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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蛤蟆吞地     六贼纨绔txt下载     六贼纨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5章 民心即利心

    江宁城头大乱,知府韩钰看着眯眼看来的童贯,心下又悲又愤,上一次江宁城破时,官家恼怒的差点没砍了他脑袋,这次又是如此,而且可能还要严重。

    看着童贯眨眼示意,韩钰又岂能不知是何意?可这种黑锅……

    “罢了,罢了……”

    “去休,去休……”

    ……

    韩钰无奈走下城头,数年前淮南盐巴买扑时两人就见过面,又何曾想如日中天的大宋朝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小儿羞辱?

    看着心若死灰的知府大人走出城门,蔡鞗摆了摆手,周小七亲自带着人进入江宁城,在未有控制住城内兵卒前,蔡鞗是不会轻易涉险。

    “蔡驸马,你……你这是造反,又如何让老太师自处?”

    “三儿,给知府大人搬个椅凳。”

    蔡鞗没有回答没了生气的韩钰,回头看了眼三儿,目光又落在正提着衣裙赶来的小媳妇福金。

    椅凳很快送了过来,不仅有椅凳,还有茶几……

    “造反……知府大人如何理解‘造反’两字?”

    韩钰一阵沉默,说道:“蔡驸马就是造反。”

    蔡鞗接过福金递来的茶水,笑道:“在本都护看来,造反就是以推翻朝廷,建立另一个朝廷为目的的行为。”

    蔡鞗倾斜着身子鄙视面色微变的韩钰,笑道:“韩大人,你说……此时的小子有没有能力跑到开封?或者彻底占了江宁府,继而控制整个江南的能力?”

    韩钰想也未想,冷脸摇头道:“方腊反贼也得了杭州,此时不也被迫逃入睦州?在二十万大军围攻下,方腊又岂能活过一个月?”

    蔡鞗点头认同道:“韩大人说的是,今日得明日失,又岂能言彻底占有?可今日不同往日,韩大人不会看不到城外的十万乡勇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何以得民心?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

    蔡鞗看向洞开城门,静静说道:“民心即利益,宋国太祖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人获利,自是倾向支持朝廷,但士人真的代表了民心?”

    “方腊蛊惑百姓造反,景从者数以百万,难道就无朝廷太过剥削、压榨百姓之过?”

    “孟子言,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难道百姓喜欢缴纳高额赋税,喜欢承受过高劳役?”

    蔡鞗又指了指进入破碎城门的兵卒,说道:“他们为什么会听从本都护,为什么本都护只招了招手,他们就叭叭跑来了江宁城下?还不是本都护给了他们想要的?”

    “或许韩大人会说,你个娃娃总不能一直养着他们吧?”

    “是,本都护是不可能一直养着他们,但只要给了他们可以养活家小的田地,即使裁掉大部分,也绝对没人敢举刀相向!至于田地从何而来?世界太大了,随便扒拉几下都是种不完的田地,随便指向哪里,他们都会成为一个个土司老爷,所以呢,填饱他们的肚子真的不是很难。”

    韩钰面色大变,数年前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无知娃娃话语,可现在不同了,蔡鞗虽然还挂着南洋都护名义,可他知道,眼前少年在南洋已经是一国之主。

    沉默许久……

    韩钰冷脸说道:“或许蔡驸马有割据江南自立为王的实力,但蔡驸马莫要忘了,南唐李氏不还是最后国灭族消?我大宋朝披甲精兵百万,即使一时奈何不得蔡驸马,十年后,我朝尽夺江南之地!”

    “哈哈……”

    蔡鞗闻言不由捧腹大笑,若非一脸责怪的福金搀扶了下,可恶小子已经栽倒在地了。

    “哈哈……”

    一想到“十年尽夺江南之地”时,蔡鞗便难以抑止大笑冲动……

    “唉……”

    大笑良久,蔡鞗又是摇头一叹。

    “百年积弊,梁山贼在山东作乱,山东可是孔孟礼仪之乡啊……”

    “北方有梁山贼造反,南方有方腊,尽管此时梁山贼已经被朝廷招安,方腊也是灭亡在即,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为何宋国如此富庶之国,还会有占山为王贼人?还会有人在江浙富裕之地造反?”

    “百万披甲精锐兵卒能过了江水?”

    “十年……韩大人是对的,当韩大人见了我军镇威、镇远巨舰重炮,就该知道朝廷水师根本奈何不得我南洋水师,想要过河就要老老实实造出毁天灭地重炮来,所以十年隐忍造炮是对的。”

    “关键是朝廷仅凭江北之地,有这么多钱财养披甲卒百万?辽国灭国在即,女直人一旦占了燕云之地,你韩大人真以为女直野人还会相信《檀渊之盟》兄弟之言?”

    “北有灭辽女直野人,江南又被本都护占据,夹在中间,成了四战之地的江北宋国能撑过五年就不错了,又有何资格言十年之语?”

    韩钰猛然站起,指着蔡鞗暴怒……

    “你……你……”

    蔡鞗伸手将面前颤抖手臂推开,又指了指座椅,随意向有些担忧的小媳妇笑了笑。

    “放心吧,相公若真想占据江南自立为国,也不会如此与韩大人好好说话了,更不会还待在城外闲聊。”

    韩钰提起的心放了下来,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要这句话语?

    蔡鞗知道韩钰忐忑,自己的表现又不像是真的造反,否则江宁城可不会如此轻易打开城门。大家都是聪明人,相互间叨咕来叨咕去,也还是相互试探。

    见混账小儿不会真的抢了江南,韩钰叹气道:“蔡驸马既然不会造反,又因何如此羞辱我等,羞辱官家?”

    蔡鞗咂巴咂巴了两下嘴角,叹气道:“若不是知道你们会屠杀数百万无辜百姓……别辩解!大家都是聪明人,且不说你们会趁乱吞下无数田地,会趁机抬高粮价赚取无数,仅摩尼教的‘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你们就会屠杀无数人!”

    ……

    “唉……”

    韩钰苦笑叹息一声。遭了灾、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开仓放粮也好,打杀官府、富裕人家也罢,但也还允许低头了的富户活下去,甚至在造反者中成为另一种富贵之人,可摩尼教不一样,但凡是富户一律砍人头颅,如此激进又如何获得士人的同情?

    两人如同朋友闲聊,城头伸着脖子的官吏们却放了下心来,有些急躁的慌里慌张跑下城楼组织衙役上街巡逻,上一次江宁城破也是如此,若是没人巡逻,自家被人抢光了也没地儿哭去。

    远远看着城头已经没了人,蔡鞗拍了两下腿脚站起,看着面色怪异的韩钰说道:“苏杭被摩尼教,被一二十万兵卒祸祸了一遍,江南发生变故太过突然,本都护没时间自海外调粮救民,有足够粮食救民的也只有江宁城一处,还有就是本都护恼怒官家不卖硝石……哦对了,韩大人最后劝劝童大人,或是让童大人装病一些时间,但他的官印必须留下!”

第376章 朝臣们的忧虑

    听着蔡鞗的解释,韩钰勉强认同了浑小子,即便是恼怒官家不卖硝石也能勉强接受,可后面一句话语又将放了下的心提了高高。

    “蔡驸马,你……你这……”

    蔡鞗摆了摆手,对惊慌失措的韩钰并不是很在意,随意说道:“江南被方腊祸祸一遍就够惨了,又岂能让朝廷兵马再在百姓身上切割伤口?”

    “哼!”

    “拿了、抢了百姓金银珠宝的,怎么拿的,怎么抢的,就他娘地怎么给老子还回来!否则小爷就把他们都留在江南!”

    “哼!”

    “江南遭了难,没金山银海投入,如何尽快恢复民生?”

    ……

    “行了!”

    “韩大人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种得罪人的烂事你就别管了,所有的屁事都往本都护身上推,了不起本都护再跑路就是了!”

    ……

    韩钰很是无语,想要开口劝阻,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

    你说眼前浑小子造反吧?偏偏是跑来江宁拉粮食救济饥荒百姓!偏偏要逼迫二十万兵马吐出脏银!偏偏又要将金山银海投入江南!

    怎么评价?

    韩钰做了二十年的官,又如何不了兵甚于匪的道理?穷的叮当响的北兵进入富裕江南后,又会是怎样的贪婪?

    越是知道越是没办法阻止!

    “唉……”

    看着低声与小公主说话的半大小子,看着军卒护送公主登船远去,看着浑小子骑着战马进入江宁城消失不见,韩钰也只能苦笑摇头……

    蔡鞗不怎么在乎韩钰的态度,更加不理会造成了无穷灾难的童贯,直接让三儿带着人去童贯临时府邸,愿不愿意都要把官印抢到手里,不仅是童贯,江宁城大大小小官吏的官印,即便韩钰也只能将官印扔在桌案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邡领着数十艘大船以及一万义勇军镇守镇江,孙虎带着公主,手持着童贯“军令”,七八百大小船只沿着长江向西,一路向西一路收缴江河两岸船只,即使是小鱼船也在收缴行列,尚还未来到睦州以北江面,孙虎已经是手握两三千大小船只的水师总兵。

    一者镇守长江进出口,一者严控江水往来,更有无数兵卒前往各州县收缴各级官吏印信……

    蔡鞗在江宁胡作非为,开封城内的赵佶把书桌捶破了好几个,又一次把人质蔡京提到了延福宫……

    蔡京如同没睡醒的迷糊老头,官家都问话了一刻钟,还是低头不言不语……

    赵佶面色越来越阴沉,左仆射王黼左右扫视一圈,无可奈何歪着身子凑到蔡京耳旁。

    “老太师可不能不管不问啊,茂德驸马收留了杭州反贼也就罢了,若是再霸着江宁,阻断了长江南北……着实不妥当。”

    见王黼开口,知枢密院事梁师成忙点头道:“茂德驸马占着江宁确实不妥……”

    御书房内一干老头们纷纷点头,纷纷低声担忧……

    蔡京心下无奈,自数年前臭小子老蔡老蔡的叫唤时,他就知道浑小子有些管不住了,本想着送入皇宫管教,谁又能想到官家竟把犟脾气的小子惹毛了?

    左想右想,蔡京还是苦笑说道:“老臣看了些江南送来的消息,老臣并不认为混账小儿会作乱江南……”

    “砰!”

    赵佶大怒,指着蔡京鼻子大骂。

    “武力夺占江宁还不是造反吗——”

    “封锁江水、断绝南北不是造反吗——”

    “混蛋……”

    “你们蔡家全是乱臣贼子——”

    ……

    赵佶几乎就把手指戳在了蔡京脑袋上了,老蔡太师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又摇摇晃晃一副没睡醒模样,看的众人一阵无语……

    书房内又是一阵诡异寂静,又是一刻钟过去……

    王黼心下那个气就别提了,一再示意他人开口,却全都低头装死,无可奈何,只得再次斜着身子“低声”劝解。

    “老太师,以茂德驸马在杭州和各州县作为,看着也与数年前的江南商会没多少区别,王某也不认为驸马会作乱造反,只是江宁……”

    蔡京无奈叹息道:“王相怎么还没明白,那浑小子四处强夺官印,严查各州县趁机侵吞百姓田地之事,又怎会是作乱造反?”

    “唉……”

    “方腊妖人造反,景从者难以计数,难道江浙百姓都成了食菜魔妖人?”

    蔡京苦笑道:“小五不愿无辜百姓因食菜魔蛊惑而惨遭屠戮,可若无法稳妥安置,百姓积压的戾气就难以消弭,一成赋税,一成佃租,百姓富裕了允许优先从商会中购买租种田地,遭了灾也许以低息借贷,百姓有了恒产才不会作乱,而这就需要足够的田地。”

    “大乱下死伤了太多人,无主田地亦是无数,换做王相身在江南,恐怕也会对这些无主田地心动吧?”

    王黼张嘴想要辩解,却又苦笑摇头不语……

    “一成赋税,一成佃租,换作任何人恐怕也不会如此,以臣对混账小儿的了解,即便一成佃租,最终还是会返还补贴在了佃户身上,换了他人恐怕不会如此,大灾之下还侵吞遭了兵灾田地,这与逼良为娼并无不同,当严惩。”

    王黼苦笑点头道:“驸马若真如老太师所言,确实是有功于社稷,可……可驸马有因何要封锁了江水啊?”

    蔡京一阵沉默,叹息道:“王相难道真不知兵甚于匪?二十万兵马冲入富裕江浙之地,仅杭州、湖州便死了几十万人,难道王相真的以为几十万人都是食菜魔匪类?”

    ……

    “江南遭了兵灾,百姓死伤百万计,数代人积累之财富一日间烟消云散,无数百姓一日间赤贫如洗,不言三两年内赋税之事,无数百姓又如何可活?即便做工、耕种,粮食、用具又贩卖于谁?”

    蔡京叹气道:“二十万兵马平定江南之乱,有功于国,即便将士们抢掠了百姓之财,朝廷又如何收回所抢江南之财?严厉军法?王相也不会相信吧?”

