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娃娃军团
兜兜转转一圈,却没有想到调查南方奥逊公司的机会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难怪伊萨情绪有些波动。
但霍登此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如果可以普及电话的话,伊萨就没有必要带着特伦托前来学校了。
“恶意杀人……嗯。”霍登轻轻颌首表示明白,“那么,你的意思是,原本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这位高层管理人员;结果案件却被推翻,他已经洗清了嫌疑。所以,你依旧在怀疑他吗?”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并没有找到新的嫌疑人;而这位原本的嫌疑人也的确是清白的,又或者说,本来能够定罪的也都是间接证据,并不确切,没有办法直接定罪。”后面的话语,特伦托就没有再继续了。
换而言之,原本的证据就不够直接,于是被推翻也就没有太多难度。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问题。
第一,到底是谁准备将这位嫌疑人送进监狱?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草草结案。背后是否存在利益纠葛?还是说,仅仅只是特伦托为了破案率而迫不及待地结案?
第二,又到底是谁将这位嫌疑人解救出来?翻案证据的背后,是否存在其他利益纠纷?又是谁准备重新开启案件?是为了洗刷嫌疑人清白,还是为了二次杀死嫌疑人?
不仅因为这是第三辖区的案件,同时还因为这是南方奥逊公司的案件——
维克多仅仅只是上午被治安队问询,下午就惨遭灭口,那么,现在这位嫌疑人又到底是什么状况呢?
短短一句话,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就已经浮出水面,而且,实际上的水深到底什么程度,也无从得知。
霍登轻轻颌首,他完全可以理解伊萨的迫切,也许,这的确是窥探南方奥逊公司内部情况的一次良机。
尽管霍登没有再多说什么,特伦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气氛的变化,于是顺势跟上,“那么,是否可以邀请赫洛先生跟随我一起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呢?我们搭乘马车过去,在路上,我向你进一步解释来龙去脉,看看你是否能够帮助我们理清思绪。”
“你的马车是几人座的?空间足够大吗?我们这里的话,至少四个人,如果再加上你和伊萨中队长的话……”
插话的是雷彼得斯,理所当然地说道。
特伦托的表情微微有些为难,“雷彼得斯少爷,你们也要跟着一起来吗?”
布鲁特斯也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了视线,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对呀,我们也要一起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也要去?
“当然!”雷彼得斯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落地给出肯定答案,“你不知道吧,我们几个人组成了科斯社团,平时就在一起探讨案件。”
科斯社团?
布鲁特斯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前往第三辖区为霍登压阵才行,“对,雷是社团团长。”这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就是雷彼得斯了,“弗劳德”的名号最管用,所以团长就是雷彼得斯了。
罗本看了布鲁特斯一眼,似乎正在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时候成团长了?
就连雷彼得斯自己都朝着布鲁特斯望了过去:我什么时候变成团长了?
布鲁特斯的表情却非常坚定,对着特伦托点点头,“我们就是一个侦探俱乐部,你应该相信我们的能力。”
伊萨站在旁边,满头都是问号。
但特伦托早早就反应了过来,对于如此情形见怪不怪,“没有问题。”特伦托爽快地直接点头答应下来,“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科斯社团的帮助,我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专程前来邀请整个科斯社团一般。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之间面面相觑地交换着视线,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困惑,却不知道应该寻找谁索要答案。
倒是霍登就好像没事人一般,对着特伦托露出一个笑容,“那么,我们还是搭乘布鲁的马车前往吧,那位少爷拥有一个堪比宫殿的马车。”
虽然从头衔、财富、地位等等方面来说,弗劳德家族都比斯古特家族优秀;但弗劳德家族却是军事管理风格,一切从简;而斯古特家族则是懂得挥霍享受的,看看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就能够略知一二了。
随后,霍登就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与特伦托互相微笑示意地齐齐迈开脚步。
伊萨也没有预料到事情的急转弯,欲言又止地斟酌了片刻,终究还是出于对霍登的信任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看眼前三张年轻稚嫩的脸庞,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跟上了霍登的脚步:
她怎么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带着娃娃上班办公”的感觉呢?
这不应该呀。
但认真想想,既然就连作为地主的特伦特都没有出声拒绝,她这样另有所图的人也没有立场发表意见,还是乖乖闭上嘴巴闷声发财比较合适。这样一来,伊萨的心绪也就平复了下来。
雷彼得斯三人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交流对话,一个个就跟了上去。
正如霍登所说,他们几个小伙伴都已经体验过布鲁特斯的马车了,但即使如此,每次走进那富丽堂皇的马车也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呀,**!”
以酒红色天鹅绒为主色调的车厢,点缀着孔雀蓝、水墨黑、宝石紫等等华贵的颜色,眼花缭乱的色彩却丝毫不觉得艳俗,反而是透露出些许雅致与高贵来;足足可以容纳十个人的马车已经可以算是小型拖车了,宽大松软的沙发甚至可以当作床铺。
另外,随时准备随时更新的酒水、零食和书籍还能够确保马车的时光绝对不会无聊,总是能够找到事情做。
最夸张的是,布鲁特斯在马车车厢里拥有一个小小的更衣间,不是单独的空间,而是将窗帘拉拽起来就能够确保**的空间——平时则将窗帘收在长椅底下;同时,布鲁特斯在车厢里准备着两箱服饰,确保随时能够更换。
这不仅是豪华,甚至是奢侈,方方面面的小细节都能够看出布鲁特斯的享受与惬意,置身其中就是一种放松,丝毫没有其他普通马车又窄又暗、又晃又闷的憋屈感,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体验。
不要说霍登和罗本了,就连雷彼得斯每次搭乘这辆马车的时候,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369 鸡毛令箭
“人人都说,布鲁特斯少爷最懂得如何生活,我今天总算是有着直观了解了。”特伦托的话语依旧能够看出说话的艺术:
不是“懂得享受”,而是“懂得生活”,相较于前者或赞叹或嘲讽的隐形含义,后者就显得中庸客观起来。
布鲁特斯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记得出去以后,不要四处宣扬了,否则小偷每次前来家宅偷盗的时候,就将大失所望,怎么只看得到一个空壳子,却没有任何值钱之物,恐怕他们会把怨气宣泄到你身上。”
“哈哈,我想,治安官的身份应该还能够提供一些保护。”特伦托得体地展露笑容,当视线再次落在霍登身上的时候,就再次增添了一抹兴趣:
从三王子殿下到布鲁特斯,再到雷彼得斯,这些贵族又到底是怎么与身为平民的霍登结交为朋友的呢?
且不说三王子殿下,布鲁特斯愿意将自己的马车借给霍登,这一个小细节就足以说明过硬的交情了。
“当然,前提是我能够完成我的工作。”特伦托顺势多说了一句,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切入了今天的重点,“赫洛先生,我现在就向你简单介绍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还有科斯社团的各位。”
雷彼得斯和罗本一直就神情肃然,现在笑容满面的布鲁特斯也投来专注的视线,气氛就变得严肃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凶案发生在六月份——那是霍登出现在岩渊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奥丁-阿尔伯在酒吧喝到酩酊大醉,差点就直接被马车撞死,跌跌撞撞地撞到了路面的墙壁上,头破血流,如果不是因为马车车夫及时申报,并且带着奥丁-阿尔伯前往接受治疗,恐怕结局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苏醒过来之后的阿尔伯,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不是像霍登那样的失忆,而是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到断片的失忆,但问题就在于,阿尔伯并不记得自己在酒吧大肆饮酒,最终怎么会喝到断片也没有概念。
第十二辖区治安队并没有准备立案,认为这不过是单纯的酒醉事件;但第三辖区治安队却接受了阿尔伯的报案,正式立案调查。
原本以为阿尔伯是受害者,可能有人试图谋害阿尔伯,却紧接着发现,阿尔伯成为另外一起凶杀案的嫌疑人。
阿尔伯涉嫌杀害自己的妻子!
当晚,阿尔伯喝酒的地方,不是酒吧,而是枫澜巷——就是那个乔雅云集的枫澜巷。虽然阿尔伯已经结婚,并且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但他依旧在枫澜巷有着自己的相好,而且是长期固定的访问对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妻子意识到阿尔伯始终在外面拈花惹草之后,递交了离婚申请,并且表示她的生命受到威胁。
伴随着调查的深入,时间线和证据也逐渐能够对上。
阿尔伯当晚在枫澜巷喝酒,酒精上头、怒从心起,中途愤怒地离开枫澜巷,返回家中,用非法手段得到的火枪杀害妻子,随后又再次返回枫澜巷喝酒,一直喝到断片,这才离开,却遭遇到了意外事故。
根据问询显示,阿尔伯承认自己非法持有一把火枪,“仅仅只是作为收藏用”,他甚至同意了治安队的搜查请求,让特伦托率领队员搜查他的宅邸和办公室,但没有能够发现那把火枪,而阿尔伯无法解释。
因为始终没有搜寻到凶器,缺少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指向了阿尔伯:
拥有明显作案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凶器符合嫌疑人持有手枪的标志、死者伤口也符合火枪致死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阿尔伯出现记忆断片,无法自证。
于是,进入九月之后,因为上级的催促,特伦托就宣布结案,将阿尔伯送上被告席,正式进入审判程序。
如果事情只是截止到这里,那么霍登确实可以发现诸多漏洞细节,但这些漏洞都不足以推翻特伦托的推断,在没有其他犯罪嫌疑人和作案动机的情况下,阿尔伯确实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然而,就在此时,转机出现了。
一名陌生的目击证人前往治安队提供线索,他在当晚曾经见过阿尔伯,并且能够作证,阿尔伯没有离开十二区——
阿尔伯离开枫澜巷之后,前往码头附近的一家餐馆用餐,结果却因为酒醉得厉害,吃到一半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
那位目击证人亲眼看到旁边一个人顺手牵羊地偷走了阿尔伯的钱包,以至于阿尔伯后来无法结账,最终只能留下自己的怀表和名片做抵押,表示次日前来支付,并且赎回怀表。
如果不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阿尔伯即将被判刑的新闻,这位目击证人还不知道,那个醉汉就是犯罪嫌疑人。
特伦托对目击证人的证词进行了调查,餐馆老板确实记得这件事。
尽管他已经不记得阿尔伯的长相了,一来是因为距离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二来则是因为“他醉得太厉害了,看起来和现在根本就是两个人”;但是,阿尔伯抵押在餐馆的怀表和名片却都是真的。
因为当初全部都是间接证据,并没有能够“钉死”阿尔伯,所以现在出现目击证人的证词,阿尔伯的嫌疑也就轻易地被解除了,当场释放了阿尔伯。
现在,特伦托也就面临一个困境。
一方面,他想要继续调查阿尔伯,但没有能够寻找到新的线索,那些间接证据还是无法转变为直接证据。
另一方面,他想要寻找全新调查方向,但阿尔伯的妻子无冤无仇,根本找不到犯罪动机,也就没有新的嫌疑人。
于是,特伦托就被困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窠臼里,这才有了他前来寻找霍登的事情。
不过,即使特伦托没有提及,霍登也能够察觉到话语背后的深意——
一切都太过简单也太过巧合了。
当然,从表面来看,阿尔伯的事情与南方奥逊公司没有什么牵连,但霍登不相信这点,从莱诺尔灭门惨案到维克多血溅当场,事情的背后牵扯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更重要的是,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特伦托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案件背后的那些巧合呢?
