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拒绝投降
黑暗。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已经被黑暗徐徐吞噬,皮肤与空间的界线正在被打破,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皮肤正在悄然融入黑暗之中,然后就再也察觉不到区别。
存在,遁入虚无。
绝对黑暗之中,没有声响,没有光亮,没有触感,所有一切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思绪漂浮在半空中。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到哪里去。”
当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被打破,当存在的证明被消弭,人类就将面临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却没有正确答案。
每个人,最终只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如果寻找不到,迷失在虚无就是唯一的结果。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诺斯尼斯大陆?他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回家的道路,但问题就在于,那条道路真的存在吗?他的努力是否只是不甘心的挣扎?他应该前往何方?又是否应该继续坚持?
他的目标应该是什么?如果实现目标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如果伊萨仅仅只是代价的开始,那么他是否应该继续下去?他的坚持与偏执是否正在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
他成为了霍登-赫洛,那么地球上的自己呢?即使自己成功返回了地球,他所拥有的一切是否还依旧存在呢?如果不存在的话,那么他又将成为谁?霍登?还是霍登-赫洛?
他是谁?
无数无数的问题一股脑地蜂拥而至,瞬间挤爆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瞬间陷入了窒息的状态,濒临疯狂,但他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还具有意义,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
然后,霍登就看到了他自己。
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霍登-赫洛,就好像他的灵魂与躯壳分离开来,然后灵魂端坐在躯壳的正对面。
灵魂属于霍登,躯壳属于霍登-赫洛,但灵魂是他,躯壳也是他,自己与自己面对面。
霍登-赫洛,就这样微笑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那平静的眼神甚至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是浅浅的微笑;然而,那一抹笑容落在霍登眼中,却拥有着无数种诠释的可能,他无法直接下定论。
那个消失的灵魂,那个逝去的生命,此时此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但这一个眼神却太过深邃也太过复杂,四目交接的对视让脑海里的纷乱与嘈杂全部消失,最后就只剩下眼神与眼神之间的交流。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从始至终,我们都是自己。”
那双眼神里的含义,太过深奥也太过错杂,三言两语根本难以总结描述,但是,他却似乎隐隐地明白了。
就好像参禅的三重境界一般,“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山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他是霍登-赫洛,他也不是霍登-赫洛,他依旧是霍登-赫洛。
他是霍登-赫洛,却也依旧是他自己,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曾改变过本质,从地球来到诺斯尼斯大陆,他不是以霍登-赫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生命的长度,然后寻找生命的宽度和深度。
这是一段旅程,属于霍登自己的冒险旅程,而诺斯尼斯大陆也是旅程中的一部分,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经历都将成为霍登重新改变自己的瞬间,最终成就一个真实的自己。
也许,此时此刻霍登-赫洛也正在地球上,以自己的方式延续他的生命长度;也许,霍登-赫洛早就已经灰飞烟灭,而现在这段生命则是他延续下来的奇迹;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他是霍登,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但他依旧在寻找着,也依旧在前行着。这段冒险的旅程,依旧没有结束,穿过丛丛荆棘、越过复杂迷宫、解决重重谜团,他依旧在探索着,他是霍登,也是霍登-赫洛。
伊萨的死亡,是真实的,他不应该忘记,却也不应该恐惧,为了真相也为了正义,更为了他需要守护的那份信念:
还有奈尔,还有罗本、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还有阿尔伯和乌苏拉,还有被隐藏的真相,还有被蔑视的正义,还有隐藏在重重迷雾背后的回家道路,还有很多很多……这段冒险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现在,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现在,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到时候!”
他说。
然后,他就可以看到霍登-赫洛嘴角的笑容弧度似乎若有似无地上扬了些许,变化并不明显,但眸子里的光芒却明亮起来,如同盛满星辰。
再然后,那璀璨浩瀚的星辰就星星点点地连接起来,光芒越来越明亮绚烂,宛若初升的太阳般挣脱黑暗的束缚,最终也就点燃了光爆——
撕拉。
那抹光亮就这样热烈而汹涌地撕裂纯粹到没有任何杂色的黑暗,光芒万丈地轰然炸裂开来,漫天漫地的黑暗就以滚滚潮水的姿态快速退散,全世界的光芒都聚集在霍登-赫洛的身上,滚烫炙热的气浪也跟着扑面而来。
但霍登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光团,不仅没有恐惧地逃离,而且还主动往前迈开脚步,越来越快,从走路演变成为奔跑,全力冲刺上前。
轰!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氤氲的气浪全面铺陈开来,刺眼绚烂的光亮就这样笼罩在霍登身上,将他团团包围,然后漫天漫地的金色光芒就这样张扬到了极致,无边无际的金色彻底却取代黑暗,让整个世界都开始燃烧起来,金色透亮的火焰浩浩荡荡地蔓延着,清澈得看不到任何杂质。
呼!
时间和空间似乎停顿了刹那,紧接着,整个世界的金色光芒全部汹涌起来,以堪比惊涛骇浪的姿态朝着霍登收拢过来,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将身体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全部填充得满满当当,似乎就连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汩汩。
汩汩!
嗖!
正前方的霍登-赫洛也化作无数碎片,跟随着金色洪流消失在霍登的身体里,黑暗,就这样全部消失;世界,重新喧闹起来。
390 雨过天晴
哗啦啦。
哗啦啦。
水声轰鸣在耳边湍急地涌动着,那些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地不断拉扯着,然后刺骨的寒冷就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就连指尖都跟着僵硬起来;紧接着,火辣的刺痛感、尖锐的酸痛感和沉闷的撞击痛感全部一股脑地汹涌而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似乎都正在发出强烈抗议;更糟糕的是,整个大脑空荡荡的。
就好像一个水桶,原本就没有多少水,结果在短短时间之内,先被装满到几乎就要爆炸,而后又被挥霍一空,然后再被装满到爆炸,接着又直接被抽干,最后整个水桶就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有能够剩下。
那种干涸到晃晃荡荡的虚无感让脑壳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疼痛感和空虚感,似乎是一点灵能都没有了。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从嗅觉和味觉开始,到触觉结束,五感的清晰让所有一切都真实具体起来。疼痛触碰到了极致,反而也就麻木了,似乎暂时缓解了下来。
至少,他还活着。
咳咳。
他试图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但手肘和手掌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来得及支撑就重新躺了下去,再次砸在了满地的积水里,脏兮兮的地下水就进入到嘴巴里,这让霍登强烈怀疑自己可能会拉肚子。
拉肚子是小事,但如果因此味觉也不太灵敏了,那可怎么办?他今天还没有吃晚餐呢,这可怎么行!
可是,他现在想要做起来,却也是有心无力。
“霍登!霍登!霍登……”
暴雨之中的呼唤声有些模糊,在狂风之中飘忽不定地传过来,却分辨不清楚声音里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风声,以至于让霍登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霍登!”
撕心裂肺的呼喊还带着些许愤怒和绝望,这让霍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抬起右手,艰难地挥舞了一下指尖,朝着倾盆暴雨的上空发射出一个大红色的符号:
“t-c-o-s”。
科斯社团。
仅仅只是几个字母,却让霍登再次龇牙咧嘴起来,原本就已经干涸的经脉,此时更是刺痛得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身体被撕裂成为两百八十片一般,现在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还好,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视野之内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快速从了过来,在茫茫积水之中找到了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能随波逐流的霍登。
那个身影用尽所有力气全速冲刺了过来,暴雨之中看不到神情,却能够清晰看到那双一贯清冷疏离的眼睛之中写满惊涛骇浪,恐惧和绝望深深地爆发出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朝着霍登冲刺,膝盖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如此狼狈的霍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罗本。
“只是脱力。”霍登简单解释了一句,但雨水持续不断地往喉咙里灌,豆粒大小的雨点堪比冰雹式地砸落下来,眼睛也开始生疼,再加上头疼欲裂和浑身无力,他深深觉得恐怕林黛玉重生也比不上自己。
罗本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霍登,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森冷与肃然甚至比暴雨还要可怕。
霍登缓缓闭上了眼睛,避免雨滴落入眼睛,刺痛得厉害,这似乎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说话也就顺畅了起来,“不要用那么深情的目光盯着我看,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罗本满头都是黑线。
既然霍登已经能够开玩笑了,这也就意味着霍登确实没有大碍,至少还懂得苦中作乐。
但话虽如此说,罗本眉宇之间的冷色依旧没有消散,压在胸口的愤怒和悲伤还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本终究不是霍登,他没有办法做到像霍登一样,即使他与伊萨并不熟悉,即使他与阿尔伯才是首次见面,但返回治安队的时候,看到现场的惨烈与血腥,他的怒火还是无法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怎么就这样死亡了?而且还是在治安队内?正义呢?正义到底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苦苦追求的正义吗?罪犯依旧逍遥法外,受害者和执法者却惨死收场?就连治安队也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就是他们守护的世界吗?
而霍登的失踪,更是让他恐慌。
霍登和塞缪尔一样遭遇了意外,霍登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如果又因为同样的案子而再次出现意外,那么罗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冲击,他甚至不敢想象可能的后果。
现在看着轻松打趣的霍登,罗本笑不出来,甚至恨不得狠狠地教训霍登一顿,让他再逞能再冲动!