    “唉……”

    “混账小儿抢了童大人印信,又令公主领兵前往睦州,前路江水被封锁,后路又有南洋水师精锐逼迫,当此之时,若二十万大军不想被困死在睦州,也只能吐出江南所获,而只有将这些钱财重新投入江南之地,才能尽快恢复我朝赋税之地繁荣。”

    蔡京看向依然阴沉着脸的赵佶,抱拳苦笑道:“老臣不肖子虽然混账了些,可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也只能由他去做,朝廷却是任谁也无法做得,还请官家明鉴。”

    ……

    赵佶阴沉着脸瞪着低头不语的蔡京,许久才冷哼道:“奸……哼!茂德驸马封锁了江水,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真的自立于江南?”

第377章 成了囚徒的二十万大军

    蔡京低头道:“老臣……老臣无法保证,老臣只能言……若不肖子真的数典忘祖,老臣愿受刀剐之刑。”

    蔡京左思右想也是无可奈何,混账小子把所有在意的人全都送去了海外。

    “或许自己这个老蔡太师被朝廷千刀万剐了,小五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吧?”

    蔡京心下暗自无奈,书房内所有人都是无可奈何,混账小儿一个不乐意,自己就跑到海外逍遥自在,谁又能拿他如何?

    赵佶心下极为后悔,若非放跑了混账小儿,大宋朝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打脸,而且把脸打肿了还得捏鼻子默认!

    狗咬刺猬难以下口,朝廷此时面临的就是这般情景,当蔡京看到无数乡勇任由混账小儿趋使,他就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就知道此时若真的逼迫太紧,即便是帝国老太师也很难判定会不会造成难以弥补后果。

    赵佶心下憋屈、愤懑,偏偏又难以发泄,一干老臣全都默然不语,谁也难以想到有何妙计。

    “哼!”

    赵佶冷哼一声,看着蔡京冷声说道:“吾只给江南一个月,一个月若还敢封锁江水,吾必刀剐了蔡家老小,必调百万大军征讨江南作乱贼子!”

    “哼!”

    赵佶恼怒甩袖大步离去,蔡京只是抱拳躬身应承……

    王黼无奈苦笑,也只能与一干人一同起身,搀扶着同样苦涩不已的蔡京离开御书房。要说还是又奸又滑的老蔡太师了解蔡鞗,仅凭一些信息便猜测了八九不离十。

    ……

    江南各州郡怨气冲天,即便趁机打劫的士绅官吏再如何不愿,也不得不吐出趁机侵吞了的田地。方腊造反,摩尼教的教义太过激进,江浙被灭门的富户难以计数,而他们的田地也成了无主田地,还有一些则是逃亡他地的富户。

    逃亡他地,诸如苏州、湖州这般很难攻破的坚固大城。刘一刀、阿侬很清楚蔡鞗想要做什么,在解决了杭州的田地后,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住周边各州县,并第一时间内张贴地契认购之事,三天期限,逃了没影的富户又如何得知或在三天内赶到各自家乡?

    三天内没人认领,俩老头一律将田地并入商会,即便有人认领,也必须拿出真实证据,而且还会以“趁机霸占百姓田地”名义,强行砍去三成才愿意认同。

    霸占,必须官府认同,有官府的印信加持的地契才能霸占去,当蔡鞗连童贯的制置使印信都送了过来时,霸占也就成了铁打一般的事实。

    霸占田地,分配给遭灾百姓耕种,帮助百姓建造屋舍,严厉打击不法……不仅仅如此,在蔡鞗扣着童贯“天子”时,甭管是不是能插手,是不是越权,一律用福金、童贯名义,用江宁的名义严令湖北、湖南、江浙各州县紧闭城门,严令被肆虐一遍的徽州各县紧锁城门,哪个若敢给朝廷二十万大军送粮食,或者放人入城,一律罢职、砍脑袋!

    蔡鞗收剿了无数船只,封锁了整个江道,再加上江南各州或是害怕朝廷二十万大军肆虐境内,或是跟着摩尼教造反却被朝廷在徽州、苏杭杀戮吓破胆了的百姓,不约而同捏鼻子认可了江宁的军令,这可是把谭稹这个朝廷制置使气了个七窍生烟,已经把摩尼教圣地帮源洞、梓桐洞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的二十万大军,气的一日后退三十里,竟与背后跟来的十万杭州兵对峙起来……

    谭稹气恼,西军、禁军、梁山军小半月来就没露过笑容,身后有数万摩尼教兵卒,身前是十万杭州乡勇,四处去寻粮,结果却无一例外的紧闭城门不允。

    ……

    又是七日过去,寻粮的李逵、燕青屁个粮食都为寻到,反而还被歙县城头的海贼一通讥讽。刚入军营便被兄弟们询问粮食的事情,李逵的黑炭脸愈发恼怒,来到中军破旧木门前便是愤恨一脚。

    “砰!”

    “直娘贼,太他娘地憋屈,太憋屈——”

    李逵暴怒,一阵拉风箱似的沉重呼吸,拍着桌子看向宋江。

    “宋江哥哥,咱们究竟是贼还是官?直娘贼,怎么都他娘地不与咱们粮食?咱们还不如他娘地在江南反了……”

    “砰!”

    宋江猛然一拍桌案,大怒。

    “黑厮再敢胡言乱语,哥哥现在就砍了你——”

    ……

    “哼!”

    宋江恼怒,李逵与他圆眼对视数息,最后还是冷哼一屁股拍在椅凳上。

    ……

    见没人言语,卢俊义看向阴沉着脸的燕青,问道:“小乙,咱们是朝廷兵马,难道歙县真不与咱们粮食?”

    燕青想要恼怒大骂,最后还是苦笑道:“不仅歙县,路上遇到了禁军张将军,说是周边但凡是朝廷名下县城,全都将城门堵了死死,说咱们不服驸马军令便不与咱们粮食。”

    “服从军令?”李逵蹭得站起,怒道:“那该死的小儿要我等弃刀投降——”

    李逵大怒,所有人沉默不语……

    梁山上下不解,禁军、西军将领不解,为什么朝廷公主会与那小儿沆瀣一气,全都不与朝廷兵马粮食?

    其实他们想错了,在宋国,一个公主、驸马根本命令不了整个江南,主要还是“兵甚于匪”这句话语。

    徽州山岭较多,是个地贫人穷之地,刘延庆领精锐西军从镇江北上江宁,继而向西于池州繁昌登陆,沿着南陵、泾县、旌德、绩溪、歙县、青溪、建德由北向南一路攻打。

    刘延庆自北南攻,谭稹自镇江入苏湖向西攻杭州,继而进入睦州,攻打桐庐、建德,最后两路大军汇合一处。

    徽州是地贫人穷之地,且不说这里是不是摩尼教教众较多之地,仅刘延庆领的北路军见到东路军在苏杭吃香的喝辣的,这些穷惯了的西军能放过肆虐徽州的机会?

    徽州死了几十万,苏州、湖州死了几十万,一二十万朝廷大军又在杭州周边各县抓人砍脑袋,杭州城下一个个人头京观摆着,各州县能不看在眼里么?

    刘延庆带着数万人自徽州进入睦州,徽州被祸祸了一遍,茂德公主带着人进入徽州,这就跟没了娘的娃见了亲娘一般,那还不哭爹喊娘听从军令?难不成还想要二十万朝廷大军再祸祸一遍?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敢捅天的驸马,反正有江淮浙各州宣抚使、制置使童贯盖的大印,出了事也是个高的童贯顶着,也是公主、驸马顶着,与他们听从军令之人又有何干?

第378章 黄雀在后的海贼们

    都是官场老油子,只要蔡大驸马不触动他们的利益,只要有人扛雷,各州县官吏自也不约而同听命行事,即便有些假装强项令,军卒将他们抓起来送去江宁,也绝不会有丝毫抵抗。

    徽州被破坏的较为严重,原本的官吏基本上被摩尼教的人砍杀了干净,福金带着数千南洋兵卒一路收留流民一路安抚,甭管之前是不是摩尼教的人,一律进行赦免,等来到歙县时,手里可用的青壮就有数万。

    把船只上数十门小炮安放在歙县,城内又有两万青壮守城,别说李逵、燕青了,即便是谭稹、刘延庆领大军围攻,暂时担任城守的乾二十三也是不怕。

    刘延庆自北南攻,歙县丢失后,摩尼教残部退入青溪县。谭稹领十五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连连攻破桐庐、建德,方腊手下将领死伤无数,不得不退入青溪。

    将近二十万老弱汇集青溪,凭借着青溪的湖泊河流,方腊本以为可以抵挡些许时间,结果却被成了“驸马”的柴进趁乱打开城门,一日间死伤无数,方腊不得不领不足十万人退入圣地帮源洞坚守。

    人心散了,面临朝廷血腥屠戮,吓破了胆的百姓根本禁不起任何强攻。

    就在刘延庆、谭稹二十万兵马汇合,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方腊人头,彻底平灭了叛乱时,结果一回头,发现帮源洞之北的歙县被一帮海贼占了,南面的青溪也被不急不缓在后面跟来的十七、虎子抢了,青溪留守将军王禀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一万禁军很干脆的成了“俘虏”,可是把谭稹气了个半死。

    南北道路被封,二十万大军也不围剿了方腊,转身与十七、虎子在青溪对峙起来。

    半个月过去,军中粮食没了,四处寻粮也寻不到,梁山一众将领大骂不已,谭稹更为恼怒,对峙了半个月,本以为朝廷会有消息传来,至少也要将堵着道路的歙县、青溪定为贼人,他们也好与一帮海贼拼命。

    可这都半个月了,屁个消息都无,南北堵门的混蛋都拿着童贯军令,怎么拼命?若是攻打了,岂不是也将自己定为了作乱造反者?

    谭稹病了,生生被气病的,被公主驸马气病的,被该死的童贯气病的,也被朝廷无作为大佬们气病的。

    头裹抹额的谭稹看着房内大小几十号将领,张嘴想要大骂,满嘴火疮让人张嘴都困难,呻吟了一声怒哼道:“朝廷还没有消息吗?”

    没一个人开口回答,半个多月来,该说的,该骂的全都说了、骂了,又有何用?

    见没人开口,即使每每让人不喜的黑炭头李逵也懒得再嚷嚷。见此,谭稹一阵难言悲哀、悲愤……

    “罢了……”

    “告诉那该死的小儿……咱们……咱们低头……”

    “今日……今日遭受的屈辱……来日……来日必百倍讨来!”

    谭稹是真的恼了,几十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屈辱。

    “也罢。今日咱们认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延庆点头答应。

    “方腊贼人又当如何?咱们还围剿吗?”宋江开口问道。

    不开口还罢,谭稹拿起汤药瓷碗恨恨砸在地上。

    “让那该死小儿围剿——”

    “呼呼……呼呼……”

    沉重呼吸让人心惊,西军、禁军、梁山军各将领相视点头,纷纷起身抱拳。

    “诺!”

    ……

    人吃马嚼,二十万大军每日的消耗都极为恐怖,江南动乱了半年,此时又正值青黄不接之时,二十万大军能撑了半个月已经到了极限,至于绕道前往他出讨粮……到处都是山岭难行之地,而且最近的州县也在百里之外,而且还是被封锁了城门的遂安县。

    军卒怨气深重,可那又如何?不得不放下兵器进入青溪……

    “一个个来。”

    虎子冷脸站在城头,城下无数军卒将刀兵扔在一辆辆马车里,每二十人进入城门,就会有人专门带着他们进入专门准备好了的房间,会有专人搜查每一个人的身体,所有的财货、地契全部留下,这才会有人给了粮食滚蛋。

    好像海贼们天生就是搜刮钱财的能手,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过金银财宝的事情,只言放下兵器,可当人进入城内,被一个个拿着刀枪棍棒赶入房内后,这才发现了海贼们目的是什么。

    “混蛋——”

    李逵刚要大怒,素来对山匪不屑的海贼们棍棒齐下,连三息都未能撑了下来,脑袋、肚子、肩背、手臂、双腿便被棍棒砸了数下,两名军卒如同拖着死狗一般扔出门房,身上财货哪里还有丁点?

    好不容易抢来的财货又如何愿意放弃?争吵谩骂、厮打殴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可那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是没了兵刃的兵卒,棍棒齐下也只能指天骂地愤恨拿着粮食前往杭州。

    浑人李逵如此,他人又如何?即便报仇也要有命才是?宋江指了指身后马车,自顾自离去,鲁智深、武松、卢俊义……绑着抹额的谭稹不理会第一师兵卒推走车辆,甚至没有理会翻寻自己衣袍的郭涣。

    “为什么?”

    郭涣翻看了一下财货表格,将账册还给军中参谋后,这才看向二十万大军统帅的宦官谭稹。

    “为什么?”

    “谭大人难道不知道原因?”

    ……

    “难道就不怕朝廷砍了你们的脑袋?”

