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一班车
尤利尔打开休息室的门,阴影顿时冲进了房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的灯泡,觉得光线好像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他拉上了灯。
门外是蓝紫色的夜幕,星辰隐约。对街的店铺外点着蜡烛,却也只能勉强看清牌匾上的四叶草标志。
没有行人的长街落着寂寥的雪。
时间不早了,他应该尽快赶到车站。洗衣店的爱玛女士总是变着花样的让学徒加班,然后为了省电将他们从休息室里赶出去。
尤利尔在松比格勒当了三年的学徒工,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加班的学徒能在休息室过夜的。
除非是爱玛女士女儿的恋人,也许他们会趁着休息室里没人,悄悄地在里面耳鬓厮磨。
遗憾的是,爱玛女士的女儿的确是亲生的,她大概很难找到男朋友。
尤利尔把领子上的扣子扣紧,走在沉默的街道上时,脑子里还转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傍晚的松比格勒没有大风,他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一片片的雪花笔直的坠地。但即便现在并没有到化雪的时候,尤利尔还是感到寒意刺骨。
他扶着栏杆从石阶上下去,街道的尽头立着一个灯箱,旁边是车站的路牌。公告板挂在灯箱和路牌之间,上面贴着今日份的伊士曼王国日报。
标题是提前到来的霜之月。
尤利尔认识字,他曾在修道院的私立学校里上过几天课,这也让他在应聘的时候脱颖而出,成为了爱玛女士的店铺学徒。
鬼知道洗衣店的学徒要识字做什么。
站牌上覆盖着亮晶晶的冰霜,却也能让人勉强辨认出来,由萧条的南城到中心区的松比格勒有七站。尤利尔看了看自己洗衣服时泡得发白的指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清理掉上面的霜迹。
他在灰扑扑的站亭里等了许久,公车也没到来。尤利尔没戴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外面的雪幕越发密集起来,就在尤利尔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远处钟楼的刻点时,已经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任何景物了。
他有些忐忑。
如果没能赶上车,他就只好回到休息室里了,那样第二天就会被愤怒的爱玛女士克扣工资……等等,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休息室的钥匙,除了旅店哪也去不了。
只是他的焦急并没有什么用,交通公司决不会为他的焦虑多加一班深夜的公交。尤利尔一边不安的等待着,一边在站台上踏着步子取暖,他的眼睛四处乱瞟。
灯箱的光芒照亮了布告板,他的眼神停留在报纸上,开始读起标题下面的文章来。
由于莫里斯山脉的隧道塌方事故,今年的收获之月终止……南部地区出现了大范围的降雪,有占星气象塔的专家称这并非是霜之月的提前,而是收获之月的季节特征出现了变化,今年的霜之月依旧会在漫长的一百五十天后结束。
霜之月共有一百三十天,是王国最冷的月份。以往的收获之月会有七十天整,但今年由于莫里斯山脉大范围坍塌的缘故,寒流经由缺口涌入伊士曼王国,致使收获之月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尤利尔很想知道,伊士曼王国对于漫长的霜之月有没有发出什么休假的公告来。
本月底,王国地质测绘局即将就安格玛隧道坍塌事件,对事故遇难者的家庭发起慰问……
弗莱维娅女王通过了议会提交的海洋法案,对于骑士海湾的开发即将开始。
第六十一届低龄儿童教育政策改革……
边境城市遭受雪灾……极黑之夜降临。
雪灾?
现在可还是收获之月的中期啊!
幸好这里是四叶城,他忍不住庆幸到,这里白天还能看见太阳。假如是更南边的威尼华兹,那么现在多半已经是深冬了,听说那里甚至每年都有长达二十天的黑夜。
那就是传说中的极黑之夜。
洗衣店的学徒几乎无法想象世界上还会有如此酷寒之地,居然连太阳都不愿意在那里出现了。
伊士曼王国是典型的寒带气候,也就是昼长夜短、冬长夏短,在学徒的记忆里,炎之月的阳光就和商店橱柜里的呢子大衣一样珍贵。
尤利尔渴望一件厚实的外套很久了,可惜别说呢子,就连商店里的最便宜的棉衣他都买不起。学徒的工资仅能填饱肚子,还要时常面临爱玛女士的克扣。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修道院的乔妮夫人送给他的,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雪渐渐停了,可尤利尔宁愿它在下一会儿。风变得猛烈起来,灯箱上流淌着融化的水珠。他仅仅是在这里站了十分钟,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冻住了。
嘀嘀——!
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街道的尽头总算响起了汽笛声——
或者是别的什么声音。
尤利尔诧异的抬起头来,长长的悠扬的尖锐鸣响在街道上回荡着,他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盖亚女神在上,松比格勒哪里来的火车汽笛?
没有留给学徒思考的时间,银灰色的火车头从长街的一端冲进了马路,那气势根本让人分辨不出它有没有减速;拉响的汽笛由左到右的环绕,掀起的积雪好似礼花一样从车轮中飞溅出来。
可怜的学徒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猛烈的气流撕扯着他的大衣,领子上的扣子忽然崩掉了。
狂风中尤利尔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着火车一头扎进了拐角处的雕像喷泉中。被突然降温凝固的水流哗啦一声碎成了粉末,然而身下的石质天使雕像却丝毫无损。他能透过这辆幻影般的火车车身看到对面的街景,但车窗玻璃的部位则模糊不清。
极速驶过的列车宛如海市蜃楼,却切切实实对现实造成了影响。
当——当——当——
而后又是塔楼的钟鸣。
这声音宣告着,午夜到来了。
与此同时,火车缓缓地停止。学徒眼睁睁的看着急掠而过的车身由动转静,玻璃上的影子又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尤利尔想要后退,错愕转换而成的恐惧让他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混沌。
嘭得一声,灯箱熄灭了。光线却还在,照得车站里一片朦胧。
他刹住脚步,寒意自脚跟蔓延上了脊柱,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学徒转身就跑。
而后尤利尔听到了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
“你要去哪?”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第二章 两点之间
“我……我不坐了……”
学徒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的嘴唇哆嗦着,身体僵硬得好似木柴。由于背对着银灰色的幻影列车,他只能从站牌的玻璃上看到身后逐渐打开的车门。
一时间尤利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他试图在心里向盖亚女神祈祷,但赞词只会那两句。这一刻尤利尔无比懊恼自己在修道院里学习时的懈怠,他发誓如果能够重来一遍的话,那本足有两指宽厚度的福音书他无论如何也要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你背下来也没用,盖亚早就死了。”黛布拉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底上不上来,是打算在车站冻死吗?”
“……”
正在偷偷挪着步子的尤利尔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连颤抖都止住了。
他看着玻璃中的倒影——
一个深蓝色格子短裙制服、戴着白手套和小巧贝雷帽的少女站在站台上。她的领子别着歪歪扭扭的徽章,上面的字母要人把脑袋斜下去六十度才能读得清楚。
浮云列车检票员:d.d
“你、你是人类吗?”也许是少女并没有露出恐怖的姿态,言谈举止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年轻女郎一样,让人生不起提防的心理。小学徒呆了一呆,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
“我?我是检票员,不是什么人类。”结果检票员小姐就像全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样,以一副不耐烦的姿态说道。
她昂起下巴,耳朵上的珍珠坠摇了摇,浅棕色的发梢缠在了上面。“你上不上车?不上车就赶紧去死。”
等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类是个职业……尤利尔被这种不按套路的回答和重复的反问打蒙了,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很担心自己说出拒绝的话下一秒就被“去死”了,但用一个正常的十七岁的洗衣店学徒的思维方式来考虑,他是疯了才会坐上一列可疑的幽灵列车。
谁知道它会开到哪里,总不可能是南城吧?
“南城?那么近?”检票员小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这时尤利尔才注意到她的瞳孔是淡蓝色的。“只有三英里而已,这点距离你走着都能回去了!这么拼命干嘛,寂静学派没教过你们选择最优的选项吗?我就说那些人整天不干正事,德拉她还让我少说两句……”
尤利尔扭过头,满脸茫然的看着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南城与松比格勒只有三公里的距离,也不知道寂静学派和德拉是什么,但他现在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d.d小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会伪装成一个人畜无害的女孩子,还穿着古怪的制服在站台上对着陌生人大倒苦水么?
