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你还有脸做大宋官家不
别说数十文武大臣,就是赵佶、赵子奭和一干宗室子弟也没有想到赵子直会如此带种。
就在赵佶因威严被挑衅而暴怒时,赵子直恨恨直视……
“混蛋……”
“蔡家子有弩炮投射掌心雷……你们就以为……以为八牛弩能让那小混蛋低头吗——”
“应天有八牛弩——”
“应天有百具——”
“可那小混蛋却在千步外砸碎了城门,南京都他娘地丢了——”
“那小混蛋的火筒子一开炮,兵卒全他娘地跑个精光——”
“应天丢了——”
……
“哼!”
赵子直冷哼,看着童贯、谭稹就是一阵恼火,若非是两人的妙计,那小混蛋也不会一路不打别人,偏偏恼怒打了应天,看着两人就是一肚子火。
“二十万军卒弃械投降……别说你们是他娘地因为没了粮食,更别他娘地说自己遵从那该死的小混蛋混乱盖的大印,别告诉小爷……你们在杭州城下没见识过那火筒子——”
赵子直别头冷哼道:“你是官家不假,但大宋江山也是我赵氏的!那小混蛋说了,你若敢动了苏和钱庄,他就敢抢了整个开封城!”
“哼!”
“赵佶你听着!若你真的能干掉那该死的小混蛋,你怎么使招都随你,可若你真的把开封城弄丢了,你……你太宗一脉就没了资格治理天下——”
数十文武大臣大惊失色,赵佶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指着别头赵子直。
“你……你想谋反……”
“赵佶——”
赵子直猛然转身,向着赵佶就是一声怒吼。
“若非是你为了屁点石头,那小混蛋能勾结辽国吗——”
“若非你那些该死石头,摩尼教妖人能造反吗——”
“摩尼教不造反,那该死的小混蛋能又跑回江南吗——”
“那小混蛋自杭州一路前来开封,一路都好好的,若非你赵佶动了小混蛋赔钱的钱庄,他能攻打应天吗——”
赵子直指着面色狂变的赵佶,大怒。
“小混蛋已经抢了南京,你要再因为自己没事找事激怒了他,若让小混蛋抢了东京……”
“你有何脸面做我大宋官家——”
赵子直话语不仅要剥夺了赵佶的皇帝位子,更是剥夺了太宗赵匡义一脉所有人帝位继承权,所有文武全一脸惊骇看着冷脸的赵子直,奇怪的是应天宗室竟齐齐冷脸不语。
赵佶那个气就别提了,指着赵子直怒吼。
“你……你眼瞎吗——”
“那该死的小贼夺了江南五十万顷田——”
“改了我朝兵制——”
“那蔡家子要夺我赵氏江山——”
大怒的赵佶差点就把手指戳在了赵子直脸上,没想到赵子直竟猛然一巴掌将大宋官家手臂拍掉,丝毫不畏惧长了一辈而且还是官家的赵佶。
“五十万顷田地……你还好意思说田地?那小混蛋数年前就弄了个江南商会,结果怎么样?”
“田地全送人了——”
“别与我说什么现在的小混蛋占的更多屁事,五十万顷田是多,可你们也不看看小混蛋怎么定的规矩——”
赵子直冷脸看向一干应天宗室子,一脸的恼火。
“我早就说别招惹小混蛋,那就是个一戳就爆的小混蛋!”
“哼!”
“别与我说你们不知道小混蛋定的规矩!允许租户十年后回购田地,以今时地价增值一成售于佃户、商贾、士绅!”
“摩尼教祸祸两浙十四州后,地价多少?但凡老老实实耕种农夫,谁都能在十年里买下租种的十亩八亩田的!”
“还他娘地说什么田地……现在小混蛋都抢了应天——”
“在他娘地提田地……信不信小混蛋能把咱们淮南淮北田地全抢了——”
现在的赵子直就是炮仗,谁都敢对怼,偏偏他人还没法子辩解。
蔡鞗抢了无数田地不假,可他数年前是有“前科”的,因为相互买卖田地时有交易税,民间为了逃税,官面上田地价格都很低,即使官方卖田,一般也是每亩十贯钱卖与自己家族或有利益相关之人,至于真实田价也只有私下交易双方清楚,但摩尼教造反后,杀戮了太多富户,造成了两浙十四州的萧条,都知道江南田地肥沃,可大家伙兜里都没银钱,地价想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蔡鞗与孙邃等人达成了田地售卖契约后,各家族将田地售卖给蔡鞗,将来买回时,只以售卖的基础上增加一成,如此各家更是不愿意田地价格太高。
田地价格低,十年禁售期限,当年赵子直家族就因为欲要侵占江南田地时损失最重,面对蔡鞗时也尤为谨慎,看到杭州各家族全将田地卖了,赵子直就不乐意用自家田地入股,不仅仅是少了诸多佃租,更为重要的是他怕小混蛋连皮带骨把自家田吞了个干净,现在更是危险,小混蛋轻而易举夺了南京应天府,家族所有的一切就在小混蛋嘴边,更是不愿提起田地之事来。
赵佶不提田地,赵子直不恼火,冷哼道:“别以为没人看明白你动小混蛋钱庄是何意,不就是让小混蛋背负无数债务吗?不就是想让黄金债券作废吗?”
“哼!”
“黄金债券作废,江南无数人手里债券成了堆废纸,小混蛋必然是千夫所指之人,你赵佶看到了小混蛋印制黄金债券的好处,必然想着印制无数纸钞收买民心,江南自然全都说你的好来!”
“可你也不想想!那小混蛋就是这么容易吃亏的?你赵佶为了块破烂石头关了他大牢,结果呢?那小混蛋用百万贯、千万贯请来了辽兵!”
“哼!”
赵子直指着头戴梁冠的赵佶冷哼道:“小混蛋造反?小混蛋要想造反,朝廷二十万兵马早被他砍了个干净,也不用拿开封几十万兵马吓唬他了!”
“在江南,他能逼的二十万禁军、西军老老实实放下刀兵,你真以为他怕了你的几十万禁军?”
“娘地,小混蛋火筒子一响,全他娘地跑了没影……我就看你没了开封,你能跑哪里去?我就看小混蛋追着你打时,你还能往哪跑?我就看你被小混蛋追的乱跑时,你还有脸做大宋官家不——”
“哼!”
赵子直也不抱拳了,更不跪地叩拜,甩袖就要离去,又脚步停顿看着一干应天宗室,冷脸说道:“什么田地入股,你们愿意你们入,我奉化侯府不参与!你们愿意跟着赵佶撩拨那小混蛋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侯府无关!”
“哼!”
赵子直衣袖一甩,很是潇洒跑了没影,他是真的怕了,不敢再撩拨敢捅天的小混蛋,跑出延福宫时,还在想着是不是跑回应天,是不是多巴结巴结赵福金,却不知延福宫内气氛更加诡异。
第436章 臣愿马革裹尸以报国恩
宋朝宗室与各朝不大一样,并不一定一定按照辈分来取名字,但不代表宗室就没有辈分。
赵子直、赵子奭以及应天跑来的宗室子基本上都是太祖、涪王赵光美一系。太祖赵匡胤一系辈分是“德、惟、从(守)、世、令、子、伯、师、希、孟、由、宜、顺”,赵光美一系的辈分是“德、承、克、叔、之、公、彦、夫、时、若、嗣、古、光、登”,而太宗赵匡义一系辈分则是“元、允、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季、同”。
宋朝宗室并不是很看重王侯册封什么的,但不代表宗室之间就没有争斗,太祖赵匡胤、涪王赵光美一系若无重大变故,这两系基本上与帝王没了关系,两系聚在南京应天府算是驱逐、流放的意思,反而太宗赵匡义一系大多被困在开封城,重视也好,看押也罢,太宗一系基本上都在开封,当然其他地方也有些宗室子经商、为官,对此宋国并不是太过严厉。
按照辈分,赵子直还得叫赵佶一声族叔,估计也把赵子直逼急了,要不然不会当着数十文武、宗室与赵佶对怼。
赵子直跑了没影,延福宫气氛却诡异异常,应天宗室子竟齐齐要求赵佶必须做个保证,保证开封城必须安全无恙。
大宋官家原本应该是太祖一系继承,涪王赵光美原本是魏王,“涪王”是赵光美死后的诏封,魏王与涪王,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高下来,虽说宋国宗室不是很在意这些,又没什么食邑几千户什么的,可再如何,子孙也希望祖上有个好听名号不是?再加上赵匡胤、赵光美俩兄弟子孙都居住在应天,时间久了,两系也亲近。
蔡鞗是混蛋了些,在外敌面前,赵氏子孙是应该齐心协力弹蔡鞗头皮,可当开封面临丢失危险时,两系宗室齐齐对赵佶冷脸不喜来。
赵子奭冷脸说道:“我等宗室不反对官家敲打蔡家子,但官家必须保证东都开封万全!”
越国公府世子赵子游点头道:“十七哥今日虽有些孟浪,却也是因忧虑国都所致,若官家不以江山社稷为重,太宗一系若枉顾社稷安危,臣亦以为当宗议另选贤良。”
应天宗室默默点头,郑居中、王黼、童贯……全都神魂颤抖,别说是他们了,即便老蔡太师一人之下之时,那也不敢插手宗室之事,更不敢点头保证开封一定万无一失。
无论点头与否,一旦选择了,开封城就与宗室继承连接在了一起,这是极为要命的事情,文武大臣任谁也不敢轻易介入,介入了,无论新旧帝王都会恼怒、怨恨。
文武大臣们没一个敢在宗室子质疑赵佶时开口,即便太宗赵匡义一系,也不敢轻易拿开封安危开玩笑,若开封没了,太宗一系没了根基,就算不想让位都不成!
面对应天宗室诘问,赵佶的暴怒风平浪静,坐在龙椅上默默看向面前五口木箱,他知道这里的盐钞都是自己私自印制出来的,赵佶不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但他知道万万贯盐钞的贬值,也知道万万贯投入民间,会与当年蔡京的一钱当五钱、十钱一般,必会造成百姓售卖价格上涨,本就因江南遭受重创而致使开封物价上涨了近半……
赵佶闭目叹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江南小儿只要拿出五千万贯黄金债券,眼前万万贯盐钞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可现在……人死了,应天宗室不满,功亏一篑啊……
仰天轻叹,赵佶最终还是看向王黼、郑居中等人,叹气道:“反……蔡驸马今已入住应天,诸位爱卿当以为如何方才稳妥?”
赵佶开口便是以“反贼”相呼,最终还是言语“蔡驸马”三字,王黼、郑居中等人心下苦笑,良久还是无人开口。
见无人开口,赵佶心下有些不满,冷淡看向王黼。
“王爱卿以为当如何?”
王黼看了眼童贯、自始至终不敢开口的宋江,这才上前抱拳道:“回官家话,臣以为在未能彻底了解蔡驸马所造火筒子前,当谨慎为要。”
众人一听这话,就连赵佶心下也是暗骂王黼太过狡猾,说了与没说一般无二。
赵佶不满摆手,王黼忙低头退到一边,毫不在意他人是否鄙视、不悦。
“童贯,吾与你三百八牛弩、三十万军卒,可否前往应天接回了福金?”
应天一干宗室精神一振,齐齐看向不是武人胜似武人宦官,眼中却满是讥讽。
当日镇威、镇远虽是就近炮击江宁城,第一师在杭州城下时威慑,所用的都是些子母小炮、蝎子弩投射手雷,射程上不如八牛弩。
童贯、宋江见识过南洋军所用火炮,以为蔡驸马所用“火筒子”虽强,却也有个射程不足致命缺陷,这才想着报了当日之仇,可当赵子直指着他们鼻子一通大骂后,哪里还敢自信满满?
见赵佶面色阴沉,童贯不敢再有犹豫,挺胸突肚道:“若官家思女甚烈,臣愿马革裹尸以报国恩!”
赵佶心下那个气就别提了,算计苏和钱庄的前提是三十万兵卒可以挡住,甚至击败、俘虏了那小贼,之前童贯、宋江等人信心满满,现在又说什么“马革裹尸还”屁话,这不是明着告诉应天宗室一群混蛋们,说他赵佶不顾赵氏江山、帝都安危任意妄为吗?
赵佶既窝火又担忧不断,唯恐开封真的丢了,就在不知所措时,一宦官手捧着封信件急匆匆奔入……
“启奏官家,老太师让人送来了封紧急奏折……”
“官家……官家……不好了……”
又一宦官急匆匆奔入。
“启奏官家,皇城司送来紧急消息,老太师带着苏和钱庄管事尸首要出城。”
……
两个宦官并不知道延福宫发生的一切,只知道官家很是愤怒,不明白官家听了蔡京后怎么没愤怒暴吼?
“呈上。”
赵佶心下叹息,双手高高捧着奏折的宦官急忙上前。
赵佶打开奏折,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他人不解时,赵佶将信件送到宦官手里,示意送与王黼、郑居中等人观看。
王黼一目十行将信件看罢,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正待开口时,又闭嘴不言,只是低头微闭双目,一副细细思量模样。
王黼如是,郑居中如是,梁师成、童贯、高俅、谭稹、杨时、廖刚……一一看罢信件后,也成了闭目沉思情景,这让应天宗室们很是好奇奏折上的内容来,纷纷上前观看……
第437章 各方来劝(上)
两辆马车停在城门口被人拦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河北麒麟臂杨晟。
看着顶盔披甲的杨晟甚是恭谨,蔡京知道,当一干梁山贼进入上四军后,此人仕途就已经完了。
杨晟抱拳道:“还望老太师勿怪,若无官家旨意……”
“无碍无碍……”
蔡京微笑摆手打断,正在这时,马车中钻出一个小脑袋。
“爹爹,咱们不走了么?”
