身就走。
“你看前面黑洞洞,定时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锵锵锵……”
……
当着官家,当着太师,当着左右丞相,当着太尉,当着皇后、贵妃……的面,蔡鞗穿着如同乞儿一般的碎布拼接的花棉袄,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一阵“锵锵”怪异走出房门,看的是他人目瞪口呆。
殿前站着的孟费可是吓了个半死,在皇宫内也早已听了从前小东主对官家不满,可哪里有今日这般,竟然当面说官家不是个合格皇帝,指着官家鼻子大骂官家没有承担皇帝的责任。
“砰!”
孟费吓了一跳,见到鼻孔雾气腾腾的官家,忙将头颅低垂了下来。
“混账……”
“混账……”
……
“混账——”
赵佶出离的暴怒。
“来人!”
杨戬慌忙低头跪在地上。
“老奴在。”
“呼呼……”
赵佶鼻息粗重。
“带刀欲要行刺朕……大逆不道!打入死牢!”
“哪个敢劝解,同谋之罪!”
赵佶一脚踹翻桌案小几,看也不看皱眉不已的蔡京,恨恨甩袖大步离去。
皇帝暴怒,杨戬心下狂喜,可是逮到了报仇的机会,二话不说大手一摆,十余名大内侍卫出列,急匆匆去抓还在“锵锵”的半大孩童。
第251章 小公主探监
“听说了没?皇宫大内竟有人持刀行刺官家!”
“行刺?你觉得一个十岁娃娃能行刺官家?”
“呃……”
“你们别乱说了,是小五衙内砸了官家石头,官家恼怒欲要砍了小五衙内脑袋。”
“这不大可能吧?小五衙内不是已经将金瓜石金矿给了朝廷了吗?”
“去去,你懂个甚?你们还不知道吧?朝廷派到流求岛的禁军差点死了个干净,若不是大怒的小五衙内带人登岛,一日砍杀了数千流求野人,金瓜石就算有数百万两黄金,朝廷也是挖不了金子……”
“还有这种事情?俺可是听说了,朝廷派去挖矿的可都是禁军精锐……”
“俺觉得三郎是对的,前日邢娘子差点哭死了,听说配字坊到了半夜还是哭声震天,应当是流求岛死了好些人。”
“知道应天为何送来五百万贯银钱?我跟你们说哈……”
……
“哐当……”
一声铁链沉闷落地声传入囚牢,不少囚徒转头侧目,甚至有不少披头散发囚徒挤在栅栏前,希望出现的是自己亲人,至于想要出去……
众人见到头披斗篷的小人儿拖着个老大食盒,一阵摇头,又唉声叹气躲在角落稻草里,至于怪叫、吹哨、说着混账话语……吃了两次亏后,再也没人敢冲着小人儿无礼。
披着斗篷的不是别人,正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半个月过去,原本还算娃娃脸的小公主,此时也成了狐狸精般的瓜子脸。
看着依然盘膝坐在小几后读书的蔡鞗,赵福金默默将沉重食盒放在地上……
“五……五郎……”
蔡鞗抬头看了眼,目光再次落在《武经总要》上。
“你是帝姬,尽管官家将你贬落红尘,在外人眼里,你依然是宋国尊贵公主,你越是如此,官家胸中那口气越是散不去,越是要关着我。”
蔡鞗合上书本,起身来到低头不语的小媳妇身前,他也没想到眼前少女会如此的刚烈,竟也与他一般执拗起来,硬是大冬天跪在垂拱殿前,早朝这么多大臣看着,原本见识水泥作用后的官家再次大怒,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她贬落成了庶民。
庶民就庶民好了,皇家子女就算打落凡尘也饿不死,也不会与一般的百姓那般,像低头一边抹泪,一边将饭食端到面前的“小媳妇”公主,亲娘死的早,又与他一般的十岁年龄,皇帝将这般皇女贬落凡尘,总不能任由在大街上乞讨吧?赵佶不要脸,大宋朝还要脸呢!
