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梦魇缠身
哗啦,哗啦。
耳边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规律声响,浓郁夜色伴随着浪涛声由远及近地快速靠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至,潮湿而阴冷的空气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表面,丝丝森冷顺着毛孔渗透到血液之中,不知不觉地汲取着体温。
嘶,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微弱声响在寒冷刺骨的空气里蔓延,鸡皮疙瘩啪嗒啪嗒地蹿出来,脚步开始变得迟缓僵硬起来,如烟似雾的墨色缠绕住了脚踝,宛若冰蓝色湖泊深处的水藻般,拉拽着身体一点一点缓缓地下坠沉没。
猛地转头,就可以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暗影盘坐在天花板角落,因为紧闭而捕捉不到任何光芒的眼睛,却似乎正在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汩汩翻滚出来的湖水就如同夜色般满溢起来。
恐惧和慌乱死死地抓住心脏,徐徐收缩握紧,鸡皮疙瘩就这样猛地收缩回去,呼吸一窒,转身拔足狂奔落荒而逃。
轰轰,轰轰。
正前方却点燃一片浩瀚火海,在深蓝色的湖面之上燃烧,以燎原之势浩浩荡荡地侵袭而来,明艳的火舌舔舐着夜色,鲜亮的橘红色汹涌地蚕食着那漫天墨色,映衬着整个世界变成孔雀蓝,妖冶而张扬地铺陈开来。
死亡的威胁如同凌冽刀锋一般快速滑过喉咙,只察觉到一凉,倒吸一口凉气就可以真实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入侵灵魂,条件反射地抓住喉咙,双眼睁开,猛地坐立起来,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着。
头疼欲裂!
太阳穴正在用力抽搐拉扯着,从脑干穿过脊椎抵达脚跟的神经完全绷直,狠狠一拉,浑身肌肉都紧绷到极致,濒临炸裂,强烈的抽痛感排山倒海地倾覆下来,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胃部的翻滚让人忍不住干呕。
噩梦。
可怕的噩梦。
刚刚发生那所有以假乱真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一个噩梦,过去一周反反复复缠绕自己的那个梦魇,今晚又再次出现了。
逼真的死亡感让喉咙感到一凉,猛地坐立起来,那铺天盖地的妖冶色彩就全部褪去,梦境终于苏醒,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然而,今晚的梦境着实太过逼真,如此栩栩如生,置身于火海之中的时候,他甚至恍恍惚惚地感受到那烫伤皮肤的灼热正在蔓延。
就好像火舌真的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肤。
等等,那种灼烧感是真的?
真的!
被梦魇牢牢抓住脚踝而惊魂未定的霍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苏醒过来之后,却不是置身于自己的房间,而是围绕在一片火海之中——环视一周,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房间。
所以,梦境依旧没有清醒吗?
此时,自己躺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之上,手掌支撑在上面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旁边卷起了一张猩红色的华丽地毯,脚跟处摆放着两张墨黑色镶金边的鹅毛沙发,身侧则是一张古朴笨重的原木书桌,不远处火焰正在吞噬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噼里啪啦的火焰正在摧毁着眼前的美好,有种世界末日的凄美与壮阔。
火焰?
对,火焰。
生死关头居然又走神了。
扫视一圈之后,霍登才意识到,火焰正在快速侵蚀着这个木质结构房间的角角落落,而躺在正中央的他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梦境到底清醒了吗?还是说,这是另外一个噩梦?就如同“盗梦空间”一般,梦境套着梦境?
他清楚知道自己房间的脏乱模样,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那么,如果不是梦境的话,又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呢?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就算依旧是噩梦,逃命也是当务之急——
“啊,好烦,又要逃跑,难道不能因为是噩梦就偷懒一下吗?”
到底是在梦境之中体验被活活烧死的刺激呢?还是狂奔三百米逃命的畅快呢?
尽管霍登非常非常想要选择前者,但认真思考权衡一番之后,他还是认命地轻叹了一口气,一个骨碌就站立了起来。
此时,自己躺着的位置展露出来,可以看到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古怪图形,错综复杂的图案拼接让人有些头晕眼花。
快速扫描一眼,确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然后霍登就转移视线,匆匆横扫整个房间,火焰还没有完全蔓延起来,但浓浓的烟雾却阻碍了视线,好不容易,才在火苗吞噬掉窗帘之后显露出来的窗户方向捕捉到了盈盈折射光亮。
当机立断,霍登就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张酒红色的天鹅绒矮凳,高举起来朝着窗户用力投掷了过去。
“哐当!”
窗户玻璃应声而破,然而霍登率先注意到的却是窗棂的形状——上半部分是一个圆拱形状的马赛克彩色窗户,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地板上,如同万花筒一般斑斓多彩,而且挑高也遥不可及,这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建筑样式。
紧接着,窗外那条潺潺流动的河流才吸引了霍登的注意力。
轰隆!
竖立在墙角的落地钟轰然倒塌,连带着悬挂在墙壁上的雕像也坠落下来,流火四窜,滚滚热浪正在舔舐着皮肤表面的汗毛,刺痛感直接炸裂,烟雾与灼热越发靠近,近在咫尺的死亡触感让霍登完全紧绷起来,稍稍退后两步,然后全力冲刺助跑。
冲刺!蹬地!跳跃!
以一个鱼跃的姿势跳出窗口,蒸腾氤氲的炙热就被留在了身后,伴随着猎猎作响的狂风,清爽的水汽也扑面而来,皎洁月光将他也染成了一片银色,那深青色水面在瞳孔之中逐渐放大,然后就直接钻入水面,让冰凉的河水包裹住身体。
从热到冷,从上到下,温度和重心的变化让整个世界开始颠倒震荡起来,正当霍登以为噩梦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却猛地一下穿破水面,那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再次出现在瞳孔倒影里:
他依旧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寒冷潮湿的水汽刺激着脑门,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再次清晰起来,就如同一根钻头正在脑浆之中翻滚,海妖尖叫般的刺痛在灵魂深处爆发,不由自主抬手狠狠拍了拍脑袋,试图阻止疼痛,不想却让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从底部翻滚上来——
霍登-赫洛。诺斯尼斯大陆,岩渊。塞克佩斯学院。
一系列陌生的词汇强行塞入大脑之中,那种仿佛有人正在手握斧头劈砍自己脑袋的疼痛感再次炸裂开来。
“奥格女神在上!”
醒来!醒醒!清醒!
前所未有地,霍登渴望着自己能够从噩梦之中苏醒过来,再次回到自己乱糟糟的狗窝里,再次从自己那张并不舒适的床垫之上醒来,他想念那张忽明忽暗的台灯、那狭窄到转不过身的浴室、那时断时续速度坑爹的网络、那酥麻到舌头没有知觉的辣子鸡,还有臭豆腐钵钵鸡麻辣烫红烧蹄膀酱牛肉佛跳墙糖醋鱼红烧肉牛肉羹……
不是穿越吧?应该不是吧?
啪啦……啪啦……轰……
一阵汹涌的声响传了过来,霍登再次睁开眼睛,然后就亲眼见证了那栋两层高小楼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的全过程。
漫天星辰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墨黑夜幕之上,宛若银盘的圆月悬挂在天际,清澈而皎洁的奶黄色光辉笼罩着大地;扑腾扑腾的火焰乘风而起,洋洋洒洒的灰烬漫天飞舞,刺鼻的气息跟随着黑烟滚滚在空气之中蔓延,有种壮阔之感。
夜色之中的宁静隐隐勾勒出一股悲壮。
放松身体随波逐流,视线余光可以捕捉到不远处正在逐渐明亮起来的住宅灯光,似乎纷纷睡梦之中惊醒。
稀稀落落的少量人群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或家门口驻足,或上前来到河岸边,注视着正在燃烧的房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倒是让霍登回想起了家乡里街坊邻居围观吃瓜的场景,只是眼前的装扮风格却必须倒流数个世纪——
拉绳式开领衬衫搭配高腰长裤和长靴,宽大拖地的桑麻长裙披着一条流苏围巾,脏兮兮的深灰色破布t恤搭配深褐色的皮革外套……
赫!
霍登猛地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潜伏到水底,屏住呼吸,顺着河流涌动的方向被动漂流着,将自己的踪影隐藏起来。
虽然霍登依旧无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穿越,他也暂时无从得知脑海里那个霍登-赫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
为什么自己出现在那个屋子里?为什么自己躺在一堆符号上面?为什么现场没有其他人?为什么有人试图烧掉那栋房屋?
假设,对方放火是为了杀死他,那么凶手是否隐藏在人群之中,确保他的死亡呢?还有他刚才跃出窗户的动作,是否被察觉到了呢?对方意识到他还活着的话,是否会继续追杀他呢?对方又为什么试图杀死他呢?亦或者,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路人甲?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被追杀者,还是追杀者?
问号问号还是问号。
脑海之中涌动着太多疑问等待解答,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只是觉得头疼欲裂,而显然此时此地绝对不是静静整理思路的最好时机。
穿透水面,可以看到喧闹围观人群渐行渐远,悬挂在天际的圆月依旧在静谧地绽放着光晕,星星点点的精灵扑腾着翅膀在远处地平线附近上下飞舞着,银色辉光如同星尘一般翻飞氤氲着,勾勒出森林的辽阔与苍莽,凛冽的夜色也不由沾染了些许温柔,澎湃的水汽和神秘的黑暗在月光之下交汇融合。
精灵?
气息?
霍登缓缓闭上眼睛,他现在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大脑经历极热极冷的双重刺激,而且还经历了梦魇和谋杀的双重冲击,正在产生一系列幻觉。
如果这是一个梦境,他觉得现在就是苏醒过来的最好时机。
002 指尖火焰
“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王子街99号。”
脑海里持续不断地默念着同一个地址,霍登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这应该是家庭住址,至于剩下百分之一的几率,他决定开放一切可能,然后期待着惊喜。
其实,比起惊喜来说,他现在更加需要解决寒冷问题。
湿答答的亚麻衬衫黏贴在皮肤之上,丝丝如针的寒气顺着毛孔钻入皮肤之中,不经意间的一股微风吹来,就忍不住连连打颤起来,修长却稍显瘦弱的身板有些无法抵御深夜时分的降温攻击,以至于无法准确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节又在什么纬度。
“热姜茶是最佳选择,热可可也不错,再不行的话,热蜂蜜水也可以将就一下。啊!突然好想吃火锅。还有甜甜圈。还有炸鸡块。还有还有关东煮。”
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肚子正在高唱空城计表示抗议,霍登暂时把脑海里的杂乱思绪收拾起来,身形隐藏在月光投射下来的阴影之中,保持警惕,确保自己没有暴露行踪,希望身后没有跟随尾巴。
回头就可以看见映红天空的火光,那栋熊熊燃烧的屋子就在身后东北方向,距离约莫在八个街区左右,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行渐远,喧闹的街区逐渐安静沉寂下来,但依旧可以捕捉到那难闻的气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刺鼻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翼,此前还以为是火灾现场和河水腥气混杂的味道,但现在依旧挥之不去。
气味稍稍有所不同,但依旧难以形容,有些干涩有些潮湿有些活泼有些沉寂,那些根本不应该用来形容味道的词汇纷纷出现在脑海之中,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和刺鼻的煤烟味,就好像进入音乐节现场的移动卫生间一般。
一言难尽。
万籁俱寂的街道之上只有霍登的琐碎脚步声在轻轻响动,以至于他也不由踮起脚尖,踩起了猫步。
浓郁夜色之中,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一幢幢灰扑扑的建筑,普遍低矮、最高也不过三层楼,褪色的百叶窗、生锈的铁栏杆和暴露的红色砖块,再加上脚底湿哒哒黏糊糊的黑泥,不需要刺眼照明也能够判断出来,这显然不是富裕区域。
真正吸引目光的是伫立在街道两侧的钢筋结构立架,在三层楼高的空中架起一条双道铁轨,横穿这条街区,朝着城市北部方向延伸而去,看起来应该是轻轨的模样,但霍登却记不起来,哪个地方的城市空间规划如此粗糙随意——
钢筋立柱不合理地占据了街道重要空间,而且没有任何特别规划地伫立在住宅门前,这也使得原本就并不宽敞的街道变得更加狭窄,现在只允许一辆半车子并行的模样,谁知道上班高峰期应该如何解决。
“95号,97号,99号。”
此时显然不是左顾右盼的最佳时机,霍登只是粗粗打量一番,顺着模糊记忆的指引,成功找到目的地。
这是一幢三层楼的低矮建筑,与街道周围其他建筑没有太多差异,斑驳的墙壁、肮脏的门板和灰败的门牌号就是统一标志。
此时,霍登靠近之后才注意到,旁边那张栅格路灯似乎是煤气灯,再回头看看头顶上的双轨铁路——见鬼,他现在到底正在哪儿?