专门找上霍登,背后未必没有利用霍登的意思,毕竟,现在这支“鸡毛令箭”的风头着实太盛。
370 自相矛盾
咿呀咿呀。
车厢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车轱辘滚动的声响被掩盖在窗外零零散散的雨声之中,就好像在烟雨笼罩的湖面上泛舟一般,静谧而轻柔,不由自主地就缓缓闭上眼睛,在暖意浓浓的天鹅绒之上沉沉地进入梦乡。
“赫洛先生。”
特伦托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呼唤了一声,总觉得霍登那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睛似乎已经完全合拢起来。
前半段一直在吃零食,后半段一直在低垂眼睑,怎么看都好像是“外出郊游然后酒饱饭足就准备午睡”的高中生。
没有礼貌。
但对于霍登的行为,特伦托的情绪依旧没有太多波动,即使是扬声呼唤,也丝毫感受不到尴尬或者愤怒,仅仅只是温柔地唤醒对方一般,从表情到语气,展现出了完美礼仪,足以与布鲁斯特相媲美。
霍登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慵懒的目光依旧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朝着布鲁特斯望过去,展露一个笑容,似乎正在用眼神和笑容说,“你的马车的确舒服”,这让布鲁特斯轻轻颌首,坦然地接受了赞扬。
而特伦托依旧保持耐心,并没有拉下脸来。
霍登可以确定,特伦托应该是准备利用自己这个鸡毛令箭,并没有对霍登的破案能力报以太多希望——
霍登怎么可能在倾听案情叙述的时候真正睡着呢?表面上低垂眼睑,但其实注意力始终保持集中,特伦托的话语一字不漏,一边沉浸思考,一边顺带测试一下特伦托的反应。细节总是能够捕捉到诸多信息。
不过,特伦托把霍登当作鸡毛令箭,霍登并不介意,因为他也把特伦托当作切入南方奥逊公司的跳板。
利用与反利用,他们都心怀鬼胎,所以也就算扯平了。
“赫洛先生,我们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浏览什么证据,亦或者是交叉问询什么证人?”
特伦托还是尽职尽责地询问到,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邀请霍登前来协助破案的。
演戏必须演全套,关于这一点,霍登再熟悉不过了。
“那位目击证人和犯罪嫌疑人。”为了探查南方奥逊公司的内部情况,霍登也必须以破案作为突破口。
这是中规中矩的要求,并不算意外,特伦托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出发之前,他就以霍登的名义邀请两位证人重新前来治安队内了——
从这个细节来看,霍登还是有些能力的,但传闻到底多么厉害,特伦托就保留态度了。
“没有问题。”特伦托对着霍登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既然霍登没有再更进一步提出要求,他也就乐得清闲,此时大脑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到底应该从哪里入手?又应该如何寻求突破口?
其实,整个状况的异常是客观存在的,不仅是霍登,特伦托和伊萨也应该都察觉了出来,即使说不上漏洞百出,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巧合太多了。
暂时撇开那些琐碎的细小的漏洞不说,最直接的矛盾冲突就在于:
如果阿尔伯是凶手,那么他根本就不需要前往第三辖区报案,因为第十二辖区直接就以酒醉案结案了。
当然,可以理解为,阿尔伯预料到了妻子谋杀案必然被发现,他需要不在场证明,所以自己揭发自己,利用酒醉案来为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据;但问题就在于,后续的调查并没有能够为阿尔伯解决困境,反而是把阿尔伯自己陷进去了。
结果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另外一名目击证人。
整个事件都透露出太多巧合、太多意外、太多矛盾,经不起推敲。
不过,岩渊的侦查手段还是存在诸多局限,无法证明阿尔伯的清白,却也无法证实阿尔伯的罪名;就连那些“巧合”,也没有能够寻找到有效证据直接推翻。同样的状况,即使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没有直接证据的辅佐,只能依赖证人的证词,那么案件也同样无法翻盘。
更何况是在岩渊呢?
这也意味着,即使特伦托的直觉依旧对案件存疑,但缺少证据的支持,他也束手无策,无法寻找真相,也无法惩罚凶手。利用霍登这个鸡毛令箭,其实就是在争取新的调查机会。
简简单单地阐述来龙去脉过后,车厢之内就安静了下来,特伦托、伊萨和霍登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只是三个人的想法应该都各不相同;还好,静谧的凝重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建筑是一座古老教堂,别具特色;而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建筑则是一座歌剧院式建筑,古朴大气的石青色外墙镶嵌着浅金、暗红、藏蓝等色彩,低调地透露出华丽,仅仅是门口那八个两人环抱的垂直石柱就能够看出沉淀内敛的气势。
与其说是治安队,不如说是真正的歌剧院,偶尔经过,也不由多看两眼。
特伦托在前,一行人零零散散地跟在后面,走进治安队。
间或擦肩而过的治安员们或多或少都会投来视线,甚至不少人都停下脚步,主动与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打招呼。
看来,不仅仅是特伦托与他们相识。可以想象,在第三辖区治安队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这片辖区里的居民构成以及重要人物。
“每年,我们社区都会安排一位绅士举办晚宴,邀请辖区内的所有治安员出席,期待着能够友好相处。这样的社交场合,也是我们必须出席的。”布鲁特斯在霍登耳边低低地解释到。
霍登目光微微一闪,“难怪人人都想要前来上城工作呢。”仅仅是这些晚宴,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参加的。
也难怪第十辖区的兹维局长念念不忘曾经的生活。
布鲁特斯却是知道霍登正在开玩笑,“你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参加。”
霍登抿了抿嘴角,流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这让布鲁特斯直接笑了起来。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就进入了治安队内部。
比起第八辖区来说,第三辖区的室内空间更加宽敞也更加规整,并且安排了相对应的审讯室和办公室,只有治安员才在公共区域工作。
即使是公共区域,治安员们也是西装革履、衣着整洁,井然有序的景象丝毫没有治安队的烟火气息。
371 马戏天团
“赫洛先生,请问现在应该怎么办?”特伦托还是礼貌性地把主动权抛给了霍登。
霍登视线余光瞥了一眼公共区域的和煦景象,因为太过正规也太过秩序,反而没有第八辖区的亲近之感,角角落落都能够感受到挥之不去的束缚感。
“我们就从翻阅案件宗卷开始吧,等待着两位证人的到来。”霍登依旧是满脸随意地说道。
特伦托非常满意这样的答案,“没有问题。”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翻找宗卷,就出现一名年轻的治安员,快速跑了过来,在特伦托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言片语之中能够捕捉到“局长”、“谈话”的关键词,再加上治安员担忧的眼神,答案也就脱口而出了——
显然,特伦托重新开启案件调查的行动被“发现”了,现在,他就需要拿着“霍登-赫洛”这枚鸡毛令箭闪亮登场了。
但特伦托并没有准备“麻烦”霍登,只是微笑地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马上就能够加入你们。现在,我让阿克塞勒带你们前往会议室,然后翻找出宗卷给你们,证人也很快就会抵达这里了。”
雷彼得斯的视线余光瞥了一下霍登,而后快速与布鲁特斯交换了一个视线,“特伦托中队长,我和布鲁准备前往拜访一下局长。如果他现在正在忙碌的话,那就算了,但没有的话,我们需要为上次的事情表示一下感谢,父亲也一直提起那件事呢。”
没有提起霍登,也没有戳破特伦托的托辞,雷彼得斯仿佛只是提起了一件小事:
晚辈抵达长辈的工作场合,所以礼貌性地打一个招呼,并且叙叙旧,这确实是社交场合的必要环节。
但特伦托将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态度看在眼中,暗暗掂量着,态度也就发生微妙的变化,“当然没有问题,那么就让阿克塞勒带着他们前往会议室,我亲自带着你们前往拜访局长吧。”
布鲁特斯朝着霍登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一番,然后就和雷彼得斯主动走向特伦托,三个人迈步朝着治安队走廊深远方向走了过去。
对于这些贵族阶层的你来我往,伊萨的反应还是稍稍迟钝,用视线向霍登询问道,“没事吧?”
霍登眼神轻轻一闪,嘴角浅浅地上扬起来。
伊萨也就反应了过来,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三个人离开的方向。
刚刚那位叫做阿克塞勒的年轻治安官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请允许我带领你们前往会议室,我会把阿尔伯案件的宗卷都整理好,然后拿过来的。整个案件的宗卷并不复杂,应该很快就能够翻阅完毕的。”
一边解释着,阿克塞勒一边做着引导,带着伊萨、霍登和罗本三个人朝着会议室方向走去。
公共区域的视线余光窸窸窣窣地投射过来,交头接耳之间的打量蕴含着错综复杂的情绪,忽明忽暗的眼神若隐若现,充满好奇却又不敢大胆打量,就好像正在欣赏“奇人异士”的马戏团登场。
这让罗本很是不适应:
谁能够告诉他,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来着?
……
躁动的热浪依旧在空气之中悄然涌动着,窗户之外时不时就经过的身影始终不曾间断,没有明目张胆的打量和议论,但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关注却始终没有停止,那掩耳盗铃的动作直接让马戏团升级为动物园,更是令人烦躁不已。
“啊……!”
仰天长叹的,是伊萨。
伊萨闷闷地看看正在认真翻阅宗卷的霍登,又瞥瞥正在闭目养神的罗本,猛地一个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人影绰绰“嗖”地一下快速消失,只留下一片晃动的人影和琐碎的声响,这让伊萨很是郁闷。
“你们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伊萨压低声音抱怨着,“我们又不是马戏团!”
其实,罗本才是真正的憋屈。
他比伊萨更加不喜欢这样的打量视线,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即使平时一贯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现在也必须闭上眼睛才能够重新寻找到内心的平静,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忍耐多久,现在发射连环火球术直接将整个治安队夷为平地的想法正在脑海里发出诱/人的光芒,他需要自己冷静下来。
正在翻阅宗卷的霍登,施施然地说了一句,“收门票应该是不错的主意,每人一托匹就好,也许我们就成为马戏天团了呢?”