蔡京摆了摆手,马车里伸出一洁白纤手将小脑袋按回车中,一妇人模样少女伸出车外。
“外面太冷,老爷身体不是很好……”
蔡京摆手打断,心想着小家女终究还是小家女,看着杨晟笑道:“让将军笑话了。”
杨晟正色道:“老太师不怪末将阻拦之罪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
杨晟话语一顿,一队头插飞羽军卒护着辆马车正挥鞭赶来,蔡京也察觉了身后异样,当他看到殿前司护着的马车时,脸上露出一丝讶然。
前二后三五匹骏马很是威武,看着像是西极宝马,蔡京、杨晟却知道,骏马也只是看着俊些而已。
马车速度很快,不一会百十骑停住,一中年宦官成了人凳跪倒在地,太子赵桓在内侍搀扶下了马车。
“太子殿下。”
蔡京、杨晟齐齐抱拳见礼,赵桓忙上前虚扶道:“大雪封路难行,太师还要为国事奔走,让吾等甚是羞愧难当,还是莫要多礼。”
蔡京叹气道:“礼不可废,若非小五太过骄横跋扈,我朝又何须困顿至此?”
赵桓心下感慨世事难料,又担忧前路未知凶险,苦笑道:“蔡驸马性情刚烈,恐怕也只有太师能够说服了驸马。”
“唉……”
两人站在城门前齐齐叹息,杨晟不知道两人因何愁眉不展,只是让人放开道路,任由百十殿前司骑护卫着几辆马车远去,没人在意落在最后马车上拖拉着的冰冷尸体……
……
自进入应天后,飘飘洒洒的大雪下了半个月,半个月里大事没有,鸡毛蒜皮小事像是没完没了一般,弄的他烦躁无比却又无可奈何,直至他用军卒接管了整个应天府,这才消停了几日。
“砰砰。”
蔡鞗使劲拉了两下房门竟未有拉动,脚下照着木门就是狠踢两下,也惊醒了还在酣睡的赵福金。
“相公多穿些衣物,相公旧伤不耐冷。”
赵福金躺在嘱咐,唯恐寒冷伤到他的胸肩旧伤。蔡鞗用力拉开被风雪冻住的房门,又回头看了眼。
“天还早着呢,你接着睡一会,相公出去转一圈。”
说罢,又随手拿起挂在门后的棉大衣,看到他终究还是听了话,赵福金这才满足钻入被中。
棉大衣与这个时代的衣物格格不入,并不是交领右衽,或是胡人的交领左衽,也不是幢寨短衫的对襟,而是衣襟略靠左侧,与后世棉大衣一般无二。
汉服交领右衽与宋国朝臣脖子上挂的白色“♀”差不多意思,而蔡鞗名下军卒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在射速还低时,火枪兵往往与中世纪欧洲那般排队射击。
排队射击与排队枪毙没太大差别,极为考验军卒的勇敢、纪律,太过复杂或花里花哨的东西就应该全部舍去,越简洁、干练、实用越好,也因此蔡鞗舍弃了这个时代的宽大衣袍,对襟简洁服装也成了军中制式军装。
南方人不耐寒,北上开封的时间又短了些,来不及弄制式棉衣,兵卒身上的棉衣花色杂了些,但将领棉大衣就不同了,几乎是统一青绿色,统一的左侧两排黄铜纽扣。
应天是宋国南京,虽不如东京开封繁华富庶,却也是一座数十近百万人口城市,平日里即便是寒冬腊月,街道上也一样人流如织,只是最近有些萧条,全都害怕小五衙内又来抢钱。
厚实棉大衣是挺暖和,就是爬上战马较为困难,需要邓元觉托一下才能骑在战马上。
“吁~”
蔡鞗轻拍了两下老伙计脖颈,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纷纷上马的百十侍卫军,这才轻踢战马离开临时府邸。
“应天厢军名册可有整理好了?”
蔡鞗随意开口,三儿轻踢了两下战马靠近了些,说道:“昨日三儿让人询问了,应天厢军一共五万三千七百余,情况比两浙十四州好了许多,有三万可用青壮。”
三儿犹豫了下,说道:“昨日见了十七头领时,头领想询问下大帅心意,应天厢军是否也要与两浙那般改为卫所兵卒,是否也要抽调些组建一个一师仆从军?”
蔡鞗想了下说道:“二师组建、训练都不如一师,杭州是咱们的巢穴,必须要有足够兵卒留守,朝廷小动作不断,很难说两浙十四州会不会有些动荡,为二师配备个仆从军很有必要。”
又说道:“为一师配备仆从军也不是不可以,应天厢军却是不成的,没有田地恒产,仅仅只是如朝廷那般养着,一定是开打就跑的结果,用他们做仆从军,顶多也就欺负下老实百姓,没太大用处。”
蔡鞗转头见三儿一脸郑重,笑道:“厢军本来就是禁军的苦力军,是朝廷豢养的奴仆军,但从本质上来说,厢军与禁军并无不同,是朝廷的雇佣军。”
蔡鞗远远看向应天府衙门口前站着的一些人,笑道:“将来你是肯定要被本帅踢出侍卫军的,雇佣军……有奶就是娘!这就是雇佣军的本质!记着,有家产的军卒永远比一无所有的雇佣军更加忠勇可靠!至于应天厢军,那是给福金的,用厢军来替代应天衙役、捕快。再说了,咱们又不是真的想要造反。”
蔡鞗用着马鞭又敲了敲三儿肩头,这才踢马奔向应天府衙。不容细想,三儿忙打马紧跟在左右,唯恐再次发生刺杀事来。
应天百姓对第一师不了解,初时还挺害怕的不愿意没事找事,全都躲在家中猫冬造娃娃了。
百姓因不了解而畏惧,官府、军卒、衙役也害怕敢炮轰应天的小五衙内,初时都老老实实的,让干嘛就干嘛,过了几日后,见到一师将勇根本就不愿搭理他们,宋人的奸猾、欺软怕硬性子就都露头了。
官府小吏上门讨要俸禄,衙役捕快锁拿外出购买粮食兵卒……
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堆堆的也就罢了,蔡鞗全把官府事情扔到赵福金怀里不闻不问,独独不允许衙役捕快挑衅第一师权威,一万五千将士上街,甭管冤枉与否,应天大小衙门捕快、衙役、兵勇,即便是狱卒也被绑缚着扔到街上,挨个抽了三十鞭,所有衙门、城门全部被一师接管,府衙大小官职全被大小将领霸占,一帮娃娃们坐堂处理民务。
在大宋国百十年里,文人巴不得武人屁事不干,哪里会愿意武人接触政务、民务,而现在应天官吏全变成了军中大小将领,一群激愤学子上街游行反对,蔡鞗又大手一挥把五谷不分的大头巾们全都丢入了监牢,赵福金稍微劝解了句,结果小公主也在夜里被欺负了好几回。
第438章 各方来劝(下)
蔡鞗蛮横不讲理,效果却很是不错,虽然百姓害怕不敢登门喊屈叫冤,却也没哪个人来烦了他,算是过了两日舒坦日子。
蔡鞗打马走到府衙门前,其他人还罢,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唯独头发花白的陈师锡最是熟悉,跳下马匹抱拳笑道:“陈老今日前来,不会还是与小儿讨论礼法之事吧?”
陈师锡很想甩袖离去,又不得不抱拳还礼,叹气道:“与小山长言礼法也是无用,小老儿今日前来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蔡鞗看向老人身后几人男女,笑道:“陈老一上来就与小子挖了个坑,都是教书育人先生,能不能别这么肠子满满?想问问小子是否是那祸国殃民、乱臣贼子,直言就是了。”
古来稀老人气的胡子乱颤,即便奸猾蔡京也没这么气人。
见老人横鼻子瞪眼,蔡鞗上前不管不顾将一旁搀扶着的青年挤到一边,搀扶着老人走向洞开着的府衙,笑道:“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欲……耳顺、从心欲,可不就是喜欢听别人拍几句马屁,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不就是让自己心情愉悦好多活几年么?您老倒好,明明知道小子可恶、气人,还偏偏跑来遭罪,您老可是有违天道啊……”
陈师锡那个气就别提了,恨恨道:“若非你小子勾结辽国,四处掠夺我朝府县,老夫又岂会愿意来应天?还没刚来了应天几日呢,你又用兵攻打我朝南都!老夫就问你个小儿一句,你是不是要亡了我煌煌之宋?”
蔡鞗回头看了眼身后一干男女老幼书生,咧嘴笑道:“若陈老说……煌煌大汉,或是煌煌大唐,小子也只能低头认错,至于煌煌大宋……年年被人弹头皮,煌煌啥的……咱还是算了吧……”
见老人手臂一动,很是要甩开他的搀扶一般,蔡鞗忙说道:“越老还越不讲理了,咱们可都是教书育人、传礼授道的先生,若是先生整日教授他人拥兵造反,那还是先生吗?”
听到他不是造反,陈师锡吊起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可听着“教书育人、传礼授道”时,鼻孔就是一阵白雾。
“你小子也算教书育人、传礼授道?整个天下也没有你最是跳腾!”
蔡鞗心下一阵好气,伸手指向手按腰刀的方天定。
“那个谁……方天定!过来见见陈老。”
方天定不做犹豫,上前啪得行了个军礼,蔡鞗摆了摆手,方天定又啪得一礼退下。
蔡鞗笑道:“看到没,摩尼教太子都在本山长教导下如此彬彬有礼,军人风范更是没得说,你这老头咋就能说小子不‘传礼’呢?”
“小子的战船无数,拳打倭国小矮人,脚踢女直野蛮人,陆战兵卒更是了不得,朝廷二十万兵马,摩尼教数万悍匪,全都得老老实实吐出财宝无数,您老看看,就这样挺胸凸肚、威武不屈将勇,您老咋说小子没有传授武人兵法谋略、战阵厮杀之术呢?”
陈师锡气的胡子乱颤,奋力甩开蔡鞗手臂,指着挠头小子大怒。
“你……你勾结辽国——”
“这就是你的道——”
蔡鞗叹气道:“理不辨不明,咱们是先生,不是市井泼妇,不是比谁的嗓门、面目凶狠,更不是比谁的胡子更长……”
一白衣书生上前,正待抱拳驳斥,陈师锡一把将人拉扯到一边,指着蔡鞗怒道:“理不辨不明?老夫就看你个混账小儿如何狡辩?”
蔡鞗微笑伸手,示意老人先行……
“哼!”
陈师锡心下气愤,竟不让他人搀扶,径直走向府衙偏厅,也幸好府衙较为讲究,若无可以遮住风雪走廊,即使地面一日打扫十遍,蔡鞗也不敢让古来稀老人独自行走。
众人进入温暖房内,蔡鞗将身上棉大衣脱下放在一张太师椅上,又将陈师锡搀扶着仔细坐好了,原本挺好的事情,老人心下还正有些感动呢,谁料……
“小子在士林中名声本就不好,陈老之德行天下皆知,可陈老年岁毕竟是大了,若死在了小子这里,尽管小子当孙子伺候着,估摸着也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陈师锡连连喘息数次,冷哼道:“老夫又岂是你这般无耻小儿?”
蔡鞗张大了嘴巴,故意在人前呲牙咧嘴,证明着自己是有洁白牙齿的,老少两人八字不合,在郭涣邀请老人编书时,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因“礼法”之事吵了一架,之后也是见面就争了个脸红脖子粗,当然,蔡鞗更为无耻些,大多都是他占了上风,后来因“勾结辽国”一事,不仅陈师锡离开了学堂,邀请的煕宁、元祐人也一一离去,甚至还把蔡府买的辽国先生勾引跑了,以至于仅剩下郭涣一人独守空无一人的学堂。
蔡鞗嘴上没说,心下对这些人却有些气恼,好吃好喝伺候着,超高俸禄养着,尽管他也不认为这些人会真的在乎这些俸禄,即便如此,也没必要因为一人而害子孙千百年之要事吧?
勾结辽国什么的,蔡鞗不在意他人说什么,陈师锡等人有不满的理由,但身为文人,应该很清楚《检字典籍》是如何之重!
因政见不合而废子孙之事,蔡鞗素来不屑与之同行,更何况他们还把买来的辽国先生拐跑了,对待面前老人也因此少了些尊敬。
他人不知蔡鞗心下的不满,看到的却是混账无行小儿,即便是庞万春、邓元觉、方天定等人,也是觉得他应该尊老爱幼,反倒是三儿若无所觉,依然按刀守在一旁。
蔡鞗提起火炉上正冒烟的水壶,一边给陈师锡倒着茶水,一边笑道:“吵架是吵架,该吃吃该喝喝,反正都是官家的,听说这茶老贵了,是少女用舌尖摘的,用少妇酥胸……那啥,不说了,反正老贵了。”
“官家何时这般靡靡?”
陈师锡猛然恼怒,一巴掌拍掉茶盏。
“啪!”