    “怕?谭大人,公主尚未成年都不怕,老夫活了几十年就怕了?”

    “你们这是纵贼造反——”

    “谭大人别这么愤怒,方腊该死,自会有人将他的脑袋送到官家案头,其余人会被流放海外,今生今世休想再回宋国!放心,但凡杀了人的乱民,不管是不是摩尼教妖人,都会流放海外。”

    看着双眼怒火几如实质的谭稹,郭涣却毫不畏惧,冷声道:“如果谭稹你能约束军卒,你若不在苏杭杀戮太多无辜,如果刘延庆不在徽州杀戮太多无辜,我大明岛也绝不会做下今日之事!”

    “哼!”

    “谭稹你是朝廷官吏,这么久也未见到朝廷将我等定为叛逆,也未有阻止我等所做任何事情,想来你也猜到了为什么朝廷会任由我等搜刮你们!”

    郭涣转头看向同样冷厉的刘延庆、辛兴宗等人,说道:“你们是西军,是驻守边地的西军,该给的朝廷会给你们,不该给的就不要拿,拿了也不属于你们,别以为小山长是针对西军,你们也不想想,占据了天下一半赋税的江南毁了,你们还真的如现在这般舒坦?”

    “哦对了,你们在离开江南之前,一路上都会有人约束军纪,我军军纪较为严厉,诸位是平定作乱妖人的功臣,最好别死在了我军军法之下,否则就太不值了。”

第379章 福金的噩梦

    “小人!”

    一兵卒冷哼,换来的却是谭稹的冷漠。

    “走吧,约束下军纪。”

    ……

    二十万大军被解除了武装,辎重营见到步人甲很是不错,竟然被偷偷扣下三千套,气的郭涣告状到了蔡鞗面前。

    翻看了一遍郭涣的信件,又随手扔到一旁不理不会,成了助手的福金将信件收拢放入一方木盒,担忧道:“五郎,父皇会不会生气啊?”

    “生气,只能说你父皇根本就不是个合格帝王。”

    福金不由想起数年前事情,也不再多言,唯恐因为父皇“不是合格帝王”再次激怒了小相公。

    福金小手拿过一封信件,刚看了一眼,又担忧了起来。

    “这么多将军都……都弹劾了……”

    刚抬头便见他将还没拆开的信件扔在桌案上,赵福金便知道他有些了烦躁,没说出的话语也堵在了嘴里。

    蔡鞗收拢了下桌案,拍了拍低头不语的赵福金,示意两人一起出门走走……

    府邸占地十亩,是一处还算精致的江南园林式府邸,看着院中的奇石异草便知原先的主人与官家并无二致,或者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童贯离开了江宁,与冷着脸的谭稹一同离去,二十万大军也已乘坐舟船离去,时间已经是有些燥意的五月中旬,方腊躲在山洞中也有一个多月……

    两人走在古香古色阁廊下,沿途经过的婢女不时会停下脚步躬身福礼,直到两人走开稍许才会低头离去。

    蔡鞗拉着湖绿衣裙的赵福金坐在园中一木椅上,木椅不大,仅够两人就坐小憩。

    赵福金很少与他这般在外人面前亲密,依偎在他怀里小脸羞红,心下小鹿乱撞……

    “军将、兵卒恼怒是因为咱们抢了他们的东西……”

    “在他们看来,他们不辞辛苦奔赴江南平乱,没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们也确实有功,所以呢……即便拿了点财宝也是应该的。”

    “拿了应该,拿了贼人的应该,至于是不是真的贼人,又有什么关系?”

    蔡鞗低头看着她的白嫩手指,心下却想着另一个世界她的凄惨……

    “将有八德,独独不将‘忠’定为诸德之首,却将仁立为诸德之首,待供养自己衣食住行己民尚且不仁,又怎能善待了他人?”

    ……

    “你……你挺惨的。”

    “如果……相公流下你独自回大明岛,自此相公再不踏足宋国一步,你的父皇、皇兄会被女直人俘虏,会被人当成牛羊牵着,宫内,开封城官吏家室,会有十万女子被人当成牛羊牵着……”

    赵福金面色苍白,蔡鞗无奈笑了笑。

    “相公不愿欺瞒你,相公是厌恶你父皇的,即便他成了奴隶,被女直人砍了脑袋,相公也不会有任何感伤情绪。可是相公会为十万妇人沦为军中妓妇感伤、愤怒,包括福金的诸多娘亲、姐妹,她们都会沦为他人玩物……”

    “福金不会知道十万妇人成为妓妇的凄惨,不会知道宋国使臣出使金国,金国招待使臣所用的妓子便是个公主……”

    蔡鞗亲吻着紧紧搂抱着自己的女人,轻声叹息……

    “一年后,女直人夺下辽国中京、西京。”

    “两年后,宋国会北上抢夺辽南京,只是宋兵真的很废物,辽国投奔了宋国的将领都已经打开了城门,辽国都已经准备投降了,就因为宋兵大肆滥杀,又被同仇敌忾的辽兵赶出了南京城,之后吧,几十万人围攻南京,偏偏辽国就是不降,最后却被女直人夺下。”

    “背信弃义,又滥杀无辜激起辽国人激烈反抗,自己拿不下南京,拿不下燕云十六州,是童贯,童贯出钱买下了燕云。”

    “买下了,就好好善待百姓吧,偏偏却与今日一般,结果……辽国无数乱民。”

    “四年后,辽国南下了,打到了开封城下,你爹退位了,你大兄登基了……”

    蔡鞗用力亲吻着苍白冰凉的额头……

    “福金的命不好,女直人听说你长得好看,就向朝廷讨要,你皇兄就把你送给了女直人,最后……最后……最后肛裂而死……”

    “五郎……”

    “不怕!有相公呢!就当……是相公做了个噩梦,哪个敢动了你一根汗毛,相公活剥了他的皮!”

    蔡鞗紧紧怀抱着可怜女人,继续说道:“五年后,开封没了,整个皇宫的女人都成了奴隶,你父皇,你皇兄都成了俘虏,福金的兄弟姐妹成了奴隶,仅赵构一个人逃了出来,跑到了杭州,史称……南宋。”

    “在这个噩梦里,联金灭辽本身就是个错误,不是战略错误,而是宋国没有支撑这个战略的实力,是德不配位。”

    “其次是什么呢?”

    “是今日之事,是这些将领就不是个仁将,是他们滥杀无辜。宋辽签下《檀渊之盟》后,宋国落井下石本就是背信弃义,先是在辽南京大肆杀戮,又在买下辽南京后凌虐其民,最后燕云之地的辽民全投降了金国,随着女直人南下,十倍、百倍把屈辱还给宋国无辜百姓。”

    “福金……福金怕……别丢下福金……”赵福金泪眼蒙蒙,双手紧紧抱着蔡鞗,蔡鞗一遍又一遍低声安抚。

    本不想与她说这些凄惨之事,更不知道若无他的介入,仅因方腊造反一事,整个江南被朝廷屠戮两百万,这只是官方记录,真实情形可能会更多,即便有蔡鞗领兵介入,苏州、湖州、杭州、徽州便已死了百万,对自己人都如此酷烈,更何况对待辽国百姓。

    西军不喜,禁军不喜,梁山不喜……别说他们,即便是之后蔡鞗耳能详熟的那位英雄,若敢在江南如此杀戮,他照样会将人剥了个精光丢出江南。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至于他人喜欢与否,蔡鞗又岂会在意?

    说了一通,把自己小媳妇吓的小脸煞白,蔡鞗心下愧疚,一再保证不会抛下不管不问,至于赵佶……

    他才懒得理会呢!

    “五郎……”

    “明年辽国夺了辽国中京、西京,后年朝廷夺辽国南京,妞妞怎么办啊?会不会有危险啊?”

    就在蔡鞗想着宋国破烂事情呢,红着眼睛突然问了他另一个头疼问题。

    “妞妞……妞妞的爹爹与你爹爹都是混蛋!明明没有足够的能力,偏偏还想着偌大的野心!若非相公没足够兵卒,真他娘地把你们的爹爹全都抓起来关着,省的害人!”

    赵福金低头一阵,再次说出蔡鞗意想不到的话语。

    “要不……要不咱家夺了辽国吧?让……让妞妞做辽主!”

第380章 你们是脏人

    “想让你家相公为宋国当垫背?”

    ……

    “五郎……你会不会生气?”

    蔡鞗拉着她起身,想了下说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福金为了宋国百姓,而不是福金的父皇,相公就不生气。如果是因为你父皇,相公心下是不会舒服的,而且即便相公占了辽南京,你父皇也会在相公背后使用诸多阴损手段,到时候你会选择了你父皇。”

    “宋国军将在自己地盘时还好些,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到了其他地方便不知仁义待民,即便相公抢了辽南京,把南京给了宋国,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该凌虐其民的依然会,辽国百姓该反叛投降女直人的,依然还是会,女直人也还依然会南下开封。”

    “所以,福金若因为你父皇,相公就会生气,甚至不会考虑为宋国当垫背,因为那是自讨苦吃,甚至还有可能搭上性命。”

    赵福金脚步停顿,很认真看着蔡鞗:“福金知道了,若……若父皇还胡为,还喜欢石头,福金就不理他了!”

    蔡鞗灿烂一笑。

    “人有五情六欲,有些私情也是人之常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含糊,不能因私情而废国事,更不能因一人之为而害亿万百姓妻离子散、白骨累累。”

    “嗯,福金知道了,那些将领滥杀无辜,他们活该被相公剥了衣身,若父皇还向着他们,福金就不再理会了父皇,都听五郎的。”

    “呵呵……这才是好媳妇……”

    ……

    小夫妻俩走在庭院中散步,没人敢打扰,但他们的清净也在傍晚时分时被人打断,当头发散乱,消瘦若骨的女人站在面前时,蔡鞗没有看向低头不语的女人,而是静静抚摸着一尺厚的书籍,许久后才翻开第一页。

    一页一页翻看,书房内只剩下沙沙声,当赵福金提着食盒走入时,他还沉寂在书册中。

    赵福金很小心将食盒放在一旁低矮些的桌案上,来到方金芝身边拉着她手臂,想要让她坐到小几旁椅凳上,倔强的女人却纹丝不动。

    赵福金有些无奈,走到蔡鞗身边将正翻看的《检字典籍》合上,笑道:“五郎总是说晚上看书容易伤了眼睛,还是明日再看吧,金芝姐姐都来了两个时辰。”

    蔡鞗抬眼看向依然倔强的女人,突然说道:“数年前,老蔡官复原职时,家里的人都前往汴京开封,我因为晕船而差点病逝,在那段时间里,恍恍惚惚间看到过许多事情,包括你。”

    回想着几年来的点点滴滴,赵福金初时有些诧异,听到后面一句话语,忙竖起了耳朵,唯恐错过了极为重要隐秘。不仅是赵福金对蔡鞗隐私感兴趣,方金芝同样抬起只剩下俩大眼睛的头颅。

    “记得以前提醒过你,别在苏杭作乱,也说过,如果可能就随意找个男人嫁了,别想着什么英雄气概男子,说实话,能再次见到你,我是很意外的,心下多多少少也有些高兴,毕竟……这个世界,能与我说几句话的人很少。”

    “提醒你随意找个男人,不要想着气概伟男子,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爹会给你找个叫‘柯引’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真实名字是柴进,是梁山贼一员,想来此人在青溪时里应外合破了青溪,之后你……就应该羞愧自杀了。”

    方金芝瞬间眼红,双手摸向腰间却摸了空,这才想起在入府时被三儿毫不留情收了兵刃。

    由怒而愤,由愤而悲,一想到自己爹爹不听劝解非得攻打杭州,想到捆绑着给自己找男人,泪水就止不住的流淌。

    蔡鞗看了眼女人腰间,拉着担忧不已的赵福金走向小几的椅凳,若无其事打开食盒,将里面饭菜一一放在小几上,又拿起角壶倒着酒水。

    “曾经有个老头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语,永远不要尝试说服一个自大狂妄的人,说了他也不会听。”

    蔡鞗饮下酒水,侧头看了眼低头落泪的女人,沉默了稍许……

    “死了这么多人,朝廷需要个交待,百万人命也需要个交待,你爹的人头我要了。”

    “你凭什么……”

    “啪!”

    蔡鞗重重将筷子摔在小几上。

    “凭什么?”

    “与老子说凭什么……”

    “孙老怎么死的?苏和钱庄是谁毁的?哪个让你们踏入的蔡府?谁让你们踏入的学堂?哪个给你们胆子动老子的书——”

    “若非公主迫使谭稹退兵,你们数万人早死的连渣都不剩——”

    方金芝被他气势所迫连连后退……

    “哼!”

    蔡鞗冷哼,从小几上拾起筷子,夹起根野菜细细咀嚼。

    “要么你爹人头送去开封,你们可以活,要么你们全都去死!成王败寇,即使输了也要像个站着撒尿的男人!”

    ……

    “你……你是要把俺们流放大明岛吗?”