如她这般年岁,跪在垂拱殿前也不是犯了多大罪,最有可能会被送到瑶华宫养着,而不是任由赶出皇宫。
抬头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赵福金,说道:“离开皇宫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娘亲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
赵福金微微摇头,依然低头说道:“五郎……你……你与父皇道歉吧……娘亲……娘亲很是担忧……”
蔡鞗不由笑道:“你倒是不知羞,连‘娘亲’都叫的如此自然。”
心下感慨命运车轮的强势,手段耍尽,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在她被赶出皇宫,在御道蹲了一日,最终还是被苏眉阿娘接回了“菜园子”,成了家中一员。
到了这一步,蔡鞗也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听着她的担忧,还是坚定摇了摇头,说道:“咱家可以吃亏,但你要明白,咱家吃亏不是因为你爹,而是因为这个天下。”
“你爹可以好色,可以奢华,但你爹除了享受外,若不明白身为皇帝所担负的责任,我是不会再付出哪怕一丁点,也绝不向一个除了享乐一无是处的昏君低头。”
看着沉默不语的她,蔡鞗又是一叹,说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忧,你爹顶多也就关着我,过些日你就与阿娘一起前往杭州,前往麻逸国吧。”
赵福金突然抬头,一脸的坚定,一脸的泪水……
“我不走!”
“我要陪着五郎!”
……
“唉……”
蔡鞗小手伸出,细细为他擦拭泪水,叹气道:“我做了许多你看不到的努力,努力尝试远离了茂德帝姬,只是没想到茂德帝姬就是你个狎妓丫头。”
“不是的……福金没有……”
“嗯。我知道。”
……
“唉……”
蔡鞗苦笑一声。
“越是远离,所做的越多,最后却发现一切是如此的徒劳……”
“我仔细想过了,或许你离开了皇宫就是命运的改变,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看着一脸疑惑的小丫头,蔡鞗小手伸过栅栏,捏着她的脸颊笑道:“你不是了帝姬,不是公主,小爷也不再是劳什子驸马,小爷依然可以醒掌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五郎……”
“父皇不是这样子的……”
小手轻轻滑动,堵住了微张的小嘴。
“小爷想离开这里,除非你爹立即砍了小爷的脑袋,否则,即使你爹是大宋国官家,也要老老实实放了小爷。”
“别不信,小爷有这个能力!”
蔡鞗捏住一片羊肉塞入口中,瓮声瓮气说道:“对于你爹来说,小爷被囚于此处,小爷纵使背生双翅也难以飞出牢笼,却不知小爷只是担忧娘亲无法脱身而已,你们离开了开封,离开大宋国,小爷才能彻底安心,或许你们离开了开封,你爹就放了小爷也不一定……”
赵福金一脸的不解,有些事情蔡鞗也不解释,该吃吃,该喝喝,凭借老蔡太师的权势,监牢狱卒并不敢苛待了他。
苏眉、绿桃、苏老大、姚仲教和一干亲随站在牢狱外,官家下了死命令,也只有赵福金可以探监,他们也只能无奈守在监牢之外。
“出来了。”
姚仲教开口,绿桃慌忙跑上前从赵福金手里接过沉重食盒,急不可耐问道:“公主,少爷还好吧?”
赵福金微微摇头,低头走到苏眉面前……
“娘,五郎……五郎要咱们……要咱们明天离开开封。”
“嗯?”
苏老大一愣,姚仲教说道:“少主可有说了些什么?”
赵福金一阵犹豫,苏眉微微摇头,说道:“姚老莫问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一干人离去,没两个时辰,黄文功急匆匆跑进福延宫,见官家赵佶正在围着一堆石头左右打量,不时还比划着一番……
“官……官家……”
赵佶随手摆了摆,依然皱眉打量着一堆破烂石头,说道:“小混账有没有吐出霸占了的田地、店铺?”
黄文功一愣,低声说道:“杨公公已经去了江南,老奴尚未得到具体消息。”
赵佶一愣,这才想起杨戬前往杭州事情,又看到黄文功一脸的不安,皱眉道:“又怎么了?难道那小混账在监牢里还能蛮横跋扈?”
黄文功低头道:“皇城司来告,驸马爷只在监牢里读书,只是……只是两个时辰前,小帝姬去了趟天牢,皇城司来报,苏氏刚刚带着小帝姬离开了开封……”
“嗯?”
赵佶一愣。
第252章 上中下三策(上)
赵佶一阵皱眉,又不怎么在意摆手道:“只要小混账待在监牢里,其余的莫要理会!”