尤利尔发誓,在任何一本有着正经出版社的福音书上都不可能找到有类似描述的邪神。伊士曼信仰女神盖亚,祂是一个庄重肃穆的神祇,而与之对应的恶魔都是凶残、疯狂的。
这两者的画风差别过大,强行想象到一起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可这列奇异的列车停在这里,总该是有原因的,即便这与他可能没什么关系,但不妨他做出假设。于是学徒大着胆子,打断道:“你……你要送我回家吗?”
“做梦!我是检票员,不是列车司机,你就不怕我开到花坛里去?”
黛布拉义正言辞的拒绝道。
……尤利尔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喷泉,决定接受“喷泉又不是花坛”这样的解释。
“那、那你为什么会……”尤利尔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一下现在面临的局面。他指了指幽灵般的诡异列车,又指了指黛布拉——结果被少女拍了下手背:“不礼貌的家伙!”
学徒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上车吧,在同一站停留太久可不行。上车后会有乘务员给你解释的,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不冷吗?”黛布拉一挥手。
“可是,这不是去南城的公交——”
“它的确不是公交,但送你到南城却没问题。”
检票员小姐拉住学徒的手腕,半强迫的把他拽上了车,尤利尔拼命挣扎着:“等……等等!你不能……救命啊!”
这样扭动着不配合的过程中,学徒不经意间看到了钟楼。夜幕在雪停后变得澄净起来,星光笼罩着十二刻度的底盘。
他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
那里分毫不差的宣告着此刻此时的钟点,是所有指针并拢在一起的整时午夜。
列车停时是午夜;
他与黛布拉交流了几句,慢吞吞的磨蹭了一会儿后,依然是午夜。
时钟静止了!
这一瞬间的愣神,尤利尔就被拽上了车。他绝望的看着灰扑扑的车门合拢,被检票员小姐粗暴地按在椅子上。
列车上的座位是那种柔软的皮椅,尤利尔在王国列车的宣传单上见过。不过那辆列车已经停运了,原因就是莫里斯山脉的隧道塌方,导致伊士曼王国唯一的一条铁路暂时无法投入使用。
可学徒坐在上面,一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黛布拉系安全带的样子像是在捆扎一卷即将扔进壁炉里的木柴,那件格子制服晃得他眼前发晕。
他努力转移着自己的不安,因此四处打量这一段车厢——
整齐的座椅排列在两侧墙边,中间留出的空隙很大;地上铺着一层地毯,被两个人踩得满是雪水脚印,让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了惭愧;银灰色车身的内里是光滑的铁壁,似乎工人忘记了给它刷上防锈蚀的白漆。
除了车身两侧都存在的车门,还有大块的玻璃嵌在铁壁上,它们比商店的橱窗还要明亮、洁净。外面的景物被亮处的车内景色覆盖,不过学徒小心翼翼地望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照明的灯泡。
他想到车站里灯箱熄灭后,依旧存在的莹莹亮光,不由得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
尤利尔相信,从来没有哪一个洗衣店的学徒会拥有这样的经历——伊士曼王国崇拜女神不假,但人们都很理智的把它当做一种纯粹的信仰而非事实。恶魔是虚幻的,神也不存在于物质世界。
前者或许会在某个人的心底出现,鬼祟的蛊惑他堕落,而后堆积的阴暗最终酿成恶果——这就是人的恶意。
后者则是人们喜爱的,那些美德与善行的化身,当一个人虔心敬奉着祂,自然就会得到幸福和安宁。
而一列能够行驶在马路上、在午夜时分穿梭城市的半透明列车?福音书上没有记载,尤利尔也没听过类似的都市传说。
它是人类不可知的神秘,是夜晚万物安睡时永不停歇的幻影载具。
学徒在恐惧之余,居然莫名的感到了一种兴奋,他觉得很刺激。
嘀嘀——
“欢迎乘坐浮云列车,请从对应车门通行。”
“列车即将启动。”
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让人无从分辨来源。如果不是将音箱设置在了墙壁内部,那么就只有与灯光同样的解释了。
尤利尔没坐过列车,也没关注过王国的铁路发展。他隐约记得报纸上贴过喷着白气的火车头的照片,那是几个月之前的时候了?
但除了皮椅,这辆列车好像完全没有与王国列车相似的地方。首先它不需要轨道;其次,它可以穿入喷水池的雕像……等等,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因果关系?
学徒胡思乱想着。
“好了。”而就在这时,黛布拉总算系好了安全带。她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满意足的感觉坐了下来,就在学徒的正对面。尤利尔注意到,她并没有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接下来,我们有三英里的路程要走。”检票员小姐说道。
三英里和七站地……学徒这才意识到,她说的可能是直线距离。
他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起来。
紧接着,仿佛是手柄被猛的一推到底,与停车时逐渐降速完全不同的,最前端的车轮疯狂的转动起来——列车宛如箭矢脱离弓弦一般冲出了车站。
推背感几乎让绷紧的安全带松开了。
尤利尔发出一声尖叫。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刺激的感受,因为没有任何一辆公交车敢于在城市里用如此离谱的速度运送乘客,不过今夜他体会到了——这种超乎想象、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撞死在什么障碍物上的疯狂极速!
还好,这辆车是可以穿过物质的……学徒在第一声克制不住的尖叫过后,立即意识到了这点。他在检票员小姐嘲笑的眼神中懊恼的闭上了嘴。
然而忽然之间,就在列车可能存在的发动机发出咆哮的瞬间——
尤利尔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前面的座椅毫无预兆的变得虚幻起来,紧接着是桌子和墙壁。而作为车窗的玻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怜的学徒都一无所知。
列车消失了。
他一头撞上了街道拐角处的喷泉雕塑!
学徒立刻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他顾不得什么检票员小姐了,在空中拼尽全力的挣扎。然而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雕塑就远去了,等到堵在嗓子里的惨叫发出声音,尤利尔已经以一种诡异的悬空状态穿过了无数面墙壁和影影绰绰的一堆东西。
他就这么一路尖叫着跨越了松比格勒到南城的三英里,而后重重的摔在地上。安全带已经被挣开了,洗衣店学徒就这么茫然的趴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脸朝上,微微斜对着检票员小姐的高跟鞋,黛布拉低头一看:学徒苍白浮肿的脸颊上镶着一对瞳孔扩散的眼珠,脖子上青筋暴起。
她被吓了一跳。
短暂的路程耗时也短暂,尤利尔还没来得及反应,列车就已经停止了。
而后处于懵逼状态的学徒感到自己腰上挨了一脚,还伴随着少女恼羞成怒的低吼:
“你看够了没有!”
被冷不丁这么一喝,尤利尔这才摆脱了循环撞墙的刺激。他无意识的眨了眨酸痛的眼睛,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地喘着气。
“……”
还没看够?
可怜的学徒还迷糊着,就被愤怒的黛布拉丢出了车门。
尤利尔晕晕乎乎的躺在了石阶上,他感到腰酸背痛,但更多的是灼热。
夏日的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第三章 诺克斯
酒吧里人声鼎沸。它或许在其他地方会被叫做酒馆或者夜店什么的,但在宾尼亚艾欧,它就叫做酒吧。
塞西莉亚正在酒柜前的吧台上撑着下巴打瞌睡。她的麻花辫和身下的红木案几一个色系,软塌塌的帽子扣在脑门上,看起来像是耷拉在耳朵上的牛舌头。
砰砰砰!
一位客人走过来,用手掌拍了拍桌子。那是个大鼻子的矮人佣兵,腰间挂着一串小锤子小镐头这类的东西,像是脏兮兮的大号玩具。鉴于身高问题,矮人只能拍到吧台的侧面。
他粗声粗气地说:
“麦克斯蜜酒!听到没有,你这懒惰鬼!麦克斯蜜酒!”
