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宋国亡了
自开封背弃了《檀渊之盟》而越过宋辽边界后,整个河北就陷入了持续动荡中,金兵南下攻宋,更是整个河北毁灭性的灾难。
生女直人丁不足,真正嫡系本部也仅能拿出数千精锐兵卒,占据整个辽国已经是极限,灭亡了辽国后,尚未休养一两年就又南下侵宋,若无蔡鞗的瞎掺和,凭借着战无不胜战绩,尚还能维持基本的稳定,但也绝对持续动荡十数年,毕竟女直人的本部族众就那些,即便完完全全吞下了辽东熟女直,人丁不足的女直人也不足以完完全全掌控整个黄河以北。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蔡鞗统领数万大明岛精锐参与了天下争夺。
陕虢、洛阳、河内、开封、山东屯兵百万,明国摆出一副随时与金国拼命架势,虽然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有了自立心思,可百万大军屯兵边境后,无论金国愿不愿意,都要大肆扩兵与之对峙。
明金两国各自在边界屯兵百万,明国可以从没有遭兵灾的江南调粮,可以从整个南洋筹集粮食辎重,遭受兵灾的河北、并州如何有粮食供养百万金兵?即便辽东还有一些粮食,吴乞买也不会给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除非两人真正低头、交出兵权。
百万金兵没粮食,那就只能抢!抢整个并州、河北所有人的粮食!
并州、河北与辽国相邻,尽管从百姓到官吏都敌视辽国,却也知道辽国汉民即便缴纳双重赋税,那也要比宋国赋税低上不少。
心存幻想,以为金国与辽国一般无二,抵抗也没有太过激烈,等到无数金兵肆意杀人,抢了他们最后一粒粮食后,无数百姓才发现残忍暴戾的金国与辽国是不同的。
金国内乱,并州、河北百万金兵投降者无数,明国虽然极短时间内拿下了整个并州、河北,却也得了近千万饥民。
百万金兵把并州、河北能抢的全抢了,易着单薄的百姓无法南下运粮,蔡鞗只能让百万兵卒推着独轮车、拖拉着简单爬犁、赶着牛车运粮,从山东、河南、两淮、江南运粮。
百万兵卒不仅要运粮,还要清剿境内一切不臣服的义军、山匪,民心乱了,杀人抢掠无数,仅河北一地就有二三十万如流民般抢掠义军。
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所领南下侵宋十万精锐金兵几乎全都死在了河北、并州,金国遭受重创后也只能缩回辽东,短时间内很难与明国再次交战,当然了,明国也有一大摊子麻烦事情。
明金两国都是以蛇吞象,都在勉强吞下宋国这头巨象,一个疏忽大意,宋国庞大的体量就能生生把贪婪的明金巨蛇撑爆肚皮,而此时的金国就是已经撑爆了肚皮的巨蛇,同样的,明国的肚皮也被宋国撑裂了一道缝隙。
千万饥民,千万饥民半年粮食,谁又能保证蔡鞗一定养活如此之多饥民?
一个月,一个月里蔡鞗瘦了一圈……
“混账!”
“砰!”
开封留守萧瑟瑟送来的奏折瞬间引爆了蔡鞗的怒火,也让埋首在成堆奏折里的参谋们抬头疑惑。
“子豪。”
苏子豪慌忙起身来到蔡鞗身前。
“传令青州、开封、洛阳、应天、襄阳、江宁各留守将军、各州县卫所将军暂督境内军政民,严查各地商贾、富户囤积粮食哄抬粮价。”
“八百里传令成都、洛阳,内阁、小内阁阁老分驻青州、开封、洛阳、应天、襄阳、江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遣人巡察各地,无论是谁,胆敢屯粮哄抬物价者,胆敢聚众闹事、举兵作乱者,一律重处!”
“朕绝不饶恕!”
苏子豪不敢稍有迟疑,“啪”得一个军礼。
“末将这就八百里传令!”
蔡鞗摆了摆手,这才抬眼看向出现在房门外的赵福金,见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儿子小手,眉头不由微皱了下。
在门外时,赵福金就听到了蔡鞗的愤怒,见他看来后,这才犹豫提着食盒走入房内。
蔡鞗皱眉不悦道:“相公不是说了么,没事不要前来。”
说罢,又看向一干参谋。
“都去吃饭吧。”
各地送来的奏折太多,为了效率更高,蔡鞗就在临时大将军府弄了个几十人一同办公的办公室,自也不愿意让赵福金将饭食送到此处。
赵福金知道他的喜怒,正待犹豫,一旁的儿子却开口了。
“爹爹,是五娘让人送来了信件!”
蔡鞗不由一愣,随手将钻到怀里的儿子抱坐在腿上,一手从赵福金手里接过信件,看到是未有开封的信件……
“你没拆看?”
顾琴娘是长安留守,若是紧急军情,自当是信使直接送到他面前,而不是送入府宅赵福金手里。
他以为是顾琴娘送给赵福金的家书,这才有些疑惑不解,赵福金却犹豫说道:“福金刚刚在门外遇到十弟,是姐姐刚刚送来的紧急信件。”
听到是紧急信件,蔡鞗忙将碗筷放下,三下两下拆开,嘴里却说道:“十弟越来越混账了,尽管相公不在乎福金翻看相公任何信件,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下次可不许再犯了规矩。”
“嗯。”
赵福金轻声答应,蔡鞗的目光却猛然一滞……
“宋国亡了……”
过了许久,蔡鞗方才开口,又默默将信件送到低头不语的赵福金面前……
喂了口张大嘴巴的儿子饭食,蔡鞗叹气道:“赵构杀了泾原路将领曲端,杀了数十将领,泾原路底层军卒本就有些怨气不满,那吴玠又将数万泾原军调离了泾原路,以至于党项人劫掠了二十万泾原百姓为奴。”
“家中妻儿老小或死或被党项人掠去关外,即便赵构将数万泾原军打散分于各军,即便强行打压,与党项人拼杀了百年的泾原军又岂能被赵构强压低头?”
“赵构想要趁咱们与金国交战时落井下石,强行扩军了五十万军卒……”
蔡鞗又喂了儿子一口饭食,面无表情道:“陕甘一地根本无法养活五十万军卒,那赵构无非是想着我军与金国交战时摘桃子,或一举干掉了我明金两国,或数十万大军一举夺回川蜀,以此获得五十万军卒的钱粮。”
“不作不死,赵构不扩军还罢,不扩军,十余万开封、河北军还能压得住数万泾原军,扩军数十万……数十万军卒都是哪些人?还不是陕甘本地军卒?与泾原军又有多大区别?更别提赵构根本就没有养活数十万军卒的钱粮。”
“即便没泾原军造反,在赵构逃离长安后,他也必死!”
蔡鞗很是不屑,没有足够粮食还要招募数十万军卒,他赵构以为拿刀子的军卒就是容易散掉的?军中将领就是这么容易舍弃权利的?
看着低头揪扯衣角的赵福金,蔡鞗叹气道:“你是个聪慧女人,当能看到妞妞的烦恼,当能想到五娘为何把孩儿们全都送来中原,当能感受到蔡家老少、阁老们的疏离,当明白相公因何要把礼儿留在身边,当明白相公因何要逼着你与赵氏割裂……”
“还不是他们都不希望礼儿继承相公的一些?”
第676章 兔死狗烹?
自己孩儿如此幼小,在海上颠簸与走一遭鬼门关也没太大区别,即便如此凶险,在蔡鞗出兵江南之时,五娘杨氏还是把所有孩儿带回了中原。
孩儿想爹爹、娘亲是理由?
蔡鞗知道五娘杨氏的心思,孩儿们太小,一旦入了中原,短时间内,他也甭想转身返回大明岛,天下就是蔡家的天下,谁让他姓蔡呢?哪怕改了姓氏,天下百姓就不知道他是老蔡的亲儿子了?
长子朱万礼不同,即便民间有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流言蜚语,可生母赵福金总是真的吧?生母赵福金是宋国茂德公主总是真实的吧?
从始皇一统天下至今,从无哪个王朝取而代之后,还与前朝牵扯不清,即便是赵匡胤善待了柴氏,也没听说赵氏哪个官家娶了柴氏女,更没哪个柴氏女的儿子成为官家的。
大明岛与完颜阿骨打崛起的鸭子河畔一般无二,甚至还不如鸭子河畔呢,至少鸭子河还属于这个天下,而大明岛只是数千里外的一座荒芜岛屿。
一座荒芜岛屿想要侵吞中原天下,几若于一个荒诞故事,别说内阁、阿娘、五娘他们想要利用赵福金的公主身份,自己又岂不是一再利用?
正如“兔死狗烹”这句话语,赵福金的利用价值用完了,明国已经有了能力吞下半壁江山,乃至整个天下了,也就该扔掉了毫无用处的女人,就该丢掉虚无缥缈的情感……
之前蔡鞗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五娘杨氏带着所有儿女回到中原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蔡家老小,包括阿娘内心也不希望长子成为中原的王。
蔡鞗心下忧虑,唯恐进入川蜀的赵福金在对待赵氏一族上出现意外,不仅八百里去信内阁,不仅让三兄蔡翛自襄阳前往成都取而代之,更是将她调回身边。
对于阿娘、五娘、内阁以及许许多多人来说,此时的赵福金已经成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可对于蔡鞗来说,每每低头不语的小媳妇却是天下稳定不可或缺的人。
大明岛本部人丁太少,人丁不足且成分复杂,底子甚至还不如金国深厚,能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他多年来的不断投入,也还是因天下大乱。
蔡鞗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知道未来的发展走向,从金国崛起的身上,他就知道大明岛应该如何侵吞天下。
按照另一个历史,金国在吞了辽国后,金国的都城并未因此而南移辽阳和燕京,直至二三十年后,金国才将都城从鸭子河畔的会宁府迁入燕京(大兴府),期间的女直人也不断从中原抽血注入辽东。
在赵构逃亡江南后,金国尽管看似控制住了两淮、河南、河北、并州、陕甘以及关外草原等地,但在数十年里,宋军、各地抗金义军、自立一地的将领、数也数不清的山匪、水匪全都交织混战在一起,而且这还是在金国弄了伪楚、伪齐两个狗腿子情况下。
人丁不足的女直人控制不住如此庞大的人丁、土地,即便占据了整个天下,叛乱也是此起彼伏,直至女直人丁增长到了一定数量后,方才控制得住局面。
蔡鞗对另一个历史的金国有所了解,也能看到明国将要面临的困难,对于他来说,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让宋国挡在金国面前,成为夹在宋金之间的那个“辽”国,而明国则在江南、川蜀十年休生养息。
明军所用的武器是火枪、火炮,又有海上优势,在奴儿干城、山东也有根据地,天下大乱、饱经战火,而明国所属却成了战乱中的世外桃源,十年后,拥有数十万精锐的明国,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吞并整个天下。
可若现在就吞了两淮、河南、河北、并州、陕甘,明国就成了另外一个数十年持续动荡、反叛不止的金国,这不是蔡鞗所愿意看到的局面,而能够避免这种情形的,也只有小媳妇赵福金和儿子朱万礼。
明金两国本质并无不同,都是边缘崛起的巨蟒,唯一不同的是大明岛的主体是汉民,与宋国百姓是同一个血缘,只要大明岛付出足够的善意,远比女直野人更容易被中原百姓认可,可即便如此,这也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双方之间有座桥梁。
在蔡鞗眼里,低头落泪的小媳妇和儿子就是大明岛与中原的桥梁,远不是阿娘、五娘、内阁阁老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心下知道小媳妇和儿子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可能给他人任何废黜儿子的理由,而最重要的一环就在低头垂泪的小媳妇身上。
看着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的话语。
蔡鞗叹气道:“相公更愿意礼儿成为中原的主人,原因有很多,诸如福金本应该是相公的正妻,礼儿本就应该是嫡长子;诸如相公更愿意天下能够平稳过渡,不想出现金国那般变故,不希望天下百姓继续遭受战乱之苦;诸如你与礼儿遭受的苦最多……”
“相公……”
赵福金抬头看来,脸上早已爬满泪水……
“别哭,会吓到了礼儿的……”
蔡鞗起身为她擦拭了两下脸颊泪水,越擦越多……
“唉……”
蔡鞗深深叹息一声。
“过几日你就去长安,你们家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但你要记着,该狠心时就要狠心一些,赵氏能够走到这一步,赵佶、赵桓要担负很大的责任。”
蔡鞗犹豫了下,说道:“应天赵氏宗室可以在海外立国,可以在海外继续保留宋国宗族社稷,开封一脉……要么流放海外,要么在中原做一普通百姓,想要享受柴氏那般尊容就莫要想了。”
“此事不可由着自己性子,这关乎礼儿的未来。”
“嗯。”
赵福金默默点头,从他怀里接过已经睡着了的儿子……
“除了此次赵构骤然扩兵数十万以及党项人侵入泾原路外,陕甘并未遭受太大战乱,之前相公已经让洛阳送了些粮食应急,你去了长安后,可自川蜀调粮救济陕甘。”
“你在川蜀做的很好,到了长安后,要尽可能的组织百姓恢复生产,别怕累,多在各处州县走动一下……算了,这些你都懂,相公也不再多说了。”
赵福金很聪慧,除了在他面前时有些不自信外,在外人面前并不是这样,在青州时曾督理过山东军政民,在镇江时曾主持过数十万百姓安置事宜,又掌握过《民生报》、《时事政治报》舆论宣传和督理整个川蜀,只要给予她足够支持,他并不太过担心。
蔡鞗不担心小媳妇处理不好陕甘事务,有顾琴娘在旁相助,也足以掌控万人辽骑、第二、第三师,独独她在面对赵佶、赵桓等人时会犹豫不决,而这正是蔡鞗极为忧虑的事情。
第677章 随风而去
蔡鞗并不责怪赵福金的犹豫不决,换了是他,他也会有同样的犹豫,家国天下又岂是一句话语可以道尽的?
