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 裙角飞扬
拼图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当眼前只有十二块碎片的时候,只需要找到四个边角作为支撑点,很快就能够寻找到框架和脉络。
但是,当眼前出现三百块碎片的时候,那么就需要按照区域来整理不同的色块,理清思绪、建立框架,然后寻找到脉络。
而眼前出现三千块、五千块碎片的时候,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多,线索与线索交织在一起,判断难度也就直线上升,那么第一件事就不是立刻拼图,而是从小山堆一般的碎片之中整理出区域的框架,脉络才能够清晰起来。
现在的霍登,就是如此。
线索正在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从三百块到三千块,琐碎的信息正在蜂拥而下,无数可能性也就在脑海里翻滚汹涌。
从阿尔伯案件到维克多案件,再到南方奥逊公司,纷杂的信息正在已经出现轮廓的拼图,这也意味着,霍登不得不从头开始理清思路。
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呃……请问一下,卫生间在哪儿?”
霍登细细思索着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一小段,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前来第三辖区治安队,对于这里的方位布局没有任何概念,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对了方向,这才连忙询问了一个路人。
果然,方向错了。
霍登挠了挠头,调转方向、调整路线,朝着卫生间进发。
正如华丽的歌剧院外观一样,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内部也同样是富丽堂皇,至少三层楼高的室内挑高就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光亮,就连脚步声都隐隐能够感受到回音,繁复华丽的花样纹路在脚底砖块上一路延伸,总觉得继续往前走两步,就可以直接翩翩起舞、引吭高歌起来,随时都可以成为舞台。
所谓的卫生间也是如此,霍登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了——
暗红为底色、深蓝为纹路描绘出来的门板,沿着走廊一字排开,严丝缝合的绒布寻找不到任何门板的形状痕迹,与墙壁、地面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只有墙面上暗金色的门把手在默默提醒着“这是一扇门”。
一个个门板独立地间隔开来,远远望去就好像迷宫一般,走进一看则好像包厢一般。
包厢?
那么,卫生间呢?
等等,难道这些包厢就是卫生间?
忽然之间,霍登就明白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有点荒谬有些纳闷还有点惊奇。
不由自主地,嘴角的弧度就轻轻上扬了起来,然后就在此时,一扇包厢门被推开,一双眼睛抬起来,就这样撞进霍登的眼睛里,四目交接,时空也就刹那间静止下来,动作和表情都不由僵硬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年轻女生。
浅褐色的卷发柔顺而随意地耷拉在肩膀上,稍稍有些凌乱,此时因为转身迈步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着,与脚边那嫩黄色的碎花裙摆一起飘扬起来,脚底下暗红色的地毯相映成趣,就好像阳春三月外出郊游的青春朝气一般,蝴蝶和蜜蜂都跟随着轻风一起翩翩起舞。
白皙的脸颊只有巴掌大小,稍显狭长的眼睛并不大,但眼尾轻轻上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不经意间泄漏出眼睛深处闪烁的光芒,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波光流转的视线此时正在上下打量着霍登的身形。
没有羞涩和局促,相反还有些促狭,那隐隐闪动的目光似乎正在打趣霍登,“你应该知道这是最不适合做出如此举动的场合了,对吧?”
偷窥卫生间。
而且还是尾随。
霍登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可能带来的误会,再联想一下岩渊女性们的生活习性,他也就准备解释一下,避免对方胡思乱想,却没有想到,女生不仅没有羞愧难当地落荒而逃,而且还打趣了起来。
如果是普通人,估计此时都已经被吓傻了——尤其是在治安队内被“抓现行”?
但霍登却不是普通人,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了一个弧度,眼底流淌着汩汩笑意,“但我猜,如果一定要做的话,这应该就是最合适的场合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这个意思吗?
霍登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可以看到女生眼底流露出了笑意,眼睛就这样弯成了两道月牙的形状。
霍登这才接着说下去,“我的意思是,在一个像迷宫一样的地方,而且我没有寻找到绅士和淑女的标签,所以,对于初次拜访的人,确实非常容易出现乌龙。”潜台词就是说:不要误会前面的那一句话,这才是我真正的意思。
女生立刻就明白了霍登的潜台词:这是在正经解释,同时也是在倒打一耙,责怪她自己的想法不健康呢。
“也许,选择将治安队安置在这栋建筑里却没有专门提供淑女卫生间的那个人,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呢。”女生朝着霍登眨了眨眼,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随后笑容就这样绽放开来。
没有再继续多做停留,女生就迎面朝着霍登走了过来。
霍登礼貌地朝着旁边让开位置。
但女生的脚步却在霍登的正前方稍稍放缓了下来,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似乎正在认真打量着霍登,眼底的光芒细细地滑过霍登的五官,眉毛、眼睛、鼻梁、唇瓣……就好像正在伸手隔空触碰一般。
大胆而不羁。
面对女生直接的注视,霍登有些莫名其妙,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借助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地打量起来,然后就可以嗅到一抹淡淡的繁堇香气,非常非常清淡,不像是香水,更像是刚刚用香皂洗手,残留在指尖的些许清香,但对于霍登来说,敏锐的嗅觉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这若有似无的清香。
淡淡的香气在鼻翼底下萦绕,滚烫的体温正在缓缓靠近,恍惚之间似乎能够听到心脏跳动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开始加速,甚至能够感受到距离拉近、空气排出的流动,一股微妙的悸动就轻轻撞击了耳膜一下。
哒。
但就在此时,女生停住了动作,依旧保持着一定半步的距离,靠近霍登的左耳,轻声说到,“前往卫生间就不要吃零食了。”
说完,女生一个错身就快速经过了霍登的位置,大步大步地朝前迈开脚步,那嫩黄色的裙摆在暗红色的地毯之上妖冶地绽放开来。
霍登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习惯性掏出来的糖果,哑然失笑。
384 姹紫嫣红
沙沙。沙沙。
糖果在手指之间来回转动着,包装纸发出细细的摩擦声,隐隐还能够听到墙壁里发出沉闷的琐碎声响,古老建筑在岁月流逝之中产生的化学反应和人类身体上了年纪之后不由自主发出的声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却总是被人们误解为邪恶的灵魂被禁锢在建筑之中,苦苦挣扎地试图摆脱命运的束缚。
这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对于霍登来说,却是难得的安静,就好像建筑正在细细讲述着岁月沧桑的痕迹。
不知不觉地,脑海里的思绪也就逐渐清晰起来。
霍登正在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原本协助第三辖区调查阿尔伯案只是一个契子而已,但现在调查南方奥逊公司却与哈福特先生的晚宴直接联系起来,阿尔伯案反而能成为一个突破口,也许,他还能从第三辖区和三王子殿下借借力。
那么,他是否应该期待着,特伦托能够突破南方奥逊公司的管理层呢?如果他提供帮助,特伦托是否愿意接受呢?亦或者说,南方奥逊公司牵扯甚广,他和伊萨都必须出局,第三辖区治安队内部有着自己的行事法则,拒绝外人干涉,那么他应该借助外力介入调查,还是应该由明转暗展开调查呢?
汹涌错杂的思绪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沉淀下来。
也许,他应该双管齐下,明面上依附在第三辖区治安队保护伞下继续深入调查;暗地里则开始从四位高层管理人员的个人情况切入调查,但现在暂时无法确定的是,他所身处的暗处,到底多么隐蔽——
南方奥逊公司是否会通过阿尔伯的案件察觉到他的存在?
但不管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行事必须更加谨慎才行:维克多是第一次偶然,阿尔伯是第二次巧合,如果再出现第三次,恐怕南丁格尔就是他的下场。
沙沙。沙沙。
琐碎的声响让游离在外的思绪重新凝聚起来,视线就落在了手中的糖果之上,稍稍愣了愣,就不由轻笑起来。
推开富丽堂皇的卫生间门板,随意抛接着手中的糖果,脑筋快速转动着,朝着会议室方向迈开脚步,思考着特伦托和雷彼得斯等人归来之前,他还可以做什么、还需要做什么。
安静的长廊只能够捕捉到琐碎的脚步声,远处还能够捕捉到公共区域的谈话与笑声,那种若有似无的声响从非常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播过来,越发衬托出会议室和审问室区域的安静,凸显出那种异常的死寂。
死寂?
脑海里似乎拨动了一根琴弦,思绪也就清晰起来,鼻翼底下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如同一条看不见的红线,拉扯着霍登的心神快速前行,心脏撞击胸膛的力量莫名开始提速,愕然与惊恐的情绪在渐渐加速的脚步之中蔓延开来,然后行走就演变成为了奔跑,却又戛然而止地在会议室不远处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不。
不不不。
心脏,骤然停止。
不!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中队长?”
“中队长!”
霍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如同从九天之外飘荡过来一般,重新开始移动的双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棉花上,身体麻木而僵硬地摇摇晃晃起来,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滚滚气浪一般席卷而已,明明视线里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大片大片的血液正在扩散开来,那种气味,让霍登察觉到了恐惧。
仅仅往前冲了两步三步,视野就开拓起来,一眼就能够看见横躺在走廊地上的三具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喉咙就好像一个血盆大口般咧嘴灿烂地笑着,咕嘟咕嘟的血液正在持续不断地往外冒,满地都是,三个人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但血液依旧在冒着袅袅热气,证明着尸体还没有冷却。
不!
“伊萨中队长!”
霍登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三步做两步地冲进门户大开的会议室,绝望的黑暗瞬间掐住了喉咙。
“中队长。中队长!中队长!伊萨……伊萨!伊萨!”
霍登根本停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无意识地呼喊着。
先是看到歪着脑袋、上半身耷拉在桌面上的阿尔伯,暗红的血液泛着朱红色的光泽正在缓缓蔓延,五脏六腑的碎片涨满了双手,整个喉咙就这样被撕裂开来,好像破了一个大口子,还可以看到血管的轮廓。
那双坚毅明亮的眸子,此时却再也寻找不到任何生机。
而后就可以看到身体扭成麻花状的伊萨躺在地上,腹部如同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般,大剌剌地展示着里面鲜红的、破碎的、滚烫的器官,甚至还能够看到心脏正在苟延残喘地跳动着,没有任何遮掩,正在嘲笑着霍登的无能。
血液,布满了整个房间,漫天漫地的血痕,如同百花盛开般姹紫嫣红,绚烂的红色就这样大片大片片地挥洒开来,整个世界的红色似乎都凝聚在了这巴掌大的空间里,妖冶得惊心动魄、璀璨得震人心魄。
“不。”
霍登的大脑瞬间陷入当机状态,没有办法运转,所有的运筹帷幄、所有的深思熟虑全部都被直接摧毁,那近在咫尺的血腥与污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防线,心脏停止跳动,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拯救伊萨。
冷静!