吧台都快被他拍倒了。
酒吧里传出零星的笑声,矮人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这帮看热闹的家伙,让他们忍着笑挨个转过脸去。然后又把头昂起来,脸色涨红的盯着被惊醒的女孩——他在酒桌上一连吼了十几声,睡得正香的塞西莉亚都没有理会他一下。
女孩从梦中惊醒,没人能在这样的打扰下睡着。她慌慌张张的将辫子甩到身后,眯着眼跳起来:“好的!我听到了!马上给您拿——?”
话到一半,塞西莉亚卡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好像并没有人。
她下意识地推了下滑到鼻尖的眼镜,“先生?您在哪一桌?”
佣兵们轰然笑作一团。
当尤利尔恍恍惚惚的推开门时,涌入耳畔的就是嘈杂的笑声。他眼前依旧重叠着幻影,耳朵里似乎有一千只麻雀在叫,笑声和拍手仿佛错乱的鼓点,敲得他头脑昏沉。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一个粗哑、狂躁的咆哮声冲入耳膜:
“给我麦克斯酒!我就在你前面!”
“你这个瞎子!”
……
塞西莉亚手忙脚乱的从柜台下翻出一瓶酒来,费力地拔掉了软木塞。等到将盛好的酒杯递给那位脾气暴躁的矮人先生时,女孩才暗自松了口气。
矮人从自己的大鼻子里吹出一声冷哼,很不满她的举动让自己成为了酒吧的笑料。他攥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一枚灰不溜秋、刻着奇特花纹的东西丢在吧台上:
“不用找了,给我随时续满!”
女孩忙不迭的点头,重倒了酒后才把那小东西拾起来,在抹布上用力的蹭着。
她一边懊悔着自己又在工作期间睡着了,一边在心里升起了感激:如果被酒吧的老板知道自己的偷懒,她很可能失去这份工作,不过即便自己总是在吧台上睡着,这些酒吧的常客佣兵们却谁也没有将情况捅到老板那儿去。
哪怕刚才她迷糊之下没看到的矮人先生,也只是态度恶劣了一点罢了。塞西莉亚看着手里的钱币,心想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矮人没有再喝掉蜜酒,他端着杯子回到自己的餐桌。靠门边的几个穿着皮甲的人顿时掌声热烈起来,他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予了他“英雄般的待遇”。
“麦克斯蜜酒好喝吗?”
“分我一点,帕因特。”
“你该把酒瓶拿过来的,不然一会儿塞西拉又睡着了!”
他的同伴,姑且算是朋友们在餐桌旁起哄。
还有更过分的,一个橘红色皮肤、套着不对称的皮甲和战裙的佣兵做了一个夸张地推眼镜的动作,哪怕他的鼻梁上什么也没有,声音朦胧的喃喃道:
“先生,您在哪一桌?”
他对面的同伴笑得险些把桌子掀过去。
“嘿!你们这些混账家伙!”矮人帕因特的鼻子都气红了,他跳上椅子,伸出手猛的一拍桌面,餐盘和刀叉顿时来了一串连滚翻。
“都安静点!安静!有新的客人来了!”
酒吧里一时间安静了。
尤利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抬起头来,发现一双双或大或小奇形怪状的眼睛都紧盯着他,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焦点。
学徒后退了半步,犹豫着要不要夺路而逃。
思维重新变得有逻辑起来,断掉的意识开始连接。终于找到回了感知和思考能力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明白几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
这里是什么诡异的地方?
浮云列车把自己送到了家了吗?
“……”
尤利尔咽了口口水,无比后悔起自己刚刚推门而入的莽撞行为。
同时他自己有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决不是他的家。
令人迟疑的寂静在酒吧里持续了几秒钟,人们纷纷打量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看着他瘦弱的身躯和浮肿的脸颊,以及丢了一只扣子的衣领。
或许是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是招待客人,吧台后的红头发女孩揉了揉眼睛,又把因为低头而再次掉下去的眼睛推上来,怯生生的说道:
“这里是诺克斯酒吧,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诺克斯……酒吧?”尤利尔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一间用于聚会、歌舞、娱乐多过酒厅的地方,是伊士曼王国常见的休闲场所。
那这些人应该是在举行某种另类的宴会,比如流行的化装舞会之类,需要给自己套上奇奇怪怪的面具和五颜六色的服装……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他很自然的明白过来,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他没有按规矩来。虽然尤利尔并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改变自己的体型的,那八成是他以这个洗衣店学徒浅薄的见识难以理解的东西,就像报纸上描述的蒸汽机或飞艇一样,现在又多了一辆奇怪的列车……
但他很有打扰了别人宴会的自觉。这是被爱玛女士呵斥出来的习惯,先道歉总是没错的,客人们不会为了一个小学徒而抛弃自己的风度。如果还能赶紧离开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辆见鬼的火车到底把自己送到了什么地方?
他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轻轻带上了门,挂在把手上的风铃差点被他失手扯下来。在一众“化装宴会成员”的注视下,尤利尔落荒而逃。
帕因特咕噜一声灌下去一大口酒,回头对着茫然的吧台女孩说道:“别管他,塞西拉,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人们也纷纷表示赞同,来安慰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塞西莉亚,酒吧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咔哒。
突然,大门毫无预兆的打开了,酒吧立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个脑袋从缝隙里探出来:“对不起,能问一下……这是法夫兰克大道吗?”
少女木木的点头。她咬咬牙,刚想说什么,忽然那个脑袋一缩,门又关上了。
风铃声在门口回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鼻子矮人咳嗽一声,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他只是想委婉的表达对方不会在意塞西莉亚睡觉的意思,但学徒去而复返的事实的确让他有点难堪。
“别理他。”帕因特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凶恶一些。因为与他同桌的客人里已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连塞西莉亚都将呆呆的目光转向了他。
他恼火的低吼道:“那是只个冒失鬼,我敢打赌他连自己在法夫兰克大道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
这时风铃剧烈的抖动起来,当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人们默契的闭口不语,塞西莉亚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他们就看着那扇有些年头了的旧木门砰地一声撞上了墙壁,那个小伙子一边惊恐万状的频频回头,一边连滚带爬的冲进门,仿佛有鬼在追他一样。
学徒声嘶力竭的喊到:
“这里是法夫兰克大道,南街区181号?!”
“是又怎样?”大厅里有个人回答。
尤利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我家!”
滚动的风铃停住了,酒吧里鸦雀无声。
第四章 伸出手
五分钟后。
尤利尔神色僵硬的坐在吧台前,眼神忍不住四处打量。这是一间很有年代气息的酒馆兼餐厅,地板是木制的,吧台和酒柜也是实木的;餐桌椅子稍好一点,盖上了桌布和皮垫,但吧台前的椅子依然是硬邦邦的。
不过这样就好,他任由大脑放飞自我,那辆列车上的座椅类似的东西,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慢着,这可不行,他还要回去——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法夫兰克南街区181号去,而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诺克斯酒吧。
可怎么才能回去呢,当学徒冲出门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对面本应是一家无人问津的杂货铺,现在却变成了裁缝店;每每在冬天就好像棺材似的一间间狭小破旧的窄屋,成了干净整齐的漂亮小楼。
还有最明显的:提前到来的霜之月——尤利尔还记得那个天气预报的标题,被雪淹没的站台、刺骨的寒风以及灯箱上的冰霜。然而他望着窗外,现在只有盛开的紫丁香与炎之月的阳光。
这让学徒意识到,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不是被拐卖到了另外的地区那样的小事,而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
世界穿梭。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尤利尔忍不住扪心自问。除了被留下加班外,他这一天干过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只有不明不白地搭上了那列古怪的无轨列车。
“它没有把我送到家。”学徒的脊柱好像被抽走了一般,他几乎要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不……它做到了,它把我送回了另一个世界的家,法夫兰克南区181——见鬼,它居然是个酒吧?”