赵福金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十余年前,亲爹将她“和亲”了大明岛;金兵兵围开封时,亲大哥又将她放在了十万女人“礼单”上;结婚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婚礼,生儿子时,身边连个亲人都无;儿子本该是嫡长子,却变成了庶长子;儿子可以随母姓姓赵,可以随父姓蔡氏,却偏偏姓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朱姓,民间也有了她不检点、不守妇道名声,付出了这么多后,突然发现,原本疼爱她的婆婆竟有了异样心思,竟不愿意儿子成为中原的王……
回头才发现,原来身边仅剩下了一个宠爱自己的相公……
两头挂角,儿子朱万礼已经七岁,除了每日里要跟着先生、娘亲蒙学外,就成了蔡鞗身边的小副官,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来回传递各种奏折、文件。
天气渐渐转暖,在赵福金带着百十骑亲随和一些随军参谋离开后,解冻了的大地也成了泥泞难行,往来运送粮食的百万军卒也进入了短暂休整期。
无以计数粮食投入并州、河北后,蔡鞗也暂时控制住了大饥荒,仅此粮食一项,他就投入了四千万贯银钱,当然了,他也不准备继续吃亏,四千万贯是以三厘借贷出去的。
在赵构被乱军杀死后,只要明国自身不发生太大变故,天下就已经没了太大悬念。
泾原军叛乱,蔡鞗所知却从未照过面的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全死在了这场叛乱中。
顾琴娘将消息送入燕京后,一些参谋可以推断出宋军必然因粮食不足而内乱、反叛,可他们想不明白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身死,要知道,这些人同样是陕甘西军一员,同样是西军悍将。
蔡鞗却对此并不奇怪,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虽然是西军中悍将,可他们也只是西军中的“小辈”们。
边军最易制造出一些将门,尽管宋朝的军队都被文人们死死握在手里,但这不代表宋军中就没有将门存在,只不过宋军中的将门不似其他王朝那么强大。
对于将门来说,老将门必须在家里留守,只有需要军功的小辈们才会放出去,而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就是这种情况。
摩尼教只是些江南泥腿子,而被金国攻占了辽中京的辽国也是半死不活,对于一些将门来说,那时的辽国只需要轻轻一推。
摩尼教、辽国都不是危险较大的战场,正适合一些小将们挣取军功,继而鲤鱼跃门成为中级将领。
只是他们并未想到,辽国在灭亡前会连连大败宋军。
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是西军中小辈,先是被蔡鞗逼迫退出江南,之后更是被内忧外患的辽国狂揍一顿,可他们却无功成为了堪比曲端这般将领,每每与党项人厮杀却无法晋升的西军将领们会如何作想?
军队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存在,老将门将小辈送出去培养,就是为了让他们获得军功,可若无功而晋升,即便成了大将军,他们也甭想让底下军卒认可。
先是南下平乱时虎头蛇尾,继而又被辽国胖揍一顿,偏偏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还得以大幅度晋升,这也就罢了,同属西军一脉,即便一些西军将领不满,却也不会因此与他们起冲突,但他们弄死了泾原路扛鼎大将曲端,这就不是整个陕甘西军所能接受得了。
曲端性子高傲,并不被他人所喜,可关键是人家善战能打,在底层军卒中威望颇高。
在另一个历史中,张浚、吴玠、王庶联手弄死了曲端,吴玠成了泾原路一哥,接着就是一败再败,最后不得不退入川蜀。
有人说,曲端死的不冤,说曲端不救援王庶,坐视王庶丢了延州,可你们也不想想,两者直线距离是多少。
明面上曲端是泾原路第三将,实质上曲端却是泾原路的一哥,泾原路又隶属于秦凤路,而延州隶属于永兴军路,与河东路相邻。
曲端身在原州,与延州直线距离有六百里,这是直线距离,双方之间有着无数土坝塬、山岭,即使曲端领兵救援,至少也需要半个月时间,而且还必须是轻装救援的全骑兵。
原州救援延州,仅路途就是个极为麻烦的事情,要是能够轻松救援,双方也不用分成两个“战区”了。
退一步,即便曲端手里有五千骑,也能在半个月内杀到延州,而且延州也未能被金兵攻占,曲端也绝对不能前往救援。
为什么?
永兴军路防御的是北面金国左厢神勇军司、祥祐军司、嘉宁军司。
秦凤路呢?秦凤路则防御整个西夏七成军力,而泾原路则防御这“七成”军力中的九成。
金国在灭亡辽国时,曾与西夏党项人打了一场,而且还是党项人获胜,金兵侵入延州时,并不是从党项人的地盘侵入的,而是从东面的吕梁山侵入的,吕梁山又是什么样的地方?能从吕梁山杀入延州又能有多少金兵?王庶连三五千金兵都挡不住,在蔡鞗看来,死了也是活该。
为了救援一个无能蠢货,而放弃整个泾原路防线,就要让十万党项人自泾原路径直杀入?
延州向南至同州都是一路难行山岭、土坝塬,即便金兵夺下了延州,无论向哪一个方向,都会因路途艰难而难以四处攻掠其他地方,但泾原路不同,泾原路自汉唐时就是丝绸之路重要通道,十万金兵可以很短时间杀入平原之地的长安,很容易肆虐凤翔府,泾原路若丢失,远比延州严重十倍,但凡有些眼光的将领,都不可能因一个延州而让泾原路陷入危险中。
不言王庶早先年任职泾原路时与曲端的争端,仅战略层次轻重而言,曲端也不可能轻易救援延州,正如吴玠统领泾原路数万兵卒攻打川蜀栈道,致使十万西夏军杀到长安城下,以至于赵构不得不逃入凤翔一般无二,以至于潼关、武关后路断绝,不得不投降了明军一般无二。
延州丢失,一时不会造成太大危害,可泾原路丢失,却可以让整个关中大乱,却可让所有防线全部崩溃,也就不难看出曲端因何如此看不起王庶原因。
可就是这般大将却惨死在张浚、吴玠、王庶手里,西军又如何不军心动荡?上下不一心,又如何抵挡金兵的侵入?至于吴玠后来在和尚原“大胜”一场,蔡鞗对此更是不屑一顾。
十万金兵,而且还是大半是投降的宋军的十万金兵,金兵在狭窄地形无法展开情况下,仅杀敌数千,也叫大胜?
在蔡鞗看来,当张浚、吴玠、王庶弄死了曲端的那一刻,精锐西军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军心散了,什么就都没了。
第678章 两百万军卒的安置
此时的宋军将领中,蔡鞗虽因个人情感而看重岳飞,也愿意为儿子培养一个柱石大将,可那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当下的宋将中,他最为看好泾原将军曲端,即便种师道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会选择身居西夏第一线的曲端。
宋辽西夏三国中,西夏国虽最小,战力却是最强的一个,但西夏党项人丁不足,南下道路又不似河北那般一马平川。
西夏国虽小,却每每与宋国、吐蕃、回鹘争斗,而且还是每每占据上风的那个,由此可见其军卒战力之强,但曲端却能凭借数万泾原军挡住西夏过半军卒。
一个人的性情是很难改变的,自幼丧父,自一个小卒一刀一枪杀到泾原路的一哥,性子高傲在所难免,也绝对不可能轻易向瞎指挥的文人低头,身死也在所难免。
另一个历史中,曲端死的很惨,这一个历史中,同样未能逃脱张浚、吴玠等人手掌。
曲端与数十将领一同惨死酒楼,尽管吴玠、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同样是陕甘西军一员,却也在那一刻成了陕甘西军中的背叛者,在没发生变故时,有朝廷大义压着,再加上赵构与底层军卒分田,张浚、吴玠等人还能控制住陕甘西军,可当十万党项人南下劫掠了泾原路二十万人为奴后,当南调离开了泾原路的数万泾原军没了妻儿老小后,蔡鞗就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数万泾原军是如何的怨恨张浚、吴玠等人,他们不死,谁死?
泾原路承担着西夏过半防御重任,泾原路也成了整个秦凤路的一哥,继而成为整个陕甘西军的一哥,数万泾原军的臣服就意味着整个陕甘西军的臣服,这也是万人辽骑、第二师、第三师北上泾原的主要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防御西夏党项人的侵入。
在看到泾原军在凤翔反叛,继而引发了整个陕甘西军反叛后,蔡鞗就知道陕甘是他的了,剩下的就是赵福金带着数万泾原军四处转一圈,各州县慰问、安抚民心军心的事情了。
也正如他所料,在赵福金带着千万贯明钞入潼关时,几乎西军数百中高将领、官吏全出现在潼关城下迎接,几若于帝王一般的超规格待遇。
天下动荡数年,民生凋敝,无以计数百姓陷入赤贫困境,但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河北、并州、陕甘土地成了重新分配状态,尤其是被金国肆虐的并州、河北最彻底,两地的士绅富户不是被金兵砍了脑袋,就是成了金国欺压百姓中的一员,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为了拉拢将领,更是将并州、河北土地分封了个干净。
赵构在割让了黄河之北所有土地时,法理上就已经属于了金国,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又为底下将领分封,在明国夺回河中府、并州、整个河北后,自然也就不再承认这些土地所有权,黄河之北的土地也就成了他一人所有。
在冻土解冻后,包括陕甘在内,黄河之北所有土地全部归属蔡鞗一人所有,全部划为卫所军屯田地,所有百姓全部归入卫所兵卒。
按照大将军令、明国皇帝蔡鞗昭告,陕甘以及黄河之北所有明国百姓皆为卫所兵卒,皆有三年义务服役责任,三年服役期过后与民无异,可以经商,可以科考入仕做官,服役期间若有战功,可依据军功大小予以减免赋税,若经商则给予相应的借贷扶持及政策支持,若参与科考则予以加分奖励……
所有田地归属于蔡鞗一人,卫所田地因各州县田地多寡进行人均分配,每三十年一重新分配,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发卖、霸占……
消息传出,在极短时间内便被无数人疯传,原本还有些动荡的陕甘、并州、河北瞬间稳定了下来,即便偶尔有些不满声音也会被无数底层百姓、军卒吞噬一空,可河南、山东、两淮、江南、川蜀富户们却心忧不断,唯恐蔡鞗抢了他们的田地,纷纷寻到苏眉阿娘和内阁、小内阁。
这下好了,本来应该耕种时节,苏眉阿娘、五娘杨氏、整个内阁、小内阁、六部全都往“北都”燕京聚集……
郭涣带着小内阁自洛阳率先进入北都,被老人说教急眼了,蔡鞗就把堆成山的奏折全扔到他面前,自己则带着儿子巡视各个军营,亲自督察军卒训练及淘汰精简情况。
仅陕甘、并州、河北境内就有两百万军卒,这对于明国是极为沉重的负担,也必须要淘汰精简掉一半以上兵卒,即便淘汰精简百万军卒,蔡鞗也不准备就此将他们放回民间。
明金对峙时,明军百万军卒大多都是军中青壮、民壮,这些军卒与投降了的金兵有着很大的不同,投降了的金兵,无论是原属辽国人,还是宋国人,在他们成为金兵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是了罪人,几乎每个人都沾染了无辜良善百姓鲜血,几乎每个人都参与过抢掠并州、河北百姓的钱粮,更甚者还参与过抢掠河南百姓。
明军百万军卒中,有近半是杨志、庞万春攻打两淮时俘获的宋军,除了淮南东路厢军、义勇军愤恨当年官吏们所做之事,杀了不少官吏士绅,军卒也因此获得了土地自养,但淮南西路、淮北等地却未有这种大规模没收富户土地行为,士绅富户以及应天宗室依然保留着无数田地,可各州县强行抓获的数十万军卒却没有田地自养。
两淮没有足够的田地供养数十万军卒,而开封被金兵围困了近年而成了片废地,数十万军卒因而北上开封,沦为开封名下卫所军卒。
自襄阳北上军卒比两淮北上的厢军、义勇稍微好一些,至少里面有一半是明军精锐军卒,远不似洛阳五十万军卒全是民壮性质的的厢军、保甲军、义勇军,而山东所属军卒训练的时间最久,差不多都是职业军。
过河百万明军,除了原属职业精锐军保留外,余者则需要淘汰一半,只保留其中素质最好的军卒,而淘汰的军卒则与投降了的军卒一同送入海外,作为大明岛直属一员,看守被俘虏或定了罪行的犯人挖矿、种地,或在海外开疆扩土。
军卒不同于耕种农夫,尤其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军卒,天下刚刚平定,若不能妥善处理,散入民间的军卒很容易发生叛乱、变故。
当然了,蔡鞗还没有能力一次性向海外输送两三百万人,即便淘汰下来的军卒,也需要与无数百姓一般无二,一样的拖拉耕犁种地,也一般无二需要严格操练和遵守军规军律。
第679章 儿子的心理阴影(上)
蔡鞗最为重视军队,对于他来说,只有军队足够强势,足够忠诚,才能镇压乱世中一切魑魅鬼魉,才能结束乱世、还天下太平。
自十余年前,他就想要建立一支完全忠诚军队,但这不代表他就不重视其他事情,诸如从不过问政务的他,却能在残破的燕京城内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却用百万军卒在寒冬腊月为并州、河北运送救命粮食。
可当并州、河北有了基本温饱粮食后,动荡不安的并州、河北逐渐稳定后,也就将所有奏折全扔给了郭涣这位未来的帝国首辅,自个也成了往日只督管军队情形。
因河南出现故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不良商贾,身在成都的诸多阁老也顺利出蜀镇守各地,严查各地不良商贾之事。
内阁阁老们本想着与苏眉、杨氏等人一同前往燕京,省的再因卫所田地事情激怒了蔡鞗,可当他们看到蔡鞗把所有政务全扔给了郭涣后,那还哪里坐得住?