冷静下来!
该死的霍登,你必须冷静下来。
混乱与恐惧的冰冷情绪在血液里疯狂蹿动着,就连指尖都是冰凉刺骨,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但霍登的思绪前所未有地专注起来,目光之中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一往无前的决绝让双手快速舞动起来——
霍登正在描绘灵能法阵。
一个聚能法阵。
两个聚能法阵。
三个聚能法阵。
看似简单机械的灵能法阵叠加,却在第六个聚能法阵出现的时候出现了变化,此前五个聚能法阵构成了第六个灵能法阵的不同符号,然后全部法阵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全新聚能法阵,符号与符号之间的衔接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看起简简单单的比划却恰到好处地构成了完美的整体。
嗡!
伴随着第七个变异版本的聚能法阵也绘制完毕,金色光芒就顺着整个法阵的脉络快速运转流动起来,满室光辉!
385 束手无策
神情专注,手指灵动,思路清晰,那看似机械复杂的法阵绘制动作,却能够在手腕与指尖的转动之中感受到行云流水的律动,如同翩翩起舞的微风,浑然天成地勾勒出大自然的完美,一起一跳都是艺术的挥动,错综复杂的灵能法阵却在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之下变得俏皮起来。
浅蓝色的光芒在虚空之中绘制了一个又一个法阵,成百上千的符号井然有序地排列出动人的韵律,最终伴随着第七个法阵的绘制完毕,一抹金色光芒就顺着整个法阵的脉络快速流动起来,炫彩夺目的光辉照亮整个房间,澎湃而汹涌的灵能从四面八方快速地朝着法阵奔腾而至。
嗡!
轰!
从灵能法阵成型的清响演变成为灵能爆发的轰鸣,霍登瞬间就能够感受到一阵空虚的疲倦汹涌上来,脑仁隐隐作痛,但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死死咬住牙关,霍登再次舞动双手,调动身体里残留的些许灵能,作为治疗手段的光元素澎湃而出,全部朝着伊萨的伤口倾泻而下。
轰!
圣洁而纯净的光元素如同瀑布直下三千尺般轰鸣地朝着伊萨汇聚而去,不经意泄漏出来的温暖余光从整个会议室里漫溢了出去,就连霍登也被包裹在一片璀璨的白色光芒之中,高贵而不可侵犯的圣洁姿态就好像乌玛尼男神亲临一般,强大的灵能力量甚至让纸张开始悬空漂浮。
可惜,霍登对于治疗灵能的手段知之甚少,翻来覆去就只是知道几个基础灵能,根本无法充分利用光元素的能量,聚能法阵能够让光元素保持充沛汹涌,却无法准确无误地作用在伊萨身上,也是徒劳。
“不!”
霍登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绝望的慌乱再次抓住了他的脚踝,残留的理智立刻就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我需要帮忙!有人吗?有人吗!我需要帮忙!帮帮我!快点!帮帮我!”
霍登猛地转过头,此时会议室门口已经出现了身影——不是因为霍登的呼救,而是因为聚能法阵的澎湃,整个治安队都被惊动了,距离最近的治安员纷纷快速靠近,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漫天漫地的血腥。
但他们都被惊呆了。
第三辖区治安队何曾经历过如此血腥又如此粗暴的犯罪现场,强大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扑面而来,正面就直接给了鼻梁一拳,以至于他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治疗!”
“你们这群脑子塞满稻草的白痴!治疗!现在就开始治疗!”
置身于血海之中的霍登,双手沾满血腥,面目狰狞地对着他们嘶吼着,如同黑暗之中走出来的使者,却包裹在璀璨的圣洁光芒之中,邪恶与善良就这样既矛盾又和谐地统一起来,发出震撼灵魂的激荡。
没有人出声反对,甚至就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曾滋生出来。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熙熙攘攘站在门口的三名治安员,手忙脚乱地开始运用灵能展开治疗,汹涌充沛的光元素源源不断地形成循环,强大的能量如同涟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朝着整个治安队蔓延开来,歌剧院空间之中回荡着治愈系的颂歌,高洁而空灵,似乎真的能够感受到神祇的降临。
显然,治安队的治疗手段比霍登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他们全部都接受过职业培训,而简单的治疗手段则是必修课之一。
于是,肉眼可见地,伊萨的腹部撕裂伤口就开始愈合起来,就好像手术缝合伤口一样,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一点一点愈合,似乎就连伊萨没有血色的脸颊都重新找回了些许温度。
“中队长。”
霍登出声呼唤到,他用双手捂住伊萨喉咙的伤口,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冰冷的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着,“伊萨中队长,保持清醒,你会没事的。相信我,你会没事的,你的伤口正在愈合呢,你感觉到了吗?”
但是,为什么伊萨眼中的生命光辉却依旧正在暗淡消退呢?
就好像双手捧沙一般,越是用力,泄漏得就越快。
那种无力感,即使攥紧拳头也无法缓解的无力感,令人害怕。
“霍……霍登。”
持续不断的治疗似乎终于发挥了些许作用,尽管喉咙一直在漏风,但伊萨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霍登,正在用力,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话语想要说,却因为力量的流逝而有心无力。
“黄色碎花长裙。女孩。”
“黄色。长裙。女孩。”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脖子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喉咙深处的血水却依旧在翻滚,伊萨正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就好像正在亲眼目睹死亡的降临一般,那种虚弱和痛苦的滋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中队长,保持清醒!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了,我们正在想办法,看到了吗?我们都正在想办法呢。”
“伊萨!留下!”
霍登细细呢喃的话语落在伊萨的耳朵里,却反而让她的眼睛闪过一抹欣慰的笑容,对着霍登眨了眨眼,“不要……不要……是邪神……没用的……霍登……放手……黄色长裙……女孩……”
伤口,是邪神造成的,仅仅依靠简单的灵能治疗是没用效果的,即使是专职治愈的高级灵能者也不一定能够有办法,现在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
霍登能够明白伊萨的意思,但有史以来第一次地,他希望自己不要明白。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满嘴苦涩,拒绝承认现实,那种恐惧与愤怒让心脏开始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登……记住……”伊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后面的话语,却终究没有能够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反复地低喃着支离破碎的音节。
霍登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注视着伊萨那双漂亮的眸子,轻轻颌首,用沙哑的声音说到,“伊萨中队长,放心,我记住了。”
这一句话让伊萨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地轻轻拉扯了一下,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所有的痛苦都开始消散,终于放松了下来,眼睛里的光彩就这样缓缓暗淡了下去,最后彻底消散,什么都没有剩下。
就这样结束了。
386 滂沱大雨
“谢谢帮忙。”
“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这又要成为一宗悬案了。”
“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是正确的。”
“岩渊下城区第八辖区凶案组中队长伊萨-维斯多姆。”
“霍登,记住。”
……
霍登抬起右手,轻轻地将伊萨的双眼合拢,残留着体温的身体还没有凉下来,却让他冰凉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他缓缓靠近过去,低声在伊萨的耳边说到,“中队长,放心,我的记忆一直很好。”
他会记住的。
注视着安宁的伊萨,就好像沉睡了一般,霍登的眼中只有一片清冷,没有任何温度。
他需要寻找到凶手。
什么理智什么客观什么谨慎,全部都暂时放在一旁,霍登的大脑保持着绝对冷静,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坚持:
他,需要找到刚刚完成这一切的凶手。
霍登轻轻地将伊萨放下,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置身于灵能法阵之中,借助着澎湃到汹涌的元素能量再次施展灵能。
原本,所有元素全部朝着伊萨倾泻,霍登无法准确感受到这股元素能量的庞大;现在霍登开始调动灵能,所有元素就改变了方向,瞬间朝着他蜂拥而至,气势磅礴的元素一股脑地塞满身体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肿胀起来。
刚刚耗尽灵能而濒临枯竭状态的霍登,瞬间就被轰鸣而至的灵能所淹没,从干涸龟裂到洪水泛滥的突然转变,每一寸肌肤都能够感受到“从极到极”的痛苦煎熬,似乎灵魂被撕成无数碎片,深深根植在灵魂深处的疼痛让尖叫与挣扎都无法释放出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然后意识就出现短暂的断片空白。
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紧咬牙关、肌肉紧绷的疼痛,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轰轰!
轰轰!
身体和血管之中只有轰鸣声在碰撞着,浓郁而纯粹的能量似乎正在伐毛洗髓一般,层层叠叠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神经,短暂断片过后也依旧没有能够得到多少缓解,痛感似乎已经失去了触角。
充盈的能量让血脉开始肿胀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鼓起来的气球,汹涌澎湃的能量正在让血管和皮肤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岌岌可危地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那种肿胀让人喘不过气来。
咬紧牙关!
这似乎就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此时依旧不是退缩的时候,霍登强行收拾碎落满地的注意力,重新凝聚专注,尽可能忽略那些疼痛和肿胀,快速调动灵能,然后感应力编织成的网络就再次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
当初,维克多暴毙的时候,霍登就曾经使用过感应网来搜寻那名杀手的踪影,最终只是捕捉到了一抹红色的裙摆;而今天,霍登再次使用感应网,却是今非昔比,个人能力与灵能运用都更上两个台阶。
而且,这次还有聚能法阵的帮助。
光元素与暗元素链接,暗元素与水元素链接……不同元素之间的点点联系,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漫天星辰就这样一点连着一点地被点亮,以第三辖区治安队为圆心,滚滚铺陈开去,大街小巷的模糊轮廓全部都一清二楚地展现出来。
如同一座微型城市。
哗啦啦。
哗啦啦。
外面的世界,倾盆大雨正在宣泄而下。
漫天漫地的雨滴却如同被放慢了十倍百倍一般,清晰可见、粒粒分明地缓缓下落,青灰色的水滴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桥梁,瞬间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郁郁葱葱的乔木勾勒出第三区住宅的私密与隐蔽,高大粗壮的廊柱支撑起市政厅建筑的恢弘与厚重,断断续续掉落的雨丝将天空与地面紧密相连,穿行其中的蒸汽轻轨持续不断地撞击着空中坠落的雨滴,碎成无数碎片的水珠又再次弥漫开来,让钢铁的笔直、碳粉的轻盈、河水的氤氲全部化作一团一团线条,在藏青色的世界里纠缠萦绕着,袅袅烟雾在水汽之中蒸腾,宛若与世隔绝的一个孤岛。
哗。啦。啦。
哗。啦。啦。
击打着屋檐、马车、雨伞和地面的雨点交错奏响了一曲恢弘的交响乐,整座城市没有角落能够例外。
雨点与雨点之间,每一个身影轮廓都无法逃离他的感应,在这一刻,他就好像掌握命运的奥格女神,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蝼蚁般的人类没有哪个能够逃脱他的视线,就连正在暴雨之中搭乘枯叶漂流的蚂蚁也都不例外。
没有例外!