这里依然是伊士曼王国,四叶原野的主城依然有着繁华的松比格勒、并且距离萧条的法夫兰克大道仅七站地。两条街之间的公交线几乎横跨了大半个城市,直线距离却只有短短的三英里。
而这三英里过后,尤利尔被扔在了一家酒馆门口,还是生意不错的那种……
或许是破旧的长街看得久了,学徒脑子里给这家酒馆的第一个形容词竟然是热闹。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光滑的酒杯,这杯咖啡还是那个脾气暴躁却意外的心地善良的矮人送给他的,学徒除了一张用来乘车的纸币外身无分文。
可这个世界的伊士曼王国不流通纸币。
因此即便在原来的世界里南区181号是他的家,现在尤利尔在诺克斯酒吧里点单也是需要消费的。
吧台后的女孩还在蹭着那枚硬币——这里通用一种怪异的金属作为货币,而且购买力似乎有点过分了。正常来说一枚硬币应该是一个货币单位,但它竟然可以买下整整一大瓶的蜜酒。
哪怕麦克斯不是什么出名的品牌,那也毕竟是酒。
尤利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身材矮小、穿着皮甲的先生总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不过学徒还是很感激对方的:在他脱口那句话后,帕因特是唯一一个没笑的人。要知道当时的声音几乎能把酒吧的房顶掀起来。
那个从长相到身材都让人难忘的矮人,尤利尔想着。当然,老实说,他在这一屋子的妖魔鬼怪中其实也不是那么显眼,但绝对很有特色。
学徒还记得他愤怒地翕动着鼻翼,冲上来拽着自己的衣服,那力道之大甚至于将尤利尔拉地不得不弯下腰来;然后一个咆哮声盖过了所有的狂笑,就像尤利尔冒失的第一次踏入店门时一样:
“你这个讨厌的小骨头!风箱旁的黑苍蝇!该死的,谁让你进来了?!”
学徒被他吓呆了,飞溅的口水一时间都忘了躲开。
酒吧的木门隔音效果不错,起码尤利尔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恰巧隔空抽了矮人的耳光,帕因特的语气说是蛮横的质问,反而更像是恼羞成怒的发泄。
尤利尔不敢出声,酒吧里的人却纷纷起哄;他们敲着杯子和碟盏,边吼叫边鼓掌,比学徒见过的四叶城游行还要热闹。
“好样的,小伙子,你真有意思!”
“我们都听到你的话了,帕因特,愿赌服输!”
“嘿,你赌什么了?我还没开盘呢!”
“你想住在这儿?有志气啊伙计,我支持你!别忘了到时候给我们免单就行。”
“把埃兹撵下去!”
矮人帕因特气得吹胡子瞪眼:“行了!都滚开,你们的酒不喝了?”
“我们只是找到了下酒的好戏而已,别在意这些小事。”那个模仿他说话的橙脸人笑呵呵的说道。
帕因特不理他,扯着学徒的衣领晃了晃,扭过头来瞪着眼睛:“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尤利尔还沉浸在古怪的被一群陌生人给予掌声的自豪中,这时赶紧回过神来。那种没来由的荣誉感使他打了个冷战,学徒并不清楚,那其实是被人尊重的感觉。
虽说这尊重来得莫名其妙就是了。
“我……我只是想回家。”
“回家?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儿就是……我是说,一列火车,是那辆车!浮云列车——它把我拉到这里的。我当时还在车站等车呢!”
帕因特一脸不信,“门外可没有铁轨,小子,在聪明的矮人眼里,那根本连谎言都算不上——它太没水准了。”
“我说的是真的!那是、那是一列透明的……”学徒焦急起来。
“伊士曼只有一列火车。”
帕因特打断道,“那是我同伴们的杰作,当然已经是过去了。好了,小子,火车的事矮人比谁都清楚,没人可以把它开出安格玛隧道。不过等着吧,我们不会沉溺于过去的失败,很快王国就会有新的列车的。”
“你太慌张了,伙计,昨晚没睡好吧?可能是产生了幻觉,这事儿还是蛮常见的。塞西拉,给他倒一杯咖啡吧,我请客。”
这位好心的矮人先生并没有计较尤利尔的无心之举,他有的时候的确很暴躁,但并非不讲道理。
塞西莉亚同情的点点头,向后一甩辫子,转过身去磨咖啡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凑热闹的人们也散开了,他们回到自己的餐桌旁,彼此大声的说笑着,还会冲着大鼻子矮人比出一些只有他们能看懂的手势。
帕因特也毫不示弱的回敬这些家伙。
留下尤利尔一个人站在吧台边上,呆呆的一动不动。
王国只有一列火车——
安格玛隧道塌方事件?
报纸上的新闻一闪而过,尤利尔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来。
学徒感到浑身发冷。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回家之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
见尤利尔盯着她手里的硬币,少女第一反应就是背手把它藏起来。但她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怜人应该没见过这枚金币——那真的是金币,只不过有些太脏了——对方只可能是对它感到好奇罢了。
于是塞西莉亚主动的伸出手,在学徒直愣愣的眼神前晃了两晃:“这是阿比金币,上面印着女王的头像。不擦干净的话,埃兹先生会辞退我的。”
“阿比金币……埃兹先生?”
尤利尔心想女王应该是弗莱维娅陛下,但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出口。王国法律可不是吃素的,对他们这些最底层公民的约束更是严格。学徒可不想因为口出不逊而被巡警抓进地牢里。
那样他也会被辞退的……等等,既然家变成了酒馆,那么爱玛女士的洗衣店会怎么样?它会直接消失,还是变成些别的什么地方?
盖亚女神在上,等我找到那班列车都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这段日子里没工作可要怎么办?!
学徒顿时为自己的工作单位而深深地忧虑起来。
“阿比金币,喏,就是它了。”塞西莉亚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少女犹豫片刻,还是将拇指大的扁圆金属放在了桌子上。
擦干净的金币闪着光,朝上的一面刻着漂亮的花纹,它们构成一个抽象的女人的侧脸。
但天天都能在报纸和相片上看到女王的样子,尤利尔还是凭借着这寥寥几笔找到了伊士曼王国君主的影子——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鼻子矮人。对方是怎么将金币变得那么脏的?就没有巡警以损害王室形象的罪名来敲打他一下吗?
还有矮人,尤利尔下意识地以为这代表的就是矮个子的人。他们八成是有什么疾病吧,也难怪脾气暴躁。
——假如帕因特知道自己收获了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家伙的同情,恐怕会气得拆了他的“小骨头”。
塞西莉亚还在热心的给学徒解释:
“埃兹先生是我的上司,也就是诺克斯的老板。他也是个好人,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收留了我坐吧台的。”
然而她对面的尤利尔不这么想,他回忆起自己的曾经,也就是学徒生涯开始之前。那时候修道院经济窘迫,将收留的大部分孩子都赶了出去;在尤利尔几乎要冻死在法夫兰克的一间棺材屋里的时候,爱玛女士也是这么做的。
她以近乎没有的价格雇佣了许多童工,给他们一天一顿饭。尤利尔当时以为爱玛女士就是女神派来的天使,甚至还在每餐前为她虔诚的祷告过……直到他偶然看到了一张夹在衣服内层的名单,在那上面剥削和压榨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个底层的童工学徒是愚昧无知的,但如果他识字,报刊与标牌,甚至广告单都会拓宽他的视野;他将对自我与世界诞生浅薄的认知,而这认知又会推动思考。
尤利尔相信,在招收学徒的时候爱玛女士一定没有考虑过,识字会带来的不仅仅是那点微弱的优越感,还有更多识破人们伪装成善意的谎言的可能。
希望那个埃兹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少女胡萝卜一样的麻花辫,尤利尔默默地想着。
“你也是个好人。”他轻声道,“你和那位矮人先生,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我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塞西莉亚的脸颊上透出一点被赞美的红晕来。
第五章 王国会议
长长的议桌两边坐满了人,议会厅内却寂静无声。
谁都不愿意开口,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伊士曼王国遵循古老的贵族议会制,在条约的约束下,不论地位高低,每个人的发言都有着同等的分量。因此这些人不是在等待会议的收尾,而是在期待某个人率先表态。
忽然黑暗中冒出一点橘红色的火星,伴随着深深吸气的声音,火星忽明忽暗。
缥缈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着。
有人在这肃穆庄严的场合中旁若无人的点了烟。他面露陶醉的一吐一抽,脑袋立刻像被迷雾包裹住了,让两侧的与会人员不自觉的偏了偏头。
这是个五官深刻的年轻人,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他没有嚣张的将鞋子搭在桌上,因为上面摆着水杯;即便笔挺的正装似乎套在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身上,袖子被卷起来,扣子只扣了一半;精致的黑领结转了一百八十度系在脖子后面,让他的脑袋活像个礼盒。
最让人讨厌的是那双眼睛,即便它们的主人的动作除了点烟都很规矩,可它们却很不老实的转来转去。有时漫无目的的打量,有时在一众贵族们的身上游移,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有什么想法吗?公爵大人。”有人忍不住讥讽道。
被点名的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幕,这位王国的公爵,公国的国王坐直了身体,环视一周,而后慢悠悠的放下烟。他清了清嗓子,张开嘴。
“我反对。”
然而在他说话前,一个冷漠的女声率先发言。那声音既不嘶哑也不悦耳,但听起来却足够立体。
方桌上跳出了一个圆圆的星纹符号,表示一票赞成。
这个女人说道:
“说实在的,我反对这样无意义的探索,并不是为了将预算划拨进私人的口袋。首先,既然万物有其意义所在,那我认为价值才是意义的体现……从讨论开始至今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了,这项计划真的给我们、给王国带来了什么收获吗?”
