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苏家的拜访(上)
郭涣呆呆看着眼前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少年嘴里“半圣”般存在,骤然听了“检索典籍”编纂时,参与过朝廷典籍编纂的他,本能的察觉会给自己带来如何的好处。
一想到将参与、主持远比朝廷编纂过的任何典籍都要重要的检索典籍,心脏如同遭到了雷霆重击停顿了一般,只是呆愣看着少年抱拳躬身……
“呼……吸……”
郭涣久久无法平静,远比在门外第一次听到蔡鞗授课还要震惊,原本还要说上一说军略事情,现在看来,军略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久久郭涣才郑重抱拳还礼,想用些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最后也只说了句“不负山长所托”话语。
按照蔡鞗定下的规矩,所有先生都要居住在一起,给出的理由……
“杭州讲武小学堂是封闭式军略小学堂,学生们非训练之时也不得离开学堂,先生自也不能轻易远离。”
理由很高尚,心下却是为了节省银钱,是为了避免辽国的先生与大宋朝书生起了冲突。
打仗或许打不过辽国,学问上,宋国不知甩了辽国多少里,尽管这些辽国先生在辽国是发配了的奴隶,是苏眉花钱买来的,但蔡鞗相信,即使是奴隶,辽国先生也绝不愿在宋国书生面前低头,若居在一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事端,又会对学堂产生如何的影响,甚至朝廷迫于民间不满,取缔了学堂也不一定。
为了减少麻烦,为了节省银钱,直接弄了个大院进行封闭式安置。
年岁不足,自己还是学堂里的童生学子呢,一干老先生并不怎么害怕他,或者说明面上听他的,私下里根本不当一回事,对此蔡鞗也很头疼,郭涣的加入给了改变现状的机会。
学堂院门外停了辆陈旧马车,当一干人走出院门时,赶车脚夫很是急不可耐上前作揖,不是为了车上的书籍、家什,而是一再作揖向郭涣、蔡鞗讨要银钱,看着一脸尴尬的老人,很是无语让十七付了银钱。
一阵尴尬述说后,蔡鞗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不得不苦笑应下了提前支付薪金请求。
郭涣因与张怀素交往“密切”而入监牢,原本家境还算殷实的郭家也因打点官吏而没落,田地卖了,房院卖了,老妻儿子病故,妻妾离散,儿媳、孙女回了娘家,除了一些毫无价值的书籍和债务外,什么都未剩下。
听着挺惨的,蔡鞗准备替他还了两三百贯钱的债务,算是安慰了老头,只是被他微笑拒绝了,或许是十年的监牢生涯看开了许多事情,也或许是老头最后的尊严,只是微笑提出提前支付薪金的请求。
一帮辽国先生不愿低头臣服,蔡鞗准备区别对待,也正好需要有人来编纂一部“字典”来,正好可以给辽国混蛋们好好上了眼药水。
带着郭涣来到一处清净院落,原本是外公早先年居住的院子,除了特殊日子,苏眉阿娘会来了小院居住一两日,平日里并无人居住。郭涣身份特殊,在来了杭州后,蔡鞗就与苏眉阿娘提起编纂“字典”之事,本来是打算在蔡府里腾出一处小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苏眉阿娘却觉得不怎么妥当,为了表示尊重,这才将西湖边上小院送与了郭涣。
提前预支、送了座独立小院都是些小事,仔细将老中少三人安置了后,蔡鞗这才一脸疲惫返回蔡府。
一大早也只吃了半块包子,本就准备教案熬了大半夜,又帮着郭涣收拾院落,肚子空空却没多少食欲,不用迎出府门的绿桃担忧,也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绿桃有时扮演的角色很奇怪,有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娘亲,刚一见面,对着他的前胸后背就是一阵拍打,拍打身上沾染的灰尘,唠唠叨叨说着今日府里发生的杂事。
“少爷,苏老太爷正在前厅呢……”
“苏老太爷?”
知道她就是叽叽喳喳性子,蔡鞗也由着她说,并不会太过阻止,多数时候会迎合着问上几句,只是今日太过疲惫,本不想开口,但她的话语还是让蔡鞗有些疑惑不解。
“此时正值午时,老太爷此时来了蔡府?”
绿桃接过蔡鞗的教案书夹子,皱眉想了下说道:“好像是为了苏少爷入京赶考的事情。”
“赶考?”
蔡鞗一愣,突然想起这个秋天是科考引试时间,来年二月便是春闱和殿试,知道秋闱引试后,有资格进入来年春闱的,一般都会留京等待来年春闱应试,没有资格的,可以拿些钱财进入太学外舍苦读,等待三年后再次科考。
登榜进士很难得,每科也只有三五百人榜上有名,往往每一次放榜时,都会有不少豪商权贵直接抓人做女婿,也最是让百姓津津乐道,每一次放榜都是开封城最为欢闹时节。
除了凭真本事成为登榜进士的,还有皇帝恩赐权贵子侄为进士的,往往这些恩赐皆来自于太学。
太学三舍,外舍、内舍、上舍,原本太学只有内舍,多是为了管教、培养权贵子侄的地方,后来改成了三舍,外舍多是落榜学子,若成绩较好,或是被认为很有前途的学子,就会被送入上舍学习,太学的精华也全在上舍,自也成了权贵们和天下人注目的地方,即使成绩再臭,大字不识一个的浪荡子也很想在上舍混日子,如同进入上流社会的私人聚会一般,上舍蕴含着的无形人际资源难以想象。
蔡府拥有着巨大资源,仅凭一个太师名头,若真的想要照顾了哪个,即使考不上进士也照样可以讨来一个恩赐来,就算不能讨来一个恩赐进士,将人送入上舍就学也绝不是问题。
“只是……”
蔡鞗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苏老太爷怎么如此肯定苏眉阿娘会帮了苏家,大中午跑来真的是为了子侄科考?
脑子如同浆糊混乱,疲惫不堪的他本想陪着苏眉阿娘一同午食,听了绿桃话语后,也不打算去了前厅,径直转道回自个小院。
第106章 苏家的拜访(下)
正如绿桃所说,苏老太爷苏臻、次子苏仁礼、苏眉三人正在前厅饮茶,怪异的是,三人无一人开口。
苏仁礼正要再次开口,苏眉却提起茶壶倒起茶水,一边倒着茶水,一边笑道:“鞗儿前些时候去了趟开封,回杭州时也带了点宫里贡茶。”
苏眉看向皱眉的苏臻,叹气道:“老祖也知去岁蔡府的事情,亏了不少钱财且不提,仅鞗儿置办的学堂和船厂就是个偌大的无底洞,着实无法借了苏家五十万贯钱财。”
不等苏臻开口,苏仁礼一阵不满道:“学堂且不提,在江宁时二叔就说了莫要买那船厂,鞗儿偏是不听,一娃娃又怎懂的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左右都是赔了钱,将那船厂和学堂散了也就是了,至于……蔡家拿不出五十万贯?眉娘,这话语二叔可是不信。”
听着苏仁礼不屑儿子话语,苏眉心下一阵暗恼不喜,面上却依然如旧,笑道:“眉娘只有一个儿子,船厂也好,学堂也罢,鞗儿喜欢折腾,眉娘也只能随他,鞗儿年岁较小,折腾也就折腾了,二叔怎么也要完了这么大?五十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玩的太大风险也多,二叔不再考虑考虑?”
苏眉手掌有意无意把玩着精致瓷壶,话语说完,双手合拢在胸前,听着一个晚辈说了这话语,又见细长瓷壶嘴子有意无意对着自己,苏仁礼心下一阵恼怒,猛然站起身来。
“眉娘,当年若非我苏家,又怎会有你今日富贵?别说你拿不出五十万贯银钱?”
苏眉神色猛然冷淡若冰,也不去看向恼怒的苏仁礼,看着低眉阴着脸的苏臻,说道:“老祖宗,真的要提起当年之事吗?莫非真以为眉娘不知爹爹是如何死的?”
……
“唉……”
苏臻深深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当年……眉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因果并不在苏家身上,是你爹……你爹自己的选择。”
苏眉一阵沉默……
“不在苏家身上……老祖宗,眉娘很想知道,您老心痛吗?爹爹身死之时,您老心痛吗?”
……
“想来是不会心痛的,爹爹,眉娘,甚至我儿,在老祖宗眼里,在苏家眼里只是个牺牲品,是你们苏家予取予求的牺牲品,是如此吧?”
苏眉嘴角一阵不屑,说道:“眉娘不妨告诉老祖宗,五十万贯,眉娘有!别说五十万贯,眉娘卖了地契,卖了店铺,五百万贯也能拿了出来,可眉娘凭什么要送与了苏家?任由苏家败坏、污垢我儿?”
……
“眉娘……”
苏臻刚要开口,苏眉将茶盏往桌面上一顿。
“砰。”
“老祖宗……”
“眉娘不想听了言不由衷的歉意,眉娘在您老面前只是个晚辈,但眉娘已经是蔡家了的女人,眉娘的孩儿姓蔡,不姓苏!想拆借五十万贯银钱没问题,三个月利钱五万贯,苏家需拿出相应的田产、店铺来抵押,否则免谈。”
苏仁礼大怒,指着眉娘就要怒骂,苏臻猛然一拍桌案。
“砰!”
苏仁礼心下一震,见老父恼怒,只得躬身退到一旁。
苏臻低眉沉默数息,抬头看向冷着脸苏眉,缓缓点头道:“三个月短了些,半年五万贯利,苏家以苏州、扬州、江宁田地做抵押,如此也算补了蔡府的损失。”
苏眉冷脸点头,说道:“老祖宗莫怪眉娘的无礼,五十万贯并不是个小数,但两家终究还是有些情分的,苏眉吃些亏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生意就是生意,眉娘也不能白白损了五十万贯银钱和被人慌骗了,苏家还需与眉娘在官府里公证了才够稳妥……”
苏眉话语未完,苏仁礼勃然大怒,上前便是大骂。
“欺人太甚……别以为只有你家可以拿出银钱,爹,咱家不要小贱货卖身钱!咱们走!”
苏仁礼大怒,正要搀扶着苏臻离开,迎来的却是重重一巴掌。
“啪!”
“爹……”
“闭嘴!”
……
苏仁礼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冷脸的父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挨了巴掌。苏臻却冷脸看向同样冷脸的苏眉。
“眉娘说的不错,情分是情分,生意是生意,老祖同意了,明日就可前往衙门公证。”
苏眉冷脸点头,说道:“老祖宗莫要怪罪眉娘的无礼,江宁、苏州也都发生过一家地售卖两家之事,虽苏家在杭州城也是名望之家,自当不会发生了此事,但有些规矩还是要有的。”
苏臻冷脸起身,看着苏眉不屑道:“眉娘说的不错,当年坤儿若守了规矩,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生意是生意,这没得说,情分归情分,眉娘可莫要忘了瑞儿科考之事。”
苏臻转身走向房门,苏仁礼忙上前搀扶,又冷冷回头看了眼苏眉。
“哼!”
……
苏臻、苏仁礼父子两人恼怒离去,苏眉一人皱眉坐在正堂……
“唉……”
苏眉深深长叹一声,揉着眉头站起身来,在旁伺候的春花、秋月忙低身跟在身后……
“鞗儿回了府吗?”
话语说出口,苏眉又摇头苦笑。
“想来我儿已经回来了。”
春花、秋月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此时的她已经心乱,秋月不愿再在这些事情开口,低声说道:“少爷让那小乞儿进入了学堂,是否有些不妥啊?”
秋月不提“小乞儿”三字还罢,苏眉又是一阵头疼揉眉,春花忙低声说道:“夫人莫要太过担忧,让了那小乞儿入学堂,想来少爷也有所考量的,当不会惹出事端来。”
苏眉缓缓点头道:学堂就是让人求学的地方,忠奸又不是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不言鞗儿年幼难辨,古来稀长者又岂能人人分辨了清楚?”
嘴里虽这么说着,心下还是担忧不断,学堂里已经有了个大麻烦,在开封大闹监牢、樊楼也就罢了,如今又是这般……
“唉……”
苏眉苦笑叹息,对每每招惹事端的儿子也甚是头疼,摆手间挥退两婢女,自顾自走向后院儿子居处。
蔡鞗哪里知道苏眉娘亲的忧愁,很是无语看着绿桃带来的麻烦。
“绿桃,出去!”
“少爷,您还没吃……”
“出去!”
与方金芝对视良久,很是恼火赶绿桃出屋。
“十七守在外面,没有吩咐,不许他人靠近房门。”
“诺。”
蔡鞗将绿桃赶出屋,又仔细嘱咐了十七,这才将房门仔细关好。
不等他坐下,不等他恼火,方金芝却是恼了。
“说好的在茶肆等着,你人呢?”