    “大明岛?你们不配!”

    “你……”

    “别以为老子在羞辱你们!”

    方金芝突然走上前,抓起蔡鞗刚啃了口的馍馍就是狼吞虎咽,好像几十年没吃过饭的恶鬼。蔡鞗眉头皱了下,没有理会混账女人将碗碟也全堆在自己眼前,拿起角壶倒了杯酒水。

    “所有人都以为我想要你们臣服,想把你们迁往大明岛,实际上我根本就看不上你们!你们只是一群没脑子却自大没边的蠢货,别以为小爷是在损你们!”

    蔡鞗刚要再次倒酒,方金芝却一把将角壶抢去。

    “哼!”

    蔡鞗冷哼一声。

    “童贯自辽国带回来一个混账后,朝廷就一直有联金灭辽的争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关注一下辽国事情。若你们在朝廷大军攻打辽国时造反,小爷还能高看你们一眼,可你们偏偏在朝廷战前惹事,在西军入京准备北伐前惹事,如此自寻死路行为难道不愚蠢?当日小爷在学堂,特意与你讲‘天时亦是时机’话语被你当屎拉出了?更别提你们作死攻打杭州!”

    “自己愚蠢也就罢了,世上脑子笨些的人多了,但你们却是一群废人!是一群脏人!”

    此话一出,方金芝蹭得站起,伸手就要揪扯他的衣领,就要揍他……

    “恼怒?生气?”

    蔡鞗眼神冰冷,毫不畏惧愤怒女人抬起的手臂。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这句话语,你们懂的只是破坏!”

    “官吏,靠的是科考入仕,是凭借着读书本事做的官吏,才能高就能做官,这是不是公平?”

    “商贾,起初没哪个是家财万贯,起初也都是一无所有百姓,就因为人家比你们更吃苦,比你们更节俭、更聪明,所以人家成了小财主,一代代积累,一代代教育子孙,所以成了大财主,这不是公平?”

    “砰!”

    “人家数代人的努力,数代人的勤奋、积累,凭什么就要被你们一日间毁去?你们凭什么想要一日间拥有他人数代人、百年的积累财富?”

第381章 摩尼教是激进党(上)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那是律法!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让你们肆意滥杀无辜!”

    “哼!”

    “你们杀官,杀富裕商贾,杀土财主,你们凭什么杀人?你们的律法呢?如果你们弄了个律法,哪怕再如何的可笑、幼稚,再如何的不值一提,哪怕你们有,小爷就为之前的话语道歉,你们有吗——”

    看着举手却泪流满面倔强不愿低头的女人,蔡鞗心下憋了一肚子火却难以发泄出来,两人对视良久……

    “哼!”

    “不愿小爷说你们是废人、脏人,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做的什么混账事情!”

    “贪官污吏也好,为富不仁商贾也罢,他们犯法自有律法制裁,你们想为人定罪,想以百姓名义定罪,你们的律法呢?你们又几时制定了自己的律法?你们又如何监督他人不会肆意污蔑他人触法?”

    “什么都没有,只以他人财富多寡定罪,你们凭什么给人定罪?就因为你们穷,就因为你们委屈,就因为你们有刀子?你们就可以肆意伤害无辜?”

    “废人,好吃懒惰,做啥啥不成,偏偏还怨天尤人。江南历来都是各朝最为富庶的地方,若在这种富裕之地都觉得不好,你们让十年九旱的大西北百姓怎么活?把你们送去毒虫遍地的大明岛,你们会心甘情愿?不会造小爷的反?”

    “脏人,那是指你们顽固的活在自己狭隘、愚蠢的圈子里!早他娘地与你说了造反也要看天时,早他娘地与你说了‘金角银边草肚皮’屁事,可你们有听过吗?”

    “哼!”

    “一群好吃懒做的家伙,一群自以为是只会打造自己的圈子的家伙,就你们这样的人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进入都是遵纪守法的大明岛?有什么资格进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大明岛?”

    ……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不是你们倒是证明给小爷看——”

    ……

    “呜呜……”

    “我们不是废人……呜呜……我们没有不干活……呜呜……我们不是脏人……呜呜……我有说过……我爹不听……我阻止了……呜呜……”

    “呜呜……”

    “你是坏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呜呜……”

    ……

    看着不住用着泥污衣袖擦拭泪水、鼻涕的女人,蔡鞗突然间竟有些罪恶感来,感觉自己才是废人、脏人……

    说着说着把人说哭了,而且还是个女人,这让一旁的赵福金有些尴尬、扭捏、不自在,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在蔡鞗所遇到的女人中,方金芝与赵福金也只在樊楼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在那种情形下见的面,现在看到自家五郎、相公把人说哭了,而且听着还是要拿干掉自家赵氏江山说事……

    赵福金不知所措,但她是个善良的女人,看着不住委屈、悲愤女人哭嚎,终究于心不忍拉着蔡鞗手臂。

    “五郎……还是……还是别欺负了金芝姐姐了吧?”

    蔡鞗一阵无语,叹气道:“你倒是心地善良,也不看看眼前女人凶狠样子,她可是要抓了你,砍你脑袋的人啊!”

    “啊?”

    赵福金一阵呆愣。

    蔡鞗指着红着眼睛看来的女人,叹气道:“你看她现在样子够凄惨吧?可她现在也是公主!造了反也不是非得生死拼杀,你看看梁山贼多逍遥自在,个个都混了个官身,尽管日后也不见得痛快了,可毕竟朝廷不能明着砍人脑袋不是?”

    “这女人的爹爹就混账了,非得当了皇帝!当了皇帝还如何与你父皇和好?只死了她爹爹一人,能保下数万人命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咱再说这些人去留问题。”

    蔡鞗指着跟个泥猴子似的女人,说道:“他们是摩尼教,且不说这些人有没有研究透彻摩尼教究竟是什么,但他们是一个团体!”

    “一个团体,一个小集团,大明岛也不是没有一个个小团体,比如老寨与海瑞商号就是海龙帮因为登岸与否分成的两个团体,比如咱家训练的近卫军、本土舰队所属与阿侬师傅领导的五军都督府又是另一个团体,再比如大明岛与麻逸国所属,再比如福金代表着的宋人以及妞妞代表的辽国汉民所属……”

    看着赵福金有些扭捏,蔡鞗笑道:“这些都是较大范围的团体,还有些是小范围内,比如五军都督府名下三大舰队,比如内阁内三两个老头组成的吵架同盟……至于你代表着的宋人,你也别太过在意,相公对此并没有什么介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一个个小团体,这很正常,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有着自己的政治意向的团体,或者说……党派的雏形。”

    蔡鞗拉着赵福金走到书桌后,又很自然的将她抱在自己腿上,搂着柔软腰腹看着瞪来的女人。

    “佛,人弗,人心干净无垢就是佛。道,首走,就是说人的脑子要不停的思索世界万物存在的道理,所以啊,真正的老道都躲在深山老林里,因为他们研究的是天道轮回,是事件万物。”

    “摩尼教就不同了,这个教派传承久远,久远到了还没有佛、道之时就有了摩尼教,是西域一小国因北方蛮族入侵时产生的教派,他们将掠夺、杀戮、欺压自己的蛮族称作为黑暗的一方,自己被欺压、被杀戮、被掠夺的一方称作为光明一方,所以就会出现光明对抗黑暗的教义。”

    “圣火昭昭,圣火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光明慈父,知情知义,启我澄心,苏我明性。怜我世间,魔尘岔染,除恶扬善,唯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十二常宝,谱启诸明,妙音引路,无量净土……”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怜我世间……除恶扬善……焚我身躯……”

    “唉……”

    “你看看这教义,这明显就是为了劳苦大众甘愿烈火焚身、舍身取义的……圣人。”

    蔡鞗苦笑一声,叹气道:“食菜魔,不食肉、不饮酒,为了百姓免遭压迫而反抗,比如为赋税、劳役而反抗,比如反抗商贾压低工匠工钱,比如……总之吧,这些人就是为了反抗而活的,所以才会毫无理由的杀官,杀士绅,杀商贾富户,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人压迫了百姓……”

    “说白了,这些人也是为了底层百姓利益活着的一群人!”

第382章 摩尼教是激进党(下)

    看着混账女人恢复了平静,反而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蔡鞗心下就有些后悔没把她赶出书房,想到自己要打自己嘴巴,更是难言苦涩。

    蔡鞗叹气道:“说摩尼教是废人、脏人……其实并不是事实或不准确,当然也有很大成分是相公很生气。”

    “佛教告诉人们,要废掉五情六欲,要让自己的内心纯净无垢;道教告诉人们要摒弃杂念好好研究天道万物。尽管现在有无数骗人钱财的和尚、道士,但那不是佛、道本义。”

    “摩尼教却不一样了,与儒教有些类似。儒,人需,就是以人为本、以民为重。”

    “佛、道,讲究的是自身,或是让别人修行自身,而摩尼教呢,是让自己为其他人牺牲,有‘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的意思,这与咱们的《为民党》党纲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还处于懵懂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反抗、打砸、破坏,是激进党或教派。”

    “儒教,或者说儒门子弟,他们也是以人、百姓利益为根本、宗旨,儒家的党纲就是孔孟圣人典籍,是通过科举考试成为官吏,继而通过治理天下来实现政治理想。”

    蔡鞗指了指呆立不动的女人,说道:“摩尼教杀官,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官吏其实也是为了百姓利益而活的一群人,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儒生千千万,有一些官吏做坏事也不稀奇。”

    “儒家通过和平路径,通过读书、入仕来造福百姓,来实现儒教的政治理想。而这女人和他身后的摩尼教,通过的却是暴力活动,通过不满反抗,通过破坏、打砸、烧杀抢掠来实现‘为民张言’的政治理想。”

    “这就是他们的最大区别,也因此,甭管是谁都不会喜欢他们,也正因此,他们就成了锅里的那粒老鼠屎。”

    先是被蔡鞗连连重击捶打,又是废人又是脏人的,把方金芝和摩尼教批的一无是处,正委屈、悲愤泪眼八叉呢,结果峰回路转,可恶的坏人转而将他们与圣人带领的儒家弟子并列了,方金芝心下好受多了,正想着坏人也不是太坏呢,结果又把自己定义为老鼠屎,也不由瞪着眼恼怒。

    “你刚才还说俺们为民利益,凭啥又说俺们是老鼠屎?”

    蔡鞗那个气就别提了,就不能给混账女人好脸色,张嘴就是一通恼怒。

    “你耳朵聋了是咋滴?小爷没说你们与儒家的区别吗?人家书生走的是和平路数,是科考做官,你们呢?你们是破坏!是烧杀抢掠——”

    “混账女人!”

    “破坏你懂不懂?你这混账女人砍倒一棵树,难道就能保证不砸了下面花花草草?因为你们造反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若非小爷带兵截断了江水,若非小爷在杭州登岸,若非小爷逼迫着朝廷二十万大军,你个混账知道还会死多少无辜吗——”

    “混账!”

    “苏州、湖州、杭州、徽州、睦州,仅这五州便死了百万无辜,这还是小爷逼迫着二十万军卒止杀情况下——”

    “混账!”

    “一群混账——”

    ……

    被指着鼻子一通大骂,方金芝不敢稍有激怒了他,许久才听到坏人再次开口。

    “小爷在大明岛立国,虚君治国,一党执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小爷虽然是王,却是屁权利都没有的王,只是个样子!所有权利归于《为民党》,就比如你爹做了皇帝,权利就应该是全部摩尼教徒说的算。”

    “来来,你来告诉小爷,你爹做皇帝是个空架子吗?”

    ……

    “混账!”

    “大明岛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群体,但那是依照情感、利益自行依偎在一起的群体,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为民党》下之人,而你们就像是另一个党派,尽管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党派!”

    “执政党本身就有排他性,可以有补充,但绝不允许其他党派威胁自身!再回头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的教义、所作所为,你们有资格作为《为民党》下的补充吗?”

    “没有!即便你们弄明白了党派是什么,即便你们改变了摩尼教的名称,你们也没有资格作为《为民党》的补充!你们只会成为挑战者!这与大明岛的政治初衷完全相悖!”

    蔡鞗冷哼一声,又说道:“你们是暴力挑战者,不仅仅在宋国,在面临宋国本土的儒家、儒门时,你们是挑战者,去了大明岛,你们同样是挑战者,不仅仅如此,你们去了任何地方都是如此,永远都是挑战者,而且……即便你们得了天下,即便你们成了宋国皇帝,也一定会分裂!”

    “你爹做了皇帝,你哥做了太子,也一定会对下面同样的教众动手,也一定会有同样教义的教众反抗,因为你们一开始的根就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是脏人!是老鼠屎!所以小爷根本就不想要你们——”

    ……

    看着又泪眼八叉的混账女人,蔡鞗就是一声冷哼。

    “哼!”