苏老大在年前时就得了场病,就留在了成都,算是川蜀留守,郭涣虽然未在所有内阁成员见证下宣誓成为首辅,事实上他已经成为了内阁首辅,而下一任小内阁首辅则由刘一刀、姚仲教、蔡翛三人中决出。
在苏老大病后,蔡鞗就与三人分别去信询问他们的心意,刘一刀、姚仲教两人在看到自身无望成为第二任内阁首辅后,考虑到自身年纪后,放弃了争夺第三任内阁首辅,便送了蔡鞗一个人情,推荐了蔡翛任小内阁首辅。
大明岛一系阁老年岁都较大,在苏老大病倒、阿侬战死后,一干老人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急需培养一些年轻接班人,借着小内阁首辅推选时,一干老人就向蔡鞗推荐了一些儿郎入小内阁的事情,对此蔡鞗也很乐意推一把。
三大水师统领周小七、孙虎、刘邡,姚仲教儿子姚虎、蔡九的侄子蔡文章、苏老大的孙子苏节义、牛二儿子牛大胆……几乎每一个阁老推荐的儿郎都顺利进入小内阁,不仅如此,蔡鞗还把耶律速敢、杨雄、陈飞燕、庞万春、杨志、杨再兴、岳飞等人全送入了小内阁。
有军职在身的小阁老,依然保留身上军职,但他们一旦成为正儿八经的阁老后,就不可继续担任军中要职,他们的未来也只会由武将逐渐转为理政治国文臣,与此同时,东、南、西三大舰队也自此隶属于中原水师舰队。
大明岛一系阁老们对蔡鞗的安排尤为满意,但却让宋辽所属阁老们不怎么满意,可那又如何?按照大明岛的内阁制规矩,新任内阁首辅上位后,有权利重组内阁,他们若不能被郭涣看上眼,能不能继续担任阁老还不一定呢!
除了一些关乎天下稳定要命事情,蔡鞗并不怎么愿意太过插手政务,更愿意在旁搀扶着明国学会走路。
再一次如大明岛时一般,再一次躲入军营,不仅阁老们向北都日夜赶路,苏眉阿娘、五娘杨氏带着一群女人、孩童同样乘舟北上,当然了,他们也不敢忽视田地耕种之事,在离开境内时便已经安排了稳妥官吏主持耕种,唯恐蔡鞗恼怒再次架空整个朝堂。
除了陕甘西军外,天下可堪一战军卒全都聚集在了河北、并州,蔡鞗、朱万礼父子两人几乎是一个军营一个军营的巡视,巡视了一遍后,大体上还都算不错,毕竟各军主将都是讲武学堂出身,知道他对军队的重视,并不敢太过瞎整胡来。
巡视了一圈军营后,蔡鞗有些担心赵福金,想要前往陕甘亲眼看一看情况,但看到阿娘送来的信件后,不得不连夜急行返回……
“奶奶……奶奶……”
“弟弟……”
“妹妹……”
……
儿子远远看到蔡家老少时,在他怀里就成了手舞足蹈的蛆虫,蔡鞗心下却莫名的一阵叹息。
蔡鞗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拽动缰绳,扛着“明”字龙旗的方天定左右挥舞了数下,数百披甲骑随之散开了些,降低马速死死护在两侧,身披大红披风的数十骑更是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好似随时射杀他人一般。
被花荣射伤两次,两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若说第一次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是疏忽大意,第二次就成了亲随们的耻辱,是因为未能护住两侧,在行军奔行时被藏身芦苇荡中的花荣射伤,侍卫军亲随也更为注重两侧防护,唯恐再次发生刺杀之事。
远远看着男人怀里的孩童,绿侬再一次不由自主的噘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单手抱着的儿子变成了双手抱在怀,好像刻意让男人看到消瘦了些的儿子一般。
同样抱着个儿子的方金芝像是看出了绿侬的心思,嘴角不由微微上翘,笑道:“相公也真是的,咱们姐妹恨不得长了八只手,他却带着礼儿离家游玩。”
若是往日,一干妇人听了这话语,肯定会有人开口训斥,可今日……好像所有人都像是极为默契,竟齐齐微笑点头。
绿桃低头看着小脸惨白的儿子,没一丁点精气神样子,心脏跟针扎似的疼痛……
“孝儿……孝儿已经好几日不吃丁点东西了……”
绿桃虽然嘴里没有说任何埋怨、不满话语,他人却知她有些埋怨了杨氏,本应该是几个孩儿里最为强壮的孩子,就因千里乘船颠簸,年幼的孩儿也差点丢掉了性命。
这一次,又是如此……
身为母亲,没哪个会真的狠心舍弃身上掉下的肉,可杨氏却是长辈,心下即便再如何不满,也没法子当面开口。
原本欢快的气氛,也因绿桃话语而变得诡异压抑……
“吁~”
蔡鞗勒住战马,一手怀抱着胡乱伸手的儿子跳下战马,与一干长辈见礼后,正待取笑几句,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这才发现只剩下俩大眼睛的绿桃和她怀里瘦弱不堪的儿子。
见她怀里的儿子小脸苍白、萎靡不振,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一手将没几斤的儿子抱在怀里,心下叹息,面上却温和安慰。
“孝儿自幼身子骨结实,只需调养几日就又是个调皮的小混蛋。”
绿桃瞬间眼圈通红,又像是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落泪,低头哽咽……
“少爷……”
“孝儿……孝儿……”
第680章 儿子的心理阴影(下)
几个孩儿里,就属绿桃所生蔡万孝最为健壮,如今却成了最为瘦小虚弱的那个,看着亲生孩儿如此,蔡鞗心下心疼不已,本该欢快气氛也低迷了许多。
晕船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也最忌讳他人在旁呱噪、摇晃,蔡鞗用着衣襟包裹着儿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与阿娘低声说着这段时间所作所为……
“鞗儿,南方各地商贾富户都有些担心,担心他们的田地也会被明国没收了,你是如何想的。”
苏眉见儿子有一句没一句低声细语,心下知道他因何如此,声音也放低了不少。
“北方土地贫瘠且易于干旱,若要稳定就必须让更多人保有一定数量的田地,而不是让1%的人占有99%的土地,至于江南、两淮、河南、川蜀等地,维持现状即可,但各地钱庄若有机会时,还是要继续收购土地。”
苏眉有些忧虑道:“鞗儿,咱们两年来已经花费了将近四万万贯银钱,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出大问题?”
蔡鞗对此却不怎么担心,轻笑道:“四万万贯看似很多,可若去掉明钞、债券兑换掉的铁钱、盐钞、交子,阿娘就会发现咱们其实是赚了的。”
蔡鞗低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熟睡的儿子,轻声道:“铁钱、盐钞、交子兑换咱家的明钞、债券,进而用明钞、债券兑换咱家的铜钱,或许阿娘心下也是认为咱家是亏了的吧?”
苏眉微微点头,经商了几十年也没能想明白里面根结,更何况他人。
蔡鞗笑了笑,说道:“对于中原来说,铜钱等同于金银,可在孩儿眼里,铜钱与铁钱并无太大差别,只因中原铜的储量不足,或是没有发现储量较大铜矿,这才显得贵重,可世界太大了,也根本不缺少那点铸造钱币的铜,所缺少的不过是挖矿的奴隶而已。”
“金钱的价值是信誉,只要有足够的信誉,纸钞足以替代金银铜。”
“世界上金银是硬通货,但铜钱不是,若按照现在中原现有的货币政策,即便此时的中原是宋国巅峰盛世,鞗儿也能用无数铜钱重创了中原,但明钞不同,除了大明岛有印制明钞的技术外,他人根本没有办法仿制,一旦明钞建立起了信誉,日后的世界……”
“呵呵……”
“即便大明岛仅是一个数十万人丁的小国,也足以凭借明钞控制中原,足以控制数百国家,控制整个世界。”
苏眉脚步猛然一顿,他人无法听到母子两人低声交谈,但看到苏眉苍白脸色时,众女心下就是一个咯噔。
五娘杨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拉着苏眉微凉手掌低声询问道:“鞗儿可是说了……说了些什么?”
苏眉只是微微摇头,什么话语也未有说出,心脏却狂跳不止……
一干人默默入城,方天定来到近前,蔡鞗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低头看了看熟睡了的儿子,只是微微摇头,低声吟唱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歌谣,让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儿子睡的更安稳一些。
蔡家老少不是没有人晕过船,几乎每个人初次登船出海,多多少少都会出现晕船情况,只有习惯了海上颠簸才不会晕船,或者症状较轻。
蔡鞗心下埋怨五娘杨氏,多年与舟船打交道,他很清楚孩子年岁越小,晕船的症状越是严重,即便出海前孩儿们都在船只上进行了些适应性训练,即便麻逸国至大明岛有许多可以停靠岛屿,可孩子年龄太小是事实。
说来也怪,多日来不是哭闹就是呕吐不止的儿子,可在躺蔡鞗怀里后,折磨了数日的孩儿竟睡的很安详,看到这一幕时,绿桃也放下了心来。
“少爷,孝儿……孝儿没事吧?”
绿桃唯恐惊醒了儿子,声音也不知放低了多少,蔡鞗微微摇头,叹气道:“你又不是没晕过船,当知道晕船的滋味有多难受,怎么还把孩儿带出了城?”
绿桃张了张嘴,又低头落泪不语……
“孝儿能从大明岛一路坚持到江宁,是个极为坚强的孩子,但再如何坚强,孝儿终究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一次你们走的是较为平稳的运河,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如此严重症状,可既然出现了,只能说明孝儿内心对乘舟坐船极为抗拒,甚至……甚至已经对你这个粗心的娘亲也有了抗拒。”
绿桃脸色瞬间惨白,抓着他的手臂不知用了多少力气,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了自己的孩儿一般。
蔡鞗想了下,还是低声叹气道:“孝儿身子很虚,先跟着相公调养调养,这些日你就莫要与儿子在一起,最近经常穿的衣物什么的都莫要穿了,发髻改成马尾状的……”
“少爷……”
“放心吧,孝儿没大碍,就是有些心理阴影,需要更多安抚……”
蔡鞗低声安慰,心下想要埋怨粗心大意的丫头,可看着她瘦的只剩下红肿眼睛,想要埋怨的话语也成了低声安慰。
苏眉终究有些担忧亲孙子,低声说道:“孝儿在登船时虽也哭闹不止,之后十余日都很安静,直到来到了这里才吃什么吐什么的,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什么的?”