蔡鞗一愣,看着梗着脖子的少女,这才想起一大早的事情,想要恼火,却发现是自己有错在先。
第107章 娘亲,你信吗
“不就是一时忘了,明日再说又有多大紧?哪个又让你跑到我家里来的?”
蔡鞗不愿意低头,很是倒打了一耙。
“哼!”
“警告你,别以为我同情你们,不向官府告密,娘亲就会同样会允许你们肆无忌惮!”
方金芝恼怒回瞪,怒道:“谁愿意来你家?若不是你爹挑唆官家,官府又怎会逼迫我家?你爹使坏,你必须负责!”
“凭啥?”蔡鞗一瞪眼,不满道:“你是我什么人啊?凭啥要我负责?”
方金芝大怒,提着小拳头就要上前,蔡鞗大惊,忙摆出个硬拳姿势……
“别以为你会拳脚我就怕你?”
看着蔡鞗摆出架势,方金芝很是不屑撇嘴。
“父债子偿,你若不还,我就去官府告发你,就说你是圣教护法、旗主、坛主!”
蔡鞗一愣,没想到她会说了这句话语,见他呆愣,方金芝很是得意,说道:“怕了吧?你要不负责赶走贪官,我就舍了命告发你!”
看着得意洋洋的方金芝,蔡鞗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脸平静的坐在主位。
“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自作聪明说出威胁,我会毫不犹豫砍人脑袋。”
“威胁?护法?旗主?”
“哼!”
蔡鞗冷哼一声。
“官家会愚蠢的相信一个娃娃成了摩尼教护法?摩尼教虽不知多少人,小十万还是有的,即使我成了摩尼教外围之人,也只能是被妖人蛊惑了的无知小儿,二叔与张怀素相善,朝廷也只降了二叔的职,还不是照样担任河南知府,更何况我一个被蛊惑了的稚子小儿?”
“你能说出威胁话语,就说明你和摩尼教的人会在将来出卖了我,为了解除威胁,为了自身安全,是不是我现在就应该去官府告发了你们?”
“威胁?你们是在找死!在你们教里身居高位又如何?身居高位是我有大无畏精神,不惧自身危险深入敌内,就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我也是只有功而无过!”
“威胁……”
“哼!”
蔡鞗冷哼不断,心下对方金芝威胁恼怒异常,或许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吓唬吓唬,蔡鞗却知道,能说出这段话,方金芝今日能为了些许家财前来,他们就有真实的威胁意思。
看着面色微白的少女,蔡鞗心下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救她,更不该牵牵扯扯藕断丝连。
“你走吧,魔教就是魔教,发现了你们,救了你,也只是对你们有些同情,如今倒好,不感激也就罢了,反倒是威胁起我来了……你走吧,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们!”
方金芝小脸瞬间煞白若死……
蔡鞗起身就要离开房间,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牵牵连连,方金芝猛然站在他身前挡住去路。
“你想干嘛?!”
蔡鞗怒视。
……
“我只是想……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的,没想告密,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
“哼!”
蔡鞗冷哼一声,这才重新坐回座椅,别脸不愿看她。
“漆园……除了漆园外,还有哪些合法生意被官府骚扰,一并说出,小爷一文钱收了,今后漆园什么的都属于小爷的产业……你瞪什么眼?小爷收了你家产业算是看得起你们!”
“漆园可以挂了蔡家牌子,官府找麻烦自有蔡家人出面解决,亏赢自负,别指望亏了银钱让小爷填补!”
蔡鞗恼火,心下同样不喜花石纲之下的官吏、宦官借机不法,同时也知道,仅仅只花石纲一事,也绝对不会造成方腊在江南造反,更不会短短时间内糜烂整个江南,积怨已深,花石纲也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今日解决了,明日又会冒出其他腌臜之事,除非将眼前少女家的漆园变成了蔡家的,至少名义上是蔡家的,那些觊觎目光才能收敛,至于方腊愿不愿意,蔡鞗并不想理会。
还没等他刚起身,房门被人推开,正见苏眉走了进来。
“娘不同意。”
……
蔡鞗一阵沉默,知道苏眉阿娘的意思,将方家的漆园挂了蔡家的名头是极为凶险的事情,不出事还罢,出了事,就不仅仅只是妖人蛊惑稚子小儿的事情了,整个蔡家都难以脱身。
蔡鞗不语,苏眉走到方金芝面前,细细打量后,平静说道:“你们不能用蔡家的名义,这会给我儿,给蔡家带来灭顶之灾,苏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了的,苏眉也不相信,摩尼教连几个贪官都无法应付,姑娘还是远离我儿为好,对贵教,对我儿,对姑娘都是件好事,至于贵教的困难……蔡家无能为力。”
……
屋内压抑的让人难受,无一人开口,苏眉不轻不重拍打了几下蔡鞗脑袋。
“十七,送送这位姑娘……”
“我有腿!”
方金芝红着眼睛跑出房,守在门外的绿桃见她揉着眼跑出房,有些不解入屋,正见苏眉不平不淡看来。
“自今日起,鞗儿的起居饮食由春花伺候。”
“夫人……”
“闭嘴。”
绿桃大急,想也未想就要反对,迎来的却是苏眉的冷厉目光。
“鞗儿宠着你,不代表就可以肆意妄为,就可以随意带着个外人进入鞗儿的院子?”
“越来越没规矩,自今个起,你去前厅做事。”
绿桃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见苏眉恼怒也不敢再开口,却看向蔡鞗直掉眼泪。
蔡鞗苦着脸上前,双手抱着苏眉手臂,还没开始撒娇呢,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我儿生性良善,但奴婢就是奴婢,不能没了规矩,方姑娘的事情也不能答应了,太过凶险。”
蔡鞗偷偷看了眼可怜巴巴的绿桃,苦笑点头。
“孩儿听娘亲的。”
……
老娘发火不满,蔡鞗也不敢求情,只得看着她可怜兮兮抹着眼泪离开,也不得不低头跟个犯错了的孩子站在苏眉阿娘身前。
苏眉看着低头的儿子一阵皱眉,沉默好一会才开口。
“鞗儿,以你的聪慧,当知道与摩尼教过多接触会有怎样的风险,江宁之事,娘亲由着你,开封也没过多询问,可今日将那丫头放入学堂又是怎么回事?”
蔡鞗一阵沉默,转身走向房门。
“十七,你守在外面,包括你在内,十丈内不许有任何人靠近,是任何人!”
“明白?”
十七冷着脸抱拳。
“诺!”
蔡鞗默默将房门仔细关闭,迟疑了下,这才大步走到皱着眉头的苏眉身前。
“娘,若孩儿说,十年后,老蔡会被生生饿死,蔡家人或成了狗一般的俘虏,或被官家勒令自裁,十年后,蔡家自此不存于世。”
“娘亲,你信吗?”
第108章 坚定的支持者
苏眉没有想象中的震惊骇然,沉默许久,很是平静开口。
“为什么?是兔死狗烹吗?这与那丫头,与摩尼教又有何关系?”
一阵沉默……
蔡鞗起身为苏眉倒了杯茶水,坐在她身边,这一刻,两人不再是母子,而像是平等的朋友。
蔡鞗饮了口水,说道:“去岁朝廷遣童贯出使辽国,带回一人,娘亲知道吧?”
苏眉微微点头,说道:“辽国光禄卿马植,此人又与我蔡家有何干系?。”
蔡鞗叹气道:“原本是没有干系,可若辽国被女直人灭国了,若女直人尽夺江北之地,掳走大宋国两代帝王和十万宫妇北去……”
“啪!”
苏眉手掌一抖,瓷盏摔碎一地……
蔡鞗心下叹息,将手里温热茶盏送到身子微颤,惊恐看着自己的娘亲手里。
“孩儿说的有些大逆不道,有些异想天开、惊世骇人……任谁也不可能想象出,如此盛世一般的大宋朝,怎么可能会在短短两年内尽失江北之地,别说娘亲不信,孩儿也不信。”
“孩儿算是死过了一回的人,见识了很多事情,甚至……甚至见识过后人为咱大宋朝修史……”
“孩儿不信,又不得不信,因为孩儿根本输不起,一旦输了,孩儿会成为俘虏,成为女直人的奴隶,狗一般的存在。”
看着娘亲的惊恐,蔡鞗起身坐在她的怀里,让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再害怕、颤抖……
“摩尼教会造反,他们会在造反后极短时间内尽夺江南之地,会很轻松夺下杭州城,之后……他们会被朝廷剿灭。”
“有时孩儿会想,摩尼教虽不知教众多少,即使朝廷税赋多些,民间怨气深重,再如何他们也只是泥腿子,与北方性情悍野百姓不同,怎么就短短一两年内尽夺江南之地了呢?”
“孩儿想不明白,大宋朝有着天下间最为精良兵甲,怎么就被一群泥腿子打的这么惨?”
“孩儿想不明白,但孩儿却想明白了病重时看到后人对我朝的‘矬宋’评价。”
“连泥腿子都能一通拳脚把朝廷打懵了,灭亡了辽国的女直人更是不再话下……”
蔡鞗叹气道:“假死时,孩儿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事情,见识过天上飞的钢铁大鸟,见识过万万斤生铁打造的钢铁巨舰,见识过一日可行万里铁车……可孩儿不敢不信,不敢冒险,带着娘亲去开封,官家都要成了俘虏,成了狗一般存在,公主、娘娘们都要成了妓楼之女,孩儿敢带着娘亲住在开封吗?杭州都会被摩尼教占了,孩儿又怎敢将他们得罪了太狠?”
“抓起来砍脑袋?就算明面上的他们大意,全被咱们抓起来了,难道藏在暗处的妖人能抓到?万一逼迫着摩尼教提前作乱造反了呢?孩儿如何可以保护娘亲?”
“孩儿怕,怕看到的光怪陆离应验了,老蔡太师愿意为了权势富贵,可着劲的作也随他,十年后就算被朝廷流放饿死在路上,那也是活该,又不是孩儿这般稚子小儿,自己就已经够得罪了百姓士绅,还要支持联金灭辽,自己作死也随他,咱娘俩却不能不想个退路来。”
苏眉紧紧怀抱着儿子,心脏慌跳如雷,聪慧如她也无法想象开封城被攻陷情景,又有些不真实感觉,感觉是如此的虚幻……
“鞗儿是说……一切根源都是那辽人马植,是联金抗辽……”
“嗯。”
“若……杀了那马植,老蔡太师不支持呢?”
“不可能。今岁女直人会击败辽国讨伐平乱军队,未来三五年内,女直人会尽占辽东京、上京,自大地位文人们会越来越支持联金抗辽,未发生的悲剧,孩儿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或许连孩儿自己都无法说服吧……”
蔡鞗叹气道:“不管怎么说,摩尼教能不得罪死,就莫要得罪死了,孩儿今日之所以让那方金芝入了学堂,孩儿心下是真心想着她在学堂学上个三五年。”
“摩尼教只是泥腿子,他们的理念就已经决定了最后的失败,但孩儿更愿意摩尼教可以狠狠教训了自大的朝廷,可以重创了大宋朝廷,可以让摩尼教坚持更久,只有被人狠狠打了脸,朝廷才会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大的文人们对待北方才会谨慎些,也省的因自大国灭受辱……”
“鞗儿……宋国真的……真的要亡国吗?”
苏眉也不知该相信还是不相信,迟疑问出的话语略有颤音,感受着她的惊慌不安,蔡鞗笑道:“娘亲莫要担心,北面丢了,咱们还有江南呢,女直人并没有太多人丁可以控制住如此大地域,虽一时气势无两,也是因宋国背信弃义,降了女直人的辽人暗恨宋国,甘心趋使缘故,只要顶住了几波强攻后,江南就会安稳下来,并不会有太大凶险,更何况……孩儿也不会轻易让女直蛮人肆无忌惮南下的。”
苏眉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语。像是知道她会惊愕不解,蔡鞗轻拍了两下紧紧搂着自己的手臂,笑道:“娘亲还记得孩儿的肥皂吧?孩记得孩儿想要在北方建立城寨就近熬制鱼油,就近制造肥皂吧?”
苏氏猛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不错,孩儿不确定女直人是否南下,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光怪陆离的一切是否会发生,为了确保……或是让女直人忌惮,孩儿就在他们背后安放一把利刃。”
苏氏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何一再忍受摩尼教骚扰,为何这么不愿留在开封,为何要在北方抓鱼,为何要买下一再亏本的龙江船厂……
“娘,这些话语千万别与他人说起,孩儿假死时看到了的事情真假且不提,假的也就罢了,孩儿顶多考不了进士,只能做个学堂先生,在娘亲身边做个富家子,可若是真的,那就是天机,孩儿与娘亲说了,只要当做不存在,任由天机运转,在孩儿看来,还算不得泄露天机,可若是告知了他人……”
苏眉咬着嘴唇用力点头道:“鞗儿放心,娘不会与任何人提及,娘亲保证!”