“罗本,我们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现场还有证据,我们需要顺藤摸瓜寻找到凶手。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伊萨和阿尔伯所坚持的正义。这是我们的责任。”
哗哗。
哗哗。
暴雨之中,霍登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过来,罗本不由握紧了拳头,竭尽全力地收紧,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却依旧无法压抑胸腔里翻滚的怒火,那种憋屈和压抑,让他的冰山面具都开始出现了裂痕。
“记住这股愤怒。”
霍登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没有慵懒和打趣,轻盈的话语染上了一层难得的沉重。
“让它转化为继续前进的动力,也让它转变为持续战斗的勇气,因为这场战役,可能比想象得还要艰难。我们需要这股愤怒,否则可能熬过这一次,就无法挺过下一次了。罗本,不要忘记。”
罗本可以听到自己牙齿撞击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能够直接将牙齿咬碎,但他终究找到了一丝残留的理智,把所有愤怒都积聚在胸膛,目光凛冽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霍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身后的不远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渐渐放缓了脚步,站在暴雨之中,静静地倾听着霍登的话语,原本准备上前帮忙的动作双双停了下来,眼神错杂地看着虚弱无力的霍登,眼神里闪烁着隐隐光芒。
“不要忘记。”
耳边,只有雨声,但四个少年脑海里的咆哮,却正在轰鸣。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雨声,渐渐小了,然后不过一个眨眼,就停了。
太阳,出来了。
391 昂首挺胸
雨,停了。
连绵不绝延续了将近三周的小雨,终于停了下来。
经过一场狂风暴雨的冲刷洗礼,整座城市就如同从布拉泽湖泊打捞出来的一般,湿哒哒、黏糊糊的;但是,常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黑雾却短暂地淡薄下来,深青色的城市建筑也就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然后……
天,晴了。
明媚璀璨的阳光稍显稀薄淡雅,却绚烂夺目地绽放万丈光芒,层层叠叠的厚厚云层似乎终于完成了阶段性的任务,依依不舍地驱散开来,显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太阳脸孔,明亮的光晕温柔地洒落下来。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西斜的阳光很快就从金色转变成为橘色,而后又渐渐深化下去,最终演变成为大红色,漫天漫地地倒影在城市的街道与建筑上,大片大片的积水如同镜面一般折射着多姿多彩的夕阳光晕,为深青色的城市染上一层明艳动人的殷红,转眼之间,岩渊就如同娇羞少女般婀娜多姿起来。
红艳艳的阳光倒影在来来往往行人的脸颊之上,淡淡的红晕清晰展现着幸福的欢快。
笑声,也就在嬉闹与追逐之间洒落得满地都是。
这应该是三个月以来最明媚最明亮的一次晴天,霍登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岩渊还有这样的一种面貌。
这样的夕阳,总是让人有些不舍。
“嘿,雷。”
“嘿,布鲁。”
霍登能够感受到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
此时他们都已经成为了落汤鸡,狼狈异常,就连平时一贯注重穿着打扮的布鲁特斯,现在也没有任何风度与礼仪可言,水光闪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霍登,却难以分辨到底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
但这也并不重要。
“科斯社团。”
霍登没有再开玩笑,而是嗓音沙哑地呼喊了一句,轻轻挑了挑眉毛,“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能够救命的。”
不是玩笑,却也是玩笑。
布鲁特斯第一个就流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跟着呼喊起来,“科斯社团。”
雷彼得斯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正在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涌动,但微微带着鼻音的话语还是泄漏了真实情绪,他依旧保持着一板一眼的语气,正式说到,“科斯社团。”
罗本没有开口。
最后所有视线全部落在了罗本身上,身后的、面前的,这让罗本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却终究没有能够拒绝,低低地说了一句,“科斯社团。”
霍登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伙计们,我现在需要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我们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呢;但问题就在于,我现在无法动弹,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行,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面面相觑之间,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位大少爷都没有开口,还是罗本主动上前,直接将霍登背了起来,沉默不语地朝着第三辖区治安队方向迈开了脚步。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如此狼狈?”
“禁灵领域。我遭遇了禁灵领域,应该是灵能器具。雷,你知道现在那里可以购买到禁灵领域的灵能器具吗?”
“并不多。为了避免沉默者大量购买禁灵领域,制造混乱,官方能够购买到禁灵领域的商店都必须登记身份,而且,岩渊也没有这样的售卖点,目前只有图诺和另外两个城市一共三个点而已。回去之后,我会再查询一下相关资料的,我记得父亲曾经受到过帝国发布的官方公告,里面还有详细的记载。”
“禁灵领域?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踏踏。
踏踏。
脚步踩水的声音起起落落地交织在一起,渐行渐远,一行四人的交谈声在水声之中低低地穿行响动。
现在不是哀悼悲伤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返回第三辖区治安队的路程,并没有想象中遥远,前后约莫十五分钟就能够看到那显眼的歌剧院建筑。
抵达门口的时候,霍登拍了拍罗本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你确定?”询问的是雷彼得斯,但罗本依旧没有松手的动作也证明了他的担忧。
霍登点点头表示肯定,“身体并没有受伤,那些擦伤都是皮外伤,刚才主要是因为力竭而导致无法动弹,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我可以自己行走,只是暂时没有办法调动灵能罢了。”
罗本没有办法看到霍登的表情和眼神,他望向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这才将霍登放了下来。
“嘶。”
霍登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的酸痛与酥麻如同电击一般,瞬间从脚底窜到脑门,空空如也的灵能依旧没有自动恢复的迹象,显然应该还是受了一些内伤,这对于行动难免造成影响,但他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稳了脚跟。
看来,有必要寻找一下医生了。
抬起头就能够感受到小伙伴纷纷投射过来的视线,罗本再次试图搀扶霍登,却被霍登及时抬手制止了,“我没问题。我们必须快点进去,我不相信他们收集证据的能力,说不定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说完,霍登就率先迈开脚步,主动走进了治安队。
看着霍登的背影,只有刚开始的几个脚步姿势还有些别扭,但随后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霍登平时懒散随意的模样,明明打直膝盖、站直腰杆,却总给人一种没正形的印象,不经意间就忽略他的存在。
但罗本却是知道的,除非是霍登希望别人注意到他,否则霍登总是能够巧妙地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反而是他们三个人,锋芒都太过尖锐,根本无法隐藏,轻而易举就能够被别人注意到。
当霍登重新恢复了常态,也就意味着,霍登又再次开始掌控局面了。
不过,此时的霍登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他暂时不能运用灵能,所以,他需要他们的帮助,罗本立刻迈开脚步,跟了上去,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也双双交换了一个视线,快步跟上。
第三辖区治安队,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狼藉,至少从外面的接待大厅来看,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是进入里面的公共办公区域,刺鼻的血腥味、密集的围观人群、骚动的议论声还是能够感受到恐慌与紧张的气息。
392 弄巧成拙
治安队内拉起了隔离带,霍登没有能够直接进入,被守在门口的治安员拦截下来。
但霍登并没有等待太久。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脚步紧接着就跟了过来,治安员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位大少爷,待雷彼得斯解释了来龙去脉之后,那名治安员才打开隔离带,让霍登一行四人都得以进入其中。
汹涌密集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够看到众星捧月的加斯顿-龙骧。
一众西装革履的脸孔都聚集在加斯顿身边,特伦托中队长也在其中,但正在向三王子殿下汇报情况的,却是另外一个陌生脸孔,特伦托只能稍稍落后半步站立,恭敬礼貌地低垂双手,也只是诸多听众的一员。
因为全场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加斯顿那里,再加上人员密集,霍登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远远地,霍登就能够捕捉到加斯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严与肃然,尽管一贯儒雅的翩翩风度依旧控制住了他的神情与礼仪,但全然感受不到平时的如沐春风,整个空间的气压都明显地压抑起来。
在霍登看来,南方奥逊公司今天走了一步臭棋:
也许是因为南方奥逊公司一向强势习惯了,目中无人的蛮横让他们忘乎所以;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霍登的入局牵扯出三王子殿下的登场,事情意外脱离了原本的掌控。
也许是因为杀人的执行环节出现偏差,那名职业杀手没有能够等到阿尔伯回家,提前动手;也许是因为他们准备给第三辖区治安队一个震撼教育,却意外触动了某人的逆鳞。
也许,还有其他可能。
但不管如何,最终结局就是,南方奥逊公司心急火燎地试图杀人灭口,让阿尔伯闭嘴,结果直接在治安队内动手,并且连带杀死了包括伊萨在内的四名治安员,酿造了一场血案。
这绝对是弄巧成拙。
莱雅帝国最近几年一直在推行治安队,希望治安队能够承担起官方执法职能,并且建立整个法制体系,尽管推行过程中遭遇了诸多阻力,来自贵族内部、来自高级灵能者等等,但现任国王还是非常坚决,并且已经取得不俗成效。
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却在挑战国王的权威——
如果凶手能够直接在治安队内行凶,那么帝国内部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如果治安队的权威都无法保障,那么执法进程又应该如何推行下去?
更重要的是,今天是治安队,那么明天又将轮到谁呢?贵族私邸?图诺王宫?亦或者是国王寝室?
三王子殿下代表的是国王的态度,也是帝国的态度,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从加斯顿的表情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霍登的想法还更加深远一些:
从特伦托中队长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南方奥逊公司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就是背后有着贵族的支撑,那么,今天的事件,到底是贵族试图挑战王室权威的谋算,还是上级下达命令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失误导致的意外,这也将成为接下来案件推动的一场博弈,不同情况可能走向不同结果。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原本阿尔伯担心胳膊掰不过大腿,他的证词可能也无法一锤定音地将那些人拉下马;但现在却演变成为大腿与大腿的较量,阿尔伯证词的分量也水涨船高,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层管理也全部都成为了棋子,他们再也不是无法触动的对象了。
现在,霍登所需要做的就是,煽风点火,让这场风暴更大一些,让那群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家伙全部跌入凡尘,摔得鼻青脸肿,届时再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的拳头更大、更硬。
霍登并没有径直朝着三王子殿下走去,而是悄悄地隐藏身影,默不作声地朝着会议室方向移动过去——
他刚才说了,他不相信治安队收集证据的能力,那间会议室里,除了血浆之外,还有更多证据残留。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驾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拖长尾音的正式呼报,隆重尊贵的排场比平易近人的三王子殿下繁琐了许多,一个登场就能够让全场所有人清楚地意识到,另外一名王室成员抵达现场,礼仪必须全面跟上。
古斯塔夫-龙骧伯爵,莱雅帝国现任统治者的亲弟弟,也就是三王子殿下的叔叔,并没有担任正式职位,只是挂了一个礼部大臣的名号,平时并不管事,风/流八卦的传闻却是不少。
传闻古斯塔夫伯爵最近一段时间抵达岩渊,游山玩水、寻找美食、左拥右抱,闲暇度假的日子好不开心;却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第三辖区治安队登场?
那么,他到底前来做什么呢?