没有人回应,只有被抢了话头的公爵大人皱了皱眉头,正要反唇相讥,那位女士梳理了一下鬓角黑茶色的碎发,慢条斯理的补上一句:
“其次,不好意思,我总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抽这种劣质的卷烟。梅塞托里公爵,请麻烦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你知道有种东西叫做烟斗吗?”
“……”
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了起来。
年轻的公爵大人脸色忽青忽白。
这时,一身长西装站在议事桌首座旁边,作为书记官的诺曼爵士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特蕾西女士,请不要谈论与议会主题无关的事情。”
王国贵族会议的主题是莫里斯山脉的隧道重建,几日前由于未知的原因那里出现了大范围的地陷,致使即将完工的王国铁路不得不暂缓投入使用。
只是持续了六十年的铁路工程一夕毁于一旦,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议会讨论的正是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这显然与烟斗无关。
卷烟公爵挑着眉毛看了一眼对面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子锋利的女性贵族,从鼻子里喷出了更多的烟雾:“我赞成。”
符号立刻跳了一下,看起来复杂了一点,也重新变暗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换得特蕾西轻蔑的一瞥,却好像唤醒了一桌子沉睡在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样,贵族们纷纷开始投票表决,气氛诡异的热烈了起来。
诺曼爵士低下头记录。
等他停下笔,桌子上的符号已经变成一个微缩的星之球了。无数亮晶晶的星屑在莹白的主体周围飞舞着,淡金色的星纹纵横交织,宛如璀璨的艺术品。
由于第一票是反对,白色意味着反对票多于赞成票,但并不代表优势的呈度。
在投票最频繁的时候,它像个皮球一样在原地弹来弹去,那些小光点就跟着它飞舞。
这时只剩下少数几个人没投票了。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连风也变小了,窗口布帷的摇动逐渐缓慢起来。
“等等,梅塞托里先生,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再做表态,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
忽然,有位先生说道。
被点名的卷烟公爵愣了一下,扭过头看向长桌尽头的方向。那里下首第三位的是一位富态的先生,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句速缓慢,似乎有些温吞。
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牧师,他穿着厚重的黑色长袍,胸前绣着十字星。金线围绕了领口和衣边,那是象征着女神的赞美诗文。
温吞的牧师先生地位极高,话音一落,年轻的公爵大人便面露踌躇。他似乎是真的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到了犹豫,但在座的每一位都不是新嫩的雏鸟,当然看得出来,即使没有特蕾西的讽刺,梅塞托里也不会选择反对。
真正让姿态极度随意的公爵大人认真起来、权衡着是否要改换立场的,是发言的黑袍牧师本人。
佩顿·福里斯特,他是伊士曼王国的教宗,等若盖亚女神的代行者。不然,王国里大概是没有哪个神职人员敢于在袖子上缝赞美诗的。
即便会议上每个人的发言都是等价的,也没多少人可以满不在乎的忽视这位牧师先生的站位。
不仅是夹着卷烟的公爵,其他的大小贵族也开始思虑起来,暗自对比着两个选项之间的优劣得所。
……
苍穹之上,云遮雾绕的高塔中。
“他们又不说话了,萨比娜,是那个老教宗干的!”
“我倒是宁愿他们一直都这么安静下去,刚刚镜头晃得我眼晕。”
水晶球里的正是远在伊士曼王国首都王宫内的景象,贵族们正严肃的讨论着话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被人实况转播。
不过水晶球的视角比较奇特,投影出来的大都是人物的上半身。旁边站着的记录官倒是看得见腿,可他只有半个脑袋。
“你真扫兴,萨比娜。”
“你的兴致真是莫名其妙。”
“那也比被书本吃掉强!”
一头毛茸茸金发的少女把脸从一只硕大的水晶球上移开,她踩着椅子扭过身望了望角度,而后缩回去,隔着水晶冲捧着书的女孩做出“略略略”的可恶表情。
“我们是来记录星象异变的,不拿笔记怎么行?你用观景球看那些没用的东西,一会儿我可不会借你作业。”萨比娜一身占星师的夜空长袍,一幅星座图由上及下覆盖了全身,连手臂上都绘着星线。
她原本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闻言恼火的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张扭曲放大的鬼脸对她吐舌头。
“啊!”萨比娜忍不住尖叫一声。回过神来简直气得发疯,“你干什么!”
蓬松爆炸头的女孩两只爪子搭在光滑的表面,透过水晶球和里面放映出来的投影锲而不舍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凶恶一些,“萨比娜,你看我可怕吗?”
小占星师一点也没觉得可怕,却被同伴的动作吓了一跳:
“离远一点你这小笨蛋!观景球是活动的,你要把它撞下来了!”
那张鬼脸见到萨比娜的反应只有那么短促的一声尖叫,顿时不满意的贴近了点,那句警告的话直接被过滤了。
“咔咔——”
就好像预言一样,萨比娜话音刚落,椅子就在地毯上晃了晃,但总算没有倒下来。
捧书女孩的心提起来又落下,她看着上面没心没肺,依然在那里扭动的狮子头捣蛋鬼,啪的一声把书一合,生气的叫道:“你给我下来,罗玛!我要去告诉老师了!”
“你就会这个!”小金毛罗玛变本加厉地晃起了椅子,连带着她身前悬浮着的水晶也一阵晃动,“老师才不会管我呢。”
“别胡说,拉森老师会让你打扫卫生的!等着吧,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你用观景球的记录坐标偷窥!”
“嘿!我会告诉他你也看了。”罗玛不甘示弱道。她撑着水晶球就要起来,忽然感到手下一滑。
小狮子头和占星师同时发出了尖叫。
……
会议室里,人们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梅塞托里大公做出选择。这位先生掐掉了手里的烟,又伸着手指揉他的下巴,紧接着是鼻梁;等到他开始捏自己耳垂的时候,对面的特蕾西不耐烦了:
“你洗完脸了吗,梅塞托里先生?想要继续用舌头梳理毛发的话,我建议你去壁炉里待着。”
“……”
端着笔的诺曼爵士突然咳嗽起来,赶紧转过头去。
教宗冕下的嘴角微微抽动。
这下卷烟公爵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怎样的城府也没办法忍耐这样面对面的羞辱。当然梅塞托里公爵的脸皮厚度远超常人,不然也做不出来当众抽烟的行为。
只是在激怒人方面还是言辞犀利的特蕾西女士更胜一筹,也不知道她无意间戳到了什么痛处,公爵大人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啪嗒。
就在年轻人站起来的一瞬间,桌子上的灿烂星球忽然毫无预兆的碎了。
“……?”