那一抹嫩黄色的裙摆在烟青色的雨雾之中飘摇舞动,轻盈灵动的脚步似乎正在舞动着属于她的雨中曲,一个踮步、一个转身、一个跳跃,那雀跃的身姿就能够让人感受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喜悦。
似乎正在惬意地享受着此刻的幸福。
就是她。
找到了!
霍登猛地站立起来,脚步一蹬就窜了出去,根本没有打招呼,径直穿过门口正在围观的那些治安员们,如同一阵轻烟般,转眼就离开了治安队,一头钻进那滂沱大雨之中,修长消瘦的身影转眼就被暴雨吞噬。
留在原地的治安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视线跟随着霍登的背影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能够发现,等再次收回视线的时候,会议室里的灵能法阵却已经消散,白色光芒褪去,房间就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满地的内脏碎片和鲜红血液之中扑面而来,整个墙面和天花板都是刺眼的鲜红色,滚烫的血液还在汩汩地流动着,从室内蔓延到室外,暗红色的地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吸收所有血液。
于是,脚底下的地毯似乎也开始“着火”了起来,将那抹妖冶的红色传向整个治安队,没有地方可以例外。
呕!
终于有人忍不住,胃部开始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然后就如同传染病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传染开来,呕吐声此起彼伏,现场更是狼狈不堪、一片混乱。
但这已经不是霍登需要担心的问题了,那个女孩才是。
是她。
就是那个在卫生间巧遇的黄裙女孩,嫩黄色的裙摆如同迎春花般盛开,就好像上次大红色的裙摆一般。
387 禁灵领域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繁堇香气,虽然已经被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冲撞得七七八八,几乎消失不见,却依旧没有能够逃过霍登的嗅觉,如同嫩黄色的裙摆一般在旋转跳跃的轻盈脚步中盛开绽放。
还有巧合到令人无法相信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伊萨临终之前反反复复提及的细节和线索,这些都是拼图碎片。
霍登从来都不相信巧合,即使是偶然,背后也隐藏着必然。
也许,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也许,自己已经成为了目标;也许,阿尔伯今天前来治安队就已经抱着必死决心;也许,阿尔伯才是那个泄漏消息的内奸;也许,自己与那个女孩的相遇纯粹就是巧合。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需要抓住她,他需要一个正面面对她的机会,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能力恐怕无法形成有效对抗。
豆粒大小的雨滴堪比冰雹般地飞速砸落下来,一滴,再一滴,密密麻麻的狂轰乱炸让额头隐隐生疼;茫茫一片的暴雨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景象,肉眼的视野已经被彻底模糊,五步开外就只剩下一片灰色轮廓。
但霍登依旧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滂沱暴雨之中,感应网全面铺陈开来,朝着青灰色雨雾之中盛开的那朵嫩黄色鲜花全力奔驰,作用于小腿之上的风元素让脚步化为一片虚无,风驰电掣地狂奔起来。
耳边,似乎能够听到生命正在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
狂暴的冰雨渗透出丝丝寒意,血液还是冷却下来,就连骨头都能够感受到绵绵细针般的尖锐刺痛感包裹而至,沸腾的激动与狂热也就跟着缓缓沉淀下来,大脑重新找回了冷静与理智,但想法依旧没有变化。
不仅没有变化,而且更加专注更加坚定。向来懒散到没有骨头的霍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
近了!
更近了!
那鲜艳耀眼的嫩黄色裙摆因为暴雨而耷拉下来,却依旧散发着勃勃生机,翻涌的色彩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明艳活泼的鲜亮色彩在黑压压的深灰色阴霾之中翩翩起舞,跟随着轻盈的脚步一起旋转跳跃,如同狂风暴雨之中的一盏灯塔,穿透重重迷雾,点亮无边无际汪洋大海之上的一缕光亮。
“轰!”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如同撕开整个苍穹一般,天空就这样被蛮不讲理地分割成为两个部分,银色的光晕就这样直接泼了下来,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闪电连环劈打下来,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晃动起来。
漫天漫地的青灰色水滴就这样被闪电直接炸开,银色光晕渗透在水雾之中,一点连接一点地氤氲开来,折射出来的银色光晕也就演变成为一股气浪,浩浩荡荡地席卷开来,灰色世界也就瞬间被点亮。
刹那间,碎成五瓣八瓣的水滴映照折射着世界的投影,恍惚之间就好像整个时空被击成无数个碎片一般,分崩离析的厚重与恢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彻云霄,世界末日的磅礴气势也就碾压下来。
“轰轰!”
但是,霍登的脚步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天崩地裂的晃动与崩塌之中,他的身影依旧在雨滴与雨滴之间快速穿行着,感应网牢牢锁定住了那抹嫩黄色的绚烂光华,即使是肺部开始燃烧,速度也仍然没有放缓。
近了!
更近了!
耳边能够清晰听到暴雨的轰鸣、雷声的滚滚、狂风的呼啸,整个世界的噪音和嘈杂全部都演变成为山谷里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地激荡汹涌着,以至于灵魂都跟着颤抖起来。
到了!
从感应网的锁定到视线的捕捉,肉眼终于可以看到那一抹鲜艳活泼的风情,在茫茫暴雨之中傲然盛开——
她依旧在舞动着,不疾不徐的轻盈脚步让湿哒哒的裙摆始终跳跃着,仿佛全世界的鲜亮色彩全部都凝聚了过来,妖冶到惊心动魄的色彩让周围所有的黑色、白色和灰色全部都遁入虚无,只剩下那一抹嫩黄色。
明明只有一种颜色,却绚烂得令人窒息。
是她!
澎湃的灵能让霍登达到极致的脚步又更上一层楼,整个人都融入了狂风之中,不管不顾地全力冲刺,声势浩大地冲过那个宽大的十字路口,双手持续聚集着灵能,并且压缩着灵能。
一遍,再一遍。
压缩,再压缩。
强行浓缩灵能的动作让元素开始不稳定起来,爆裂的涌动与激荡正在试图挣脱控制,随时都准备释放;但霍登却依旧没有停止积蓄灵能的动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压缩动作,巴掌大小的雷元素却凝聚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强大气势。
嗡嗡嗡。
掌心之中的灵能正在微微颤抖着,越来越不稳定。
冲刺。
冲刺!
全力冲刺!
霍登的视线之中只有那抹嫩黄色的身影,爆发出一股同归于尽的尖锐感,全面上步,脚步就这样轻盈地掠过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正准备瞄准那抹鲜亮灵动的嫩黄光晕,却刹那间穿过了一层透明壁垒。
啵!
那种感觉就好像进入一个果冻之中,前冲的势头微微一涩,却因为全力冲刺的尖锐而瞬间被突破,紧接着就好像突破一层保鲜膜的包裹,进入一个果冻的真空之中,所有涌动的能量刹那间被熄灭。
扑。
灵能,消失了。
无论是脚底下正在持续加速的风元素,还是双手之间压缩到极致的雷元素,亦或者是身体里激荡的灵能感应里……所有的所有,瞬间被掐灭,就好像直接拉下电闸,切断所有电源,只需要轻轻一下,所有电力运转全部消失。
如此突兀又如此果决。
啪。
电源就被掐断了,但霍登全力冲刺的脚步却依旧在用力蹬地着,结果就因为力量的严重失衡而失去了节奏,膝盖一个发软,所有力量就被彻底打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朝着地面冲撞过去,强大的惯性让身体连续翻了几个跟头。
砰!
砰砰!
天旋地转之间,世界也就遁入黑暗,刹那间,霍登就仿佛重新回到了地球,“哈利-波特”也就褪去光芒,重新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魔法,消失了。
梦境,是不是也跟着醒来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的话……
388 哑口无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强大的惯性让霍登往前连续翻滚了一路,地转天旋之间整个胃部都开始翻滚起来,就好像被丢进了甩干机里连续转动了三百六十圈一般,所有重心所有平衡全部都被打破,就连脑袋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霍登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稍稍稳定下来,就再次调动感应力,试图寻找那抹嫩黄色的身影,但身体却空荡荡地感受不到任何灵能,就好像……就好像灵能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
人呢?
人呢!
霍登重新翻滚起来,单膝跪地,试图用肉眼进行搜寻,但视野范围之内却只有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灰色雨幕,天空与地面就这样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灰色让整座城市都模糊成一片,什么都分辨不清楚。
不!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
霍登支撑着地面试图站立起来,哪怕是利用自身的力量,他也要继续寻找下去,绝对不能就此放弃!
但脚步还没有能够蹬起来,膝盖就感觉到一阵无力,身体里的所有力量与能量似乎都已经被抽空得一干二净,不要说站立起来了,就连手指都无法收拢,就连呼吸都能够感受到肺部灼热所带来的疼痛。
经脉和肌肉如同成千上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一般,琐碎的疼痛就这样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一个骨碌,他就这样狼狈不堪地翻倒在了地上,再次站立、再次倒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直到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也被彻底榨干,如同一个废物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也难以呼吸,不要说什么追击了,可能就连自救逃生都做不到,就这样躺在原地等死。
如此狼狈又如此愚蠢。
他想,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因为“活着”,这个词语意味着太多太多。
轰!