从裤子口袋掏出钥匙,顺利地插入钥匙孔,轻轻一转,就可以听见啪嗒的声响,左手一推,大门打开。
看来,没有找错地方。
根据记忆,应该是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嘎吱,嘎吱。
即使霍登蹑手蹑脚地放轻脚步,老旧的木板结构也还是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可以感受到痛苦。
“咿呀。”
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响,霍登停止了自己上楼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然后就与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年对上视线。
空气突然安静。
所以,这就是灭口或者被灭口的紧张时刻?
少年睡眼朦胧地瞥了霍登一眼,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晚安,霍登。”
“……”霍登眨眨眼睛,轻轻颌首表示回应,“晚安。”
然后,少年就这样走了,潇洒地走了。
少年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又重新关上,只有嘎吱嘎吱的地板声响隐隐约约地传来,最终彻底消失在门板背后,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霍登的动作在原地静止片刻,一秒,两秒;然后他也转过身,再次拾阶而上。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门,银色月光穿过窗棂洒落下来,充盈着大半个空间,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房间的景象,明明是无比陌生的环境,霍登却能够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约莫三十平方米大小的屋子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右手边靠门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整整齐齐地折叠着一套被褥;床脚处靠墙摆放着一个书架兼橱柜,上半部分满满当当地塞满书籍,下半部分则是三层抽屉。
正前方面对着窗户,摆放着一张书桌,桌面上散落着凌乱的文件和书籍,还有一盏油灯——他没有看错,那就是一盏煤油灯,而不是台灯。
左手边最为抢眼的无疑是墙壁中央位置的一个壁炉,而靠近大门区域则是一个简易厨房,包括了一张四方桌、一个橱柜和一个水桶等等家拾;靠近窗户地带则摆放着一个衣橱和一个立柜,这就是全部了。
虽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也已经相去不远,不知道是否能够找到一点食物。
顺手将房间门关上,沐浴在月光之中,站在原地,静静地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这才转身走向厨房,打开旁边的橱柜,顺利地在最上层找到了一小包面包,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用锡纸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一小块黄油。
很好!
端着面包和黄油来到窗口旁边的书桌前放下,用黄油刀切了一小片黄油,放进嘴巴里,细细地用舌尖品味片刻;又重新走向厨房,找到粗盐,稍稍捻了几粒,撒在黄油之上,这才来到书桌面前正式坐下。
尽管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持续叫唤着,霍登还是有条不紊地切好面包,仔仔细细地将黄油薄薄地涂抹一层,确定涂抹均匀之后,这才放进嘴巴里,用力地咬了一个大口,细嚼慢咽起来——
小麦还是稍稍有些粗糙,烘焙也稍稍有些过度,但那种淡淡的焦味轻轻带出小麦的甜味,仿佛能够感受到风吹麦浪的声响在耳边涌动着,就连鼻翼底下都萦绕着那独特的小麦香气,混杂着些许黄油和粗盐味道,一股弹性十足的韧劲让牙齿忍不住久久地咀嚼起来,越咬越香,似乎每个细胞都苏醒过来。
一口。一口。
霍登以隆重而正式的姿态对待着这一小包面包,仿佛此时正在享受法国正式大餐,一直到面包和黄油全部吃干抹净,他才心满意足地上扬起了嘴角,将餐刀放下,缓缓靠向椅背,发出了幸福的呢喃声响。
不够,当然是不够的,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霍登已经非常满足。
可以的话,霍登就想要躺在床铺之上,放任自己的眼皮耷拉下来。
然而,他不可以。
此时此刻着实残留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暂时不考虑是否有人正在追杀自己,也暂时不说他至今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其他怎么回事,当前还有更加紧迫的事情——
湿哒哒的衣服依旧没有自然干,反而吸收了露水的寒气,越发变得冰冷刺骨起来,以至于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刚刚专注于夜宵之上,暂时没有太多感觉;现在放松下来,就开始连续打寒颤。
一个接着一个。
他需要热水澡。
但显而易见地,房间里没有浴室——这里是每个楼层共享一个公共卫生间,就好像刚才一楼的那个少年半夜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一样,必须前往公共卫生间。
前往公共卫生间沐浴之前,他需要先点燃这盏煤油灯,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带着两件上衣去洗澡。
打火机?
火柴?
火石?
霍登的视线再次在房间里搜索了一遍,却没有能够寻找到记忆之中相关线索,反而莫名冒出了一个灵感,抬起右手就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就可以看见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指尖之上漂浮着,轻轻地随风摇摆。
这是真正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苗在微微抖动着,似乎有些不太稳定。
霍登懵懵懂懂地伸出右手点燃了煤油灯的灯芯,然后火光就逐渐明亮起来,清冷而肃然的月光如同潮水般退出房间,银蓝色的空间就染上了一层奶黄色,无形之中就产生了一种室内温度正在上升的错觉,寒颤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指尖火焰就这样熄灭了。
霍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甚至没有感受到滚烫,与刚刚置身于火海的体验形成鲜明对比,难道说,一种是真实火焰,一种则是魔术火焰?
不对。
随即霍登就否定了这种荒谬的猜测,显然两种都是真实火焰,区别只是在于级别和规模,也许还有内力与外力的区别,那么,刚才那场大火,会不会是霍登自己引起的呢?还有,这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
霍登再次打了一个响指,火焰又一次出现在了指尖,温驯而柔和地晃动着,如同正在跳跃的精灵。
“啊……可能……好像……也许真的喝不到珍珠奶茶了。”
003 魔法少年
站在衣柜面前,正对着敞开衣柜门内侧的穿衣镜,借着奶黄色的光晕,注视着眼前那个陌生的少年。
褐栗色的短发,因为太久没有修剪,而稍稍显得有些凌乱,刚刚沐浴完毕之后,卷曲的发梢顽皮地翘起来,湿哒哒地垂坠下来;湛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板,疏朗的眉宇稀稀疏疏地勾勒出儒雅的书卷气,并不明亮的室内光线穿透睫毛洒落下一片阴影,无法捕捉到眼神,但依旧能够看到深处的光辉。
梦魇缠身加上死里逃生,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微微闪烁的眼神仿佛能够察觉到那些恐惧与慌乱的情绪。
霍登-赫洛,生活在诺斯尼斯大陆莱雅帝国厄登郡管理之下的岩渊市,下半年十一月就即将年满十八岁。
霍登的父母双双死于十五年前的那场“灰崖之爆”,只留下当时九岁的奈尔-赫洛和三岁的霍登-赫洛。
不幸之中的万幸,母亲的妹妹爱洛姨母在他们被送往孤儿院之前,及时找到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带回岩渊市,依靠她薄弱的薪水将两兄弟抚养长大;两年前,奈尔正式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这才与霍登搬家出来独立。
上个月,霍登刚刚从桥石高中毕业,正准备参加塞克佩斯学院的入学考试,期待着能够成为一名正式的灵能者。
对了,这是一片人人都能够运用灵能的大陆。
每一位婴儿出生之后都能够接受父母信仰教会的“启蒙”,开启灵魂之中的灵性,从而产生与自然元素沟通的能力,这被称为灵能;这些神之子民也被普遍称为启蒙者,他们能够使用简单戏法,类似于点个火、弄点水的程度。
非常普遍,也非常普通。
高中毕业之后,如果希望成为灵能者,启蒙者可以申请大学继续深造,真正地迈入门槛。比如说塞克佩斯学院。
塞克佩斯学院就如同技能专业学校一般,每位启蒙者都能够申请,是否录取由学院决定,毕业之后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工作岗位,与其他大学、其他专业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其他大学都是综合性大学,专业与技能相对多样;而塞克佩斯学院则是专门教授灵能的学校。
“所以……这意味着,我来到了一片人人都可以成为哈利-波特的土地?”
霍登轻轻抿了抿嘴角,细细打量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水汽氤氲的消瘦少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嫌弃。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梦境,因为周遭所有一切都太过真实也太过具体。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梦境是看不到边界的,而且没有开始;然而,他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夜色之中城市天际线的尽头,更不要说视线远端依旧可以看到那场迟迟没有熄灭的大火,正在提醒着火灾是真实发生的。
从二十八岁的宅男摇身一变成为十七岁的魔法少年,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交易——返老还童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
但霍登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冰箱里还没有吃掉的半个草莓鲜奶油蛋糕,充当夜宵应该是完美的选择。
轻轻吐出一口气,霍登回到了书桌面前落座,在抽屉之中翻找了一番,然后就找到了……银制钢笔和桑皮纸。
“……”霍登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开始想念圆珠笔。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对于宅男来说,算不算是另外一种考验:如何与自己单独共处?
看看银制钢笔,再看看摆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墨水,模仿着古典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用笔触探进去蘸了蘸墨水,再重新抬起来,悬停在纸张上方,然后……啪嗒,一滴浓墨就掉落下来,快速晕染了开来。
稍稍尝试了一下,缺乏控制的墨水总是不听使唤,断断续续地从笔尖滑落出来,然后纸面就一塌糊涂。
显然,这还是初级阶段的钢笔,设计还不太完善,甚至有些简陋。
霍登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会握笔写字了——其实,不要说用银制钢笔亲笔写字了,即使是用圆珠笔或者原子笔,他也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握笔了,摆脱智能手机和电脑键盘的生活,还需要一点时间。
折腾了小半天,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手沾满墨水,纸张之上也是糊作一团,歪歪扭扭的字体如同蚯蚓一般。
“很好,一夜之间回到幼儿园水平。大班……不对,应该是小班的水准大抵就是如此。”
霍登看着自己的大作,认真地完成点评。
但霍登并没有轻易放弃,他必须熟练掌握写字技巧,否则高中毕业生突然就变成了文盲,这马脚就太大了。
不仅需要练习写字,而且还需要确认字体。
在书桌上翻找到笔记本,根据脑海记忆识别出了那些文字,这是大陆通用文,发音和语法规则都深深烙印在大脑之中,霍登就对照着字体开始练习起来,从陌生到熟悉,肌肉的适应也带动着灵魂的契合,来自本能的熟稔牵引着指尖,渐渐找到了感觉。
花费些许时间,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细细对比一下自己的练习册和作为“字帖”的笔记本,意外发现,两个不同世界的灵魂在写字习惯上非常接近,尤其是他渐渐习惯使用银制钢笔之后,手臂肌肉的细节运用似乎格外相似,就好像灵魂完全融合一般——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然,细致末梢还是可以察觉到些许风格不同,他的字体更加随性一些,这些隐藏的细节就可以感受到性格的差异;但整体习惯还是保持同一步调。
自从小学毕业之后,他就没有如此认真又如此专注地模拟字帖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好学生。
站立起来,前往厨房清洗了双手,那些脏兮兮的墨渍顺着下水道流淌下去。清洗干净之后,脑海却浮现出一个想法,于是,就这样尝试了。
保持注意力集中,手掌轻轻一个翻转,掌心朝上,指尖呈现出半虚握的状态,然后五指之上就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团。
清澈见底的透明色调,如同一团晶莹透亮的果冻一般,并不硕大,只是半个婴儿拳头大小;指尖放松下来,那团净水也就如同小小喷泉般散落开来。
果然,正如记忆里的事实一样,启蒙者能够掌握元素沟通能力,但不局限元素种类。
004 身陷囹圄
“第一,噩梦。”
虽然床铺正在强烈召唤霍登的关注,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重新回到书桌之前,他可没有忘记最初翻找出钢笔与纸张的原因——
不是为了告别文盲,而是为了记录。
霍登试图整理一下思绪,短短半个晚上之间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他需要一件一件全部整理清楚。
还好,根据记忆,奈尔前往图诺出差,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够回来,这给予了他一些调整和适应的时间,不至于在家人面前暴露马脚。当然,如果能够在奈尔回来之前,重新回到地球,那就更好了。
那么,他会立刻冲到面馆里,点三碗“biang-biang-面”,一口气全部倒进胃里,表示庆祝。
为了保守秘密,霍登还是选择书写自己熟悉的汉字,一笔一划地将脑海里的想法记录下来。
过去这一周,霍登反反复复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看似毫无意义的梦魇与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应该息息相关,即使不是直接关系,必然也存在着间接关系——这是一个推测。
在寻找到更加有力的证据之前,他需要将自己关于噩梦的所有记忆都记录下来,也许关键就隐藏其中。
“第二,大火。”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霍登到底是怎么卷入那场火灾事件之中的呢?