    “想为百姓做事,想减少些百姓负担,想让百姓过好日子,理想很好,意愿很好,可你们为何不学学儒家的本事?儒家的手段很差吗?偏偏学习被西域赶跑了的摩尼教!你们也不想想摩尼教为何被西域赶跑的?”

    “不满朝廷,不满官吏,不满士绅,你们倒是也通过考试做官啊?做了官,教人做好事不行吗?就算做不了官,召集千把口子堵在官衙门前告状不行吗?写了无数状告满开封城张贴总行吧?偏偏整刀整枪的,死了的无辜你能让人活过来咋滴?”

    “混账,全他娘地混账东西!”

    蔡鞗别过头不愿理会低头不语的女人,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那……那你想让俺们怎么办?总……总不能全饿死俺们吧?”方金芝最后还是低头轻声开口。

    蔡鞗看了眼低头女人,冷声说道:“你爹的责任你爹承担!人头送来,小爷就给你们吃的,否则……饿死活该!”

    “你爹死,他人可活,至于这么个活法……只是跟着胡闹的小兵、百姓,啥都不懂的,可送去大明岛服劳役三年,三年没劣迹,转而为民。”

    “至于你们的官吏、将领,哪怕只是管着三五人的伍长级别的,也会被流放,至于流放到荒岛,还是南洋有人岛屿,你们自己决定,流放后,不管你们是老老实实耕种,还是自立为王,那都随你们,但是!每年小爷要收取三十税一的税赋……别以为小爷坑你们,因为你们这些混账,小爷至少会投入万万贯来恢复你们破坏后的各州县,小爷损失的,你们就得给小爷补回来!”

    “三十税一不能少,你们抢掠的财宝若敢保留一丝一毫,别怪小爷把你们全都饿死在山洞里!”

    “哼!”

第383章 摩尼教的内乱(上)

    方金芝想要开口反对,看到蔡鞗坚定眼神时,知道面前的坏人是真的恼怒了,最后也只得低头答应。

    方金芝离开了,坐着船连夜离开了江宁,她和摩尼教根本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原本在歙县、青溪县围堵朝廷二十万兵马的第一师、第二师、南洋水师数万兵马并未撤兵,依然堵在各关卡要道封锁摩尼教。

    摩尼教闹腾的太大了,一开始百姓还跟着瞎闹腾,等到朝廷毫不留情举起屠刀砍杀了百万人后,徽州、睦州、苏州、杭州以及官兵尚未来得及清剿的衢州、婺州、处州、台州、温州、明州、越州百姓,但凡跟随胡闹的全躲入山中或湖边芦苇荡一日三惊,唯恐朝冷血举刀屠戮,不仅仅是跟随摩尼教胡闹百姓,即便是啥都没有参与的良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担心朝廷趁机掠夺,等到杭州率先竖起紫色荆棘花苏字大旗后,等到蔡鞗强行接手江南后,各州县皆默认了蔡鞗的军令,百姓也都从山林、湖流中钻了出来。

    闹腾的这么大,肯定会有事后追究的事情,要不然也没办法对官府和死伤的良善百姓交待,只是蔡鞗并不愿意太过动荡江南,主动交待罪过者可免罪三等,一个月内主动投案的,只要没杀人,只要交出抢来的财宝、地契,一律劳役三个月,将人安置在苏和商号霸占的田地上耕种,成为佃户就算完事。

    杀了人、伤了人的。作乱大小头领一律将人送入杭州监牢看押,这些人会被流放到海外,蔡鞗准备用来开疆拓土用,底层小兵卒将分批运送到流求、大明岛进行改造。

    只要老老实实在一个月内投案的乱民,蔡鞗并不打算举刀砍杀,但若一月内不投案自首,只要被人举报,只要核实,一律重罪,一律砍脑袋。

    无数告示张贴,各州县投案者无数,据杭州送入到江宁的账册名单就有将近两百万之多,而其中九成九都是跟着摩尼教瞎胡闹乱跑的百姓,既不敢杀人也不敢打砸的百姓,只是因想保着自个瞎胡闹的百姓。

    摩尼教闹得太大了,大到即使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教徒也没办法再藏起来隐匿,大家都见过面,谁杀没杀过人也都一清二楚,想藏都不可能,所以才会如山洪一般老老实实跑到官府门前,老老实实将罪过向南洋兵卒交待,老老实实将金银珠宝交了出来。

    当然,也不是说其中就没有杀了人的将罪过往小里说,但这是少数,蔡鞗和杭州也没有太过严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了而已。

    蔡鞗和杭州的态度让动乱的各州县在极短时间内稳定了下来,作为摩尼教大本营的徽州、睦州,百姓在短短数月内死伤者近半,摩尼教、朝廷近百万人接连抢砸闹腾,两州之地哪里还有粮食可以救济残存百姓?

    为了救助徽州、睦州百姓,只能从江宁、杭州一北一南调拨粮食救助,而囤粮之处就是歙县、青溪县,徽州、睦州衣食无着百姓想活命就只能前往两县,结果就是夹在两县之间的百姓一扫而空,藏在帮源洞、梓桐洞的数万摩尼教就只能饿着肚子。

    歙县、青溪南北夹着朝廷二十万大军,谭稹无奈,只能放下兵器离开江南,如今换成了摩尼教数万人,除非数万人真的想生生饿死在山洞里,否则就只能弃械投降。

    蔡鞗是恼怒方腊和摩尼教的,若非为了留下朝廷兵卒和他们手里的财货,根本不会堵住朝廷兵马的道路。

    一个月没理会帮源洞、梓桐洞,方腊也承受不住了,蔡鞗只低头处理遭灾各州县耕种和摩尼教蛊惑的百姓、兵卒安置事宜,连各州县的残存富户、士绅不满都没来得及处理,但正因他的态度,让山洞内藏着的教众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投降,另一派自然是奋力抵抗,哪怕吃人也在所不惜。

    蔡鞗不知道,不知道山洞内竟还藏着数万妇人,是杀戮无数士绅、商贾、官吏的妇人家属,若是知道这帮混账竟敢将数万妇人当成了军妓一般存在,若是知道山洞内竟有人欲要拿这些人食用抵抗,他会毫不犹豫将山洞内摩尼教全部杀死,会将方腊活剥了。

    方金芝没敢说,比较了解蔡鞗性子的她不敢提及山洞内妇人,只是尽可能的保护着数万妇人。

    方腊到了真正山穷水尽的地步,山洞内已经断粮了两日,所有人红着眼睛盯着彼此,唯恐下一刻就会被身边人砍了脑袋,方腊及方家所属子嗣已经失去了控制局势能力。

    摩尼教死了太多大小旗主、坛主,四方将军只剩下邓元觉、司行方,四镇将军剩下了庞万春以及在明州主动弃械投降了的吕师囊,余者什么杂七杂八封号元帅、将军死伤无数,即使丞相娄敏中、尚书王寅也在柴进打开城门时战死,反倒是什么本事没有,只会招摇撞骗的包道乙活了下来,即便活了下来也还掉了条手臂。

    山洞内气氛压抑,随时都可能爆发激烈厮杀,这让消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包道乙心忧不已,没了条胳膊的他面色苍白的让人心惊,但在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在只能躺在藤床上的他。

    头裹黄头巾的方十七刚上前了三步,包道乙身后头裹乱七八糟布巾兵卒齐刷刷拔出刀剑,方十七忙顿住脚步,他知道,只要敢再上前,必然会与地上尸体一般无二。

    方十七隔着丈远深深抱拳一礼道:“天师,金芝已经三日未归了,再这么等下去,咱们都得死!”

    包道乙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女人默默将他搀扶坐起,又在背后放了个草蒲团……

    面色苍白的包道乙指了指方十七背后的邓元觉。邓元觉沉默数息,抛下禅杖默默走到包道乙身边蹲下……

    “可曾后悔?”

    ……

    “身为佛道中人……”

    “饥饿了……”

    “人肉可否吃的进肚子里充饥?”

    ……

    “呵呵……”

    “怪不得……怪不得那娃娃如此不屑我教。”

    ……

    “熊熊烈火……”

    “怜我世人……”

    “多么讽刺……”

    ……

    包道乙对一言不语的邓元觉很是失望摆了摆手,冷声说道:“从今日起,老道不再是摩尼教之人,想要吃人,你一个和尚就先吃老道好了。”

    “俺吴直从今日起也不再是摩尼教之人!”

    红白头巾吴直一把扯下女人衣裤做成的头巾,愤恨摔在地上,无数乱七八糟颜色头巾默默摔在地上,手中刀剑棍棒却依然持在手,冷冷看向对面红、白、黑、青、黄五色头巾,一副一言不合就会与摩尼教嫡系五行旗厮杀架势。

    纯红、白、黑、青、黄五色头巾是以摩尼教原五行旗组建的五方卫军,与对面的人数更多的乱七八糟头巾不同,是方腊的嫡系精锐。

第384章 摩尼教的内乱(下)

    摩尼教人数太多了,不可能人人都裹着纯色丝帛头巾,更多的是用洞里富贵家女人衣裤做成的头巾,头巾不纯就代表着不是精锐,不是嫡系,当面临一线活命生机时,在对待洞内深处女人处理问题上,杂色头巾与五色头巾爆发了激烈冲突。

    就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杂色头巾们纷纷扯下头巾,准备彻底决裂、厮杀时,方十七大惊,向躺在藤床上的包道乙深深一礼。

    “天师,蔡家小儿张贴的告示咱们都知道,杭州送来的消息大家伙也都知道,他们把咱们的兄弟都关进了大牢,他们想干什么?不还是想用咱们兄弟头颅向朝廷邀功?”

    “天师……”

    方十七还要劝解,包道乙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大和尚邓元觉。

    “虽然你与那孩子只匆匆见过几次,而且还不甚友好。”

    “那孩子因为帛锦一事与苏杭商贾开战,与朝廷开战,你邓和尚觉得那孩子太过贪婪,咱们帮了他,所得却少了些,你们恼怒,偷偷放出他与咱们勾结的消息,他抓了咱们不少兄弟,你邓和尚愤怒欲要与他开战。”

    “那孩子在海州登岸,一路抢一路散财……咱们跟着他发了笔小财,你觉得是咱们帮了他,要不然哪里会这么顺利让他一路杀到江宁城下,所以……你不屑,更对他的高傲、羞辱恼怒,可他就仅凭一人一弓破开了江宁城。”

    ……

    “那孩子去了海外,一去就是三年,咱们却有教众百万……百万啊……老道从未想过我教会有如此辉煌之时,可当你们一心要攻打杭州时,老道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害怕那孩子四年前警告老道的话语……”

    “邓和尚,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孩子,一个尚还需要自己读书识字的孩子,竟告诉他人,他要做山长,他要开馆教书。”

    “你说可笑不可笑?”

    ……

    “唉……”

    “一个尚还需要先生教导蒙学的娃娃,偏偏还就开馆当了先生、山长,偏偏在遭受刺客重伤待死时,在抓了咱们诸多坛主之时,警告圣女与老道不要攻打杭州,说金角银边草肚皮,说杭州就是草肚皮,说朝廷会两路夹击咱们,说朝廷精锐西军、禁军夹击咱们……”

    “呵呵……”

    “老道就在想啊……”

    “那孩子怎么就知道咱们会造反?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会攻打杭州?”

    ……,

    “怕啊……”

    “当你们一意要攻打杭州时,老道真的怕了,真怕所有的一切都如那孩子所说,会有两路夹击咱们,会是西军、禁军夹击咱们……”

    “可你们说……我军百万……说他只是个无知娃娃……说他不也走了海外……”

    包道乙看着数丈外的方腊、方肥、方七佛、方天定……眼中却空洞的让人不忍直视……

    “你们讥讽、不屑……”

    “两路大军来了……”

    “西军……禁军……二十万大军夹击,势如破竹……”

    包道乙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邓元觉,笑道:“若不是那娃娃教授的学生弟子领兵登岸,你我早死在了杭州了吧?”

    ……

    “一个郭老头,一个只是编纂书籍的先生,二十万大军就只能止步不前,一个咱们抓起来的老头,肆无忌惮的二十万大军就只能刀剑入鞘。”

    ……

    “咱们有了火药,江宁有更多火药,可那娃娃去了江宁,童贯却不得不打开城门……”

    “一个未成年公主,郭老头带着一帮学堂娃娃,一南一北,二十万朝廷精锐就不得不弃械投降,不得不献出好不容易抢来的财货。”

    “一个娃娃,一个你们谁都不屑的娃娃,仅一句话语,整个江南各州、县俯首听命,皆紧闭城门不与朝廷大军粮食,仅一面紫色荆棘花苏字大旗,无数乡勇,无数百姓奔赴杭州……”

    “你邓和尚,你们又凭什么如此不屑那娃娃?又有何资格不屑?因为你们的年纪大吗?还是因为你邓和尚,你们身强力壮?”

    面色苍白老道躺在藤床看着黝黑崖壁……

    “老道有时就在想,咱们是为了穷人造反,活不下去的百姓愿意跟随咱们,可那娃娃凭什么,凭什么仅仅只郭老头一人,本应该砍人的二十万军卒就这么退却了?”