“果冻”消失了,整个空间的滞涩和禁锢全部消失,暴雨和灵能同时重新落在霍登身上,但此时他却已经无法调动灵能,连续两次超出自己极限地运用灵能,他的身体现在就如同干涸到龟裂的土地一般,就连最后一点水分都已经被抽干,即使“甘霖”来了,也感觉不到滋润,只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在涌动。
错过了。
即使是近在咫尺也终究还是错过了,即使是暴露自己也终究还是错过了,即使是燃烧生命也终究还是错过了。
禁灵领域!
霍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禁灵领域,对方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所谓禁灵领域,是一个高级灵能法阵,只要进入禁灵领域,所有元素都被彻底截断,所有灵能也都被彻底封锁,所有灵能者就会回归到最原始最基础的状态,彻底失去自己的所有能力,成为一名沉默者。
如此彪悍又如此强大的灵能法阵,其实并不是源自于白纪,而是新武纪之后才出现的,因为曾经顶级灵能者着实太过强大,彻底禁断灵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进入新武纪之后,伴随着灵能的没落和科技的发展,这才出现了白纪根本无法想象的灵能法阵。
不过,如此灵能法阵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绘制的,即使是高级灵能者也需要花费数个小时才能够完成绘制;而且,绘制完成之后,是否能够发挥作用,也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于是,灵能器具就成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同现代武器一般,镌刻一个灵能法阵,然后作为一次性消耗品使用,任何人都可以启动,也包括沉默者,只要启用就能够发挥作用。
唯一的缺陷就是,灵能器具的效果有限,越是强大的灵能者,禁锢时间也就越是短暂。
对于霍登这样一位初级灵能者来说,灵能器具的效果就已经足够,至少足够让那位职业杀手争取到顺利脱身的时间。
但细细深想,那位职业杀手应该不是专门针对霍登,而是针对所有潜在可能的追踪者——
毕竟,虽然职业杀手天不怕地不怕,面对任何对手都能够一战;但保持低调,避免大范围地引发注意,这也是职业杀手的工作。因为霍登不依不挠地追击到了街头,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为了避免纠缠,对方这才干脆利落地使用了终结手段。
在如此暴雨的天气中,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然后,她就可以再次销声匿迹。
如此一来,反而是霍登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甚至可能成为公开的靶子。
但是,这又如何呢?
“呵。呵呵。”
一个禁灵领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霍登的所有努力归零,伊萨和阿尔伯的牺牲……又必须从头开始。
“错过了”,这样短短一句话着实太过沉重,沉甸甸地压在霍登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沉重的痛苦就这样牢牢钳制住了他的喉咙,他试图嘶吼宣泄出来,整个大脑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麻木,甚至就连绝望和悲伤都已经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没有声音,没有情绪,也没有波澜。
伊萨-维斯多姆,那个勇敢坚持正义、勇敢挺身而出的治安官,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用自己的能力开拓出一片天空的女性,那个总是站在他身后的中队长,就这样走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
没有预兆,没有迹象,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发生了?还是说,事情早就已经出现了苗头,只他的自大和骄傲忽略了那些线索,最终走向了无法避免的悲剧?
“这不是真的。”
他试图这样告诉自己,但内心深处的疲惫和痛苦却捆绑着脚踝开始缓缓下沉,就这样慢慢地遁入黑暗,无法思考的大脑没有任何想法,却隐隐猜测出来,他的想法只是一个妄想,残酷的现实就在黑暗之外等待着。
所以,隐藏在黑暗之中,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轰隆隆!
轰隆隆!
雷声再次滚滚而至,一道闪电毫不留情地横劈下来,暴雨如注地就这样倾泻下来,满耳朵都是水声。
街道排水系统似乎无法承受如此级别的暴雨考验,无法及时排出的水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漫溢起来,刺骨的寒冷顺着脚掌、指尖窜入身体之中,但他却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只是僵硬地躺在洪水之中。
汩汩。
汩汩。
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流水声,似乎正在灌入耳朵里,只需要再等等,就能够直接将他淹没,然后吞噬。
也许,这样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389 拒绝投降
黑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已经被黑暗徐徐吞噬,皮肤与空间的界线正在被打破,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皮肤正在悄然融入黑暗之中,然后就再也察觉不到区别。
存在,遁入虚无。
绝对黑暗之中,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触感,所有一切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思绪漂浮在半空中。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到哪里去。”
当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被打破,当存在的证明被消弭,人类就将面临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却没有正确答案。
每个人,最终只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如果寻找不到,迷失在虚无就是唯一的结果。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诺斯尼斯大陆?他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回家的道路,但问题就在于,那条道路真的存在吗?他的努力是否只是不甘心的挣扎?他应该前往何方?又是否应该继续坚持?
他的目标应该是什么?如果实现目标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如果伊萨仅仅只是代价的开始,那么他是否应该继续下去?他的坚持与偏执是否正在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
他成为了霍登-赫洛,那么地球上的自己呢?即使自己成功返回了地球,他所拥有的一切是否还依旧存在呢?如果不存在的话,那么他又将成为谁?霍登?还是霍登-赫洛?
他是谁?
无数无数的问题一股脑地蜂拥而至,瞬间挤爆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瞬间陷入了窒息的状态,濒临疯狂,但他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还具有意义,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他自己。
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霍登-赫洛,就好像他的灵魂与躯壳分离开来,然后灵魂端坐在躯壳的正对面。
灵魂属于霍登,躯壳属于霍登-赫洛,但灵魂是他,躯壳也是他,自己与自己面对面。
霍登-赫洛,就这样微笑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那平静的眼神甚至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是浅浅的微笑;然而,那一抹笑容落在霍登眼中,却拥有着无数种诠释的可能,他无法直接下定论。
那个消失的灵魂,那个逝去的生命,此时此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但这一个眼神却太过深邃也太过复杂,四目交接的对视让脑海里的纷乱与嘈杂全部消失,最后就只剩下眼神与眼神之间的交流。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从始至终,我们都是自己。”
那双眼神里的含义,太过深奥也太过错杂,三言两语根本难以总结描述,但是,他却似乎隐隐地明白了。
就好像参禅的三重境界一般,“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山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他是霍登-赫洛,他也不是霍登-赫洛,他依旧是霍登-赫洛。
他是霍登-赫洛,却也依旧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改变过本质,从地球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他不是以霍登-赫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生命的长度,然后寻找生命的宽度和深度。
这是一段旅程,属于霍登自己的冒险旅程,而诺斯尼斯大陆也是旅程中的一部分,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经历都将成为霍登重新改变自己的瞬间,最终成就一个真实的自己。
也许,此时此刻霍登-赫洛也正在地球上,以自己的方式延续他的生命长度;也许,霍登-赫洛早就已经灰飞烟灭,而现在这段生命则是他延续下来的奇迹;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他是霍登,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但他依旧在寻找着,也依旧在前行着。这段冒险的旅程,依旧没有结束,穿过丛丛荆棘、越过复杂迷宫、解决重重谜团,他依旧在探索着,他是霍登,也是霍登-赫洛。
伊萨的死亡,是真实的,他不应该忘记,却也不应该恐惧,为了真相也为了正义,更为了他需要守护的那份信念:
还有奈尔,还有罗本、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还有阿尔伯和乌苏拉,还有被隐藏的真相,还有被蔑视的正义,还有隐藏在重重迷雾背后的回家道路,还有很多很多……这段冒险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现在,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现在,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到时候!”
他说。
然后,他就可以看到霍登-赫洛嘴角的笑容弧度似乎若有似无地上扬了些许,变化并不明显,但眸子里的光芒却明亮起来,如同盛满星辰。
再然后,那璀璨浩瀚的星辰就星星点点地连接起来,光芒越来越明亮绚烂,宛若初升的太阳般挣脱黑暗的束缚,最终也就点燃了光爆——
撕拉。
那抹光亮就这样热烈而汹涌地撕裂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色的黑暗,光芒万丈地轰然炸裂开来,漫天漫地的黑暗就以滚滚潮水的姿态快速退散,全世界的光芒都聚集在霍登-赫洛的身上,滚烫炙热的气浪也跟着扑面而来。
但霍登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光团,不仅没有恐惧地逃离,而且还主动往前迈开脚步,越来越快,从走路演变成为奔跑,全力冲刺上前。
轰!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氤氲的气浪全面铺陈开来,刺眼绚烂的光亮就这样笼罩在霍登身上,将他团团包围,然后漫天漫地的金色光芒就这样张扬到了极致,无边无际的金色彻底却取代黑暗,让整个世界都开始燃烧起来,金色透亮的火焰浩浩荡荡地蔓延着,清澈得看不到任何杂质。
呼!
时间和空间似乎停顿了刹那,紧接着,整个世界的金色光芒全部汹涌起来,以堪比惊涛骇浪的姿态朝着霍登收拢过来,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将身体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全部填充得满满当当,似乎就连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汩汩。
汩汩!
嗖!
正前方的霍登-赫洛也化作无数碎片,跟随着金色洪流消失在霍登的身体里,黑暗,就这样全部消失;世界,重新喧闹起来。
390 雨过天晴
哗啦啦。
哗啦啦。
水声轰鸣在耳边湍急地涌动着,那些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地不断拉扯着,然后刺骨的寒冷就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就连指尖都跟着僵硬起来;紧接着,火辣的刺痛感、尖锐的酸痛感和沉闷的撞击痛感全部一股脑地汹涌而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似乎都正在发出强烈抗议;更糟糕的是,整个大脑空荡荡的。
就好像一个水桶,原本就没有多少水,结果在短短时间之内,先被装满到几乎就要爆炸,而后又被挥霍一空,然后再被装满到爆炸,接着又直接被抽干,最后整个水桶就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有能够剩下。
那种干涸到晃晃荡荡的虚无感让脑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疼痛感和空虚感,似乎是一点灵能都没有了。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从嗅觉和味觉开始,到触觉结束,五感的清晰让所有一切都真实具体起来。疼痛触碰到了极致,反而也就麻木了,似乎暂时缓解了下来。
至少,他还活着。
咳咳。
他试图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但手肘和手掌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来得及支撑就重新躺了下去,再次砸在了满地的积水里,脏兮兮的地下水就进入到嘴巴里,这让霍登强烈怀疑自己可能会拉肚子。
拉肚子是小事,但如果因此味觉也不太灵敏了,那可怎么办?他今天还没有吃晚餐呢,这可怎么行!