有的秘密只能自己一个人知道,蔡鞗却知道,无论如何都需要苏眉阿娘在旁的支持和帮助,能毫无顾忌相信的,也只有这个女人。
母子两人在屋里待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无一人敢靠近,任何想要靠近的都被远远阻拦,没人明白,为何蔡鞗在未来岁月里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为何身为母亲的苏眉却从未阻止,为何如此溺爱“小混蛋”一般的儿子,甚至不惜冒着杀头风险,没人知道,大半个时辰里,母子两人究竟谈论了些什么话语……
第109章 太过精明的宋人
绿桃成了前厅站着迎客的小婢女,身边骤然换了个大丫头,蔡鞗很有些不习惯,不是春花不够心细体贴,而是……而是年龄的差距,让他很难将已经成年了的春花当成个小丫头。
不管如何的别扭,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了下去,打拳,为半大少年授课,骑射拉练,与郭涣讨论拼音检索“字典”,偶尔前往龙江船厂当小工……
日子忙碌又充实,在苏眉骂了方金芝后,那个小子一般的女人再未有出现,门口的老神棍也消失不见踪影,好像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冬去春来,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三兄蔡翛送来了百十军中童子,学堂里的老先生们终于不那么清闲了,对此蔡鞗很是满意。
天气渐渐转暖,蔡鞗一身短身小衣在院中打拳,春花在旁伺候,见他收了拳脚,忙上前递上湿巾和一封信件。
“孟将军回了信件,信使还带了口信……正如少爷所说,高衙内确实……确实骚扰了林家娘子。”春花表情很是怪异。
蔡鞗只是笑了笑,一边擦拭头脸汗珠,一边接过信件,三下两下拆开……
“有时候吧……本少爷很想揍人。”
“啊?”
春花一愣,蔡鞗将信件塞到她手里,苦笑摇头。
“八十万禁军教头地位是高了些,若那林冲真的很在乎,干脆将林娘子送与高欢算了,不仅可以更上一层楼,甚至转而成为军中将领亦不一定。”
“不愿将自己女人送出巴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走了之就是了,有些本事还怕没了饭吃?偏偏还期望高俅高太尉秉公执法咋了?他高俅要是那样的人,也不会让高欢有了个‘花花太岁’名头。”
春花一阵无语,犹豫问道:“少爷想要聘请些教头,其他人难道不可以吗?”
蔡鞗叹气一声,说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咱也请不来铁臂膀周侗啊?也只能想着请了周老前辈的弟子。”
蔡鞗挠头不已,对那个犹豫不决的林冲很是头疼,叹气道:“一会春花姐再给孟将军回封信件,要他务必给些照顾,对了……顺便也警告那高欢,就说那林家娘子小爷相中了,他若敢不敬,小爷八百里回京揍他!”
春花一阵无语苦笑,也只得点头答应,至于会不会被林冲听了,恼怒了他……
“希望那林冲别一根筋,误会了少爷的善心吧。”
春花轻声叹息,蔡鞗一阵摇头苦笑,心下还真说不好那个二愣子会不会恨了自己。
“算了,随他去吧,禁军教头聘请不来,咱就聘请些西军精锐兵卒,实在请不来……给苏老大苏老去信,坑蒙拐骗也好,诬陷打压也罢,请他从辽国弄来些有本事将领,本少爷还就不信了,有钱还不能从辽国买来人?”
春花对大宋朝的教头、将领不看好,待遇太好了,想要甘心成为一小儿学堂里的教头是很困难的事情,听了最后一句话语时,却不由点头赞同。
辽国与宋国情况差不多,已经不是开国时的雄心壮志,全都钻入了钱眼里,对于从辽国买人,即使是统军大将,春花也不会有任何怀疑,无非是花费多少问题,基本上不存在买不买得的事情。
“少爷,船厂昨日送来了消息,所有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询问是否可以开工建造了远洋1型船只?”
春花再次开口,蔡鞗一阵皱眉,问道:“学堂里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入龙江水务学堂?”
春花无奈点头,说道:“二期童子更愿意在讲武学堂就学,一期的童子未有任何表示。”
一期是最初学子,二期是镇江送来的童子,一期二期还是蔡鞗最先提了出来的,自是清楚两者的区别,只是让他很窝火的是,原本是水师子弟镇江童子,竟不愿意入水务学堂就学,不仅仅是镇江的童子们,就连船厂里的孩童,不仅不愿入水务学堂,甚至连讲武学堂也不愿意进入,全他娘地拿着蔡鞗给的薪奉学习之乎者也去了。
水师子弟不愿入水务学堂,船匠子弟不愿继承祖宗手艺……这对蔡鞗的打击很大,却又无可奈何。
讲武学堂培养的是将领,至少也是低级将领,都知道蔡京是帝国太师,都知道讲武学堂弟子还是有些出路的,水务学堂又有不同,水务学堂主要还是船只建造技术的学习,说白了还是培养船匠的,也不知二期混小子是如何知晓里面的区别的,竟一致不愿入水务学堂,而船匠的子女同样选择了科举入仕道路,若不是二期学子的父辈都是配字军,蔡鞗很是怀疑,他们可能也会跑了个精光。
配字军子女没有太多选择,要么进入讲武学堂,将来有可能成为低级将领,要么与他们的父辈一般无二的大头兵,若有了选择,蔡鞗相信,绝对会跑了个精光。
宋人太精明了,即使娃娃们也他娘地知道该如何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无可奈何,人就这么点,凤凰没引来前蔡鞗并不想坏了自己名声,只能无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逼迫一期学生入水务学堂。
“都他娘的猴精猴精的……十七,从今日起,老子只与一期学子授课!”
蔡鞗很是恼火带着十余人前往船厂,像是很坚定的表达心下不满一般。
“船厂匠人,但凡有子女未有进入水务学堂的,有一个算一个,薪奉一律减去两成,娘地,自己就是船匠还看不起匠人,敢丢弃祖宗的手艺,敢跑去学人家科举……有一个算一个,给老子减俸!”
“娘地……”
……
蔡鞗带着十余人一路奔行,一路恼怒牢骚,十七听着一句应诺一声,一路奔向龙江船厂造船船坞。
龙江船厂原本在江宁龙江边上造船,后来因被大食人坑了一次,龙江船厂自此一蹶不振,不得不卖给了蔡鞗。
为了这个船厂,蔡鞗已经投入了十数万贯银钱,至今也未有一艘船只建造,都已经成了杭州城最大的一个笑话了。
船只建造,同样的五千料大船,造价是不同的,五千料不是所用木料,而是船只所装货物的载重体积,这也是他接触了一年船只建造所了解的事情。
五千料船只,因用途不同、船型不同而造价不同,若仅仅只是运河上拖拉货物敞口平底大船,五千料大船造价也就五六千贯,稍好些的差不多一万贯,可若是海船,五千料大船就要五万贯,主要是海船更为结实,所用木料和体量都要大了许多。
第110章 远洋实验舰
远洋海船,深海海船造价还要高上许多,当蔡鞗的要求摆在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船匠面前时,预算造价也一再增加,以至于让杭州城百姓咂舌的十万贯一艘地步。
或许是大宋国走近海缘故,也或许是大宋国足够的庞大,所造船只都是肚子较大船只,蔡鞗要求的却是高航速的狭长船只,与现有船只都要俊俏些。
龙江船厂早些年有过仿造大食国船只经验,但蔡鞗不怎么满意大食国月亮形船只,按照记忆中风帆战列舰样式画了图,由工匠们进行研究完善,即使大宋国船匠是这个世界顶级匠人,也还是用了一年时间才敲定了最终方案。
造船木料暂时不缺,原龙江船厂就有足龄备用木料,用来建造实验型远洋海船是足够了。
一行十余人马不停蹄,仅小半个时辰就来了外海船厂,管事王二早早带着人在外迎接。
“哼!”
蔡鞗刚跳下了战马,很是不满冷哼了一声,让王二等人很是不解小山长这是咋了。
“船只建造晚一些,造价高一些也就罢了,自己的手艺不传给子女,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减俸,全都减俸两成!”
“王二,你是管事,又是水务学堂的副山长,水务学堂无学子就学……减俸五成!”
王二等人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全都低头不敢多言。
“一个个的年岁一大把,祖宗给了你们活命的手艺,不想着发扬光大也就罢了,竟还撅了祖宗的坟,啥时候水务学堂有了足额学子,你们的薪奉啥时候上涨,今岁减俸两成,来年还是这般就减俸三成、四成!”
“给你们高额薪奉,是为了让你们安安心心造船,是为了让你们造出更大更坚固船只,不是让你们丢了祖宗的手艺!”
“哼!”
蔡鞗再次不满冷哼,本来心情还算不错,春花一句话语惹得他一肚子气,看着眼前一干唯唯诺诺老工匠们就是一肚子气,平日里也没见了他们会耍什么心眼,怎么就全都愿意让子女科考入仕,不愿传承了手艺了呢?
王二一阵点头,唯唯诺诺答应,丝毫不敢反对减俸过半的惩罚,一干人也再次来到真正造船的地方,看着眼前小了江宁时看到的庞大坑道,蔡鞗知道,这也是眼前一群老工匠们的精明之处。
江宁龙江边上的船坞,必须要建有足够庞大坑道,只有如此才能建造完毕时顺利下水,杭州外海不同,看着比海水地势高了许多,船坞也小了些,可一旦上潮时,建造好了的船只完全可以顺顺利利入水。
骂也骂过了,真正开始讲解造船时,蔡鞗也心平气和了下来。
“船长十一丈……那个,船长三十六米宽十一点六米,五桅,主桅杆长二十七米……四层,弩窗一百三十二……”
“东主,朝廷恐怕……恐怕不会允许咱们建造战船啊?”
王二一脸的忐忑担忧,蔡鞗知道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朝廷也绝不会任由民间建造战船。
蔡鞗点头,又摇头道:“谁说这是战船了,这是武装商船,是为了应对海上贼寇的,远洋1号是商船,不是战船,战船需要配备八牛弩,咱们可以弄来一百三十二张八牛弩?”
“可这……”
王二还要说着一百三十二箭窗之事,却被蔡鞗抬臂狠狠打断。
“让你造你就造,出了事情与你们无关。”
王二不敢多言只得更为详细介绍起眼前五桅风帆战列舰。
外形上,远洋1号与大宋海船有很大的区别,大宋海船也有两头三层、中间一层或两层大船,两头跟个房子似的凸起,是船只的指挥舱室和居住舱室,船只中间凹处事货物舱室,或许是大宋船只所用人员较少,所用的都是易于升降的硬帆,而蔡鞗所用是软帆,船只外形也像是座楼房。
远洋1号外形高大若楼,为了足够稳健,船只吃水较深,甚至为了更加稳定,在船只主桅前后增加了两对硬木翅膀,避免大风浪时船只左右摇摆幅度过大而翻船。
为了两对翅膀,蔡鞗与工匠们不知废了多少劲,一开始设计时,是在建造时固定安装,一旦安装后,即使损坏了也很难修补。
不仅难以修补,船体两侧翅膀是为了保证船只平稳,避免摇摆幅度太大,船体一旦歪斜时,海水就会给个向上托力,用以保证船只平稳,可一旦其中一个损坏,就必须第一时间去除相应的另一个,否则就有受力不均侧翻危险,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翅膀变成了活动式的,而且还是位于水面线之上,在船体两侧预留孔洞,需要翅膀时,人在船体内,直接将翅膀塞入孔洞固定,不需要就抽入孔洞内,显得甚是怪异。
船体两侧安放翅膀,还是在海面上一尺,孔洞是否影响了船体的坚固性?翅膀究竟有没有太大作用?谁也无法确定,船匠们只能尽可能的想法子保证船体的坚固性。
大宋人建造船只与大食国造船法子不同,大食人造船,往往需要极为高大坚硬树木,宋人工匠不需要,是采用极为巧妙的嵌合、连接方式,错落有致拼合在一起宛若天成,在大宋朝是很难寻找到数十米高的硬木做桅杆的,可是,给了他们足够时间时,几百米的桅杆也照样可以做了出来。
船体两侧是留了孔洞,王二解释他也没能明白,为何孔洞塞上木板后,不仅不会影响船体,反而可以让船体更为坚固了?