因为古斯塔夫的抵达,现场所有人都跟着隐隐骚动起来,视线纷纷朝着入口方向投射过去,这反而是给了霍登机会,脚步轻盈地快速朝着会议室方向溜了过去。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条件反射地准备迎接古斯塔夫-龙骧伯爵,结果却看到霍登和罗本趁机偷溜的动作,两个人都愣住了,布鲁特斯没有那么多负担,立刻就跟上了脚步,雷彼得斯却是一板一眼的模样,犹豫片刻之后就错过了最好时机,最终只能站在原地。
隐隐地,加斯顿似乎察觉到了霍登的身影,两个人的视线快速地在空中交错,但霍登的脚步不曾停顿,随后就直接闪入拐弯后面的走廊里,隐藏住了身影;而加斯顿也自然地收回视线,重新迎前望去。
霍登和罗本的脚步一前一后进入了会议室所在的走廊,布鲁特斯则稍稍慢了些许,但还是赶上了。
身后,因为迎接古斯塔夫伯爵而热闹非凡的声响正在悄然涌动着,此前加斯顿亲临现场的压抑与庄重也就悄然沉淀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声响能够察觉到隐隐的雀跃和激动。
身前,还没有来得及搬运的尸体歪歪扭扭地躺着——但位置都已经出现了变化,看起来应该是被移动过了,尽管察觉不到任何血液,但脚底下暗红色的地毯却弥漫出一阵刺鼻的腥气,往前走两步,然后就能够察觉到脚底的地毯隐隐渗透出一股粘稠潮湿的液体。
啪。啪。
湿哒哒。黏糊糊。就如同踩入沼泽之中一般。
393 请君入瓮
会议室,被移动过了。
一个扫视,霍登就能够将全场景象收入眼底,大脑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又或者用更准确一些的词汇来表达:犯罪现场被破坏了。
虽然霍登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但真正看到会议室内的狼藉,太阳穴上的青筋还是微微跳动起来,岩渊还是缺少犯罪现场的保护意识,即使是有心人故意破坏现场,现在也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霍登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冷静地快速搜索起来。
罗本和布鲁特斯的脚步一前一后地抵达会议室门口,一眼就能够看到满眼狼藉的现场,霍登蹲在伊萨的尸体面前,正在静静地打量扫视着,即使他们刚才已经亲眼见过现场,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就连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如此了,更何况是与伊萨熟悉的霍登呢?
难以想象霍登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但布鲁特斯快速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询问到,“霍登,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吗?”
追查真相。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悼念朋友的最好方式。
霍登没有说话,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细细观察着。
此时此刻,霍登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甚至是冰冷,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客观,只有这样才能够追查到凶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刻。
“布鲁,你现在就出去,和雷站在大厅的不同位置,仔细观察,是否有人始终不安地寻找逃生通道,也许没有行动,只是神情焦虑不安地寻找着出口。”
霍登开口了,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了线索,快速安排起来。
布鲁特斯没有询问原因,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霍登又站立了起来,走向阿尔伯,细细地在阿尔伯身边搜索起来,甚至比伊萨更加仔细——因为阿尔伯才是目标,而伊萨和门口的三位治安员应该都是连带伤害。
“他们和南丁格尔一样,都是自戕死亡的。”
霍登低声说到,但罗本却知道,霍登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瞳孔猛地收缩起来,立刻就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了。
“但今天,因为时间紧迫,杀手并没有长时间折磨他们,而是出手干预了整个过程。”
“从脸部、腹部不整齐的伤口以及双手指甲缝之内的血迹碎肉来看,阿尔伯和伊萨都曾经试图伤害自己,但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他们没有完全陷入疯狂,只是暂时失去理智和判断,同时也失去了反抗力。”
“杀手就是借助这样的机会,快速下手。”
“五名死者的喉咙全部都被利刃割破,但伤口部位左右切口保持一致,这也意味着应该不是刀锋利刃,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风刃或者冰刃。”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类似琴弦的强韧丝线,利用巧妙的专业手法,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够割破喉咙。
但一来,岩渊暂时还没有发现如此材料的丝线——也有可能是霍登孤陋寡闻;二来,伤口太过干净,甚至无法区分出左右手力道的区别,灵能的可能性高于工具的效果。所以霍登才做出了如此判断。
“阿尔伯和伊萨的自戕动作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剩下一半则是由杀手完成的,所以腹部伤口呈现出不规则状态,上半部分是扭曲撕裂的,而下半部分则是整齐切碎的,但杀手还是故意胡乱破坏了伤口,制造出撕裂状态。”
“而走廊的三名治安员则是纯粹的割喉致死,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冷静到刺骨的声音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完成了全部分析,然后罗本就可以看到霍登终于结束了所有搜索,站立起来,转过身来,那双狭长的眸子细细地眯了起来,依旧是一贯睡不醒的模样,看不到眼神。
“整体来说,走廊三名死者的情况,与维克多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而阿尔伯和伊萨的情况,则与南丁格尔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
仅仅是初步判断,就能够看出太多太多东西。
尽管霍登没有进一步解释,罗本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有线索全部指向了同一件事,这让罗本那阴沉的脸色如同万年寒冰,由内而外散发出了一股森冷。
“罗本,你现在就出去,告诉三王子殿下,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霍登的话语让罗本愣了愣,情绪难得一见地涌动了起来,但随即霍登就解释了一句。
“不是职业杀手,而是通风报信的内鬼。”
“今天那名杀手的出现太过突然,不可能是巧合,应该是第三辖区内部存在内鬼,暗中通知了幕后大人物,这才临时派出了杀手,但慌乱之间,安排明显出现了意外,执行也偏离了轨道。”
然后,霍登就抬起眼睛,懒洋洋地对着罗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内鬼到底是不是三只眼睛两张嘴巴。”
站在满室狼藉的残破与混乱之中,霍登的笑容就这样绽放了开来,真心实意地;但恰恰因为真诚,笑容背后的唏嘘和苦涩才越发翻涌起来。
罗本暗暗咬紧了牙关。
“对了,告诉三王子殿下的时候,用正常音量,不需要压低声音,也不需要刻意扬声,然后告诉三王子殿下,我们最好封锁第三辖区治安队。”
霍登朝着罗本微微扬起了下颌,那狭长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却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些许残忍。
虽然罗本有些疑惑,为什么选择他与三王子殿下说,而不是雷彼得斯呢?难道不是雷彼得斯更加合适吗?
但罗本也没有询问原因,只是轻轻颌首示意,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选择罗本,就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霍登当然知道,雷彼得斯和三王子殿下本来就认识,对话更加容易;而且,这里是第三辖区治安队,雷彼得斯这样的贵族更加能够服众,以霍登和罗本的身份,很容易就被挑刺,甚至可能影响到命令的执行。
不过,这恰恰就是霍登的计划:
让态度不满的人物站出来。
否则,此时现场聚集了超过五十个人,全部都是嫌疑犯,一个一个排查着实太困难了,他必须制造出一些波澜,尤其是两位王室成员都在现场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谨言慎行,而敢于出头的,总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不要忘记了,这里是第三辖区、而不是第八辖区,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冲动的。
所以,如果没有人愿意出头,霍登现在就需要制造一个理由,让他们出头。
这就叫做请君入瓮。
394 恰到好处
“……荒唐!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难道现在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指点治安队工作吗?就算是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他们也不会随意干涉我们的工作,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我们的专业!”
“否则什么人都过来横插一杆,我们都工作又要怎么进行下去?你这个一辈子都没有进入过第三区的小家伙还在这里放肆地说什么案件已经解决?荒唐!荒唐至极!你最好看看这里是哪里,整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
“你以为自己是谁?”
“荒唐!荒唐!荒唐!”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同样的话语之中能够清晰感受到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愤怒,正在逐渐失控,尽管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粗口——这也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修养,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夷和奚落却是再清晰不过,这远远比简单粗暴的粗话要更加伤人。
霍登,并没有立刻出去。
一方面是他需要时间,让罗本的话语能量发酵出来,投石问路,也需要给予石头制造出连锁反应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他需要观察,除了会议室,门口的走廊也需要细细观察,可能存在被遗漏的线索。
从熙熙攘攘的骚动,发展到义正严辞的对抗,罗本的现身正在制造波澜,待霍登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那面红耳赤、青筋爆突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
特伦托中队长站在了罗本的身边不远处,但他数次试图发言,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再看看周围其他治安员的脸色与眼神,就能够判断出来,这应该是大队长或者总队长级别的高层——但应该不是局长。
不过,站在暴风眼之中的罗本,始终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不动如山的冰山脸反而是让对方的攻击全部落空,急风骤雨之中的平静与坦然,让旁观者都不由悄悄偷去了打量视线。
霍登并没有着急上前为罗本解围。
因为正在宣泄怒火的这名高层,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愤怒,尽管他正在对着罗本滔滔不绝地释放情绪,堪比吹风机,但霍登能够注意到,他的视线余光始终在留心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
显然,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但这也并不稀奇,第三辖区治安队估计都是聪明人,即使聪明不在破案上,至少社交能力绝对不需要担心。
所有注意力全部聚集在风暴眼,霍登的出现也就显得悄无声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先后注意到了霍登的现身,他们分别用眼神做出暗示,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告知霍登。
其实,治安队公共区域着实站着不少人,尽管空间大,但人数也多,仅仅用视线余光暗示还是不太准确,但霍登也并不介意,他本来就需要重新观察审视一遍。
特别是罗本出现之后,现场的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的观察只是第一遍筛选而已,他们所示意的区域,霍登会更加注意,然后进行第二遍和第三遍筛选,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那些观察对象感受到视线之后的反应,还有他们与周边旁人的互动。
这些反应动作都可以看作是情绪的镜子,还有人际关系的折射。
最后,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视线都汇聚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同时也是全场视线的汇聚地:
那位义正严辞、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大队长。
这也是必然结果,因为此时全场就他的声音最响亮,而且态度最激烈,鹤立鸡群地站着,想要忽视都困难。
然后,霍登就迈开了脚步,径直朝着那位大队长走了过去,路过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的时候,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一下,做出了一个致敬问候的礼节,表示了尊敬,却没有说话,又径直往前走去。
三王子殿下眼底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并且朝着霍登做出了一个回礼的动作。
古斯塔夫伯爵则是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霍登,眼神里透露出难以说明的玩味与揣摩,试图开口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往后侧了侧,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就上前解释起来——
应该是在说明霍登与三王子殿下的渊源。
但不管如何,在场的两位王室成员都没有开口,于是也就没有人阻止霍登,最荒谬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众人满眼错愕和惊奇地注视着霍登,就好像伸展台的模特正在走秀一般,又是惊奇又是感叹又是困惑。
“……你!”