正要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说道:“水泥不错,让人前去南洋多弄些回来。”
见官家摆手,黄文功想要劝解,最终也只能弓腰退下,心下更是苦涩哀叹。
刚退出了房门,还未走了多远就见一少女站在不远处,忙又低身抱拳。
“老奴见过帝姬。”
赵金奴很是淑女蹲身还礼,犹豫说道:“黄公公可有四妹消息,在蔡家是否被人欺负?”
黄文功一阵无语,叹气道:“帝姬放心,苏氏并不是苛责妇人,只是……”
“唉……”
黄文功叹气道:“刚刚皇城司传来消息,苏氏已经带着,小帝姬离开了开封,看样子……驸马爷是真的恼了,又不知该闹出些什么事端来……”
赵金奴一阵无语,心下还是紧张四妹,忙说道:“蔡驸马尚还在天牢,四妹怎么能离开开封呢?”
黄文功对蔡鞗性子有些了解,越是了解越是担忧,苦笑道:“正是如此,老奴才更加担忧。”
赵金奴一阵皱眉,不解道:“难道公公认为会有人劫狱?”
黄文功一阵错愕,没想明白眼前少女怎么会有如此怪异想法?微微皱眉说道:“劫狱是不可能的,或许会比劫狱更为事大。”
赵金奴看着挠头不已的黄文功一阵无语,难道劫狱还不够事大?
黄文功心下不安,早就领略过蔡鞗的智谋、霸道,皇城司来报,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妥,儿子、相公还在天牢呢,怎么就能心大的一走了之?
“太不正常了啊……”
黄文功心下嘀咕不断,心下很是不安,不仅他挠头,得知了消息的蔡京同样挠头不断,除夕守岁时,苏眉也未有参与,除夕刚过……
“来人。”
守在门外老管家忙推门走入。
“老爷,阿福在。”
“准备一下,老夫要去天牢。”
蔡京收拾了下桌案,老管家一阵犹豫,说道:“老爷,官家不让……”
蔡京长眉微抬了下,面无表情道:“让你去准备就去准备,啰嗦个什么?”
老管家不敢再多言,搀扶着蔡京出了书房,直到将人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两名年轻妇人手中后,这才急匆匆跑去门房准备,不一会,一辆普通马车离开了蔡府。
另一边,黄文功尚未刚离开福延宫,一名小宦官脚步急匆寻来,一阵低语,黄文功一阵呆愣,又慌里慌张跑到赵佶面前。
“太师去了天牢?”
赵佶一阵沉默……
“让人不必阻拦。”
黄文功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台狱。”
赵佶摆了摆手,黄文功弓身退下……
“有意思……”
“小混蛋,吾也想看看你要耍什么手段。”
……
阿福小心停住马车,与半大小子小心将蔡京搀扶下了马车,抬眼却看到黄文功脚步急匆匆跑到近前。
黄文功弓着身子抱拳道:“老太师您老怎么来了?”
蔡京似笑非笑道:“怎么?黄公公不愿老夫前来?”
黄文功忙说道:“老太师说笑了,老奴也是担忧驸马爷,只是……老太师也知官家还在恼怒驸马爷,老奴有心相助也是无可奈何。”
蔡京微微点头,拍了两下黄文功肩膀,叹气道:“老夫这个儿子甚是让人头疼,老夫心下也想着好好敲打敲打,也省的将来惹出祸端,今日过来看看浑小子是否心有悔意,老夫也好劝解劝解官家。”
黄文功再次脑袋连点,笑道:“是是,老太师说的是,官家也不是真的恼怒了驸马爷。”
黄文功替代了阿福,小心搀扶蔡京走入天牢大门,低声说着自己是如何的担忧。
蔡鞗是皇帝亲自抓的“要犯”,一般监牢还真没资格关押了他,也就关押在了御史台狱,而且还是单独一处。
帝国太师前来,又有皇帝身边内侍伴同,自是无人阻拦,很是顺利来到蔡鞗面前。房门锁链每次响动都会惊动监牢里犯人,而御史台关押着的一般都是非同一般官吏或罪犯,其中就有不少认识蔡京。
“蔡京老贼?”