半路上蔡鞗就已经收到了绿桃信件,这些情况也已提前得知了,只是……
“唉……”
蔡鞗低头看着微皱的巴掌小脸,叹气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礼儿可以成为一个守成君王,仁儿性子随琴娘,可成为一国之良相,但若孩儿大业未成而半道崩卒,唯一能继承孩儿志向的,只有孝儿。”
众女心下一惊,不由齐齐看向他怀里的孩儿,绿侬又像吃醋了一般,噘嘴道:“勇儿难道就不能继承相公志向吗?”
蔡鞗很是瞪了眼混账女人,冷声道:“你若不瞎掺和,勇儿还能做个混吃等死臭小子,否则……勇儿必被你养成一个败家的纨绔子,你信不信,等你我老了,混账小子指着你我鼻子骂娘都是轻的!”
绿侬瞬间面色惨白,她很清楚自己男人究竟教导了多少孩童,若他说出这句话语时,问题就已经极为严重了。
蔡鞗叹气道:“你是相公正妻,勇儿是嫡子,按照嫡庶长幼之别,本该由勇儿成为中原的王,而这一切却被礼儿捷足先登。”
“你这女人心眼太小,不经意的唠唠叨叨就会影响到了勇儿的心志,也会跟着心胸狭窄,再加上勇儿是幼子,家中老少本就有些偏爱他,混小子偏偏打小就是个爱闹爱磨人性子。”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爱闹爱磨人说明这小子是个机灵鬼,花花肠子也最多,天生就是个不够沉稳、心性不定臭小子,稍微有个有人引诱,一准是个败家的混小子!”
蔡鞗苦笑道:“一个败家混账,即便是自己的错也会找出一百个理由怪到他人头上,再加上中原王的帽子戴在礼儿头上,你我按得住他时还罢,若按不住混小子,一准弄个院子把你我囚禁至死。”
绿侬吓得面色惨白,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怀里的儿子会有囚禁她的一日,竟有种甩袖扔掉的冲动……
蔡鞗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又看向同样被吓住了的苏眉,叹气道:“孝儿天生就比其余几个孩儿健壮的多,是天生勇将的身子骨,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孝儿天生是个坚毅性子。”
“自大明岛至杭州足有数千里,五娘带着孝儿一路颠簸,与阿娘带着孝儿自江宁一路前来燕京一般无二,都是一路并无太大异样,直至登岸才发现孝儿的不妥。”
蔡鞗苦笑道:“不是孝儿一开始无异样,只是被混小子强忍了下来,这种性子的孩儿就是天生的领袖,即便孝儿头脑真的不够聪慧,只要告诉他正确方向,那也很少有做不成的事情。”
说着,蔡鞗又看向瞪着大眼睛的绿桃,正色道:“丈高海浪孝儿都闯了过来,偏偏栽在风平浪静的河面上,只能说明孝儿有了心理阴影,心下有道迈不过去的坎了。”
“晕船是种病,不是做事做不好,或是跌倒把头磕破了,晕船并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克服的,当孝儿一再忍受,迈不过去时,你并未及时引导,并未告诉他这是病,不是因为孝儿不够坚强。”
“遇到了坎,无论如何忍受、坚持也迈不过去了,偏偏你还强迫着他再一次尝试,从大明岛至杭州,路途有多远,需要多少时间,孝儿能够坚持多久?”
“这些你都没有告诉他,如同身处未知的黑暗中,孝儿看不到前进方向,所以才会一开始放弃了,才会出现即便是风平浪静的河面,晕船症状反而更为严重,因为这一次,孝儿连尝试都无,自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看着绿桃无声泪流满面,蔡鞗为她擦拭着脸颊泪水……
“儿子有了心结,这些日你就别见儿子了,等相公为儿子打开了心结,身体养好了些后,你再多陪陪儿子吧。”
说着,蔡鞗又看向面色微白的苏眉,苦笑道:“孩子太小,有些东西没法子用话语表达出来,所以才出了些意外,但孝儿与阿娘一同前来的,可能对阿娘也有了些排斥,所以孩儿想带着孝儿独处几日。”
苏眉没想到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更加想不到自己一个疏忽竟差点毁了潜力最大的孙儿,忙点头答应。
“鞗儿说如何就如何,阿娘这就为我儿另寻一处安静院落。”
“嗯。”
第681章 三个月的蒙学先生
当杨氏带着年幼儿女们不远千里返回中原时,蔡鞗就知道蔡家老小的想法,但他并不打算更改初衷,至于用幼子打击绿侬……
蔡鞗半真半假话语不仅吓住了太过宠溺儿子的绿侬,也吓住了苏眉、杨氏,吓住了一家蔡家老小。
自屁大点时,蔡鞗就成了讲武小学堂的山长、先生,十余年来不知教授过多少娃娃,没人敢轻视他对几个孩儿的评价,更担心小六子真的成了囚父囚母的混蛋。
天下初定,蔡家老小不愿意大明帝国继续与赵氏有干系,更愿意绿侬所生嫡长子继承大明帝国的一切,可她们也绝对不愿意一个敢囚父囚母的小混蛋继位。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岁看孩儿的天性,七岁看家庭教育,天生小混蛋并不一定不能成才,可若父母三观不正,小混蛋也必然成长为大混蛋来。
蔡鞗知道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的重要性,本来这些话语是不该当着所有人说出来的,绿侬算是“老”来得子,本是正妻,儿子却又是最小的那个,宠溺也再正常不过了,就算警告、劝解也应该是私下里,而不应在所有人面前。
孩子小,又当着这么多人给了如此评语,日后肯定会给儿子带来一些伤害,关键是蔡鞗私下里不知与混账女人说了多少回,她却根本不当一回事。
普通人家也就罢了,若仅仅只是一户一家家庭私事,蔡鞗会用其他法子,可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他一家的事情,而是事关整个天下,事关蔡家老少、内阁……无数人利益,他也只能硬下心来。
事情太多,蔡鞗与孩子们独处的时间很少,对孩子们是有些愧疚的,若不是小四蔡万孝出现了些意外,他也没注意到几个孩子的品性、教育问题。
正如他所料,儿子确实是心理障碍缘故,父子两人另寻了一个住处后,整个院子除了父子两人就只有一干侍卫军亲随,没了压力的儿子能吃能睡,也不管儿子能否听得懂,蔡鞗还是把晕船的原因说了一遍,又给儿子看了自己胸肩和右臂上恐怖伤口,告诉他病痛与意志的区别,与他讲着许许多多英勇无畏的故事,与他说该如何治疗晕船以及如何克服……
一连七日,蔡鞗什么都未做,只是细心照顾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儿子,在第七日时,长子朱万礼哭着喊着要找爹爹,小院里就又多了个孩儿,之后……之后小院成了孩儿们疯闹的玩所,成了孩儿们蒙学学堂。
绿桃唯恐亲生儿子出意外,唯恐儿子不再认她这个娘亲,不仅舍弃了以前所有衣物,更是改变了些形象,即便如此,她也只敢躲在门缝里抹泪看望儿子。
一想到自己儿子遭受的痛苦,绿桃就忍不住呜咽痛哭,自责、悔恨、愧疚……
绿桃悔恨、自责,本应该是大大咧咧的她也显得阴郁了许多,在家里不愿与任何人开口说话,几乎雷打不动的每日偷偷前往小院,每日都会趴在门缝偷看蔡鞗与几个孩儿蒙学,偷看孩儿们玩闹……
绿桃如此,绿侬比她还要不如,蔡鞗的话语吓住了这个女人,原本宠溺能上天的儿子,现在每次看着儿子可着嗓子大嚎,脑子总幻想着混小子指着自己大骂似的,原本含在嘴里怕烫了儿子的她也不愿意抱着了,自打将儿子扔到小院,连一次上门探望都无。
蔡鞗对几个儿子评论后,苏眉唯恐最优秀的孙子出了意外,严令一干女人不得随意前往小院,只是她的担忧有些多虑了,三四岁的蔡万孝远比她想象中的优秀得多。
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教书生涯,日子过得还算休闲惬意,除了偶尔带着一群娃娃进入大将军府处理一些军务外,朝堂政务他是连一丁点插手的欲望都无,即便郭涣想要改制内阁,他也不想搭理,更是不会理会被赵福金遣送来的赵佶、赵桓等人。
随着粮食的入库,本还有些浮动的民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但大明帝国的朝堂却有些混乱,混乱不是来自底层官吏,而是换届选举的内阁。
按照大明岛的规矩,内阁首辅由内阁、皇室、为民党各自提名一人,由各州县代表选出内阁首辅,由皇帝授权,内阁将拥有帝王全部权利,而内阁首辅则有改组内阁的权利。
蔡鞗还没有决定大明帝国是否实行“虚君治国”政治,但他的不理政作为如同默许了一般,对于他提名郭涣任内阁首辅也没人反对,唯恐他废弃了“虚君治国”政治。
内阁、皇室、为民党三方提名,蔡鞗是皇帝,苏眉是为民党魁首,再加上各州县半数主官都是军方将领,内阁阁老们就算想要反对郭涣继任内阁首辅也不可能,可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放弃“阁老”权利,不代表他们愿意郭涣缩减阁老成员数量。
在大明岛抢了青州时,内阁就已经踏足了中原,为了凝聚人心和执掌权利,大明岛、辽人、宋人共同组建了内阁,而且还是大明岛一系阁老占据绝对优势,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天下已经打了下来。
马上可以夺天下,马上可以治理天下?
郭涣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划入了大明岛一系,可他与苏老大、刘一刀、姚仲教等人是不同的,郭涣是文人,曾在开封做了多年的官,心下自然更为倾向于经验丰富的文官治理天下,而不是每每扯后腿争吵不休的阁老。
不时就有阁老登门拜访,但蔡鞗对此只是哈哈大笑,并不插手双方争权夺利,一帮老头见他如此,也只能转而求助苏眉、杨氏,但蔡鞗的态度不明,她们也不敢轻易开口允诺什么的,一帮老头也只能转而寻求各地将领或官吏……
反正政堂上是挺乱的,不仅一帮老头时不时跑来诉苦打扰,赵佶、赵桓一干开封赵氏不敢前来小院,可应天宗室、辽国宗室却敢,正如又跑来看望外孙的耶律延禧和赵子直等人。
远远看着蔡鞗、方金芝、绿桃、余里衍和几名军卒带着十个孩子骑马,耶律延禧再再一次抬头看了下天色,很是烦躁喘了口粗气。
“唉!”
“赵家小子,你赵家究竟是何打算?难道真的不想要一个宋国了吗?”
赵子直心下同样有些焦躁,听了这话后,还是强忍着不满,轻笑道:“世子都已经是西京留守将军了,我赵氏一族都不急,你这老儿又焦急个甚?”
第682章 耶律延禧的发难
耶律延禧心下恼怒,正待大怒起身时,手臂却被儿子耶律定一把抓住,人却起身站起,不仅是他,一旁的赵子直也微笑起身,迎向正踢马走来的蔡鞗……
耶律定脚步比赵子直快一些,来到蔡鞗身边,一手拽住战马,一手从蔡鞗手里接过小六子蔡万勇,嘴里却说道:“为兄可是听了些街上流言蜚语,兄弟你这么下去可不成啊……”
蔡鞗抱着大儿子跳下战马,不等他开口,来到近前的余里衍却不满轻哼了声。
“五哥闻风就是雨,一些无聊百姓胡乱编排也能相信?相公若真的是……是那般,又怎能把女直野人赶回了辽东?”
“呵呵……”
蔡鞗伸手从余里衍手里接过虎头虎脑的耶律万智,将儿子放在地上后,这才向余里衍笑道:“兄长好心劝谏,你又恼怒作甚?”
余里衍白了他一眼,但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儿子,一手牵着最爱闹腾的蔡万勇走向不远处的树荫……
赵子直看向同样蹦蹦跳跳的蔡万勇,眼中满是怪异。
“街井流言蜚语终究都是些虚假之事,仅凭今日兄弟舔犊之情……”
“啪!”
蔡鞗重重一拍赵子直肩膀,笑道:“兄长若敢胡言乱语,可莫要怪兄弟恼怒赶人啊~”
说着,又摇头轻叹。
“孟子言性本善,荀子言性本恶,在兄弟看来都是对的。”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天性善也好,恶也罢,这都不能决定人的一生,决定人的一生是‘七岁’看老。”
赵子直、耶律定以及冷着脸的耶律延禧皆是一愣,不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
蔡鞗与耶律延禧见了礼后,招呼众人坐下后,这才解释道:“三岁是人的天性,七岁是父母师长教育,天性沉稳的孩子,可若父母性子特急躁、暴躁,孩子稍微动作慢一点、犯了错便是又打又骂,本来可以培养出一个善守如磬石的大将,正因父母的急躁、暴躁性子,就会很可能培养出一个懦弱且做事犹豫不决的人。”
“同样的,天性头脑灵活却心性不定的孩子,若父母性子沉稳,同样可以培养出一个不墨守成规却思虑周密名将。”
蔡鞗一边为几人倒着茶水,一边说道:“家有良母子无忤逆,家有贤妻夫无横祸,绿侬太过溺爱孩子,勇儿又生在你我这般权势富贵之家,一个稍微思虑不周,便是万民遭殃,若不重锤敲打敲打,终非善事。”
赵子直、耶律定不由微微点头,一旁的耶律延禧却皱眉不悦。
“思虑不周?你这混账小子整日待在院中胡闹就是思虑稳妥了?你也不看看朝堂都乱成什么样了,草原又乱成什么样了!”