虽然真相存在着诸多可能,但根据霍登生活的状况以及苏醒过来时身体底下的图案来看,他更加倾向于“霍登-赫洛”是受害者的推断。
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瞄准霍登的呢?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如何让霍登前往那个地方的?强迫还是自愿?后来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进而导致毁之一炬的惨烈结果?那栋屋子里,除了霍登之外还有其他受害者吗?
问号着实太多太多。
遗憾的是,霍登在沐浴的时候,绞尽脑汁试图回忆,但关于那栋房子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这让他不由开始猜测:到底是遭遇冲击自己选择性失忆,还是凶手通过什么办法抹去记忆?又或者还有其他可能?
但现在,霍登率先将脑海里关于房屋里细节物件的记忆全部记录下来,包括那个图案。
虽然短短的一个扫视,无法确认还原所有细节;但他还是最大限度地绘制下来,期待着能够找到答案。也许这就是时空隧道的大门呢?
“第三,生还。”
霍登的生还显然是一个意外,那么,霍登的死亡到底多么重要?
如果霍登只是一个小卒子,或者一个路人,凶手只是顺手烧掉房屋,那么他也不会确认霍登是否死亡,甚至可能已经远走高飞,这也意味着霍登就安全了。
但如果霍登是关键角色,甚至就是击杀目标,凶手又是否留下来确认他的生死?未来是否还会进一步找上门来确认?他是否应该搬家?亦或者是逃亡?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应该如何行事?
“霍登,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是……你到底没做什么?”
其实,霍登内心深处表示强烈怀疑:一名刚刚毕业的高中毕业生,怎么可能成为狙击杀害的目标呢?
但关键信息的严重缺失,来龙去脉的一片空白,这让霍顿难以做出准确判断,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自己身陷囹圄,稍稍不注意,那就是杀身之祸;而且还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能够如同今天一般好运。
那么,他就必须开放一切可能,避免自己当局者迷而遗漏重要线索,期待着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现在,霍登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自己的直觉行事——
也许,弄清楚噩梦和大火的秘密,他就可以回去了。
全部记录完毕之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缓缓靠向椅背,肩膀和手臂肌肉放松下来,开始想念薯片和巧克力——通宵达旦工作之后,还有什么能够击败甜食呢?啊!烧烤和火锅!当然,那又是另外一种享受了。
抬起右手,再次打一个响指,静静注视着那簇橘红色火焰,有些出神:虽然对于灵能者有些好奇,但他还是更加想念那些舒适而简单的宅男生活——
也许刚才在卫生间看到的坐便器推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震撼余韵迟迟无法消散;但真正令人痛彻心扉的还是……没有外卖系统,真的不能忍受。
“啪!”
指尖的火焰自动熄灭,脑海微微抽痛,并不凶猛、有些沉闷,却足以拉回活霍登的思绪。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启蒙者的灵能容量是有限的,即使是龙眼大小的火焰,也无法持续太久,这也应该是启蒙者需要前往塞克佩斯学院才能够晋升成为灵能者的原因。
眼前的光源熄灭,书桌之上的煤油灯似乎也感受到了黑夜的压力,火苗稍稍微弱些许,然后窗外那抹青色的微光就逐渐明亮起来,不知不觉,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悄悄过去。
息索,息索。
隐隐的声响从楼下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过后,带着鼻音的声音在含糊不清地涌动着,世界正在缓缓苏醒。
陆陆续续地,街道之上也传来了车轱辘滚动的声响,低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透露出一股清晨的凌冽,即使没有看到景象,也能够从声音之中模拟出口吐白气的画面,勤劳刻苦的劳动人民已经开启全新一天。
轰隆,轰隆。
一股压倒性的铁轨声响由远及近地传送过来,然后整个屋子都可以感受到铁路的震动,如同鬼屋一般剧烈摇晃起来,就连桌面上的纸张和墨水瓶都跟着微微移动,制造出一种按摩椅效果,世界都在摇晃。
呜呜,呜呜。
一辆冒着腾腾烟雾的蒸汽火车头从窗外经过,缓缓地停靠下来,从霍登的位置还可以看到一个车尾的部分。
列车完全停稳之后,车门打开,呼啦啦的人潮就如同脱网而出的沙丁鱼一般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在站台上,叽叽喳喳、熙熙攘攘的声响瞬间就传播开来,清冷的空气都变得热闹起来,视线之中若隐若现地可以捕捉到大量人群离开车厢,顺着楼梯往下走,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落开来,街道立刻就热闹起来。
但是,灰扑扑的城市依旧是灰扑扑的模样,晨曦还没有能够穿透云层洒落下来,视线里的街道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青灰色。
等等,这确定是八月吗?
005 初来乍到
从窗口稍稍探出脑袋,就可以看到青灰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头顶之上,高远的苍穹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不远处,黑压压的阴霾在城市低矮的建筑上空延伸而去,然后就可以看到一幢一幢肮脏的建筑朝着天际线远端一路铺陈。
缺少阳光的照耀,灰扑扑的房屋透露着一股阴冷潮湿的破败,高耸入云的烟囱支撑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云层,浓郁呛鼻的烟雾已经开始运转,粗糙的颗粒如同火山灰一般在空气里一边打转一边飞舞,整个世界似乎越发肮脏起来。
仅仅以阴霾密布的灰色天空作为依据,着实难以判断此时到底是一月还是八月。
认真思考了一下,到底是响应床铺的号召,冒着梦魇再次缠身的危险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还是穿戴整齐外出探查,首先需要购买一些食物——半夜的小半块面包真的不够用,其次需要购买一份报纸。
霍登选择了后者。
原本以为,经历了一个过山车式的夜晚,现在应该非常疲倦,恨不得蜷缩在被窝里,狠狠地睡上四十八个小时;但出人意料地,精神格外清醒,些许紧张和胆怯,些许亢奋和好奇,还有些许警惕与防备。
即使躺下来,估计也是烙煎饼,不如外出探听一下情况。
霍登认真思考过,此时可能有人正在追杀自己的情况下,他是否应该隐藏行踪、假装死亡,低调地度过这段危险时期,静静地等待风头过去。
但问题就在于,人生地不熟,他还能够隐藏到哪里去呢?对方有心的话,总是能够追查到他的行踪;更何况,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且寻找破解谜题的办法,也许还能够抢在杀手上门之前,解决问题。
坐以待毙,这不是霍登的行事风格。
而且,最大限度地保持正常生活节奏,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努力地融入城市千千万万人群之中,这才是霍登认为的最佳隐藏手段。
打开衣柜,更换一套衣服。
浅灰色无领衬衫搭配烟灰色马甲外套,深灰色工装裤搭配墨黑色皮鞋,最后戴上一顶深灰色的报童帽,这也就完成了整套装束。
虽然整套服装略显老旧,但全部清洗干净并且熨烫整齐,领口与袖口部分暂时没有起毛,服装之上也没有无法抹去的污渍,简简单单的装束能够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学生气息。
站在镜子面前,霍登正在打量着自己的倒影,却不是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得体,而是在检查服装的细节:
这非常非常接近地球之上英国的风格,再回想昨晚那些围观群众的装扮,就可以推断,这应该是类似于汉诺威王朝或者维多利亚时代的穿着风格。
衬衫是每一位绅士的必备物品,只有码头工人才会穿着背心;但即使是一件衬衫也有明显的严格区别,越是贵族就越是繁琐、越是平民就越是简单。
因为平民必须工作,衣着太过累赘,显然不利于日常劳作,于是那些繁琐的部分就被全部装卸下来。
比如说,领子;再比如说,袖扣。
还比如说,帽子——对于工人来说,鸭舌帽要比高顶礼帽方便许多。
除此之外,材质也有着天差地别,丝绸最为昂贵,棉布则次之,亚麻依旧是使用最为广泛也最为便利的材料。虽然穿着在身上微微有些粗糙,但胜在便宜,而且轻薄通风,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再好不过了。
从衬衫到马甲再到领结和帽子,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外套,不同群体的整体穿衣风格保持大方向一致——
这远远不如霍登所熟悉的社会来得繁复多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装扮,总是能够令人大开眼界乃至于大跌眼镜,但眼前这套似曾相识的装扮,却能够在细节之处体现出区别:
不需要详细了解物价水平,就能够轻松判断出来,赫洛一家生活相对拮据但还是能够保证最低消费。
霍登,就是一名普通穷学生。
……
嘎吱,嘎吱。
拾级而下的脚步在木制楼梯之上发出低低声响,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坠落的尘埃,总是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地散架;从三楼来到一楼,推开大门,清晨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来自古兰的锡兰歌舞团即将于本周六正式登上岩渊大剧院的舞台。”
“三王子加斯顿-龙骧殿下确认即将担任塞克佩斯学院的客座导师。”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站在暗红色报刊亭旁边来回踱步的报童,正在卖力地呼喊叫卖着,为清晨人来人往的繁忙街道增添一抹生机。
霍登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只是视线的一个接触,报童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先生,请问你需要来一份’岩渊每日新闻报’吗?今天的头条新闻保证震撼,你会感兴趣的。”
“给我一份。”霍登微笑地说道。
“没问题!”报童高声呼喊着,似乎正在向周围其他路人炫耀着:这里刚刚卖出一份报纸,你们不来一份吗?
正当霍登准备接过报纸的时候,却见报童抽出一份报纸,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之上,右手虚握成拳,然后猛地张开五指,掌心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橘色光晕,贴着报纸表面轻轻滑过,整个动作缓慢却熟稔。
隐隐地,霍登能够在周遭那些混杂而腥臭的味道之中,捕捉到一抹淡淡的炙热味道——“炙热”就是正确的形容词,没有用错,这种味道的触感就好像昨晚在自己指尖点燃火焰一样,难道报童也正在使用火焰?