因妖人张怀素被关押了十年的一干大臣们一阵皱眉,不由齐齐看向监牢深处的娃娃。半个月来,几乎无人不知监牢深处娃娃是谁,赵福金每日提着食盒送餐,一日三顿的送,冷了送被子、衣物,饿了送酒送肉,无聊便费力搬来一摞摞书籍,担心监牢浑浊臭气熏到了他,还弄了个香炉,比关押着的侍郎、尚书还自在,若还不被人注意,不打探娃娃是谁才让人奇怪了。
每一次锁链响动都会引起监牢骚动,但这始终无法惊动陷入书本中的蔡鞗,默默站在栅栏外,黄文功正要开口却被蔡京伸手阻止,背着手静静看着趴在桌案上,不时挠头记录着什么的儿子……
“咣当……”
锁链声惊动了蔡鞗,抬头见是蔡京,眉头不由微皱了下,黄文功则被他自动屏蔽掉。
蔡京缓步走入打扫干净了的监牢,微微点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里确实是处安静读书的地方。”
蔡鞗合上书本,没有起身见礼,更没有身为人子应该有的恭谨、小心,只是收拾了下桌案小几,将屁股挪了挪,让出些床铺位子便于蔡京就坐。
“这里也无椅凳,老蔡太师将就些好了。”说着又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水,说道:“监牢里较为阴冷,您老年岁较大,怎么来了这里?”
蔡京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坐在稻草床铺上,摸了摸铺盖被子,笑道:“如此贤惠的公主可是不好寻到,你小子的命不错。”
蔡鞗叹气道:“还成吧,勉勉强强可以做个正妻。”
蔡京眉头不由微皱,笑道:“你小子是个聪明人,真的愿意一辈子居住在此处?”
蔡鞗低头一阵轻笑,将酒盏推到蔡京面前。
“若是愿意,孩儿至少有上中下三种法子离开,其中最下等的法子便是向官家低头求饶。”
整个牢房就关了他一个,小公主也只为他准备一个酒盏,就着酒壶饮上一口,笑道:“石头砸了都砸了,官家恼怒不过是与他人看着而已,拿孩儿当作一只吓猴的鸡而已,当然也是想敲打敲打了孩儿,让孩儿老老实实当条听话的走狗、鹰犬,只要低头了,愿意了,老老实实磕头认错,自然可以走出牢房。”
蔡京微微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难道你不愿意?”
蔡鞗不屑说道:“不是不愿意,父亲与官家为孩儿定了这门亲事,娘亲默许了,孩儿还能如何?父母媒妁之命,孩儿也只能低头,再说孩儿本就没打算太过反抗。”
蔡京笑道:“那你又为何要在福延宫激怒了官家?仅仅因为花石?”
第253章 上中下三策(下)
蔡鞗一脸怪异看着蔡京,又是摇头轻笑……
“呵呵……”
“今日孩儿还与福金说起此事呢,官家好色如命也好,贪慕虚荣也罢,这都算不得什么,人之常情而已,孩儿只是厌恶官家主次不分,隋帝杨广虽也爱慕虚荣,但人家好歹亲自领兵南征北战,好歹修了至今仍恩泽后人的运河,至于身死国灭……父亲不会真的认为杨广因爱慕虚荣,因征讨高丽而身死国灭吧?”
蔡京眉头微皱,黄文功额头冷汗直冒……
“孩儿虽年幼,却领兵数千里之外,为国开外源也好,为国戍守海疆也罢,勉勉强强算是一地镇将,若是汉唐之时,孩儿回京述职,官家第一时间召见也算正常,毕竟远在数千里外为国戍守,忍受远比京畿兵卒艰难困苦,将领回京,多多少少表达些恩宠、重视,更何况,朝廷没给孩儿一柄刀枪,没给孩儿一文钱的俸禄。”
“只是咱大宋国自太祖时便定下了‘以文制武’祖制,孩儿未前往枢密院述职,官家便直接召见,且不言原因、结果如何,无形中却在降低文官掌管着的枢密院权威,无形中增加了军将权势,所以,即使笼络边关将领,一般也会另用他法。”
“不瞒父亲,孩儿听到官家亲自接见时,心下是高兴的,以为不管官家是因为孩儿领兵戍守海疆,还是为国开外源,孩儿都是高兴,至少证明官家并非是高欢那般纨绔、蠢货,但孩儿失望了,原来无数牺牲,无数付出还比不过一块石头。”
蔡鞗咧嘴一笑……
“孩儿只是个十岁孩童,又是您老的孩儿,还有个‘驸马’身份、南洋都护府都护。”
“蔡府因父亲而在百姓中名声臭大街,但现在……孩儿已是江南有头有脸人物!”