可是,他现在想要做起来,却也是有心无力。
“霍登!霍登!霍登……”
暴雨之中的呼唤声有些模糊,在狂风之中飘忽不定地传过来,却分辨不清楚声音里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风声,以至于让霍登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霍登!”
撕心裂肺的呼喊还带着些许愤怒和绝望,这让霍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抬起右手,艰难地挥舞了一下指尖,朝着倾盆暴雨的上空发射出一个大红色的符号:
“t-c-o-s”。
科斯社团。
仅仅只是几个字母,却让霍登再次龇牙咧嘴起来,原本就已经干涸的经脉,此时更是刺痛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身体被撕裂成为两百八十片一般,现在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还好,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视野之内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快速从了过来,在茫茫积水之中找到了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能随波逐流的霍登。
那个身影用尽所有力气全速冲刺了过来,暴雨之中看不到神情,却能够清晰看到那双一贯清冷疏离的眼睛之中写满惊涛骇浪,恐惧和绝望深深地爆发出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朝着霍登冲刺,膝盖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如此狼狈的霍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罗本。
“只是脱力。”霍登简单解释了一句,但雨水持续不断地往喉咙里灌,豆粒大小的雨点堪比冰雹式地砸落下来,眼睛也开始生疼,再加上头疼欲裂和浑身无力,他深深觉得恐怕林黛玉重生也比不上自己。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霍登,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森冷与肃然甚至比暴雨还要可怕。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避免雨滴落入眼睛,刺痛得厉害,这似乎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说话也就顺畅了起来,“不要用那么深情的目光盯着我看,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
既然霍登已经能够开玩笑了,这也就意味着霍登确实没有大碍,至少还懂得苦中作乐。
但话虽如此说,罗本眉宇之间的冷色依旧没有消散,压在胸口的愤怒和悲伤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本终究不是霍登,他没有办法做到像霍登一样,即使他与伊萨并不熟悉,即使他与阿尔伯才是首次见面,但返回治安队的时候,看到现场的惨烈与血腥,他的怒火还是无法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怎么就这样死亡了?而且还是在治安队内?正义呢?正义到底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苦苦追求的正义吗?罪犯依旧逍遥法外,受害者和执法者却惨死收场?就连治安队也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就是他们守护的世界吗?
而霍登的失踪,更是让他恐慌。
霍登和塞缪尔一样遭遇了意外,霍登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如果又因为同样的案子而再次出现意外,那么罗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冲击,他甚至不敢想象可能的后果。
现在看着轻松打趣的霍登,罗本笑不出来,甚至恨不得狠狠地教训霍登一顿,让他再逞能再冲动!
“罗本,我们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现场还有证据,我们需要顺藤摸瓜寻找到凶手。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伊萨和阿尔伯所坚持的正义。这是我们的责任。”
哗哗。
哗哗。
暴雨之中,霍登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过来,罗本不由握紧了拳头,竭尽全力地收紧,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却依旧无法压抑胸腔里翻滚的怒火,那种憋屈和压抑,让他的冰山面具都开始出现了裂痕。
“记住这股愤怒。”
霍登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没有慵懒和打趣,轻盈的话语染上了一层难得的沉重。
“让它转化为继续前进的动力,也让它转变为持续战斗的勇气,因为这场战役,可能比想象得还要艰难。我们需要这股愤怒,否则可能熬过这一次,就无法挺过下一次了。罗本,不要忘记。”
罗本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撞击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能够直接将牙齿咬碎,但他终究找到了一丝残留的理智,把所有愤怒都积聚在胸膛,目光凛冽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霍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身后的不远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渐渐放缓了脚步,站在暴雨之中,静静地倾听着霍登的话语,原本准备上前帮忙的动作双双停了下来,眼神错杂地看着虚弱无力的霍登,眼神里闪烁着隐隐光芒。
“不要忘记。”
耳边,只有雨声,但四个少年脑海里的咆哮,却正在轰鸣。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雨声,渐渐小了,然后不过一个眨眼,就停了。
太阳,出来了。
391 昂首挺胸
雨,停了。
连绵不绝延续了将近三周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
经过一场狂风暴雨的冲刷洗礼,整座城市就如同从布拉泽湖泊打捞出来的一般,湿哒哒、黏糊糊的;但是,常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黑雾却短暂地淡薄下来,深青色的城市建筑也就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然后……
天,晴了。
明媚璀璨的阳光稍显稀薄淡雅,却绚烂夺目地绽放万丈光芒,层层叠叠的厚厚云层似乎终于完成了阶段性的任务,依依不舍地驱散开来,显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太阳脸孔,明亮的光晕温柔地洒落下来。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西斜的阳光很快就从金色转变成为橘色,而后又渐渐深化下去,最终演变成为大红色,漫天漫地地倒影在城市的街道与建筑上,大片大片的积水如同镜面一般折射着多姿多彩的夕阳光晕,为深青色的城市染上一层明艳动人的殷红,转眼之间,岩渊就如同娇羞少女般婀娜多姿起来。
红艳艳的阳光倒影在来来往往行人的脸颊之上,淡淡的红晕清晰展现着幸福的欢快。
笑声,也就在嬉闹与追逐之间洒落得满地都是。
这应该是三个月以来最明媚最明亮的一次晴天,霍登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岩渊还有这样的一种面貌。
这样的夕阳,总是让人有些不舍。
“嘿,雷。”
“嘿,布鲁。”
霍登能够感受到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
此时他们都已经成为了落汤鸡,狼狈异常,就连平时一贯注重穿着打扮的布鲁特斯,现在也没有任何风度与礼仪可言,水光闪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却难以分辨到底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
但这也并不重要。
“科斯社团。”
霍登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嗓音沙哑地呼喊了一句,轻轻挑了挑眉毛,“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救命的。”
不是玩笑,却也是玩笑。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流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跟着呼喊起来,“科斯社团。”
雷彼得斯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涌动,但微微带着鼻音的话语还是泄漏了真实情绪,他依旧保持着一板一眼的语气,正式说到,“科斯社团。”
罗本没有开口。
最后所有视线全部落在了罗本身上,身后的、面前的,这让罗本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却终究没有能够拒绝,低低地说了一句,“科斯社团。”
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伙计们,我现在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我们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呢;但问题就在于,我现在无法动弹,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行,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面面相觑之间,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位大少爷都没有开口,还是罗本主动上前,直接将霍登背了起来,沉默不语地朝着第三辖区治安队方向迈开了脚步。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如此狼狈?”
“禁灵领域。我遭遇了禁灵领域,应该是灵能器具。雷,你知道现在那里可以购买到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吗?”
“并不多。为了避免沉默者大量购买禁灵领域,制造混乱,官方能够购买到禁灵领域的商店都必须登记身份,而且,岩渊也没有这样的售卖点,目前只有图诺和另外两个城市一共三个点而已。回去之后,我会再查询一下相关资料的,我记得父亲曾经受到过帝国发布的官方公告,里面还有详细的记载。”
“禁灵领域?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踏踏。
踏踏。
脚步踩水的声音起起落落地交织在一起,渐行渐远,一行四人的交谈声在水声之中低低地穿行响动。
现在不是哀悼悲伤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的路程,并没有想象中遥远,前后约莫十五分钟就能够看到那显眼的歌剧院建筑。
抵达门口的时候,霍登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你确定?”询问的是雷彼得斯,但罗本依旧没有松手的动作也证明了他的担忧。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身体并没有受伤,那些擦伤都是皮外伤,刚才主要是因为力竭而导致无法动弹,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我可以自己行走,只是暂时没有办法调动灵能罢了。”
罗本没有办法看到霍登的表情和眼神,他望向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将霍登放了下来。
“嘶。”
霍登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的酸痛与酥麻如同电击一般,瞬间从脚底窜到脑门,空空如也的灵能依旧没有自动恢复的迹象,显然应该还是受了一些内伤,这对于行动难免造成影响,但他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稳了脚跟。
看来,有必要寻找一下医生了。
抬起头就能够感受到小伙伴纷纷投射过来的视线,罗本再次试图搀扶霍登,却被霍登及时抬手制止了,“我没问题。我们必须快点进去,我不相信他们收集证据的能力,说不定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说完,霍登就率先迈开脚步,主动走进了治安队。
看着霍登的背影,只有刚开始的几个脚步姿势还有些别扭,但随后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霍登平时懒散随意的模样,明明打直膝盖、站直腰杆,却总给人一种没正形的印象,不经意间就忽略他的存在。
但罗本却是知道的,除非是霍登希望别人注意到他,否则霍登总是能够巧妙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反而是他们三个人,锋芒都太过尖锐,根本无法隐藏,轻而易举就能够被别人注意到。
当霍登重新恢复了常态,也就意味着,霍登又再次开始掌控局面了。
不过,此时的霍登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他暂时不能运用灵能,所以,他需要他们的帮助,罗本立刻迈开脚步,跟了上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双双交换了一个视线,快步跟上。
第三辖区治安队,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狼藉,至少从外面的接待大厅来看,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是进入里面的公共办公区域,刺鼻的血腥味、密集的围观人群、骚动的议论声还是能够感受到恐慌与紧张的气息。
392 弄巧成拙
治安队内拉起了隔离带,霍登没有能够直接进入,被守在门口的治安员拦截下来。
但霍登并没有等待太久。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脚步紧接着就跟了过来,治安员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位大少爷,待雷彼得斯解释了来龙去脉之后,那名治安员才打开隔离带,让霍登一行四人都得以进入其中。
汹涌密集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够看到众星捧月的加斯顿-龙骧。
一众西装革履的脸孔都聚集在加斯顿身边,特伦托中队长也在其中,但正在向三王子殿下汇报情况的,却是另外一个陌生脸孔,特伦托只能稍稍落后半步站立,恭敬礼貌地低垂双手,也只是诸多听众的一员。
因为全场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加斯顿那里,再加上人员密集,霍登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远远地,霍登就能够捕捉到加斯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严与肃然,尽管一贯儒雅的翩翩风度依旧控制住了他的神情与礼仪,但全然感受不到平时的如沐春风,整个空间的气压都明显地压抑起来。
在霍登看来,南方奥逊公司今天走了一步臭棋:
也许是因为南方奥逊公司一向强势习惯了,目中无人的蛮横让他们忘乎所以;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霍登的入局牵扯出三王子殿下的登场,事情意外脱离了原本的掌控。
也许是因为杀人的执行环节出现偏差,那名职业杀手没有能够等到阿尔伯回家,提前动手;也许是因为他们准备给第三辖区治安队一个震撼教育,却意外触动了某人的逆鳞。
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但不管如何,最终结局就是,南方奥逊公司心急火燎地试图杀人灭口,让阿尔伯闭嘴,结果直接在治安队内动手,并且连带杀死了包括伊萨在内的四名治安员,酿造了一场血案。
这绝对是弄巧成拙。
莱雅帝国最近几年一直在推行治安队,希望治安队能够承担起官方执法职能,并且建立整个法制体系,尽管推行过程中遭遇了诸多阻力,来自贵族内部、来自高级灵能者等等,但现任国王还是非常坚决,并且已经取得不俗成效。
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却在挑战国王的权威——
如果凶手能够直接在治安队内行凶,那么帝国内部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如果治安队的权威都无法保障,那么执法进程又应该如何推行下去?