茶水泼了蔡鞗半边身子,三儿大怒上前。
“你……”
蔡鞗侧头看向三儿,三儿见他目光严厉,只得低头后退,厅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呵呵……”
就在蔡鞗低头擦拭衣襟时,门外响起一阵低沉轻笑,抬头去看时,并不是很浓黑的眉头微不可察微隆了下。
赵福金搀扶着蔡京走入,没有理会他人目光,向陈师锡抱拳拱手笑道:“我儿胡乱编排官家,让陈大人见笑了了。”
又看向依然坐着的浑小子。
“太子当前,我儿难道还如此狂妄无行?”
蔡鞗一愣,这才看向蔡京身后头戴小梁冠赵桓,心下竟有种不知所措感来……
“世事难料,两次前往开封,两次与太子殿下无缘错过,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在应天相见。”
蔡鞗如同书生与赵桓抱拳见礼,又看着老蔡苦笑。
“陈老那是一年德高望重一分,孩儿原本想着吧,孩儿混账事情做的多了,原本父亲身体就不是很好,数年过去,估摸着父亲也只能卧床向南怒骂孩儿,可父亲咋还越活越年轻了?孩儿咋还多了个十弟了呢?”
第439章 父子不满对怼
蔡鞗很是无语,蔡京的年纪不比古来稀的陈师锡小了多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走路都要他人搀扶的老人,咋还能祸祸了妙龄少女了呢?
虽然蔡鞗不愿搭理冷血无情又老奸巨猾的老蔡太师,偏偏他的事情每每传入耳中,对他的越老越混账很是不满。
混账小子唉声叹气上前就要搀扶着蔡京就坐,却不料被恼怒的老蔡恨恨敲了个爆栗,恼怒道:“挤兑陈大人,编排官家,如今更是混账、不孝起来,当年就该……”
“打住打住……”
蔡鞗忙出口阻止蔡京话语,也不理会他人眼中满满怪异,再次搀扶着蔡京手臂,说道:“挤兑陈老……因政见不合而损子孙千百年大事,若非陈老一大把年岁挡不住孩儿一拳打的,孩儿早就骂娘打人了!”
不仅蔡京,满堂人皆是一阵呆愣,蔡鞗将蔡京按坐在椅凳上,看着陈师锡也有了些冷漠。
“陈老可以不满意小子为了逃出牢笼而结好辽国,小子也不打算向谁解释事情原委,但《检字典籍》总是有利于天下吧?总是有利于子孙千百年大事吧?你们倒好,不吭不声撂挑子不干了!不干就不干好了,自个背着包裹回家就是了,怎么还把小子花钱买来的辽国先生也都拐走了呢?”
“《检字典籍》自带拼音,天下文字千万,向道却羞于囊中空空百姓无数,陈老也是见识过拼音之简单易学,但凡在学堂学习一年之童子都能熟于运用,有了《检字典籍》,即便无有先生教授,亦可自学圣人之道,亦可明了朝廷之善政,横渠先生四句之志堪称我辈士人之志,陈老又怎可因性情之喜恶而置千百年之事而不顾?”
“古有夏商周,亦有秦汉魏晋隋唐,可有千年之朝?”
“孔孟诸子百家乃天下之圣,因何?因何孔孟诸子百家可为天下之圣人?皆因圣人所虑者乃千百年之事,所虑者非一朝一代之国,更非数十年忠君之事!”
蔡鞗别头不满道:“因一小儿所为非己心所喜而忘千百年子孙之文事,仅凭此!小子就有理由挤兑陈老!”
……
蔡鞗又看向蔡京,不满道:“编排官家?孩儿不言什么两千万贯买扑一座荒岛,也不说什么赠送金瓜石金矿,更不提击败海贼、平定流求县之事,孩儿只言孩儿身为武将归京述职一事。”
“孩儿是军将,砸了官家的石头不假,即便官家恼怒不喜,那也不能以砸石头而关押一方大将吧?至少也做个样子,至少也以孩儿在流求岛平乱时枉顾朝廷法度为由而关押吧?”
“因为一堆破烂石头关押一方统兵大将,因为一堆破烂石头毁了他人祖先墓穴,因为一堆破烂石头致使江南百万人造反,更是因此死伤两百万百姓……”
“编排?就凭官家所作所为,还用的着孩儿编排吗?”
蔡鞗不满道:“陈老言我朝乃煌煌之朝,小子却言靡靡之语,因何?历朝历代可有我朝之七十余节庆?一年三百六十天,我朝不是正在过着节庆,就是正在准备节庆的路上!天天节庆……还要不要做事了?”
……
“当然,有些事情很是无奈,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天天节庆,百姓天天大把花钱,朝廷才有机会收取更多赋税,才能收取了万万贯赋税,才能收取到每年一万万两千万贯的耗费,才不至于因为银钱不足而出现大问题,或许这也是父亲提出‘丰亨豫大’的原因所在。”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金钱流亦是如此,父亲的‘丰亨豫大’是想着往匮乏了的金银流中注入活水,想着把朝廷上金银往民间百姓里注入,这本身是好事,民富才能国强,可花石是注入流水吗?”
蔡鞗不满道:“一堆破烂石头,花费再多也只会流入商贾、士绅之中,而不是流入民间百姓,若父亲真的想要往民间注入流水,就应该挖河修路,就该多多把银钱给了挖河修路的百姓,而不是那些破烂石头!”
“哼!”
“舌尖采摘茶叶怎么了?你们知不知道遥远一方大陆有种烟叶,知不知道那里的烟叶是如何的有名气?那还不是因为那里的卷烟是在女人大腿上卷出来的?”
“舌尖采茶……孩儿在茶叶里吐了两口水,孩儿就说是少女舌尖采摘的,谁能知道是不是?了不起孩儿就购买些漂亮女娃,天天用嘴采茶让人观看,只要天下人知道孩儿的茶贵,谁又能知道孩儿是不是用着茶农采摘的?难不成父亲还能品尝出手摘的还是嘴采的不成?”
“哼!”
“茶叶、蚕丝价格年年走低,吃亏的还不是茶农、桑农?若孩儿编排官家,若那些土财主趋之若鹭,若能因此让无数茶农、桑农获利,编排了官家又如何?总比那些害死了两百万百姓的石头强上一万倍!”
“哼!”
“说父亲几句就不孝了?年纪一大把祸祸青春少女贞洁也就罢了,或许那个小娘因此也能生活无忧些,可你也不看看咱家情况,孩儿混账激怒了官家,你自个都是官家的质子,自个都在孩儿挖的坑里呢,咋还把无辜小娘也拉入了坑里呢?”
“父亲是孩儿的老爹,当年孩儿也有因父亲而有了个‘调戏妇人’恶名,父亲若因孩儿的混账而被官家砍了脑袋,咱爷俩谁都别怨!谁让咱是父子呢?可咱至少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能害了无辜他人性命吧?”
蔡京鼻息粗重,终于也体验了一把苦笑不已的陈师锡的无奈、窝火,却又与陈师锡一般无二无可奈何,想恼怒又被浑小子一通歪理邪说弄的无话可说。
父子两人别头不愿理会对方,赵桓、赵福金、陈师锡一干人看着父子两人如此,很有种颠覆了世界感觉,他们还从未见过这般混账儿子怒怼老父情景。
蔡鞗不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在他心里根本就没认可了蔡京,怼了几下又怎样,他又不在乎他人是否满意自己所做所为。
父子两人置气,他人不敢劝解,赵福金轻轻摇动他手臂,想要他能说句软话,服个软……
“唉……”
蔡鞗很是无奈,不满道:“你就知道让相公低头、妥协,可你又哪里知道相公后退一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蔡京转头看过来,父子两人默默相视,一样的郑重、冷漠、无情……
蔡鞗冷声说道:“父亲是蔡家在开封的质子,尽管父亲很清楚孩儿与他人不同,孩儿不会在意他人如何看待孩儿,不忠不孝也好,无情无义也罢,父亲你是知道的,一个死的老蔡太师更为符合孩儿的利益。”
第440章 我会亲眼看着你们
蔡京突然一笑,默默提起茶水饮下,笑道:“我儿说的没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个声名狼藉的老蔡太师确实太过拖累我儿,死了的老蔡太师确实符合我儿利益。”
蔡鞗不可置否一笑……
“声名狼藉……”
“父亲以为孩儿真的在乎名声好与坏?父亲再如何,也还没做到勾结辽国吧?也还没有劫掠江南府县之事吧?孩儿真的在乎这些名声?”
众人皆是一阵呆愣,蔡京恶名满天下,蔡鞗同样不差半分,即便是被挤兑了的陈师锡也一脸不解在父子两人身上徘徊……
“唉……”
蔡鞗无奈叹气一声。
“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因一人而兴,亦因一人而废,古之圣贤又岂能愿意天下因一人而兴衰浮沉?”
“《孙子》言‘智、信、仁、勇、严’将之五德;《九变》言‘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将之五危,《管子》言‘知形、知能、知意’三意,《司马法》言‘仁、勇、智、义、信’五德,《吴子》言‘理、备、果、戒、约’、‘威、德、仁、勇’五慎四德,又有‘气、地、事、力’四机,《六韬》言五才十过……”
“圣人贤良言将之德行,开口言智信,闭口言仁勇严,因何?”
“天下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非一群只是卑躬屈膝讨好昏君文人天下,父亲以为孩儿会真的向父亲、陈老或是太子低头?”
蔡鞗拍了拍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玉手,笑道:“不用太过紧张,大是大非上相公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当然,朝廷若不胡作非为,相公也不愿意理会、搭理,各自过着各自的就好。”
“可是!”
蔡鞗抬眼看向蔡京,冰冷说道:“父亲是蔡家质子,父亲也知道孩儿不会在意父亲生死,但质子就是质子,官家绝对不会轻易将父亲送来应天,可今日父亲来了应天!”
蔡鞗甩开赵福金手臂,冷脸站在蔡京面前,冷冷俯视着帝国老太师……
“孩儿想知道……”
“官家、朝廷……”
“是不是要让孩儿背负数千万贯、数万万贯债务,朝廷是不是想把已经投入江南的数千万贯黄金债券变成一堆废纸……”
蔡京长眉低垂,半开半合的双目毫无任何感情,没人知道纵横了宋国朝堂小半个世纪的老人究竟在想着什么……
“孙德明自杀了……”
“在开封府衙门前,带着一万万一千一百二十七万贯盐钞自杀了……”
……
“呵呵……”
蔡鞗脸上露出灿烂无比笑容,眼中满是无尽悲哀、伤痛……
“父亲您……可以带着太子回开封了,孩儿就不去开封了,应天……自今日起,孩儿就是应天留守将军。”
蔡鞗不屑转身,又莫名看了眼陈师锡,笑道:“应天不欢迎陈老,陈老还是去开封吧。”
蔡鞗没有坐回座位,而是走向紧闭着的房门……
“开封只要不来招惹孩儿,孩儿也不会再向北一步,当然,若是官家觉得可以对付得了孩儿,可以领军前来试一试。”
“孩儿呢……就待在应天,孩儿要在应天亲眼看着,看着你们是如何成为他人的狗的,看着你们文人是如何不如狗的!”
“即便你们来日到了应天,孩儿也会将你们全都扔到开封!”
“砰!”
蔡鞗猛然拉开房门,寒冷刺骨寒风瞬间扑在脸上,蔡鞗却一把撕开衣襟,大口喘息着冰冷寒风,大步走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的鹅毛大雪中……
蔡京在房门洞开的那一刻,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不止,脸上更是惨白的如同死去多时的尸体,呆滞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房门……
蔡鞗离去,三儿带着一干亲卫离去,赵福金坐卧不安,对军方和他的事情了解颇多的公主恐慌不安,知道他一旦彻底放弃了开封后,未来又会发生怎样的灾难。
赵福金不想相信他的判断,可事情的发展让她不敢不信……
看着坐卧不安的的赵福金,原本在儿子面前腰杆挺直的蔡京,此时像是被打断了脊梁,佝偻、灰败、消沉、失落……
“公……公主……开封……开封真的会……会被女直人……女直人夺了吗……”
“轰——”
太子赵桓、陈师锡……轰然站起,一脸难以置信、惊恐、慌乱看着不知所措小公主。
赵福金扯动衣襟的小手苍白、殷红几欲滴血,低头慌乱的她不知所措……
“还请公主如实禀告,开封……江北……是不是会被女直人全部夺去?”
看着低头不语的赵福金,蔡京苦笑道:“数年前,老夫与小五在淮南盐巴上第一次交手,老夫以为小五只是个娃娃,并未太过重视,可小五像是算计到了一切,狠狠打了老夫的脸。”
“小五如同年过半百国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即便朝廷封锁了与辽市易,即便朝廷动用了一切,也还是让他用了二千万二十年买扑流求岛,用了座金矿将所有危机、凶险化作了无形,更是因此得了江南无数田地,若非官家因为花石破损关押了他,小五若在江南……摩尼教也不可能有机会造反吧……”
蔡京叹息着曾经往事,看着恐慌不安的赵福金叹息……
“勾结辽国……”
“一开始时,老夫也以为小五是为了逃出牢笼才如此,后来发觉不是,发觉小五更为担忧北方女直人。”
……
“公主,女直人真的会越过长城,越过黄河吗?”