正在火力全开的大队长慢了半拍才看到进入自己视野范围的霍登,节奏与气势就这样被突兀地打断,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大队长勉强保持了自己的风度,厉声呵斥了一句,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上位者的气势还是爆发出来,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普通人心虚胆怯。
可惜,霍登不是普通人。
“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就会选择闭嘴,因为往往最心虚的人,才会第一个跳出来。”
霍登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紧不慢的语气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欠揍,搭配那永远都没有睡醒的表情,效果满分。
大队长直接就被噎住了,但他毕竟不是常人,随即就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当你的治安队里死了四名执法人员和一名证人的时候。”霍登对答如流地说道,而且还对着大队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筋居然一时半会没有能够转动过来,上上下下看着狼狈不已的霍登,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霍登确实狼狈异常,不仅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而且衣服也被磨破了,脸颊、手臂和膝盖都可以看到摩擦的伤口,血液还没有完全干涸,双手的纹路也都被血液浸透,就好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
然而,狼狈却丝毫掩饰不了霍登的从容不迫,那种由内而外迸发出了的镇定与大气,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场面,即使全场所有视线都在挑剔地打量着他,但他的淡然却毫不在意,反而是让打量的视线纷纷拘谨羞涩起来。
395 狐狸尾巴
即使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即使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即使正面面对气场全开的上位者,霍登身上也依旧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沉稳与睿智,全然不见此前没有存在感的低调内敛,如同宝剑出鞘一般。
不经意间,谈话的节奏、对峙的气势、旁观的焦点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现场气氛都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那位大队长滔滔不绝的怒火硬生生地被截断,却没有人知道霍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塔姆金-戈尔丁的心脏跳动稍稍有些加速,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转身迈开脚步,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所有注意力都被他推出去的挡箭牌穆梅尼大队长所吸引,自己只需要隐藏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后,不要轻举妄动,就不会暴露自己。
“冷静。”
塔姆金暗暗地为自己加油鼓劲,然后神情也就重新平复下来,甚至还大胆地朝着霍登和穆梅尼大队长投去了视线——
毕竟,现在全场所有人都这样做,如果他成为特例的话,那就太显眼了。
霍登依旧正在集中火力攻击穆梅尼大队长,这让塔姆金更加安定了些许,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这一次,霍登打断穆梅尼大队长的气势之后,并没有结束,他的脚步往前跨了一步,横亘在穆梅尼大队长和罗本之间,不动声色地切断穆梅尼大队长滔滔不绝的强大声势,淡定从容地主动上了上前。
比起不动如山的罗本来说,霍登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势若千钧地正面冲撞过来。
“当凶手出现在治安队内,先后残忍地杀死五个人,并且还能够从容不迫地离开治安队,而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显然第一个需要怀疑的就是凶手在治安队内拥有内应,又或者是治安队内的管理出现漏洞。”
“在这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大发雷霆的人,确定不是在欲盖弥彰、遮掩痕迹吗?”
霍登的攻击从来就不是锋芒毕露的类型,但不疾不徐的话语却总是能够制造出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势。
就好像此时。
穆梅尼大队长被直接噎住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谴责罗本,只是为了宣泄怒火、转移视线而已,毕竟第三辖区治安队内发生了如此大事,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掩盖的,结果却被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伙污蔑成为包庇凶手?
“否则,你希望我怎么理解?”霍登接着反问了一句,“现在难道不应该展开调查吗?即使暂时没有头绪,你们至少也应该保护一下同事的遗体,而不是让他们就那样随随便便地躺在地上,结果你们却在这里表演?”
“胡说八道!”穆梅尼大队长呵斥道,“我们是因为……”
“因为王室成员抵达第三辖区治安队吗?”霍登直接就接过了话头,“所以你们宁愿成为弄臣,也不愿意率先照料自己的同事?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想法?我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可比刚刚的推论严重多了。”
稍稍停顿一下,霍登的眼睛轻飘飘地打量了一下穆梅尼大队长,“我觉得,你就是凶手。”
“什么!”穆梅尼大队长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话语,一步错,步步错,彻底卷入霍登的谈话节奏里。
“你在胡说什么?”穆梅尼大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脑子进水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因为太过荒唐也太过惊讶,以至于穆梅尼大队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吐槽霍登。
但随后穆梅尼大队长就意识到四周打量的视线,似乎真的相信霍登,那些怀疑和揣测都开始涌动起来。
此时穆梅尼大队长才感觉到了恐惧,“你们……你们疯了?怎么可能是我?我甚至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特伦托中队长却是恰到好处地发出了声音,“但的确是你阻止我再继续调查下去的,阿尔伯的案子。”
刷刷刷。
全场视线全部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这让他感觉不妙,总有种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莫名其妙,无数解释在脑海里翻涌着,却没有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案,然后,穆梅尼大队长就再次看向了霍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我是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此,霍登并不意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信心满满,而是因为穆梅尼大队长的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测:
既然穆梅尼大队长能够被他几句话就忽悠瘸了,那么穆梅尼大队长也同样能够被隐藏在后面的黑手忽悠瘸了。也许,真正的内鬼没有那么高明,却也不会那么愚蠢,穆梅尼大队长的暴露方式太过粗暴了。
于是,霍登的视线轻轻一转,轻飘飘地落在穆梅尼大队长的身上,“又或者是……你成为了凶手的替身稻草人,专门帮助他转移注意力。”
尾音慢慢地拖长着,霍登的视线就开始慢慢打量转移着,最后落在了另外一个身影上。
咯噔。
塔姆金的心跳停止了一拍,尽管他的内心深处正在持续不断地呼喊着:冷静冷静冷静,他绝对不会发现的;但是,他还是被霍登直接锁定,这让他的呼吸不由停滞了片刻,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常态。
“不要露马脚。”塔姆金对自己暗暗说道,悄悄挺起胸膛,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之上的汗水,满面疑惑地朝着霍登回望过去,努力做出不理解的表情。
“嘿,这位先生,你暴露马脚了。”霍登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轻轻抬了抬下颌,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朝着塔姆金汇聚过去,即使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塔姆金还是有些慌。
不对,是慌得不行。
塔姆金试图开口做出解释,但他还是慢了半拍。
“塔姆金?是你?”穆梅尼大队长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斜后方两步远的塔姆金,满脸都是错愕,“不……等等……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梅尼大队长似乎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会儿想要维护塔姆金,一会儿想要反对霍登,一会儿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思绪也就有些错乱。
“大队长,当然不是我。”塔姆金开口说道,主动朝着霍登发起反击,“他到底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觉得,他是凶手呢!毕竟,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396 瓮中捉鳖
“……他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同时他也是凶案发生之前最后一个离开的。”
混乱与紧张的情绪牢牢抓住了心脏,呼吸紊乱,塔姆金已经顾不上细细思索了,只能条件反射地展开还击,第一反应就是把枪口瞄准霍登,倒打一耙地重新把注意力焦点推回去。
刷刷刷。
视线再次转移,齐刷刷地落在霍登身上,塔姆金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霍登反而是成为最大嫌疑人,就连古斯塔夫伯爵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霍登,全场的矛头瞬间就全部积压在霍登的肩膀之上。
但霍登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细细地观察着塔姆金,那从容不迫的打量视线展示出了不同风采——
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的风采。
即使面对指控,也依旧能够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不需要一言一语的辩解,怀疑和揣测的视线就纷纷骚动起来,不由再次推翻自己的猜测,然后视线就在塔姆金和霍登之间来来回回移动着,穆梅尼大队长也是不少人的打量对象,却没有那么热门了。
塔姆金吞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情况不太美妙,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又不太确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霍登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后背脊梁之上就窜起了一片一片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塔姆金正准备开口,但这一次,霍登恰到好处地提前掐断了他的话语。
“如果是我,我就会选择闭嘴。”霍登微笑地说道,一副好心劝告的模样,“我刚才就劝告提醒过了,在现在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漏出马脚,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底细。”
“这位……塔姆金先生?”霍登那慢条斯理的话语真的真的非常欠揍,总是一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模样。
塔姆金必须承认,霍登的沉着冷静非常具有“煽动性”,不知不觉就能够掌握全场气氛,他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击,却没有想到,霍登的停顿时间是故意的,又连续第二次打断他的话语,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当我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我前往卫生间,因为迷路,还询问了一名治安员方向,当时,伊萨和阿尔伯都安然无恙;而当我回来的时候,现场就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当然,我承认,我是有嫌疑的。”连续第三次,霍登截断了塔姆金的话语,眼看着塔姆金似乎准备继续施压,霍登就主动承认了嫌疑,目光始终锁定着塔姆金,牢牢掌握住谈话节奏,这让塔姆金非常非常不舒服。
“哈!你承认了!”塔姆金终于找到一个缝隙,却已经没有心思说其他东西了,只是幸灾乐祸地指责道。
但塔姆金环顾一周,准备寻找支持者,却发现自己的迫不及待似乎没有能够取得期待的效果。
咦?为什么呢?
就在塔姆金得意洋洋地试图寻求支持的时候,霍登的话语又再次施施然地响起,现场的观众们都不由自主朝着霍登投去视线:
注意力与思考能力,全面进入霍登的掌控。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状况,而你也不在现场的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是凶案发生前最后一个离开并且是第一个抵达凶案现场的人呢?”
塔姆金就这样被掐住了喉咙。
“还是说,全程所有事情全部都在你的注视下发生呢?塔姆金先生。”
霍登再次展露出一个笑容。
狐狸尾巴,再也隐藏不住了。
那么,这里到底应该承认,然后进一步指证霍登呢?还是应该否认,保持沉默呢?