不明白,蔡鞗也不准备太过纠结,反正是第一艘实验舰,就算出海沉没了,他也捏鼻子认了。
船只怪异,工匠们也不知道保密啥的,还只存在于图纸上的船只,还未造了出来呢,远洋1号就成了杭州城的笑话,蔡鞗也成了他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再一次审视远洋1号图纸,与一干老工匠一张一张图纸讨论,足足用了一日,才将数十张图纸讨论完毕。
“既然准备妥当了,那就开工吧,第一艘实验性远洋大船在建造时,肯定会有诸多困难和不足,你们解决技术上的问题,我来解决资金投入问题,但在开工前,你们每一位身边都要有两名水务学堂学子,没有学子就不准开工,不开工没薪!”
“越来越混账,一年来屁事没做,净拿钱不干活!远洋1号只存在图纸上也就罢了,你们给小爷教授的学子学徒在哪?你们真当小爷是冤大头啊?再给小爷玩虚的,小爷把你们的田地、庄院全收了回来!小爷找其他人另行建造!”
王二等人大惊失色,齐齐跪倒在地……
第111章 朝廷封市
老工匠们慌了,能寻到肯花大价钱瞎作的冤大头可不好找,一艘船没造出来,银钱就花了十万贯,田地、庄院应有尽有。
谁家都有三五个小子,也不是非得强硬要求他们的小子全都选择工匠,但每家多多少少拿出一两个吧?没人愿意研究船只建造技术,人一旦死了,船厂也就完了,那他还不如直接向其他船厂订购呢,也没必要花费偌大代价养着他们了。
船匠们唯唯诺诺却不尽心配合,辽国的那些先生们更是滑头捣乱,二期学子确实不愿成了船匠,若真的尽心劝解开导,他还真不相信会没有一个愿意入水务学堂的。
“没一个尽心尽力的!”
蔡鞗生闷气,苏眉苦笑叹气,说道:“我儿太过仁慈了,顾琴娘也不适合管着学堂,还是让秋月和冬梅接管两个学堂吧。”
蔡鞗一愣,想了下,点头道:“也好,还是让秋月姐和冬梅姐整治他们好了,孩儿确实不适合管着他们。”
苏眉默默拿出一封拆开了的信件,叹气道:“我儿……或许是对的。”
蔡鞗有些摸不着头脑,拆开了信件后,看到的正是“赐马植姓名赵良嗣,任直龙图阁,加佑文殿修撰”,一阵摇头苦笑道:“娘亲还是莫要管了,一时半会儿朝廷也拿不准联金抗辽的事情,至少在女直人还未占据优势之前,朝廷是不可能轻易决定了的。”
“唉……”
“想再多也没用,朝廷是不可能听了咱们的,自大的文人更加不可能听了一稚子妇人之言,还是管着咱自个吧。”
蔡鞗对大宋朝有些失望,苏眉轻声叹息,又说了句蔡鞗愣住的话语。
“数月前,苏家借了娘亲五十万贯银钱与人对赌买扑锦帛,只是如今锦帛的价格掉了许多,昨日苏老太爷找到了为娘,想要用锦帛来偿付五十万贯银钱,娘亲有些犹豫,我儿以为当如何?”
蔡鞗有些摸不着头脑,欠了债务,用锦帛价值物品来偿还也是一个法子,自然是可以……
“娘亲,今岁的锦帛是不是太多了,价值掉了狠了些?”
蔡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问出,苏眉点头道:“比去岁低了近三成,主要还是因这马植缘故。”
见儿子疑惑不解,苏眉解释道:“官家关了北面的市易,锦帛无法贩到辽国,所以价值低了不少。”
……
蔡鞗一阵皱眉,突然开口道:“娘亲可以拿出多少银钱来?”
苏眉暗自计算一番后,说道:“四百万贯,若抵押了咱们的田地、店铺,可以筹到五百万贯。”
蔡鞗曾经看过后世胡雪岩的书籍,又特意查了些资料,知道满清时,一年熟丝不过五万包,一包百斤计,一年产出也就五百万斤熟丝,宋国的人丁远不如满清之时,宋国的海外市场也绝对没有满清时的庞大,仅仅只是因为宋国高赋税之下,这才造成的异样繁荣。
知道宋国繁华,也只是看着而已,从上至下,从普通百姓到了商贾,除了官吏外,所有人的衣兜里已经被朝廷四掏八掏的掏空了。想着满清时的熟丝产量,即使暂时还无法得知宋国的熟丝确切产出,也可以大致估算了出来。
一亩地,后世有化肥情况下,可以产出六百斤鲜茧,这个时代能够达到三百斤就已经难得,由鲜茧到干茧,到生丝、熟丝,三百斤能产出二十斤熟丝就已经顶天了,正常的熟丝价格是一斤一贯钱,纵使满清一年产出,五百万贯也足以吃下所有熟丝,事实上,仅宋国一百二十万军卒和数十万官吏,以及不知多少的富户,每年就需要吃下三百万斤以上,苏眉说出“四百万贯”后,蔡鞗不认为吃不下所有货物,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
“抵押田地就算了,朝廷想要联金抗辽,故意拖延辽国的‘保护费’试探,辽国锦帛的价格肯定会上涨,低买高卖的好事可不多见,娘亲又怎么犹豫了呢?”
苏眉苦笑道:“商贾自是明白低买高卖的道理,只是宋国已经封了与辽国的市易,半月前苏老大已经提起了此事,边境巡查的较为严格,所以……”
蔡鞗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自主想到了海运……
苏眉再次开口道:“你三兄已经领着船只巡海了,禁止宋国船只北上辽国。”
“……”
蔡鞗很是无语,这还没确定是否联金抗辽呢,朝廷就先阻止了两国经贸往来。想了一会,咬牙问道:“辽国此时的锦帛价格是多少银钱一匹?”
苏眉苦笑道:“在宋国封了市易后,辽国的锦帛一日涨了一日,此时上等绢价四十至五十贯,中等的也值十五贯银钱,下等的五贯左右,价值比往日涨了一倍,所有人都眼馋,却无法北上贩卖。”
“苏老太爷前来,意思是咱家以往日价值收了各家锦帛,各家给予相应的便利,毕竟海上巡查走私的是你三兄。”
蔡鞗一阵无语,摆了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那些老狐狸也太会坑人了,锦帛比往日价值低了三成,他们却要咱家以往日价值收了市面锦帛,他们不仅不亏,反而还赚了,咱们呢?且不说三兄的事情,三兄是镇江知军,顶多也就管着江浙一带水域,三兄管不到淮南吧?管不到登州、密州、海州、楚州吧?”
“好嘛,咱家海上走私,一旦被截获,不仅货物丢了损失惨重,朝廷上不满老蔡的大臣们必会用此事弹劾,官家若不借机敲打两下老蔡太师,孩儿把头拧下来给娘亲当球踢!”
蔡鞗很是不满道:“那些老狐狸们算计够好,顶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自己腰包鼓鼓,咱们却要担负如此多风险,这笔生意还是别做了,坑人!”
……
“好像……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做了这笔生意……”
苏眉正要点头,听了这话语又是一愣,有些不解。
蔡鞗眉头微皱沉思,说道:“那些老狐狸都不是靠谱的混蛋,孩儿更愿意他们倒霉,他们倒霉了,咱们就会在今后占了便宜,顺势收了他们的田地和店铺,对咱们更为有利。”
“辽国锦帛倍余市价,咱们桑农所出却要低了往日价值三成,若朝廷禁令时间拖久了些,市面价值可能还要低了些,与粮贱伤农几若相等,终是不妥的。”
苏眉皱眉道:“娘亲也以为我儿是对的,正因此,娘亲才想着收了杭州锦帛,为蔡家积攒些恩德。”
这才明白了缘由,明明知道老狐狸们算计,还要往上撞,又不认为这种做法会让那些老狐狸们感恩戴德,或许会坑了她一把也不一定,摇头道:“孩儿不相信他们,人老为妖,心思太多的老混蛋不值得信任,他们也不会对娘亲感恩戴德,只会认为娘亲占了他们的便宜。”
蔡鞗说道:“此时还未真正到了夏税之时,买扑也只纸面上的数字,市价却已跌了三成,虽有朝廷罢市缘故,却也说明了不仅仅只今岁蚕丝量多,去岁同样有了旧丝屯积,否则不会比往年低了这么多。”
“这些大商贾一者自官家织造买扑上等绸缎,一者自民间百姓手里获取中等、次等丝绸,官家提前买扑就是为了避免市价低了,影响了税赋收入,这些商贾损失在所难免,一边损失,势必会一边赚取不足,从何处补足?只能更加打压了百姓手里的丝绸锦缎价值,只会导致百姓愈发艰难。不仅不能帮助了杭州普通织工农人,反而会成为他们欺压的帮凶。”
蔡鞗目光闪烁不定,一阵思索后,笑道:“娘亲不如让孩儿再胡闹一番吧?”
第112章 不卖不卖
蔡鞗狗爬的字几乎成了杭州城最大的笑话,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蔡京、蔡卞两兄弟都以书法闻名于世,即使几个儿子的书法也不是很差,可到了蔡鞗这里,怎么就成了狗爬了呢?
其实蔡鞗的字迹虽不算好,用钢笔、圆珠笔、铅笔啥的,写出来的字也不能说是狗爬了,可毛笔字……狗爬都算是给了脸面。
蔡鞗待在书房里,也不用他人代笔,亲自写了二三十份告示,可是把小手累了个酸疼。
“十七,让兄弟们到街上张贴一下。”
“诺!”
十七依然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拿着一沓告示出了房门,在旁充当婢女研磨的顾琴娘一脸怪异,看着低头翻阅厚厚《武经总要》的童子很是怪异。
蔡鞗正要抬头饮口茶水,见她一脸的怪异看着自己,眉头微皱了下。
“目光浑浊不清,看着就憋着坏水,不是好人。”
顾琴娘心下一阵苦笑,知道他有事没事喜欢挖苦自己几句,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一娃娃的挖苦讥讽。见他要饮茶水,一边为他倒了茶水送到面前,一边说道:“琴娘听闻今岁锦帛比往年低了不少,朝廷禁了与辽国市易,小山长却要高出市面半成价格收购锦帛,若闹腾大了,小山长就不怕血本无归?”
蔡鞗眉头微皱看着看来的顾琴娘,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点头道:“这身湖绿婢女装束还是挺适合你的。”
顾琴娘一愣,笑道:“就是有些不怎么合身,小了点。”
顾琴娘不着痕迹反抗了下,蔡鞗不可置否一笑。
“聪明的女人也只聪明了眼前而已,头发长见识短,古人诚不欺我啊~”
顾琴娘心下一阵翻白眼,笑道:“小山长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朝廷可不傻。”
蔡鞗微微点头,笑道:“大头巾们虽猖狂自大的没了边,但对于玩心眼还是较为精通的,本山长也从未轻视了他们,可那又如何?他们还敢坏了合法生意不成?”
顾琴娘更加不解,犹豫说道:“小山长不等夏税时锦帛价最低时入场,此时就要与百姓签下收购契约,若朝廷与辽国开了市易还罢,若不开市易,小山长肯定会亏了一大笔银钱,而且官府知道小山长手里囤积了大量的锦帛,必然会紧紧盯着小山长,想要偷偷贩卖给辽国自是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此时高于半成价格提前买扑百姓手里锦帛?”
蔡鞗不由笑了,说道:“你也算听了本山长小半年的军略课……算了,今次战役算是场授课,还是让学生们来练手好了。”
苏眉一阵无语……
“商战也是战场,你去学堂里,把一期学子全都召集了过来,算是实战授课。”
蔡鞗收拾书桌,苏眉怪异看着他片刻,苦笑摇头出了书房,去学堂寻一期学子。
苏眉寻一期学子,十七寻来十余人亲随,仔细交代了张贴之事,蔡府仆役也抽出二十余人来,一同上街张贴告示。
……
“《告广大织工、桑农书》……”
正准备拜访杭州大族王家的苏仁礼手拿着仆人揭下的告示,乍一见标题,不由一愣,心下顿觉不安来,忙低头细看。
……
“混蛋……小杂种该死——”
苏仁礼大怒,三下两下将张贴了的告示撕了个粉碎。
“来人——”
苏仁礼大怒,随同的仆从忙掀开车帘。
“老爷。”
“去蔡……去!再将那小杂碎的告示取来!”
苏仁礼大怒就要开口去寻蔡鞗麻烦,话语刚出口又改成了告示,面色阴沉的让人畏惧,仆从不敢多言,忙应了声去寻张贴的告示。
……
“老夫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一短身打扮汉子挠头看着告示,看着跟个鬼画符似的告示,一旁的老秀才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让人一阵心痒。
不等吕老秀才捋须开口,一旁的书生却皱眉道:“小五衙内很是让人不解,竟要高于市面半成价格收购百姓手里的锦帛,难道锦帛还会上涨不成?”