    “为什么?”

    “那娃娃砸了官家的石头,勾结辽国逼迫官家低头,那谭稹不应该砍郭老头头颅吗?整个江南官吏,天下百姓不应该将那娃娃当成贼寇吗?为何仅一面旗子,短短几日,数十万人聚在旗下?仅仅只那娃娃一句话语,整个江南官吏、兵卒、百姓都唯命是从……”

    “为什么?”

    ……

    包道乙转头看向头颅深深低垂的邓元觉,竟然咧嘴笑了……

    “在杭州时,在老道研读那娃娃教本时,老道想明白了,越是想了明白越是后悔,越是替圣女惋惜,圣女……圣女是有机会入了那娃娃学堂的。”

    ……

    “将有八德,八德以‘仁’为首,待友以仁,待敌以仁,待天下亿万百姓以仁……”

    “那娃娃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在帛锦一事上,本来已经击败了那些不良商贾,本来已经吞下了所有,最后又还了回去。本来无需与朝廷对抗,却因为朝廷要吞了苏杭之财,却因朝廷要百姓损失无数财富,所以他与朝廷打擂,最后付出了一座金山。”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与民开放流求岛,为国寻外源之水减少朝廷对百姓的压榨,逼迫宗室皇亲拿出数百万贯……”

    包道乙灿烂笑道:“那娃娃以仁,待民、待友、待敌以仁,方十七说杭州关押了咱们的兄弟,说要砍杀他们,老道却是不信,那娃娃要砍杀他们,真的要弄得这么麻烦?要砍杀咱们,真的需要这么麻烦?”

    已经没了头巾的赵毅自人群走出,抱拳向包道乙深深一礼。

    “天师说的没错,小五衙内要杀咱们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前往歙县、青溪逃难的百姓、兄弟太多,想要寻到圣洞更是容易,能逼迫朝廷二十万大军弃械投降,若要真的厮杀起来,咱们恐怕只有一死,所以俺赵毅相信小五衙内!”

    “俺姚义也相信!即便小五衙内把俺流放海外俺也认了!”

    “还有俺廉明,哪个若敢打洞里女人主意,敢害了所有人性命,俺就与他拼了,甭管是谁!”

    “廉明大哥说的对,想害了大家伙的性命,甭管是谁都不行!”

    ……

    没了头巾的教众全都恼怒看向对面五色头巾,即便方腊也在数万人的愤怒之列,就在局势即将失控时,就在将要因为洞里的女人拼死厮杀一场时,一半大少年大叫冲入人群。

    “圣女回来了……”

    “圣女姐姐回来了……”

第385章 你们想好个屁

    方金芝的回归让数万人骚动,紧张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方家一干人以及五色头巾将领们欲要将人留下,想要私下里询问前往江宁城的经过,没了头巾却占据七成人数的教众大怒,尤其是原本隶属于苏、湖、杭、衢、婺、处、台、温、明、越大小旗主、坛主、头领们极为强硬。

    “哪个要敢扣押了圣女,我苏州兄弟绝不与他干休!”

    “还有我湖州兄弟!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敢扣住圣女!”

    “放开圣女!”

    ……

    数百大小头领恼怒上前,四五万人拿着刀剑棍棒上前,刚刚松弛了的紧张气氛瞬间暴涨数倍。

    “住手——”

    方金芝大惊,一把推开面前的方肥,大步流星走到包道乙身边,看着老人苍白面孔,一脸的担忧。

    “天师还好吧?”

    包道乙微笑点头,笑道:“小山长没有责怪《检字典籍》的事情吧?”

    方金芝情绪瞬间低落,低头道:“他很生气咱们做的事情,说……说咱们是废人、脏人,说……爹爹死,咱们可活……”

    方天定猛然上前,一脸恼怒道:“金芝!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

    众人不语,方金芝正待不理会方天定话语,正要把在江宁城时情景说一遍,方十七突然上前。

    “金芝,俺们都知道你与那小子不清不楚,知道那小子可以放过了你,但你莫要以为就可以欺骗了俺们所有人!”

    方十七站在所有人面前,一一看向无数没了头巾的兄弟……

    “教主登基称帝,宋国又怎能允许我方家所有人可活?金芝若言我方家一门所有人的命来换你们的命,咱们还可以勉强信了一半,可她却说只要教主一人的命,你们谁信——”

    “欺骗……那该死的小儿为何欺骗?因为他想要了咱们所有人的命——”

    ……

    无人开口,数十息无人开口,造反了,称帝了,方家与赵家已经没了任何缓解的可能,所有人都相信方家老幼会死,不仅方家上下皆死,所有的大将、高官都要死,而这些高官重将、教众高层全都在摩尼教嫡系五色旗中,这也是为何五色旗会与杂色旗对峙的根本原因。

    五色旗没有退路,都要被砍了脑袋。杂色旗不同,在看到杭州张贴的告示内容后,杂色旗数万人就知道,他们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现在,蔡鞗告诉他们,告诉山洞里所有人,只要方腊一人脑袋,其余的人都能活,谁信?闹腾了这么久、这么大,却只要方腊一人脑袋,谁信?谁敢信?

    没人开口,这一刻,绝望,灰暗死气在山洞蔓延……

    “我信。”

    就在所有人绝望时,藤床上的包道乙看着呆愣、不解、犹疑的方金芝,微笑指了指床沿。

    “给老道说一说小山长。”

    包道乙再一次开口“小山长”三字,不断弥漫的绝望、死气猛然一顿,无数人看向坐在老人身边低头女人。

    “他……他听生气的,一……一开始时只是翻看《检字典籍》,两个时辰都没理会金芝……”

    “嗯,小山长有理由恼怒,之后呢?”

    “他……他骂咱们是废人、脏人……”

    方金芝更是把头颅低了下来,把蔡鞗如何愤怒骂人的说了遍,唯恐自己不够聪明,唯恐蔡鞗欺骗她,唯恐他的目的是砍所有人脑袋,也没敢省略什么的,几乎就一字不差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其实……其实他也不是说俺们真的是废人、脏人,他……他的意思是……是咱们摩尼教的方法不对,说……说咱们摩尼教和儒教……就是那些书生,说摩尼教、儒教与佛教、道教不一样。”

    “说……说佛教、道教都是为了自身,修行的是自身,即便道士救世,也是因自身的天道……说……说摩尼教、儒教其实与他弄的《为民党》差不多,是政党,只是……只是咱们不如儒教,儒教有圣人典籍作为党章,咱们没有……”

    包道乙微皱思索……

    “咱们的教义不是那……党章吗?”

    方金芝低头许久……

    “金芝……金芝没敢说,估计说了也会被他骂,金芝在杭州时与郭先生读了几日圣人典籍,觉得……觉得比圣教教义好些。

    “他……他说……咱们摩尼教与儒教的根本都是好的,都是想让百姓好,只是路子不一样,书生通过读书、科考、为官,通过做官来实现对百姓好的政治理想,而咱们是……是通过破坏、暴力推翻坏的,建立一个好的朝廷来对百姓好,可……可咱们根本没有想清楚怎么建立一个好的朝廷,所以他才说咱们是废人,是……是脏人。”

    方十七不喜说道:“咱们怎么就没有想清楚建立一个好朝廷了?你是那蔡家子的女人,自然是向着他!”

    方十七开口便是“蔡家子女人”五字,方金芝又羞又怒,蹭得大怒站起。

    “谁是那坏人的女人?想好了?你们怎么就想好了?是你们这些个个都是大将军,还是你们个个都是丞相尚书?”

    “律法呢?你们杀人、抄家,他们就算有罪,他们的妻儿难道也有罪?难道有钱就有罪?难道读书好做了官就有罪?”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你们给那些人公平了吗?你们给过山洞里的女人公平吗?是人就有聪慧愚笨,就有勤奋懒惰,难道整日躺在床上不干活的烂货就该锦衣玉食?勤奋聪慧的就该刨土乞讨?”

    “你们给过他人公平过吗?”

    “哼!”

    方金芝差点没被蔡鞗骂的钻地缝,若她敢当场说出山洞内数万女人,估计当场就会被暴怒的蔡鞗剥了人皮展览。

    一想到因为这些人的过错却要让自己承受委屈,心下就有股难言怒火。

    “想好了……”

    “你们想好个屁——”

    “圣人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何为天地立心?如何为生民立命?如何为往圣继绝学?又如何为万世开太平?”

    “你……你们想过这些吗?”

    方金芝恨恨擦拭着眼睛,指着所有人……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情人有情,天地无心人立之,你们这些混账如此对待山洞里数万女人,你们哪里有怜悯世人之心?”

    “为生民立命,怎么立命?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们都能自己做出来?难道不需要走街串巷卖货郎?不需要商贾?你们自己就是官,你们自己看看身上穿的、吃的,这还没几个月呢,若是过了三五十年,你们比那些贪官还贪一万倍!”

    “为往圣继绝学……你们毁了他的学堂——”

    一想到学堂的事情,方金芝就是又愤怒又委屈,与蔡鞗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最是知晓他在意学堂,结果却被这些人毁了,更是差点毁了郭涣编纂几年的典籍。

    方金芝一脸愤怒,挨个将人点过……

    “那坏人即便脾气不好,他也知道待民低赋税、低佃租,也知道在学堂里教娃娃,知道走海经商,更是准备往你们破坏了的江南投入万万贯钱财!”

    “你们呢——”

    “你们想好个屁——”

    “你们只知道抢——”

    “只知道杀人——”

    “只知道欺负女人——”

    ……

    “他……他没说错!”

    “金芝就是废人——”

    “金芝就是脏人——”

第386章 摩尼教造反的因缘不对

    方金芝泪流满面,承认自己是废人、脏人让她极度委屈,可那人没有说错,啥都没有想好,没有想好究竟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度,没有想好却要破坏一个大西北穷苦之地还没作乱的国度。

    看着方金芝泪流满面,看着她委屈擦拭着眼泪、鼻涕……

    “唉……”

    包道乙深深叹息,无数人不语,不敢抬头去看泪流满面的女人……

    方金芝猛然站起,大步走向山洞深处,那里还有数万女人。

    “你们爱信不信!金芝今日就带着女人离开,他要杀金芝头颅,金芝就让他杀!”

    廉明冷冷看向方十七:“廉明今日已经不再是了摩尼教的人,夫人去哪里,廉明就愿意跟着去哪里!哪怕去死!”

    看着廉明按刀转身走向山洞深处,他人皆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没了头巾的教众们大喜,纷纷冷哼转身进入山洞。

    但凡是摩尼教的资深教徒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方金芝与蔡鞗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知道当年蔡大驸马大闹樊楼时用的就是“小爷的女人”借口,之后也是纠葛不断,更因为攻破杭州时保护蔡府、学堂而边缘,甚至于强令将领子女入学而激怒了方腊,生生捆绑着带回睦州,生生捆绑着嫁给柴进……

    资深教徒太清楚了两人的事情,尽管蔡鞗从来都没怎么着她,可别人又如何相信?

    心下知道归知道,可今日方十七竟然当着无数人的面挑明了,正当他人惶恐不安时,方十七喊了“蔡家子女人”五字。方金芝又羞又怒,别人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都成了小五衙内夫人的手下,难道小五衙内还能砍了自己脑袋?

    廉明当场反叛投入方金芝门下,一人转身,无数人跟着转身,五色头巾却慌了,眼下是最后活命的机会,错过了,谁又能想象后面是如何的凄惨?

    就在数万人转身拥护着方金芝时,就在数万人准备要带着洞中女人南下青溪时,沉默不语的黑色旗主庞万春默默解下头巾,妹妹庞秋霞也跟在兄长身后,默不作声走向藤床的包道乙。

    庞万春、庞秋霞和黑头巾们的动摇,其余各旗精壮也不再理会各自头领愿不愿意,只要不砍脑袋,劳役三年就三年吧。

    呼啦啦全跑到包道乙身后,方腊以及一干方家子孙顿觉悲哀,可这就是现实。

    方十七还待开口恼怒,方天定默默解下头巾,一语不言走到包道乙身边,静静看着枯瘦老人许久……

    “在杭州时,在郭老出城时,天定就后悔了。”

    后悔了,后悔什么?方天定没有多说,包道乙只是微笑,又莫名摇头叹息。

    “你名字不好,天定,好的坏的都由老天来定,而这就是命。”

    方天定默默点了点头,包道乙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许久才再次开口。

    “当年老道与金芝一同前往开封,曾与那娃娃闲聊过关于命运事情,他说……命运有宿命、因果两种说法。”

    “宿命……是说不管你如何努力,最终结果都不会改变,有的人生下来大富大贵,有的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蹉跎一生。”

    就在方天定点头时,包道乙笑道:“命运既然已经定下了,所有人都躺在床上张嘴等待上天裁决好了,又何须耕田种地?所以呢,为了劝人行善,佛家就又有了善恶轮回,这辈子吃苦行善,下辈子就可以投了个好人家。”

    无论方天定,还是庞万春、邓元觉,或是不远处的方腊,以及从山洞深处走了出来的方金芝,对于包道乙的话语都深信不疑,命可不就是上天注定的吗?包道乙却像是想起了曾经的不堪,苍白的脸上满是无奈苦涩……

    “那娃娃不怎么相信宿命,更为相信因果,相信万法因缘生……”

    “他说摩尼教造反是因,结果必然是失败,因为机缘不对,自一开始的造反根源、机缘就错了,结果自然也注定会失败。”

    众人皆是一愣,方金芝从没听过老人说过这些话语,蹲在床边奇怪说道:“那坏人是说广南的事情吗?是因为咱们没去广南吗?”