“……”伊萨为之语塞,认真想想,居然无法反驳。
深呼吸一口气,伊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还有重任在身。
“你发现了什么?”伊萨压低声音询问到,细细地看着霍登的动作,随后就察觉到异常,又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审查阿尔伯的案子,对吧?”
霍登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了起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面前的宗卷分了一些给伊萨。
此时,窗外全新一批观看马戏的治安员又出现了。
“他正在做什么?”
“阅读宗卷。”
“什么?那份宗卷,中队长已经反反复复翻阅了十几二十遍,依旧什么漏洞都没有找到,他就坐在那里重新做一遍吗?他能够发现什么?”
“表演。”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他一定是在表演,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必须假装自己胸有成竹,不然怎么能够糊弄那么多人呢?他估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假装在阅读而已。”
“有道理。但你必须承认,他的样子看起来还像是有些门道的。”
“那是,不然第八辖区那群家伙怎么被耍得团团转。”
“那……殿下呢?”
“殿下应该是另有目的,比如说,利用他来转移关注,又或者是把他当作靶子之类的,故意捧杀他的。殿下的眼界,我们又怎么能够看得透?”
“你觉得他帮不上忙?”
“一个孩子,你以为他能够做什么?特伦托中队长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你以为他那么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
咳咳!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被走廊深处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众人纷纷转头,然后做鸟兽散,走廊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特伦特面不改色地看向布鲁特斯和雷彼得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雷彼得斯脸色有些臭,用表情表示自己的不满,但布鲁特斯还是礼貌地点头示意,也做出一个手势,“请。”
372 天衣无缝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特伦托中队长依旧展现出了良好的素养,从神态到语气都无可挑剔,然后对着霍登和伊萨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请问,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特伦托的视线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桌面上的宗卷:
所有宗卷都已经被拆开,散落地铺开整个桌面,可以明显看到被反复翻阅的痕迹,尤其是霍登面前的空间,宗卷的每一页都被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而且,即使是此时,霍登也依旧正在阅读档案。
专注,投入,认真。
那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正在阅读案件宗卷,更像是正在阅读论文,逐字逐句都必须反复推敲。
但是,为什么呢?
特伦托有些不太理解,视线不由稍稍在霍登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他也没有能够打量出什么东西来。
“霍登?”伊萨和特伦托一样,反复阅读宗卷之后,她能够察觉到事情太过巧合了,但巧合并不是犯罪,缺少证据的支持,怀疑永远就只能停留在怀疑阶段,他们也不能多做什么。
与特伦托不同,伊萨相信,霍登已经捕捉到了什么细节,否则,霍登是不会角角落落都详细阅读的。
却没有想到,霍登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暂时没有。请问一下,目击证人和犯罪嫌疑人都抵达治安队了吗?”
没有?
居然没有?
伊萨有些意外。
但特伦托反而是平静了下来,看来自己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以为霍登可能是真的天才,毕竟“人的名树的影”,然而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天才呢?最后还是需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寻找真相。
他所拥有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太多,“霍登-赫洛”的鸡毛令箭也不可能一直奏效,他必须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尽可能寻找出破绽,否则,真相可能就要永远沉睡了——
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南方奥逊公司,因为那间公司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能量非同小可;而且传闻说,站在那间公司背后的是……
“是的,他们都已经抵达治安队了。”特伦托快速收拾思绪,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微笑地说道,“你希望先和谁交谈呢?”
“目击证人吧。”霍登的话语有些随意,还有些不确定,就好像无法确定自己正在做什么又应该怎么做。
怎么回事?
就连伊萨都不由朝着霍登望了一眼,对于这样的霍登很是不习惯,但因为一贯以来的信任,她还是收回了视线,即使现在没有头绪,霍登也总是能够在对话之中寻找到蛛丝马迹;而且,他们的主要任务也不是阿尔伯案。
……
很快,霍登就见到了目击证人,伊萨和特伦托等人零零散散地坐在旁边,并没有正面介入两人的谈话。
这位叫做贝特-鲁比尼的目击证人,头发已经灰白,眼角的皱纹记载着岁月的痕迹,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的模样,清铄的面容带着少许干练;干净的衬衫、干净的西装、干净的指甲,还有干净的面容,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体面。
霍登并没有一上来就问话,而是细细地上下打量着——没有遮掩自己打量的动作,用眼神一寸一寸地搜寻着,似乎就连一片指甲都不放过,那专注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都感觉到不舒服,甚至是被冒犯。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现在就想离开了。我专程前来提供线索,不是过来让你们侮辱的。”贝特的表情很是难看,作为提供线报的目击证人,他不是犯罪嫌疑人,更加不是罪犯。
“哦。抱歉。”霍登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但一句道歉干巴巴得没有任何诚意,然后露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可以请你再重复一遍当晚看到的情况吗?我们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
贝特满脸都是困惑,朝着特伦托望了过去,“我已经在自己的证词上画押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我重复一遍。”
“哦,是这样的。”霍登直接截断了特伦托的回答,“我们怀疑你在说谎,所以需要你再重复一遍证词,确保没有漏洞出现。”说着,霍登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份证词,对着贝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字都不许错。”
面面相觑。
整个会议室都在交换视线,显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霍登如此大剌剌地就开诚布公了,特伦托最为慌张,却终究没有能够开口;只有布鲁特斯满脸看好戏的表情,隐隐期待起来。
贝特寻求特伦托的帮助,却没有能够得到回应,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就开始细细地讲述了起来。
渐渐地,伊萨和特伦托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不是因为贝特出错了,恰恰就是因为贝特没有出现任何错误,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地复制黏贴,却也已经想去不远,两次证词的相似度已经无限迫近百分百。
堪称天衣无缝!
但怪异就恰恰就出现在这里:
人类的记忆是容易出现偏差和错误的,距离阿尔伯案件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记忆就更加容易模糊,贝特隐约记得一些脉络和框架,那是正常的;但事无巨细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说谎,如同背诵一般,把整个故事全部撰写下来,然后反反复复背诵。
于是,无论问询多少次,说辞都不会出错,就好像印刷报纸一样,正确的和错误的都完美复制下来。
可是,他们应该怎么戳穿贝特呢?
他们不能因为贝特的口供一模一样就说他做假证,必须从口供之中寻找出漏洞,戳破贝特的谎言,才能够打破僵局;而问题就在于,特伦托已经反复研究过这份证词无数遍,却始终没有能够找到漏洞。
特伦托和伊萨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他们都察觉到了异常,但应该如何戳破这个异常,却又双双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倒是霍登始终神色如常,就这样安静地倾听着,视线根本就没有在贝特身上,始终在飘忽不定地打量着,就好像……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认真倾听一般,注意力已经开始走神了——
果然,霍登紧接着就突兀地打断了贝特的话语,毫无预警地,“我喜欢你的这套衣服,这是切斯特街的定制西装吗?”
373 破绽百出
“我喜欢你的这套衣服,这是切斯特街的定制西装吗?”
毫无预警地,霍登突兀地打断贝特叙述口供的节奏,神情之中流露出兴致勃勃的雀跃,这让贝特满脸错愕地看向了特伦托,试图求助,却没有能够寻找到答案,于是就只能再次转头看向霍登。
“……不。这不是定制西装,这是成品西装。”贝特的话语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寻找到了完整的句子。
霍登眉尾轻轻一扬,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贝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霍登又紧接着追问,“从针线和裁剪来看,即使是成品西装,应该也价值不菲吧?而且,这一份布料,嗯……你一定非常喜欢这套西装,因为袖口和手肘寻找不到任何一点污痕,保养得非常好。”
“你看,这是小驳领,今年夏天才从图诺流行过来的最新设计;肩线和腰线的剪裁都更加紧凑服帖一些,后摆根据燕尾服的灵感设计,比普通西装更长一些,削减了晚宴礼服的隆重和繁琐,却又能够在日常生活里展现出正式的尊贵感。”
“还有,这种棉质布料绝对不是工厂机器编织出来的,应该是来自东方古兰的手工纺织品,采用高山领域五十毫米的棉花编织而成,肉眼测试的话,应该至少达到了120纱支,每一寸都能够感受到手工的灵巧,仅仅是一块布料就需要以克罗来计算,传闻,手感特别特别舒服,能够让人感受到婴儿皮肤般的柔软与细腻。真的是这样吗?”
又是赞叹又是惊讶,霍登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好奇,朝着贝特望了过去,殷切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个解答:
那模样,不像是穷人仰视富人的羡慕,更像是专业询问另外一个专业的投入——那些话语确实非常专业,一个一个专业词汇往外蹦,雷彼得斯等人都能够听得懂,但伊萨和罗本两个人就是满头雾水了。
再加上霍登那双真诚的眼神,恍惚之间就好像根本不是在治安队进行问询,而是在什么贵族的宴会上。
贝特有些慌张。
贝特再次转头看向了特伦托,用严厉的话语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请问他正在做什么?我希望他能够表达一些尊重,我是自愿前来作证的,这不是我应该得到的待遇。为什么他一直在说我根本不关心的话题,难道这就是你们的专业吗?”
“抱歉。”不等特伦托开口,霍登就直接说到,并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只是单纯喜欢这套西装而已,请原谅我的失礼。嗯,我有一个专业的问题……”霍登的视线抬了起来,正面迎向贝特的眼睛。
“请问一下,当晚在码头旁边的那间餐馆,阿尔伯吃了什么?你又点了什么?”
霍登的眼神格外明亮。
即使是特伦托也有些顶不住,满脸错愕地转头朝着伊萨投去视线,从西装到食物?这到底是什么问询法?
伊萨表面气定神闲、不动声色,坦然地迎向特伦托的视线,而且还用眼神反问回去,“有什么不妥吗”;但内心却在不断打鼓,霍登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是馋虫又犯了?这不应该呀,一点都不像霍登……吧?
伊萨也有些不太确定:面对美食的霍登和平时的霍登,那就是两个版本。
贝特的视线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特伦托中队长!”声音尖锐地表达着抗议,但外强中干的声音反而是泄漏了底细。
“请放心,我没有恶意。”霍登展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只是听说那间餐馆的卡尔贝斯是一绝,绵密的口感一层一层地透露出微酸的滋味,却不会太过刺激,而是温和之中带着些许回甘的清冽,然后刺激味蕾,唾沫就不由一波接着一波分泌出来,在享用晚餐结束之后,来上一份这样的甜点,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说着说着,霍登就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正在回忆着卡尔贝斯的味道,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
“对,那天晚上,我就是专程为了卡尔贝斯前往的。我点了一份卡尔贝斯,而阿尔伯的话,我没有印象。”贝特立刻就抓住了霍登的话语尾巴,连忙说到。
霍登的眼睛微微张开些许,笑容依旧残留在嘴角和眼底,“可是,就我所知,卡尔贝斯是九月份才正式提供的甜点呢,而在此之前,他们的招牌应该是哈芙饼,案发的时候……不是六月吗?”