书生疑惑不解,最近些日子,市面上全是锦帛价低,百姓愁眉苦脸担忧,听了这话语,围观的百姓一阵呆愣。
“这位小哥,蔡家贴出来的是锦帛收买价格吗?一两锦多少银钱?”
“是啊,一两锦多少银钱……”
“都别吵吵,听小哥说……”
……
围观着的一些百姓,一听是蔡家要收购丝锦,顿时吵嚷起来,或许是年轻书生抢了自己风头,吕老秀才很是大声咳嗽了一声。
“咳!”
“那个……大家伙都静一静。”
吕老秀才看样子在这一片也有些名气,听他开口,十余个挑着担子、挎着篮子的百姓全都静了下来。
吕老秀才捋须说道:“洁丝一斤八百文,上等丝绸一匹十贯,中等三贯,下等一贯……”
“这么低啊~”
吕秀才话语刚落,人群中一阵失望,吕秀才却恼了,说道:“此时还未夏税,夏税一来,价值肯定还要低了……”
“吕秀才,这位小哥不是说了么,蔡家能现在高了市价五十文收洁丝,肯定还会涨了的,俺可不信蔡家会这么好心!”
“奸贼蔡京封了辽国市易,咱们的锦帛绸缎卖不出去,这才价低了,蔡家敢高价收了,俺觉得肯定会涨!肯定会等到蔡家收了足够多的锦帛后,又放开了辽国市易,反正俺家是不会卖给蔡家的!”
“说的有理,蔡家哪有这么好心……”
“定然是憋着坏水呢,大家伙都别卖给蔡家……”
“不卖不卖……”
……
苏仁礼很是担忧蔡鞗收了市面上低价锦帛,急匆匆来到王家,不仅他得知了街面上张贴着的告示,王、孙、陈、萧……各家族也得了消息,全跟热锅上蚂蚁一般。
“老爷……老爷……”
一小厮急匆匆跑进了嗡鸣若菜市场的厅堂。
“老爷,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全城百姓全都不愿卖给了蔡家!”
小厮满头大汗,脸上却是得意异常,一屋老老少少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王家家主王贳叹气道:“蔡家小儿欲要收了市面上锦帛,也肯定有法子走辽国贩卖,诸位可有良策?”
众人一阵低声交耳,孙家孙邃向王贳抱拳苦笑道:“若朝廷再不开市易,市面上锦帛只会价值越低,或许夏税时也还不是价格最低之时,若拖上个三五月,各家都要亏上数十万贯,王老……不若还是算了吧?”
王贳皱眉,苏仁礼却急了,说道:“现在退出,你们顶多损失一二十万贯,我苏家却要损失五十万贯!”
苏仁礼心下大急,他人只是买扑了官府绸缎,苏家不仅买扑了官府丝绸,还与人对赌买扑了民间百姓锦帛,一旦现在出手,苏家必然损失无数,也不得不放弃预先支付给桑农的银钱,损失不可谓不大。
第113章 别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苏仁礼不得不急,其余人却犹豫不决,各家日子都不好过,谁也没能想到朝廷会封了辽国市易,都想着可以安然脱身,可现在看来,蔡家子根本没有附带着他们的意思。
王贳有些迟疑,看着苏仁礼说道:“苏兄与眉娘如何谈的,难道咱们放弃了今岁锦帛利益也不成么?”
苏仁礼心下暗恨,自官府买扑锦帛,即使今岁买扑时价格稍高了一点,但只要运到辽国,也一定赚了个钵满盆满,各家愿意将手里的买扑数额全都送出,多了是瞎话,赚了个百万贯还是没问题的。
朝廷是封了辽国市易,但这不代表辽国不需要锦帛,一干老老少少也不相信蔡家没能力将货物送去辽国。
一想到不得不送出的利益和将要遭受的损失,苏仁礼心下就是一阵莫名恼火。
“怎么谈的……你们也是看到了!那小贱人根本就想将咱们全部打死!”
苏仁礼看着一干犹豫不决商贾,咬牙说道:“朝廷关了辽国市易,辽国肯定恼怒,市易就算关了,也绝不会持久,顶多三两个月,很可能明日就开了市易也不一定,难道诸位就这么愿意损失无数?”
孙邃皱眉道:“我等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盐巴买扑日益艰难,谁又愿意继续折损?可……可这锦帛价格日掉一日,就算开了辽国市易,天下各商贾必会相互争夺,辽国的价格会落到何处谁也不敢保证啊?”
一屋人全都担忧了起来,正如孙邃所言,锦帛不住掉价,若市易正常还罢,一旦封了的市易再开,势必会有无数商贾蜂蛹北上,相互间争夺势必惨烈无比。
众人担忧,就在有人准备退出时,苏仁礼突然站起,一一将人看过,咬牙道:“蔡家以高于市价收购锦帛,已经成了我等的敌人,相信诸位应当清楚一件事情,蔡家可以通过海上将锦帛卖去辽国,一旦他收了市面上锦帛,一旦先行将货物卖去了辽国,咱们的货物可就全砸在了手里,我想诸位没人会愿意如此,而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只有将市面上所有锦帛全都买下,只有如此,无论朝廷何时开始,我等都可以高价售出,今时比往年价值低了三成,只要买下市面锦帛,咱们不仅不会亏了,还会增多三成利润!”
众人一阵呆愣,怎么也没有想到苏仁礼会说出如此话语。
苏仁礼咬牙道:“整个大宋朝每年产出四百余万斤洁丝,苏杭产两百万,咱们如今已经购下百万斤,只需每家再增十万贯,便可全部购下整个苏杭洁丝。”
“每家十万贯,三个月后,不仅不会有损失,比往年还要赚取三成利润,诸位以为当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许久,满堂老老少少方才一一点头。
“既然大家都认可了此事,接下来诸位一起商议商议,各家该如何分置购入。”
王贳开口,厅堂内瞬间成了菜市场,苏仁礼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却又与人争吵的脸红脖子粗,竭力避免苏家继续花费银钱购入锦帛。
……
苏仁礼联络苏杭各大商贾,十余家商贾不住吞入市面上的熟丝、锦帛,由原本一斤不足八百文的熟丝价格,短短一两个月内攀升到了九百余文,眼看着就要达到了去岁熟丝价格。
一亩上好的桑田可产出二十斤熟丝,二十斤熟丝可产出的绸缎锦帛却有着很大的区别,一匹上好的绸缎需用熟丝八斤,下等的锦帛只一斤左右,再加上织工、染料、牛马运输等费用,上好的绸缎至少也需十贯银钱,而这只是蔡鞗给出的收购价格。
当消息满天飞,十余名苏杭大商贾不住抬高价格时,苏杭百姓竟然犹豫不决,观望了起来,熟丝、锦帛的价格也在缓慢抬高,但这在之后半个月里,在福广、两湖、川蜀丝绸商贾们将一包包熟丝运入苏杭后,熟丝、锦帛的价格开始缓慢回落,在九百文左右摇摆不定。
苏杭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与了蔡府没了关系,在熟丝的价格超过八百五十文后,蔡府又张贴了一分告示,结束了收购熟丝、锦帛之事,两个月来,蔡府一共也没收购了一万斤熟丝。
外面的纷纷攘攘与蔡鞗没了关系,此时的他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而且还是坐在地上摆弄着一堆石头,用着小锤子一一敲碎,弄的一身尘土也不在意。
“梆梆。”
房门轻响。
“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顾琴娘怀抱着一沓纸张走入,蔡鞗依然没有抬头,还在“叮叮当当”敲砸石头。
看到这一幕,顾琴娘莫名的摇头,将纸张放在了他的书桌上,这才走近看着他敲砸石块,没怎么在意稚子小儿的无厘头玩闹,却开口说道:“小山长可能要失望了,锦帛的价格又涨了一分。”
蔡鞗将敲碎了的石块粉末一一收拢在一起,头也不抬说道:“看着你每堂兵略课都在,你根本就没弄明白什么事兵略。”
顾琴娘一阵皱眉,说道:“低买高卖,赚取利润不应该是商贾的目的吗?”
蔡鞗拍了拍小手上灰尘,指了指角落里水盆,顾琴娘帮他端到面前,笑道:“要不要帮你洗洗?”
蔡鞗白了她一眼,说道:“资本家……就是掌握了大量银钱资本的人。资本家追求利润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你莫要忘了,本山长可不是资本家,目的自然不仅仅只是利润。”
顾琴娘一阵皱眉,说道:“两个月前小山长连续抬升了两次锦帛价格,对百姓来说确实是个好事,只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蔡鞗不由咧嘴一笑,一边擦拭手掌,一边笑道:“你会慢慢看明白的。”
蔡鞗一脸的不可置否,拿起送来的纸张细细翻看,顾琴娘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为他倒了杯茶水。
“学堂里的杂事交给了冬梅姐,没事的时候,你就给郭老打些下手吧,之前不管你身份如何,一旦参与了检字典籍编纂,在典籍上有了个名字,就算官家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绝不会怎么着了你,有个女先生参与其中,后世子孙或许会艳羡这个时代也不一定。”
顾琴娘一阵沉默,郑重抱拳一礼。
“琴娘谢过山长厚爱。”
……
蔡鞗抬头看了她一眼,尽管上一世不知见识过多少各式各样美女,也觉得眼前女人样貌挺好,性情也是他喜欢的不温不火,眼看着双十的女人,一阵沉默,张了张嘴又是一叹。
“挺好的女人,没事儿时多去花楼交流交流诗文,那里的青年才俊还是不少的。”
顾琴娘一阵怪异看着他,说道:“小山长愿意放任了琴娘?”
由“山长”又变成“小山长”,蔡鞗心下一阵摇头,不置可否说道:“记着了,你是顾琴娘,不是张瑛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男人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一个女人就别往自个身上揽无法应对的事情。”
……
屋内一阵寂静,蔡鞗默默翻看着手中纸张,好一会又突然开口。
“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寻个喜欢的男人,生两个可爱的娃,弹弹琴,教教书,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顾琴娘默默点头,蔡鞗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她不温不火的,在江宁地牢里时,就已经知道她的倔强,留着这么一个女人在身边,蔡鞗自己也不知道心下的理由,究竟是为了绿桃,还是为了摩尼教,亦或者是希望身边有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
说起来有些好笑,两人怎么看着也不像是朋友,但有时蔡鞗就是觉得不温不火的女人更像是朋友。
或许蔡鞗只是错觉,也或许他在这个世界上较为孤独,想要一个能说上些话的人,不用每每戴着面具,不用搜肠刮肚想着解释自己的行为。
第114章 狐假虎威也得有资格才成
日子一天天过,蔡鞗每日里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生活,被拳脚师傅阿侬揍屁股,被刀剑师傅刘一刀敲打脑袋,读读书,教教学生,偶尔与郭涣一同编纂这个时代的字典。
在上一世,但凡上了几天学的人,就没有说不用字典的,该如何编纂自也清楚,只是这个时代的字也太多了,仅把所有文字找了出来就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然后根据读音进行排列。
从无数典籍里将一个个文字找出来就需要大量时间,不仅仅找出来,还要进行解释,根据出处对文字注释,这又不知需要用了多少时间。
自己培养想要的专业人才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一切只能从最基础的文化课开始,在面对薪俸惩罚下,船厂工匠们不得不挑选些子嗣加入水务学堂学习,当百十个学子进入讲武小学堂大院时,蔡鞗很是暗自生气,暗骂那些看着老实却很狡猾的工匠们,人是送来了,年岁最大的有三十好几,小一些也超过了二十岁,全他娘地将年幼些的孩子送去了官府置办的三舍学堂。
生气也只能暗自生闷气,无可奈何,蔡鞗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已经成年了的童生。
一开始想要置办学堂时,蔡鞗就想着置办一家综合性学堂,没人愿意入学,才逼得他不得不将“育才学堂”改成了“杭州讲武小学堂”,被迫改变并不代表就放弃了初衷,在他的理解中,水务学堂说是船舶学堂,还不如说是讲武学堂下设的“科系”。
水务学堂较为特殊,更多的时间在船厂里做学徒,更多的是在船匠师傅身边学习建造,大多都是不识字的匠人,若仅仅只是为了建造船只,完全可以从其他船厂花了大价钱挖人,但这不是蔡鞗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专业的船只设计人员,需要的是不断改进船只建造专业人员。
设计、改进船只建造,不仅要有动手能力,还要有着诸多相关知识,文化课是必须要学习的,都是初学童生,讲武小学堂里的先生又过剩,自然就都在了一个大院里就学。
在一个大院里学习,所授却有诸多不同,兵科一期已经学习了将近一年,他们基本上都是蔡鞗亲自教授。
整日忙了个脚不沾地,蔡鞗也不再打算亲自教导二期学生,二期学生的武略文化课由顾琴娘翻译《武经总要》授讲,武课则由刘一刀、阿侬教授刀兵、拳脚,将来还要增加枪棒、刀盾、弓弩……的习练,只是孟费至今也还没有回信,这些武课也只能推后学习。
兵科一期以骑射,以将帅来培养,二期以低级军官为目的,以步军为主,一期二期学生所学重点有所差异。
水务科一期与兵科二期差不多,都以文化课为主,只是两者教学时间并不相同,兵科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武略课,而水务科是反着来的,上午需在船厂充做学徒。
文化课中不仅仅有汉学诗词,还有数学的学习,数学的授课一直都是蔡鞗亲自教授,相比那些老先生,他这个小山长更为忙碌,一边是学习汉学的童生,同时还是授课的先生。
忙碌的日子,往往会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怀抱着课讲结束了数学课讲,没有离开学堂时,没一人敢开口交头接耳,一脚踏出学堂,身后就跟沸腾了油锅,几千只鸭子同时叫唤都不为过,但兵科一期的学子依然如故,只是沉默着收拾桌案,背着小书包一一走出学堂,看着他们起身,炸锅了的学堂顿时又是一阵寂静无声,默默看着数十人一一沉默跟在蔡鞗身后。
“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个半大娃娃突然摇头苦笑。
“没法子,谁让他们是一期啊。”
又一娃娃叹气。
“听说一期跟着小山长推演着什么大阵仗,就是不知道推演的是什么,他们也从来不说。”
一年岁较大些娃娃开口,一干人纷纷摇头表示不清楚,目视着最后一个背着小书包离去的一期童子。
……
数学课是文化课最后一堂课,为了节省时间,将近三百童生全挤在一间讲堂里,但兵科一期是个特殊存在,无论是兵科二期,还是水务科一期,全都与他们隔开了老大空当,情愿挤的脸红脖子粗,也不愿太过靠近冷漠的如同石头的兵科一期。
蔡鞗怀抱着课讲在前,还没出了学堂大院呢,就见泪眼八叉的绿桃提着个篮子站在院门外。
“少爷……”
见她可怜兮兮模样,蔡鞗却咧嘴伸头到近前。
“又被阿娘训斥了?”