思绪流转之间,报童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扬起头来,朝着霍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千万不要被墨渍弄脏了手指。”紧接着,他就将报纸递给了霍登,“一托匹,谢谢先生。”
原来,这是熨帖报纸吗?
以前曾经听说过,英国贵族每天都必须完成这件事,由管家用熨斗来熨帖报纸,确保那些墨渍全部服服帖帖之后,然后报纸才能够出现在贵族老爷们的面前;却没有想到,今天能够近距离地亲眼目睹。
而且,自己不是贵族老爷,也享受到了如此待遇。
006 报纸头条
“一托匹,谢谢先生。”
诺斯尼斯大陆的货币依旧采用古老的十二进制,克罗最大,基斯次之,托匹最小,一克罗等于十二基斯,一基斯等于十二托匹。
每一种货币都有一、二、五等三种形式,并且全部都是金属货币。
与此同时,纸币也已经开始流通,不过,目前为止更多还是在上流阶层以及商会之间使用,平民之间相对少见。
在霍登的记忆里,他还不曾使用过纸币,因为无论是纸币兑换金属货币,还是反过来兑换,都必须向银行缴纳一笔手续费,显然,这是赫洛两兄弟暂时还无法负担的部分;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存款。
此时,霍登的口袋里放着三基斯六托匹。
从口袋摸出一托匹,轻轻掂了掂,将一托匹递给报童,霍登看似无心地询问到,“昨晚我似乎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吵得令人睡不着,动静着实不小,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吗?”
“啊!你是说菲洛子爵私邸着火的事情吗?目前暂时没有太多消息,具体新闻报道在第六版,事件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听说是一个意外,菲洛子爵在修炼的时候,出现意外事故,引爆了保存在储物间的武器,结果导致了连环爆炸。”
说到这里,报童压低了声音,靠近霍登,就好像准备说什么秘密一般——
报童的身高也就到霍登腰际附近,这让霍登不得不弯腰靠了下去,然后耳边就传来报童低低的声音,“传闻说,那些武器存在违禁物品,所以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了消息,他们准备亲手调查整件事。”
不等霍登回应,报童就朝着霍登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这是附赠消息;紧接着,他就转身跑了开去。
“你会好运的,先生。”
报童那清脆而稚嫩的呼喊顺着风声而来,紧接着,他就再次开始叫卖起来,身影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之中。
“‘岩渊每日新闻报’,最新最快最劲爆的消息,不容错过!你绝对不会希望错过今天头版头条新闻的,请千万不要留下遗憾。”
报纸,永远都是快速掌握一座城市和一个社会缩影的最佳方式,即使是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也不例外,尤其是对于初来乍到的霍登来说,在自己完完全全适应这里之前,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购买好报纸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将报纸卷成一个筒状,握在手中,朝着轻轨方向走去。
他需要改变方向,前往乌玛尼教会一趟。
诺斯尼斯大陆的教会是社会日常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根据各自信仰的不同神祇分为七大教会:
光之男神乌玛尼,暗之男神坦姆齐,水之女神奥格,火之女神艾哈娜,风之女神波马芙,雷之女神朵塔,地之女神修玛。
根据传说,天地初开之际只有一片混沌,其后混沌在一声宇宙爆炸的巨响之中,分离出光明与黑暗两位最初男神,他们又将混沌撕裂,碎片凝聚成为组成世界的五种元素,这五位女神则携手创造了万物。
这就是诺斯尼斯大陆的第一个纪元混沌纪,同时也被称为“璀璨的众神时代”,距今已经过去了六千多年。
伴随着时间的推进,每位神祇的信徒组建了各自的教会,以神祇命名,一直延续到今天。
各个教会之间并没有存在敌对关系,每一位信徒都能自由选择信仰以及教会,如果愿意,选择多个教会也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平时更多选择一个教会前往礼拜和祈祷;但不同教会之间的信徒基数还是稍稍有些区别,特别是教会与贵族之间的关系,贵族信徒都是努力争取的目标。
还记得刚刚报童呼报的重点新闻吗?
“德卡家族的小公主确定即将于下个月一日接受波马芙女神的洗礼。”
大陆之上,最受贵族欢迎的是乌玛尼教会,而最受平民欢迎的则是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
当然,不同区域不同城市也稍稍有些区别。
比如岩渊的最大教会就是坦姆齐——暗之男神坦姆齐被誉为是“知识男神”,执掌智慧和死亡;而乌玛尼教会、奥格教会和修玛教会等等都相形见绌。
按照原计划,霍登准备购买一份报纸、然后前往岩渊图书馆一趟,搜索一些信息。
但根据报童所说,菲洛子爵私邸的案件,治安队联手乌玛尼教会联手封锁消息,其中是否存在什么关联呢?
亦或者只是子虚乌有的传闻而已?
不管如何,霍登需要前往探查一番,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乌玛尼教会在岩渊拥有大大小小多个教堂,其中最大的主教堂就在岩渊图书馆不远处。
于是,霍登只需要稍稍改道,先前往乌玛尼教会主教堂,而后前往岩渊图书馆,这就没有问题了。
从王子街出发,徒步前往位于中/城区的岩渊图书馆和乌玛尼教会,需要步行五十分钟以上;但选择轻轨则只需要十五分钟。
当霍登看到轻轨的票价时——两托匹,稍稍眨了眨眼,有些心塞。
先一托匹,然后再两托匹,感觉钱包似乎很快就要见底了,而午餐和晚餐还没有着落,但霍登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购买了一张轻轨车票:
如果是以前的霍登,他应该会选择步行——至少,他前往高中的三十五分钟脚程,就是每天早晚两次步行完成。
但现在的霍登,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挣扎过后的结果依旧没有改变,他拒绝行走五十分钟来节省两托匹。
走进那古老红皮车厢,霍登并没有走进包厢之中寻找座位,而是在走廊过道之上拉开一张靠墙板凳,靠着窗户坐了下来,这才打开报纸,视线落在了头版头条之上,眨了眨眼睛,嘴角就不由无奈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亚历山大男爵的小儿子与继母携手私奔!”
硕大的黑色铅字标题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似乎正在鲜血淋漓地展示着亚历山大男爵家庭内部的腥风血雨。
本来,昨晚半夜发生火灾,今天晨报就能够看到新闻,这意味着新闻业的发展非常蓬勃,即使每份报纸需要一托匹——与轻轨票价的物价比较,显然这是非常昂贵的价格;但报童的工作依旧脚不沾地,这也让霍登对于报纸抱有更多希望。
然而,头版头条就让人大跌眼镜。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永远都是八卦最令人关心吗?
津津有味地浏览一番,霍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说故事的水平,还是有待加强,不够跌宕起伏也不够惊悚吓人,见惯了网络时代的标题党和八卦党,眼前这份报纸的劲爆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紧接着,霍登这才翻开报纸,寻找到第六版,上上下下浏览了一番,成功地在中央位置找到了巴掌大小的报道。
正如报童所说,这是非常简约也非常客观的一篇报道,陈述了昨晚菲洛子爵私邸发生火灾的意外事故。
报道后半段则表示,治安队的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这是一次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菲洛子爵不幸去世,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伤亡情况;而事故具体原因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届时官方将会公布调查结果。
第一,菲洛子爵去世了?但是霍登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身影或者尸体——当然,当时情况太紧急,他也没有搜查每个角落。
第二,没有提到其他人在场。至少,暂时没有提到霍登的名字。
007 羊入虎口
“岩渊每日新闻报”之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但这是公开新闻,即使真的存在什么秘密,媒体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报道出来,霍登本来就只是希望通过报纸来掌握基本状况,并没有期待着报纸能够给出答案。
短短的信息,其实已经可以捕捉到不少线索了,只不过当前所拥有的线索太少,霍登暂时还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准确判断,他还需要继续观望一段时间。
即使刚才报童透露的街头消息是真实可靠的,霍登也不能掉以轻心:
菲洛子爵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治安队和乌玛尼教会又封锁了多少消息?还有,那栋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
掌握基础信息之后,霍登并没有立刻就放下报纸,而是细细地把整份报纸全部阅读完毕,以自己的视角来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与脑海里的那些原主记忆互相印证,进一步慢慢地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
这反而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摇摇晃晃地,整份报纸还没有完全阅读完毕,列车就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霍登甚至没有时间打量一路而来的窗外城市景象,就不得不快速站立起来,顺着人潮离开轻轨。
不需要走到街道底下,站在三楼层高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作为城市坐标的岩渊图书馆,以及就在不远处的乌玛尼主教堂。
事实上,岩渊图书馆所在的中/城区是整座城市最为繁华也最为热闹的区域,上/城区是贵族生活区域,下/城区则是平民生活区域,这也使得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中/城区脱颖而出,以岩渊图书馆为圆心形成了城市中心。
除了乌玛尼教会之外,其他六大教会的主教堂也都在附近十条街区之内,步行二十分钟之内都可以抵达。
远远地,一眼就可以识别出乌玛尼教会的建筑,象牙白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城市之中格外显眼,甚至比作为城市地标的岩渊图书馆和城市象征的坦姆齐教会主教堂还要突出,哪怕只是偶尔路过也很难错过。
双脚踏入教堂门槛,霍登就能够隐隐感觉到气息味道的微妙变化,一种接近于阳光的干爽气息夹杂着清爽的甜味在鼻翼底下若有似无地涌动着,以至于霍登强烈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里偷吃柠檬蛋糕了?
教堂内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排一排长椅,此时长椅之上坐着少数几个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前方则是一个讲台,后方悬挂着乌玛尼男神的雕像,如同太阳之子般深邃的五官和线条分明的肌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白玉皮肤折射着盈盈光芒,无形之中就洋溢着一种沐浴在“神祇光芒”底下的错觉。
难道是周围隐形设置了光明灵能吗?
下意识地,霍登就开始在穹顶之上寻找隐藏设施。
然而,没有能够找到灵能装置,却在右手边的窗户彩绘之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让霍登的脚步不由缓缓靠近。
“那是哈诺。”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友善地做起介绍。
转过头,站在霍登身边的是一位修士装扮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尽管剃了光头,却丝毫不显得凶恶,反而是显露出慈眉善目的五官,有种软软的感觉,说是与霍登年龄相仿也没有问题。
“你看起来不是乌玛尼的信徒。”对方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眼神里的打量,于是主动说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做简单的介绍。”
霍登轻轻扬了扬眉尾,没有拒绝:
昨晚在仓促之间的一个横扫,他没有看错的话,着火房间里的其中一个墙面,悬挂着一个神祇雕像,不是乌玛尼男神,而是眼前的哈诺男神。
再加上来自报童的小道消息,线索似乎第一次连接了起来。虽然微弱,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那就再好不过了。”霍登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只是表示出了好奇,同时,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全面警惕起来。
他这算是羊入虎口吗?