于是,参会贵族们的眼神从梅塞托里的身上移到了桌面上,又从桌面上移回了年轻贵族的手上。
卷烟公爵呆滞的抬起手,“我没用力!”
人们都看着他,脸上是统一的诧异。
还是特蕾西率先开口,却也不是对着梅塞托里的,她扭过头望着诺曼爵士:“诺曼先生,议会台的投影魔法出什么故障了?”
它被拍碎了……诺曼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刚刚他震惊地连咳嗽都忘了,经由黑茶发的女贵族提醒,才反应过来检查魔法阵也是自己的工作。他是一名宫廷魔法大师。
“有一小节魔文错位了。”诺曼爵士迅速的找到了原因。当他抬起头时,看到梅塞托里大公依然滑稽的举着手,于是补充道:“放心吧,梅塞托里先生。这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拍碎一道影子的。”
……
云雾中的高塔里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叫:
“罗玛!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第六章 三个笨蛋
少女的脸颊像一只小小的苹果,她低下头拾起那枚金币,指甲在纹路上刮来刮去。
尤利尔是第一次跟同龄的女孩子说这么久的话,但长久以来繁重的劳作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依然是一副自然的样子。直到女孩表现出了一点扭捏,他才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冒失了。
一时间学徒尴尬不已,他第一反应是道歉,不过这么做反而会让少女陷入到窘迫的境地里……
难道要这么告辞离开吗?可既然家已经变了个样,那他又能去哪儿呢?
尤利尔感到未来一片灰暗。
所幸塞西莉亚主动的问了一句:
“这位先生,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为什么不回家休息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学徒忍不住看了一眼餐厅的角落,他的床原本是放在那里的。
现在那儿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拖把和水桶,还有两根扫帚。也不知道是多久没动过了,木杆之间连着一张亮晶晶的蜘蛛网。
“我找不到家了。”他沮丧的回答。
“对不起。”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其实也相差不大。叫我尤利尔就好了,很抱歉我没有姓氏。”学徒慌忙摆手。
“尤利尔先生。”
这回轮到学徒脸红了,“不……不用那么客气。”
“我是塞西莉亚,埃兹先生的员工。”胡萝卜女孩说道,她说话时总爱露出一点点的虎牙,让人不自觉的有种亲切感。学徒注意到女孩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笑起来里面会荡漾起涟漪,只是那副大眼镜让她显得有些迷糊。
“你也叫我塞西莉亚就好了。”
尤利尔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了那个大鼻子矮人对女孩的称呼。他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叫了一声:“塞西拉?”
“……”
叮的一声,小胡萝卜手里的金币掉在了地板上。她退了半步,忙不迭地弯下了腰去。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学徒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只是他还没钻进去,那枚阿比金币倒是先进去了。塞西莉亚哭丧着脸,蹲下身使劲的扣着木板间的那道缝隙,希冀着能够拨出那枚漂亮的硬币来。
“我、我来帮你。”尤利尔赶紧也低下身体,这怎么说都有一份他的责任。两个人就凑在一起掰着那条破破烂烂的木板缝,好像两株蘑菇。
他们折腾了一会儿,也没能把金币弄出来。直到帕因特过来续酒,他踩着尤利尔的椅子,边拍吧台边吼道:“塞西拉!你去哪儿了?”
胡萝卜小姐立即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
“你们鬼鬼祟祟的玩什么呢?”
“掉进去了……”
“什么?”
“金币,金币掉进去了。”女孩怯怯的说了一声。
帕因特哼了一声,“两个蠢货。”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小锤子,咣当一声丢在学徒的脚边,端着酒杯嘲笑道:
“你还没睡醒吗,塞西拉?还有那个小子,你可能是缺乏睡眠,脑子都不清醒了。”
“两个糊涂虫!”
在矮人的呵斥声里,尤利尔拾起锤子,把木板砸烂了个窟窿,那枚顽皮的金币终于被他捞回了手里。学徒一边把金币递给塞西莉亚,一边将锤子交还给大鼻子矮人。
“谢谢你,帕因特先生。”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矮人对他们的感激不屑一顾,“马上埃兹就要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收拾那块地板?”
木板?糟糕,他一不小心破坏了酒馆的地板了……学徒后知后觉的看着那个窟窿里的水泥,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大力气了。
胡萝卜小姐也呆住了。
她脑子里全都是自己被辞退的画面,抽了下鼻子,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尤利尔与塞西莉亚对视一眼,试探着道:“把它修好?”
“用什么修,你的骨头吗?”帕因特的表情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把锤子砸在学徒的脑袋上,给他来一场物理开窍了。“别让人看见!你想让塞西莉亚被辞退吗?”
学徒如梦初醒,赶紧随手扯过来一张地毯,把那个破洞遮住了。矮人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家伙总算是没有笨到极限,在自己智慧的提点下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做得好!伙计,你很有想法,愿不愿意在这里帮忙?”帕因特使劲抽了一下他的大鼻子,“两个笨蛋在一起,总要比一个人笨手笨脚好得多。”
“啊?我吗?”学徒心想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爱玛女士辞退呢,现在就考虑跳槽会不会太过自视甚高了一些。
他倒是没有在意被称为笨蛋这件事。
“除了你还有谁?不然我在问桌子?”矮人不耐烦的一拍桌子。他可算是能够着吧台的桌面了,似乎打算一次性拍过瘾。
“可老板他不在这里。”
“嘿,等埃兹回来我们会帮你说话的,为了塞西拉也必须让他答应。”矮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边摇头一边嘀咕:“你原来是干什么的,裁缝?有点不像;厨师的话太瘦了……佣兵?天哪,这更不可能,你真为佣兵这个职业丢脸。”
尤利尔满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因为帕因特正站在他的椅子上,他无处可坐了。
“对不起,帕因特先生,我暂时还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只是拒绝的话一出口,学徒就有点犹豫了,他乘着一列诡异的火车来到了不一样的伊士曼王国,这里的爱玛女士还会认识他吗?或者爱玛女士还在这里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最好不要这么干脆的拒绝这份送上门来的工作——虽然学徒不知道矮人为什么会那么有把握,但这总比去大街上碰运气要强得多。
“是吗?”大鼻子有点失望。
“等等,帕因特先生。”尤利尔决定问一下洗衣店的情况,“你知道松比格勒67号是什么地方吗?”
“松比格勒,噢,那里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还多的是盗贼。”
帕因特抓了抓脑袋,咕哝一声:“我想想……81号应该是家鞋店,44号是宠物医院……67号,67号我还真不记得了。”
尤利尔没丧气,他赶紧提醒道:“67号就在44号的对面,先生,你想起来了吗?”
“这个……”矮人绞尽脑汁回忆着。
就在这时,塞西莉亚握着金币,小声说了一句:
“那里是公厕,尤利尔先生。”
学徒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诡异,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又想哭,可他实在无法找到一种神情能表现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胡萝卜小姐担忧的看着他变幻的脸色,觉得他可能是发烧了。女孩丝毫不清楚长久以来痛恨的工作单位变成了厕所是怎样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也并不明白在一夜间失去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好吧,帕因特先生,我答应你了。”学徒按着脑门,喃喃地说道。
“你改主意了?”
怎么可能不改,我难道要去打扫公厕吗?那是环卫局的工作吧,听说应聘有很高的学历要求……
“是的。”尤利尔诚恳的说道,“我觉得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帕因特对他的出尔反尔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发问,或许在矮人眼里,一个跑到酒吧并认为这里是自己家的家伙,没什么蠢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行了,我会跟其他人串通好,为你们保守秘密。总之别让埃兹发现就行,他可是个小气鬼。你弄坏了他的酒馆,他肯定会索要赔偿的。”
帕因特粗着嗓子叮嘱了一句,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我早就想看到那家伙吃亏了,你们算是帮了我大忙。”
尤利尔古怪的点点头,看着这个矮个子的人将蜜酒一饮而尽,而后兴冲冲的去商量遮掩的事了。
其他人也会和他达成一致吗?那个酒吧老板到底是有多么不招人待见啊……
当学徒试探着别过脸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张橙红色的脸对他摇头晃脑的示意,让尤利尔赶紧移开视线。
不过看他的样子,矮人的提议似乎是有戏?