蔡京起身郑重抱拳躬身。
“还请公主如实告知。”
赵福金坐卧不安,面对蔡京的躬身更是不知所措,连连摇头……
“福金……福金不知道……”
“相公说……耶律余睹反叛很严重,说……说此时至开春……女直人一定会夺了辽中京,来年一定会尽夺辽中京、西京……”
“说……说……”
“女直人夺了辽中京、西京后,女直人需要休整时间,若后年父皇不出兵辽南京,女直人一定会夺辽南京……”
“相公说……说……说我朝背信弃义,说我军残暴虐民……说即便父皇得了辽南京,也会在一两年内丢失。”
“说……以往辽国精锐只在长城以北应对鞑靼、女直人此起彼伏作乱,辽兵并未南下攻宋,可……可一旦女直人得了辽国无数北地精锐,一旦南下……百年疏于兵事的朝廷根本无力抵挡,五年……五年内,朝廷会……会尽失江北之地……”
赵福金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赵桓,又低头揪扯衣襟……
“父皇……皇兄……十万妇人……会……会成为女直人的俘虏……”
蔡京一脸惨白、惊恐,从蔡翛嘴里,他已经得知了些隐秘消息,但听到赵福金当面话语,恐惧难以抑止。
“公主,可……可还有法子挽救?”
赵福金低头道:“辽国北地四京一旦丢失,无论朝廷愿不愿意都要北上辽南京,可相公说……说我朝先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而亡南唐,亡南唐后有羞辱亡国之女之事,《檀渊之盟》后,辽国与我朝虽多有言语折辱,百年却无刀兵之事,而……而现在又与女直人联手灭兄弟之国,女直人也绝不再信朝廷之诺。”
第441章 唯一的机会
“相公说,当……当朝廷与女直人联手时,宋国就不可能再有百年和平安稳之时了,无论辽南京在谁人之手,朝廷都不会再有和平之事。”
赵福金抬头看了眼蔡京,又慌乱低头。
“能够不让战争蔓延到宋国境内,只有让辽南京百姓亲近朝廷,可朝廷与女直人联手攻打辽国,辽国不可能再信朝廷承诺,所以……所以相公才要与辽国亲善,万一……万一辽国亡了,相公也可收拢辽国民心与女直人厮杀,挡住女直人南下侵入宋境。”
“相公也不是要生气驱逐朝廷二十万兵马,相公说……朝廷兵马对待自己百姓尚且残暴屠戮苏湖数十万无辜,进入辽地后也必然更加残暴,如同……如同当年宋兵入蜀,当年宋兵残暴屠戮蜀地百姓,以至于……以至于蜀地三十年叛乱不止,正……正因此,相公才如此羞辱朝廷兵马,希望……希望朝廷可以谨慎对待北地百姓……”
“待自己百姓残暴,自不会仁慈对待他国之民,内有北地辽民叛乱不止,外有女直人虎视眈眈,得了辽南京亦与此时叛乱不止的辽国一般无二,相公说……辽南京肯定守不住,宋兵的残暴、背信弃义也定然会让辽国百姓更加愤恨我朝,必会彻底臣服了女直人,必会南下宋境以报我朝忘恩负义之仇……”
来的时候,陈师锡一副理所当然的高傲、愤怒,此时却惊惧若死,老人不信,不信煌煌大宋会短短五年内山河破碎,却又不敢不信,现实的宋辽金情况就摆在世人面前,谁都知道辽国必然短期内亡国,也知道朝廷必然会遣兵北上,正如赵福金所言那般,到了此时,无论宋国愿不愿意,都要北上夺取辽南京,最低期望也要拿下这个缓冲带。
可之后呢?
宋国的卧榻之语,宋国的背信弃义,无论是亡国了的辽国百姓愤怒,还是女直人的不信任,对于百年安逸的宋国来说都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原以为蔡鞗勾结辽国是反叛者,原以为蔡鞗驱逐朝廷二十万大军离开江南是谋逆造反,如今……如今……
陈师锡连连喘息,想要压下心下恐惧却不能,颤颤巍巍抱拳向低头不语的小公主……
“公主……小山长可……可有挽救之法?绝……绝不能让……让胡人南下……会……会有无数人……无数人……”
赵福金摇头,不敢抬头看向绝望了的老人。
“父皇不信相公,相公也不信父皇。辽国灭亡在即,宋国再无和平之时,和平之时我朝每年尚耗费数千万贯军资,战乱一起,花费更是不知凡几,而此时摩尼教又作乱江南,江南因此萧条,无有江南之赋税,又正值大乱耗费无数之时,只能尽快恢复江南之繁荣,也因此,相公才逼着二十万军卒留下抢掠江南之财,放过摩尼教妖人而尽夺所掠之财,也因此相公才还与百姓之财,才借贷数千万贯于江南之民,才仅以一成佃租而富民……”
“可……可父皇动了苏和钱庄,动了可以尽快恢复江南之赋税的钱庄,甚至还要毁了钱庄、让黄金债券失了信誉而成为一堆废纸,一旦如此,江南必将大乱,必会更为萧条,所以……所以相公才恼怒占了应天,才……才以此逼迫父皇放手钱庄……”
“可……可……”
赵福金心下委屈,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低头默默站起,默默低身福礼……
看着小公主伤心离去,厅堂内只剩下簌簌雪落声……
“谣言忘语!我朝……”
“砰!”
人群中一青年刚要开口,陈师锡大怒拍案打断,别人或许有些疑虑,为官几十年的陈师锡又岂能真的愚蠢看不出真伪?
朝廷每年耗费一亿两千万贯,仅一百二十万兵卒耗费就占了一半,这还是和平时期,真正大规模战争爆发时,军费开支会成倍成倍增长,江南被摩尼教祸祸的萧条,短期内又如何可以恢复往日的繁荣富庶?
蔡京叹息,看向面色苍白的赵桓叹气道:“公主所言亦不一定是对的,小五或许判断失误也不一定,太子……太子与老夫还是……还是回京吧。”
陈师锡顿时不满道:“蔡太师这话是何意?明知我朝将有大灾祸临身,太师又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蔡京心下顿起恼怒,冷声说道:“我儿虽蛮横霸道,却也并非真的不讲道理之人,陈大人被小儿挤兑也是活该,至于老夫……仅有太师之名的老夫又能如何?是混账小儿听从奸猾老蔡太师之言,还是官家信任忠国为民之语?”
“哼!”
蔡京向恐慌不已的赵桓一礼,肃然道:“太子也是听了公主言语,若今岁至来年春暖之时,若女直野人果真夺了辽中京,若来年女直人果真夺了辽中京、西京,我朝出征北上之卒必须要严加约束!必须要善待了辽国百姓,只有如此才可能守得住燕云之地,方能避免公主五年之语。”
陈师锡忙上前郑重说道:“小民恳请太子立即返回帝都,务必将公主之言禀于官家,绝……绝不能让军卒暴虐百姓!”
赵桓是个孤僻、不自信的性子,尽管心下清楚蔡鞗原本应该只是他的小书童,但当见了面才知道浑小子有多么混账,哪里敢开口一句?
蔡鞗心下燥热、愤怒,当他看到孙德明身上薄薄冰层,看到依然保持着淡淡痞笑时,心脏如同刀剐般疼痛,一个人坐在地上,坐在躺在地上的尸体旁,没人敢靠近,即便三儿也躲得远远。
整整一日不言不语,一个人坐在冰冷尸体旁,赵福金站在门外一日,身上的雪花早已盖住了衣服的颜色……
“唉……”
蔡鞗扶膝正要站起却差点摔倒在地,脸上露出无奈苦涩。
“你……你一定怪了我没法子为你报仇了吧?”
……
“放心!现在我是没法子为你报仇,老天会给你报仇,我保证,他,他们会成为狗一般的存在!我保证!”
蔡鞗解下大衣默默盖在早已走远的兄弟身上,再一次细细看着淡淡痞笑消瘦面孔……
“走了!”
蔡鞗再不回头,大步走到门前,毫不犹豫用力扯开房门,刚要踏出房门,正见院中雪地里站着的冰雪女人,看着只剩下张红红脸颊的女人……
“哼!”
蔡鞗细细关上房门,大步走到赵福金面前……
“陈师锡前来,老蔡前来,太子前来,你也要逼迫吗?”
“相公……你……你饿不饿?福金去……去做饭……”
“哼!”
蔡鞗终究还是没能忍心,用力拍打了她身上积雪。
“让你留在杭州你偏是不愿,若是再敢掺和朝廷的事,相公现在就把你绑起来送回大明岛!”
第442章 心卧猛虎
蔡鞗没有这个时代的印记,根本不信蔡京、陈师锡,更不会相信官家赵佶,但宋国像是无形泥潭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着他,让他难以动弹。
仅仅数万人登陆江南,仅仅一万五千兵卒前来应天,若没有施展血腥杀戮吓住他人,蔡鞗知道,一定会有无数个陈师锡、蔡京这般人前来,会用或忠贞大义或怒骂奸佞祸国小人言语,会用各种各样的道德来让自己厌恶自己,让军卒心下怀疑自我价值,会想着各种法子让军卒自行崩散。
蔡鞗从不怀疑宋人的手段与实力,也最是厌恶宋人的精明、狡诈,冷脸帮着小媳妇将身上雪花拍去,又不愿拉着她小手前往厨房,或许知道他因何生气,不敢轻易开口为朝廷辩解一句,只是一步一滑紧跟在后面,畏畏缩缩交待她的泄密……
“相公……”
脚下一滑,蔡鞗瞬间抓住她手臂,这才避免摔了个马大哈。
“相公……福金……福金错了……”
蔡鞗一阵沉默,摇头说道:“说与不说也没了任何意义,灾难已经无可避免。”
赵福金抱着他手臂,期望可以得到一丝希望……
“你这么看着相公也是无用,即便相公今日彻底做了你爹的狗,即便咱家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你爹,也避免不了这场灾难,贪婪会吞噬掉一切!”
赵福金一脸的渴望,渴望他有扭转一切的办法,拉着他手臂哀求。
“福金知道相公很生气,福金不再理会爹爹,只是……只是会……会死很多人的……”
“相公……”
蔡鞗站在雪地里,听着她的哀求,看着阁廊下蔡京、一女子、一孩童,很是坚定摇头。
“没有。”
“你已经给了他们最后一丝机会,但相公根本不会相信他们能够抓住最后的机会!”
说罢,蔡鞗大步到蔡京面前,没有看向一旁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妇人,更没看向有些畏惧的十弟。
蔡鞗冷声说道:“朝廷应该庆幸德明自裁,嘴巴再硬也硬不过钢刀,孩儿或许控制不住宋国,或许只能与流匪一般乱窜,但孩儿有能力断绝江南河运,有能力让宋国数千里海岸处处烽火,也有能力走一遭开封!”
“今日这个亏,孩儿吞下!”
“不是因为官家,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忠义!父亲应该能够想到,孩儿若攻打了开封,宋辽边境吓唬人的几十万宋兵就会不战自溃,辽国兵卒就会迅速南下,大宋国想不亡都难!”
“哼!”
蔡鞗不理会身后的赵福金,冷哼转身走向府院大门,家中的压抑让他很有种杀人的冲动,很想不顾一切来场屠杀震慑,可他知道,屠杀是最为愚蠢的事情。
“最后一次!”
“孩儿最后一次容忍!”
“否则孩儿斩断江南、两淮运河,不用女直人把你们全部变成狗,不用把你们的女人全部变成军妇,孩儿亲手把你们全部饿死在开封!”
“三儿——”
蔡鞗仰天怒吼。
“传令三万厢军,应天任何被罢去的衙役、捕快、城防兵卒敢乱,一律处死!”
“传令十七,随时弹压城内一切动乱,敢持杖作乱者,斩!”
蔡鞗翻身上马,百十蒙面侍卫军紧随其后,战马轰隆隆声远去,只剩下院中担忧不已的蔡京、赵福金等人……
一师接管了官府衙门,三万厢军代替了衙役、捕快、守城门军卒,厢军是宋国军卒里最低级兵卒,生活境遇甚至不如保甲军、义勇等乡勇兵卒,更是远远不如城内略有家资的衙役捕快。
随着蔡鞗的军令,堪比流民的三万厢军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势霸道,在三千割了舌头仆从军带领下,数万人居住的勇武坊倒了大霉,无数厢军手持刀枪棍棒冲入,一个又一个更为强壮的捕快、衙役成了血葫芦被丢到街道。
一日间,仅死了的捕快、衙役、兵卒超过千人,将近两万鼻青脸肿皂衣捕快、衙役、军卒被捆绑着丢入北营,由三千无舌仆从军和两万厢军老弱打乱看押,稍有不满立即被人拖出砍了脑袋。
应天从来没见过如此铁血杀戮,过千脑袋被堆在驸马府门前,一时间应天城逃难者无数。
蔡鞗亲身坐镇城南广明里,整个里坊全部划入一师驻地,在他入驻军营后,赵福金、蔡京、陈师锡、太子赵桓数次登门,应天宗室带着礼物登门拜访,除了礼物留下外,任何人皆是不见。
厢军太穷了,穷的只剩下一张肚皮,蔡鞗稍微扔出些骨头时,表现的远比往日唯唯诺诺更为果敢、暴戾。
参谋长苏子瑛拿着封信件推门走入,见蔡鞗正趴在桌案上,心下却感慨无比,出身亲随的他很清楚绿桃与小公主的差别,感慨应该由绿桃跟在大帅身边……
蔡鞗抬头看了眼子瑛,子瑛忙甩下心下感慨,上前说道:“大帅,是杭州消息。”
蔡鞗推开军中大匠蔡忠义送来的报告,拿过信件边拆信件,边问道:“北营安稳了些没有?”