“帮助百姓稳定帛锦价值,避免桑农、粮农损失,江南商会让利给佃户,流求岛拿出数百万两黄金,二十年无税赋,斩海狗子平定江浙海患,一日砍杀数千蛮人头颅稳定民心……”
“一小儿持刃欲刺帝王?”
“谁信啊?”
蔡鞗笑道:“官家斩了孩儿头颅,日后还有谁会为国拼死守国?哪个敢言斩孩儿头颅,日后编史,也会编入奸佞中吧?”
“中策无他,只需弄乱了整个江南,拿了的、吃了的,让朝廷怎么吃下的全给孩儿吐出来,江南一乱,朝廷没了赋税,凭什么喂饱边疆数十万军卒的胃?”
“杀了孩儿?”
“父亲不会真的认为南洋都护府名下三千人听命于朝廷吧?就一群只有棍棒野人都能全歼三千我朝最为精锐禁军,在江南混乱时,凭什么轻易对付了孩儿三千精锐?”
黄文功额头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惊呼道:“驸马爷!可不能乱了江南啊?驸马爷……驸马爷……”
黄文功师失声惊呼,蔡京心脏狂跳,虽他不相信眼前儿子有能力乱了整个江南,还是心脏狂跳不止,别的还好说,却极为了解海龙帮的难缠。
蔡鞗并未吓唬了他,所说的虽有些夸张,他还没有实力在动乱粮食前,仅凭名望弄乱了江南,但他手里有个要命的炸弹,那就是不知何时就会爆炸了的摩尼光明教。
动乱江南并非不能实现。
黄文功吓得老脸惨白,整个监牢里就听了他的哭嚎,众多囚徒不由扒着栅栏看向蔡鞗囚笼。
或许被老混蛋吵嚷的脑仁子疼,很是不满踢了他一脚,骂道:“混账东西,小爷这不是老老实实待在监牢里,老老实实读书么,啥时候要造反了?”
黄文功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哭嚎道:“驸马爷,您……您可别骗老奴,夫人……公主可是离开了开封啊……驸马爷……”
蔡鞗一阵苦笑,无奈道:“你这混账,小爷被关在天牢,关在了御史台,家中人能心安才叫怪呢!”
“混账东西……朝廷前些年欲要一口吞下苏杭商贾家业,今日官家因为块破石头,又要对着小爷喊打喊杀,别他娘地告诉小爷,朝廷没想着趁机吞了江南商会名下田地,如此之下,苏杭商贾、百姓能不心乱才叫怪了呢!”
“为了块破石头,为了几个破树就刨了人家祖坟,你他娘的不知道江南最忌讳的事?不知道江南最让人头疼的是宗族之间的仇恨?”
“高赋税下,本就让百姓不堪负重,帛锦破烂事刚过去,两淮便要与苏杭开战,尚未刚刚按了下去,朝廷就又要动了江南商会的田地,江南民心若能安稳才他娘地叫怪了呢!”
“江南的屁事不提,流求岛呢?麻逸国那里呢?小爷的老娘不前往杭州安定民心,小爷的媳妇不前往麻逸国安定军心,你他娘地去安定?”
“滚滚……”
蔡鞗一阵恼怒大骂,也不愿再多说,一口气灌下半壶酒水,很是麻利脱了个光光钻入被中……
“小爷的媳妇要帮小爷稳定军心,送饭的没了,从今个起,你给小爷一日三餐送来。”
蔡鞗一口气喝了大半壶酒水,又钻入了被子里,显然是要赶人了,黄文功可不管蔡京是否不悦,慌忙点头道:“驸马爷放心,老奴必是一日三餐送来,只是……只是那上策……上策是什么……”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时,若官家不放了小爷,到时你自会知晓,瞎想这么多作甚?”
蔡鞗越是不愿说,黄文功越是心惊胆战,越是畏惧只是小雀雀的娃娃。
“驸马爷……”
“烦!”