“帕因特叔叔他们是埃兹先生的老朋友了。”塞西莉亚轻声解释道,“他们关系很好,曾经是一个团队里的战友。”
尤利尔被她的话吸引了:“战友?”
他不由得借着杯子的倒影打量着帕因特,心想那个大鼻子矮人的身高怎么也够不上征兵标准的底线吧,他是怎么混进王**队去的?
“诺克斯佣兵团,和酒吧一样的名字。埃兹先生原本还是个小队长呢。”
“佣兵团,那是什么?”尤利尔以为这是什么非法集会的组织。伊士曼王国可没什么佣兵,更别说团了。冒险者倒是有很多,他们都是一群脑子不太正常的人,喜欢花大价钱去高山深谷里找刺激,再将经历写成乱七八糟的游记糊弄后来人去送死。
当然这些东西当成小说来看是很有意思的,甚至王国的报刊上都专门有一块版面用来刊登它们。
塞西莉亚推了下眼镜,不太确定眼前的男孩子是不是在逗她,但他确实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直起了腰板正等着她的解答。
他或许只是不怎么有常识而已。塞西莉亚犹豫片刻,回答道:“那是冒险者组成的团队。他们会一起去森林里捕捉神秘的生物换成钱,也接受雇佣护送商队穿越野外。大部分冒险者都是优秀的战士,因此佣兵也是荣耀的职业。”
学徒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异世界出现一些不同的准备,但神秘的生物?那是什么东西?不会能吃吧!
“神秘生物是指?”
“就是一些有着神秘力量的魔物,它们很不好惹,但往往非常值钱。”
神秘力量……神秘列车……难道说那列火车在这个世界也是很常见的?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学徒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站起来带倒了椅子:“那浮云列车呢?你知道一辆穿梭世界的列车么?那是什么神秘生物、或者物体吗?”
“抱歉,我只知道王国的一号列车……它是矮人们制造的,并且已经被埋在安格玛隧道里了。帕因特先生知道的更清楚。”胡萝卜小姐退了半步,低下头。
尤利尔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冷静了下来,他呆呆的坐倒回椅子上,就连身后传出的巨大声响都浑然不觉。
那声巨响让塞西莉亚抬起了脑袋,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埃兹先生!”
学徒没有回头,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酒杯,里面的咖啡还有一大半,倒映出一张苍白、颓废的脸。
许久,他才接受了自己暂时无法回家的事实,并且还可能给未来的老板留下了坏印象。尤利尔懊恼的站起来,正打算去做些什么来挽回一下,就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古怪的旅行者。
而后那家伙忽然低下头,语气惶恐的说道:“您刚来吗?”
“……?!”
第七章 使者
“我不知道你是根据什么得出了这个结论的……听着,拉森,如果你再让我去给你那两个讨人厌的小学徒解决她们捅出来的篓子,我就申请离职——”
充作传声筒的一株圆圆的猫脸花被这一通咆哮喷得满是口水。他把紫色的花瓣刚一放到耳边,对面就传来了毫不客气的驳斥,并丢出来一个炸弹般的消息。
“什么?特派使者?你怎么不早说!该死的,你这混蛋是想让我死在店里吗?”
戴着一顶扁平的礼帽,在阳光下穿着厚厚的立领黑风衣,提着一只大旅行箱的手还包着手套的旅者先生嗓音猛然提高了八度,他怒不可遏的冲着那朵可怜的小花挥洒着口水,让它深紫色的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我告诉你,拉森,这绝不可能!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在那个疯子的手底下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再来一次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什么?他要求的?”
旅者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他满头都是汗水,几乎像是从河里刚爬上来一样。
“见鬼,见鬼!他为什么找我?……顺手,是不碍事才对吧!他干的事情正常人都不会参与啊!其他的使者呢,他们才是同类……就不能放过我吗?”
“他已经来了——你在开什么玩笑?拉森,这次我无论如何……拉森,拉森!****!”
这么一边对着三色堇跨服聊天,旅行者一边走到了自己的酒馆。他没放下箱子腾出手来,直接一脚踢开了门。
嘭——
似乎是有点用力过度,但实际上已经饱经摧残的门轴终于不堪重负,顺着力道歪斜着躺在了酒厅的入口。
“埃兹先生!”吧台的服务生小姐叫了一声。
埃兹点点头,没有让怒火殃及自己的员工。至于倒塌的木门,虽然是一笔开销,但也稍微平息了他的愤怒,算是有价值的损耗了……旅行者迈进酒馆,无视了一屋子熟悉的面孔,径直来到了吧台前,而后放下自己的提箱。
猛然间,埃兹注意到,自己的酒厅里好像有一个陌生的面孔。正常来说诺克斯在周三的下午是不接待佣兵团以外的客人的,塞西莉亚是懒了一点,但其他的佣兵可不会让他们的聚会被打扰。
他已经来了。
拉森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埃兹握着三色堇的手臂僵住了,他正要脱手的提箱轻柔无声的落在桌子上,面上好像变脸一样由恼火变成了极其勉强的微笑。
“抱歉,您是刚来吗?”
“……”
尤利尔没想到酒吧的老板居然是这么一个态度友善的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怎么可能还只是一个小酒吧的老板,他的店面应该全国连锁才正常。
酒吧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塞西莉亚困惑的看着他们,没人知道埃兹是吃错什么药了。
学徒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他简直比再次登上了浮云列车还要慌张,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尴尬的说道:
“你好,埃兹先生……”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埃兹没抬起头,尤利尔这样的表现在他看来,竟然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使者都是不正常的人,那么非正常人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当然,他更有可能是处于极度激动的状态,以至于脑子暂时不太好使了。
酒吧老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尤利尔的脸色,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谨慎起来,他左右瞥了一眼:左边是还在困惑的胡萝卜小姐,右边是正在挨个捡起自己下巴的佣兵们。
顿时,埃兹恍然大悟:“请跟我来,使者大人。”
他迈开步子走向吧台后的楼梯,但在经过塞西莉亚身边的时候,这位看起来虽然古怪但还算体面的先生突然跳了一下,让胡萝卜小姐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辫子。
咔——
尤利尔视线下移,看到埃兹的皮靴踏着一块地毯。
“不不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是我一不小心——”塞西莉亚吓得语无伦次,让餐桌旁的大鼻子矮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埃兹都还没表示什么呢,你怎么就先把实话说出来了?
“……没关系,下次小心一点。”埃兹目不斜视,完全没有对自己的滑稽动作有任何窘迫的表现,这份心理素质让人不由侧目。
他若无其事的把脚跟从碎木板中拔出来,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
学徒迷迷糊糊跟着风尘仆仆的旅者上到了二楼。这里的环境他也熟悉,曾经这儿住着他一同从孤儿院出来的室友,两个人共同用微薄的薪水换来了法夫兰克的一间栖身之地。
而现在,楼梯的尽头是一间看起来很宽敞的起居室,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没有拉线的灯,埃兹打了个响指,它就自己亮起来了。
尤利尔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酒吧老板格外殷勤的打开窗户、掸净灰尘,就连阳台上的花盆他都一个不漏的浇了水。这么细致的服务就好像尤利尔不是一名只消费了一杯咖啡的客人,而是送钱的金主或权力不小的城管上级一样。
他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埃兹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正在快速的把三色堇种到花盆里的旅行者回过头来,帽子下的一张脸还满是汗珠。他沉思了片刻,而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人。我不会让消息透露出去的,您的公开行程将到我这里为止。”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为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学徒抽了抽嘴角,很怀疑埃兹先生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了什么诡异的误解。
尤利尔决定直接说明出自己的求职意向,免得让这样尴尬的局面继续下去。他实在是受不了一个陌生人把他当成亲爹一样对待了,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脑子有问题。至于矮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学徒现在可不抱指望了:
“埃兹先生,我是来应聘的。您这里缺员工吗?我可以打扫卫生,搬东西,还能记账——我认识字。”
员工?