似乎承认自己就在现场是唯一选择了,但塔姆金却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承认在现场,那么后续的陷阱可能就无法摆脱了,现在他终于明白霍登那句话的意思了:
多说,多错。
可是,现在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塔姆金不能否认,否则就无法解释自己的说辞,他只能成为目击证人,指证霍登——
危险,塔姆金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他没有选择,“是的,我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你的罪行,但因为害怕你的打击报复,所以我才选择了闭嘴。”
“现在我不害怕了,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你不能对我做什么。”塔姆金鼓起勇气朝着四周投去求助视线,试图煽动气氛。
电光火石之间,思考速度没有那么快,现场旁观者们隐隐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但思绪还是跟随着塔姆金的话语扯动,一直到霍登的声音传来:
“可是,你刚才说,’你觉得我是凶手’,因为我指责了你是凶手,于是你倒打一耙,而现在,你又自称为目击证人,所以,到底是你要所有人都觉得,还是你真的看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众人就立刻恍然大悟过来:这自相矛盾着实太过明显,塔姆金的话语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我……我只是紧张了,我害怕了。”塔姆金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紧握着手绢,将汗水全部隐藏起来,却不由越来越慌乱,然后他就看到了霍登的眼神,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的眼神。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霍登并没有打断塔姆金的“辩解”,而是迈开脚步,绕着塔姆金和穆梅尼大队长开始转圈起来,就好像现场侦查一般。
那双平静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什么“鹰隼般锐利”,也没有什么“看透人心的能量”,但就是这再普通不过的眼神,却让塔姆金的心神越来越慌乱。
“你!”竭尽全力,塔姆金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如同那些业余罪案一般,大声嚷嚷地控诉着对方,试图洗刷自己的清白,结果却在滔滔不绝的话语里把自己卖了干净,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整个治安队内,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全部渐渐沉淀下来,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在响动着,莫名地安静下来,然后所有视线又再次被霍登牵扯过去——虽然现在霍登似乎是嫌疑人,至少是嫌疑人之一,但猜测与怀疑之间,天平似乎悄悄地朝着霍登倾斜,总觉得霍登应该不是凶手。
气氛,就这样悄然发生了变化,就连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也没有开口打断这不同寻常的一场交锋对峙。
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两个人依旧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他们仍然在观察全场,将霍登的嘱咐执行到最后。
397 一气呵成
“叭……”
窗外传来蒸汽轻轨呼啸而过的喧闹声,尽管距离第三辖区治安队有段距离,音量并没有太过夸张,但还是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默,吃瓜群众们这才重新开始呼吸起来。
描述起来似乎非常漫长,但其实也就是五秒六秒的样子。
然后,霍登的脚步就停顿了下来,以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到,“你前往第七区的’德里家’享用午餐,坐在隔壁桌的女孩与你相谈甚欢,你对她也有些好感,但随后你又改变了主意。”
“结束午餐之后,你搭乘蒸汽轻轨回到了第三区,却在距离治安队还有一站的地方下车,然后依靠双脚来到了治安队。”
“进入治安队之后,你先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得知特伦托中队长带着阿尔伯前来问话后,你就一直在走廊里游荡着,为了避免制造嫌疑,你还曾经与三名治安员交谈过,假装自己也是无意间路过而已。”
“特伦托中队长离开会议室之后,你偷听到了我与伊萨的问话,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就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书写了一个便签,快速通知了幕后黑手,随后职业杀手赶到治安队,快速解决了阿尔伯。”
“我曾经试图拯救伊萨,但最终没有能够成功,待我冲出去之后,你以救治的名义进入会议室进行搜索,毁掉了我们的会议记录,而后快速离开会议室,煽动穆梅尼大队长,认为特伦托中队长引狼入室,破坏治安队的名誉,挑衅大队长挺身而出,在加斯顿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面前为治安队洗刷清白。”
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霍登就这样将塔姆金的所有行程全部娓娓道来,甚至就连每个转折点都有,就好像……就好像他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一般,那股敏锐的观察力让所有人鸦雀无声,目光错愕而震惊地看着霍登。
塔姆金的表情僵硬而苍白,数次试图打断霍登,却因为内心的慌乱和恐惧,最终什么都没有能够做。
“塔姆金先生,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霍登对着塔姆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那笑容背后的森冷却令人不寒而栗。
塔姆金打了一个冷颤,“……你在胡说!你现在正在描述的,应该是自己的行凶过程吧?否则你怎么可能说得那些详细?就好像你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你只是想要朝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是你的替罪羊!”
虽然塔姆金还试图继续指责霍登,但内心的恐慌却不断涌动着,最终只能是声厉内荏地反驳了一句,却已经没有什么气势和力量可言。
霍登没有着急打断塔姆金的话语,因为塔姆金的节奏已经彻底乱了。
耐心等待塔姆金所有辩驳结束,霍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我亲身经历过,而是我的眼睛观察到的。”
“你的身上带着肉酱味道,应该是桃李混合杜辛配置而成的肉酱,这是第七区’德里家’的独特招牌料理,总是能够提炼出肉酱的浓郁鲜香,令人难以忘怀,每天只有午餐特别提供,除此之外,你的手绢之上也残留了一些肉酱,应该是在用餐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嘴巴,擦拭之后留下的痕迹。”
视线再次落在了塔姆金身上,跟随着霍登的话语,众人纷纷注意到了塔姆金紧握在右手里的那条手绢,原本根本就不值得注意的细节,现在却立刻进入了视线之内,尤其是塔姆金试图隐藏手绢的动作,更是暴露了自己。
但霍登的话语依旧没有结束。
“那个女孩。她的字迹有些特别,留给你的地址写在了纸巾之上,你刚才掏手绢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张纸片带了出来,但你并没有丢掉,而是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问题就在于,纸巾之上可以看到一些咖啡渍,应该是女孩将地址留在纸巾上,但是,女孩离开之后,你却不小心倾洒了咖啡,为了避免咖啡滴到西装上,被同僚察觉,手忙脚乱之间用纸巾擦拭咖啡,结果字迹就模糊起来,你还试图重新描绘出那些字迹,证明你想要挽回一下,可是纸巾最后又被揉成了一团,这也证明你应该还是选择了放弃。”
“再重新回到西装上。”
“从西装的剪裁和布料来看,完全察觉不到任何破绽,因为这就是一套顶级手工定制西装,但从剪裁的样式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手肘、腰际、后摆以及肩线都曾经做过修改,不是说修改的手艺不够好,而是因为西装的前任主人有些滑肩,而塔姆金先生则没有,所以肩线部分不可避免地出现些许违和,视觉效果会稍稍过于厚重一些,肩膀与胸膛、腰际的比例不太协调。”
“所以,在西装下摆看到打票孔的碎片也就不稀奇了。”
“显然,第三辖区治安队内的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塔姆金先生应该也不例外,只是现在家族没落,入不敷出,如果还要继续在治安队表现正常的话,那么午餐就只能前往第七区享用,也只能搭乘蒸汽轻轨进出。”
“但为了避免同僚察觉,你选择在前一站下来,而后走路过来。”
“最近岩渊一直在下雨,但你非常聪明,用不同的鞋套做遮掩,走过来的泥泞都会在落在鞋套之上,只需要更换一个鞋套,就没有任何破绽了。不过,你的裤子后侧却能够感受水渍飞溅留下的痕迹,从下摆到鞋子的痕迹是不连贯的,鞋子依旧干净如初,但裤子却不是。”
“如果我们现在检查一下你的鞋底,就可以发现应该有着不少淤泥。”
塔姆金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因为他可以感受到全场所有焦点视线全部落在自己的鞋子上,无所遁形。
就好像浑身上下全部都被扒光一般。
塔姆金试图狡辩挣扎一下,但问题就在于,霍登的话语全部都是正确的,就好像他全程监视自己一般,一字不差,就连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全部被揭穿,慌乱之中,他试图辩解却根本找不到办法,只能节节败退。
现在,即使是站在原地,不要崩溃,就已经消耗了塔姆金所有的力量。
更加可怕的是,霍登的分析还没有结束,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呢!
398 垂死挣扎
轻描淡写之中,霍登就已经牢牢掌控住了局面,塔姆金似乎已经无处可逃,但真正的关键依旧没有揭晓。
霍登那慵懒的嗓音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响动着,只有罗本等好友才能够察觉出来,看似一如既往的霍登却是全然不同起来,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眼神没有任何情绪,那股冰冷不同于罗本,更多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冷血。
仿佛塔姆金根本就不是一个生命。
“整个治安队公共办公区域之中,一共有八个人正在品尝饮料,包括你在内。其中五个人都选择了茶,另外三个人选择了咖啡,但两个人都添加了牛奶。从你的废纸巾痕迹来看,你的咖啡不喜欢添加牛奶,于是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刚刚我在指责你可能亲眼目睹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现场有三个人的脸色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因为你曾经在走廊长时间游荡,并且与他们展开交谈,他们第一时间就从我的话语联想到了情况。”
“那三个人,分别是……”
说着,霍登抬起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空气之中就出现一枚蓝色箭头,悬浮在一名治安员的脑袋上,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就好像游戏里的光标一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标注高亮。
三名治安员立刻就感受到了全场投射过来的视线,纷纷点头表示了肯定,证实了霍登的猜测。
整个空间里都能够感受到一股骚动正在汹涌着,但没有声音,视线的交错和呼吸的急促都能够感受到暗潮正在来袭。
渐渐地,聚集在霍登身上的视线也就越来越灼热,因为他们越来越相信,霍登所说的是事实。
“在会议室门口的角落,可以看到一小片咖啡污渍——没有添加牛奶的咖啡污渍,位置就在地毯与门缝交界的地方,这是因为你在偷听我和伊萨的谈话,却因为谈话内容都受到了惊吓,仓皇离开之间,咖啡的飞溅也就没有留意。”
“为什么杀手会闯进治安队内杀死阿尔伯和伊萨,甚至不惜无视了治安队的权威?”
“为什么杀手会在询问结束之后第一时间灭口,而我们的会议记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杀手能够准确知道阿尔伯在哪个会议室?”
“显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治安队内存在一个内鬼,而这名内鬼,就是塔姆金先生。”
刷刷刷。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落在了塔姆金身上,但三王子殿下是唯一例外。
加斯顿注意到了霍登的狡猾——
霍登并没有解释最关键的部分,也就是塔姆金是如何传递信息的,缺少关键证据,也就无法证明塔姆金是内鬼。
但问题就在于,霍登前面的推断着实太过准确也太过真实,建立起一种强大的信赖感,只要他说塔姆金是内鬼,现在所有人的思考节奏都被霍登牵着鼻子走,于是也就忽略了关键,自然而然认同塔姆金是内鬼。
那么,霍登是因为没有证据而这样做呢?还是另有所图呢?