……
黄文功、蔡京看着已经打鼾了的蔡鞗,心下无奈,只得对着隆起的被子抱拳躬身,默默搀扶着蔡京离去……
蔡鞗上中下三策,对于两人来说,下策才是上上之选,但却被蔡鞗当成了下下,两人就知道事情大条了,也不敢轻视娃娃的威胁,蔡京乘车离去,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心下隐隐察觉了苏眉这一去,未来将再也不会前来开封。
黄文功却心惊胆颤一路来到官家面前,当着皇后、小刘贵妃、左相王黼、右相郑居中、太尉高俅、童贯、蔡攸的面,颤颤巍巍说了一遍蔡鞗话语,又“扑通”跪在地上。
“砰砰……”
黄文功跪地“砰砰”一阵,苦苦哀求……
“官家,驸马爷是忠心的……”
……
赵佶鼻息粗重,双目赤红,很想拍案砍人脑袋……
郑居中突然上前,抱拳道:“小儿已有反叛、要挟朝廷之意,臣以为当重处之!当……”
“万万不可啊——”
黄文功大惊失色,失声惊叫,又是“砰砰”一阵。
“万万不可啊,江南乱不得啊——”
郑居中一脸的不悦,冷声道:“小儿猖狂!江南又岂是他言可乱便是能乱的?”
说罢,向赵佶深深一礼,一脸的郑重。
“小儿话语虽猖狂,却也道尽了小儿所立江南商会的凶险,臣以为当立即控制住,省的日后江南被他人控制。”
蔡攸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砰!”
赵佶大怒重重一拍桌案。
“上中下三策?”
“三月春暖花开?”
“吾给你三个月——”
赵佶一把扫掉刚刚书画的山水笔墨……
第254章 真正的上上策是什么
蔡鞗倒霉了,自黄文功一阵哭诉,蔡鞗就倒霉了,再也没了酒肉饭食,也没了一日三餐,只有一日两个硬的可以砸死人的馍馍,但这好像并未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依然每日里只默默读书。
大宋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开封城每日都有无数银钱流转,任谁也不相信一个娃娃能够威胁到了大宋国江山社稷,数千披甲精锐南下杭州,当数千军卒刚刚来到通海镇时,杭州来了加急信,数千人日夜不停来到杭州,整个蔡府已是人走楼空,除了一个年老门房外,所有人全都消失不见,甚至连杭州讲武小学堂也已关闭。
一月底,赵佶看着江南送来的加急信许久不言语……
“砰!”
“混蛋——”
暴怒不已的赵佶不顾群臣在前,一把将杭州奏折撕成粉碎。
“来人!”
“把蔡京与他儿子一同作伴——”
群臣大惊失色,蔡攸心下暗恨蔡鞗做的太绝,更为恐慌家族危机,不等他上前,左相王黼慌忙上前抱拳道:“万万不可!老臣恳请官家暂熄怒火,苏氏与公主乘船去了海外,变卖了所有家业,江南商会田地也依约散给了商贾和佃户,并无动乱江南,此时江南百姓恐慌,正是人心不稳之时,若……若在处罚了老太师,江南……江南恐有倾天灾祸啊!”
王黼话语说完,一干朝臣纷纷上前抱拳劝解,此时的郑居中再不敢言江南安稳之事,心下对监牢中娃娃竟有莫名的不安,谁也没想到,看似平静的江南,仅仅只是因苏眉的出走,仅仅是散出无数田地和关闭了学堂,竟引起如此多商贾、百姓恐慌。
左相王黼心下不住暗骂杭州官吏一群蠢货,更是将前往杭州的杨戬骂了个狗血淋头,若非如此急切表现出夺了江南商会名下田地,也绝不会致使苏杭商贾恐慌,若非如此,那些白得了田地的商贾、佃户又怎能如此抱团对抗官府?
五万顷田,五百万亩田,仅耕种田地佃户就有十万户,相关利益的更是不知多少,相互影响下,又会影响到多少人?
没人知道,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江南已经处于危险边缘,不仅这些商贾、佃户不满,在苏眉散出了江南商会那一刻,被江南商会压的喘不过来气的士绅全指责朝廷毁坏国朝根基,公开咒骂朝廷文武皆是狼狈奸臣,原本从无咒骂官家的,也有了些指责赵佶是昏君。
朝廷欲要伸手江南,欲要动了商贾、大族根基,整个江南因苏眉的退走而人心动荡,满堂诸公又怎敢再让赵佶刺激危险边缘的江南?