    包道乙苦笑摇头。

    “佛说,万法因缘生。”

    “何为缘?”

    ……

    “亲因缘,无间缘,所缘缘,增上缘。”

    “他说……”

    “亲因缘是说造反的因要合理,要有前途,应该是个可以发芽、长大、开花、结果的种子。在他看来,咱们的造反本身就没有前途。”

    “为何?”

    “因为此时宋国不是乱世,不是秦末、汉末、晋末、隋末、唐末之时,朝廷还没有达到可以由一群百姓随手推翻的地步。”

    “在江南富裕之地造反更没有前途,江南富庶,一些人因为贫穷、不满怨气而造反,之后呢?两三年后,跟着造反的百姓会发现还不如之前的生活,又如何可以成功?”

    “在那娃娃看来,一开始时,咱们造反的种子就不是一粒饱满稻谷,一开始的亲因缘就是个错误。”

    庞万春、邓元觉等人眼神更加怪异……

    “无间缘,是因缘不间断,生机不间断,就比如种子发了芽,可以不间断的生长,就比如咱们造反,造反的根基是什么?是遭苦遭难的百姓,如何保证造反生机不间断?”

    “是天灾人祸不间断,是朝廷昏君污吏昏招连连,是朝廷持续不断地祸害百姓,只有如此,心甘情愿跟着咱们造反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咱们的兵马、地盘才会越来越大。”

    ……

    “所缘缘……”

    “给跟着咱们造反的人希望,让跟随的百姓看到……看到日子在变好,有奔头的希望,让将领、官吏们看到王侯将相的希望,只有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大家伙才能劲往一处使,才会机缘生出机缘。”

    “增上缘,选出英明神武的头领,选出诸葛武侯那般贤良智谋天下臣子,选出勇猛善战将领训练精锐军卒……总之就要给造反创造更为有利的外在条件,增加更多好的机缘。”

    包道乙无奈叹气……

    “那娃娃说,只有四缘齐聚,摩尼教才可能造反成功,才是‘万法因缘生’的因果。只是……只是咱们一开始亲因缘就错了,之后的无间缘、所缘缘、增上缘也谈不上,所以咱们仅仅只数月便走到了今日地步。”

    众人一阵沉默,邓元觉却蹭得站在包道乙面前,他是和尚出身,包道乙又用因缘论来述说他们造反的失败缘由,又如何不恼?

    “包天师,你这不是害人吗?为何不早早说出四缘话语?”

    众人听了包道乙这些话语也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即便方金芝此时也觉得包道乙是个害人精,全神色怪异看着躺床上面色惨白老人……

    包道乙苦笑道:“一开始的亲因缘便是错了,那娃娃说摩尼教造反的这颗种子是一粒不饱满的种子,不饱满种子想要结出饱满果实,就要选出肥沃田地。”

    “何处肥沃?”

    “不是杭州!不是江浙!江浙人富裕,没人愿意跟着造反,江浙是造反的贫瘠田地,富裕的田地在广南!广南人穷且悍勇,那里才是造反的肥沃土地,你们谁听金芝话语了?”

    “之后又是给跟随百姓希望的所缘缘,是给穷苦百姓希望,是给百姓期许的耕种田地,咱们打了这么多地方,都去抢富户了,谁想过给大家伙分田种地的事情?可有挑选智谋天下臣子、勇猛善战良将?连连战败,又哪里是智谋、善战之臣?”

第387章 南北两人的怒火

    包道乙心下憋屈、愤懑,与方金芝一般无二,两人都因为与蔡鞗不清不楚而边缘化,摩尼教强势的时候根本插不上嘴,今日说了这些话语又被无数人埋怨、不满,幸好蔡鞗不在山洞里,否则只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知道马后炮最让人讨厌的道理?

    躺在藤床上老人虽然郁闷不已,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无数人也轻松了许多,按照没皮没脸跟在方肥身后的方十七言辞……

    “天师都说了,造反失败又不是俺的错,是四大机缘不对!”

    ……

    摩尼教到了山穷水尽地步,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做出最后决定,方腊的人头最终还是放在了木盒里,十七从方天定手里拿过木盒,连看都没看便扔在了身后亲兵手里,双目却盯在人群中无数衣衫不整妇人……

    许久……

    “你们应该庆幸,庆幸少主不知道这些妇人的存在。”

    十七转身离去,身为军将的他很清楚大军中出现女人意味着什么,更是清楚少主最为厌恶的什么。

    数万面黄肌瘦大军在第一师看押下交出兵刃,二十啷当年纪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勇武战神,但凡不遵守纪律的,一律皮鞭棍棒伺候,而此时的摩尼教也没了往日的自大、狂妄,即便方七佛、方天定、邓元觉、庞万春这般人也要交出兵刃,但当虎子看到庞万春的大弓时,猛然推开兵卒上前。

    虎子是幢寨神射手,当年因蔡鞗遇刺才被阿侬招来的杭州,见到庞万春大弓时,眉头便是不可察皱了下。

    一干摩尼教众见冷漠不言的虎子翻看庞万春长弓时,皆是一阵担忧。

    方金芝上前抱拳道:“庞将军当日在歙县,有人可以证明,俺保证!”

    虎子抬头看了眼方金芝,将弓箭扔到庞万春怀里,冷声说道:“少主缺个护卫随从,你可以试一试。”

    虎子将察看后的箭矢扔回箭囊,摆了摆手,示意庞万春可以通过。

    第一师兵卒搜查极为严格,与二十万朝廷兵卒一般无二,在城门口收缴兵器,之后就是分批将人带入房内搜查有无偷藏金银,摩尼教早已没了反抗资格,不似搜查二十万大军时那般每每棍棒交加,男人入房检查,女人再出来时,脸上多了块黑布巾。

    无论有无罪过,山洞里走出来的都将分批送去海外,蔡鞗原以为并不需要亲力亲为,留守在杭州的阿侬、刘一刀、郭涣可以处理的很好,可当杭州送来一封信件后,胸中便生起股难言怒火。

    一封信件被扔在桌案上,或许是动作大了些,赵福金抬头看向阴沉着脸的蔡鞗,起身走到桌案前就要去拿书案上信件……

    “砰!”

    蔡鞗一巴掌拍在信件上。

    “别看了!”

    赵福金有些疑惑看着他竖起的眉头,最终还是收回了白嫩小手。

    “五郎……”

    蔡鞗狠狠一通揉搓脸颊,又将信件揉成碎屑,看着房门。

    “三儿。”

    守在门外三儿忙推门走入,啪的一个军礼。

    “大帅!”

    “让人告诉郭老,愿意回家的女人,每人补给百贯银钱,对归乡女人登籍造册,依据就近原则,让苏和商号名下田庄予以特殊照顾。”

    “没了家的,没了去处的,愿意选择自立更生的,与归乡妇人等若,皆许银钱百贯,商号各州县所属店铺皆以五成租赁与她们三年,受蔡府保护十年。”

    “愿意选择另嫁他人的……第一师、第二师没有家室的兄弟,皆安排与之相亲,各排、连、营、团依照配对成功数量定功勋,配对成功兵卒皆授骑士荣誉,许奴两人,本帅赠百贯贺礼。”

    蔡鞗说罢摆了摆手,三儿啪的一礼,正待转身离去时,突然说道:“大帅,咱们侍卫军兄弟还没有家室呢,要不也让兄弟们相亲吧?”

    蔡鞗一愣,阴郁的心情好了许多,点头道:“回杭州后,本帅亲自给你们做媒。”

    赵福金在他说出这些话语时,心下便有所觉,不由看了眼被扔进纸篓的纸团,挽着他手臂一脸伤感。

    “五郎最是善良……”

    蔡鞗一阵沉默……

    “若那该死的女人早一步说出……”

    “哼!”

    赵福金与蔡鞗待的时间不算最久,知道他的隐私却是最多,尤其听了那日说起的开封灾难,对他恼怒摩尼教私掠妇人恼怒没办法劝解,只能默默陪着他站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并不美好的景致……

    大明岛立国,人丁少,朝廷上也就小猫三两只,尽管有些东西还很简陋、不完善,但该有的都有,其中就有圣骑士、大骑士、骑士荣誉称号的认定。

    苏易坤创立了海龙帮,为大明岛圣骑士,下面有十二开国大骑士,再下面便是骑士荣誉。圣骑士、大骑士、骑士是荣誉称号,对于此时的大明岛来说,至今还没有哪个获得骑士称号,只有圣骑士、大骑士的认定,不少人都盯着骑士称号,但蔡鞗一直没有下文,也难怪三儿会如此动心。

    蔡鞗自南洋登上江南土地已有三个月,朝廷在二十万大军离开江南时便派了些制置使、知州、县令等官吏,摩尼教闹腾了半年,江浙损失不少官吏,开封自然是要重新选派些官吏治理,对此蔡鞗也不怎么过问,反正来了也是被关押在县衙。

    赵佶气的肚子疼,宫内精美瓷器、物件不知损坏了多少,喜爱的石头也不玩了,也没了踢球欲望,整日冲着南方暴怒大吼,却又无可奈何。

    “混蛋……”

    赵佶刚看了苏州奏折的开头,便气愤的将奏折恨恨摔在书案上。

    “来人!”

    “把那该死的蔡家子带过来!”

    内侍小宦官不敢多言,低着头退出书房。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的赵佶猛然推开书桌上一堆奏折,起身来到内间床榻上,如同烦躁孩童来回翻滚……

    “混蛋……”

    横躺竖卧,翻过来覆过去,最终还是跳下床榻,再次坐在桌案后,强忍着恶心翻看苏州送来的哭诉奏折……

    “官家,蔡……蔡家子带到了。”

    小宦官低头静等阴沉着脸的赵佶回话。

    “带进来。”

    小宦官低头应了声,不一会就将小鹿乱撞的蔡翛带入书房。

    蔡翛入京已有两个月,两个月里几乎是度日如年,官家恼怒不见,有家不能回,只能如使臣一般待在鸿胪寺焦躁等待。

    没有尽头的等待让人烦躁不安,仅仅两个月,正当年的蔡翛双鬓竟有了泛白。

    “臣拜见官家……”

    “砰!”

    话语尚未说完,面前多了份奏折,头顶愤怒声便传入耳中。

    “这就是你们蔡家的忠贞吗——”

第388章 赵佶的期限

    蔡翛默默将地上奏折拾起,先是大致看了一眼,又弓着身子双手将奏折送到书案上,默默后退了三步跪在地上。

    “启奏官家,臣……臣以为一百万贯已经……已经多了……”

    “啪!”

    赵佶蹭得站起,指着几乎伏在地上的蔡翛大怒。

    “一百万贯多了?你们吞了江南五十万顷田——”

    “吞了江南数以千万贯财富——”

    赵佶每日都会暴怒批阅来自杭州的奏折,知府孙惠每日都会八百里加急将蔡府又得了多少财宝送入开封,每次看到成车成车金银珠宝送入蔡府的奏折,心下的怒火便高涨一分,恨不得立即发兵百万围剿该死的小儿。

    见到跪伏在地的蔡翛还在狡辩,赵佶怒火再也难以抑制爆发。

    “反贼……”

    “说什么不愿伤及无辜……朕看你们就是勾结贼人的奸贼——”

    赵佶暴怒,摩尼教祸害了江南这么久,把朝廷赋税重地祸害成了如今萧条、衰败光景,结果除了贼首方腊人头外,其余的贼人头颅一个未有见到。

    面对官家的暴怒,蔡翛也没法子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贼人抢的财宝、地契吧?

    财宝还好一些,在山洞里又跑不了,就算火烧也还损坏不了金银铜,关键是摩尼教杀害无数士绅、富户时抢夺的地契,这些地契才是蔡鞗重视的财宝。

    无主田地无数,战乱之下谁也难以确定无主田地是否就是真的无主,即便真的无主,那也只会被官府收入囊中,只能是官府发卖无主田地,而不应该是被蔡鞗纳入怀中,可若有了地契就又不同了,只需向官府缴纳2%的土地交易税即可。

    趁着江南无政府状态时,蔡鞗用无数官吏大印确定了五十万顷田的归属权,而这也激怒了赵佶,再加上抢了二十万兵卒、摩尼教所得无数财货,滔天怒火又如何压得住?