更重要的是,今天是治安队,那么明天又将轮到谁呢?贵族私邸?图诺王宫?亦或者是国王寝室?
三王子殿下代表的是国王的态度,也是帝国的态度,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从加斯顿的表情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霍登的想法还更加深远一些:
从特伦托中队长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南方奥逊公司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就是背后有着贵族的支撑,那么,今天的事件,到底是贵族试图挑战王室权威的谋算,还是上级下达命令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失误导致的意外,这也将成为接下来案件推动的一场博弈,不同情况可能走向不同结果。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原本阿尔伯担心胳膊掰不过大腿,他的证词可能也无法一锤定音地将那些人拉下马;但现在却演变成为大腿与大腿的较量,阿尔伯证词的分量也水涨船高,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层管理也全部都成为了棋子,他们再也不是无法触动的对象了。
现在,霍登所需要做的就是,煽风点火,让这场风暴更大一些,让那群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家伙全部跌入凡尘,摔得鼻青脸肿,届时再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的拳头更大、更硬。
霍登并没有径直朝着三王子殿下走去,而是悄悄地隐藏身影,默不作声地朝着会议室方向移动过去——
他刚才说了,他不相信治安队收集证据的能力,那间会议室里,除了血浆之外,还有更多证据残留。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驾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拖长尾音的正式呼报,隆重尊贵的排场比平易近人的三王子殿下繁琐了许多,一个登场就能够让全场所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另外一名王室成员抵达现场,礼仪必须全面跟上。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的亲弟弟,也就是三王子殿下的叔叔,并没有担任正式职位,只是挂了一个礼部大臣的名号,平时并不管事,风/流八卦的传闻却是不少。
传闻古斯塔夫伯爵最近一段时间抵达岩渊,游山玩水、寻找美食、左拥右抱,闲暇度假的日子好不开心;却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登场?
那么,他到底前来做什么呢?
因为古斯塔夫的抵达,现场所有人都跟着隐隐骚动起来,视线纷纷朝着入口方向投射过去,这反而是给了霍登机会,脚步轻盈地快速朝着会议室方向溜了过去。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条件反射地准备迎接古斯塔夫-龙骧伯爵,结果却看到霍登和罗本趁机偷溜的动作,两个人都愣住了,布鲁特斯没有那么多负担,立刻就跟上了脚步,雷彼得斯却是一板一眼的模样,犹豫片刻之后就错过了最好时机,最终只能站在原地。
隐隐地,加斯顿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的身影,两个人的视线快速地在空中交错,但霍登的脚步不曾停顿,随后就直接闪入拐弯后面的走廊里,隐藏住了身影;而加斯顿也自然地收回视线,重新迎前望去。
霍登和罗本的脚步一前一后进入了会议室所在的走廊,布鲁特斯则稍稍慢了些许,但还是赶上了。
身后,因为迎接古斯塔夫伯爵而热闹非凡的声响正在悄然涌动着,此前加斯顿亲临现场的压抑与庄重也就悄然沉淀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能够察觉到隐隐的雀跃和激动。
身前,还没有来得及搬运的尸体歪歪扭扭地躺着——但位置都已经出现了变化,看起来应该是被移动过了,尽管察觉不到任何血液,但脚底下暗红色的地毯却弥漫出一阵刺鼻的腥气,往前走两步,然后就能够察觉到脚底的地毯隐隐渗透出一股粘稠潮湿的液体。
啪。啪。
湿哒哒。黏糊糊。就如同踩入沼泽之中一般。
393 请君入瓮
会议室,被移动过了。
一个扫视,霍登就能够将全场景象收入眼底,大脑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又或者用更准确一些的词汇来表达:犯罪现场被破坏了。
虽然霍登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但真正看到会议室内的狼藉,太阳穴上的青筋还是微微跳动起来,岩渊还是缺少犯罪现场的保护意识,即使是有心人故意破坏现场,现在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霍登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冷静地快速搜索起来。
罗本和布鲁特斯的脚步一前一后地抵达会议室门口,一眼就能够看到满眼狼藉的现场,霍登蹲在伊萨的尸体面前,正在静静地打量扫视着,即使他们刚才已经亲眼见过现场,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就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如此了,更何况是与伊萨熟悉的霍登呢?
难以想象霍登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但布鲁特斯快速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询问到,“霍登,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吗?”
追查真相。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悼念朋友的最好方式。
霍登没有说话,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细细观察着。
此时此刻,霍登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是冰冷,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客观,只有这样才能够追查到凶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刻。
“布鲁,你现在就出去,和雷站在大厅的不同位置,仔细观察,是否有人始终不安地寻找逃生通道,也许没有行动,只是神情焦虑不安地寻找着出口。”
霍登开口了,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线索,快速安排起来。
布鲁特斯没有询问原因,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霍登又站立了起来,走向阿尔伯,细细地在阿尔伯身边搜索起来,甚至比伊萨更加仔细——因为阿尔伯才是目标,而伊萨和门口的三位治安员应该都是连带伤害。
“他们和南丁格尔一样,都是自戕死亡的。”
霍登低声说到,但罗本却知道,霍登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瞳孔猛地收缩起来,立刻就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了。
“但今天,因为时间紧迫,杀手并没有长时间折磨他们,而是出手干预了整个过程。”
“从脸部、腹部不整齐的伤口以及双手指甲缝之内的血迹碎肉来看,阿尔伯和伊萨都曾经试图伤害自己,但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他们没有完全陷入疯狂,只是暂时失去理智和判断,同时也失去了反抗力。”
“杀手就是借助这样的机会,快速下手。”
“五名死者的喉咙全部都被利刃割破,但伤口部位左右切口保持一致,这也意味着应该不是刀锋利刃,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风刃或者冰刃。”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类似琴弦的强韧丝线,利用巧妙的专业手法,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够割破喉咙。
但一来,岩渊暂时还没有发现如此材料的丝线——也有可能是霍登孤陋寡闻;二来,伤口太过干净,甚至无法区分出左右手力道的区别,灵能的可能性高于工具的效果。所以霍登才做出了如此判断。
“阿尔伯和伊萨的自戕动作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剩下一半则是由杀手完成的,所以腹部伤口呈现出不规则状态,上半部分是扭曲撕裂的,而下半部分则是整齐切碎的,但杀手还是故意胡乱破坏了伤口,制造出撕裂状态。”
“而走廊的三名治安员则是纯粹的割喉致死,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冷静到刺骨的声音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完成了全部分析,然后罗本就可以看到霍登终于结束了所有搜索,站立起来,转过身来,那双狭长的眸子细细地眯了起来,依旧是一贯睡不醒的模样,看不到眼神。
“整体来说,走廊三名死者的情况,与维克多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而阿尔伯和伊萨的情况,则与南丁格尔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
仅仅是初步判断,就能够看出太多太多东西。
尽管霍登没有进一步解释,罗本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有线索全部指向了同一件事,这让罗本那阴沉的脸色如同万年寒冰,由内而外散发出了一股森冷。
“罗本,你现在就出去,告诉三王子殿下,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霍登的话语让罗本愣了愣,情绪难得一见地涌动了起来,但随即霍登就解释了一句。
“不是职业杀手,而是通风报信的内鬼。”
“今天那名杀手的出现太过突然,不可能是巧合,应该是第三辖区内部存在内鬼,暗中通知了幕后大人物,这才临时派出了杀手,但慌乱之间,安排明显出现了意外,执行也偏离了轨道。”
然后,霍登就抬起眼睛,懒洋洋地对着罗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内鬼到底是不是三只眼睛两张嘴巴。”
站在满室狼藉的残破与混乱之中,霍登的笑容就这样绽放了开来,真心实意地;但恰恰因为真诚,笑容背后的唏嘘和苦涩才越发翻涌起来。
罗本暗暗咬紧了牙关。
“对了,告诉三王子殿下的时候,用正常音量,不需要压低声音,也不需要刻意扬声,然后告诉三王子殿下,我们最好封锁第三辖区治安队。”
霍登朝着罗本微微扬起了下颌,那狭长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却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些许残忍。
虽然罗本有些疑惑,为什么选择他与三王子殿下说,而不是雷彼得斯呢?难道不是雷彼得斯更加合适吗?
但罗本也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轻轻颌首示意,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选择罗本,就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霍登当然知道,雷彼得斯和三王子殿下本来就认识,对话更加容易;而且,这里是第三辖区治安队,雷彼得斯这样的贵族更加能够服众,以霍登和罗本的身份,很容易就被挑刺,甚至可能影响到命令的执行。
不过,这恰恰就是霍登的计划:
让态度不满的人物站出来。
否则,此时现场聚集了超过五十个人,全部都是嫌疑犯,一个一个排查着实太困难了,他必须制造出一些波澜,尤其是两位王室成员都在现场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谨言慎行,而敢于出头的,总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不要忘记了,这里是第三辖区、而不是第八辖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冲动的。
所以,如果没有人愿意出头,霍登现在就需要制造一个理由,让他们出头。
这就叫做请君入瓮。
394 恰到好处
“……荒唐!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难道现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指点治安队工作吗?就算是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他们也不会随意干涉我们的工作,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专业!”