耶律定大惊,伸手就要拉住耶律延禧,却被冷脸的耶律延禧抬臂挡住。
“父亲……父亲你……”
“闭嘴!”
耶律延禧怒视儿子,又冷脸看着不甚在意的蔡鞗。
“你个混账小子若真想万事不管,把西京万骑给老子……”
“爹!”
耶律定猛然站起,冲着耶律延禧怒吼。
“爹!”
“你胡说什么——”
耶律延禧、蔡鞗、赵子直都没想到耶律定会突然怒吼,皆是一阵呆愣……
“你们怎么了?怎么吵了起来?”
余里衍见几人好像争吵了起来,带着一帮孩子走到蔡鞗身边,在耶律定、蔡鞗之间来回巡视,见她如此,从她怀里抱过最为年幼的闺女,苦笑一声。
“是岳父想要西京留守将军……”
“什么?”
余里衍刚坐下就又蹭的站起,一脸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老爹。
“爹,您能不能消停消停?”
“您做西京留守将军……您又让四兄如何作想?”
见自己闺女又与自己作对,耶律延禧老脸涨得通红,蹭得站起,指着余里衍大怒。
“你不孝——”
“有你这么与父亲说话的子女吗——”
耶律延禧指着余里衍大怒,又一手指向眉头微皱的蔡鞗,人却怒视着自己闺女。
“大街上随意找家酒楼,你去听听……”
“听什么?是相公贪恋美色,还是愚蠢的不砍了爹和那赵佶的头颅,还是不坐堂理政——”
余里衍大怒,耶律延禧顿有被重锤砸了脑袋的愤怒、憋屈……
“哼!”
余里衍又蹭得坐下,别过身子不愿理会三人。
“别以为妞妞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是谁放出的,若不是相公度量宽宏,你们真以为还能坐在这里要这要那?”
耶律延禧、耶律定、赵子直三人脸色骤然一白,全有些忐忑不安,反倒是蔡鞗有些无所谓,拍了两下朱万礼小脑袋,对着有些不安的儿子笑了笑。
“礼儿带着弟弟妹妹去玩吧。”
“嗯。”
朱万礼很懂礼貌,与几人一一行了一礼后,这才拉着一群懵懂的弟弟妹妹离开,留下尴尬不知如何开口的几人。
看着别脸不愿搭理耶律延禧的小媳妇,蔡鞗笑了笑,边为她倒了杯水,边说道:“范文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岳父能忧国忧民,妞妞当高兴才是,怎么还生气了呢?”
“相公……”
“莫生气莫生气……”
余里衍急眼,蔡鞗忙又一阵劝解,好一阵子才安抚了小媳妇的不满。
事实也正如余里衍所说,城内出现一波又一波流言蜚语,蔡鞗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是让人见人厌的吕秀才仔细探查一番,可探查的结果却让他很是无奈。
文人士子自是千肯万肯虚君治国的,巴不得蔡鞗万事不理,但蔡家老少呢?宋国赵氏宗族呢?辽国皇室呢?军中有功将领呢?他们愿不愿意放弃一言而决的天下权利?
海外土地无数,蔡鞗许诺了赵氏、耶律氏海外封国,允诺了军中有功将领海外封侯,若他在中原大明帝国是虚君治国,海外诸国是不是也要跟着虚君治国?那还要拼死拼活的干嘛?
蔡家老少、赵氏宗族、辽国皇族、军中将领们或参与传播或默许,市面上也就有了这样或那样的不堪流言蜚语。
蔡鞗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独独不能不考虑军中将领们的态度。
当然了,蔡鞗不是蠢货,知道耶律延禧、赵子直此时前来,并不是因为虚不虚君什么的。
第683章 没有归属感的宋国人
蔡鞗低头饮了口茶水,向神色不安三人一笑。
“当日在洛阳时,我与四兄说过辽国可以在南洋或西方天竺立国,但这需要在干掉女直野人后,只有天下稳定了,大明帝国才能腾出手来支持四兄领兵远征。”
耶律延禧皱眉道:“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一降一死,你小子又让人在大凌河筑城,退回辽东的女直野人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中京、上京草原?”
“中京、上京已经反叛了女直野人,难道此时不正是攻打辽东的时候?”
蔡鞗眉头微抬了下,点头道:“正如岳父所说,中京、上京鞑靼人已经反叛了金国,岳父曾是辽主,岳父若愿意前往中京或上京收拢旧部,小婿可以答应岳父。”
耶律延禧蹭得站起,一脸难以置信道:“你小子真的愿意拿出万骑来?”
蔡鞗一阵无语,摇头道:“小婿可以与岳父千人……”
“混账!千人?你是想让老夫去送死吗?”
耶律延禧指着蔡鞗鼻子大怒,顿时引起余里衍的不满。
“千人不满?”
“爹,您不会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密不透风吧?不会真以为朝臣们查不出来你们污蔑相公吧?”
“无风不起浪,市面上骤然流传要治罪爹和那赵佶、赵桓话语,您不会真的认为是相公要兔死狗烹砍了你们脑袋吧?”
耶律延禧、耶律定、赵子直瞬间面色惨白,余里衍却冷哼一声。
“哼!”
“自己招了多少恨,难道自己还不知道?千人不满……您真以为朝臣们会答应?您信不信,今日您离开此处,明日满大街都是四兄拥兵造反流言,您信不信……明日郭老就会带着一大帮子大臣前来,逼迫相公罢去四兄西京留守将军——”
余里衍大怒,耶律定蹭得站起,一脸惊慌拉住妹妹。
“妞妞,四兄可不能出事啊……”
又回头看向呆住了的耶律延禧,猛然一跺脚。
“爹,您……您瞎说什么啊?妹夫……陛下行军作战了十余年,就是凶蛮的女直野人也在陛下手里惨败而逃,又岂能不知道中京、上京鞑靼人反叛?”
耶律延禧张了张嘴,心下却是怕了,害怕耶律一族唯一的希望熄灭,害怕好不容易拉拢了些辽国贵族再次离自己而去……
看着耶律延禧低头沉默不语,蔡鞗只是笑了笑,正待开口时,远处一半大小子急匆匆跑来,正是调入宫廷班房的十弟蔡戙。
他人也注意到了蔡鞗的异样,齐齐转头看向提着衣摆跑来的蔡戙……
“五兄,嫂嫂……”
满头大汗的蔡戙还算没忘了礼仪,与一干人抱拳见了一礼后,这才从衣袖里拿出封信件。
“五兄,是二嫂、五嫂送来的信件。”
蔡鞗接过信件,又指了指一旁的木凳,一边低头察看信件,一边微笑开口。
“你不会又欺负人了吧?”
想要偷看信件的蔡戙,听了这话语后,伸着的脖子忙缩了缩,犹豫说道:“真不是十弟想打那张灿,是他……是他先羞辱五兄、二嫂、礼儿的……五兄,礼儿……礼儿为什么一定要姓朱啊?”
蔡鞗眉头微挑了下,转手将没看几眼的信件送到余里衍手里,蔡戙不由缩了缩脖子。
“为什么……”
“因为咱老蔡家欠了债,欠了老朱家的债。”
“欠债?”
蔡戙、耶律延禧、耶律定、赵子直皆是一愣,齐齐看向余里衍,余里衍却微微摇头,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
蔡鞗并不愿意解释太多,看向余里衍莫名叹息……
“看似大明帝国一统天下,实则虚的紧……”
“咱们没有在中原大肆杀戮,即便是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所领百万金兵,也是因为金国内乱而自行崩溃,在太原城时,是十万牧骑与金兵惨烈厮杀的,看似大明帝国夺了天下,却非战场血拼厮杀得来的,而是咱家花费了四万万贯银钱买来的,是用手段算计得来的。”
蔡鞗无奈道:“没有大肆屠戮就没有让人害怕的威严,没有与女直野人正面厮杀,不仅中原百姓不怎么畏惧咱们,逃入辽东的女直野人同样认为咱们胜之不武。”
“文人士子的事情且不言,仅军方就是个很大的麻烦。”
蔡鞗看向耶律延禧,皱眉说道:“辽国一败再败,辽国正值亡国人心惶惶之时,童贯领宋军二十万越境攻辽,十倍于辽的宋军却惨败而逃,岳父就当知道宋军战力之低。”
又看向皱眉的赵子直,正色道:“不管你们赵氏是否可以找到无数种理由,十倍于辽的兵力却是真实的。”
“宋国禁军、厢军是配字军,一部分是唐末配字军一代代延续下来的,延续了百十年,这些人的子孙早他娘的成了军中**,还有一部分是天灾人祸时招募的流民,是流民中的健壮者……一帮饿的易子而食、吃土的饥民,其中的健壮者有可能是遵纪守法的好人?”
“禁军、厢军的底层军卒就是烂的,他们只是一无所有的雇佣军,是毫无归属感的雇佣军,不仅军卒毫无归属感,底层百姓同样没有归属感,要不然大明岛、金国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夺了天下半壁江山。”
蔡鞗看着赵子直正色道:“我大明岛有炸开城门的火药,不善攻城的金国却没有如此利器,完颜宗翰领数万精锐强攻太原,太原却足足支撑了一年之久,就算宋国其他城池没有太原坚固,拥有千万保甲军、义勇军、乡兵的宋国,富庶的宋国,任何一座城池都足以支撑半年,事实上呢?完颜宗望轻易拿下了整个河北,拿下了无数城池,太原城破后,整个并州沦陷,人口百万、坚固不弱太原的洛阳开城投降,天下第一都的开封开城投降。”
“有人说赵佶、赵桓、赵构懦弱无能,满朝文武无男儿,可话又说回来,若百万禁军厢军、千万保甲军、义勇军、乡军真的对宋国有归属感,开封上下也绝不会妥协投降!”
蔡鞗叹气道:“归属感……就是认同感,就比如我把妞妞当成亲人,哪个敢动你一根汗毛,敢说你一个不字,相公就会要他的命!就比如老蔡太师与相公虽是亲生父子,但相公对老蔡的做法不认同、不认可,老蔡就是被赵构大卸八块、剥皮抽筋,相公也不会皱眉一下。”
“宋国的赋税很高,即便是历朝历代最为富庶王朝,但百姓的生存压力却极大,看着百姓衣着光鲜,衣兜里却空空如也。”
“官家每日里张口闭口是钱,本应该传承圣人大道的士绅官吏也是张口闭口是钱,百姓为了沉重生计,还是张口闭口银钱,这样的国家、社会,他们的共同感不是什么仁义礼智信,而是金钱!”
看着赵子直张嘴,想要反驳,蔡鞗猛然抬手打断,有些烦躁道:“武将有八德,你们宋人文臣同样有八德,宋国文人八德是什么?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武将八德以仁义为首,文人八德以孝悌为首,来来,你来告诉我,孝悌是对谁的?是对天下百姓,还是对国家行孝悌?”
“文人八德……”
“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
第684章 摧毁与改变
“孔子曰礼,孟子言仁。”
“何为礼?”
“尊天法地谓之礼!谓之道!”
“何为仁?”
“天地人谓之仁!”
……
蔡鞗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下心情后,说道:“文人八德,身为传承圣人大道的文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凌驾于天地之上,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利益看的比国家更重,你们又凭什么让学堂里娃娃、让亿万百姓把国家利益视作高于一切?”
“你们只对自己有归属感,对金钱利益有认同感,也正因对国家没有归属感,所以才不愿意拼死一战,也不会‘*******,*******’。”
……
看着方金芝、绿桃带着孩儿们默默坐在他身边,蔡鞗又是一阵苦笑。
“宋朝不是从破碎的世界走出来的王朝,而是周世宗英年早逝后,黄袍加身篡位得来的,一个不是从破碎世界走出来的王朝,就没有深刻思考前朝得失,也没有那个勇气、自信改变前朝的不足、弊端!”