那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探究和打量,瞬间就让贝特慌乱了起来,“呃,那就是我记错了,我那天晚上选择了哈芙饼作为甜点,因为你的误导,我的记忆才出现了错误,对,就是这样。”
“嗯。原来如此。”霍登也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轻轻颌首。
明明没有多说什么,但那笑容、那表情、那音调,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慢慢地、就这样慢慢地审视着贝特,空气就开始微妙地变化起来,根本不需要话语,贝特就越发局促起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勇敢地迎向霍登的视线,试图表示抗议。
“噢。”
霍登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就我所知,那间餐馆是岩渊三十年的老字号,从来就没有制作过哈芙饼,卡尔贝斯一直都是他们的招牌,而且因为卡尔贝斯之中掺杂了独家秘方的特殊材料,不少附近居民都格外喜爱。”
“鲁比尼先生,你确定自己当晚没有走错餐馆吗?”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霍登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贝特的表情就涨成了紫红色,正准备再次张口辩解两句,但霍登却没有给他留下机会,再次说了两句,紫红的脸颊也就蜕变成为一张白纸,血色全无。
“另外,那间餐馆的卫生条件并无法令人满意,如果鲁比尼先生身穿这套西装前往的话,恐怕是无法进入其中的。你不会想要进去,餐馆老板也不会希望你进去。上城和中城的大老爷,又为什么要到下城去尝试卡尔贝斯这样的平民食物呢?”
“你应该知道,棉布西装可不像码头平民们的亚麻西装,亚麻总是带着无法熨烫平整的褶皱,就好像永远都不整齐一般;但这可是120纱支的棉布西装,你一定非常非常珍惜,每天都定时进行熨烫整理。”
“我想,如果你真的站在那间餐馆里,应该会无所适从吧。”
最大矛盾,又或者说最大的不和谐,就在于此:十二区,那可是整个岩渊最混乱也最肮脏的地方。
374 步步紧逼
言行举止,穿着打扮,神态表情。
当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线索,深深烙印着从小到大无数经历与阅历沉淀下来的线索。俗话说得好,人只有两样东西无法隐藏,“呵欠和贫穷”,这不是百分百正确的,但在懂得观察的眼睛里,确实是无所遁形。
十二区,整个岩渊最为混乱最为肮脏最为狼藉的地方,不要说特伦托了,就连伊萨都很少会前往。当然,霍登是一个意外,越是平民的地方就越是能够挖掘到生活的美食,永远都不要小觑人民的智慧。
贝特的穿着,出现在中城还算正常,但十二区?那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一眼就能够被识破。
贝特的唇瓣微微颤抖起来,试图说点什么,他可以解释——
比如说,这套西装是专门前来治安队才穿的;比如说,当天晚上前往十二区的时候,他就是身穿亚麻西装。
但是,喉咙却被锁紧,无法轻易发出声音,瞪圆眼睛看着霍登,整个大脑乱成一团。
“鲁比尼先生,这套西装……制作精细、布料舒适、剪裁得体,虽然没有丝绸或者羊绒等材料那么昂贵,却也是没有六克罗是拿不下来的,甚至可能需要更多。”
这才是霍登上下打量贝特的真正原因,但衣着仅仅只是线索之一,比起随时都能够“换皮”的外包装来说,每个人身上还有很多很多记录生活的细节。
“同时,你的指甲整齐干净,不仅没有污垢,而且还会定期修剪,指腹和手掌可以看到一些老茧却不会太过粗糙。”
“显然,你并不是做粗活的类型。从指腹的墨渍痕迹和手肘的光滑老茧来看,我猜测你应该是一名退休的记账员,又或者是会计。但因为你的话语强调框架却缺少逻辑,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多么出色的会计。”
“最重要的是,从进门到现在,你的双手之中保持平放摊开的状态,就这样放在桌面上,没有蜷缩也没有握紧。那是因为你的指关节会疼痛,偶尔还会肿胀,只有平摊才能够感觉舒适,这应该是长期炎症导致的。”
“这是年轻时过度频繁始终双手进行记录所遗留下来的痕迹,日积月累的老毛病。我还是更加倾向于记账员的角色。”
“换而言之,你是一个不可能出现在码头的人。”
贝特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下意识地试图将双手隐藏起来,却发现没有办法蜷缩手指,然后就这样暴露在了特伦托等人的视线里,触碰桌面的掌心开始湿滑起来,低垂的眼睑隐藏着微微颤抖的视线。
然而,霍登的推断依旧没有结束,那不紧不慢的话语就如同催命符一般步步紧逼。
“但是,当晚你的确前往了码头,也的确出现在了餐馆,这些都是可以证实的。也许,你更换了一套西装,没有那么扎眼;但问题就在于,你为什么出现在了哪里呢?而且还如此巧合地注意到了阿尔伯,成为了他的不在场证据,刚刚好就洗刷了他的嫌疑。”
“鲁比尼先生,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轰!
轰轰!
特伦托的眼睛明亮起来,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原本天衣无缝的证词,现在却演变成为破绽百出,那些不对劲全部都寻找到了正确而合理的解释:
他就知道事情存在猫腻!他就知道!
特伦托的视线不由朝着霍登瞥了一眼,却没有时间感叹,随即就看向了贝特,希望能够趁胜追击地寻找到真相。
“我……那都只是巧合!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贝特终于开口了,梗着脖子强硬地说道,“你正在胡扯。你没有证据,你不能随意地指责我,你的态度有问题!我……我要投诉你,你正在精神虐待证人!”
贝特终于开口了,即使面对霍登的质问节节败退,但最后时刻依旧死死咬住底线,并没有更改口供,甚至还倒打一耙。
特伦托有些恼怒,猛地一下就站立了起来,准备直接上前与贝特对峙,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习惯性地掌握主动——这也是今天见面以来,特伦托第一次失态。
不过,今天掌握主动权的却是霍登。
与贝特面对面的霍登依旧是懒散随意的模样,但谈话的节奏始终牢牢把握在手中,贝特才刚刚开口,霍登的后续就已经跟上,甚至比特伦托的站立还要快上一线。
“那么……南方奥逊公司秘书室的一名初级助理叫做胡德-鲁比尼,我想也肯定是巧合,对吧?”
霍登对着贝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直接无视了贝特的威胁,抛出了另外一个重磅。
什么?
什么!
特伦托第一时间就朝着霍登投去视线,尽管霍登根本没有理会他,视线依旧瞄准贝特,但特伦托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错过了这样的细节?还有,霍登又到底是从哪里挖掘出这样的细节?
而贝特的喉咙更是直接被死死掐住,他张了张嘴巴,试图辩解两句,不过,霍登已经斩断了所有可能。
“我在翻阅南方奥逊公司相关文件的时候,至少三次以上看到了胡德-鲁比尼的名字,而且清一色都是在七月之后。”
“你觉得,我是什么想法呢?我觉得,也许,这位胡德-鲁比尼先生在七月之前,只是一个无人知道的小角色,但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出色工作能力’得到了赏识,成功升职,于是接手的工作开始增多。”
“嗯,这肯定是一位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贝特-鲁比尼先生,你觉得呢?”
轰!
轰轰!
霍登就这样一步、再一步地靠近,最后直接将贝特逼迫到了死角,并且完成包围,没有给贝特留下任何狡辩或者还击的机会。
看着瑟瑟发抖的贝特,霍登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模样,嘴角的笑容始终不曾消失,就这样亲切友好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现在调查胡德-鲁比尼先生的工资收入,然后再看看贝特-鲁比尼先生过去四个月的消费支出,你觉得,收支能够平衡吗?”
“还有,如果是贝特-鲁比尼先生被判断做假证,那么可能也就是罚款了事;但如果胡德-鲁比尼先生也被卷进来,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集体捏造证据了,却不知道判刑到底是怎么一个说法,也不知道出来以后是否还能够找到工作。”
375 方向偏差
特伦托的视线缓缓地从贝特身上转移到霍登身上:
那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姿态,从头到尾都带着如沐春风的姿态,如果眼前摆上一壶一月余烬加一些零食,他们就好像正在享受下午茶的姐妹团一般,全然没有审讯室咄咄逼人的紧绷气氛,戏谑打趣的口吻更是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锋芒——
没有认真倾听话语内容的话,仅仅只是从表情和神态来判断,特伦托会不由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今天的甜品真的好好吃哦”的声音,并且搭配上尖叫、兰花指和跺脚的小动作,粉红泡泡似乎正在随时待机。
然而,集中注意力细细倾听话语内容,无形的绳索就这样牢牢地将贝特捆绑束缚起来,隐藏在绳索之中的倒刺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刺入贝特的身体里,然后,贝特的眼神和脸色就这样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整个人就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肩膀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亲眼见证整个过程,特伦托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霍登似乎察觉到了特伦托打量的视线,抬起眼睛,满眼无辜地朝着特伦托露出一个微笑。
哒哒哒。
整个后背的鸡皮疙瘩就这样窜了起来,特伦托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悄然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地迎向霍登的视线,也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好,霍登紧接着就转头再次看向了贝特,“不如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你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闭嘴,但我们会正式发布公告做出说明:你已经说了实话,而且我想,我们现在掌握的事实情况也已经差不多了。”
“贝特-鲁比尼先生,你觉得呢?”
霍登展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亲切可人。
……
“我就知道。”
特伦托一字一句地说道,并没有暴跳如雷,但优雅得体的脸色却阴沉下来,隐隐透露出一股低气压,稍显紧绷的下颌曲线还是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涌动。
贝特全部都说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阿尔伯指使的,为了逃脱罪责,所以阿尔伯贿赂了贝特,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据,洗刷罪名。
所以,兜兜转转了一圈,犯罪嫌疑人还是再次回到了阿尔伯身上,也就是本案唯一一个具备犯罪动机的嫌疑人。
相较于特伦托来说,伊萨依旧能够保持客观冷静,因为她没有带入自己的情绪,也因为她了解霍登——
当特伦托说“我就知道”的时候,霍登的眉尾微不可见地轻轻挑了挑,看起来似乎还有不同意见。
“霍登,你认为凶手另有其人?”伊萨直来直往地开口询问道。
特伦托朝着霍登投来了视线,眉宇微蹙,尽管没有冲动地多说什么,但神情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质疑:
除了阿尔伯,还能有谁?