如果火灾真的与乌玛尼教会息息相关,如果乌玛尼教会真的试图杀死霍登,如果乌玛尼教会就正在寻找霍登……
那么,霍登误打误撞地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现在,假设乌玛尼教会就是幕后黑手,并且第一时间发现了霍登,正在上演的事情就有两个最大可能:
第一,他们准备让霍登放松警惕,伺机下手;第二,他们准备试探霍登,看看霍登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当然,还有其他诸多可能,也有可能根本就是霍登的胡思乱想,对方只是在展现友好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诺是混沌纪传说之中的神医,能够医治诸多疾病,某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遭遇瘟疫的村庄,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他将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拯救了回来,执掌智慧和死亡的暗之男神坦姆齐为之震怒,因为损失了大量原本就应该结束生命的亡灵,于是,坦姆齐要求光之男神乌玛尼劈死哈诺作为惩罚。”
对方始终面带微笑,将故事娓娓道来,视线落在霍登的脸庞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的表情。
“什么?”霍登眼睛微微瞪大起来,盛满了困惑和意外:意外是真心的,他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但表情则稍稍夸张了些许,眉眼之间的细微动作表达了自己内心丰富的涌动,如同真正的高中生一般。
“我以为你是坦姆齐男神的信徒。”对方敏锐捕捉到了霍登的神情,兴致盎然地询问到。
霍登却是做出一个挠头的动作,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如果我说,我没有阅读过混沌纪的典故史诗呢。”
“哈哈。”霍登的坦率直白让对方欢快地笑了起来,“完全可以理解。”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熟读教会典故的;而且,并不是每位信徒都如此虔诚,尤其是现在灵能与信仰都正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以蒸汽机为首的科技正在改变世界,许多事情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么,乌玛尼照做了吗?”霍登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求知欲。
对方轻轻抬了抬下颌,非常满意霍登的反应,“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霍登微微愣了愣,故事走向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内心深处却是在琢磨着:这比“岩渊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要写得好。
008 全靠演技
“遗憾的是,哈诺终究还是死亡了。”
光头正在讲述的故事有着不同寻常的走向,但霍登却注意到了话语里的细节:他并没有说乌玛尼听从了坦姆齐的请求;而是直接传达了哈诺死亡的结果,这也意味着,在这之中,事情还发生了偏差。
果然,光头接着说了下去。
“但不是因为哈诺拯救了那些村民,而是因为哈诺的医术越来越高超,甚至具备了起死回生的能力。这让乌玛尼感受到了威胁,因为只有神祇才能够拥有不朽,现在哈诺也具备了扭转生死的精湛医术,不仅能够延续生命,而且还能够从坦姆齐手中抢下必死的灵魂,这也意味着宇宙规律将会被打破。”
“于是,乌玛尼借用了朵塔的能力,劈死了哈诺。”
对方依旧在静静讲述着,而霍登则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因为倾听故事而专心致志;实际上却正在吐槽着,这些神话故事为什么有点耳熟?
“但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光头深谙故事起承转合之道,结局到来之前需要反转,才能够抓住听众的注意力。
果然,霍登也非常配合地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后续?”
光头心满意足地轻轻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传闻,哈诺是乌玛尼流落在凡间的私生子,但乌玛尼并不知晓,等待乌玛尼劈死哈诺之后,心怀不满的朵塔告知了乌玛尼这个真相,让乌玛尼痛彻心扉,却悔之晚矣。于是,乌玛尼将哈诺升入天空,化作神祇。”
“时至今日,哈诺作为执掌医术和真相的存在,虽然他并没有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教会,却依旧备受推崇。”
故事到这里,终于讲述完毕,霍登轻轻颌首表示回应,而后又提出了疑问,就好像初次拜访教会的好好学生——事实上,这的确是他的初次拜访,严格来说也不算演技,“但是,法院却是信奉地之女神修玛。”
“修玛执掌公正与公平。但是,公正却不等同真相。”简短的一句话,却显得意味深长。
霍登主动投去了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笑脸,蹭光发亮的脑袋和白皙软糯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糯米糕一般。
“谢谢。”霍登的表情依旧保持谦虚和拘谨的学生少年郎形象,“果然,老师说得对,在岩渊,你可以学习到无穷无尽的知识。”霍登的眼睛微微发亮,就好像刚刚抵达岩渊的年轻学子一般,展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当然。”光头笑盈盈地说道,“你应该前往不远处的岩渊图书馆看看,在那里,你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
霍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虚心请教了岩渊图书馆以及全大陆第一学府岩渊学院的情况,完完全全忠实自己的角色,俨然已经掌握了方法派演技的精髓,确认自己了解了足够信息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演戏演全套,既然表演已经开始,不管光头到底是否意识到霍登的真实目的,又或者是否识别出霍登的模样,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霍登现在掌握的情况着实太少,稍稍不小心就可能判断失误。
站在乌玛尼主教堂门口,霍登根据光头指引的方向,朝着岩渊图书馆方向走了过去。
走出三条街道之后,霍登假装自己没有能够识别出正确方向,应该往右结果却往左迈步,就这样拐进了小巷子里。
按照原计划,此时前往岩渊图书馆正好顺道,同时还能够将表演继续下去;但临时出现了一些状况——
身后跟着一个尾巴。
到底是继续前往岩渊图书馆,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然后甩掉对方;还是趁着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警觉,反客为主地抢占先机,甚至进一步地探查线索?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迟疑,霍登就杀伐果决地选择了后者——既然自己已经被跟踪了,那么最好在自己依旧占据主动的时候,尽可能充分利用主动,毕竟自己所拥有的筹码着实不多,被动挨打只会更加糟糕。
不过,霍登有些疑惑,如果对方是专业的,跟踪尾随技能怎么可能被他这个业余人士一下就识破呢?
事情似乎有些异常,但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深入思考了,彻底摒除脑海杂念,集中所有注意力。
一切如常地拐过街角,视线余光就可以看到那抹身影在眼角尾端一闪而过,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脑海里带着问号,霍登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再次拐过一条巷子之后,在转弯处稳稳当当地停下脚步,隐藏身形。
徐徐地,模糊朦胧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为阴霾的天空带来了些许潮湿和干净,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煤灰颗粒顺着雨点快速下落,笼罩在建筑之上的尘埃也稍稍洗去些许,城市也就显露出了原本斑驳肮脏的模样。
霍登的视线余光死死地瞄准巷口拐弯处,全身肌肉紧绷,保持一触即发的姿势状态。
等待。
屏住呼吸地等待,全神贯注地保持机动性,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就在阴雨笼罩的地面之上捕捉到一抹几不可见的影子,紧接着那个身影在刚刚转过巷口的瞬间——
蹬!
蹬!
仅仅两个顿步,霍登就已经快准狠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一个脚步换位的压制,全速爆发、紧急刹车,一收一放的身体肌肉控制展现出了凶猛的爆发力,瞬间就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死死摁在墙面。
“砰!”
凶猛的撞击瞬间将力量全部爆发出来,生死瞬间的强硬与狠辣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真正地毫无保留;然而,这依旧不是全部。
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将隐藏在指尖背后的钥匙微微凸出来,第一时间抬起迫近,狠狠地扣在对方的喉咙之上。悄然隐藏着钥匙的模样,只是用坚硬的金属端迫近喉咙,似乎只要轻轻一个拉扯,就能够隔断主动脉一般。
灼热的鼻息凶狠残暴地扑打在对方脸庞之上,强硬上步施压,锐利而强硬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如同黑夜之中的猛兽般,缓缓显露出自己的獠牙,蓄势待发地准备撕扯开猎物的喉咙,血腥气息就悄然弥漫开来。
一触即发!
009 跟踪尾巴
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的城市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深灰色、锈红色、铁黑色的墙面因为雾霾的长期侵蚀而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大片大片墨黑色的斑点正在掩盖建筑最初的模样,即使沐浴在雨点之中,那些污渍也无法清除,如同丑陋的伤疤一般耷拉着。
微弱的白色光线和点点的黄色光芒,穿行在那些暴露出来的钢筋和电线之间,让细细雨丝编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大网,严严实实地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每个人都如同孤岛一般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霍登喜欢下雨,哪怕是寒冬,他也喜欢。
因为雨天总是能够唤醒那些童年回忆,穿着自己心爱的雨靴和雨衣,在一个个水坑里蹦蹦跳跳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就好像连绵不绝的掌声,不需要其他游戏,甚至不需要小伙伴,只是一个人也好像拥有全世界。
此时,绵绵细雨也让霍登稍稍有些紧张的情绪缓解些许,至少,掌心里的汗水就不会泄露马脚了。
面露凶光的表情展露出自己的狠辣与决绝,但他绝对是一位良民,这种胁迫陌生人的事情还是首次。
等到自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之后,内心深处才稍稍有些后怕——如果真的是专业杀手,自己的鲁莽与冲动可能就直接交代在这儿了;但认真想想,面对职业杀手的话,他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地等死。
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挣扎一下的。
“你是谁?”霍登压低声音,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羞涩与拘谨,笃定的眼神有着一往无前地决绝。
但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霍登那近在咫尺的锋芒,尤其是脖子之上的锐利,那名跟踪者却丝毫不为所动,风平浪静的表情让人怀疑是不是面部神经损坏,脚步丝毫没有因为滚滚气浪而条件反射地发软。
相反,对方的眼神深处也爆发出一股残暴的戾气,与霍登惊涛骇浪般的声势正面碰撞起来,毫不示弱。
“危险!”
霍登的脑海深处拉响警报,隐隐可以感受到一股烧焦的气息,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如同通电一般,肌肉僵硬地微微颤抖起来,然后压制对方的力量就土崩瓦解,对方反而是掐住霍登的脖子,一个攻防转换,就这样狠狠地将霍登压制在墙面上。
“砰!”
霍登的后背狠狠撞击上去,一片酥麻,主动与被动的转换也就是眨眼之间。
霍登却没有懊恼,就连紧张也都消失不见,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果然,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大陆之上,自己那一点点战斗力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灵能也能够战斗——
现在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
“塞缪尔去哪儿了?”此时,低声威胁的人轮到了对方,那冰冷的嗓音就如同混杂着千年寒冰的北冰洋海水一般,在淅淅沥沥洒落下来的细雨之中,让霍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塞缪尔-谁?”霍登微蹙起眉头,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要和我耍花招!”对方再次抬手狠狠地掐住了霍登的脖子,根本没有看到他如何做手势,一股细细的雷电就蹿过霍登的脖子,背部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我看到你了,两周前,在阿德里安先生的裁缝店里,和塞缪尔一起。”
对方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能够从紧绷的肌肉之中微微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显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上个周末,塞缪尔说他将和你一起碰面,然后你们就一起消失了,整整一周。霍登-赫洛,这就是你的名字,对吧?现在,你出现了,但塞缪尔依旧没有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是职业杀手?所以,不是乌玛尼教会派来的?
霍登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是说,我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而且,还有人和我一起消失了吗?”
霍登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细细观察霍登的眼睛,却没有找到太多信息,但他依旧拒绝轻易相信霍登——刚才在乌玛尼教会之中,他就可以感受到霍登笑容背后的懒散与随意。
即使不是虚伪,至少也不是表面呈现出来的模样。
此时霍登也意识到对方的抗拒和怀疑,但他同样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正在调查昨晚的火灾——
“你刚刚也出现在乌玛尼教会里,对吧?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你是顺着什么线索前来教会的?”
霍登发现,其实刚才对方就坐在乌玛尼教会的长椅上,视线余光曾经扫视到,却不曾发现到对方的注视。
现在就唤醒了记忆。
但显然,以对方拙劣的跟踪技巧来看,他没有一路尾随自己,应该是在乌玛尼教会之中才注意到了自己。
眼前那张冰山脸依旧不为所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信任的气息。
霍登稍稍犹豫片刻,他决定信息共享——虽然他也才刚刚认识对方,无法信任对方,但现在他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主动分享一些信息,也许反而能够得到线索,“过去整整一周,我的记忆全部消失。”
“我不相信你。”对方终于开口了,生硬的语气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但霍登却不在意,继续说道,“昨晚,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出现在菲洛子爵的私邸,整栋别墅都起火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时间搜索其他地方,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我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我从窗口跳河逃生。现在也正在试图寻找真相。”霍登满眼诚恳地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正在思考霍登话语的可信性。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必要伤害塞缪尔,没有利益冲突也就没有动机。”霍登为自己的陈述画上句号,然后就摆出了一副“接下来就看你”的表情,那任割任宰的懒散表情着实有些欠揍。
对方稍稍迟疑片刻,“那么,你为什么会前来乌玛尼教会?”