子瑛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边为蔡鞗换上热茶,边笑道:“衙役捕快什么的也就平日里欺负欺负老实百姓,咱们没砍脑袋时咋咋呼呼不满这不满那,等咱们砍了脑袋后,他们比决死军还要老实无比。”
正在蔡鞗看着信件皱眉时,子瑛突然说了句让他呆愣话语。
“决死军太好用了,大帅,要不也把那些人割了舌头算了!”
蔡鞗扔下信件,皱眉说道:“你能说出这句话语来,想来军中也有不少人动了这种心思,但你要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
“决死军自古便有之,往往都是罪人或一些悍勇之卒为了军功而主动加入。”
蔡鞗将信件送到子瑛手里,继续说道:“军队是把双刃剑,要用极为严格的军规约束,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用严格训练,用严厉军规约束,只要十年如一日的训练,大差不差都可以做到,这种军队可以成为强军,也可以称为野兽军,一日而强,亦可一日而败。”
看着他的学生兼参谋长不解,蔡鞗又不由笑了。
“是不是很难理解?其实并不难以理解。人人心下都有一头猛虎伏卧,军卒手中有杀人利器,伏卧的猛虎就少了许多顾忌、枷锁,很容易成为杀人、伤己利器,所以才需要将领严加约束,需要军规军纪为人心伏卧猛虎重新施加枷锁。”
“但是,你要记着了,严格训练让人身体敬畏也好,严明军规军纪让人头脑敬畏也罢,这些都是人为强行施加给军卒头上的枷锁,正如从小用皮鞭、棍棒教导的耕牛。”
“耕牛再如何在棍棒下教导的老实,每年还是有老牛伤人之事,耕牛伤了人,也只能杀死不用,因为伤了人的耕牛知道,它的力量足以杀死它的主人!”
第443章 宋兵是利益至上的雇佣兵
看着苏子瑛极为郑重,蔡鞗暗自点头,对他态度很是满意,继续说道:“训练军队与熬鹰、训练耕牛并无太大区别,唯一区别的是人有自己的思想、灵性。”
“强行施加的枷锁是不可靠的,即便你把他们训练的再如何看似纪律严明、作战勇敢无畏,那也是看着而已,军队的暴力特性永远存在杀戮为主的军队身上,这一点特性永远都不会消失,除非……不是军队。”
“一支纪律严明、作战勇敢军队,在为师统领时,在你们统领时,他们确实是如此,可换了个人呢?一旦有了一次违背军规军律的屠杀百姓之后呢?他们很可能成为了残暴而无畏的野兽军团!”
“所以,强行施加的枷锁是不可靠的,可靠的是什么?是兵卒自己主动为心中伏卧猛虎施加枷锁,由兵卒主动看守心下噬人猛虎,而这样的军队是一直荣誉军队,以军人荣誉为生命的军队则是无敌的。”
蔡鞗饮了口茶水,笑道:“第一师、第二师是为师以你们为将官组建的军卒,未来也是明国皇家近卫军第一军、第二军的雏形,是为师尝试建起的荣誉军团,你们这些将领也是为师培养的荣誉军官团,以国家利益为最高理想的荣誉军官团,不是向君王或哪个人效忠的军人,而是向天下、国家效忠的荣誉军官团。”
蔡鞗躺在椅凳里,双手抱头仰视着房顶,说道:“你们是为师培养的天下将,以天下为任的军队,是一支以荣誉为生命的军队,那些被割了舌头的决死军不同,他们本来就是造反的摩尼教妖人,本来双手就沾染了无辜百姓的鲜血,心中伏卧的猛虎早已没了枷锁。”
“被割了舌头,脑袋上烙下了印记,除了咱们外,落在谁手里都是个死,这是第一道为师强加的枷锁,第二道枷锁就是军规军纪,想让他们自己主动施加枷锁那是想也别想了。”
“自古都有决死军,罪人为决死军,斩获敌首可免其罪;军将为决死军,斩获贼首可凭功晋升。”
“但你身为我军参谋长,需要清楚知道,这些为了军功而悍勇无敌将领,心下猛虎也最为残暴,头上枷锁也最为松动,可为锋锐前锋,绝不可为一军主将,除非你真的有绝对把握掌控!”
蔡鞗低眉看向苏子瑛,笑道:“唐玄宗时大唐国力尚还强盛,自以为可以掌控住安禄山,事实又如何?安禄山虽身死族灭,却因此开启了节度使武人乱世局面,盛唐自此而衰落……”
“所以啊,永远别太自信!永远要学会对这个世界敬畏!”
蔡鞗如同课讲教授学生,从书桌里拿出这段时间的笔记扔在桌子上,笑道:“决死军是棍棒下的野兽,与你我不同,趋使野兽撕咬他人,手里就要有足够的棍棒让其畏惧,更要有足够的人手来看押,要避免野兽太多、太强而无力约束的局面。”
“无舌决死军是犯下罪过的摩尼教妖人,一遍遍告诉、提醒他们是罪人,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罪人,所以才要立功赎罪,怨气就小了许多,也易于控制些,可若将那些只是心有怨气却无罪的捕快、衙役、城门军卒的舌头割去,他们心下是怨恨咱们的,一个时时待在身边而怨气冲天的猛兽是极其危险的!平时或许看不出,一旦咱们遭遇强敌时,他们随时可能转身反噬你我。”
蔡鞗拍了拍自己的笔记,说道:“为师的日记有些凌乱,你拿去看一看。还有,让你们兼任应天府大小官吏,是为了让你们拥有一些理政、治民经验,而不是让你们疏忽军卒训练、约束、教导,主次要分了清楚,更是不允许一师军卒分散入应天之中,要尽可能将军卒约束在身边,尽可能少沾染宋人的奸诈、狡猾、市侩,军卒就要越单纯、纯粹越好。”
苏子瑛初时随意些,等到蔡鞗如学堂先生教导、解释时,神情极为严肃、郑重,用着衣兜里劣质钢笔快速记录,直至蔡鞗摆手赶人时,这才啪得敬礼。
“学生谨记老师话语,回去后立即军议,立即肃整军纪、统一思想,绝不让学生之前的无知蔓延军中!”
蔡鞗摆了摆手,苏子瑛躬身行了个学生礼,仔细将房门细细关闭好了才大步离去。
没了舌头的决死军很是好用,身入“敌境”的军中将领们想要扩军也是正常的想法,但蔡鞗并不准备扩建,尤其不愿使用宋人兵卒,更愿意自身纯粹些。
宋兵是募兵,是朝廷用钱财豢养的雇佣兵,有奶就是娘是宋兵最大的特点,数年前蔡鞗自海州登陆一路劫掠宋国海岸各县时,他就知道宋兵根本就不可靠。
募兵不可靠,没有田产的宋兵最是不可靠,看着是国家兵卒,实则是一群单纯的雇佣兵,与后世募兵有着很大的不同。
后世募兵是良家子,是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百姓,都是自愿主动保家卫国的良家子。宋国的禁军、厢军不同,他们的脸上有烙印,是每年穷苦活不下去的百姓加入的一群人。
配字军,一旦在脸上烙下印记,这辈子都甭想脱离军队,不说用着烧红的烙铁灼烧脸颊带来的恐惧,仅一辈子无法脱离军队一条,但凡有活路、有选择的百姓都不愿意加入。
能够加入军队的只有流民和本属于军队的子嗣,流民,穷的叮当响,哪里还有田地?为了保证兵源以及让禁军始终围绕在开封身边,禁军兵卒也不允许拥有田产、私产,如此军卒可不就是一无所有的雇佣兵吗?
看着披着一身铁皮的步人甲,实则遇敌即溃不成军,除了西北不得不守着自己家园的折、种、姚、杨、呼延一干类似节度使将门外,宋军所属配字军战力很弱。
配字军是雇佣军,蔡鞗知道如此贬低宋军有他的私人情绪在内,但他绝对会坚信此时的宋军就是这般样子,至于被迫南迁后,那是因为挨了揍、已经退无可退境地,已经见识过了女直人的残暴后,不得不被迫与敌拼命,而此时呢?
几十万禁军围绕着开封,百万军卒围绕着开封更戍,开封是什么地方?天下最为繁华之地,一年要举办七十余场节庆的地方,是天下最奢华也最浮华之地,百万军卒围绕在如此之地周边转悠,不知见识过多少有钱就是爷情景,蔡鞗要能认可这样的军卒才叫怪了呢!
雇佣军是一群利益至上的军卒,谁有奶就跟谁,今日蔡鞗将应天厢军纳入军中,明日朝廷招招手,撒下无数银钱,许诺无数好处后,三万厢军一准会全跑了没影,对此蔡鞗有着清醒认知。
当然了,厢军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要给予足够的好处,照样也可以由绵羊变成饿狼,就如现在让厢军替代收税、巡街的衙役捕快,让他们在城门前征收入城税、征收沿途路过商贾们的过税税吏……总之,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他们就会绝对的听话和拥护蔡鞗的任何决定。
第444章 江宁城囚徒
宋国与各朝各代不同,是个资本为王的时代,百姓头脑很是灵活、聪明,稍有空挡就知道钻,蔡鞗拿下应天是为了迫使赵佶放弃算计钱庄,本没想着彻底霸占,只当自己是个过客,也就没打算触动官府、应天所属衙役、军卒,可当衙役捕快挑衅一师权威时,当应天官府试探他底线时,彻底激怒了他。
应天官吏、衙役捕快、军卒是既得利益者,蔡鞗也不可能给他们更多利益,不能拿出比朝廷还要多的利益,既得利益者凭什么全力支持他?
所以蔡鞗连考虑都未考虑,果断下令应天最底层的厢兵直接夺权,至于原本的既得利益者满不满意?蔡鞗才不会去管,直接扔给厢军、无舌决死军,随意他们怎么整好了。
蔡鞗不会过问应天的好与坏,他只是应天的过客,好与坏都与他无关,只需保证基本稳定即可。
正如他对宋人认知的那般,太过聪明、狡猾,当他身在杭州时,朝廷、两浙十四州一片平和,可当他一路冒着三尺大雪北上时,开封赵佶选择了对苏和钱庄动了手,江宁李纲也同时对入股两成佃租一再不满的苏湖商贾、士绅、富户们动了手。
百十商贾、士绅、富户前往江宁,本想着为李纲新纳的小妾祝贺,顺便商议着朝廷补贴一成乃至更多佃租呢,却不料百十人全部成了监牢里的囚徒。
监牢从古至今都是世间最为阴暗、污秽的地方,与蔡鞗在开封见识的监牢差不多,外面窝棚里拥挤在一起的囚徒早已麻木,不管是偷儿或是杀人悍匪,抑或只是因借了官府的高利贷,但他们的最终结局都差不多,大多都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不是说他们的罪行多大,也不是宋朝律法太过苛刻,而是因为江宁城太大、人丁太多了,犯人太多的结果也只能扔在外面冻着。
披着斗篷的董香儿跟在李宗之身后,低头不忍去看紧紧拥挤在一起的衣衫褴褛,两人在牢头引领下走入昏暗监牢,一股难言骚臭味让两人皱眉,或许是今年天太冷,拥挤在草堆里的犯人并未惊天惨叫冤屈。
两人跟着狱卒一路走到最深处,本应该是关押罪大恶极犯人的监牢处。
“当啷……”
沉闷铁门推开,牢头伸手示意道:“公子请,小的们就不打扰了公子。”
李宗之微笑抱拳:“劳烦了。”
牢头不再多言,再次将锈迹斑斑铁门关上,直至听着杂乱脚步声远去,李宗之才沿着青石台阶走入真正的重型监牢。
“奸贼——”
铁门啷当声惊动了所有草堆里的紫衣白衫,当李宗之、董香儿刚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全愤怒站起。
李宗之看向暴怒的许宽礼,苦笑抱拳上前。
“许老是忠贞臣子,为了些许钱财……”
“闭嘴——”
湖州李炼愤怒,一把将年岁更大的许宽礼推倒在地,大怒指着李宗之。
“些许钱财?你这狗贼是要我李家家破人亡——”
李炼又大怒指着一青年搀扶站起的许宽礼。
“你……你混蛋——”
“若非是你,我李家又怎能被这无耻小贼如此算计——”
左右六个牢笼皆有愤怒目光看着狼狈不堪许宽礼。
戴着斗篷的董香儿上前劝解道:“诸位都是朝廷忠良之家,朝廷并非巧取豪夺,朝廷可以与江南商会一般购买……”
“贱婢你闭嘴——”
苏州马文章气的老脸一阵哆嗦,若非是他马家鼎力相助,背叛了蔡家的董香儿又怎能在苏州立足?
马文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旁的青年慌忙搀扶了下,看着董香儿怒道:“我马家到了这一步不怪别人,只怪我马家眼瞎、活该!谁让我马家信了个背叛小五衙内的妓子,可你个贱婢再想欺骗我等,那是休想!”