“少爷,绿桃……绿桃不喜欢前厅……少爷……”
蔡鞗咂巴了几下嘴巴,将课讲扔到她怀里,又顺手接过竹篮,笑道:“阿娘将你调去前堂做伺候丫头,没几日少爷我就跟阿娘要人,即使阿娘心情很好,本少爷也可能要挨了训斥,更何况你正在训斥的当头,正是阿娘气头上,你觉得阿娘会答应了?”
“少爷……”
绿桃一阵落泪啜泣。
“今日不怪绿桃的……是……是知府大人自己不小心打碎了茶盏的。”
蔡鞗一愣,不解道:“知府大人?新任知府来了家里?”
绿桃抹着眼泪点头,低头说道:“两三个月前咱家不是张贴了告示么,百姓不愿卖与了少爷锦帛,之后……之后锦帛价格已经涨了,三日前苏老太爷关了二老爷,卖了锦帛后,市面锦帛一下子跌了三四百文钱,今日一斤洁丝只值不到四百文,所以……所以孙知府想要夫人以八百五十文钱收了百姓锦帛,是……是孙知府自己不小心打碎了的茶盏,绿桃的茶水根本不热的……”
看着低头不住抹着眼泪的小丫头,蔡鞗好笑的同时,对那新知府孙沫淼有股莫名的恼火。
“行了,少爷知道你受了委屈,有机会少爷帮你讨回公道。”
蔡鞗提着竹篮,拽了拽她的发辫,率先走出学堂,绿桃低着小脑袋跟在后面,再之后是十七和一干亲随、学生。
穿过狭小的巷道,自后门进入自己小院,刚踏入院内,正见苏眉站在院中看来。
“娘亲。”
蔡鞗上前,苏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绿桃不会又告状了吧?”
蔡鞗笑了笑,说道:“娘亲不会答应了那孙知府吧?娘亲可是答应了孩儿的。”
苏眉苦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我儿也知,孙知府前来,其实就是老蔡太师和朝廷前来。”
蔡鞗不屑道:“任谁前来,银钱在咱们手里,而且孩儿也不认为老蔡太师会逼迫了娘亲,仅数日变故,他孙沫淼还飞不到了开封城。”
“狐假虎威……他也得有了那个资格才成。”
第115章 实战教学(上)
苏眉不可置否笑了笑,孙沫淼一句话语,她就要损失数十上百万贯钱财?
凭什么?
苏眉根本不会在意新任知府满意与否,正如牵着小手的儿子所言,仅数日时间还没办法通知了朝廷。
母子两人推开较大的一间房,入眼便是最前方一张庞大书桌,墙壁上是一张庞大丝锦地图,地图上有着红蓝黄黑不同的小旗子,后方是一排上了锁的铁质书柜,整个房间略显简单。
扫视了一眼屋内摆设,苏眉将目光定在地图上的小旗子,知道丝锦地图的背面是整张铁板,小旗子的棋子是磁石,仅这些棋子花费就数千贯。
苏眉没有多言,与儿子一同坐在前排正中,看着五十余人一一坐在自己位置,顾琴娘则打开了铁柜,一一将柜中标记好的文件发放到相应学生手中,蔡鞗并不急着开口,同样翻阅顾琴娘送到眼前的厚厚资料,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才将资料翻看了一遍,向顾琴娘微微点了点头。
顾琴娘站起,拿着个文件夹翻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看来的学生。
“先大致说一下此次引起锦帛价格走低的因果关系。”
顾琴娘又看了眼一干学生。
“政和元年,检校太尉童贯使辽,辽国马植献‘联金抗辽’之策,帝喜,朝议皆可,然西军诸将有人异言,童贯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督五路军务。”
“三年,辽国大旱,时有百姓易子而食,辽人李洪聚众作乱,辽主杀之,遂使人入京讨财,以解辽地之困……”
“枢密院事郑居中奏言妖人窜于保、雄二州,遂议罢市易以整,今岁二月底,帝允罢市。”
顾琴娘抬头看了眼,继续说道:“罢市后,熟丝自八百文时,蔡府张榜文八百五十文价格收购,其次又贴以九百文价格,但皆被苏、王、孙、陈、萧……十余家商贾以高价收购,三月十一日,蔡府张贴不再收购锦帛、熟丝之事,锦帛、熟丝价格一直在去岁价值左右摆动,但在四月中时,两湖、川蜀、福广等地商贾运入锦帛二十万匹之后,价格就在摇摆降低,数月前,苏老太爷突然停止收购锦帛,并且作废了与桑农相约收购的买扑契约,熟丝以及锦帛绸缎价格崩塌式走低,而现在的价格已不足去岁的五成。”
顾琴娘翻看了下手中资料,开始在地图上进行标注,以及在一旁的木板表格里进行填写一系列数据。
……
一盏茶的工夫,木板上填满了各种数据,做完了这一切后,顾琴娘才退开坐回自己的座位。
蔡鞗起身默默看了一遍木板上的数据,拿着小竹竿敲击了几下,这才开口说道:“行军作战与商贾之间的贸易争夺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一者以人为兵,一者以钱财为刃,目的都是为了利益,一者是国家利益,一者是个人或者家族利益。”
“这一场战斗厮杀,是什么引起的,根源在哪里?”
蔡鞗又看了看木板上的数据,说道:“顾先生大致回顾了下事情的始末,看起来此次争端是朝廷引发的,因为朝廷与辽国的关系,关闭了双方之间的贸易通道,以至于宋国内部无法消耗掉现有的丝绸锦帛,再加上夏税来临,又将新增……四百万斤熟丝。”
“去岁的存量未有消耗一空,今岁又将新增四百万斤熟丝,以至于国内锦帛价格走低,与粮多而贱伤农的道理相同。”
“看起来是朝廷引发了这场战争,实际上却是‘物多而贱’的结果,是市场狭小,无力吞掉宋国丝绸锦帛货物的结果,所以宋国需要辽国市场,需要辽国消耗掉多余锦帛,而从今次丝绸锦帛引发的战争来看,至少宋国本身就已经有了诸多问题,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缺少足够的销售市场。”
“产出却无法贩卖出去,只能大浪淘沙争夺现有的市场,而这就是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朝廷封闭与辽国市易只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蔡鞗用着小竹竿敲了敲悬挂着的木板,说道:“这些数据一目了然,墙壁上悬挂着的小旗子也可以看了个清楚,究竟有多少商贾因杭州丝绸锦帛价格的上涨而贩运了进来。”
蔡鞗敲击木板上一行数字,说道:“根据我宋朝贩卖税赋律法,商贾分为两种,一种是坐商,一种是行商。坐商即在当地自产自销,即千钱税三十,即3%的税率,行商每过府县,千钱税二十,即2%的税率,自两湖、川蜀而来商贾,少则过三五府县,多则十余,以千钱一斤熟丝贩卖出去计,扣除……”
蔡鞗点着木板,说道:“扣除人力车舟,扣除沿途衣食住行,能贩卖入杭州,当地熟丝已经低于六百文,低于往年四成之数,仅从数据来看,情况已经极为严重了,而探子传回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
蔡鞗走下了台阶,抬头看向各种数据,都是两三个月内收集的较为详尽数据。
“之前顾先生与本山长讨论了下,每一场战争都不是毫无目的的战争,即使是为了争一口气,也是战争的目的,而这次战争,苏杭商贾们,以及不住涌入杭州的商贾们,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期望可以减少损失,甚至赚取些利益,甚至如现在的脱身了的苏家,可以甩脱即将到来的损失。”
“所以,两湖、福广、川蜀商贾不住将手里的丝绸锦帛运入杭州,所以苏杭不住吃进货物。”
“脱身断尾避免接下来的损失,不断吃入货物用以掌握市场上垄断地位,以此反败为胜,目的都差不多,都是为了银钱,那咱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蔡鞗看着眉头微皱的顾琴娘,笑道:“在蔡府张贴告示的那一刻,表现出想要吞入市面上存量时,想要垄断了丝绸锦帛的那一刻,咱们就已经加入了这场战争。”
“蔡府有老蔡太师,海上有镇江知军,蔡府可以拿出五百万贯,以一贯钱一斤熟丝吞入,五百万贯足以吞下大宋朝每年四百万熟丝产出,事实上,四百万斤熟丝,仅朝廷就要吞下百万斤,五百万贯足以吞下市面上所有熟丝,苏杭商贾很清楚这些事情。”
“在张贴告示的那一刻,蔡府就已经加入了这场战争,那么咱们的战略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与那些商贾们一般无二?”
蔡鞗咧嘴笑道:“若咱们是商贾,自然以利益,以赚取银钱为目的,但咱们不是商贾,五百万贯是以学堂名义打的这场战争,赚取银钱只能退居其次,那么咱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桑农,是维持桑农渡过此次危机的最低成本,是不与咱们作对的商贾,维持他们可以断尾尾离场,是在维持大局不崩溃情况下,干掉苏杭打压、阻碍学堂发展的商贾大族!”
第116章 实战教学(中)
与一期学生相处了一年时间,蔡鞗还是无法知晓他们究竟在想着什么,课堂上只能见到一个个或挺直身体听讲,或低头记录着课讲笔记,很少会有人开口提问,即使让人起身回答,也只会是沉默或是极少的几个字眼。
面对石头一般的学生,蔡鞗有些气馁,也曾考虑过另选一批,只是他没有太多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蔡鞗再次点动木板,说道:“学堂参与了这场战争,自然以学堂的利益为首,学堂又是国家利益的体现,自然在维护学堂的利益同时,兼顾国家利益。”
说着,蔡鞗从角落里拿出一张新的木板,用着炭笔在上面写下“国家、学堂、商贾、桑农”八字,将木板悬挂在地图前。
“商贾、丝农向国家缴纳赋税,用以维持国家的正常开支,用以维持国家的稳定,保证足额的赋税就是国家的重中之重,但商贾与桑农又有些区别,商贾是将一地的货物贩卖到另一地方,以此来赚取两地之间的差价,本质上来说,商贾并没有制造出价值,制造出价值的是桑农和织工,而桑农和织工也是最终为国家提供赋税的人,这也是‘无农不稳’的由来,正因为他们是底层,正因他们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价值,这才支撑了百业的发展,而咱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保住这些底层的人,避免他们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战争的目的明确,如何才能避免底层的桑农、织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蔡鞗手指指向后排大块头说道:“张勇,你来说,如何才能保护丝农、织工利益?”