“这位没有姓名的冰山先生,请问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就是神秘的xyz先生?就好像古老传说之中的魔术师一样?”霍登却是不紧不慢地展开了还击——
明明此时被胁迫的人是霍登,但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模样,却让对方陷入了困境。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反客为主,也就是眨眼的事情。
010 一拍两散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爬上霍登的嘴角,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懒洋洋得如同正在晒太阳的短耳猫般,闲散而随意的神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放松,即使此时正在遭受胁迫,也丝毫察觉不到慌乱和局促。
更不要说恐惧了。
“我已经分享了信息,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乌玛尼教会的?你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短短几个来回,霍登就完成了反客为主的局势扭转,眼前的冰山神色冷峻、眼神凌厉,但眉宇之间还是能够隐隐捕捉到些许青涩,粗粗打量起来,应该和霍登差不多年纪——也就是十八岁十九岁的模样。
面对霍登的反问,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却拒绝妥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追问,“你刚才说,在菲洛子爵的私邸苏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确定吗?没有看到塞缪尔的身影?”
这次,保持沉默的却轮到霍登了。
霍登依旧维持着那个慵懒的笑容,仿佛没睡醒的模样,静静地投来视线。
眼前这座冰山的手臂猛地往前压了压,一股手指粗细的雷电就蹿了过来,霍登的肌肉再次僵硬起来,整个酥麻感非常明显,手臂连贯肩膀的部分甚至能偶隐隐感受到抽搐感,不确定这是因为对方增加了威力,还是因为自己身体超出了负荷。
霍登咬紧牙关,却没有了第一次触电的慌乱,下颌线条微微僵硬起来,连带着嗓音也稍稍沙哑起来,“你拒绝相信一个陌生人,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相信陌生人呢?我甚至不确定你和塞缪尔什么关系。”
“因为你没有选择。”冰山脸色一冷,抬手就再次准备电击霍登。
不想,霍登毫无预警地往前一个上步,右手抓住了对方的左手,同时左手快速抵住了对方的腰际。
冰山可以明显察觉到自己被压制住了,左手传来一股冰凉的酥麻感——难道是冰属性灵能?指尖暂时酥麻,以至于没有办法完成灵能施法动作;腰际则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硬物,似乎随时都能够穿破自己的皮肤。
“大意了!”
脑海里瞬间就闪过一丝慌乱,原本以为自己占尽上风,注意力稍稍没有跟上,对方就重新抢回了主动。
霍登可以明显察觉到,冰山的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那种紧绷到随时都可能炸裂的压抑感,迸发出一股愤怒——表面察觉不出来,而是隐藏在冰山底下的火山,正在汩汩沸腾。
但在霍登看来,他并不担心对方爆发,相反,他觉得这是好事——面对一个冷血无情的机器才是最困难的。
然后,霍登就缓缓往前压了过去,两张脸孔逐渐靠近,危险的警铃在脑海里拉响,却见霍登脑袋微微一偏,靠在对方的耳边,同时左手的锋利硬物又往前顶了顶,沙哑的嗓音如同深夜在汪洋大海航行的船只。
“小心,我们都在刀尖之上狂舞。在我看来,如果你真的是塞缪尔的家人或者朋友,那么,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之上。”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霍登的右手拉出对方左手用力一扯,顺势扛过肩膀,右脚快速切入他的双脚后面,一拉一拽,干脆利落地就将对方放倒在地;紧接着,没有停留,脚步一抹,转身就消失在了濛濛细雨之中。
因为霍登知道,自己那一点点雕虫小技,很快就会露出马脚,那冰山马上就会意识到,刚才的反客为主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的左手没有武器,依旧是自己的钥匙,不够锋利也不够坚硬;他的右手也无法灵活地使用灵能战斗,只是异想天开的一次尝试而已,率先用水元素包裹住对方的拳头,然后集中注意力让水的温度降低。
其实,他试图模拟出冰箱或者冬天湖泊的效果,水与冰之间必然有着相同之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只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胆大包天地做出了尝试,而即使成功了,效果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根本就没有实质伤害。
怎么使用灵能战斗?怎么灵活运用灵能?
霍登现在一无所知,来来回回的小把戏,也就是那么一招两招,就好像魔术师终究不能大变活人一样。
纸老虎,一戳就破。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手脚灵活,用物理攻击绊倒对方,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踏踏踏。
踏踏踏。
脚步踩着雨点和水声,那座冰山满脸错愕地躺在地上,慢了半拍,他也察觉到拳头的酥麻感只是错觉而已;此时,顺着渐行渐远的声响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对方在离开巷子的转弯处,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逃跑过程中,居然还有时间欣赏狼狈跌倒姿势?
“咻。”
然后,那个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啪。”
那座冰山也重新躺到了水中,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捶打了一次地板。
……
塞缪尔?
裁缝店?
搜索着脑海里零碎的记忆片段,事件不仅没有清晰起来,反而越发模糊了:因为隐藏在背后的拼图正在逐渐扩大。
以霍登的家庭状况来看,他是不可能前往裁缝店订制西装的——也没有需求,那么,前往裁缝店的原因是什么?又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同时,在霍登之外,塞缪尔也失踪了,那么,塞缪尔是死亡了吗?还是说,塞缪尔和他一样死里逃生了?如果是前者,塞缪尔又是在哪里遇害的?这就是幕后黑手烧掉私邸的原因吗?还有,在他们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受害者?
此时,霍登的记忆还是非常零碎,甚至就连“塞缪尔”这个名字都依旧显得陌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对方。
迷雾越来越浓厚,然而线索依旧有限。
但霍登反而越发冷静下来,只要事情曾经发生过,就必然能够留下痕迹,只需要一点一点把线索串联起来,他的记忆和事实真相也就能够浮出水面;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回家。
比起真相来说,霍登更加好奇自己身体底下那个图案与时空之门是否有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开时空大门,选择回家;那么,火灾的真相和背后的阴谋也就不再重要了。
011 无功而返
淅沥沥,淅沥沥。
濛濛细雨依旧在连绵不绝地飘落,霍登站在十字街口左顾右盼,然后就意识到:
自己迷路了。
不是说他是路痴——其实他并不是;而是因为城市规划太过简陋也太过初级,抬起头在街道四周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路牌或者路标,甚至就连简单的地图都没有,以至于东南西北都无法准确判断。
原本从乌玛尼主教堂到岩渊图书馆,也就是三分钟路程,然而现在却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个位置。
最终,霍登询问了路人,一边走一边问,兜兜转转了约莫半英里路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
“早知道就随手拦一辆马车了。”霍登已经从里到外湿透了,就好像刚刚从湖里捞出来的鸭子。
莱雅帝国的计量单位与地球的英制计量单位非常相似,英里、英尺、英寸,一英里差不多等于一千六百米,只是现在丈量手法依旧不太准确,所以与“霍登知道却不太了解”的英制计量单位还是有些偏差。
重量单位也是如此,磅、盎司、克拉、格令,一磅约莫是四千五百克左右。
半英里,其实也就是八百米左右,只是在街道之中绕来绕去,直线距离也绕成了迷宫。
霍登曾经多次非常认真地思考过搭乘一辆马车前往的选项,但考虑到囊中羞涩,而他接下来还需要前往菜市场购买午餐和晚餐的食材,摸了摸肚子,最终,霍登还是选择了放弃,老老实实地朝着图书馆步行。
“没有汽车的话,那么自行车呢?”
“成为灵能者之后,是否可以御风飞行呢?比如说驾驭风元素什么的?”
“又或者是特殊道具?就好像女巫的扫帚一样?”
脑海里的散发思维在持续不断地涌动着,同时,注意力则朝着街道角角落落铺陈开来,一方面是观察城市景象,另一方面则是在观察路人——也许,冰山已经走了,乌玛尼教会的杀手又正在跟踪尾随呢?
虽然他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表示担忧,但保持警惕终究是必要的。
不知不觉地,岩渊图书馆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青黑色的方砖整整齐齐排列堆砌起来,高耸肃穆的长墙以正中央的古朴圆顶为圆心,朝着四周延伸开去,恢弘大气的建筑占据了一整个小广场的面积,周围的低矮建筑瞬间黯然失色;大片大片的紫藤泱泱地爬满墙壁,葱翠的绿色就这样漫溢出来,点点鲜花争相开放,在徐徐风中摇曳着盛夏香气。
此时,霍登才能够确认,现在是八月盛夏,就连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尤其是绵绵细雨更是让周遭所有一切都干净了不少。
不需要任何特别标志,一眼就能够确定,这就是岩渊最著名的建筑——岩渊图书馆,就连市政厅与城主府都无法媲美。
即使放眼整个诺斯尼斯大陆,岩渊也是赫赫有名的“学院之城”。
在这座城市,拥有四所顶级大学、一所灵能学院以及一所军事学校;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六间图书馆也是笑傲大陆的资源,不同类别不同专业不同馆藏,藏书量之丰富无人能敌;再加上名扬四海的三间顶级科技研究所,一切的一切都让岩渊拥有独特的地位。
这也是岩渊最主流的教会是执掌智慧与死亡的暗之男神的原因。
其中,岩渊图书馆被誉为是大陆第一馆藏,相较于其他五个专业图书馆,这是一个综合藏书的图书馆,如果不确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参考书,又或者是具体专业的指引,岩渊图书馆就是最好选择——
即使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书籍,岩渊图书馆也能够寻找到相对应的指示,然后再前往目标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
霍登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些许指引:苏醒过来之后,他身体底下的那个图标,到底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什么禁忌的图案?如果是,那么其中一些部分是否能够找到线索?又或者是能否找到些许关联?
他也没有期待着岩渊图书馆就能够找到答案——如果真的是什么禁忌的话,估计也不会这样大喇喇地摆放出来;但他现在着实没有什么线索,也许在图书馆的海洋里能够找到一些线索,这就已经足够。
又或者是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诺斯尼斯大陆以及灵能者的相关信息,这也是可以的。
然而……
“是的,我们这里是年费会员制,因为馆藏太过丰富,即使帝国给予经费支持,但我们依旧希望每一位会员能够通过缴纳会费的方式,帮助我们维护那些珍贵的藏书。”
“首次办理会员卡,只需要两基斯,其中一基斯是会员年费,一基斯则是押金,退卡的时候可以返还;未来每年只需要充值一基斯,然后岩渊图书馆的丰富馆藏就将向你全面开放。”
每年只需要一基斯,就能够打开全大陆馆藏最为丰富的图书馆,老实说,如此价格可以说是物美价廉——每份报纸就需要一托匹了,而一年十二份报纸就相当于岩渊图书馆的年费了,着实不能要求更多。
但问题就在于,实在是囊中羞涩。
难道,今天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霍登摸了摸口袋里的三基斯三托匹,思考片刻,“这就是唯一办法了吗?”
站在面前的图书馆员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视线稍稍打量一下霍登,眼底深处就流露出了然的光芒,“当然,岩渊图书馆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点燃对知识的**。我们为每一位求知者敞开大门。”
“除了缴纳年费之外,你还可以前往市政厅填写表格进行申请,他们将对你进行审核,确认相关情况之后,将会签发一张一个月免费的图书馆通行证,你可以前来图书馆翻阅书籍,但没有租赁书籍的资格。”
“另外,四所大学和塞克佩斯学院的学生也能够凭借着学生证免费进出。”图书馆员朝着霍登轻轻颌首,“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在这里,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前来岩渊求学的年轻学子了,对待这些好学的年轻人,她总是更加耐心也更加友善。
要知道,有些贵族子弟进入大学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前来岩渊图书馆一趟。
012 市场一角
“我猜,你应该准备于秋天入学吧?再等等,过几天,学生证很快就下来了。”
友善而亲切的脸庞,带着慈祥的笑容,就如同正在注视着孩子一般,这让霍登稍稍有些不太习惯——
二十八岁的宅男和十七岁的少年,这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然而,他的躯壳和灵魂就存在着这样的违和。
霍登的眉尾轻轻一扬,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微笑地瞥了一眼对方的铭牌,“谢谢耐心解答,乔治娜女士。”
这位乔治娜女士轻轻颌首,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然后从书桌笔筒里抽出一支棒棒糖,递了过来,“希望未来还能够看到你前来图书馆的身影。”
棒棒糖?