苏杭各家商贾都知道董香儿背叛了蔡家,若非蔡鞗后来介入,牢笼内各家田产可能在几年前就被应天宗室吞了个干净。
蔡鞗逼迫着应天宗室退出江南,更是因此被迫送给赵佶五百万贯钱财,大怒的应天宗室也因此将她当成礼物送与蔡鞗。
仅一个董香儿还算不得什么,打死也好,把她重新卖入花楼也罢,这都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应天宗室还同时送出个宗室子,如此就不好办了,最终也只有任由其离开。
在宋朝,相互赠送妾室或将其抵押高利贷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董香儿惹怒了应天宗室,几经周折,不知怎么又成了李宗之的妾室。
有外敌时,苏杭是一体,没了外敌时,双方竞争厮杀尤为惨烈,蔡家被迫远走海外,但海瑞商号、苏和商号的根基也还在杭州,所需货物也还需要杭州商贾提供,渤泥香料、倭国折扇、宝刀,以及苏和所产香皂、棉布、麻逸国粮食、宝石也需要杭州商贾售卖宋国各地,正因此,杭州商贾在财富积累速度上大大超过苏湖商贾,杭州与苏湖的竞争激烈,双方最直接、有效的拼杀是价格拼杀,杭州有蔡家强大外源,杭州商贾也逐渐压住了苏湖各家,若非摩尼教的突然造反重创了杭州各家,或许此时的苏湖已经被杭州各家占据。
正因这种惨烈厮杀,正因借助了蔡家势力的杭州太过打压苏湖,苏湖各家为了生存不得不借助朝廷、官府、应天宗室来抵挡,掌握了一些蔡家技术的董香儿才被苏湖各家接受,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成了各家的掘墓人。
百十人愤恨李宗之,更加恨不得活吞了董香儿。
许宽礼看着李宗之、董香儿愤恨道:“小五衙内十贯银钱买田,十年后十一贯卖出,我许家相信小五衙内的承诺!而你们……毫无信义,奸夫**又如何让我等再信?”
许宽礼话语一出,牢笼中不少人全愤恨看向许宽礼,其中还有两家隶属杭州,若非是许家一再阻止,有蔡府的庇护,他们又怎能成了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许宽礼后悔不已,杭州各家族做出完全违背这个时代的售卖田地决定,苏湖各家又岂能不仔细探究其中隐秘?
可惜……
许宽礼愤怒,董香儿低头不敢言,李宗之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走到许宽礼身前,透过牢笼看着破烂不堪老人,笑道:“许老与各位既然如此信任那反贼蔡家子,为何不将田地卖与他?”
许宽礼大怒,指着李宗之。
“你……”
李宗之伸手按下透过牢笼的手臂,脸上笑容依旧。
“贪婪,许老,你们太过贪婪了,趁着摩尼教大乱封城时,你们不仅囤积粮食而赚取无数,更是借助朝廷兵马杀死了太多无辜,蔡家子毫无理由砍下你们一半田产也是你们罪有应得,又有何种理由怨恨蔡家子呢?”
“你们不仅趁着国难之时囤粮大发国难财,不仅诬陷良善害死无数无辜性命,在蔡家子欲要控制国赋江南田地时,你们……肆无忌惮要挟朝廷——”
第445章 一封信件(上)
李宗之看着面色大变的许宽礼,冷哼道:“蔡家子只允许他人三成佃租入股,你们各家佃租皆至少五成,所以你们不愿意,不愿意两成佃租,不愿意三成,若是官家答应了你们五成佃租入股,答应私下给你们补足五成佃租……”
“许老,李某想知道,到了那时,你们就又该向官家讨要六成佃租了吧?”
许宽礼恼怒道:“无耻小儿,老夫岂会如此?”
李宗之指着许宽礼怒吼:“会——你们只会更加贪婪——更加无耻——”
“你……”
“哼!”
李宗之看着许宽礼,又看向所有人……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官家的意志不可更改!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卖出田地,各家得了三五千贯,此事就算到此结束,凭借着各家店铺,凭借着江南商会产出,你们还能在苏湖继续延续血脉子嗣,否则……”
囚牢里各家彻底傻眼了,听着李宗之话语,各家田地即便卖与朝廷也不是十贯银钱一亩价格,每家三五千贯?各家少则百十顷,多则过千、数万顷,三五千贯不是赤裸裸抢劫又是什么?
李宗之看着一干脸红脖子粗各家,冷哼道:“今时李某前来不是与诸位商议,而是告知!告知各位两件事情,其一,此时各家老幼已在苏湖监牢中待审,诸位答应朝廷田地售卖还罢,不答应,仅以诸位勾结妖人祸害乡梓、囤积粮食陷民于水火、栽赃嫁祸致使无数无辜惨遭屠戮等罪,诸位就当斩立决,家中子嗣就当流放三千里!”
“第二件事,或许你们以为蔡家子是最后希望,李某今日可以明确告诉诸位,蔡家子不伸出脑袋还罢,脑袋伸了出去,数十万披甲锐卒难道还砍不了一猖狂小儿?”
“那猖狂小儿此时的头颅或许已经摆在了官家案头,一者生,一者死,诸位要尽快考虑清楚,官家性急,若不能三日给李某准信,三日后,苏杭街头就将公开审理各家之罪,到了那时,诸位就算想后悔都难。”
许宽礼指着李宗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奸贼——”
“噗……”
许宽礼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无数咒骂声充斥着监牢每一处空间,李宗之却不屑冷笑,看了眼低头不语董香儿,冷哼走向青石台阶,他知道苏湖各家只是案板上的鱼,除了低头臣服别无他法。
李宗之走出监牢,他的脚步很快,董香儿只得加快脚步才能勉强跟上。李宗之脚步突然一顿,董香儿未想到他会突然停下来,差点一头装在情郎身上。
“你说……他们会低头吗?”
“各家……各家已无退路,若无……若无蔡家插手,各家也只能低头。”
李宗之仰天看向天上飘着的细碎雪花,脸上露出无比自信笑意。
“蔡家……呵呵……等着吧,最迟三日,三日后,蔡家若不想死,他们也只能与数年前一般远走海外!”
“呵呵……”
“江南商会?五十万顷田?正适合补足朝廷赋税不足。”
“呵呵……哈哈……”
李宗之大笑,董香儿却面色微白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宗之没有说错,苏、湖各家老少妇孺全部被官府关入监牢,不仅江宁、苏湖,两浙十四州各县也有衙役捕快冲入当地富户家中,独独杭州城有些特殊,张焘下令捉拿刘、马两家老少时,衙役捕快根本不愿听从,反倒让刘、马两家跑到蔡府门前哭声震天。
孙邃、王贳等杭州各家老少几十人来到蔡府门前,正见刘、马两家老少跪了一地哭嚎,一干老人气的老脸通红,怎么也没想到杭州竟也有人不知死活与苏湖各家勾结。
“孙老孙老……”
“啪啪……”
刘姓老人照着自己嘴巴子就是“啪啪”一阵,数十老少“砰砰”磕头哭嚎……
“都闭嘴——”
孙邃举起拐杖砸在刘姓老人身上,气的胡子乱颤。
“刘三你也是商会里的老人了,都护大人哪里对不起你们刘家了——”
王贳铁青着脸拉住孙邃手臂,指着刘马两家老少一阵点动,又指向不远处张焘、张元干、王师心、邓肃四人……大怒。
“知府、知军、通判大人都看着呢……你们……你们是通贼、勾结妖人的贼人——”
“你们还来都护大人这里做什么?!”
“还要他人往都护、夫人身上泼脏水吗——”
“滚——”
“杭州没你们这样没骨头家族——”
萧宝轩冷脸看向四顶轿子前四人,又看向一干哭嚎老少,阴冷说道:“朝廷下旨彻查食菜魔妖人,你们究竟是不是勾结妖人之贼,想来知府大人会给予你们公正的!”
马三田上前抱住孙邃腿脚大哭。
“孙老……孙老……您……您知道的,我……我马家是跟着孙老去了……去了流求的……我马家绝不是妖人啊……孙老救命啊……孙老……”
马家全围着孙邃大哭哀求,马三田不提流求孙邃不生气,一群混账全靠蔡府才渡过了最艰难日子,如今却勾结起苏湖、应天、官府对付杭州。
孙邃正待大怒,马三田“砰砰”磕头道:“真不是我马家与苏湖勾结,我……我真不知二哥勾结苏湖……孙老,我马家冤枉啊……”
马三田哭嚎着将黑色包裹放在孙邃面前。
“田地……田地都在这,孙老……孙老……救救我马家老小……”
“我等真不知……”
孙邃那个气就别提了,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混蛋,到了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
钱多多看向自己亲孙女跪在人群中,看着凄凄惨惨有些不忍,犹豫着拉住孙邃。
“我杭州各家田地早在两个月前就都卖与了都护大人,独独刘马两家至今左右摇摆,这混账到了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他马三田被朝廷砍脑袋、流放也是活该,可……可他们毕竟是我杭州商贾,若任由朝廷抓人……”
萧宝轩拉住钱多多手臂,摇头叹气道:“都护大人仁慈才招降了那些妖人,后来的事情咱们也都知道,过万妖人被割了舌头才平息了民愤,朝廷若未有将他们定为勾结妖人不良商贾还罢,可现在全杭州城都知晓了此事,我等又如何救下他们?都护大人又如何可救?救下、袒护他们,岂不是告诉天下百姓,我等也是勾结妖人商贾?”
一干老人无奈点头,正不知所措时,紧闭的府院大门缓缓打开,绿桃提着衣裙走出院门……
第446章 一封信件(中)
苏眉面前摆放着封八百里加急信件,厅堂中郭涣、刘一刀、阿侬、虎子、王禀等人全都沉默不语……
绿桃提着衣裙走到苏眉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张知府和各家族长、主事已经请来。”
苏眉点头笑道:“既然都来了,那就都请进来吧。”
绿桃也不多言,提着衣裙再次离去,不一会门外出现张焘、张元干、孙邃、王贳等人。
“见过夫人!”
张焘、张元干等人躬身见礼,苏眉微笑点头。
“张知府初事杭州,民妇唯恐打扰了知府公务繁忙,这才至今未有登门拜访,还请知府大人见谅。”
张焘心下顿起莫名恼火,只抱拳摇动两下,转身坐到左侧郭涣身边,见他如此,张元干、王师心、邓肃也只得一语不言坐在身边。孙邃等人不愿坐在张焘等人身边,齐齐选择坐到右侧,看的张知府面色愈发阴沉。
苏眉像是未有发现场中情景,又低头看向身前信件,正待开口时……
张焘起身抱拳道:“夫人也知朝廷令我等彻查妖人作乱之事,今有他人举报不良商贾勾结妖人作乱,正待本官欲要抓捕审讯之时,不良商贾竟齐齐来到夫人门前……”
一听这话语,孙邃便知张焘想要如何,恼怒就要起身怒斥,苏眉却向老人微笑摇了摇头,又看向张焘微笑点头,示意继续开口。
张焘心下恼火,抱拳说道:“前些时候本官也是听了些市井中谣言,本官原本是不信蔡驸马是什么金芝驸马、教主谣言妄语,可今日勾结妖人之无良商贾皆前来驸马府……本官竟有些不知该不该相信市井谣言了。”
苏眉没有回答张焘话语,而是看向张元干、邓肃两人,笑道:“一晃竟有小十年过去了,两位先生不会忘了当年我儿调戏顾姑娘之谣言吧?”
张元干、邓肃两人都在“调戏”上吃了大亏,见苏眉又提起当年之事,也只能无奈苦笑,又没法子开口。
见两人苦笑不语,苏眉也知道为何,毫不在意道:“我儿做事颇多,常常笑言‘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多年来也是谣言虚语常常伴随我儿左右……”
绿桃突然上前,冷脸看向张焘,很是不喜欢整日说夫人、少爷坏话的年轻知府。
“哼!”
“知府大人当年就问过少爷谣言话语,想来知府是弄明白了‘文人之仁’是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苏眉也不由看向退回了身后的绿桃,张焘心下那个恼怒就别提了,张嘴想要辩解、争论一番吧,对方只是个绿衣女婢。
他人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王师心、张元干、邓肃三人又如何不知?
本来好好的逼迫,被绿桃这么一通反问彻底打乱,看着张焘脸红脖子粗,苏眉轻笑暗自摇头,笑道:“谣言终究是谣言,至于我儿为何没能将妖人全部砍杀了个干净,想来诸位心下也是自知。摩尼教造反,两浙十四州损失最重,被妖人蛊惑无知百姓更是不知凡几,屠戮太过造成百姓动荡不安非我等明王府所愿,我明王府更愿意尽快还两浙十四州安定、繁荣、富庶。”
孙邃忙起身抱拳道:“夫人所言甚是,仅半年时间,两浙十四州基本平静、安定,皆因都护大人不杀之功。”
又冷脸看向张焘、张元干四人,恼怒道:“两浙十四州唯苏、湖最是富庶,如今各州县皆已恢复了往日八成安定、富庶,独独苏、湖至今动荡不安,至今仍市井萧条,何故?还不是当日兵卒枉杀数十万无辜百姓?”
王贳点头赞同道:“真正食菜魔仅万余,且今日已被都护大人尽数割去舌头,即便想蛊惑他人也是不能。”
王贳向苏眉抱了抱拳,说道:“都护大人素来公正、仁慈,真正食菜魔皆被割去舌头,被蛊惑伤人性命、参与打砸的十万百姓皆被流放海外苦役赎罪。万余妖人被割去舌头,十万罪人流放海外蛇虫遍地之荒野,都护大人已经尽数清剿了所有妖人、罪民,我两浙十四州又怎可能还有不法之徒?都护大人又怎能允许害民之贼留于江南而不闻不问?”