加斯顿暂时没有戳穿霍登,只是缓缓朝着霍登投去了视线。
霍登平静地转过头来,坦然地迎向加斯顿的视线,却丝毫没有慌乱或者紧张,强大的气势对峙之间,霍登并没有落下风,这反而是让加斯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颌首示意了一下,没有干涉霍登的“侦查”。
等霍登再次转头回来的时候,塔姆金的手绢已经完全被湿透了,站在绝境之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塔姆金有些结巴,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哈哈。哈哈。”干巴巴地大笑了两声,用力吞咽了两次口水。
“我还以为你多么厉害呢,我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重要证据呢,原来就是这种三岁孩子都知道的把戏,你不会是根据一些莫名其妙的线索,然后按照自己期待的结果去随意解读,丝毫没有逻辑和证据可言。”
“证据呢?啊?证据呢!”塔姆金似乎终于重新找回了气势,声嘶力竭地对着霍登嘶吼到——但他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声音了。
三岁孩子的把戏?
证据?
霍登不怒反笑,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起来,那没有睡醒的眼睛似乎完全耷拉下来,就这样轻笑出了声。
与塔姆金不同的是,霍登的笑容却显得异常轻盈,轻轻耸了耸肩,似乎在说:
我已经给你最后的挣扎机会了,但如果这就是你所有的能耐,那么就抱歉了。
不仅是加斯顿、罗本等人,就连塔姆金也解读出了霍登笑容的含义,他还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塔姆金先生,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真相,但我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什么……什么意思?”塔姆金再次结巴起来。
“你是否思考过,其实你根本就配不上塔姆金-戈尔丁的这个姓氏?”霍登笑颜如花。
“你觉得你的父亲只是一个赌鬼,输掉了你全家的家当,迫使你陷入这样的窘境,但真实的情况是,你的父亲其实是一个间谍,他的真实名字是埃米利奥塔提安德-伊奎里奥尔桑切布兰特,来自梵离部落,可能是诺斯尼斯大陆最顶级也最危险的间谍。”
“他已经执行间谍行动超过三十年时间,而过去五年时间在岩渊潜伏,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接近塞克佩斯学院,就在你公寓的三条街区之外。下周,塞克佩斯学院即将举办诺斯尼斯大陆最顶级的灵能者盛会,所有顶级灵能者都将聚集于此,探讨是否应该介入莱雅与卡格之间的战争。”
“届时,埃米利奥塔提安德-伊奎里奥尔桑切布兰特将会伪装成为一名清洁工,潜入塞克佩斯学院之中,对现任校长进行药物控制,药物将隐藏在他西装外套内部的腋下秘密口袋之中,这种药物就连十级灵能者也难以抵抗,它将控制校长完全听命于新的主人,也就是梵离部落。”
“梵离部落将会利用校长介入会议,首先赞同灵能者介入战争的条约,而后挑动古兰也全面加入这场战争,并且制造一系列战争冲突,迫使诺斯尼斯大陆进入全面战火局面,梵离部落趁机推翻三个国家,称雄大陆。”
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霍登带着笑容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滔滔不绝的话语如同子弹一般喷薄而出,然后全场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塔姆金直接就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呼吸。
399 无处可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声势如虹。
霍登的说话节奏呈现出渐变式的提速,从不紧不慢的谈吐慢慢地提升速度,吐字的频率和换气的间隙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却没有制造出太多波澜,无形之间地将压力叠加累积,等待最终全部释放出来的时候,已然势不可挡。
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现场所有人的耳边炸响,即使是罗本也因为霍登毫无预警爆发出来的惊人能量而陷入了震惊与错愕,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全场,鸦雀无声。
塔姆金更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就连呼吸都已经暂时被遗忘,因为他完完全全正面承受住了来自霍登的全部攻击,那双一贯懒散随意的眼睛之中绽放出了骇人光芒,全面碾压。
塔姆金就这样瑟瑟发抖地站立在原地,精神层面却不由自主地匍匐蜷缩起来,被霍登声势浩大的气势彻底碾压,丝毫不会怀疑对方一个眼神就能够让自己血溅当场的能力与决心,一点反抗都滋的能力生不出来。
“霍登,你是认真的吗?”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终于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特伦托中队长。
此时,他的脸色带着严峻的肃然,神情略显紧张。如果是以前,他肯定就不会担心,对于霍登的话语只会一笑而过;但经过今天的短暂接触,他对于霍登的能力却有着全新认识,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但霍登却没有转头,眼底最后一点笑容也彻底掐灭,“当然是开玩笑的,如此荒谬的故事有谁会相信?”
这……
现场所有人都被霍登一杆子打翻,严峻肃然的神色顿时就变得尴尬僵硬起来,不少人都开始慌乱地转移视线。
特伦托的脸色一变,扬声就想要呵斥霍登,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话语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而霍登根本就没有理会特伦托,目不转睛地锁定着塔姆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我之所以认为你是内鬼,那是因为你根本愚蠢到来不及处理证据。”
“我们的会议记录,你根本就没有销毁,而是趁着现场混乱,快速偷走,并且保存在了自己的办公桌里,右侧,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
“你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并且暗示了证据的隐藏位置。”
“当然,你会说,那证据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的,临时放在了你的抽屉里,那么,你随身携带的证据呢?”
“现在你的马甲左侧口袋里,隐藏着一张便签。原本是在西装外套右侧口袋,但刚才所有人都在关注穆梅尼大队长的时候,你意识到这可能会暴露自己,于是把便签拿了出来,放在了马甲的内侧口袋里。”
“这张便签,应该是一张空白便签。你撰写简短信息通知幕后黑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将便签下面的第二张纸也撕掉,避免在便签上留下字迹的痕迹,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追查到你身上,你也可以洗刷嫌疑。”
“你不够聪明,却足够谨慎,但有时候,因为太过谨慎,所以你需要再次确认相关证据,而不是立刻毁掉。你的谨慎,却成为了你的绊脚石,暴露了自己。”
“塔姆金先生,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轰!
轰轰!
轰轰轰!
重磅炸弹一个接着一个,全场所有人都被炸得晕头转向,因为劲爆消息着实太多,以至于一时间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错综复杂的视线全部落在塔姆金的身上,却没有人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塔姆金的双手才刚刚移动些许,一套灵能手铐就已经控制住了塔姆金!
依旧是特伦托,时时刻刻注意着塔姆金的一举一动,在塔姆金做出任何反抗之前,就已经先下手为强。
同时全面戒备的还有加斯顿和古斯塔夫伯爵的护卫,看不见的气场压力直接就锁定了整个空间的角角落落,强大的压力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寒意,紧绷到极致的压迫感令人再次屏住呼吸。
今天,三王子殿下身边依旧看不见那位神龙不见摆尾的灰西装高手,但明面上,三王子殿下和古斯塔夫伯爵都携带了护卫,清一色的黑色制服装扮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不过区区六人,却个个都是高手。
看模样,两名护卫属于三王子殿下,四名护卫属于古斯塔夫伯爵。
而此时,六名护卫全部都戒备起来,凌厉的眼神爆发出一股杀气。
“三王子殿下,三点钟方向!”
压抑到窒息的混乱场面之中,霍登的声音再次强硬地爆发出来,出声预警。
随即,六名护卫就齐齐朝着三点钟方向锁定气机,紧接着就可以感受到一股更加强大的灵能威压释放出来——
是那名灰色西装。
一股摧枯拉朽的浩瀚声势直接朝着三点钟方向蜂拥而出,人群之中的一名中年男子被牢牢锁定控制,不等那名中年男子做出反应,灰色西装就化作一道光影,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压制住了那名男子。
铺天盖地的绝对声势狠狠地朝着中年男子的肩头压制下去,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灵能波动,就可以看到中年男子膝盖一软直接双膝跪地,以一种狼狈异常的姿态被压制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三王子殿下!古斯塔夫伯爵!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试图进行辩驳,但此时整个室内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晃动不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视线慌乱地在快速移动着。
加斯顿瞥了霍登一眼,没有说话,尽管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但他还是暂时没有出声质疑霍登的呼喊。
古斯塔夫伯爵却似乎受到了惊吓,直接就躲到了四名护卫的身后,让护卫们呈现出一个花瓣的姿态将他团团保护在中间,伸出脖子来,“那个小家伙说你有问题,你肯定就有问题,你就不要狡辩了。”
虽然古斯塔夫伯爵“贪生怕死”的模样有些滑稽,但他的话语却得到了现场众人的肯定,不由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局面也就快速安定了下来。
400 证据确凿
从制服塔姆金到揪出隐藏人物,前后也就是一呼一吸的时间,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现场的惊呼和混乱都没有能够跟上,只是条件反射得惊呼着,一惊一乍的声响就好像一群业余的无知吃瓜群众。
等待冷静回神之后,立刻就有人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
“恩科皮大队长。”
刚刚被灰色西装制服的隐藏人物,赫然是第三辖区治安队的另外一名大队长,场面顿时就难看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显然,在场治安员们都没有预料到,站在塔姆金身后的另外一个黑手,居然是恩科皮大队长。
以客观立场来说,仅仅依靠塔姆金一个小小的治安员,分量确实不够,人人都猜测着高层之中应该也埋藏着棋子,所以刚才穆梅尼大队长站出来的时候,怀疑的视线着实不在少数;但平时一贯慈眉善目、总是被当作老好人冤大头的恩科皮大队长,却绝对不会是治安员们的第一个怀疑对象。
不过,正如古斯塔夫伯爵所说,因为霍登在今天建立起了足够的权威,字字珠玑都准确无误地集中要害,一揪一个准;所以此时,尽管惊魂不定、难以置信,但治安员们的第一反应还是选择了相信。
恩科皮大队长看起来确实好像是一个老实人。
即使被制服之后,试图为自己辩解,却也只是结结巴巴地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甚至因为涨红了脸颊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白色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委委屈屈的模样根本就没有邪恶罪犯的模样。
但霍登却不是无的放矢、冤枉无辜之人。
霍登发现恩科皮,却不是借助于塔姆金,而是因为恩科皮自己——布鲁特斯就注意到了恩科皮的异样,随后霍登也证实了布鲁特斯的观察:
恩科皮确实正在寻找离开的途径,他的眼睛非常活络,始终在判断不同离开路线的风险,制定最佳线路,并且尽可能不要惊动其他人,以一种平常的姿态悄无声息的离开。
塔姆金被制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恩科皮方向求助,而恩科皮则正准备执行离开的计划,要么是为了逃出生天,要么是为了通风报信,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霍登都必须第一时间阻止他——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无辜的。
所以,霍登出声示警,原本是希望利用护卫的力量制服恩科皮,灰色西装的出现则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以霍登现在的能力,他依旧没有能够准确判断出灰色西装的隐藏位置。
为了避免自己的直觉出现误判,霍登第一时间就跟上完成了进一步的检查判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你的身上有股繁堇的香气。”
其实,霍登一直就好奇着:那名职业杀手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繁堇的香气?即使是诺斯尼斯大陆的职业杀手暂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注意事项,但此前维克多和南丁格尔的凶案现场都没有残留气息,而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霍登在恩科皮身上找到了答案。
不过,仅仅依靠一点点香气,作为证据定罪还是太过勉强;而且,所有脏活累活全部都由塔姆金完成,恩科皮并不需要脏了自己的双手,他的身边恐怕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
但作为上位者的作用就在于,第三辖区治安队与南方奥逊公司的联系,则肯定是由恩科皮来完成的,真正的权力和利益,应该都是把持在恩科皮手中——否则塔姆金也不需要前往第七区吃午餐了。
霍登对着恩科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大队长,你说,我们现在搜索你的办公室,是否可以发现刚才那名杀手留下的痕迹呢?还有……是否可以发现南方奥逊公司留下的证据呢?”