愤怒的赵佶同样心下恐慌不安,江南乱,天下必是不安,最后也只能无奈甩袖大步离去。
官家恼怒返回后宫,蔡攸心生恐慌,出了皇宫,第一时间来到蔡京面前,尚未开口,便被冷酷无情目光镇住。
“四郎,写封奏折,小五混账无形,自此不再是蔡府之人,老夫教导无方,辞去所有官职。”
蔡攸心下稍安,不等蔡绦开口答应,忙说道:“那混账竟如此祸乱江南,若不处罚,官家必是恼怒我蔡家,孩儿……”
“闭嘴!”
蔡京冷漠看来,蔡攸不敢再多言。
“眉娘与小帝姬前往麻逸国,除了散出田地,售卖了些田地、店铺外,可有任何动乱江南之事?”
……
蔡攸不敢回答,蔡京冷哼一声。
“混账东西,若非如此急切想要夺了江南商会名下田地,又怎能让江南百姓人心惶惶?自己做的混账事情也要怪罪了到了小五头上?”
“滚——”
蔡京指向房门,蔡攸、蔡绦两兄弟只得低头离去,一旁的杨氏犹豫开口道:“虽然与鞗儿无关,可官家那里……”
蔡京一阵沉默……
“当日在御史台狱,小五言上中下三策,在老夫看来的上上之选,小五却言是下下之策。”
“言江南乱,逼迫官家放人是中策,老夫本不以为然,我朝安稳了百年,赋税虽高了些,也还算是国泰民安,江南又素来富裕,一娃娃岂能说乱了江南就能动乱了江南?”
蔡京微微叹息道:“小五尚未出手,仅仅只是眉娘与茂德帝姬前往麻逸国,整个江南便处于大乱边缘,一旦小五心有推波助澜,仅那《民生报》便能动乱了整个江南。”
“江南乱,想要短期内平静下来是很难的,再加上哲宗时黜落的熙宁、元祐党人……天下大乱亦有可能,到了那时,或许也只能让小五平息江南民愤了。”
杨氏有些不解道:“若真如老爷所说,江南乱起,鞗儿只是十岁娃娃,又怎能平息?”
蔡京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五虽只是个娃娃,所做之事却皆以‘信义’为先,数万顷田说散出去便散了出去,言流求岛数百万两黄金,流求县送来的金沙已经证明了虚实,而且还彻底开放了流求岛二十年。”
“人无信而不立,小五虽年幼,江南之民却深信不疑,即使他落魄如街上乞儿,老夫也相信,仅凭话语便可拆借无数银钱。”
杨氏一阵沉默,叹气道:“老爷说的是,可这对鞗儿并无半分益处,即使官家放出了鞗儿,日后也必被官家、朝臣相疑,又怎能算的上中策?”
蔡京深深一叹,苦笑道:“你怎么还没明白?老夫认为的上上策,是因为小五留在朝堂对于蔡家更为有利,但对于小五来说呢?浑小子巴不得远离开封城,官家、朝廷不喜又如何?眉娘、茂德帝姬都前往了麻逸国,浑小子愿意待在开封才让人奇怪呢!”
“而且远不止这些,一旦浑小子再次平息了江南动荡,即使官家不喜,日后也奈何不得几若江南魁首般的浑小子。”
杨氏这才惊愕发现,一直莽撞的浑小子竟有此等算计,正如蔡京所说,想要平息江南动荡,仅仅安抚是不够的,朝廷也必须拿出些实际利益,至少要让在野的元祐党人满意,如此……
杨氏不敢去想,一个娃娃怎会有如此之深算计?又突然想起“上策”来,说道:“老爷,鞗儿……鞗儿言上策是什么?”
蔡京没由来的一阵头疼,说道:“以浑小子看来,低头是下下策,这会让他成为官家予取予求的牺牲品,中策动乱了整个江南,商贾、士绅最后会得到想要的,但底层百姓一定会因动荡而遭受诸多损失,以浑小子往日作为来看,这应该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是中策。”
“上策……”
“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又不损害百姓利益,最后……最后只能损害朝廷利益,只能强逼着朝廷低头,迫使官家低头……可……可官家此时更为恼怒啊……”
蔡京身体莫名一阵剧烈抖动,猛然站起,动作太大,竟将坐椅撞倒在地。
“阿福!”
“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