“否则什么人都过来横插一杆,我们都工作又要怎么进行下去?你这个一辈子都没有进入过第三区的小家伙还在这里放肆地说什么案件已经解决?荒唐!荒唐至极!你最好看看这里是哪里,整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
“你以为自己是谁?”
“荒唐!荒唐!荒唐!”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同样的话语之中能够清晰感受到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愤怒,正在逐渐失控,尽管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粗口——这也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修养,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夷和奚落却是再清晰不过,这远远比简单粗暴的粗话要更加伤人。
霍登,并没有立刻出去。
一方面是他需要时间,让罗本的话语能量发酵出来,投石问路,也需要给予石头制造出连锁反应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他需要观察,除了会议室,门口的走廊也需要细细观察,可能存在被遗漏的线索。
从熙熙攘攘的骚动,发展到义正严辞的对抗,罗本的现身正在制造波澜,待霍登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那面红耳赤、青筋爆突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
特伦托中队长站在了罗本的身边不远处,但他数次试图发言,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再看看周围其他治安员的脸色与眼神,就能够判断出来,这应该是大队长或者总队长级别的高层——但应该不是局长。
不过,站在暴风眼之中的罗本,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不动如山的冰山脸反而是让对方的攻击全部落空,急风骤雨之中的平静与坦然,让旁观者都不由悄悄偷去了打量视线。
霍登并没有着急上前为罗本解围。
因为正在宣泄怒火的这名高层,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愤怒,尽管他正在对着罗本滔滔不绝地释放情绪,堪比吹风机,但霍登能够注意到,他的视线余光始终在留心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
显然,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但这也并不稀奇,第三辖区治安队估计都是聪明人,即使聪明不在破案上,至少社交能力绝对不需要担心。
所有注意力全部聚集在风暴眼,霍登的出现也就显得悄无声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先后注意到了霍登的现身,他们分别用眼神做出暗示,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告知霍登。
其实,治安队公共区域着实站着不少人,尽管空间大,但人数也多,仅仅用视线余光暗示还是不太准确,但霍登也并不介意,他本来就需要重新观察审视一遍。
特别是罗本出现之后,现场的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观察只是第一遍筛选而已,他们所示意的区域,霍登会更加注意,然后进行第二遍和第三遍筛选,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那些观察对象感受到视线之后的反应,还有他们与周边旁人的互动。
这些反应动作都可以看作是情绪的镜子,还有人际关系的折射。
最后,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视线都汇聚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同时也是全场视线的汇聚地:
那位义正严辞、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大队长。
这也是必然结果,因为此时全场就他的声音最响亮,而且态度最激烈,鹤立鸡群地站着,想要忽视都困难。
然后,霍登就迈开了脚步,径直朝着那位大队长走了过去,路过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一下,做出了一个致敬问候的礼节,表示了尊敬,却没有说话,又径直往前走去。
三王子殿下眼底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且朝着霍登做出了一个回礼的动作。
古斯塔夫伯爵则是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霍登,眼神里透露出难以说明的玩味与揣摩,试图开口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往后侧了侧,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就上前解释起来——
应该是在说明霍登与三王子殿下的渊源。
但不管如何,在场的两位王室成员都没有开口,于是也就没有人阻止霍登,最荒谬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众人满眼错愕和惊奇地注视着霍登,就好像伸展台的模特正在走秀一般,又是惊奇又是感叹又是困惑。
“……你!”
正在火力全开的大队长慢了半拍才看到进入自己视野范围的霍登,节奏与气势就这样被突兀地打断,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大队长勉强保持了自己的风度,厉声呵斥了一句,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上位者的气势还是爆发出来,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普通人心虚胆怯。
可惜,霍登不是普通人。
“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就会选择闭嘴,因为往往最心虚的人,才会第一个跳出来。”
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紧不慢的语气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欠揍,搭配那永远都没有睡醒的表情,效果满分。
大队长直接就被噎住了,但他毕竟不是常人,随即就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当你的治安队里死了四名执法人员和一名证人的时候。”霍登对答如流地说道,而且还对着大队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筋居然一时半会没有能够转动过来,上上下下看着狼狈不已的霍登,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霍登确实狼狈异常,不仅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而且衣服也被磨破了,脸颊、手臂和膝盖都可以看到摩擦的伤口,血液还没有完全干涸,双手的纹路也都被血液浸透,就好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
然而,狼狈却丝毫掩饰不了霍登的从容不迫,那种由内而外迸发出了的镇定与大气,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场面,即使全场所有视线都在挑剔地打量着他,但他的淡然却毫不在意,反而是让打量的视线纷纷拘谨羞涩起来。
395 狐狸尾巴
即使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即使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即使正面面对气场全开的上位者,霍登身上也依旧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沉稳与睿智,全然不见此前没有存在感的低调内敛,如同宝剑出鞘一般。
不经意间,谈话的节奏、对峙的气势、旁观的焦点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现场气氛都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那位大队长滔滔不绝的怒火硬生生地被截断,却没有人知道霍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塔姆金-戈尔丁的心脏跳动稍稍有些加速,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转身迈开脚步,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所有注意力都被他推出去的挡箭牌穆梅尼大队长所吸引,自己只需要隐藏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后,不要轻举妄动,就不会暴露自己。
“冷静。”
塔姆金暗暗地为自己加油鼓劲,然后神情也就重新平复下来,甚至还大胆地朝着霍登和穆梅尼大队长投去了视线——
毕竟,现在全场所有人都这样做,如果他成为特例的话,那就太显眼了。
霍登依旧正在集中火力攻击穆梅尼大队长,这让塔姆金更加安定了些许,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这一次,霍登打断穆梅尼大队长的气势之后,并没有结束,他的脚步往前跨了一步,横亘在穆梅尼大队长和罗本之间,不动声色地切断穆梅尼大队长滔滔不绝的强大声势,淡定从容地主动上了上前。
比起不动如山的罗本来说,霍登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势若千钧地正面冲撞过来。
“当凶手出现在治安队内,先后残忍地杀死五个人,并且还能够从容不迫地离开治安队,而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显然第一个需要怀疑的就是凶手在治安队内拥有内应,又或者是治安队内的管理出现漏洞。”
“在这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大发雷霆的人,确定不是在欲盖弥彰、遮掩痕迹吗?”
霍登的攻击从来就不是锋芒毕露的类型,但不疾不徐的话语却总是能够制造出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势。
就好像此时。
穆梅尼大队长被直接噎住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谴责罗本,只是为了宣泄怒火、转移视线而已,毕竟第三辖区治安队内发生了如此大事,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掩盖的,结果却被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伙污蔑成为包庇凶手?
“否则,你希望我怎么理解?”霍登接着反问了一句,“现在难道不应该展开调查吗?即使暂时没有头绪,你们至少也应该保护一下同事的遗体,而不是让他们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躺在地上,结果你们却在这里表演?”
“胡说八道!”穆梅尼大队长呵斥道,“我们是因为……”
“因为王室成员抵达第三辖区治安队吗?”霍登直接就接过了话头,“所以你们宁愿成为弄臣,也不愿意率先照料自己的同事?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想法?我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可比刚刚的推论严重多了。”
稍稍停顿一下,霍登的眼睛轻飘飘地打量了一下穆梅尼大队长,“我觉得,你就是凶手。”
“什么!”穆梅尼大队长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话语,一步错,步步错,彻底卷入霍登的谈话节奏里。
“你在胡说什么?”穆梅尼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因为太过荒唐也太过惊讶,以至于穆梅尼大队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吐槽霍登。
但随后穆梅尼大队长就意识到四周打量的视线,似乎真的相信霍登,那些怀疑和揣测都开始涌动起来。
此时穆梅尼大队长才感觉到了恐惧,“你们……你们疯了?怎么可能是我?我甚至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特伦托中队长却是恰到好处地发出了声音,“但的确是你阻止我再继续调查下去的,阿尔伯的案子。”
刷刷刷。
全场视线全部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这让他感觉不妙,总有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莫名其妙,无数解释在脑海里翻涌着,却没有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然后,穆梅尼大队长就再次看向了霍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此,霍登并不意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信心满满,而是因为穆梅尼大队长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测:
既然穆梅尼大队长能够被他几句话就忽悠瘸了,那么穆梅尼大队长也同样能够被隐藏在后面的黑手忽悠瘸了。也许,真正的内鬼没有那么高明,却也不会那么愚蠢,穆梅尼大队长的暴露方式太过粗暴了。
于是,霍登的视线轻轻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又或者是……你成为了凶手的替身稻草人,专门帮助他转移注意力。”
尾音慢慢地拖长着,霍登的视线就开始慢慢打量转移着,最后落在了另外一个身影上。
咯噔。
塔姆金的心跳停止了一拍,尽管他的内心深处正在持续不断地呼喊着:冷静冷静冷静,他绝对不会发现的;但是,他还是被霍登直接锁定,这让他的呼吸不由停滞了片刻,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常态。
“不要露马脚。”塔姆金对自己暗暗说道,悄悄挺起胸膛,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之上的汗水,满面疑惑地朝着霍登回望过去,努力做出不理解的表情。
“嘿,这位先生,你暴露马脚了。”霍登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轻轻抬了抬下颌,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朝着塔姆金汇聚过去,即使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塔姆金还是有些慌。
不对,是慌得不行。
塔姆金试图开口做出解释,但他还是慢了半拍。
“塔姆金?是你?”穆梅尼大队长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斜后方两步远的塔姆金,满脸都是错愕,“不……等等……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梅尼大队长似乎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会儿想要维护塔姆金,一会儿想要反对霍登,一会儿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思绪也就有些错乱。
“大队长,当然不是我。”塔姆金开口说道,主动朝着霍登发起反击,“他到底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觉得,他是凶手呢!毕竟,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396 瓮中捉鳖
“……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混乱与紧张的情绪牢牢抓住了心脏,呼吸紊乱,塔姆金已经顾不上细细思索了,只能条件反射地展开还击,第一反应就是把枪口瞄准霍登,倒打一耙地重新把注意力焦点推回去。
刷刷刷。
视线再次转移,齐刷刷地落在霍登身上,塔姆金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霍登反而是成为最大嫌疑人,就连古斯塔夫伯爵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霍登,全场的矛头瞬间就全部积压在霍登的肩膀之上。
但霍登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细细地观察着塔姆金,那从容不迫的打量视线展示出了不同风采——
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的风采。
即使面对指控,也依旧能够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不需要一言一语的辩解,怀疑和揣测的视线就纷纷骚动起来,不由再次推翻自己的猜测,然后视线就在塔姆金和霍登之间来来回回移动着,穆梅尼大队长也是不少人的打量对象,却没有那么热门了。
塔姆金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情况不太美妙,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太确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霍登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后背脊梁之上就窜起了一片一片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塔姆金正准备开口,但这一次,霍登恰到好处地提前掐断了他的话语。
“如果是我,我就会选择闭嘴。”霍登微笑地说道,一副好心劝告的模样,“我刚才就劝告提醒过了,在现在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漏出马脚,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底细。”
“这位……塔姆金先生?”霍登那慢条斯理的话语真的真的非常欠揍,总是一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模样。
塔姆金必须承认,霍登的沉着冷静非常具有“煽动性”,不知不觉就能够掌握全场气氛,他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击,却没有想到,霍登的停顿时间是故意的,又连续第二次打断他的话语,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当我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我前往卫生间,因为迷路,还询问了一名治安员方向,当时,伊萨和阿尔伯都安然无恙;而当我回来的时候,现场就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当然,我承认,我是有嫌疑的。”连续第三次,霍登截断了塔姆金的话语,眼看着塔姆金似乎准备继续施压,霍登就主动承认了嫌疑,目光始终锁定着塔姆金,牢牢掌握住谈话节奏,这让塔姆金非常非常不舒服。
“哈!你承认了!”塔姆金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却已经没有心思说其他东西了,只是幸灾乐祸地指责道。
但塔姆金环顾一周,准备寻找支持者,却发现自己的迫不及待似乎没有能够取得期待的效果。
咦?为什么呢?