这是在哄孩子吗?
霍登的眼神微微一顿,接过棒棒糖,再次表示感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站在岩渊图书馆的门口,居高临下地纵览全局,一边正在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一边也正在思考问题。
嘴里叼着棒棒糖,糖分的摄入让瑟瑟发抖的身体稍稍缓解些许,大脑也能够再次运转起来。
其实,霍登认真思考过,他是否应该运用灵能,把衣服烘干;但他随即就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没有这样做,湿哒哒的衣服依旧保持湿哒哒的状态,这也意味着——
烘干衣服应该是需要更加高超的控制力,对于启蒙者来说,还是太过困难。所以,如果不想要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烧掉的话,霍登最好还是保持现状,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遗憾地没有能够进入岩渊图书馆,但乌玛尼主教堂一行却有着不少收获,接下来,他应该翻找看看乌玛尼和哈诺的相关典籍,看看是否能够寻找到那个图案的相关信息。
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现在,他应该返回王子街觅食。
他的胃部正在发出义正言辞的抗议,如果再不进食的话,根本不需要等待杀手来袭,他可能今晚就可以直接就义了。
从岩渊图书馆前往轻轨车站,又有一段步行路程,而精疲力竭、荷包空空的霍登只能依靠双腿前进,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各种美食画面,坚持地走向轻轨车站——胜利,胜利的未来就在不远处等待着。
……
哐当。哐当。
车轮碰撞铁轨的声响轻轻摇晃着车厢,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晃动感,身体也跟着轻轻摇摆起来,似乎可以感受到胃部里的残余食物正在晃荡碰撞的声响——显然,这是夜宵已经彻底消耗完毕的信号。
呜呜。呜呜。
鸣笛声悠扬清远地拉响,去程的注意力都在报纸之上,没有能够领略城市风光;返程终于没有忘记,视线不由朝着车窗之外望过去,一阵滚滚黑烟就夹杂着细微的煤炭尘埃颗粒迎面而来,息息索索地落在窗户玻璃之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外的世界也就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横穿整座城市的双轨蒸汽火车是岩渊的骄傲之一,这里是整个莱雅帝国仅有铺设了轻轨的三座城市之一。
这取代了马车和步行作为主要大众交通工具的统治地位,虽然目前只有一条线路,纵向贯穿南北通路,却真正地从根本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居住在南侧下/城区的平民们也能够到北侧上/城区观光浏览——
前往看看贵族老爷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模样。否则,依靠步行需要三个小时以上,对于每日都忙于生计的平民们,着实太过困难;而现在,只需要两托匹、四十分钟,就能够从南端穿行进入北端的世界。
透过窗户,霍登静静打量着窗外那个灰蒙蒙的世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浅灰色迷雾之中,不要说建筑和街道了,就连行走其间的人们也都蒙上了一层灰色,脏兮兮得好像怎么都洗不干净。
“亲爱的乘客们,前方即将到站,第七大道/一百一十二街,前往岩渊综合技术大学、莱雅科学研究院、东村集市的乘客们,可以在这里下车。”
车厢里传来苍老得如同破铜锣一般的报站声,所谓“亲爱的乘客们”,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亲切温柔的感受,总能够感觉到喉咙里吐不出来的一口老痰。
霍登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等待列车靠站,一直到车辆完全停稳之后,这才站立起来,走向车门,拉开手闸,“哐当”一声,车门徐徐打开。
此时早就已经度过了早高峰,尽管车厢里依旧有着不少人,却已经不再汹涌,霍登跟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咦,那是什么味道?”
街道斜对面,轻轨天桥脚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阵浓郁气息就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浓浓的烟雾,传来一股炭火混杂着些许甜味与肉味的香气,第一时间就吸引了霍登的视线。
早晨匆匆离开家门,整条街道才刚刚苏醒,人潮远远没有达到繁忙的程度,霍登匆匆买下报纸就离开,以至于根本没有好好打量附近的这个街区。此时,饥肠辘辘的霍登终于能够放慢脚步穿行其间。
霍登的脚步就不由迈了过去,远远就可以看到,那是一个简易的移动炭炉铁板摊子:
左侧是一个铁板区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不认识的串串,此时正在铁板之上滋滋作响,金黄色的肉块在摊贩老板的手中灵敏地翻滚着,甚至可以看到油光顺着肉质的纹路流淌着。
然后老板左手轻轻一抹,指尖就腾飞出一缕接近蓝色的淡淡火焰,哗啦啦地从肉串表面窜了过去,宛若飞龙过江一般。
滋啦。
烤肉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香气一同响起,火焰消失之后,就可以看到肉块边边角角微微呈现出焦糖色,淡淡的焦味却不会令人讨厌,相反让肉香越发浓郁起来,金黄色也就变成了浅金色,肉汁正在缓缓流淌。
从听觉到味觉再到视觉,让唾沫快速分泌出来,还没有放进嘴巴里,似乎就可以感受到唇齿生香的滋味。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老板抓住整把肉串,放在右侧区域,右手手腕轻轻一个翻转,指尖冒出淡淡的雾气,如同播撒调味料一般,零零星星地洒落在肉串之上,等待雾气全部散去,肉串表面就轻轻地凝结了一层不规则的冰霜。
看起来就好像糖霜一般。
冰元素居然还可以这样使用?霍登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013 第一顿肉
移动摊子的老板手脚麻利、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上下翻飞,拉扯出优美的线条,如同艺术品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信手拈来的灵能更是让眼前的画面充满了魔力,让人忍不住开始脑补食物的味道。
然后,霍登就注视着老板干脆利落地抽出两根木签子,将肉串一一拿下,全部放在一个小小的卷筒里,就好像爆米花筒一般,又插上一根木签子,将卷筒递给移动摊位旁边的客人,面带微笑地说道,“一共五托匹,谢谢光顾。”
五托匹?
对于轻轨车票和报纸价格来看,似乎并没有昂贵到无法接受。
“嘿,怎么样,来一份雪鹿吗?一份三托匹,两份五托匹。”
移动摊子的老板注意到了霍登的身影,站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他笑容满面地主动拉起生意,“我可以保证,这是来自梵离部落的雪鹿肉,小心哦,鲜嫩甜美到舌头都可能一起吞下去。”
“早上好,需要来一份雪鹿当早餐吗?以幸福满满的方式开启一天,怎么样?不需要吗?那也没有关系。”
期间,霍登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老板就还在招呼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过头,再次看向霍登,嘴角的笑容就完全绽放开来,“先生,需要来一份雪鹿吗?”
“这是梵离部落的雪鹿,每年进入深秋的时候,为了储备能量,雪鹿都会开始不断进食累积脂肪,最多可以增长相当于夏季一倍半的体重。由于体重增长,雪鹿奔跑不便而利于捕捉圈养,在冬季的时候,梵离人会喂食它们充满香气地菌类和豆类,等到开春的时候再正式宰杀。”
“由于常年都在高原荒野之上奔跑,雪鹿各个部位的肉质都非常鲜嫩,雄性的更为上乘,我用果酒、蜂蜜、香料腌制调味过后,再进行烹饪,这些调料是用甘那蒂果实研磨成为粉末,它能够保留肉质的鲜美,还能够令人唇齿留香……”
说着说着,老板就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份?没问题!”
此时,霍登才意识到,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自己就已经摆出一个剪刀手的姿势,正在向老板提出自己的订单。
短短半个上午,霍登就已经花费了五托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三基斯一托匹,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破开一基斯了。
但即使如此,霍登依旧非常笃定:有些花费,就是必须的。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基斯和一枚托匹,放在掌心里细细打量:
呈现出铜色光泽的一托匹略微小一些,正面绘制着“一”的字样,背面则绘制着一支双头鹰带着皇冠的图案——这是莱雅帝国的图腾标志。
而呈现出银色光泽的一基斯则稍稍大一些,正面同样是数字,而背面则描绘着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西奥-龙骧的侧面头像。
用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感受着金属货币表面的纹路——自从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开始占据生活主流之后,口袋里硬币跟随着蹦蹦跳跳的动作而晃荡响动的记忆,似乎也就尘封在童年的回忆之中了。
“小心,先生。这附近的小偷们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呢,他们甚至就连一托匹都不愿意放过。”
眼前老板友好地低声提醒了霍登一句。
霍登的视线抬起来,现在才有时间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摊贩,对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中后段的模样,穿着一件栗子色的工装外套,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少油污痕迹;但时时刻刻带着笑容的脸庞却保持着清爽干净,眉宇之间隐隐带着一股淳朴。
霍登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表示感谢。
对方也回报了一个笑容,然后将准备完毕的雪鹿递给了霍登,“谢谢光临,希望这份雪鹿能够为你带来些许幸福。”
“我也正在期待呢。”霍登笑盈盈地说道,拿了一基斯给对方,接过雪鹿之后,迫不及待地就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细细品尝起来。
老板手里拿着找零的七托匹,也没有催促霍登,就这样笑容满面地注视着霍登:
似乎只要顾客能够喜欢自己的食物,这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
等待霍登吞咽下第一块雪鹿之后,老板这才将七托匹放在霍登手心。
感受着掌心里那微微发烫的雪鹿,还有萦绕在鼻翼底下的香气……最重要的是,这是十二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肉!霍登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微微闭上眼睛,淡淡的感动在舌尖之上跳跃着。
此时,濛濛细雨已经缓缓停了下来,但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灰蒙蒙的阴云牢牢的笼罩上空,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下雨一般;不过,雨滴暂时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煤渣铺就的道路才是,湿哒哒黏糊糊的地面,脚印一深一浅,皮鞋之上很快就沾染了泥泞与尘埃。
“听说了吗?小麦又涨价了。通往卡格的商路因为小型战役而暂时无法通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咦,我听到的消息却是路德维格团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迟两周之内,商路就能够重新恢复通行了。我已经提前储备好了一个月的土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依靠它们熬过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希望路德维格团长能够顺利取胜。”
街道左手边停靠着两架马车,其中一位车夫正在清洗马匹,而另外一位车夫则叼着一个烟屁/股在苦苦挣扎着,拒绝就这样把它抛弃,絮絮叨叨的闲聊混杂在街道的嘈杂之中,拼凑成为城市的一个角落。
两名穿着深灰色工装外套的工人风尘仆仆地经过马车旁边,快步小跑着,沧桑的脸庞之上写满了“迟到”的担忧,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帮上忙——每个人都正在赶时间,着实没有办法为他人让步。
“加油,你可以做到的,不用担心。”身边经过一对父子,父亲正在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肩膀,为他加油鼓劲;但孩子那苍白的脸色却没有太多缓解,墨绿色的衬衫和深褐色的西装不合身地耷拉在瘦弱的肩膀上。
他们的脚步经过两位年轻女子,一位穿着水红色长裙搭配浅褐色皮毛外套,一位则身穿米白色蕾丝衬衫披着一条嫩绿色披肩,从帽子到服饰再到妆容,两个人都细心打扮完毕,隐隐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但认真观察就可以发现,脸颊之上的粉扑稍显廉价,隐隐可以看到颗粒感;外套的肩线和袖口也可以看到些许磨损,即使保管再精细也难以遮掩生活的磨砺;更不要说沾满泥泞的鞋子了——真正的贵族小姐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右手边不远处一名年轻女人正在贩售三明治早餐,她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抽屉型货柜,然后两侧连接绳索,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抬起货柜,向人们展示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早餐——
有所需要的人们可以自行挑选,然后丢下一托匹在角落的零钱格子里。
霍登忍不住思考着:不知道这里的三明治是什么味道?里面是否有肉呢?如果有,又会是什么肉呢?