恩科皮的面皮微微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双人畜无害的小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对于霍登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尽管恩科皮马上就再次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忠厚老实,但霍登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仿佛能够看透他的面具皮囊一般,眼底划过一丝嘲讽的浅笑,随后没有再理会恩科皮,站立起来转身离开。
此时,特伦托已经完成了对塔姆金的搜索。
果然,他们顺利在抽屉里找到了会议记录,还在塔姆金的马甲口袋里找到了那张白色便签——
但问题就在于,白色便签纸又应该如何证明呢?
霍登对着特伦托微微抬了抬下颌,用自己的右手做演示,“用指尖轻轻夹住便签,稍稍释放出暗元素,而后用薄薄的一层冰元素锁定压缩,就可以看见纸面之上的字迹了。”
这是霍登自己发明出来的灵能运用,为证据的鉴定开发出全新的方法。
在场治安员全部都流露出了满脸新奇的模样,纷纷朝着特伦托投去视线,然后就可以看到特伦托小心翼翼地操作起来,原本空白一片的便签立刻就浮现出了两行浅浅字体,以关键字的方式罗列出来:
“阿尔伯,倒戈,作证。”
“盛会异常,暴露。”
右侧下方签署了一个特殊符号,看起来隐隐有些类似于一个半圆弧,但因为落笔不够用力,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就差强人意,难以做出进一步判断,不过目前为止的内容对治安队来说却已经足够。
显然,塔姆金就是内鬼,通风报信,通知幕后黑手,而后派出职业杀手,在治安队内狙击了阿尔伯和伊萨;而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就看能否从塔姆金口中问出所以然来了,另外恩科皮也是一个线索。
“霍登。”特伦托呼唤住了霍登,“你知道’盛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不。”霍登干脆利落地否认了,特伦托不是伊萨,他还没有办法相信特伦托,而即使是伊萨,他也没有全盘托出,却没有想到,伊萨终究还是因为那个神秘的宴会而英年早逝。
想到这里,霍登的眼神就越发冰冷起来,但嘴角的笑容依旧保持灿烂。
特伦托细细打量着霍登,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么就麻烦你前往恩科皮大队长的办公室调查一下了。”
“好的。”霍登点点头表示了肯定,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但特伦托站在原地,注视着霍登的背影,若有所思。
401 蛇打七寸
特伦托能够察觉到霍登有所保留。
此前,霍登推断塔姆金行动轨迹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塔姆金在会议室门口偷听,察觉到异常情况,甚至还惊吓到泼出咖啡,这也是塔姆金通知杀手的决定性原因,而这件事发生在特伦托离开治安队之后,这也意味着,霍登和伊萨后续审问阿尔伯的过程,隐藏着秘密。
这些秘密,会议记录并没有记载。
如此细节漏洞,并不明显,却也并不隐秘,特伦托还是有些能力的,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现在再回想看看,阿尔伯案件全部调查完毕之后,特伦托、雷彼得斯、布鲁特斯都离开了治安队,但偏偏霍登和伊萨却没有离开。当时特伦托没有多想,满脑子就是希望速战速决地抓住那些幕后黑手,不过现在就能够品味出不同来了。
特伦托也的确想过追问霍登,但一来,自己只是和霍登初次见面而已,那件事情可能就是阿尔伯和伊萨死亡的深层阴谋,霍登又怎么可能直接向他坦白呢?二来,今天现场人多口杂,绝对不是促膝长谈的最佳良机。
深思熟虑之后,特伦托还是暂时把疑惑压制了下去,却也没有阻止霍登继续展开调查。
随后进入恩科皮大队长的办公室,调查就相对轻松了许多。
霍登仅仅只是环绕了办公室两圈,随后就注意到脚底下木板声响的细微变化,最终成功地在办公桌地毯底下寻找到一个秘密暗格。
特伦托用暴力打开灵能锁之后,隐藏的证据也就一五一十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恩科皮老实巴交的亲切形象也就彻底破灭。
暗格之中藏匿着一本账目,详细记录了恩科皮这些年来所有行贿受贿的记录,其中就包括了南方奥逊公司。
早在阿尔伯案件之前,恩科皮和南方奥逊公司暗通款曲就已经长达两年时间,而阿尔伯仅仅只是他背后调控策划的无数案件之一。
作为第三辖区治安队人见人爱的“老好人”,恩科皮通过自己人畜无害的脸孔,像今天这样背后操控穆梅尼大队长出头解决小事情,数不胜数,进而影响案件调查方向,甚至是为罪犯洗刷嫌疑,堪称驾轻就熟。
正如上文所说,阿尔伯只是诸多案件之中微不足道的一起小事件而已,南方奥逊公司也只是账目里的诸多公司之一而已。
恐怕就连恩科皮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因为阿尔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案件而暴露底细,苦心积虑经营多年的人际网络就这样被一网打尽地暴露出来,就连底裤都直接被扒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家伙!该死的家伙!
“霍登。”
加斯顿呼唤住了霍登的脚步,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但霍登的眉宇之间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翻涌上来。
“殿下。”霍登疏远地拉开了距离。
其实,上次在图书馆相谈甚欢,加斯顿就已经表明了立场,希望能够以平辈相交,可以看得出来,霍登并不是一个矫情之人,他也并不在意加斯顿的王室身份;但今天的场合格外特殊,霍登并不希望故意套近乎,于是还是保持了尊称。
加斯顿也没有生气,而是解释到,“叔叔已经离开了,你没有必要保持礼仪。”
古斯塔夫伯爵离开了?
显然,这位伯爵对于血腥的破案现场并不感兴趣,对于结识霍登也没有兴趣,甚至就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已经扬长而去。
“我知道。”霍登依旧保持着客套的距离,他自然注意到了公共区域的气氛变化,古斯塔夫伯爵的离开也让众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这是工作场合,事情最好还是公事公办,我不希望引起什么误会。”
显然,霍登和特伦托一样,他们需要借助“三王子殿下”这块招牌,才能够将南方奥逊公司拉下马来。
但如果传闻认为三王子殿下因公徇私,仅仅只是因为霍登的私交才惩治南方奥逊公司的话,这就可能成为南方奥逊公司摆脱责罚的漏洞,同时也可能影响到三王子殿下的声誉,这是霍登不希望看到的。
“相信我,即使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会保持公正与客观的。”加斯顿微笑地说道。
霍登依旧保持着礼貌的仪态,但眼神和表情还是可以感受到些许变化,“我相信,但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相信。”舆论风向,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霍登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阿尔伯案件之中,直接受益人包括了洛维特、埃塔罗、莱恩和安德森四个人,但现在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只能指证安德森,最多将莱恩也卷入进来,而洛维特和埃塔罗恐怕缺少证据,真正的高层,他们根本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
加斯顿轻轻挑了挑眉尾,表情就有些微妙起来,“怎么,你希望惩恶扬善吗?”
“不,我知道你不行。”霍登摇了摇头,“我们都希望正义能够得到伸张,但现实世界却不是这样运转的。”
平铺直叙的话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能够感受到话语背后的沧桑与沉重,这让加斯顿又再次看高了霍登一眼。
“但是,社会也有着自己的运转法则。”霍登的眼尾轻轻一挑,“我相信,恩科皮的账册里肯定能够找到洛维特和埃塔罗的名字,也许是付出,也许是收入,但不管是什么,他们都需要为了保全自己而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霍登的眼神落在了加斯顿的身上,微微一亮,“也许,帝国正在进行的科研项目可以得到更多资金,我相信他们会非常乐意支持帝国的未来发展,毕竟,他们才是这个国家发展的既定受益者。你觉得呢,殿下?”
在世界上,死亡无疑是一种恐惧,但还有另外一种深层恐惧,就是自己最在乎最重视的事情被剥夺。
有人在乎青春,有人在乎美貌,有人在乎金钱,有人在乎权力,还有人在乎爱情……而当这些“在乎”被剥夺的时候,那才是刻骨铭心的痛苦,现在,霍登就会让洛维特、埃塔罗、莱恩和安德森感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也许,因为证据不足,因为权力博弈,即使是三王子殿下也不能让他们定罪,但他们依旧将失去自己最在乎最重视的东西。
402 利益冲突
“……你觉得呢,殿下?”