就在塔姆金得意洋洋地试图寻求支持的时候,霍登的话语又再次施施然地响起,现场的观众们都不由自主朝着霍登投去视线:
注意力与思考能力,全面进入霍登的掌控。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状况,而你也不在现场的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是凶案发生前最后一个离开并且是第一个抵达凶案现场的人呢?”
塔姆金就这样被掐住了喉咙。
“还是说,全程所有事情全部都在你的注视下发生呢?塔姆金先生。”
霍登再次展露出一个笑容。
狐狸尾巴,再也隐藏不住了。
那么,这里到底应该承认,然后进一步指证霍登呢?还是应该否认,保持沉默呢?
似乎承认自己就在现场是唯一选择了,但塔姆金却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承认在现场,那么后续的陷阱可能就无法摆脱了,现在他终于明白霍登那句话的意思了:
多说,多错。
可是,现在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塔姆金不能否认,否则就无法解释自己的说辞,他只能成为目击证人,指证霍登——
危险,塔姆金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他没有选择,“是的,我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你的罪行,但因为害怕你的打击报复,所以我才选择了闭嘴。”
“现在我不害怕了,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你不能对我做什么。”塔姆金鼓起勇气朝着四周投去求助视线,试图煽动气氛。
电光火石之间,思考速度没有那么快,现场旁观者们隐隐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但思绪还是跟随着塔姆金的话语扯动,一直到霍登的声音传来:
“可是,你刚才说,’你觉得我是凶手’,因为我指责了你是凶手,于是你倒打一耙,而现在,你又自称为目击证人,所以,到底是你要所有人都觉得,还是你真的看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众人就立刻恍然大悟过来:这自相矛盾着实太过明显,塔姆金的话语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我……我只是紧张了,我害怕了。”塔姆金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紧握着手绢,将汗水全部隐藏起来,却不由越来越慌乱,然后他就看到了霍登的眼神,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的眼神。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霍登并没有打断塔姆金的“辩解”,而是迈开脚步,绕着塔姆金和穆梅尼大队长开始转圈起来,就好像现场侦查一般。
那双平静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什么“鹰隼般锐利”,也没有什么“看透人心的能量”,但就是这再普通不过的眼神,却让塔姆金的心神越来越慌乱。
“你!”竭尽全力,塔姆金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如同那些业余罪案一般,大声嚷嚷地控诉着对方,试图洗刷自己的清白,结果却在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把自己卖了干净,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整个治安队内,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全部渐渐沉淀下来,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在响动着,莫名地安静下来,然后所有视线又再次被霍登牵扯过去——虽然现在霍登似乎是嫌疑人,至少是嫌疑人之一,但猜测与怀疑之间,天平似乎悄悄地朝着霍登倾斜,总觉得霍登应该不是凶手。
气氛,就这样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不同寻常的一场交锋对峙。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个人依旧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他们仍然在观察全场,将霍登的嘱咐执行到最后。
397 一气呵成
“叭……”
窗外传来蒸汽轻轨呼啸而过的喧闹声,尽管距离第三辖区治安队有段距离,音量并没有太过夸张,但还是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默,吃瓜群众们这才重新开始呼吸起来。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也就是五秒六秒的样子。
然后,霍登的脚步就停顿了下来,以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到,“你前往第七区的’德里家’享用午餐,坐在隔壁桌的女孩与你相谈甚欢,你对她也有些好感,但随后你又改变了主意。”
“结束午餐之后,你搭乘蒸汽轻轨回到了第三区,却在距离治安队还有一站的地方下车,然后依靠双脚来到了治安队。”
“进入治安队之后,你先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得知特伦托中队长带着阿尔伯前来问话后,你就一直在走廊里游荡着,为了避免制造嫌疑,你还曾经与三名治安员交谈过,假装自己也是无意间路过而已。”
“特伦托中队长离开会议室之后,你偷听到了我与伊萨的问话,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就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书写了一个便签,快速通知了幕后黑手,随后职业杀手赶到治安队,快速解决了阿尔伯。”
“我曾经试图拯救伊萨,但最终没有能够成功,待我冲出去之后,你以救治的名义进入会议室进行搜索,毁掉了我们的会议记录,而后快速离开会议室,煽动穆梅尼大队长,认为特伦托中队长引狼入室,破坏治安队的名誉,挑衅大队长挺身而出,在加斯顿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面前为治安队洗刷清白。”
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霍登就这样将塔姆金的所有行程全部娓娓道来,甚至就连每个转折点都有,就好像……就好像他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般,那股敏锐的观察力让所有人鸦雀无声,目光错愕而震惊地看着霍登。
塔姆金的表情僵硬而苍白,数次试图打断霍登,却因为内心的慌乱和恐惧,最终什么都没有能够做。
“塔姆金先生,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霍登对着塔姆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那笑容背后的森冷却令人不寒而栗。
塔姆金打了一个冷颤,“……你在胡说!你现在正在描述的,应该是自己的行凶过程吧?否则你怎么可能说得那些详细?就好像你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你只是想要朝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是你的替罪羊!”
虽然塔姆金还试图继续指责霍登,但内心的恐慌却不断涌动着,最终只能是声厉内荏地反驳了一句,却已经没有什么气势和力量可言。
霍登没有着急打断塔姆金的话语,因为塔姆金的节奏已经彻底乱了。
耐心等待塔姆金所有辩驳结束,霍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我亲身经历过,而是我的眼睛观察到的。”
“你的身上带着肉酱味道,应该是桃李混合杜辛配置而成的肉酱,这是第七区’德里家’的独特招牌料理,总是能够提炼出肉酱的浓郁鲜香,令人难以忘怀,每天只有午餐特别提供,除此之外,你的手绢之上也残留了一些肉酱,应该是在用餐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嘴巴,擦拭之后留下的痕迹。”
视线再次落在了塔姆金身上,跟随着霍登的话语,众人纷纷注意到了塔姆金紧握在右手里的那条手绢,原本根本就不值得注意的细节,现在却立刻进入了视线之内,尤其是塔姆金试图隐藏手绢的动作,更是暴露了自己。
但霍登的话语依旧没有结束。
“那个女孩。她的字迹有些特别,留给你的地址写在了纸巾之上,你刚才掏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张纸片带了出来,但你并没有丢掉,而是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问题就在于,纸巾之上可以看到一些咖啡渍,应该是女孩将地址留在纸巾上,但是,女孩离开之后,你却不小心倾洒了咖啡,为了避免咖啡滴到西装上,被同僚察觉,手忙脚乱之间用纸巾擦拭咖啡,结果字迹就模糊起来,你还试图重新描绘出那些字迹,证明你想要挽回一下,可是纸巾最后又被揉成了一团,这也证明你应该还是选择了放弃。”
“再重新回到西装上。”
“从西装的剪裁和布料来看,完全察觉不到任何破绽,因为这就是一套顶级手工定制西装,但从剪裁的样式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手肘、腰际、后摆以及肩线都曾经做过修改,不是说修改的手艺不够好,而是因为西装的前任主人有些滑肩,而塔姆金先生则没有,所以肩线部分不可避免地出现些许违和,视觉效果会稍稍过于厚重一些,肩膀与胸膛、腰际的比例不太协调。”
“所以,在西装下摆看到打票孔的碎片也就不稀奇了。”
“显然,第三辖区治安队内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塔姆金先生应该也不例外,只是现在家族没落,入不敷出,如果还要继续在治安队表现正常的话,那么午餐就只能前往第七区享用,也只能搭乘蒸汽轻轨进出。”
“但为了避免同僚察觉,你选择在前一站下来,而后走路过来。”
“最近岩渊一直在下雨,但你非常聪明,用不同的鞋套做遮掩,走过来的泥泞都会在落在鞋套之上,只需要更换一个鞋套,就没有任何破绽了。不过,你的裤子后侧却能够感受水渍飞溅留下的痕迹,从下摆到鞋子的痕迹是不连贯的,鞋子依旧干净如初,但裤子却不是。”
“如果我们现在检查一下你的鞋底,就可以发现应该有着不少淤泥。”
塔姆金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因为他可以感受到全场所有焦点视线全部落在自己的鞋子上,无所遁形。
就好像浑身上下全部都被扒光一般。
塔姆金试图狡辩挣扎一下,但问题就在于,霍登的话语全部都是正确的,就好像他全程监视自己一般,一字不差,就连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全部被揭穿,慌乱之中,他试图辩解却根本找不到办法,只能节节败退。
现在,即使是站在原地,不要崩溃,就已经消耗了塔姆金所有的力量。
更加可怕的是,霍登的分析还没有结束,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