“唐末节度使无数,诸侯无数,战乱纷飞年代,赋税种类之多、之重难以想象,周世宗大业未成而英年早逝,并未真正一统天下,只是把北汉、川蜀、南唐揍怕了,就如相公把赵构逼入长安,只需要轻轻一推,宋国就会亡国一般无二。”
“眼看着周世宗就要一统天下,结束了天下动荡……可惜天不遂人愿、天妒英才……周世宗大业未成而英年早逝,赵匡胤黄袍加身篡位了。”
蔡鞗叹气道:“或许赵匡胤真的是个仁慈君王,但相公不介意把人心往最坏处去想,尤其是天下动荡、人心不稳之时。”
“在相公看来,不是赵匡胤不想弄死了柴家老少,而是他不敢!一旦他弄死了柴氏老少,他赵氏一族也必然会被下面将领砍了脑袋!动荡之世就是如此,甭管你嘴里说的多好,一旦你动手杀人了,下面的人心也就乱了,正如那赵构弄死了泾原军曲端,甭管那吴玠是不是西军一员,一样会被无数西军砍脑袋!”
蔡鞗看向余里衍,苦笑道:“相公不憨不傻的,知道岳父心下是啥心思,别看岳父自个把自个整的妻离子散,别看咱现在好像是得了天下,可若相公现在就无罪砍了岳父脑袋,你信不信,大好局面瞬间就能崩塌了!天下瞬间就能四分五裂!”
耶律延禧大惊,可当他听了后面话语,也不由自得点头。
“你小子还算精明!还知道不能砍老子的头颅!”
“爹!”
余里衍瞬间恼了,正待恼怒开口,耶律延禧一瞪眼,不满道:“你真以为这小混蛋是个老好人?无罪杀老子……你也不看看那该死的赵构是咋死的!”
又一手指着一脸苦涩的蔡鞗。
“这小混蛋四处许诺封王封国,杀老子……你以为他手下个个如你这般憨傻,你以为他们不想成为一国之主?难道你个憨丫头打生打死,不想让亲生孩儿为一国之主?”
“无罪杀老子……”
“除非他想找死!”
……
众人心惊,蔡鞗苦笑不已,却也知道耶律延禧是对的,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叹气道:“正如岳父所说,想要在动荡乱世稳住局面,就不能轻易无罪杀人。”
“赵匡胤黄袍加身,趁着周世宗意外病故夺权篡位,虽然看似结束了乱世,实质上北汉、川蜀、南唐都是被周世宗打趴下的,没有打趴下的西夏、辽国,宋国至今也没能灭亡了两国。”
“不是从混乱世界走出来的强者,就没有那个自信根除一些弊端,只能延续动荡之世一些陋习,比如除了放屁不纳税的沉重税赋,比如强行抓丁盖大印的配字军,诸如1%的人占有99%的土地,诸如毫无归属感的无数百姓……”
蔡鞗提起不住在怀里乱拱的小儿子,放在腿上很是抽了两下屁股,这才将老实了些的小六子放在大腿上坐好。
“司马懿、司马昭父子篡位了曹魏,没能力改变九品中正制,没能力改变封地制,没能力改变名门世家影响力,最后因八王之乱而天下大乱。”
“赵匡胤黄袍加身,同样也没能力改变乱世之时的一些陋习、弊端。”
“不是凭借着自身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天下,哪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志,哪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雄心壮志,阴谋篡位者,所思所虑不过是保住所盗之物罢了,宋国无法更近一步,无法夺回汉唐之时万里疆域也在其理。”
蔡鞗拍了拍坐在自己身边的长子脑袋,笑道:“礼儿要记着了,偷来的永远都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也永远不可能是自己的!”
“嗯,礼儿记着了!”
朱万礼点头答应。蔡鞗又鼓励似的拍了拍长子小脑袋,一脸正色看向所有人。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帝国与宋国并无二致,也是黄袍加身偷盗而来的!”
“自大明岛登陆江南后,我军精锐即便与宋国、金国打了几场,可你们算一算,除了岳飞强攻襄阳,我军被迫抵抗杀了些人外,我军又杀了几个人?”
“没有!”
“我军并未砍杀几人!并未摧毁宋国原有的一切。”
蔡鞗说道:“自春秋战国之时,世家名门便一直延续到唐末之时,东西两晋之时虽也有天下动荡之世,虽北方汉民百不存一,然江南之地却可独享太平,并未如唐末五代之时那般整个天下处处烽烟。”
“唐末乱世摧毁了一切,摧毁了延续千年的世家豪门,这才让寒门士子登堂入室,寒门士子才能居庙堂而治天下。”
“可是,咱们大明帝国并未摧毁宋国原有的一切,但这不代表咱们大明帝国就如篡位的宋国那般继承前朝陋习、弊端,不代表咱们大明帝国也没那个自信改变一切。”
“一无所有的雇佣军般禁军、厢军改屯田卫所制,陕甘、整个黄河之北土地归我所有,平均分配给每个人,不允许他人肆意侵占民田,使用讲武学堂的娃娃们任各地主官,利用‘仁、义、忠、信、智、勇、严、明’将之八德取代文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把毫无归属感的宋人变成共赴国难忠勇百姓,把丢失了的‘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自信重新拾起……”
蔡鞗看向耶律延禧,郑重道:“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不可能骤然霸气侧漏,岳父是辽主,当知熬鹰、训犬之术。”
看着神色大变的耶律延禧,蔡鞗又是一笑。
“现在就干掉了辽国、西夏,小婿又如何熬鹰、训犬?”
第685章 等待时机
在蔡鞗看来,宋兵太菜,太菜的原因有很多,诸如文人太过打压武将,诸如宋国的兵制,诸如宋军只是一无所有的雇佣军,诸如……
太多太多原因造成了宋兵的不堪一战,但这不代表汉人兵卒就真的懦弱不堪一击,不言汉唐之时威压四海强兵,就是十年后岳飞训练出来的岳家军就足以证明,当然了,赵构以“莫须有”罪名砍了岳飞后,如同私军的岳家军也就又成了不堪一战的宋军。
岳飞用了十年打造出来一支征战天下的强军,蔡鞗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这么久,毕竟岳飞再如何得宠,他的头上也还有个赵构,也还有一群拿着放大镜的文人,而蔡鞗则是一言九鼎的帝王,一个能随时架空了内阁的强势帝王。
看着一脸失落的耶律延禧,蔡鞗不置可否笑了笑。
“岳父是对的,若小婿仅给了岳父千人,就算原辽中京、上京鞑靼投靠到岳父门下,也不过是期望获得更多好处,比如……草原小汗,比如钱粮、火器……”
“天下乱了,人心散了,偌大的辽国,铁骑数十万的辽国都能被岳父整没了,岳父也早没了军中威望,就算中京、上京投靠了岳父百万骑,那也不是岳父的兵卒。”
耶律延禧又羞又怒,最后又一脸失落不语……
“军队是把双刃剑,一旦控制不住,很容易伤到自身,鞑靼人也绝对不似小婿这么仁慈,当岳父无法满足鞑靼人胃口时,死在草原也一点都不意外。”
“这还只是草原鞑靼这些外人,背后的自己人呢?背后的族人或亲生儿子就不会剁了岳父的头颅?”
蔡鞗微微摇头,笑道:“西京有牧骑三万,各部统领大将都是小婿,是明国认可的草原小汗,是整个草原小汗,可现在岳父告诉他们,他们的领地没了,可以子孙继承的小汗没了,身在西京的小汗们会如何作想?”
“这还只是小汗将领们的不满,四兄呢?五兄呢?耶律一族的皇族呢?难道岳父要告诉他们,远征天竺的军队没了,万里远征的军队仅有西京一万牧骑。”
“一万牧骑……要面对西域回鹘人,要面对耶律大石所立西辽,要面对不知多少人的突厥人……”
“一万牧骑……”
“呵呵……”
蔡鞗微微倾斜身体,死死盯着浑身颤抖的耶律延禧。
“原本是一支十万骑、数十万边放牧边向西远征的强大辽国远征集团军,一支可以压服回鹘、西辽的强大军队,而现在岳父告诉四兄、五兄,告诉耶律皇族宗室说……强大的远征集团军没了!”
“岳父,您告诉小婿,四兄、五兄他们会不会拿刀砍了岳父?”
“若岳父不是妞妞的爹爹,若小婿真的想杀了岳父,若小婿想真的毁了辽国,小婿与岳父万人又如何?”
蔡鞗不屑道:“岳父军中威望不足,仅凭万人也绝对压服不了上京、中京鞑靼,更无法面对近侧的金国女直威胁!”
“当岳父发现无法压服鞑靼人后,岳父会怎么做?小婿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岳父一定会成为赵构、吴乞买第二!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死四兄,吞了四兄手中兵卒……”
“你……你胡说……”
“爹——”
就在面色惨白若死的耶律延禧颤抖辩解,一旁的耶律定猛然愤怒暴吼,又极度失望要抬步时,向抬头看来的蔡鞗深深一礼。
“这些日……这些日我族确实做了些混账事情,日后……日后绝对不会再有发生,还望……还望陛下恕罪。”
蔡鞗起身拉住耶律定手臂,叹气道:“战场上可以战败受辱,却不应该因兄弟阋墙而败亡,至于五兄的担忧……其实没那个必要,当日兄弟在洛阳与四兄言千年之事时,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虚君治国也好,实君治国也罢,将来都由各家自己决定,兄弟是不想管这些的。”
蔡鞗拍了拍耶律定肩背,叹气道:“兄弟自己一大家子就是春秋七国,哪个婆娘都不是省心的主,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屁事?”
“至于草原中京、上京鞑靼一事……”
“天下乱了,人心散了,此时的鞑靼人已经不是数年前的鞑靼人,已经成了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他们若是不多吃些亏,若是不被女直野人逼到绝境,是不可能真心归附咱们的,耶律一族也不可能真正得到数十万忠心远征集团军。”
蔡鞗拉着耶律定走在青石板小道,轻叹劝解。
“兵法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天时不对,鞑靼人又占有地利,若再引起西京四兄和一干小汗将领们不满,失了人和,此时强行入鞑靼人所占中京、上京,必然隐患不断。”
“所以咱们需要耐心等待,等个三五年,等鞑靼人、女直野人都疲惫不堪了,鞑靼人哭着喊着恳求咱们,那个时候才是水到渠成,正如赵构无罪杀大将后,明金两国各自屯兵百万对峙,兄弟却回返江宁一般无二。”
“兄弟断了辽东女直野人盐巴,女直野人只能去抢黑车子室韦的盐场,遭受重创的女直野人,也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压服草原鞑靼,只要适当的时候让四兄稍微支持一下,双方争斗就会成为势均力敌情形,而咱们则趁机多练练兵,多积攒些钱粮、物资。”
“一者是咱们兵强马壮,一者是连年战乱、穷困潦倒的鞑靼人、女直野人,此消彼长下,天下还不是你我兄弟予取予求?”
听着这番话语,耶律定心下又羞又愧,叹气道:“臣……臣万分惭愧……”
蔡鞗又一次拍打几下他肩背,笑道:“咱们兄弟说这些就有些见外了,当日兄弟也与四兄说了明白,明、辽两国是兄弟之国,困难时理当相互理解、扶持。”
……
两人走在青石板小道,余里衍、方金芝、绿桃带着孩子们跟在两人身后,最后面则是耶律延禧和赵子直,只是此时的赵子直远不是一同前来时那般友好、亲密,竟自觉不自觉的与一脸苍白、颓废的耶律延禧拉开了些距离。
“赵家……宋王,你真的相信那小子话语?”
耶律延禧突然开口,只是原本不屑的“赵家小子”变成了“宋王”来。
赵子直心下颇为后悔,后悔不该挑头,更为后悔与志大才疏的耶律延禧一同前来,在权利争斗场上这么多年,他能够感受到年轻帝王的不满,哪里还敢与净害人的老混蛋亲密?
快走了数步后,赵子直才轻叹开口。
“辽国数十万精锐都未能击败金国,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领十万精锐金兵兵围开封近年,你我辽宋两国都奈何不得金国,小五兄弟只是回了一趟江宁,一收一放间,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一降一死,百万金兵随之烟消云散,金人不得不退回辽东……”
第686章 无力辩解的辽主
回想着曾经过往,赵子直满嘴的苦涩,自嘲道:“十余年前,小五兄弟还只是个蒙学稚子,偏偏就这么样的一个稚子小儿要置办个《讲武小学堂》,一个自己都要蒙学稚子,偏偏要做《讲武小学堂》山长!辽主初闻此事之时,想来也一定会不屑吧?”