霍登瞥了特伦托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伊萨的用意:这里毕竟是第三辖区的地盘。
于是,霍登就点点头给予了肯定,“无法说通的漏洞依旧存在,而且是足以影响整个故事的大漏洞。”
“让我们假设,凶手就是阿尔伯。”
“当晚,阿尔伯制定了谋杀计划,率先前往枫澜巷喝酒,然后寻找借口离开,返回家中杀死自己的妻子。”
“同时,阿尔伯买通贝特和胡德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由胡德假扮自己,前往餐馆用餐,并且丢掉钱包,制造强烈印象,由店主和贝特形成双保险口供。”
“最后,阿尔伯再次返回枫澜巷,制造不在场证据形成回环,却遭遇到马车的意外事故。”
简洁地摘要框架罗列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晰,那么,异常到底在哪里呢?
所有视线全部都集中在霍登身上,却清一色带着问号,等待着下文。
霍登也没有卖关子,“第一,我们假设的前提是,阿尔伯前往第三辖区报案,就是为了确定不在场证据,洗刷自己的嫌疑,那么,鲁比尼父子的口供,应该第一时间就说出来才对,他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揭晓呢?这样的戏剧化转折,绝对不是阿尔伯期待的结果。”
不仅等待了将近三个月,而且还是进入司法审判程序之后,这与“提前安排的不在场证据”并不相符。
“第二,如果这一切都是阿尔伯精心策划的局面,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喝醉的?谋杀结束之后吗?根据枫澜巷乔雅的口供,在离开之前,阿尔伯就已经喝了不少——明知道自己准备执行谋杀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灌醉?”
“也许是为了……壮胆?”雷彼得斯有些不太确定地加入讨论。
霍登微笑地点点头,“的确,这是一种可能。但是,阿尔伯又是如何掌握分寸的呢?为了壮胆而导致喝了太多,甚至可能已经醉酒,在这样情况下又应该如何执行谋杀呢?”
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霍登转头看向了特伦托。
特伦托察觉到了视线的温度,稍稍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做出补充解释,“凶案现场并不混乱,相反,整个现场显得非常整洁,所有相关线索都已经被清除。”
在酒醉情况之下,是无法完成的。
那么,阿尔伯的醉酒时间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到底是杀人之前,还是杀人之后?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阿尔伯杀人之后,因为恐惧或者畅快,在返回十二区的路上,把自己灌醉。
但是,这样的理由却很难很难说服特伦托和伊萨:一个犯罪过后还能够清理犯罪现场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犯罪得逞就过度兴奋地把自己灌醉?
伊萨更是了解霍登,因为霍登说“影响整个故事”的漏洞,那么就意味着,霍登必然还发现了其他线索,而且是能够摆脱阿尔伯嫌疑的线索——而不仅仅是醉酒时间这样模棱两可的间接证据。
“你是说,还有其他嫌疑人?”伊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特伦托的表情有些凝重,“但是,我们详细调查了阿尔伯夫人的所有相关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犯罪动机。唯一能够找到的,就是阿尔伯夫人正在试图递交离婚申请。这才是我们所定奥丁-阿尔伯的原因。”
“我并没有谴责你们调查失责的意思。”霍登能够感受到特伦托话语背后的重量,微笑地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调查方向可能发生了些许错误,如果说,第一受害者不是阿尔伯夫人,而是阿尔伯先生呢?”
376 无形之手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调查方向可能发生了些许错误。”
霍登的话语让特伦托投来了视线,神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但眼神里的凝重却透露出些许厚重来。
“如果说,第一受害者不是阿尔伯夫人,而是奥丁-阿尔伯先生呢?”
霍登的话音才落,雷彼得斯的惊呼声第一个就脱口而出,“什么?”
所有调查全部都围绕着阿尔伯夫人展开,但现在却说阿尔伯夫人不是受害者?而作为嫌疑人的阿尔伯先生才是受害者?
这是什么跟什么?
“但被谋杀的是阿尔伯夫人。”特伦托并没有大惊小怪,始终保持了自己的平稳,但眼神和话语的凝重还是丝丝缕缕地透露出来,整个气场都变得具有倾略性起来,显然是在暗示,霍登最好不要胡说。
霍登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使特伦托隐隐运用灵能施压,但这对霍登来说并没有效果,不过是灵能轻轻一转就化解了气场的压迫。
“我的意思是,阿尔伯先生才是目的,而死亡的阿尔伯夫人则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如此一解释,事情顿时就明朗了起来。
特伦托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伊萨投去了视线,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神却难以掩饰深处的汹涌: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萨却是见怪不怪,今天的特伦托就是过去的自己,同样的情况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你发现了什么?”
霍登没有再继续卖关子,而是从桌面上那一堆厚厚的资料之中翻找出一份文件,朝着特伦托的方向推了推。
伊萨悄悄地瞥了一眼,抬头赫然就是“南方奥逊公司”,难道阿尔伯的案件真的能够与公司直接联系起来,那么,阿尔伯是否能够与维克多联系起来呢?
想到这里,伊萨的指尖微微收缩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但表面上依旧没有展现出太多波澜。
特伦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霍登的资料上,并没有注意到伊萨的细微变化,他此时的所有心神也依旧在震惊和错愕之中,大脑快速运转起来,“等等,可是我们调查过阿尔伯的同事关系,并没有异常。”
霍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特伦托阅读完那一份资料。
霍登明白,改变调查方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主语”的变化往往也就意味着视角的巨大差异,这也许就意味着,此前调查的所有资料都必须重新审核、考察、翻阅,甚至是需要推翻部分证据的。
特伦托的反应并不意外。
安静之中,伊萨和雷彼得斯的视线都纷纷朝着特伦托投射了过去,好奇着霍登到底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
布鲁特斯却是想到了曲线救国的方式,朝着罗本投去了视线,因为罗本刚才就和霍登一起翻阅这些资料。
罗本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眼神吐槽到,“你没有看到桌面上那么多资料吗?我怎么知道霍登看到了什么?”
霍登递给特伦托的资料是厚厚的一叠,约莫二十多页,但特伦托早就已经把所有资料翻阅了许多遍,仅仅扫描了几眼,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资料了,然后抬起头看向了霍登,“这只是阿尔伯签署的一份土地检测报告而已,他的日常工作就是这些,平均每周都需要签署两份到三份,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但如果那片土地本身存在问题呢?”霍登反问到。
特伦托流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霍登?”雷彼得斯没有能够按耐住好奇,出声呼唤了一句。
霍登朝着特伦托投去视线,并没有发现特伦托准备阻止自己,于是他也就开门见山地做出了解答。
“今年六月,南方奥逊公司准备开发岩渊东北方向的一片荒地,在那里扩建一片居民区,这是市政厅通过的官方项目。在正式动工之前,阿尔伯负责那片荒地的检测,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签署检测报告。”
“这份检测报告因为阿尔伯的案件而搁置下来,一直拖到九月份,阿尔伯确定摆脱嫌疑之后,才被正式签署。”
“现在存在两个可能,第一,阿尔伯是凶手,他以土地检测报告威胁公司,必须帮助他摆脱犯罪嫌疑。”
“第二,公司是背后那只无形之手,为了这份土地检测报告,胁迫阿尔伯签字,于是制造出了凶案。”
“案发当晚,阿尔伯仅仅只是到枫澜巷享受,但结果他却被灌醉,酩酊大醉,然后职业杀手就潜入阿尔伯家中,完成凶杀案,并且清理痕迹;同时,公司安排了假的目击证人,制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不在场证据。”
“如果阿尔伯拒绝签字,那么他们就把阿尔伯送进监狱;但如果阿尔伯愿意,他们就刚刚好洗刷阿尔伯的罪名。”
“你们觉得是哪种呢?”
霍登的视线扫视了一圈,众人面面相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特伦托的神色非常凝重,丝毫没有因为靠近真相而感到庆幸,他还试图挣扎一下,“如果公司需要威胁阿尔伯签字,他们还有很多手段,根本没有必要制造凶案;而且,这份检测报告也没有什么异常。”
“的确,这依旧是一个疑点。”原本以为霍登会展开辩论或者反驳,却没有想到霍登就这样点头表示了赞同,“其实,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想要寻找到真相,拼图还有一些碎片需要完成,这就需要阿尔伯的帮助了。”
难怪!
难怪霍登从一开始就说,他希望能够与目击证人、犯罪嫌疑人交谈!
特伦托脑海里灵光一闪,“所以你才从一开始就要求与犯罪嫌疑人交谈的吗?”
从塞克佩斯学院交谈的短短只言片语,他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局面吗?这也……
“哈,当然不是。”霍登似乎能够看透特伦托的想法一般,“那样的想法非常危险,我只是根据步骤来而已。”
特伦托的态度却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对于霍登的谦虚和推辞表示强烈怀疑。
“等等,还有一个疑点。”原本以为所有情况都已经理清,按照霍登所想发展,但伊萨却提出了异议。
伊萨能够感受到所有灼热的视线朝着自己投射过来,但她没有分散注意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霍登,“但是,如果阿尔伯遭遇了胁迫,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377 正面对质
霍登推断的来龙去脉合情合理,所有漏洞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但是,如果阿尔伯遭遇了胁迫,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伊萨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紧接着做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我的意思是,如果公司认为威胁阿尔伯先生是有效的,那么他们可以威胁杀死阿尔伯夫人,迫使阿尔伯先生就范,根本就不需要真正执行杀人。”
“但问题就在于,此前公司肯定就或明示或暗示过阿尔伯先生,然而阿尔伯先生无视威胁,拒绝在检测报告上签字,我们可以理解为,公司被迫更进一步,执行了杀人,强迫阿尔伯先生就范,这是合理的。”
“可是,阿尔伯先生为什么选择了沉默呢?”
“你们看,在第十二区遭遇了意外事故,治安队已经选择了结案,阿尔伯先生却专程到第三区来报案;公司威胁阿尔伯先生必须签字,他无视了公司的压迫。那么,阿尔伯先生可能因为妻子的死亡就闭嘴吗?”