    蔡翛不开口,赵佶恨不得立即让人砍了眼前混蛋,可一想到童贯的哭诉,又极其憋屈、无奈。

    “两千万贯!”

    “两千万贯!外加今岁江浙夏税,否则……”

    蔡翛哪里敢应下如此之多钱财,忙叩首道:“官家,江浙今岁遭了兵灾,正是恢复江浙生产之时,希望……希望官家可以赈济……”

    “砰砰砰……”

    赵佶那个气就别提了,听着眼前混账话语,不仅不把所获吐出来,还要让朝廷拨付钱财赈济……

    “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来人——”

    “把这乱臣贼子拉出去砍了——”

    赵佶暴怒,数名健壮宦官将蔡翛死死按住,硬生生将人拖出书房。

    “混蛋——”

    “厚颜无耻——”

    暴怒的赵佶一把扫掉书案上笔墨纸砚。

    “来人!”

    “来人——”

    “官家……”

    “立即!立即给朕调兵!调兵百万——”

    “官家还请息怒!”

    就在赵佶暴怒,就在小宦官不知所措时,在门外等待的郑居中、王黼、童贯、高俅、梁师成等人再也不顾君臣礼仪,慌忙推开房门阻止。

    郑居中想也未想,抱拳道:“官家还请暂息怒火,正值……正值北辽大变之时,江南不宜再大动干戈啊!”

    “混蛋……混蛋……不宜大动干戈?难道就任由反贼小儿肆虐江南吗——”赵佶出离愤怒暴吼。

    郑居中本是反对联金抗辽的,当官家暴怒要用兵百万讨伐混账小儿时,也不得不用联金抗辽之事拖延。

    可……

    左右看向王黼、童贯等人,一再示意下,王黼也不得不上前深深一礼。

    “官家还请息怒,此时确实不易再调动军卒,今时夏税又未入库,百万大军调动亦需数月……所以……所以……”

    赵佶心下那个憋屈就别提了,二十万大军的衣兜比脸还干净,二十万人跑到开封请功,朝廷能不封赏?

    绫罗绸缎,金银财宝,高官厚禄一通撒下,仅二十万人赏赐就花费了五百万贯,不花费如此之多,又怎能让二十万兵卒在江南受的气顺当些?

    数月来的平叛,朝廷花费了过千万贯,江浙遭灾如此之重,想要拿出多少赋税是不大可能了,一增一减之下,所有朝臣都对江南小子闷声发大财极为恼怒,可面对无数船只封锁的江水又无可奈何。

    平定叛乱吧?不说需要动用多少兵卒,万一浑小子又乘船跑去了海外呢?宋国船只打得过拥有重炮的南洋船队吗?漫长的海岸线谁来守?更别提江南兵卒动不动就叛逃,动不动就跟着浑小子发财的烂事了。

    郑居中、王黼、童贯、高俅、梁师成等人无可奈何,朝廷面对南洋水师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童贯上前躬身一礼,苦笑道:“朝廷赋税不足以用,江南被妖人祸害之后,三两年恐难有足额税赋,又正值辽国大变之时,朝廷确实不宜……不宜再对江南动刀兵。”

    见赵佶面色愈发阴沉,童贯忙又说道:“臣听闻蔡家子欲要入京戍守,不若令其前来开封……”

    “混账——”

    赵佶指着童贯鼻子大骂道:“若非你个混账无能,那该死的小儿又怎能轻易进入江水?若非你个混账打开江宁城门,那些该死的海贼又怎能控制了整个江水?朕又怎会遭受如此羞辱——”

    童贯想要辩解,最后也只得苦涩退下,书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赵佶气愤不已,心下却知道不能全然怪罪童贯,眼见着江南不断送来的奏折,也清楚那该死的小儿并无造反的意思,若非如此也不会第一时间让百姓耕种稻谷,更不会满世界撒钱,可这心下总是愤恨不平。

    连连喘息,许久才将怒火压下,赵佶冷哼道:“江南的事情暂时不理,等那该死的海贼返回海上后,一定要将该死的江水用铁索锁住,绝不能再让他人横行无忌!还有……尽快弄出那火炮!朕不吝赏赐,一定要尽快弄出火炮!”

    “调入开封……愚蠢至极!”

    赵佶冷脸看向童贯,恼怒道:“你们想的挺好,来了开封可以断绝那该死的海贼小儿退路,可你们也不想想那该死的小儿无法无天性子,真当他不敢炮轰开封城吗?”

    “哼!”

    “着礼部,那该死的小儿平乱有功,允其南洋撮尔小国,告诉他,五十万顷田……朕认了,但六月十五前必须离开江南之土!没有宗主国之令,无朕之旨意,不得踏入宋国一步!”

    “哼!”

    赵佶心下烦躁,又一巴掌拍飞桌案上散落的一枝毛笔,恼怒转入内间。

第389章 蔡京的焦躁

    开裆裤娃娃在蔡府门前支棱了个箩筐后,一溜烟跑到枣红大门后,静等着每日里都会飞来的鸟雀,娃娃好像很有经验,知道要在箩筐下撒上些许谷子……

    溜圆小眼睛眨也不眨,当两只鸟雀蹦蹦跳跳进入箩筐下时,正待用力拉动绳索罩住鸟雀时,本还低头啄食谷子的鸟雀像是受到了惊吓,眨眼间扑棱棱飞了没影。

    正待娃娃情绪低落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又没有捉到了雀儿?”

    三岁的蔡戙仰头一看是蔡京,慌忙学着书生抱拳行礼。

    “戙儿见过爹爹!”

    “呵呵……”

    蔡京拍了拍蔡戙小脑袋,看着微笑点头,好像对幼子懂礼识节很是满意,心下却有些叹息,终究还是比不得那每每混账胡闹小儿。

    就在这时,门外停下一辆马车,蔡京若无所觉,竟蹲下身子为儿子拍打衣摆上一处泥土……

    蔡翛刚下了马车便看到门内正蹲着身子的父亲,眼角印入娃娃捉鸟雀的箩筐,静站了两息后,还是抬腿走上了青斑台阶……

    “父亲。”

    蔡翛规规矩矩跪在蔡府高高门槛外。蔡京低头拍打了几下幼子衣摆,直至检查了几遍方才站起身来,轻拍了两下正好奇看着门外的小脑袋,一脸的慈祥可亲。

    “还不见过你三兄。”

    仅三岁的蔡戙太过年幼,也或许家中从不提及南洋蔡府,对跪在门外的蔡翛有些畏惧,仰头看了眼爹爹后,还是规规矩矩如同个书生抱拳见礼。

    “戙儿见过三兄。”

    蔡京对幼子的懂礼很满意,又轻拍了两下小脑袋,看向跪在门外的蔡翛微笑点头。

    “起来吧。”

    蔡翛叩头三次才站起,一边搀扶着父亲手臂,一边轻声询问。

    “父亲近些年身体可还好?”

    蔡京抬眼看了眼儿子两鬓的斑白,叹气道:“为父无案牍之劳,身体比以往好了许多,你却老成了许多。”

    又摇头轻叹。

    “小五既然已经逼迫了朝廷兵马离开了江南,又为何还要留着那些妖人?岂不是徒惹官家、朝廷不喜?”

    蔡翛搀扶着蔡京走在阁廊中,许久才苦笑开口。

    “五弟想收了了妖人手里的田地养民,还有……还有想要控制江南。”

    “嗯?”

    蔡京心下一惊,继而又恢复了平静。蔡京不开口,蔡翛也不多言,搀扶着父亲走入后宅书房。

    蔡京坐在桌案后,一手扶着额头闭门沉思,一手轻微敲击着桌面……

    “小五真不看好征辽之事?”

    蔡京突然开口,蔡翛心下一惊……

    “是。”

    “五弟断定辽国明年会丢了辽中京、西京,后年我军会夺了辽南京,之后一两年内女直人会南下攻宋,五年内……宋国可能尽失江北之地……”

    蔡京默默看着低头述说的蔡翛,心下犹如惊涛骇浪翻滚、汹涌,许久才恢复了平静。

    “因何而断?”

    “可有说辞?”

    ……

    蔡翛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五年”话语,如此强大的宋国,又怎会短短数年内尽失江北之地?面对父亲开口询问,蔡翛沉默良久才苦笑开口。

    “原本孩儿是不怎么相信五弟话语,可……可孩儿在京两个月,愈发觉得五弟是对的。”

    一阵沉默……

    蔡京一脸失落,叹息道:“可是因官家对待江浙的态度?”

    蔡翛点头道:“时至今日,父亲也当知晓五弟早些年就已知道摩尼教的存在,当知道五弟私下里也与他们有些联系。”

    蔡京微微点头,精明如他要还不能猜测一二,又如何身居朝堂?

    蔡翛说道:“摩尼教行事诡异,当年即便抓捕也难以清除干净,反而可能会害了五弟性命,而且……而且五弟也有逼迫朝廷放弃北伐之意。”

    蔡京皱眉道:“难道趁此时夺了燕云真的不妥吗?”

    蔡翛说道:“父亲应该知晓以蛇吞象带来的凶险,野人女直人丁太少,以鸭子河之北数千兵卒强占辽东京、上京、中京、西京已经勉为其难,若再强行占据了辽南京,势必更加难以控制。”

    “依照五弟话语,我宋国若是支持辽国,而不是背弃《檀渊之盟》,或是公开支持辽西京、辽南京,即便女直人最后占据了辽西京、辽南京也会反叛不断,只要女直人有一次战败,辽国五京必是处处烽火,而那时才是朝廷收回燕云最佳时机,而不是一开始便因背信弃义恶了辽国之民。”

    蔡翛又叹气道:“五弟今次封锁了江水,逼迫着朝廷兵马退出江南,很大的原因是朝廷兵马滥杀无辜。江南百姓尚且是我宋国之民,朝廷兵马尚且屠戮了苏、湖、杭、徽、睦五州百万,一旦身在辽国之地,又会犯下何等杀戮、虐民之事?一旦女直人南下,辽国遗民必将是女直人手中利刃,黄河非江南之江水,寒冬腊月车马可渡,开封无险可守,又当如何击贼?”

    ……

    见父亲不语,蔡翛苦笑道:“五弟封江逼迫朝廷之卒,期望朝廷当警醒兵卒虐民之事。尽收二十万军卒之掠财,尽夺摩尼教妖人所抢之财,此等之财并非大明岛私吞,而是用于恢复摧残江南之民生,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足,五弟也还要用金瓜石、金银岛金矿为抵押,需要向江南注入一万万贯。”

    “可……可一日前,官家开口便讨要两千万贯,便要五弟承接今岁江浙税赋,正当江南遭灾之时,官家只看到了五弟占取五十万顷田,只见到五弟夺兵卒、妖人之财,却未眼见江南之民生萧条之困,来日朝廷若占取了辽之南京,又会如何加赋于民?”

    “所以……所以孩儿以为……以为五弟判断很可能是对的,很可能五年内,朝廷尽失江北之地。”

    蔡翛说着,从怀里默默拿出一封信件,默默将信件放到面色微白的蔡京面前。

    “这是明国的治国理政体系,还请父亲过目。”

    书房内一阵压抑寂静,蔡京没有打开信件,闭目许久……

    “控制江南……”

    “小五是要改朝换代吗?”

    蔡翛低头沉默……

    “五弟尚未考虑稳妥,但以孩儿看来,恐怕五弟并无吞并之意,或是做一权臣,或是以公主为帝。”

    蔡京一愣,皱眉思索一阵又默默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但打开信件后,刚看了个开口……

    “虚君治国?!”

    “胡闹!”

    蔡京猛然站起,这才明白混账小儿控制了江南后想要干什么。大明岛就那么几个人,蔡京根本不在意大明岛虚君不虚君的,在他眼里,大明岛不值一提,可看到大明岛的治理体系竟然是虚君治国、一党治国,那还哪里不明白混账小子想要在宋国干什么?

    蔡翛苦笑不已,若是三年前,蔡鞗若说控制整个江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可当蔡鞗招手间便有无数保甲、乡勇军听命后,他相信了,相信只要那脾气怪异的五弟愿意,江南就会是他蔡家的。

    越是相信,心下越有些不情愿,好好的帝王就这么送与了他人?

    看了信件,蔡京瞬间成了磨磨的驴子,来回在书房里走动……

    “回去告诉小五,朝廷让他六月中滚蛋,他就不要再留在江南了!告诉他,朝廷不信他,越做越错!”

    “朝廷的事情让他莫要多管多问,让他在大明岛老老实实待着,为父不让他回来,不许回来!”

    “还有,此次你就莫要返回大明岛了,留在杭州看守蔡府,记着!该如何就如何!朝廷既然允了小五的明国,你留在杭州就是他国之使臣,该争的就要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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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贼纨绔介绍:
蔡鞗成了蔡京的儿子,一个游走在宋辽与海外边缘的小子,一个欲要建立一个数百国家联盟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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