014 打破偏见
“嘿!”
斜上方传来呼喊声,霍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一名穿着深紫色麂皮长袍的女子依靠在栏杆上,右手点着一支香烟,表情隐藏在烟雾和天空的阴霾之中,看不清楚,只能捕捉到一个嘴角上扬的弧线。
“没有必要赶时间,不如上来坐坐再闲聊一下呗?”
那慵懒而沙哑的嗓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霍登却是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二楼的女子,右手刺了一块雪鹿肉塞进嘴巴里,细嚼慢咽地感受着那股曼妙的鲜嫩滋味,充沛的肉汁在唇齿之间缓缓流动着,似乎能够塞满每一个牙缝,整个味蕾都被彻底打开。
原本以为那些寒霜可能会格格不入,但事实却是,寒霜才刚刚进入嘴巴就彻底融化,特制酱料的芬芳立刻就被舌尖捕捉到。
紧接着就开始咀嚼雪鹿肉,完全不是想象之中的口感,柔软之中带着微微的劲道,忍不住用唇齿慢慢地品味,试图将那些味道全部都保留下来。
霍登必须承认,原本他没有抱任何希望,甚至抱着上当受骗的想法,冲动之下购买了这一份雪鹿;但实际情况却远远超出想象,完全打破了偏见,隐隐还有小小的惊喜,毕竟那一手冰霜却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够看到的。
因为太过意外也太过喜欢,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蕾是不是出错了——因为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所以什么都好吃。
“如果岩渊的食物都能够有这样的水准,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霍登认真地想着。
二楼女子满头都是问号地看着楼下那个年轻男子,被他的动作闹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你应该知道正门在哪里吧?你确定不上来吗?”
说着说着,那男子就这样转身走了……走了……
女子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但问题就在于,那家伙什么都没说,那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等她回过神来,试图抱怨一番,却发现那家伙已经转身又走了回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最终她只能跺跺脚,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此时,正在吆喝生意的移动摊贩老板埃德加-沃尔特一眼就看到刚才那名年轻客人又掉头转了回来,不由有些担心,因为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品尝过雪鹿的模样,而雪鹿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烹饪的食物。
单单是放血这一个步骤就非常复杂,一旦放血没有干净,肉质就可能血腥味太浓,无论怎么烹饪都无法消除。这也使得无数人对雪鹿都存在偏见,难以接受。
埃德加主动绕出了自己的摊位,朝着那个年轻男子投去视线,不等对方开口就抢先说道,“请问是不合胃口吗?还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千万不要假设自己的食物出现问题,否则客人可能就会赖上来了。”不想,那年轻男子嘴角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开口说道。
埃德加不由愣了愣,笑容微微有些拘谨。
“对了,如果在烹饪完毕之后,能够撒一点点柠檬汁,祛除肉质里的腥气;亦或者是制作之前用黑胡椒和橄榄油腌制一下,再进行烹饪,我相信味道都会更好。”
说完,那年轻男子又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晃晃悠悠地渐渐离去。
埃德加也是满头问号:刚才发生了什么?
霍登却是心满意足地将所有雪鹿肉塞进了嘴巴里,胃部隐隐可以感受到些许温暖,总感觉四肢都变得舒展开来。
此前,一条街之外就能够感受到的腥气和臭味,伴随着脚步的靠近,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左手边是贩卖肉类的摊贩,猪肉、牛肉、羊肉以及……诸多没有见过的肉类——因为那些动物的脑袋就被摆在摊位上,鲜血淋淋的獠牙似乎正在诉说着故事。
右手边则是贩卖鱼类和蔬菜的摊贩,那些稀奇古怪的白肉混杂在内脏和鳞片之间,着实难以分辨到底是海鲜还是河鲜,嗡嗡作响的苍蝇始终在上空兜兜转转着,然后就可以看到摊主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手指粗细的龙卷风就散过去,将苍蝇驱逐走。
有时间的话,霍登非常希望能够在这里好好溜达溜达——平民市场永远都是打探消息和了解社会的最佳场所之一。
但此时,他需要更加直接也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才能够从市场的琐碎消息之中筛选出重要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安坐下来,然后享用一顿午餐。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平民区的酒吧更加合适呢?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杂乱消息全部在这里汇总。
按照经验猜测,酒吧应该到了晚上才热闹,至少也需要等到傍晚下班之后,工人与农民等等才会纷纷聚集;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距离正午时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三个瘸子”酒吧就已经热闹非凡。
诺斯尼斯大陆的时间单位与地球保持一致,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四年一次闰年;每年有十二个月;每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每个小时六十分钟,每分钟六十秒。整个时间概念非常熟悉,不需要适应。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看到正午的太阳,同时又没有手表或者怀表,只能从教堂的钟声来判断时间,往往容易产生一种错误的判断。
站在酒吧之外,仰起头看着悬挂在门口的招牌,栩栩如生地绘制着三支……拐杖,第一眼容易错认为羊腿,以至于怀疑自己的眼睛,“三个瘸子”怎么就变成了“三只羊腿”,等认真观察之后,才能够确认。
组成三角形的三支拐杖与方形木牌搭配在一起,隐隐形成了一种军队的徽章之感,让人怀疑酒吧主人是否拥有军队背景。
不过,霍登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他现在也不知道,诺斯尼斯大陆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原本能够用得上的推断,放在这里似乎都必须打一个问号。
推开酒吧大门。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放屁”、“再来一杯”、“滚出去”的哄闹声响就直接宣泄而出,如同泄洪一般轰隆隆地作响,让人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试图确认时间——
但霍登也无法确定,现在到底是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还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015 三个瘸子
“咿呀!”
酒吧门再次被推开,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脸颊之上带着一道从右侧眉尾滑向左侧嘴角的伤疤,早就已经完全愈合却凹凸不平的伤口让满脸横肉看起来狰狞凶残,不怒自威的眼神蹦出一股压迫感。
“砰!”
伤疤男子重重地将酒吧门甩了回去,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就穿越人群,大步大步地朝着左侧区域走去。
就在他脚步经过的吧台区域,两名穿着完整正规西装三件套的绅士正在交谈,他们依旧带着高顶丝质礼帽,高谈阔论地指点江山,左手边那位绅士正在拿着烟斗,然后将酒杯放置在吧台上,掏出怀表瞥了一眼,似乎正在担忧着时间;而右边那位胖乎乎绅士则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异常。
“……所以主动要求给他们喂流食,让他们必须工作,虽然他们都很消瘦……”
吧台之中,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穿戴整齐、干净挺拔,甚至有种老派绅士的儒雅,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只是察觉不到笑容里的温度,无形之中构建出一种疏离感,礼貌地保持彼此的距离。
这位不确定是酒保还是老板的中年男子,端着两个酒杯放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一名七岁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就快步跑了过去,接过酒杯,“左边这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右边则是赫洛家那个还未成年小子的。”
“没问题!”小男孩清脆地应声到,端着酒杯就快速转身忙碌起来。
靠近门口的区域,用一个木板做出隔断,外侧是临近大门的单人座椅区,一名穿着保姆服饰的中年女子,红彤彤的酒糟鼻搭配米白色开普,看起来就好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巨婴一般,她正在用手指涂抹着自己的玻璃杯,试图在空荡荡的酒杯里寻找到残留不多的酒精。
内侧则是靠近壁炉区域的小圆桌区,大大小小的桌子周围可以容纳不同数量的客人,同时还有准备享用午餐的客人也能够在这里寻找到一个位置安坐下来。
就在此时,酒吧门又一次打开,一名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吧台方向走了过去,打断了那名正在高谈阔论的胖绅士,揪着他的耳朵往外走。
尽管姿势狼狈,胖绅士依旧泰然地朝着众人挥手,“呀,午休时间结束,伙计们,我们晚上再继续。”
那名掏出怀表的绅士对着众人呼喊到,“绅士们,淑女们,准时,非常准时!”
全场所有酒客和食客们集体欢呼起来,甚至还纷纷高举起酒杯,就好像正在庆祝着如此难得画面一般。
霍登依靠着墙壁,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放松下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正前方,那名伤疤大汉横刀立马地在一张圆形餐桌旁边坐了下来,这里已经坐着三名顾客——
清一色都是笔挺西装、细致衬衫搭配丝绸围巾,桌面上还各自摆放着手套和高顶礼帽,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与“三个瘸子”酒吧格格不入的贵族绅士气场;此时伤疤大汉加入进去之后,那种违和感就越发明确起来。
然而,他们却热情地互相打起招呼,看起来似乎是彼此认识的模样。
端着酒杯的小男孩等待伤疤大汉落座之后,绕过他们,来到了霍登面前,将酒杯摆放在了小圆桌之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细细打量着霍登的脸庞,却有些不太确定,因为霍登的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慵懒舒适的表情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那么,他是否应该唤醒对方呢?
就在这稍稍犹豫的时刻,霍登毫无预警地抬起右手,轻轻抛出了一个物件,朝着小男孩缓缓地飞了过来。
小男孩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准确无误地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居然是一枚一托匹的钱币,这让小男孩眼睛一亮,惊呼到,“先生!”
虽然小男孩的确正在期待着小费,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这里是下/城区,酒吧里的聚集人群还是以穷困人民为主,偶尔出现一些中产阶级或者医生律师等等,就已经可以算是大老爷们了,这也意味着大家都是囊中羞涩;而全场最廉价的酒水就是一托匹。
这也意味着,小费打赏可谓是难上加难。
尽管如此,小男孩依旧需要努力看看,尝试了却依旧空手而归,这是一回事;根本没有尝试就选择放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主流的三种货币之外,其实莱雅帝国还有第四种金属货币,奇尼。
奇尼并不是官方发售的货币,最早是高利贷、走私贩等等非法行业之中兴起的代替货币,作为一种类似于支票的记账手段流通;后来相关组织被官方取缔了之后,那些货币失去了原有价值,却没有销毁,而是流入民间。
现在,奇尼作为比托匹更小单位的货币,在民间中下阶层流通,而且兑换比例稍稍不同,一托匹等于二十奇尼。
在岩渊,只有下/城区之内可以使用奇尼,在传统市场、酒吧之中作为零钱使用,重新兴起的高利贷依旧认可奇尼的价值,剥削最底层贫苦劳动人民的财富;但离开这片区域之后,那些货币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作为小费,小男孩的主要收入就是奇尼,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更换为托匹,再购买自己的梦想物品;有时候,小费甚至可能只是半根香肠或者一块酥饼,就连奇尼都收不到,他也必须好好地保留下来。
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能够从眼前这位“睡着”的绅士手里得到一托匹,小男孩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
尽管他非常非常希望收下这枚托匹,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生,你刚刚递给了我一枚托匹。”友好地提醒对方,是不是小费给错了。
霍登那懒洋洋的眼睛微微睁开,瞥了一眼小男孩手掌之中的托匹,几乎就要睁不开的眼睛微微闪了闪,而后对着小男孩展露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收下就好。”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小男孩连连说道,快速后撤之后,走出了几步,这才压抑不住情绪欢呼起来,“耶!”高高举起双手跳跃起来,用全身力量表达着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