说到这里,伊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迎向了霍登的目光。
跟随着霍登一起侦查多起案件,伊萨的眼界高度和思考方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在纷乱庞杂的信息之中,巧妙地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伊萨能够看到霍登平静的眼神,显然并不意外。
特伦托等人都跟随着伊萨的视线,望向了霍登。
霍登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你忽略了一种可能,阿尔伯先生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案件都是公司的操控,他向公司发出求助信号,然后他就脱离了困境,出于感激,他愿意回报公司,而不是被胁迫的。”
“那么,如果宁折不弯的阿尔伯先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陷阱呢?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当然,这也只是霍登的猜测。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是注定寻找不到结果的,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与证人面对面交谈,寻找线索、寻找证据,在重重迷雾之中寻找到真相。
迎向众人的视线,霍登也没有再继续辩解,只是微笑地询问到,“我们现在可以和阿尔伯先生见面了吗?他应该久等了。”
特伦托的眼神有些错杂,因为霍登,也因为伊萨,他原本以为,利用霍登这个鸡毛令箭掩人耳目,最终解决案件还是需要依靠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帮上忙,而且,现在的情况还陷入了另外一个危机,他也不确定……
特伦托没有回答,而是迟疑了片刻,站立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缓缓地将会议室的大门关上,特伦托站在门口,膝盖微微有些发软,不是因为霍登和伊萨,而是因为南方奥逊公司——
站在这间公司背后的可是……
他原本以为,事情可能只是有些猫腻,希望能够追查真相,却没有想到,矛头直接指向南方奥逊公司,那么,他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特伦托快速整理思绪,禁止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案件之上,转身朝着隔壁会议室迈开脚步。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而且,将霍登拉过来,再加上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许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说不定“鸡毛令箭”就需要真正演变成为“令箭”来发威了。
……
出现在眼前的奥丁-阿尔伯并不是预期之中的模样——
老实说,一位常年流连在枫澜巷的中层管理人员,却又是一位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这确实是难以准确地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固定印象。
深灰色的短发如同钢针一般往上窜,额头和脸颊之上都可以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凝聚成为一条条皱纹,消瘦高挺的身材相较于四十五岁的中年人来说非常结实,全然没有啤酒肚、中年发福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使是在黑夜之中也熠熠生辉的眼睛。
仅仅一个照面,霍登就对阿尔伯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因为五官多么帅气或者气质多么出众,而是疲惫与狼狈之中依旧挺直的脊梁。
有信仰的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至于这种信仰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亦或者是介于黑白之间,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以为,目击证人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阿尔伯先生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地表明了立场,不是呵斥也不是抱怨,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个事实,“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需要我前来配合调查。”
特伦托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为阿尔伯先生是看着他说话的,但现在掌握主动权的却是另有其人。
“阿尔伯先生,你喜欢薄荷糖吗?”
霍登开口提出了问题,阿尔伯顺着声音望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霍登的年轻,但他并没有提出疑问,依旧保持平静地询问到,“不,我一直都以为,那应该是牙粉。”
当下的岩渊,暂时还没有出现牙膏,目前刷牙都是适用牙粉,一种草药晒干之后磨成粉状的清洁物品。不过,牙粉的味道并不怎么美好,于是图诺的医生就研发出了一种薄荷牙粉,将薄荷叶磨成粉状混合进入牙粉之中,不仅能够保持牙齿清洁,而且还能够保持口腔清新。
当然,刷牙本来就是“依旧正在普及中”的一件事,更不要说牙粉了。
至于薄荷叶,那就是更加罕见的一个物品了。自从薄荷牙粉在贵族阶层中推广开来之后,人们渐渐发现,薄荷的清新气息确实能够有效祛除口臭,于是进而衍生出了薄荷糖,在刷牙之外的其他时间里,专门用来清洁口气。
“薄荷糖”,始终被认为是一种药品。对于上流贵族来说,尤其是淑女,如果被他人意外发现自己正在使用薄荷糖,往往就会被默认为“口臭”的意思,自然没有人愿意如此,于是,薄荷糖始终是藏着掖着的东西。
霍登突兀的提问,并没有打乱阿尔伯的节奏,他的回答平稳而坦然,并不是因为“口臭”的潜台词而掩饰,而是堂堂正正做出了回应,这让霍登轻轻颌首表示了明白,伊萨和特伦托也双双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378 宁折不弯
薄荷糖,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至少霍登是这样认为的。
在浏览案件相关证据的时候,霍登分别在枫澜巷、阿尔伯家中以及南方奥逊公司三个地方发现薄荷糖的包装纸;但是,阿尔伯的办公室却并没有发现。
特伦托对于薄荷糖并没有太过在意,治安队收集的资料证据着实不少,薄荷糖不像是现场证据的一部分,更像是治安队整理现场的时候无意间收集回来的垃圾,但也不好随便丢掉,于是就留了下来。
霍登的关注重点就在于,他并不喜欢薄荷糖,准确来说,他并不介意地球上的薄荷糖,但不喜欢莱雅帝国的薄荷糖——
因为这里的提炼工艺并不完善,薄荷糖的味道太过刺激太过浓厚,已经脱离了糖果的行列,确确实实就是“药品”。
事实上,岩渊的贵族们也是如此,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都没有使用薄荷糖的习惯,只有那些淑女们才会热衷于此,希望能够在公众场合留下完美的印象,哪怕是自己承受一些苦痛也无所谓。
那么,阿尔伯喜欢薄荷糖?
当然,这也是有可能的,也许就是他的个人习惯;不过,没有在阿尔伯办公室搜查到薄荷糖的糖果纸就显得有些奇怪了——也有可能是搜查人员并没有当作是证据,即使在办公室里发现也没有收集起来。
毕竟,目前为止的办案经历都在证明着治安队搜查证据的手段处于多么初级的阶段,这样的遗漏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面对面看到阿尔伯的时候,霍登的嗅觉就开启全面发动,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薄荷的气息。
如果阿尔伯真的长期使用薄荷糖,在枫澜巷、工作场合和家中都留下了痕迹,那么没有理由今天不用;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在三处地方留下薄荷糖糖果纸的,是那位职业杀手。
这也恰恰能够说明阿尔伯办公室没有糖果纸的原因。
不过,表面上,霍登依旧不为所动,轻笑了起来,“就我个人来说,薄荷叶子用来泡茶的话,别有一番风味。”
“咳咳。”伊萨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提醒着霍登:不要又提起食物了。
霍登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今天专程邀请阿尔伯先生前来协助调查,并不是因为杀害阿尔伯夫人的案子,而是因为一个’等价交换’的案子,我们还有些困惑,需要阿尔伯先生的答疑解惑。”
阿尔伯的眼神微微闪动,似乎有些心虚。
特伦托将那份土地检测报告翻找出来,推到了阿尔伯的面前,“这份报告之上是你的签名,你是否使用这份报告交换了一个目击证人,用来让你摆脱指控。”
直击球。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无效;但对于阿尔伯来说,却已经足够。
阿尔伯低垂下了视线,没有说话,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条证实了他的慌乱。
再次开口的,依旧是霍登,那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魔力,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自信。
“阿尔伯先生,你知道那片土地存在问题,你希望能够坚守本心,拒绝在检测报告上签字,然后凶杀案就出现了,你陷入了困境,然后公司告诉你,如果你签署检测报告,就能够交换得到一位目击证人,洗刷你的冤情。”
“亦或者是……”
阿尔伯没有让霍登继续说下去,闭上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就知道报应迟早都会出现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我们就是一个骗子公司,我们就在伤天害理,我们都应该被惩罚。”
特伦托有些心惊胆战。
而后,阿尔伯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霍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霍登,“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我没有杀死我的妻子,即使是现在,我也坚信着这一点,但我没有办法自证清白。”
“当时,我陷入了绝望。埃姆斯还那么小,他才只有十岁,他已经没有了母亲,如果就连我也离开了,他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他可能会被送到孤儿院里,然后就这样消失在岩渊那没有尽头的冬天里。”
“我昏头了。”
“我被自己的恐惧冲昏了脑袋,于是打电话给公司,我请求帮助。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在检测报告上签字,他们就愿意寻找到一位目击证人,证明我的清白。我……”
说到这里,阿尔伯再次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被他们说服了,不对,我被自己的恐惧和胆怯说服了,于是,我答应了。但是,我发誓,真心实意地,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杀害我的妻子。我和詹妮弗确实有着矛盾,我们已经不再相爱,我们就在互相折磨对方,但我绝对不会杀害埃姆斯的母亲。”
阿尔伯注视着霍登,声音微微颤抖着,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真诚,渴望着霍登的信任。
“奥丁-阿尔伯先生,我相信你。”
霍登开口说到。
阿尔伯直接就愣住了,注视着霍登的眼睛里盛满了错愕和惊讶,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漫溢出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尔伯先生,整个事情的时间线对不上,而且证据和证词也对不上,我们已经识破了不在场证明的谎言,同时,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线索,就是你不喜欢的薄荷糖。”
“这个薄荷糖的糖果纸出现在了枫澜巷,出现在了你的家中,出现在了你的公司,唯独没有出现在你的办公室,也没有出现在你的身上。我们猜测,这应该是职业杀手的个人习惯,又或者是公司幕后黑手的个人喜好,不是你的。”
阿尔伯已经惊呆了,双目赤红地看着霍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是你的公司在枫澜巷将你灌醉,确保你不省人事,然后前往你的家中杀死了你的妻子,并且恰到好处地安排了一个目击证人,洗刷你的嫌疑,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将你引入陷阱。”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份土地检测报告。”
“左手陷害你,右手拯救你,背后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同一个。”
阿尔伯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泛红的眼眶之中滑落一行滚烫的泪水,“詹妮弗,哦,我的坦姆齐男神,詹妮弗,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詹妮弗,她是无辜的!那群混蛋!”
这就是阿尔伯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无辜的妻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亡了。
379 股掌之间
啪。
理智之弦,就这样崩断,阿尔伯顿时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情绪中,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肩膀缓缓耷拉下来,根本没有意识到,泪水就已经挣脱了眼眶的束缚,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焦点和焦距就这样在泪水之中模糊。
“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那群混蛋!”
阿尔伯低声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着,却终究再也无法挽回妻子的性命。
特伦托有些哀伤地低垂下了视线,峰回路转的最后,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收场,眼神里流露出了些许无奈和苦涩,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了,所有漏洞都能够串联起来了,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开心。
看着泪流满面的阿尔伯,霍登也跟着哀伤起来:阿尔伯试图坚持正义和真相,但代价却是妻子的死亡。
也许,阿尔伯夫妇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他们就站在离别的十字路口,甚至拒绝再次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归根结底,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是阿尔伯孩子的母亲,那是阿尔伯曾经相守十余年的伴侣。
原本,霍登希望通过阿尔伯来探查南方奥逊公司的内幕,但现在,在生命面前,他也暂时沉默了下来。
“阿尔伯先生。”特伦托艰难地开口打破了僵局,迎向阿尔伯那双赤红的眼睛,“但我们还是必须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迫切地需要这份土地检测报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以至于他们不惜双手沾满血腥。”
特伦托停顿了一下,“因为那片土地的价值吗?”