霍登如此说到。
加斯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地打量着霍登,在那双模糊的懒散的眼睛之中,深深的疲倦在眉宇之间缓缓氤氲开来,若隐若现的视线光晕带着些许挑衅,不是无法隐藏,而是有意为之。
莫名地,加斯顿就回想起了塞克佩斯学院返校舞会的那个夜晚,解决案件之后,霍登就转身离开了现场,而返校舞会则成为了加斯顿的交易筹码,天下太平地继续下去,没有制造任何波澜。
但是,作为三王子,加斯顿有着他的坚持与立场,自然不可能因为霍登的一句话就轻易改变立场;而且,加斯顿有着自己的考量与顾虑,即使霍登的建议是正确可行的,他也不能轻易表态。
加斯顿没有正面回应霍登的意见,而是展露一个得体的笑容,“从你的话语来看,你似乎并不相信我们的司法体系,也不相信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对于帝国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加斯顿的反问,并没有锋芒,依旧是平时一贯的温和,但言语之间却能够感受到上位者的气势铺陈开来,那双眼睛之中闪烁的光芒更是细细地落在霍登身上,带着意味深长的重量。
霍登懒洋洋的嘴角却是轻轻上扬了些许,“殿下,我相信真相,却不相信正义。”对于伊萨,他也是这样说的。
加斯顿流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色。
霍登却没有深入讨论的兴致,“因为真相是永恒的,而正义是相对的,更重要的是,正义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短短一句话,却蕴含着太多太多内容,加斯顿细细咀嚼起来,试图发表一些看法,却需要慎之又慎,而在他开口之前,霍登的声音就再次传了过来,懒洋洋的口吻依旧没有变化,“殿下还是需要三思而后行,位置决定脑袋,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发表看法。”
如此话语就有些不太客气了。
但加斯顿依旧没有被激怒,反而是轻笑了起来,神情似乎非常轻松,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欣赏的光芒,却终究没有轻易开口发表意见,而是左顾而言他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多亏了你,否则真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公开也依旧是一个未知数,不过,你受伤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后续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潜台词就是,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合了,否则,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霍登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要求加斯顿表态,因为他知道加斯顿是正确的。
此前霍登有意识地保持公事公办的距离,就是不希望他人认为加斯顿徇私,为潜在的反对声音留下把柄,而现在,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加斯顿能够保持公正,在利益权衡之中为正义留下一点生存空间。
“谢谢关心。”霍登对着加斯顿礼貌地轻轻颌首,“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过后,霍登也就转身离开了,反正,后续的收尾和审判就是一场博弈,一场他没有办法介入的无硝烟战争。
加斯顿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霍登的离开背影上,稍稍停顿了片刻,眼波流转之间却是已经思绪汹涌。
但这样的停顿很快就结束了,加斯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恢复了一贯的上位者姿态,接下来还有一连串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恐怕,这一次事件的背后,远远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复杂。
简单来说,王室希望能够推动治安队和司法系统,但司法系统不仅束缚了灵能者的自由,同样也触动了地方贵族的特权,换而言之,图诺王室的利益与地方贵族的利益发生冲突,在治安队的执法权力方面必然遭遇诸多阻碍,即使是在图诺王室内部也存在不少分歧。
单单一个阿尔伯案件,就能够看到南方奥逊公司“操控”治安队的痕迹,而后又牵扯出南方奥逊公司胆大包天地直接在治安队内行凶灭口,没有任何遮掩地就将矛盾推上台面,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奶酪都被触动,接下来的权力博弈也就提升到更高层次的较量。
包括三王子自己,他现在也不是代表自己在发言,而是代表他所支持的整个利益群体,支持治安队和反对治安队,惩治南方奥逊公司和力保南方奥逊公司,推动司法系统和限制司法系统,这都是利益对立。
正如霍登所说,真相是绝对的,而正义则是相对的。所以,加斯顿不能轻易表态,在庞大的利益群体对峙之中,就连三王子和国王本身,也都只是代言人而已,身不由己——霍登的话语是正确的,全部都是。
加斯顿望向霍登背影的视线,这才如此意味深长:未满十八岁,居然就能够拥有如此透彻而高深的眼界!
但对于霍登来说,这却是一种负担,他宁愿自己知道得少一些,这样也就能够简单一些纯粹一些,就好像伊萨那样,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
犹记得,返校舞会的案件结束之后,三王子殿下与吉奥科莫家族达成交易,暂时压下消息、舞会继续进行。
对此,罗本怒不可遏,直接愤而离场,但霍登却能够理解,他选择了留下来。
今天,又面临着同样的局面,而这次可能成为“交易筹码”的对象却变成了伊萨。
霍登依旧能够理解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但是,他却很难再次保持同样的心态,他更加想要像罗本一样拂袖而去,然而,满嘴都是苦涩,错杂的滋味让前进的脚步重若千钧,然后,远远地,他就看到了第三辖区治安队门口大厅的两个担架。
脚步,不由放缓了下来,恐惧和悲伤牢牢捆绑住了脚踝,几乎无法往前迈开。
白色麻布底下微微起伏的曲线,勾勒出担架之上平静而安详的两个轮廓,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所有的所有都被隐藏在那片茫茫的白色之下,看不到血色、看不到伤口,仿佛这样也就看不到痛苦。
然后,就连他们的脸孔和灵魂也都一起被掩盖抹去。
雷彼得斯、布鲁特斯和罗本的身影默默地站在担架旁边守候着,微微低垂着头颅,静谧的神情透露出一丝沉默的哀伤,似乎时间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那是伊萨和阿尔伯。
403 漫长告别
一抹绚烂斑斓的鲜红色阳光投射进入建筑大门里面,整个空间都折射出一抹浅浅的橘色,明亮而空灵,似乎一不小心就打破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隐隐能够看到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尽通道。
小心翼翼地,布鲁特斯正在吟唱着祭文,那张英俊潇洒的面容之上全然看不到平时的嬉笑和风/流,挺直的腰杆和宽厚的肩膀展示出内心的肃穆与尊重,带着奇妙韵律的祭文动人而曼妙地潺潺流动着。
“圣洁崇高的乌玛尼男神,在死亡之门缓缓敞开之际,请为我们指引道路,虔诚而卑微的信徒完全臣服于你。”
“我又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因为此前的天地已经消失,大海与悬崖也都不复存在,我又看见圣城,神祇从那里降临,准备就绪,就如同新妇妆饰整齐,等待丈夫。”
“我听见有声音从灯塔传来,看哪,神祇重回人间,他将擦拭人们的眼泪,不再有希望,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灾难都已经成为过往。”
祭文,并不是现代大陆通用语,而是艰涩难懂的古代语言,难以准确明白字句的含义,但布鲁特斯那缓慢而庄严的吟唱却能够清晰传达出内心的悲伤和敬重,那是来自灵魂的情感,远远不是一字一句能够承担的重量。
慢慢地,霍登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并没有上前靠近,神情淡然、眼睑低垂,只是用视线余光打量着两片白色麻布的轮廓,就这样安静地侧耳倾听着布鲁特斯的吟唱,彻底清空大脑,安静了下来。
吟唱结束,布鲁特斯收拾着悲伤的情绪,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登,迟疑地扬声询问了一句,“霍登?你……”
雷彼得斯和罗本也双双投来了视线。
霍登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稍稍停顿了片刻,声音才从喉咙里挤了出来,“没事,先送中队长离开吧。”
就在此时,隐藏在白色麻布底下的右手稍稍滑落些许,就这样孤零零地耷拉在担架外,那沾满血污的右手蜷缩起来,似乎盛满了稀疏的阳光。
然后,霍登竭尽全力压制的情绪就这样爆发出来,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紧握拳头,却依旧控制不住排山倒海崩溃下来的情绪。
悲伤。茫然。失落。
眼看着视线就这样渐渐模糊,霍登狼狈地闭上了眼睛,却终究还是不舍,深呼吸一下,就再次睁开眼睛:
至少,他应该坦然地注视着伊萨,护送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我看见你昨晚深夜伤痕累累,我看见你在恶魔的怀抱中翩翩起舞。”
汹涌的情绪化作一阙旋律轻声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有乐符,但是,叮咚作响的旋律却悄然触动心脏的柔软,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就这样坦然而真诚地传递出来,就连那些伤口也不例外。
“夜色无边无际,我束手无策,眼眸盛满火焰,不曾因安静而熄灭,铸就美丽,铸就王冠。”
伴随着哼唱,霍登的手指再次轻盈地舞动起来,圣洁的白色光芒在两个担架底下编织出一个盛大恢弘的灵能法阵,尽管霍登现在依旧处于重伤状态,几乎无法调动灵能,但他依旧紧咬牙关固执地操作起来。
脑海深处隐隐的痛楚已经被全然遗忘,霍登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两个担架,眼神里迸发出一股坚毅的光芒,身体里刚刚恢复的一丝丝灵能又再次调动起来,进入浑然忘我状态。
灵能法阵很快就布局完全,如血残阳投射在米白色的繁琐符号之上,全部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细细地勾勒出两个担架之上的身体轮廓,仿佛又能够再次看到伊萨和阿尔伯生前最完美也最干净的音容笑貌。
“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这就是那个孩子们将继承的名字,铸就美丽,铸就王冠;铸就完美,远走高飞。”(注1)
伊萨和阿尔伯就这样平静地……睡着了,那璀璨绚烂的白色光点全部渗透到白色麻布底下,用尽最后一点点力量,尽可能地保护他们的躯体。虽然那两具躯体都已经残破不堪,但至少能够完整地离开。
悠扬而委婉的哼唱,带着淡淡的悲伤和浅浅的苦涩,如同五月初夏傍晚的阳光,轻盈地暖暖地洒落下来,似乎就连指尖都能够感受到阳光翩翩起舞的脚步,但稍稍收拢指尖,阳光就如同沙粒般泄漏满地,那种失落和遗憾的哀伤,在唇齿之间氤氲开来。
有时候,微笑比眼泪更加沉重。
缓缓地,霍登终于迈开了脚步,每一个脚印都是如此缓慢却如此坚定,最后在伊萨的身边停靠了下来。
霍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伸出白色麻布之外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荷绿的糖果,轻轻地塞入掌心之中,将那已经冰冷到僵硬手指握紧,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伊萨的整个拳头,那股冰冷穿透掌心的皮肤渗透过来。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布鲁特斯流露出了担心的神色,雷彼得斯试图上前劝告一下霍登,但布鲁特斯朝着雷彼得斯投去一个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这是霍登必须做的事情——
霍登必须亲自和伊萨告别,否则,霍登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也是他们这群朋友所不能代替完成的事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霍登身后,陪伴着他走完这艰难的一段旅程。
雷彼得斯回头看了看罗本,那张清冷严肃的冰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注视着霍登,雷彼得斯终究也还是停下了脚步。
然后,霍登缓缓地往前弯下腰,靠近伊萨的耳边,试图说点什么,第一次却没有成功,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这让霍登嘴角的笑容无奈地轻轻扯动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脆弱,而后再次尝试。
这次,沙哑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它的轨道,“伊萨中队长,我会记住的,我发誓。”
他会记住,追逐真相。
他会记住,伸张正义。
他会记住,即使是在恶魔的怀抱之中翩翩起舞,即使是虚弱无力地跪下双膝,即使是站在绝境之中,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伊萨的使命和梦想,为了信念、为了正义、更为了真相,抗争到底。哪怕代价是生命。
这些,他都会记住的。
注1:野兽(monster——mumford & s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