钱多多冷笑道:“都护大人当年尚且还只是年少稚子,前有平定杭州之民乱,后有剿灭杭州之外海贼寇,亦有平定流求岛蛮人之乱,无不是以平贼还百姓之安稳为重,今日食菜魔之乱已平,身为杭州知府、知州、通判却不知竭力安抚恐慌民心,却欲要再乱杭州安稳,钱某想知道……张知府意欲何为?”
“你……”
“哼!”
张焘大怒,钱多多虽恼怒刘、马两家背叛杭州,更愤恨年轻知府算计各家族。
苏眉轻笑一声。
“呵呵……”
纤手拿起面前信件看了一息,又无奈轻叹……
“唉……”
苏眉看向孙邃等人,叹气道:“我明王府虽逼迫着朝廷、摩尼教所掠之财还与了江南,但诸位也知,此次摩尼教造成的损失远非两千万贯可以补足,也因此,我明王府才以金银矿山发行两期三千五百万贯黄金债券注入萧条的江南,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的。”
“军卒、摩尼妖人所掠两千万贯,皆是抢掠无辜百姓之财,此钱财皆用于死了的无辜百姓家小。”
“一期、二期黄金债券的三千五百万贯主要用于了五十万顷田地收购,皆用于了安置无数衣食无着遭灾百姓。”
“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的,也还需要恢复各州商路畅通,尽快恢复十四州繁荣富庶,需要向各州、县作坊、织工、桑农、茶农、商户借贷无息或低息借贷,而这需要更多钱财,也因此我明王府正在考虑发行第三期一万万贯黄金债券。”
苏眉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各家家主、主事,知道他们因何激动的脸红脖子粗,商贾走商赚钱,可也要百姓有钱才能赚取,而蔡家再次往枯竭了的两浙十四州注入一万万贯银钱,对于遭受重创的各家来说,这就是天大的馅饼,由不得各家不兴奋、重视。
苏眉想到信件上事情,叹息道:“诸位也知朝廷因何允许我儿于南洋立‘都护’一职,本就有为国引外源之财补足国赋不足,本就有充实民间之财之意,金瓜石金铜、金银岛金银本不属于宋国之财,以两处金银铜补入江浙也算是回归本义,只是……朝廷并不愿意如此。”
孙邃等人心下一惊,也不理会张焘等人态度如何,孙邃忙上前躬身接过信件,尚未看完信件,双手已是愤怒的颤抖不止。
“哼!”
孙邃看向张焘四人,双目怒火难以遮掩,恨恨将信件送到心有不妙的王贳手中。
王贳如孙邃一般无二,没等看完信件已是双眉竖起,信件在一干家族手中传递,每一人看罢,嘴里忍不住大怒冷哼。
“哼!”
刚刚成年的周正桥正值年轻气盛之时,怒火难以自持蹭的站起,指着张焘四人大怒。
“好个为民为国……”
“想毁了两浙十四州……”
“你们休想——”
第447章 一封信件(下)
周正桥向苏眉深深一礼,正色道:“朝廷已对开封钱庄下手,虽孙管事于开封府衙门前自裁,但钱庄并非仅开封一处,小民恳请夫人将都护府信件公布于天下,绝不能让朝廷妄为致使苏和钱庄名誉受损,绝不能让黄金债券名誉受损!”
“一旦……一旦让黄金债券成为废纸,整个……整个江南可就真的毁了,小民恳请夫人将此信公诸天下!”
张焘、张元干、王师心、邓肃面色狂变,哪里还顾得什么脸面,齐齐上前夺过信件,尚未将信件看了一半……
张焘大怒,指着周正桥怒吼。
“你……你混账——”
“这是诬陷!诬陷——”
“你……”
看着张焘指着周正桥还要狡辩,孙邃大怒。
“砰!”
孙邃猛然站起,指着张焘愤恨道:“苏和钱庄……除了我杭州所在苏和钱庄外,崇德、秀州、吴江、苏州、无锡、常州……哪一个钱庄不是年年亏损?又哪一个钱庄百姓存储银钱过万贯的?短短十余日……万万贯……万万贯宣和三年盐钞……你还敢说都护大人诬陷——”
整个厅堂瞬间死寂的让人心慌……
邓肃面色灰败的让人心惊,颤抖着双手抱拳深深躬礼。
“恳请夫人……万万不可透漏都护大人信件……我等……我等着实……着实不知此事……”
“我等……我等绝不敢……绝不敢乱了整个江南……”
钱多多蹭得站起,愤怒道:“不敢?你们在满世界抓人——”
萧宝轩冷哼道:“都护大人竭尽全力力保江南安稳,朝廷不助民耕种安定民心,不协助百姓修补受损屋舍,却整日揪扯着食菜魔动荡民心……老夫就想问问朝堂诸公究竟想要做什么?是不是一定要江南人人易子而食才算满意?”
杭州各家极为愤怒,蔡府前后共计发行两期共计三千五百万贯债券,摩尼教毁坏最重的是杭州以西、以北各州县,虽然苏、湖也有摩尼教,但这些地方并未攻破了几个城池,因摩尼教遭受的损失较小,反倒是后来谭稹统领的十五万朝廷兵卒对苏湖造成的损失更大。
剥夺朝廷兵卒、摩尼教抢掠的两千万贯基本上都补给了因摩尼教而死的百姓家属,也就是主要补给了杭州以及杭州以西、北各州县,而这些地方都是杭州各家的自留地,杭州各家在这些地方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百姓手里有了钱,银钱最终也会流入杭州各家。
黄金债券主要是购买田地花费,遭灾最重的地方,无主田地自然最多,但杭州各家早先年皆隶属于江南商会,为了拉拢这些家族,蔡鞗这才以银钱购买的方式来保证土地绝对话语权。
还有就是借贷,黄金债券无息、低息借贷给杭州各家商贾、店铺、茶丝农,杭州这才短短半年内率先恢复到以往的繁华富庶。
兵灾动乱极为破坏经济,明面损失一文钱,实则不止蒸发了百文财富,而三千五百万贯黄金债券是当下江南稳定的基石,一旦黄金债券成了废纸,杭州各家立马全部破产,全都负债累累,如此之下,见到朝廷欲要毁了黄金债券的信誉,又怎能不激起杭州各家的滔天怒火?
厅堂内各家无不是心下怒火滔天,只是他们也不知张焘四人还真不清楚里面所有事情,四人只以为朝廷夺回五十万顷田地控制权,哪里会想到朝廷出手就是直击蔡鞗的软肋。
没错,苏和钱庄就是蔡鞗的软肋,也正如周正桥所说那般,苏和钱庄是沿着运河一路北上铺设的,开封短短半个月内向年年亏损的苏和钱庄投入万万贯盐钞,若是正常的存储,蔡鞗也是不怕,只要按照新增盐钞重新评估其贬值程度,重新制定盐钞与金银铜的兑换率即可,关键是朝廷极短时间内存入巨量盐钞是正常的存储吗?
宋国市面上流通的纸钞有两种,一种是川蜀的交子,另一种则是盐钞。
交子只在川蜀流通,在宋国流通范围很小,川蜀之所以出现大宋国头一份纸钞的原因,还是因当年宋国朝廷的贪婪、残暴造成的结果,当年宋国发动灭蜀战争时,因盂知祥、盂昶残暴、贪婪掠民致使民心溃散,宋国大军入蜀极为顺利,只能算是武装行军,仅用了两个月便灭蜀。
川蜀自古便因道路险阻而自成一国,想要轻松平乱也最是困难,宋军仅用两个月便一举夺得川蜀,由此可见川蜀被孟氏父子祸祸的多么严重,也正因此,本应该趁机宽待于民,趁机获取川蜀百姓民心归附,但是很可惜,宋军不仅发生残暴割去妇人人乳、坑杀投降数万大军之事,更是将川蜀金银铜搜刮一空,以至于爆发川蜀无数百姓激烈反抗,致使川蜀三十年叛乱不止。
两个月轻易平乱,却因残暴、贪婪致使川蜀战乱三十年,川蜀金银铜被宋兵掠夺一空,川蜀无钱可用,怎么办?只能用纸钞来代替铜钱,正因此才出现了宋国头一份纸钞——交子。
交子是纸张印制,因滥发缘故而一年贬值一年,以至于其他地方百姓根本不认可交子纸钞,但江南商贾因每每与川蜀交易,手里也有一定数量的交子。
或许是朝廷看到川蜀的“交子”代替了铜钱的好处,也在后来弄出了盐钞来,只是宋国百姓因官府滥发而不认可交子,朝廷若凭空印制纸钞,自然也不会被认可,但盐钞不同,盐钞是与盐巴挂了钩的,也因此可以大行天下,可以当做铜钱流通,只是后来元佑党上台欲要不承认旧盐钞、以及蔡京的盐钞“折色”、朝廷滥发缘故,致使盐钞一再贬值,但再如何贬值,盐钞也还在民间流通,也还因与盐巴挂钩而充当银钱。
交子因滥发而年年贬值,因贬值而信誉不足,继而不被天下百姓认可,但盐钞不同,虽然盐钞也因这种那种原因而年年贬值,但在朝廷看来,一贯盐钞就是价值一贯银钱的盐巴,一贯盐钞就是一贯铜钱,至于百姓拿着盐钞去盐巴铺子能不能拿到足数盐巴……赵佶、蔡京和朝臣们才不去管呢。
交子也好,盐钞也罢,实则两者还都是纸币,有价值的是信誉,没了信誉屁都不是,滥发毁坏了交子信誉,拿不到盐巴同样也毁坏了盐钞信誉,贬值自是在所难免。
杭州各家商贾们与交子、盐钞打了半辈子交道,根本不用细细思量,一眼就能看出朝廷骤然印制万万贯盐钞的目的,一眼就能判断出蔡鞗的话语真伪,一个小小兵卒将勇拿着数百万贯盐钞上门本就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更别提态度之强横,更别提逼迫着十分利、倍数存储……
孙德明死了,孙德明当着百姓的面在府衙门前自裁,所有盐钞全都摆在府衙门前,开封就算有什么想法,蔡府顶多赔了半月来的利息银钱,可其他地方的钱庄呢?会不会也用这种法子?会不会在钱庄存了蔡府无法承担的数万万贯盐钞后,一些莫名其妙匪人抢了钱庄内所有钱财,蔡府赔付不起数万万贯钱财,怎么办?
没人是傻瓜,正因为看到朝廷作为后造成的严重后果,各家才愈发愤怒、恼火,张焘、张元干四人才愈发恐惧、害怕……
邓肃再次颤颤巍巍如同老人抱拳,颤声道:“夫……夫人,都护……都护大人也……也在信件里说了,不宜……江南不宜民心动荡……我等……我等绝不敢……不敢动荡钱庄……”
一干家主还要恼怒上前,苏眉起身看向所有人。
“诸位也是看了我儿信件,开封钱庄发生了此等之事,即便四位大人剖心明志,也很难保证朝堂或其他州县大人会做同样的事情,但正如我儿所说,黄金债券是以金瓜石、金银岛的金银矿山做抵押的债券,到期后百姓自可凭借债券与钱庄兑换真金实银。”
“黄金债券是苏和钱庄发行的不假,但苏和金瓜石、金银岛金银矿山并不属于苏和钱庄,而是属于我明王府。”
苏眉笑道:“看似有些难以理解,其实并不复杂,尽管苏和钱庄、苏和商号、江南商会、金银岛、金瓜石金矿都是我明王府名下产业,但相互间并无太大关系,各自自负亏赢,黄金债券也只是我明王府委托苏和钱庄发行而已,苏和钱庄存在与否,黄金债券都会存在,我明王府依然照单兑换真金实银。”
“我儿之所以将黄金债券委托给苏和钱庄,并非是因为苏和钱庄是我明王府的产业,而是因为苏和钱庄铺设较多,也非以盈利为目的,百姓存储给予一定利息,虽利息较少,但在杭州存储,凭借存储单据可在开封取银,利息虽少,至少还算是便利些,与民借贷利息也少了钱引铺不少。”
听着苏眉话语,即便极为不满蔡家的张焘也不得不承认苏和钱庄实则比其他放贷钱引铺子良善许多,只是因蔡家奸贼名声和百姓疑虑,这才成为他人嘴里的笑柄。
苏眉叹气道:“原本是与民以利,如今反成了他人祸乱江南刀刃,所以我儿才有暂关江北之地所有钱庄决定,但此时正值大雪之时,各地尚还没有消息传来,还不清楚我明王府是否已经‘欠下’数万万贯债务,尽管我儿有言在先,任何非法、恶意不明存储皆不予认可,但江南百姓却易于被人蛊惑,很难说会不会因他人蛊惑而致使黄金债券名誉受损,继而让无数百姓因此遭受难以弥补损失。”
“所以……还请诸位与城中百姓,或是各州县相熟之人解释清楚,钱庄是否存在债务且不论,黄金债券拥有绝对信誉,若是各家有疑虑,可由各家出公正、清廉之人组建个银监会,专司监督黄金债券的发行与支付情况,由诸位定期向各州县通报金银矿山开采储备金银情况,以此安定民心。”
第448章 黄金债券诸问
苏和钱庄因蔡家名声太臭而年年亏损,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出现大规模资金存入,万万贯盐钞存入,用兵将登门威胁,不是恶意又是什么?