“不。”阿尔伯苦笑地摇摇头,脸颊之上带着一丝悲凉,“当然不是,那片土地在投入开发之前也就是一片荒地,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关于那片土地未来规划的消息,这才是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
“图诺方面正准备扩建岩渊。”
“一方面是因为图诺准备在岩渊建立更多研究所,推动科技的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岩渊的独特地理位置,远离卡格也远离战场,图诺贵族们准备在岩渊建立基地,作为自己的最后阵地。”
“现在,王都的议会正在提议、讨论、拟定相关政策,一旦通过决议之后,市政厅就将以帝国的名义进行收购和规划。根据内部消息来看,这次是为了整个帝国的未来规划,而不是简单的商业蓝图,图诺方面将制定统一价格,不会太低却也不会太高,而且土地拥有者没有拒绝的余地。”
“也就是说,土地的增值空间是有限的。”
“但是,在帝国正式进行收购之前,却还有一个时间窗口:图诺方面传闻泄漏之后、决议正式推动之前。”
“现在就是这个窗口期,南方奥逊公司率先完成土地收购,而后放出风声,充分利用商人逐利的活络和灵通,公司转手就能够将土地贩卖出去;但是,等待决议通过,图诺真正进入收购阶段,那些商人就会发现,图诺方面的收购价格甚至比不上他们入手的价格,所谓的差价根本不存在。”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阿尔伯那清冷之中带着些许抖动声音在响动着,字里行间带着一股不屑的嘲讽:
这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仅仅凭借着一条消息,充分利用时间差,一个转身就能够盆满钵盈。
“但是,在土地检测过程中,我们却发现,那片土地底下可能隐藏着一片遗迹——不是煤矿而是遗迹。根据莱雅帝国的法律规定,如果是超过三百年以上的遗迹,那么所有商业活动以及转让交易都必须冻结,等待帝国完成检测、挖掘与勘探之后,重新评估之后,才能够解除冻结。”
“初步检测的结果,那应该是混沌记的一片遗迹,甚至比塞克佩斯学院还要古老。”
“所以,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本来,南方奥逊公司是准备打一个时间差,快速收购、快速出手,不过一进一出之间,就能够赚差价;但现在却因为土地检测而打了水漂,不仅可能无法赚钱,而且收购的支出也可能直接砸在手里。
于是,事情的发展都脱离轨道:坚持己见、宁折不弯的阿尔伯,就这样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好像那些被当作目标的商人一般,如同一群毛发旺盛的绵羊,被圈养起来,一茬一茬的羊毛等待着被收割。
如果是其他公司,特伦托必然对阿尔伯的证词提出质疑,但如果是南方奥逊公司,他却丝毫不会怀疑。
“这笔差价,到底是多少?”特伦托依旧保持着冷静与镇定,但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喉咙的微微干涩。
阿尔伯抬起了视线,望向特伦托,微微泛红的眼睛却拥有着清澈的目光,“三万克罗。这是预估价值。”
说到这里,阿尔伯的眼神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还有过去四个月的时光。
“洛维特,一万份;埃塔罗,五千份;莱恩,三千份;安德森,两千份。当时,我即将被定罪的时候,我联系的就是安德森,罗特-安德森,他告诉我,事情会得到解决,一切问题都会找到完美的答案。”
霍登和罗本并不明白这些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包括伊萨在内的其他人却能够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惊涛骇浪。
特伦托的喉咙越发干涩起来,即使他竭尽全力地保持风平浪静,但这起案件的重磅程度还是超乎想象。
他应该怎么办?
上述四个名字,包括安德森在内,任何一个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撼动的对象,更不要说站在公司背后的靠山了。
“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吗?你是否持有证据直接联系到安德森?”特伦托的心脏跳动飞快,但他表面上依旧没有泄漏自己的混乱,保持专业态度进一步询问到。
阿尔伯双目赤红地注视着特伦托,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有我这条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爆发出了绝望深渊的回响——
土地检测报告,他已经签字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所以,他的性命也已经没有了保障。不管是否作证,他都只有死路一条;也许,他的孩子也是如此。
特伦托的话语就这样被噎住了。
霍登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当初,是谁告诉你们,阿尔伯夫人正在申请离婚的?”
380 兵分五路
“当初,是谁告诉你们,阿尔伯夫人正在申请离婚的?”
僵局与困境之中,霍登的声音再次响起,牢牢地将所有注意力抓了过来,却落脚于一个所有人都忽略的立足点。
特伦托的眼睛微微明亮了起来:
在当下的莱雅帝国,离婚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罕见之事,却也并不常见,至少当事人很少会大肆传播。
那么,到底是谁知道阿尔伯家庭的内部秘密呢?而且还主动告诉了治安队——这几乎就等于将“作案动机”这把匕首递给了治安队,所有怀疑的焦点自然而然就朝着阿尔伯蜂拥而至。
“你是说,这也是陷害阿尔伯的环节之一?”特伦托的脑筋也跟着快速运转起来。
霍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至少证明一点,这件事在公司内部是小范围公开的秘密,从贝特假装目击证人,到祸水东引地聚焦阿尔伯先生,还有喜欢薄荷糖的那位不明人士,如果能够第一时间将他们隔离开来,分别询问,确保他们之间不会串口供,那么就可以更加靠近真相。”
靠近。
这是霍登选择的动词,而不是“揭晓”。
因为霍登知道,在如此案件之中,像洛维特、埃塔罗这样的高层,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动手留下痕迹的,而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难以定罪,到底是“直接参与”,还是“下达命令”,亦或者是“一无所知”,这都是无法证明的伪命题。
最好的结果,应该就是莱恩和安德森被拉下马。
从目前的现有证据来看,莱恩和安德森应该都是直接参与其中的,证据和证人都能够追溯到他们身上。
“时间。特伦托中队长,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宝贵的也是时间,在他们知道阿尔伯先生今天的谈话内容之前,这就是我们的窗口期。”霍登对着特伦托,礼貌地给出了建议。
特伦托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些许,随即就品味出了霍登话语里的深意——
虽然特伦托始终不曾介绍过南方奥逊公司的背景,但想必霍登还是从文件的蛛丝马迹之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证人可能就会相继被灭口,这才是真正地与时间赛跑。
第一反应,特伦托就转过头去,“雷彼得斯少爷,布鲁特斯少爷,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不知道……?”
“当然,没有问题。”雷彼得斯立刻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布鲁特斯也是笑容满面地迎向特伦托的视线,用表情与眼神做出了回应。
最初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却没有想到“万一”居然真的发生了,现在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双双派上用场,就连霍登这个“鸡毛令箭”,似乎也必须借用一下“令箭”的真正威力了。
“赫洛先生。”特伦托再次看向了霍登,但话语却有些难以启齿。
霍登也不需要特伦托开口,笑容依旧慵懒,话语却格外坚定,“你们先开始行动,我会试试看能否联系上三王子殿下。”
“……谢谢。”迟疑片刻,特伦托简洁明了地表示了感谢。
今天的相遇过程中,特伦托始终保持着礼貌和尊重,但同时也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一直到此时,他才真心实意地表达了内心的感受,简单的一句话之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说完,特伦托也就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快速忙碌起来——
时间。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地争取时间,稍稍一点松懈,可能就连莱恩和安德森都将逃脱责罚。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跟随着特伦托一起离开,转眼之间,热闹的会议室就安静了下来。
霍登转过身,朝着罗本望了过去,“罗本,可以麻烦你前往学院一趟,寻找到三王子殿下或者他的护卫,告诉他第三辖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吗?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提一提南方奥逊公司的名字。”
霍登猜测着,南方奥逊公司应该来头不小,特伦托掩饰得非常到位,但蛛丝马迹还是能够看出痕迹。
罗本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询问,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任务一般,干脆利落地就颌首示意,站立起来就转身离开了。
“风一般的男子。”霍登也有些意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对着伊萨调侃了一句,而后转身望向了阿尔伯。
此时,阿尔伯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恢复过来,眉宇之间的落寞与哀伤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他正在后悔也正在懊恼:如果自己不要那么坚持,那么妻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亡,那么孩子是不是就不会面临死亡威胁;但是,如果否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正义,那么他又到底是谁呢?
“如果我们所坚持的正义,最终伤害到了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那么错误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社会。”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阿尔伯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就可以看到眼前的霍登,那张青涩的面容隐藏在朦胧的光晕后面,慵懒的眼神却如同夜空之中的北极星一般,熠熠生辉。
“正是因为我们所坚持的正义正在越来越困难,所以才越发需要坚持,否则,黑暗就会将吞噬所有一切。我们的退让与胆怯,正是培养黑暗的最佳养料。你的坚持与选择,定义了你孩子眼中父亲的模样。”
“也定义了社会未来的模样。”
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的疲倦与沉重,不是冠冕堂皇的口号,而是真心实意的赞赏,“阿尔伯先生,请放心,我的同伴现在正在前往寻找你的孩子,埃姆斯,对吧,他是叫做这个名字?”
霍登没有说谎。
布鲁特斯离开之前,霍登塞了一张纸条到他的手心里,他相信布鲁特斯肯定能够明白的。
现在面临危险的,不仅是那些潜在证人,还有牵制证人的那些羁绊,比如阿尔伯的孩子。
虽然霍登还是不明白特伦托正在害怕的对象是谁,但他却知道,他们现在兵分四路,就是希望能够伸张正义。
而霍登和伊萨选择留在原地,他们作为第五路,则是为了追求另外的正义。
霍登的话语让阿尔伯万念俱灰的面容重新划过一丝光亮,希望的期冀缓缓在眼神深处点亮,似乎重新寻找到了坚持的力量。
“阿尔伯先生,”霍登的话语穿透层层迷雾轻轻响起,沙哑舒缓的音调之中染上一层温暖而明亮的色彩,“你认识维克多-米盖尔吗?”
381 不明支出
霍登正在运用灵能,却不是威压或者催眠,而是制造出一个舒缓放松的环境,让阿尔伯紧绷的神经能够松弛下来,刚刚经历一个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严重情绪过山车,阿尔伯需要一些力量才能够继续配合问询。
从眼神到动作,从表情到语调,霍登的灵能运用正在越来越娴熟,指尖甚至丝毫察觉不出多余的动作,那种暖洋洋的慵懒气氛就悄然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不仅是阿尔伯,就连伊萨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放松。
秘诀?
秘诀就是音律!