耶律延禧一阵沉默,点头道:“一蒙学娃娃……别说做讲武学堂山长、先生了,恐怕见到染血刀剑都会被吓的哇哇大哭。”
赵子直微笑赞同道:“正如辽主所言,可就是这么样的娃娃却亲领数千卒与数倍流求蛮人厮杀,不是辽主所想那般躲在阵后领军,而是统兵在前杀敌。”
“与这些相比,打砸樊楼、鞭打禁军上四军反而不值一提。”
赵子直又深深叹息一声。
“唉……”
“宋国有很多次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机会,只是那该死的赵佶心胸狭窄,仅仅因一块破石头就污蔑一稚子娃娃行刺,污蔑一个为国征战、为国获取外财统兵大将。”
赵子直摇头苦笑道:“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小五兄弟在应天时就与我说过,说过赵佶若丢了开封,绝不会允许我朝太宗一脉继续为官家,小五兄弟只会支持我应天太祖一脉继任,盖因太祖仁慈而太宗羞辱小周后、毒杀南唐后主。”
“赵佶因一块破石头而无罪污蔑一稚子行刺,那该死的赵构更是有样学样,竟他娘地也在送行酒宴上污蔑西军大将曲端行刺,竟他娘地也跟着无罪杀将!”
一想到此事,赵子直心下便是没由来的愤恨,喘着粗气怒道:“小五兄弟在南阳面见老将宗泽、岳飞时,小五兄弟为了收服那岳飞,还特意说了该死的赵构会无罪弄死大将曲端,还特意说了那该死的张浚、吴玠联手害死曲端,以至于西军军心涣散而丢了陕甘……”
“原本老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小五兄弟都说了出来,那该死赵构、张浚、吴玠就算再如何愚蠢,那也不可能杀了曲端吧?就算那赵构被驴踢了,满朝文武难道也他娘地会被驴踢了?”
赵子直一阵失落、沮丧……
“老子错了,那该死的赵构、张浚、吴玠还他娘地就偏偏无罪杀将,满朝文武的脑袋还他娘地就被驴给踢了!”
“曲端死了,西军军心散了,那该死的赵构、张浚、吴玠也被西军砍了脑袋,百万金兵也随着曲端的死而烟消云散……”
“老子若早知如此,哪怕造反,老子也绝对不会让那该死的赵构如此祸祸我大宋朝!”
赵子直猛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道:“别说小五兄弟已经解释了清清楚楚,辽主你心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小五兄弟若给你一千骑,你必死!不是被鞑靼人杀死,就是被那些小汗将军砍死!若小五兄弟给你一万骑,辽主你必杀亲子夺兵!你别违心辩解,你不是没杀过亲生儿子!”
“别说小五兄弟解释的已经足够清楚了,即便不解释,即便再如何荒诞无稽,老子也相信!就凭那被人剁成八瓣的赵构,就凭那混蛋做下的混账之事,老子就有足够理由相信!”
说罢,赵子直再不多言,迈开大步追赶拉开了些距离的一干妇人、娃娃,只剩下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的耶律延禧。
如何辩解?
别说辽国已经亡国了,就算辽国还在时,名下将领、兵卒就已经不服从军令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此起彼伏的叛乱,南京耶律淳也不会自立为帝,辽国亡国后,鞑靼人就变成忠贞之士?
耶律延禧已经没了军中威望,没了威望,谁会把你当回事?又如何可让军将们听话?
过继给大丞相府的长子就死在自己手里,又如何辩解?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蔡鞗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一直围绕在他身边,自是清楚城内流言蜚语意味着什么。
每当天下大乱之际,天下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流言蜚语,但凡一个英明帝王都会对此竭力打压,尽可能的维护人心的稳定,只是蔡鞗的反应有些奇怪,竟然毫不理会城内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
郭涣希望缩减内阁阁老数量,希望加强内阁控制力,只是阁老们并不愿意失去权利,继而双方的明争暗斗让朝堂上层有些不稳。
自河北、并州粮荒缓解后,蔡鞗就带着长子朱万礼离开了燕京,将朝政治理权扔给了郭涣,他虽未开口“虚君治国”话语,意图却很明显。
虚君治国,权利全部归于内阁,对于天下无数士绅官吏们来说,皇帝放下权利,权利是归于士绅官吏,而不是让内阁首辅郭涣成为事实上的皇帝,应该进一步扩大内阁阁老数量,而不是极大缩减阁老数量。
郭涣与阁老们的明争暗斗造成了些朝堂动荡,继而给了一些人攻击借口,攻击虚君治国的借口,诸如蔡家老少,诸如宋辽皇族宗室,诸如有机会获得封国的有功大将……
郭涣与阁老们明争暗斗,但这只是朝廷文武大臣们的争斗,是天下士绅官吏们内部之争,可当一群“保皇党”攻击虚君治国下的“立宪党”后,相互内斗的士绅官吏们立马掉头攻击起“保皇党”来。
士绅官吏们不敢明着攻击蔡家老小,却不代表他们不敢大肆攻击赵氏、耶律氏皇族宗室。
城内流言无数,赵氏、耶律氏散播蔡鞗荒淫好色不理政,以至于朝廷混乱不堪;内阁上下便散播赵氏、耶律氏阴谋作乱;更甚者还有人散播太子朱万礼不是蔡鞗亲子,没资格继承大明帝国江山……
谣言无数,每日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千余侍卫军守卫着的小院,郭涣和内阁阁老们也很快得到了小院内发生的一切,也正如余里衍所说,甚至还未等到第二日,太阳尚未落山时,郭涣便带着数封弹劾耶律习泥烈拥兵自重奏折来到小院,也让刚刚回燕京没几日的余里衍很是恼火。
“陛下,我明国刚刚收回河套草原,天下人心未定之时,由习泥烈将军任留守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妥?”
郭涣说着担忧,还有意无意看向小几上数封弹劾奏折,这让不可置否的蔡鞗有些好笑。
“想来郭老已经从十弟嘴里得知了些消息,郭老此时前来,不仅仅是有些恼怒耶律一族反对虚君治国,而是担心耶律一族远征西域是假,担心耶律一族趁机在草原做大吧?”
第687章 归属权的重要性
短短一年时间里,郭涣花白的头发也变成了雪白,人也消瘦了许多,相比丰神俊朗的蔡鞗,年过半百的老人更为憔悴。
看着蔡鞗淡淡微笑,眼角余光又瞥了眼一旁不言不语的小太子,点头轻叹道:“正如陛下所言,老臣……老臣虽有些担心习泥烈将军,但老臣更为担心耶律延禧、赵佶等人。”
蔡鞗微微点头,笑道:“就凭他们在城内所作所为,郭老和阁老们也有理由担忧,郭老能说出此等话语,当是朝中忠臣。”
郭涣不由露出一阵苦笑,身为内阁首辅,若连城内诸多流言蜚语都查不到源头,那也不用做堂理政了,当然了,他也知道眼前年轻帝王能够看到内阁们私下里的小动作。
蔡鞗拍了拍长子小脑袋,笑道:“虚君治国也好,实君治国也罢,朕都不甚在意,对于朕来说,两者都有各自优缺点,但虚君治国是历史发展的趋势,所以朕并不是很在意城内流传的流言蜚语,也不想插手朝堂之内的争斗,以及保皇党与立宪党之间的争斗。”
“在江南时,朕不允许朝堂内争斗不休,那是因为天下未定,天下未定而祸起萧墙是极为愚蠢的事情,但现在天下基本在我明国,只要军队不出现意外,朕不介意你们为了帝国未来方向而争斗。”
“理不辩不明。”
蔡鞗又笑道:“礼儿太过年幼,身上有朕与福金的血脉,礼儿若为帝,无论愿意与否都会与赵氏有些牵连,内阁以及我蔡家老小有些小心思也在其理,但郭老是内阁首辅,当能知晓朕因何如此坚持礼儿为太子。”
郭涣神色郑重,抱拳道:“老臣从十王爷嘴里听了些陛下圣言,对陛下话语尤为赞同,我明国与赵氏立国之时一般无二,立国之时并未摧毁宋国原有的一切,而要摧毁原有的一些弊政,也一定会引发一些天下震荡,有贵妃和太子的支持,我朝便能将天下震荡危害降到最低。”
蔡鞗微笑点头,赞同道:“正如郭老所言,禁军、厢军改屯田卫所,官吏俸禄缩减,功名田缩减……乃至最后取消功名田,减少苛捐杂税、放开禁榷还利于民,逐渐加强百姓、文人士子归属感……等等,期间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天下肯定会有些动荡,若太子不是礼儿而是其他孩儿,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些混账以赵氏为名而反叛。”
“当然了,朕并不畏惧这样的反叛作乱,但这种反叛也必然会连累无数无辜百姓,必然浪费无数本该改善民生的钱粮,此非朕所愿。”
蔡鞗轻抚着儿子小脑袋,笑道:“能顺利、平稳过渡,又何须非得加剧天下动荡不安?至于赵氏、耶律氏一族……自秦汉以来,从无任何一个王朝灭亡后,还能再次崛起虎视天下,若连这一点自信都无,我大明帝国又如何重拾汉唐雄风?”
“天下初定,实君治国也好,虚君治国也罢,朕不想太过插手你们的争斗,胜利的一方就意味着天下的民心所向,就是日后帝国所要走的道路,但你们的争斗不能蔓延到了军中,否则朕就会强行介入!”
蔡鞗起身来到郭涣身边坐下,指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地图。
“自秦汉以来,中原的死敌便是北方草原部族,也正因此秦赵燕魏韩皆修建长城以挡,但此时的咱们与汉唐之时有着很大的不同,咱们是吞了辽国的大明帝国。”
“辽国五京中,上京、中京、西京皆为草原牧马之地,虽说辽国亡国了,草原各胡部族或臣服于金国,或成了事实的自立,但他们独立在外时间并不长久,从妞妞收服辽西京十万牧骑以及轻易获得整个辽西京而言,郭老就可知辽国在草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影响力的。”
郭涣心下叹息,却也不得不点头叹气道:“老臣能够理解陛下因何善待耶律一族,只是……只是草原部族终为中原之大敌,若让耶律一族顺利收拢了数十万牧骑,老臣担心……担心……”
郭涣摇头苦笑,他不是看不出蔡鞗的算计,辽国治理了百十年草原,即使辽国没了,耶律一族在草原也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就算草原部族全都不听命耶律一族,可若被女真人一再打草谷、掠夺,在退无可退时,必然会重新归附耶律一族门下。
辽国亡国了,耶律一族成了大明帝国的臣子,一旦草原鞑靼归附,草原自然也就成了明国的一部分,不仅仅郭涣能够看到蔡鞗的算计,内阁阁老们以及赵氏、耶律一族同样也能看到蔡鞗的算计,可万里草原,数十、百万牧骑在臣服了耶律一族后,真的老老实实成为明国的一部分?
郭涣担忧,内阁阁老们忧虑,蔡鞗反而没他们如此担心,在他看来,只要草原鞑靼承认了彼此归属权后,诚心低头臣服也好,心存反叛也罢,这些反而是次要得了。
看着郭涣的忧虑,蔡鞗无所谓笑道:“郭老有些太过忧虑了,朕现阶段想要的只是草原的认可,只要鞑靼人承认自己是大明帝国的一员即可。”
“鞑靼人承认自己是大明帝国一员,承认草原是大明帝国不可分割的领土,日后若敢反叛,大明帝国就是正义平乱的一方,朕就有理由调百万大军砍无数人的脑袋!”
郭涣陡然一惊,一脸惊恐看着毫不在意的蔡鞗,他终于看到了蔡鞗的真正意图。
“世界不一样了,当威力更大、射速更高火器出现时,当蒸汽机火车出现时,当一个大明帝国领导一个万万里国家联盟后,当一个约束力极强的国家联盟出现后,一旦草原成为明国的一部分后,日后就休想脱离中原的掌控。”
“哪怕日后大明帝国被他人取而代之,整个草原也休想脱离了中原的掌控!”
蔡鞗对此极为自信,任何形式的国家都无可避免的由兴盛逐渐走向衰落,再由衰落重新崛起,草原或许会在中原衰落之时暂时脱离在外,但当蔡鞗一手建立起一个囊括了整个美洲、南亚、中亚、东亚……甚至欧洲庞大帝国联盟,一个由汉家儿郎主导的帝国联盟,一个严格控制各国疆域盟约的帝国联盟,只要这个帝国联盟不承认草原自立为国,只要帝国联盟承认中原统辖草原,草原就休想脱离中原的最终掌控。
对此蔡鞗极为自信!
第688章 孩儿们的关系关乎着千年家族命运
蔡鞗看着悬挂在中堂巨大地图,说道:“郭老没必要太过担心,习泥烈虽是留守将军,名下将领却是青州所出辽将,这些将领们都是朕早就认可的草原小汗,是我大明帝国认可的草原小汗,郭老自是明白里面的区别。”
“习泥烈虽是留守将军,也只能以我大明帝国将领的大义来统领三万牧骑,只能以大明帝国名义统领整个草原,否则……他必死!”