张勇猛然站起,挺胸凸肚正视前方,“啪”的行了个捶胸礼。
“提高收购价格。”
……
等了片刻,蔡鞗一阵气馁,还想着憨大个能多说几句,或是解释用什么法子提高价格,哪怕说些此次战争中使用的手段也成……
小手指向人群里的一瘦高个学生。
“孙毅。”
“啪!”
孙毅站起,又是一个标准军礼。
“朝廷开市。”
“没了?”
……
“赵方!”
“开拓市场。”
……
“马到。”
“降低赋税。”
……
“牛开。”
“……”
蔡鞗等了一会,也不见憨牛一般的牛开说话,气的直接扔出炭笔砸在硕大脑袋上。
“不知道,想不出来,就不知道将张猛、孙毅、赵方、马到几人话语综合综合?拢吧拢吧在一起说出来?”
“提高收购价格、朝廷开市、开拓市场、降低赋税……”
蔡鞗一阵无语看着嗡声嗡气的憨大个,很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无奈苦笑示意其坐下。
“你们说的都对,但有些事情要知道,商贾为了自身利益,很难提高价格,只会竭力打压,而非提高价格。”
“朝廷开市就是开拓海外市场,商品之所以有价值,就是因为有人需求,需求的人越多,商品价值越高,商品流动的速度就越快,市场也越发健康。”
“至于朝廷降低赋税……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因为赋税降低了,虽然商品的价格也会必然降低,商贾们的贪婪依然不变,依然竭力打压桑农、织工的价值,但商品价格的降低却有利于商贾风险的降低,有利于开拓内外市场,有利于增加商品的流动性,有利于培养一个更为健康的市场。”
“只是现阶段,朝廷为了某些目的,暂时封禁了与辽国市易,也就是说市场变狭小了,至于降低赋税的事情,那就别想了,想也没有用,这不是咱们可以决定的,如此就只剩下抬高收购价格一途。”
蔡鞗如同上课时一般,走到学生们中间,说道:“咱们有足够的银钱,有能力用银钱稳住熟丝的价格,这符合了国家利益,造成的结果是什么?”
“是帮着那些敌视商贾们脱离了险境,他们会感恩戴德,会感激了学堂吗?”
蔡鞗摇头道:“咱们强行抬高熟丝价格,遭受了损失,事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敌对造谣的依然会敌视造谣,从你们身上就可以得出证明来。”
“有战略目的,双方厮杀就要有敌我双方,咱们这次的敌人也就清楚了。”
“目的是保住基本大盘不崩,保住底层桑农、织工的生存并击败对面的敌人,而咱们的敌人就是苏杭那些敌对商贾。”
蔡鞗走回巨大讲台,在木板上写下“战略目的、敌对方”,说道:“战略目的明确,就要在知己知彼情况下配备相应的战术。”
“《将善》言‘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言‘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言将之五善四欲。”
“善知进退之道,莫要做自己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并不是说做不到就一定做不到,也不是随口说可以做的到,而是需要排除情绪上的不良影响,理智的分析得出的结果。”
蔡鞗用着竹竿敲着悬挂着的木板,说道:“以此战为例,首先确定一点,蔡府可以拿出四百万贯,甚至五百万贯钱财,足以吞得下市面上多出的全部熟丝、锦帛。”
“成功了,会面对什么的结果,其一,底层的桑农、织工可以安全渡过此次危机,他们不需要借贷他人银钱,甚至手里有些余钱来购买衣食住行所需货物,对维护整体市场物价起到了重要基石作用。”
“其二,朝廷可以顺顺利利征收到所需赋税,无需从其他地方想方设法加赋,不仅为国家稳定做出了贡献,还减少了百姓来自朝廷的二次伤害。”
“其三,四百万贯收购全部,或是民间半数熟丝、锦帛,至少此时至来年的此时,我们是除朝廷外第二个垄断商贾,垄断本身就意味着暴利,因为朝廷所获锦帛皆用于一百二十万军卒,用于支付官吏的俸禄,用于皇室日常用度,所以,一旦垄断了大宋朝半数熟丝、锦帛,就意味着未来一年内完全掌控了市场的定价权,而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暴利。”
蔡鞗笑道:“在我看来,锦衣绸缎皆与珠宝玉石一般,皆属于奢侈品,穷些的百姓完全可以用葛麻替代,所以就算增加些贩卖价格,富贵人家也足以承受,而且他们也必须承受,因为咱们垄断了市面上所有熟丝锦帛,掌控了货物的定价权。”
“垄断就意味着暴利,但要确定垄断的是什么货物,定位消费的人是怎样的一群人,如果垄断的是普通百姓要命的生计之物,例如活命的粮食,无论初心是如何的正义,是如何的大义凛然也不行,因为没人能承受一旦出了意外的后果,亿万百姓的生死绝对不能由一人来掌控!”
蔡鞗神色郑重、严肃将人一一看过。
“记着了,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触,即使理由再如何的高尚也不行!”
第117章 实战教学(下)
说完这些话语,蔡鞗又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此次垄断暴利做些无耻解释,捂嘴轻咳一声,说道:“钱财本身无罪恶,赚钱也无罪恶,罪恶的是人,是人的欲望,获取了暴利,怎么使用是由掌控者决定,这一次无论获得多少银钱,都将拿出一半作为学堂基金,置办一家学堂报馆,设立一个民生研究会。”
“学堂报馆,以横渠先生四句为宗旨,向民间传播正能量,今次发生的事情影响了无数人的生计,引发了这一切的却是朝廷,不是说置评朝廷的对错,但需要要朝廷知晓一个决定会影响到了多少人,又会造成如何的后果,而《民生研究会》所研究的就是朝廷政策会给百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或灾祸,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力量,减少此类灾祸的发生。”
蔡鞗敲打木板上详尽数据,说道:“这些数据只是事关熟丝锦帛一事,正如为师曾经说过的,一颗钉子坏了一条马腿,继而坏了一个国家,熟丝锦帛一事也绝不会仅仅只影响到了桑农、织工,同样会影响到了其他形形色色百工之人,究竟会有多大影响,必须要有详尽数据来支撑证明,而这就需要专门一群人来研究。”
苏眉一脸骇然看着神色如常的儿子,几次想要开口阻止,最后还是任由他将话语说完。
蔡鞗没有去看娘亲的担忧,继续说道:“此事成功了,其一让底层桑农得利,稳住丝织行业基本大盘不崩;其二避免朝廷对百姓二次伤害;其三自身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银钱回报,其四整垮那些一直敌视咱们的商贾。”
“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会损失百万贯钱财,仅此而已,蔡家……或者说海瑞商号能够承担百万银钱的损失吗?显而易见,蔡家能够承担。”
“利弊摆在面前时,当获利大于弊端,可以承受失败后果时,这件事情就可以下了决定。”
“善知敌之行势,对自己理性分析之后,就要分析敌人,分析敌人的强弱,若敌人太过强大,就要弱其力,使其成为势弱一方,然后如狮虎搏兔,全力一击致命!”
蔡鞗连连敲着顾琴娘填写的一系列数据。
“查明他们的资金储备,债务多寡,人际关系,性格缺陷,家庭关系……等等,知其形势,知其虚实。”
“力强弱其力,最开始时,为师亲手书写告示,人人皆知为师年幼,人人皆知为师用了十万贯银钱白养了龙江船厂一年,高薪俸,给田地,给庄院,人人皆知为师置办了一家没人愿意入学的学堂,给你们月俸,给你们配备战马,给你们请先生、教头……人人皆知为师是个败家子,是蔡府纨绔败家子……”
蔡鞗指了指小脑袋,笑道:“都知道为师舍得花钱,知道老蔡是大宋朝太师,知道海上飘荡着蔡家老三,都知道为师收购市面上锦帛也有法子贩卖出去,所以他们散播谣言,跟着进场,一旦入了场,手中资金就会变成了熟丝锦帛,就会不断减少。”
“这场战争以银钱为兵,入了场后,资金不断减少,力量就会减弱,随着咱们的人在福广、两湖、川蜀散出消息,各地因锦帛价格而陷入困境的桑农、织工、商贾就会不断往苏杭汇集,潮水一般的熟丝、锦帛涌入,苏杭丝绸市场必会恐慌而动荡,苏杭各家商贾必会心生迟疑,必会有人畏惧而退场,而真正给予苏杭商贾致命一击的,正是与人对赌买扑锦帛的苏家!”
“诱其作出错误决定,虚张声势使其惊慌,使其人心离散,未出手时,敌已自行崩散溃不成军。”
蔡鞗又一次指着木板上数据。
‘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以及‘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将之五善四欲。”
“我军未战,我军已辨明敌之形势、虚实,虽日日于学堂读书,却已知晓流入苏杭锦帛之数,已知敌人资金几何,而敌人……”
“呵呵……”
蔡鞗不由笑了,笑道:“今日绿桃跑来哭诉,说是新任知府大人自己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甚是委屈,可她又哪里知道,不是知府大人失手大意打碎了茶盏,而是在向为师向蔡府表达不满,希望为师可以救下那些套牢了的苏杭商贾们。”
“呵呵……”
“连自己的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输了也是活该,正如三国魏蜀吴,蜀国自以为对手只是魏国,自以为三国相争,吴国只能与他们一同抵挡魏国,却不知真正的凶险却是吴国。”
“为什么?为什么蜀国的真正凶险是吴国?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蜀国不还荆州,就是因为蜀国在吴国脑袋上悬了把随时可要了命的利刃,这也是为何吴国但凡有一丝机会,即使一手毁掉两家同盟也要杀死关羽,夺回荆州。”
蔡鞗点着悬挂的地图,说道:“两军交战,有时未必是真正死敌,真正的死敌很有可能是背后的盟友,正如遥远的西方有句谚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因利而合,亦可因利而害!”
“魏蜀吴三国中,魏国一家独大,蜀吴两弱联手以挡,这就是利益,想要存在下去,两国就要联合,刘备势弱时,若是魏国南下,东吴自会认为损失较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但是蜀国霸着荆州不还,霸着可顺江直入东吴腹心的荆州不还。”
“为何蜀国霸着荆州不还?实则还在想着东吴之地,正如今日之事,苏杭各大商贾合在一起,既想着脱离困境,又想着顺势大捞一笔,那么问题来了,联盟中,谁最有可能成为东吴第二?”
蔡鞗小手指向木板上数据,笑道:“苏家最有可能,苏家买扑了官家的锦帛,同时又与人对赌五十万贯银钱,而这五十万贯银钱还是向我蔡家拆借,苏家若输了,杭州城也再无苏家之名,如此生死危机之下,情形不对时,背弃了苏杭商贾联盟也就不足为奇。”
蔡鞗不屑笑道:“连自己对手是谁都分不清,失败也是必然,陷入困境的他们也一定会借助官府,或散播谣言,利用杭州城百姓来逼迫咱们,所以呢……咱们就要给了他们最后一击,一击致命,一击决定胜负。”
第118章 杭州城大乱
“混蛋……狗贼——”
“苏家狗贼——”
“呼呼……呼呼……”
王贳双眼布满血丝,长长的眉毛趴在几乎张不开的双目很是怪异,沉重的呼吸声让屋内几十个老老少少更加惶恐不安。
孙邃张着满是水泡的嘴角惊问道:“王老,那该死的苏家还没有答应……答应吗?”
“答应?答应个屁——”
王家老二王璨一脸悲愤欲绝,指着苏家方向大骂。
“苏家狗贼……苏家狗贼全将咱们耍了!他们……他们暗中勾结外贼,他们……他们已经没了锦帛……完了……全都完了……”
王璨老泪纵横,一把提起王贳大骂。
“都是你这老儿,开市易……市易在哪……在哪……王家被你生生害死了,你咋还不去死……”
“呜呜……五代王家……全完了……呜呜……”
王璨悲愤欲绝,王贳面若死灰,无穷无尽的锦帛涌入,苏家关键时刻的背叛,一日间,所有的一切全成了泡影。
王贳颤颤巍巍站起,正要开口,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孙邃惊恐尖叫……
“王老——”
孙邃慌忙上前,厅堂内一阵大乱。
“死了最好——”
王璨怒吼,众人身子一震,齐齐看向悲愤欲绝的王老二。
孙邃心下惊慌失措,看着怒视而来的王璨还是不满说道:“还没到了最后时刻呢,孙知府不是已经去了蔡家……”
“去了蔡家……去了蔡家……你以为苏眉母子真的是蠢货——”
“真的会八百文收了咱们的货吗——”
厅堂内瞬间死寂,全看向粗重喘息的王璨……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小厮急匆匆奔来,还没奔入厅堂内……
“扑通……”
小厮未有注意脚下门欠,一头栽倒在地,额头瞬间鲜血直流,但他好像并未惊觉,大哭道:“不好了……老爷,不好了……杭州城……杭州城乱了,无数百姓……无数百姓抢了孙家,正……正向咱们家杀来了……”
“什……什么……”
孙邃面色惨白若死,一脸呆滞看向满面鲜血大哭的小厮,整个厅堂瞬间炸了锅,全惊慌失措围在小厮身前。
“说!怎么回事?百姓怎么会乱了?”