“非法不明存储”也就是说,无论朝廷或地方官吏如何存储,只要存储钱庄内银钱被人恶意大量存储,一旦被人洗劫,无论这部分银钱多么看似合理合法,蔡鞗都不会予以承认,了不起他就资不抵债宣布破产,所有债务全部归零,反正苏和所有钱庄,包括辽国所属钱庄全都被两国查封了,金银也都被官府抢了个精光,反正除了个门面屁也没有,破产也算正常。
欠债还钱,这个时代可不允许老赖存在的,即便卖媳妇也得还债,所以赵佶本能的就以为蔡鞗会还钱,可他也不想想每每大闹天宫的浑小子是这么容易低头的吗?
各家才不管蔡鞗会不会赖朝廷的债,只要黄金债券不是废纸就行,听了苏眉开口再次弄个什么银监会来,齐齐起身抱拳。
“夫人恩义,我等必会全力向百姓解释清楚黄金债券,必不会让一些小人乱了我江南!”
苏眉示意各家族长安坐,又看向没了任何气势的张焘四人,沉默数息才叹息开口。
“诸位大人也是看了信件,想来也知晓我儿心意,我儿不愿江南太过动荡,所以才在应天止步不前,所以才不愿将此事公诸天下,但……诸位大人,江宁、苏湖诸位大人也要相应的付出诚意,至少要让我明王府相信诸位大人还不至于因政治、权利之争而不顾百姓死活!”
“就如我儿信中所言,政客虽无耻、满嘴谎言,但最基本的政治操守还是要遵守的,不能用无数人命来换取高官厚禄。”
张焘从未想过朝廷会拿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来赌,更没想过要动乱整个江南,五十万顷田的控制权争夺只是富户持有田地的争夺,而不是“一成赋税、一成佃租”的争夺,江宁或朝廷无论如何打压持有田地的苏湖各家,都不会影响到江南商会名下佃户利益,自也谈不上动乱江南,可黄金债券不同,即便是他张焘,也知晓动了黄金债券会造成如何的灾难。
看过了信件,面对苏眉的质问,张焘还能如何?
“唉……”
“不管夫人相信与否,我等……我等确无任何想要动乱江南念头……”
“罢了罢了……”
“我等……今日便连夜赶往江宁,一定会给夫人一个满意答复。”
苏眉微笑点头,起身说道:“官家下旨江南各州县彻查不良商贾勾结妖人一事……既然有人举报了刘、马两家,该审理还是要审理的,若是真有勾结妖人之事,自当以国法处之,但也不能保证举报之人是否贪图厚利而诬陷他人,所以……还是公正些为好,当由杭州公正长者旁观,或是由诸位公正长者以商会之法协助知府大人审理,也好让杭州百姓心服口服。”
不等张焘点头答应,听了“以商会之法”五字后,孙邃哪里还坐的住,忙起身抱拳道:“夫人所言之法最是公正,老夫虽一老朽,亦愿意协助知府大人公正审理!”
孙邃抢了先,王贳、萧宝轩、钱多多自不愿落于后,慌忙起身抱拳,一干家族哪有不知道“商会之法”是什么,更是清楚里面蕴含着如何多的好处,全呼啦啦站起抱拳。
“我等愿意协助知府大人公正审理!”
张焘鼻息一阵粗重,可面临当下情形又无可奈何,不得不默认各家插手司法审理。
张焘、张元干、王师心、邓肃四人想借着刘、马两家跑到蔡府门前机会,一举逼迫蔡府退缩,结果却被蔡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封信彻底击败,不得不全面退却,不仅杭州官府退却,整个江南官府都要退却、妥协,谁也承受不起蔡鞗信件公开后带来的后果,朝廷承担不起江南民心彻底丢失后果,更承担不起天下百姓的质疑。
有时候就是如此,能打开一个潘多拉盒,就能打开无数个魔盒,天下百姓皆知晓蔡鞗勾结辽国屁事,为了得到更多时间来研究火药,勉强捏鼻子承认了这个特殊存在,可当他再次进入江南后,不仅迫使朝廷平乱二十万大军无功而返,更是趁机侵吞无数田产,但凡读了几天书的文人士子都巴不得朝廷狠狠修理混账小儿一顿。
文人士子更愿意朝廷按着蔡鞗狠揍一顿,查封苏和钱庄并没收钱庄钱财也是应有之事,但绝没人愿意朝廷动乱借贷金融!
天下私营钱引铺子无数,任何一个县城都有好几家放贷钱引铺子,造反了,该没收的没收,该查封的查封,但朝廷绝对不能私印巨量纸钞恶意存储,更不能用军卒为匪恶意抢掠,今日能用这种法子对付苏和钱庄,明日同样也能使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他们,这绝对不是所有富商、士绅愿意看到的,更何况,朝廷私印无数盐钞就已经不被允许,一旦投入民间又会造成何等通货膨胀?
宋朝百姓极为善于经商,很是清楚朝廷私印无数钱财会造成物价如何的高涨,很清楚会给他们造成怎样的灾难,所以每每官家想要多发行些盐钞时,总是会有无数文人士子反对。
一封信件救了刘马两家,也救了苏湖各家且不提,杭州各家族离开了明王府后,当日就由苏眉亲自撰写了一篇《黄金债券诸问》文章,或许是跟着蔡鞗学的,蔡家掌门人没有胡里花哨一通,而是直接以问答方式把黄金债券与苏和钱庄的关系说了个通透,并特意将《银监会》重要性摆在首位。
杭州各家唯恐朝廷使用开封同样手段对付其他州县的钱庄,无数人连夜奔赴两浙十四州各地,利用人脉四处宣传黄金债券的独立性,全力确保黄金债券的信誉万无一失。
杭州各家的动作太过异常,若是苏眉没有特意将黄金债券与苏和钱庄的关系挑明,别说其他人,即便杭州各家族也是以为黄金债券隶属于苏和钱庄,而杭州各家满世界的宣传两者的独立性,一些有心人就在打听其中的隐秘,结果……江南无数士绅面色狂变,不顾北方正值大雪纷纷之时,纷纷遣人北上弹劾,弹劾郑居中,弹劾王黼,弹劾童贯,弹劾……弹劾一切不喜之人,反正就是将苏和钱庄之事栽到朝堂一干大佬们头上,弹劾他们蛊惑官家为祸江南……
第449章 强行终止朝廷的算计
文人的权利来自于皇帝,但当文人可以对抗皇权之时,权利就不仅仅来自于皇帝,而是文人背后无数百姓的支持。
赵佶左一脚、右一脚把煕宁改革党、元祐党人踢出朝堂,大批改革、守旧两派党人留于民间乡野,成为地方颇具影响力的在野党,再加上跑到江南为官的官吏本身也不愿江南再次乱起,不知道信件内容还罢,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后,哪里还能忍得住,齐齐上奏弹劾起朝中奸佞小人来。
事情太大,张焘四人不敢稍有耽搁,果然连夜乘船前往江宁,四人原以为李纲、李宗之也是不知道钱庄之事,四人以为抓捕不愿吃亏售卖田地各家族是为了五十万顷田的控制权,到了江宁时,他们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砰!”
张焘一把将手中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指着李宗之愤怒暴吼。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吗——”
在蔡府,在杭州各家族面前遭受的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张焘狰狞暴怒,黄金债券若因朝廷、因他张焘变成废纸,一旦引起民变,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第一个死的就是江南大大小小官吏,没人能面对从百姓到衙役捕快、兵卒的愤怒。
张焘愤怒,张元干、王师心、邓肃三人全冷脸怒视,董香儿因一句话语而被王师心狠狠扇了巴掌,再也不敢开口相劝,反倒是李宗之像是未有感受到四人怒火,依然神情自若中略带惋惜……
“唉……”
“可惜了……”
李宗之苦笑叹息,抬眼看向暴怒的张焘,说道:“子公兄想来是认同蔡家小儿是我朝最大敌人、隐患的,可子公兄想过没,即便你我控制住了江南商会田地,难道就真的制住了那反贼小儿?”
张焘眉头微皱,冷哼道:“即便不能一时尽除隐患,但却可斩去蔡家子一羽翼,而你……你却欲要毁了整个江南,你却把江南所有人全部推到朝廷敌对面!你再如何狡辩,也难以向天下解释钱庄短短半月存入万万贯盐钞之事!”
李宗之点头道:“子公兄所言甚是,但凡明眼人也知不可能,除了蔡家子自己存入,天下没人会在苏和钱庄存入过万银钱,可那又如何?”
张焘眉毛瞬间竖起,李宗之却抬臂阻止他开口。
“钱庄半月存入万万贯,这只是个开始,按照之前的户部计划,会有……五万万贯存入各钱庄……”
“你……”
“子公兄莫急,且听李某将话语说完。”
“你……你说……张某倒要听个仔细——”
张焘大怒,指着李宗之暴吼。李宗之无奈叹息。
“五万万贯是蔡家子无力承担的债务,即便他愿意承担,朝廷有了如此之钱财,又有何种反叛不能平定的?”
“当然,子公兄所担忧的事情也会如期发生,但是!官家也早有万全之策,只要朝廷以盐钞同等换回百姓手中黄金债券,子公兄所担忧之事并不会发生。”
李宗之笑道:“蔡家子无力承担债务而失信于江南,朝廷以数万万贯钱财而让民心归附……”
“你混蛋——”
李宗之正侃侃而谈,张焘却猛然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又一把将人推翻在地,指着有些呆愣的李宗之的手指颤抖不已……
“你……你混蛋——”
“你……你……”
张焘那个气就别提了,若当日不在蔡府时,或许也会认可了李宗之话语,可得了黄金债券与苏和钱庄各自独立性后,得知了蔡家不承认朝廷的纸钞后,再听了李宗之这番话语,肚子差点被气炸了,手指乱颤,气的连话语都说不了完整一句,最后只能指向张元干。
“告诉他……”
“告诉他——”
张元干心下也是恼怒万分,没在蔡府看到那封信件不知道朝廷所做之事有多么凶险,对李宗之欺瞒他们很是恼怒。
“哼!”
张元干怒视着李宗之,冷声说道:“李兄算计的确很深,可你想过没,若是蔡家不承认呢?不承认朝廷的五万万贯债务呢?”
“哦对了,李兄是觉得蔡府一旦不承认,黄金债券就成了堆废纸,是这样吧?可李兄想过没,黄金债券不是户部在川蜀发行的交子,而是蔡家用金银矿山产出的金银铜做的抵押!”
王师心看着还在呆愣的李宗之,冷声说道:“金银矿山做抵押,只要金银矿山还在蔡家子手里,只要金银矿山产出足够金银铜,但凡不是个傻子,也知道黄金债券不可能成为废纸!至于李兄所言百姓信不信蔡家子所言……王某可以明确告诉李兄,《银监会》之后,江南再无任何人质疑黄金债券的信誉!”
邓肃对李宗之极为失望,摇头说道:“朝廷私自印制五万万贯盐钞本身就是个错,小五衙内在信件上也说了个通透,如此之多纸钞一旦投入民间,没有足够真金实银、盐巴作为支撑,本身就是一场难以承受的……金融泡沫,一旦……一旦金融泡沫破灭……”
邓肃不敢想象会造成如何严重后果,信件上的直接改朝换代话语更是难以说出口,看着李宗之还是不明所以,叹息摇头。
“小五衙内不承认朝廷五万万贯纸钞,五万万贯一旦只能在北方流通,原本只需要两文钱一个馕饼也会变成一百文钱一个馕饼,而朝廷给与百万禁军、厢军的俸禄是多少?”
“三百文?五百文?还是一贯?”
“一块馕饼一百文,别说此时江南因妖人作乱收不到足额赋税,即使朝廷收取了一万万两千万贯赋税,一个精锐禁军仅一贯银钱,仅七百五十文银钱的俸禄,一个月的俸禄仅能买下不足十个馕饼,李兄觉得百万兵卒会如何?”
李宗之面色瞬间惨白无比,七百五十文钱,一个月尚不足以买得十块馕饼,不用想也知道兵卒会如何做。
张焘冷哼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可能?江南厢军已然成为卫所兵卒,保甲军、义勇军已然废弃、不置,仅凭江南各州县衙役、捕快,哪个知府、知州敢如开封那般逼迫钱庄强买强卖,找死吗——”
“江南钱庄没人敢动,五万万贯只能在北地流转——”
“粮多而贱,物稀而贵不懂吗——”
张焘恼怒道:“用本就贬值的盐钞换百姓手中保值的黄金债券,不言百姓愿不愿意问题,就算愿意了,一旦盐钞因五万万贯而千百倍贬值,一旦百姓察觉被你们欺骗,你们觉得可以收获了江南民心吗——”
“愚蠢——”
“愚蠢至极——”
张焘暴怒!憋屈!极度憋屈!不仅他憋屈至极,张元干、王师心、邓肃三人同样憋屈至极,毫无任何疏漏,那个连加冠都无的少年几乎算无遗策,把朝廷、他们算计的死死,四人心下又莫名有种万幸感来,万幸蔡鞗没有任由朝廷施为,甚至万幸蔡鞗第一时间强硬夺下应天,强行终止了朝廷的算计……
“唉……”
“幸好……”
邓肃苦笑摇头,没有说出幸好什么,张焘、张元干、王师心齐齐苦笑叹息,他们前来时,杭州已经刊印了《黄金债券诸问》,四人知道,朝廷就算不想终止也不可能,可当四人无奈提起关押在江宁监牢里的苏湖各家族长、主事时,提出释放各家家主时,李宗之又坚持不放人,双方再次发生愤怒暴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