蔡鞗若有所思道:“不想成为我大明帝国的臣子,想要自立为王,唯一的去处就是远征西方天竺,因为那里才是朕答应给他们耶律一族的土地。”
“天竺是佛国,想要让天竺臣服是极为容易的事情,但又极为困难,困难不是信封佛陀的天竺百姓,而是同样觊觎天竺土地的突厥人,是西域突厥人。”
蔡鞗盯着巨大地图,叹气道:“万里远征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数十万人远征肯定会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也一定会引起整个西域的恐慌,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即便是那耶律大石所立西辽,也一定会成为数十万远征大军的敌人。”
“数十万远征大军成了整个西域、大食人的敌人,想要短时间内击败他们是极为困难的,一旦受挫,数十万远征大军有很大的可能崩溃……”
“远征军一旦受阻而战败,耶律一族的威望也将荡然无存,而那时我大明帝国、大明岛可从草原、中原抽调数十万人自草原、南洋两线远征天竺,而那时的辽国……”
“呵呵……”
“智儿可还姓‘耶律’呢。”
蔡鞗看着巨大地图,轻笑道:“因耶律一族,草原在法理上成为了我大明帝国的不可分割一部分,因耶律一族远征天竺,汉唐时脱离在外的整个西域也必将重新夺回……”
“第一次远征必然会抽调草原鞑靼数十万人,一旦受挫,智儿为帅,必然会再次抽调数十万牧民,草原精壮鞑靼被抽调一空,草原就成了块白纸一般的土地,中原一些罪民全流放草原放牧,草原也就成了我汉家儿郎的草原……”
“而那天竺……又成了智儿的辽国,成了礼儿兄弟之国……”
蔡鞗转头看向手脚有些颤抖的郭涣,笑道:“若郭老觉得天竺地盘有些庞大,日后可能威胁到了中原的世界话语权,让智儿、明儿南北而分亦无不可。”
蔡鞗又是一叹,叹气道:“算计再好也需要自身拥有足够匹配的实力,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战略目的,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宋军战力太低,各军改屯田卫所的时间太短,在我大明岛征战天下时并未发生惨烈争斗厮杀,百万军卒的主体还是那些不堪一战的军卒,再加上天下大乱后的人心离散……”
“民心需要凝聚,军卒需要磨砺提高战力,这些都需要时间,而此时的西夏、金国、草原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所以……内阁可以打压赵氏、耶律一族,但需要控制矛盾,不可把局面弄的不可收拾。”
蔡鞗叹气道:“本来朕是不想与郭老谈及这些十年后之事,太早言及……朕也不知道郭老会不会一时疏忽透漏了出去,以至于让帝国遭受些不可预测变故,但你们最近闹腾的也确实大了些。”
“内阁可以打压赵氏一族,可以打压耶律一族,但是不能牵连到了朕的孩儿!你们当知道一件事情,朕的孩儿们,哪怕只是个女娃,哪怕他们再如何无能、纨绔,他们都将是实封一国之主,他们建立的国度都将是我汉家儿郎国度!”
“汉唐之时世家名门虽然已经消失不在,但不代表不会有新的世家名门存在千年,朕想要建立一个千百年的国家联盟,一个旨在维护我汉家儿郎的国家联盟。”
蔡鞗向呆坐的长子朱万礼招了招手,朱万礼忙来到他身边……
“郭老是知道朕与习泥烈所说的千年话语的,实君治国也好,虚君治国也罢,只要儿孙们不是太过混账,朕都能保证儿孙们久存于世,朱、蔡、耶律以及有封地大将的子孙,无论这些联盟国度是实君治国还是虚君治国,他们的子孙都将成为存世千百年的世家名门般存在。”
“与此同时,也会有无数家族成为影响世界的名门世家,诸如郭老的家族,诸如内阁诸多家族,只要不是太过混账、无能,你们的家族都将与帝国久存于世。”
蔡鞗轻抚着怀里儿子脑袋,笑道:“魏晋之时虽天下大乱,名门世家却躲过了一劫,而唐末大乱,世间再无名门世家,皆因唐末天下大乱之时,名门世家没了可以避祸之地。”
“朕立国数十、数百,同为一脉子孙之国,国乱无力回天之时,可举族迁往同为一脉的他国以存,家族自然可以久存于世、长盛不衰。”
蔡鞗叹气道:“你们的目光太过短浅,为了眼前丁点利益,把朝堂权利争斗牵入朕的后宫、子女身上,朕的儿女们就会有了间隙、不睦……甚至相互敌视,这是极为愚蠢的!”
“儿女们敌视,日后国与国就会相互敌视,就算在朕的强压下组成联盟,也是脆弱的联盟。”
“一个可以通行于世界任何一处的紧密联盟,一个面和心不和的联盟;一个可以通过紧密联盟而影响世界的长盛不衰权势家族,一个随着国家兴衰而起伏家族,哪一个才是正途?”
蔡鞗轻拍着儿子小脑袋,笑道:“礼儿是弟弟妹妹的大兄,是爹爹亲生儿子,长兄为父,可莫要学习朝廷上那些混账,要像爹爹这般疼爱每一个弟弟妹妹,至于外面混账话语……嘴巴长在他人身上,说与不说是他人的事情,可若敢在咱爷们面前嚼舌头,咱爷们就揍他丫的!”
“嗯嗯,礼儿听爹爹的,做一个好哥哥!”朱万礼连连点头答应。
蔡鞗对蔡家老少,对内阁,甚至对军方瞎掺和自家事情尤为不满,他不在乎中原王朝姓甚名谁,但不代表他不在乎未来的帝国联盟是个四分五裂的联盟。
另一个历史,明太祖朱元璋为他的诸多儿子们实封,以至于发生靖难之变,在蔡鞗看来,发生如此之事很大原因在于各个实封王都在中原一地。
远亲近仇,都在中原之内,发生兄弟、叔侄相残在所难免,可若都距离数千里、数万里,相互间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中原人丁众多,海外诸国初始时也只能从中原抽调人丁,整个美洲大陆至少可以册封十余个中等国度,国度之间难免会有相邻,但此时的美洲大陆较为野蛮,存在着无数野人,相互各国清理、融合、教化这些野人就不知需要多少时间,相互间别说交战厮杀了,能保住自身不灭就已经不错了。
第689章 小骗子(上)
初时建立海外诸国,人丁肯定不会太多,双方不可能交战厮杀,只能在蔡鞗制定的联合盟约下相互抱团取暖,等百十年过去了,三五代传承之后,想要背弃盟约,想要撕毁百十个国家共同认同的盟约也不可能了。
所有海外汉家儿郎都出自中原一地,中原王朝以及建立了这一切的大明岛也成了龙头老大,朱、蔡也必然成为未来世界的超级家族,也必然影响着未来世界……
任何事情都是一开始最为困难,儿子年岁太小,正在搭建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时候,一干混账便要在年幼儿女们之间制造不和裂隙,这也是蔡鞗尤为不满的地方,也不得不与郭涣透露些事情,再次警告头发雪白老人。
蔡鞗可以不在乎他们为了帝制或宪制而争斗,不在乎内阁打压赵氏、耶律一族,但他们不能将争斗蔓延到军中,不能割裂儿女们相亲相爱亲情,不能影响到草原、西域战略布局……
一番警告、敲打后,郭涣也不知是何种心情离开小院,而蔡鞗也在之后带着孩子们回到“皇宫”大院。
燕京几经战乱,完颜宗磬在离开时又一把火将燕京烧了个精光,时间太短,蔡鞗并未真正规划重建,但随着粮食种下、收获后,燕京也将重建提上了日程。
大明岛最为丰富的矿产是铁矿石,炼铁产生的废料就成了水泥最好的矿料,虽然因为炉温缘故而水泥质量稍差了些,尽管技术上还是不足,但也足以建造三五层钢筋水泥楼房。
并州、河北被金兵肆意抢掠较为严重,仅饥荒借贷就花费了四五千万贯购买粮食,再加上民间百姓杂七杂八的借贷,仅借贷出去的银钱就有一万万贯。
战乱蒸发掉了中原无数银钱,自大明岛登陆江南至今,蔡鞗向中原注入了四万万贯钱财,枯竭了金银流方才得以转动,此时若骤然从细小金银流中抽取大量钱财,也只会让百姓更为艰难。
正因此种考量,蔡鞗并不打算将投入的银钱收回,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再次往并州、河北投入万万贯明钞、国债,由大明岛承担一切债务的国债。
修筑堤坝,修建桥梁、道路,修建帝都、长城……
不仅陕甘、并州、河北全动了起来,为了瓜分万万贯财富,江南、两淮、河南、川蜀无数商贾拖拉着无数粮食、布匹北上,为数百万北方低廉劳工运送物资。
并州、河北千万人欠下万万贯债务,再加上蔡鞗再次投入的万万贯明钞、债券,如此庞大的投入,吸引了无数富户、家族参与瓜分盛宴,如此庞大投入,蔡鞗却没有太过重视,而是让内阁全权处置,算是帮助内阁以此建立自身威望。
拿出了如此之多钱财,京城、皇宫自然是优先建造,虽然还未完全建造完工,却也有了一些帝都威严雏形。
蔡鞗带着孩儿们回家,如同真正帝国皇帝那般,千余侍卫军开道,东西太后领一干妃子、朝廷大小官吏迎接入宫……
入宫了,就意味着蔡鞗、朱万礼的好日子到头了,就意味着无论愿不愿意上朝理政,父子二人都要上朝看着大臣们争吵骂架,这也是蔡鞗最腻歪的事情。
绿侬或许有了心理阴影,在蔡鞗带着儿女回宫的头晚,儿子哭着喊着要与爹娘一起睡,她也没与往常那般宠溺,让人强行把可着嗓子哭嚎的儿子带走,但在躺下后,这个女人又变成了又抓又挠的母老虎。
风歇雨住后,母老虎侧身躺在里侧不开口一句……
“啪!”
蔡鞗差点没被她折腾散了架,见她不愿开口,知道这女人是啥心思,照着她屁股就是一巴掌。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性情是一回事,教育又是另外一回事,该疼爱时疼爱,该严厉时就要严厉,若你这般模样,勇儿日后还如何成为万王之王?”
绿侬猛然翻身,很是瞪着杏眼怒视着他,怒道:“你就是个小骗子,从丁点大时就是个小骗子!”
“呵呵……”
蔡鞗咧嘴一笑,得意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小骗子骗着骗着……你就成了一国皇后……”
“哼!”
绿侬冷哼打断,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比自己年长了十来岁的女人,叹气道:“你是正妻,是大明帝国的皇后,所有好东西却都给了福金,相公又当着一家老小如此贬低勇儿……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委屈,是相公的不对……”
绿侬双眼瞬间浮现一汪雾水,像是怕他看到自己的懦弱一般,又猛然翻转身体……
“唉……”
蔡鞗深深一叹,凑近了些搂住了她……
“相公……”
“勇儿……勇儿真的……真的会成为小混蛋吗?”
……
“不会。”
“有诸多哥哥们做好榜样,小混蛋也会变成孝顺你我的好孩子……不过你是诸多孩儿们的嫡母阿娘,日后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要把所有孩儿当成亲生儿子一般。”
……
“嗯。”
……
沉默了许久,背着身子的女人才轻嗯了声答应,蔡鞗也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当日蔡鞗的话语重了些,让这个女人想起流求岛上血腥背叛的情景,很是害怕自己亲生儿子成了狰狞残忍的族人。
自蔡鞗带着儿子们独处小院后,其余女人都有看望自己儿子,独独这个女人连一次前往都无,他就知道根结在哪里。
人就怕心下有了阴影、心结,儿子蔡万孝年纪太小,就算心下有了些坐船阴影,也会在一段玩闹后消除、忘记,成年人就要麻烦了许多,蔡鞗也只能低声与背着身子的女人说着“孟母三迁”故事,说着环境对孩儿成长的重要性。
但这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蔡鞗知道,绿侬的心结在流求岛,是那些背叛了她,将她吊在山崖的那些族人……
搂着女人低喃了半个时辰,她还是依然背对着自己,蔡鞗犹豫了好一会……
“当年你是流求女县令时,在高欢领禁军登岛后,知道你的族人为何背叛要杀你吗?”
绿侬猛然转身,直勾勾看着他……
“你我一路走了十余年,十余年来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波折,当知道许许多多事情都可以归于‘利益’两字。”
“因利益,你的族人可以低头臣服,同样也会因为利益而砍你我的头颅。”
蔡鞗叹气道:“中原花花世界与毒虫遍地的大明岛相比,任何人都知道中原花花世界更好,即便勇儿天性良善,也可能因嫡长子之事而心下怨恨你我,除非……除非你放弃皇后之位,正如现在的流求岛,在他们真正知道一切不属于他们后,他们才会正视自己所处的地位,才能与岛上汉民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