经过前后多次尝试,霍登注意到,旋律本身就具备传递情绪、舒缓情绪的效果,灵能效果往往能够得到增幅,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伯蒂诺斯教授第一堂课上的灵能法阵演示,他所哼唱的旋律就具有如此效果。
但旋律本身的目标太过明显——
他又不能每次对阵敌人的时候就拿出一支长笛来,又或者是每次需要暗算对手的时候就直接引吭高歌。
随后霍登就意识到,旋律其实隐藏在生活的角角落落,不是说用水杯来制造音阶的那种“生活角落”,而是无处不在的声响碎片,脚步声、呼吸声、击打声等等,最重要的就是话语本身。
元音和辅音的运用,拟声词和感叹词的切换;当然,还有抑扬顿挫的语音语调。
这些隐藏在对话之中的琐碎细节,往往能够制造出出其不意的隐藏效果,悄无声息之中就能够控制局面。
原本霍登脑海里就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后塔布女子高中的校长带来了启发,让霍登的想法得以完善,以话语作为主体,同时辅佐指甲敲打桌面、脚尖碰撞物体、呼吸节奏调控等等手段,构建出一个无形空间,一举一动之间都能够传递出自己想要的效果。
“阿尔伯先生,你认识维克多-米盖尔吗?”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烟似雾地缭绕着,霍登的眼睛隐藏在了光晕之中,旁人难以捕捉到准确的眼神,只有一个模糊的情绪感受,思绪也就一点一点地被拖入泥沼里,并不是催眠,只是一种牵引。
“维克多-米盖尔。”
阿尔伯的思绪就这样慢慢地被牵引到记忆深处。
“当然认识。我们的高级工程师,一个自大而骄傲的家伙,无法接受女人对他说不,因为所有女人都必然为他倾倒;谁知道呢?结果他却突然暴毙,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传来噩耗,我们都被吓坏了。”
阿尔伯的视线望向了霍登,“怎么,这与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霍登只是引导阿尔伯的思绪,并没有强行控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悄无声息,阿尔伯和伊萨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们怀疑维克多-米盖尔的死亡可能也与此次案件有关,毕竟,这是一个涉及三万克罗的案子。”
稍显勉强的解释,但阿尔伯并没有起疑心,“即使牵扯进来,我也并不意外,他始终是他们的宠儿,我是说,洛维特和埃塔罗都非常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懂得’职场法则’的家伙,谁又能不喜欢他呢?”
说着说着,阿尔伯还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双引号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嘲讽。
“他们还曾经邀请维克多参加了一个神秘晚宴,传闻,是一个只有真正的贵族和精英才能够收到邀请函的私人晚宴。”
“维克多不小心说漏了这个晚宴,但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很快就闭上了嘴巴。不过他也明白,越是保持神秘感,就越是能够证明他的独特和高级,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没有办法企及的独特待遇。”
霍登能够感受到伊萨投射过来的视线余光,灼热而浑浊,充满疑惑和困扰——
因为伊萨并不明白,维克多的死亡与晚宴有什么联系,而晚宴又与菲洛子爵私邸的火灾有什么联系?
隐隐约约地,伊萨的直觉嗅到了异常,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霍登并没有转头,不是不敢面对伊萨,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阿尔伯。
“晚宴?哦?贵族的晚宴,隔三差五就会举办,的确,任何一个人能够成为座上宾,这都是一份荣幸。”
霍登语调温和地说道,带着浅浅的笑容,却见阿尔伯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种公开的晚宴,而是神秘晚宴。我们这些外人,永远都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维克多也没有多说,神秘兮兮地笼罩着一层迷雾,恐怕是那些贵族们的玩乐晚宴,而玩乐的对象……”
阿尔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笑了两声,流露出“你知我知”的意味深长。
“不过,有一次,我在翻阅维克多递交的检测报告的时候,曾经无意中翻阅到一份财务报告,一眼就注意到,我们公司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支出,三千克罗,收款人是哈福特先生,至少持续了整整一年,而更久远的财务报告就另外存档了。”
“我私底下查询了一下哈福特先生,显然,他不是我们公司的雇员,也不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我猜测,这应该是维克多自己的意外发现,结果混杂在检测报告里流了出来。”
阿尔伯再次展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眼睛里怅然涌上一片苦涩,“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能够理解男人的冲动和需求,所以,他们可以尽情享受,我只是希望完成自己的工作。”
“于是,我选择了闭嘴,假装自己从来都没有翻阅那份报告,直接还给了维克多,告诉他报告第一页就出现了诸多错误,让他重新修改之后再递交给我。但我再也没有等到那份报告,三个月之后他就死亡了。”
“当然,我自己也陷入了困境,所有工作都被暂停了下来。”
真相——至少是局部真相,终于一点一点呈现在霍登的眼前。
尽管心绪汹涌,但表面却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霍登不动声色地接着询问下去,“这就是全部了吗?关于维克多,你还知道什么吗?尤其是他突然暴毙之前一个月的事情。”
“不,抱歉,如果这与案件有关的话,但抱歉我没有能够帮上忙。维克多在公司里……很少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我们有着一些猜测,但结论却是无从入手。”阿尔伯再次垂下了视线,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将安德森那群家伙拉下马了?”
382 信念光辉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将安德森那群家伙拉下马了?”
阿尔伯嘴角的笑容渗透出了一抹悲怆和无力,而后,视线又重新抬起来,望向霍登,隐藏在眼眸深处的绝望正在拖拽着他的脚踝一点一点遁入黑暗,满满的苦涩就这样从笑容里漫溢出来。
也许,牺牲了阿尔伯一家的生命,也不见得能够撼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
即使挖掘到真相,那又如何?
真相,需要勇气去坚持;而正义,则需要社会团结的力量去执行。很多时候,他们能够挖掘到真相却依旧无法执行正义。
面对阿尔伯的视线,一向坦然的霍登有些狼狈,不是因为愧疚或者恐惧,而是因为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从乌苏拉案件到阿尔伯案件,都是如此。霍登能够顺着线索寻找到真相,却不能确保真相等同于正义。
塔布女子高中遭受到了相对应的惩罚,关闭解散应该是大概率事件;却不见得南方奥逊公司就能够得到同样的下场。寻找真相和追求正义同样都是困难重重,但二者面临的困局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霍登帮助阿尔伯寻找到了真相,但正义呢?
“阿尔伯先生。”
开口的,不是霍登,而是伊萨,她的眼睛清亮而坚定,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热血与激情正在燃烧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握紧了双手,似乎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将卷起袖子亲自上阵。
“我们正在努力。”
伊萨如此说到。
“我们必须相信,正义是存在的。尽管它的实现非常非常困难,但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依旧有着一群人正在追逐正义,我们依旧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修玛女神的光辉笼罩着诺斯尼斯,正义不会消失。”
“特伦托中队长在战斗着,我也在战斗着,我们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共同作战。”
“你应该相信,罪恶终将得到惩罚,正义终将得到伸张,南方奥逊公司需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字一顿地,伊萨的斗志正在熊熊燃烧着,仿佛能够听见噼里啪啦响动的燃烧声音,那股强大的力量透过眼睛传递给了阿尔伯,点亮了阿尔伯眼底的一抹希望光芒,绝望的黑暗快速地退散了开来。
霍登低垂下视线,掩饰着自己的唏嘘。
其实,伊萨不应该这样说。
作为治安官,她需要保持中立客观的位置,避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判断和决策;而且,这些话语会给予阿尔伯不切实际的幻想,情感压制住了理智占据上风,一旦后续发展出现变故,那种绝望是更加可怕的。
也许,霍登可以这样告诉阿尔伯,但身为治安官的伊萨却不行,这是职业操守。
伊萨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
只是,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是因为热血,而是因为信念。
从塔布女子高中到南方奥逊公司,还有无法统计的失踪流浪汉,短短时间之内,伊萨就见证了太多黑暗之中的无奈与唏嘘,这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随意地被抛弃被遗忘被牺牲,凭什么那些犯罪者能够没有负担地逍遥法外,凭什么那些受害者却必须背负伤口地举步维艰?
正义呢?
道德呢?
光明呢?
它们又到哪儿去了?
那么,人们到底应该相信善良能够带来幸福,还是应该选择罪恶残害无辜?
“阿尔伯先生,你知道吗?霍登,就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年轻人,是他告诉我,我应该继续相信正义。”
“因为只有所有人都相信正义的存在,遇到困难、遇到灾难、遇到恐惧,他们才愿意选择相信善良。当你被冤枉的时候,你选择了相信公司,而不是治安队,这就是我们的失职。因为我们忽略了真相,也因为我们遗忘了正义,所以,你背向了我们。”
就好像乌苏拉她们一样。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相信正义,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它也可能点亮世界。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就算对手是南方奥逊公司,那又如何?
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结局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只庞然大物;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就在这里放弃的话,那么就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伊萨的眼睛是如此明亮,闪烁着信念的光辉。
阿尔伯重重地点点头,脊梁骨也不知不觉地跟着挺立起来,这位宁折不弯的中年人又重新找回了勇气,目光坚毅地看向伊萨,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是我希望展示给埃姆斯看的世界。”
霍登终究没有出声泼冷水,因为信念的确是揭发南方奥逊公司所需要的第一动力。
即使特伦托并没有过多谈及这间公司,但此前伊萨多次试图调查维克多的案件,却屡屡碰壁而回,这样的小细节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中队长,我前往卫生间一趟。”
霍登低声对着伊萨说到,而后对着阿尔伯颌首示意,这才站立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最初,以维克多临死之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为基础推断,霍登想当然地认为,南方奥逊公司应该与秘密地道有关,而这些地道则与失踪人口有关,维克多也正是因为知道秘密而被封口。
但是,以阿尔伯今天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南方奥逊公司的牵扯比想象还要更深,甚至可能就是哈福特先生背后的支持者——至少是支持者之一,除了每个月的支出之外,维克多还参与到了宴会之中。
现在霍登脑海之中最为好奇的是两个问题:
第一,维克多到底知道多少?
如果维克多已经触碰到秘密边缘的话,那么他的级别是不是太低了?而且出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被灭口而不是被保护——以南方奥逊公司现在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来看,从治安队手中保下一个维克多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这是不是意味着,维克多并不值得?
如果维克多一无所知的话,那么是否存在一种可能,宴会本身只是一个幌子,侍应生并不是目标,那些消失的侍应生可能是因为窥探到了什么秘密,而那些消失的流浪汉则根本与宴会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南方奥逊公司为什么参与其中?
从第三辖区和第八辖区治安队的反应来看,这间公司已经堪称顶尖,正规赚钱渠道就已经非同小可,为什么需要参与到那些黑暗交易之中呢?又或者说,黑暗交易的价值可能还在想象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