“呜呜……那……那该死的苏家……那该死的苏家放了消息……说……说咱们背弃买扑,不愿……不愿再买百姓的锦帛……呜呜……老爷,苏家自己背信弃义,却……却不许咱们脱身……老爷……老爷……”
小厮对着奄奄一息的王贳哭嚎不断,“砰砰”磕头声让人身骨澈寒,明白了,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苏家老贼……萧家与你誓不两立——”
“噗!”
萧宝轩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栽倒在地,萧家人大惊,更多的人惊恐欲绝指着苏家方向大骂。
“老贼该死——”
“……完了……老贼……你……”
“怎么办……谁……谁来救了我赵家……”
“呜呜……全完了……全完了……”
……
厅堂内隐隐传入震天喊打喊杀声,绝望、恐惧笼罩着所有人……
王府门外,数十家丁仆役拿着棍棒堵在门口,无数大怒百姓石块、烂菜叶子、臭鸡蛋乱扔。
“凭什么——”
玉爪龙成贵站在人群中,指着惊慌失措的王家仆众愤怒大叫。
“凭什么王家要背弃约定?若非他们王家,老子的洁丝锦帛早就卖给了小五衙内,现在价低了……不愿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违约?王家凭什么要背信弃义?!”
“凭什么——”
“今日王家若不按照约定全额支付,杭州城百姓绝不答应——”
“凭什么……”
“必须全额支付……”
“绝不答应……”
……
成贵举着鱼叉愤怒暴吼。
“王家老贼不答应,父老乡亲们……咱们自己取——”
人群中几十人跟着怒吼。
“冲啊——”
几十人举着鱼叉怒吼,无数手持棍棒百姓顿时急了,之前就是这帮人抢孙家最凶,唯恐少抢了银钱,全都一股脑的举着棍棒涌向王府大门。
“造……造反了……”
老管家面无人色,一块板砖飞来将他砸倒在地,一干仆役、壮丁大乱四散而逃。
“杀……杀人了……”
“快逃啊……”
“造反了……”
……
王府大乱,被人搀扶着的王贳还没来到府门呢,尚未努力稳定百姓情绪,就见无数仆役四散乱奔,吓的一干人立即转向,向着后宅就是狂奔而逃,王贳此时也不吐血了,也不用他人搀扶着了,身手矫健向着后宅就逃。
喊杀喊打声震天,王府内全是乱糟糟人群,成贵带着几十人冲在最前,好像早已知道王家府库在了哪里,直接舍下乱糟糟人群,率先冲向藏宝府库。
“二子,带着几个人去王家书楼,记着了,莫要让任何人伤了里面的书籍!”
“大哥放心,俺晓得!”
成二提着鱼叉一挥,七名短身汉子转身就走,径直冲向王府书楼,成贵则带着人向着府库狂奔。
杭州城就没人不知道王家的富裕,无数人奔入王家,甭管是不是值钱的物件,即使是王家破旧了的门窗也要全部拆下,更多的是为了争抢财物而大打出手。
混乱之下就无法度可言,抢、打、砸……甚至羞辱妇人,不仅仅是孙家、王家,杭州城内数十富庶人家遭到了洗劫,苏家老太爷像是提前知道会有今日灾祸,所有房门都用着土石堵了个死死,墙上仆役、壮丁手持着长长竹竿,避免他人攀爬墙壁。
老太爷被几个孙子搀扶着登上墙头,见到外面无数人举着棍棒吼叫,不等他开口,嗖的一声从头顶飞过,吓得他忙缩了脖子,回头一看,正见一杆箭矢钉在泥土里。
“乱……乱匪……”
苏臻吓得面色惨白,一帮人慌忙将他搀扶下了墙头。
“仁寿……仁寿还没讨来了兵马?那……那小贱人难道就不要了五十万贯钱财?”
苏臻心下惊慌,在背叛了各大家族后,苏家也得以安然脱身,苏眉让人讨要五十万贯钱财,苏家以其他理由进行拖延,为的就是今日,可……可蔡府怎么还不发兵?
苏仁礼惊慌失措道:“爹,那该死的小贱人想让咱们苏家全部死绝啊~这……这都两个时辰了,爹……咱们……咱们怎么办啊?”
苏臻不听还罢,听了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连深呼吸后,这才开口。
“孙知府……孙知府拿了咱们的钱,也没……也没动静吗?”
苏家五爷苏仁嗣苦笑道:“爹,不仅是咱们这些家族,官府衙役死了好几个,知府大人哪里还敢出面啊?”
“官……官兵呢?”
第119章 这时想起了小爷
“小……小杂种,你……”
“啪!”
苏仁寿还未将话语说完,十七一巴掌重重扇在脸上,沉重的力道让人一阵眩晕。
蔡鞗坐在蔡府正门口,身后三百余人,全是学堂里的学生、教头,海龙帮调来的数百精装汉子,人人刀枪出鞘,与之对峙的是密密麻麻的杭州百姓,与围攻各大家族的百姓不大一样,密密麻麻老少妇孺手中并无刀枪棍棒。
蔡鞗手掌伸出,顾琴娘如同婢女送上茶水。
“苏家做了什么事情,苏三爷不会忘了吧?闯下了大祸,想起蔡家来了?”
“呵呵……”
蔡鞗轻笑起身,来到苏仁寿身前。
“五十万贯银钱……”
“苏老太爷算计挺好,扣着蔡府的五十万贯银钱做‘人质’,蔡府也不得不救是吧?”
蔡鞗起身站在口角满是鲜血的老人跟前,毫不在意看着满是愤怒的双眼,又低头不屑轻笑。
“欠了蔡家五十万贯,外加五万贯的利钱,蔡家不管苏家是丢了,还是花了出去,亦或是生意赔了个精光,苏家都要一文钱不少的还了回来,即使男人为奴,女人为娼,也休想欠下蔡府一文银钱!”
“你……你……”
苏仁寿深吸一口气,脸上依然怒容不减。
“好好……今次我苏家认栽,连本带利,我苏家给你七十万贯——”
苏仁寿怒吼,蔡鞗头颅微转,用着手指掏着耳朵,一脸的咧嘴灿烂。
“七十万贯……七十万贯也算不错了,五十万贯本钱,五万贯利钱,十五万贯的保护费,确实不少了,可是呢……七十万贯可平息不了鞗儿的‘小杂种’怒火!”
“你……”
苏仁寿心下悲愤欲绝,五十五万贯银钱就在苏府厅堂内,只要眼前小杂种领着人前去,苏家就算安全了,可……
一想到由五十五万贯变成六十万贯,继而六十五万贯、七十万贯,苏仁寿很想挥刀砍死了眼前小儿,心下极其后悔,后悔当年没把那该死的女人也一起弄死。
蔡鞗不屑指着争吵声震天的百姓,笑道:“你们做的事情,却要让无数人跟着遭殃,就算家破人亡,断子绝嗣也是活该。”
“七十万贯……苏三爷,你以为七十万贯很多吗?您老懵鞗儿呢?官府借贷利钱就已经是三成了,五十万贯借贷,三成利钱是多少?”
“也就娘亲念着同是一家人,给了你们苏家一成贷利,你们不感激娘亲也就罢了,怎么着,将苏杭各大商贾拖入了水中,现在又准备将蔡府也拖入水中?苏家可真是算计惊人呐!不仅要让我蔡府帮你们解决了眼前之难,还要让蔡府帮你们擦屁股,帮着你们出人出钱收拾烂摊子?”
苏仁寿神色大变,指着蔡鞗的手指颤抖,眼中没了愤怒,而是多了一些惶恐不安。
“你……你……”
蔡鞗猛然挥动小手,一巴掌拍掉眼前颤巍巍手指。
“这么一大烂摊子,需要花费多少银钱?苏三爷,你说……三百万贯够不够?”
“无数百姓愤怒打砸,甚至还死了人,连新任知府大人也被围在了府衙内,你说……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几如商逼民反,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会不严查严打?作为一切灾祸的源头……苏三爷,你觉得谁能救了你们苏家老小的命?”
……
“呵呵……”
蔡鞗舍下惊慌失措的苏仁寿,背着小手走向群情激奋了的百姓,嘴角一阵不屑讥讽。
“苏家太过狂妄,占了娘亲这么多便宜,还要用五万贯将蔡家扯入泥潭里,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一……一百万贯——”
蔡鞗不准备再理会苏仁寿时,苏仁寿猛然大喝,三步两步来到蔡鞗面前,再也没了之前的猖狂与硬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就是几下。
蔡鞗吓了一跳,忙跳将开来,无数人面前,两人各自代表了两个家族,争锋相对也好,愤怒咒骂也罢,都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可跪地磕头,也只有蔡鞗磕头的份,当着无数人面前,他还真不敢生生承受下了。
“一百万贯,只要……只要蔡府保住了我苏家,苏家……苏家愿意拿出一百万贯钱来……”
“鞗儿,三外公罪该万死,可……可苏家老幼无辜啊!”
“咚咚……”
蔡鞗一阵沉默……
“百万贯,外加苏府书楼珍藏典籍,苏府名下的船厂不错,外公你也知道,鞗儿喜欢瞎琢磨一些事情。”
说到此处,蔡鞗再也不理会了苏仁寿,大步走向争吵怒骂却不敢轻易上前的百姓,敢上前的已经被扔到了一边,满脑袋鲜血躺在地上,戴着镣铐满面鲜血的凄惨让人畏惧,并不敢越过蔡鞗画下的界限。
坐在家门口听了一两个时辰,无数人左右还是那几句话语,无非就是要他高价格收购锦帛。
蔡鞗示意了下刘一刀,刘一刀猛然抬起长刀,数百精壮汉子齐齐挥刀虚砍。
“杀!”
震天喊杀声响过,无数人齐齐后退数步,震天喊打咒骂声哪里还有半点?全一脸惊色看着站在人前的蔡鞗。
……
蔡鞗看向被震慑了的百姓,再次上前两步。
“你们知道在做什么吗?你们在造反——”
“我们没有造反——”
一人突然在人群中高喝,众人忙分开了身,露出一青年书生,看到是谁时,蔡鞗不由一愣,正是一年前每每在蔡府门前晃荡的吕秀才。
吕秀才大步走到人前,向着无数百姓振臂怒吼。
“我们没有造反,杭州城百姓只想活命——”
“对,吕秀才说的对,大家伙只想活命!”
“凭什么说俺们造反?俺们又没抢砸了谁家……”
……
“朝廷不管俺们的死活,俺们不答应……”
……
“小五衙内,是你说的八百文收了俺们的洁丝,说出的话语不能反悔!”
“就是,小五衙内,说话可算数?”
……
一人高呼,无数人应和,听着无数人吵吵嚷嚷,又回到了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看着无数男女老幼,听着他们话语,蔡鞗一阵不喜,甚至有些厌恶。
“小爷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能砸出个坑来!”
“但是——”
“八百文一斤洁丝时,你们不卖——”
“八百五十文时,你们不卖——”
整个府门前只有沉重呼吸声……
“你们不卖……”
“你们嘲笑……”
“讥讽小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爷说什么了吗?打了你们任何一人没有?”
……
“不再收购的告示贴了出去……”
“你们欢呼!你们欢呼小爷吃了瘪!”
“你们赢了——”
……
“呵呵……”
“现在锦帛价格掉了,掉到了四百文……怎么着?现在一斤洁丝四百来文时,你们找来了……”
“无耻——”
“无耻之尤——”
蔡鞗指着一大群人大骂,偏偏还没有一个人敢还口的,一个个全低头不敢视人。
……
“扑通。”
蔡鞗一愣,吕秀“扑通”跪倒在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吕某之前对不住五衙内,只要五衙内愿意收了百姓锦帛,吕某代百姓跪死在这,给衙内赔罪!”
说着就要“砰砰”磕头,蔡鞗哪敢应下,忙跳将开来,还没等他恼怒,无数百姓纷纷跪地,哀求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