埃兹的动作再次凝固了,他望了望学徒破旧的棉衣和称得上瘦弱的身板,不知道这位使者大人究竟又在搞什么鬼。
难道是角色扮演游戏吗?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要做全套的戏会不会显得很傻……
“没问题。”可即便很傻,埃兹也必须得配合。不然对方只是动动手指,他这个环阶的德鲁伊就要去见他去世多年的母亲了。
仁慈的盖亚女神,假如你不愿意见到秩序的卫士无辜减员的话,那就请你祝福我的回答能让眼前的疯子满意。
“……!!”
学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赢得了机会,难道女神真的眷顾了他?
“真的吗?你不会反悔?”
“反悔?您不了解我,大人,我的信誉在这条街上是出了名的。”
“那就好。”学徒松了口气。
“对了,能否问一下,您是怎么来的?失去了坐标的空间门应该停止使用了才对。”埃兹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失去了伊士曼王国坐标的占星塔到底是怎么把人送过来的,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但那位使者来得比他还早。
他们是同时从总部离开的,或许埃兹还要早一点。他赶上了伊士曼王国的最后一班传送,随后那东西就被萨比娜和罗玛弄坏了。
见鬼,我还没走到家呢,总部的使者反而先到了,他是一路飞过来的吗?
等等,或许使者也是通过最后一次的传送过来的,然后他又会飞……该死的拉森!你这混蛋不会是在最后一刻才通知我的吧?可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以后谁会帮你遮掩那两个熊孩子闯的祸?
德鲁伊先生认为自己做得最亏的一笔生意,就是用自己的一时兴起,换来了同窗拉森的友谊。因为后者就等于无穷无尽的麻烦。
尤其是在拉森有了两个小学徒之后,那即便是称之为噩梦开端也不为过。
“我……我坐火车来的。”
尤利尔呐呐的说了一句。
埃兹以为自己听错了,“火车?”
“浮云列车,从松比格勒的车站过来的,到法夫兰克只有七站地。可它穿过了整个中城区或者别的什么,等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这儿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旅行者狐疑的看了一眼学徒,突然扔下了水壶。他冲到尤利尔的面前,先是对比了一下两者的身高——尤利尔要比他矮上小半个头;酒吧老板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由掉了扣子的衣领到脏兮兮的外套,神情逐渐从迷惑变成了错愕。
而后又下了楼梯,学徒在二楼都能听到他的咆哮:
“塞西莉亚,楼上的客人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要过来应聘,先生。”眼镜女孩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她被吓坏了。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我保证,那块地板跟他没关系。”
紧接着埃兹没有说话,帕因特的咳嗽声传了上来,他好像呛住了。佣兵们发出一阵低笑。
酒吧老板似乎是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大门?”
“是的,他进来了三次。”
学徒差一点就要下去捂住胡萝卜小姐的嘴。想也知道当时他的表现是多么的丢人,当时处于慌乱的状态他还没有在意,现在尤利尔只想让他们忘掉那一幕。
楼下的笑声更大了。
埃兹瞪着眼睛,像是一座雕像一样站在那里。
“埃兹,你怎么了?”大鼻子矮人跳到扶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打算改变自己的工作态度,让每一个客人都宾至如归吗?”
“那我们呢?算不算你的客人?”有人起哄道。
“免单怎么样?”
“太过分了,还是续杯免费吧。”
“只要他对我用敬称就满足了。”
“哈哈,除非是团长亲自过来,不然你可就别想了。”
“……”
许久,埃兹终于动了一动。他擦掉脸上帕因特的口水,斩钉截铁的说道:
“做梦。”
……
而在楼上,尤利尔正面临着自己此生除了穿越世界外最大的危机。
他看到一只黑色的靴子蹬在窗台的侧边窗框上,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那儿的;紧接着是修长的手指。它比学徒见过的任何一双手都苍白、透明,那种感觉就如同是画师在白纸上绘出了一双手的图案,却忘记了给它上色一般。
等到找稳了支点,一个人的身躯就从外面撑了进来。
只有身躯。
这是一个无头人!
学徒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上了后颈,他后退半步靠在栏杆上,难以自制的腿脚发软。
那具身体已经钻了进来,并收回了踩在花盆碎片上的鞋子,那朵三色堇被碾碎了。它身上穿着件灰白色的皮甲,一种模糊的视觉效果让人看不清上面的装饰。
然后向着学徒走来。
第八章 法则
尖叫声从二楼传来,像是闪电一般贯穿了酒吧的小楼。
塞西莉亚吓了一跳,手里的皮箱掉到了地上。她听出来这是尤利尔的声音,比起之前正常的交流,这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与崩溃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笑声骤然从餐厅里消失了,埃兹猛的抬起了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某些事情,但使者将临是必然会发生的,他只是弄混了对象而已。
“塞西拉,把箱子给我。”埃兹神色仓皇的叫道。
女孩刚递出手,就被旅行者抢了过去。她看着老板从里面翻出一条厚厚的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这让塞西莉亚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门外,确认现在正处于酷热的炎之月而非冬季。
那为什么埃兹先生要穿成这样?
埃兹的动作很迅速,他一边重新登上台阶,一边把自己的帽子扶正,阶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到了尽头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句:
“别上楼去,任何情况都不要上来,什么也别说出去。”
“出什么事了,伙计?”矮人又问了一遍。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酒吧老板摇摇头,表示坚决不会多说。
……
尤利尔攀着栏杆,这是书架的边缘。他的后背贴着冰冷的玻璃,肌肉被冷意麻醉,害怕的几乎要失去理智。
那个无头的身躯正在他的面前,弯着腰,与他的脸间隔只有半臂。
直到现在尤利尔才看得清楚,这个不完整的人形——姑且算是生物——它不是从脖子处断开了,而是由下到上的轮廓开始模糊:腿部清晰、上身颜色逐渐变淡。
最明显的证据是其袖口的衣料本是黑色的,而到了肩膀就变为了灰白;事实上这个人的头部轮廓已经彻底淡到看不清了,才给人“脑袋消失了”的错觉。
学徒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他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有关幽灵的传说,可那些故事中却少有无头的描述——大部分的幽灵是没有腿的。
在原本的世界里那只是人类幻想的构筑,而在这个另类的伊士曼王国,神秘却是切实存在的。
甚至就在他眼前。
真切的寒意开始在房间中蔓延,玻璃上逐渐凝结了霜花。尤利尔绝望的想他可能是要死了,浮云列车将他从原本的世界不由分说拖进了可怕的环境,那这个幽灵会做什么,把他变成同类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个陌生的低沉声音在他尖叫过后出现在了房间里:
“你看得见我?”
学徒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古怪生物也是能沟通的,他的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但立刻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即便是在松比格勒的车站里他也有明确的生路可以选择,可现在他要说没看见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不过这也值得一试,怎么也要比诚实的被杀掉强。
于是学徒疯狂的开始摇头,幅度和频率完全是逼近了他所能达到的极限,让贴近的无头人都向后挪了挪。
声音沉默了片刻,肯定的说:“你听得见我说话。”
“……”
尤利尔简直想要给自己一巴掌。他从未有过哪一次这么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愚蠢,恐惧已经让他方寸大乱了。
学徒带着哭腔,声音被恐惧和骤降的温度刺激的颤抖起来。他挣扎着说道:“不……先生,你就当我没看见……求求你不要杀我……”
无头人又不说话了。事实上,学徒甚至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他忐忑不安的看着那个神秘生物站在那儿,微微透明的胸口起伏着,似乎是在呼吸。
“不。”它吐出一个音节。
这一次的回应言简意赅。但因为太过简略,以至于尤利尔完全不知道它到底是答应了不杀他,还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幸而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来了,脆弱的楼梯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踏碎一般。学徒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他从未有过哪一刻觉得自己家里破旧的楼梯响起的声音是那么美妙。
可紧接着尤利尔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把其他人拖下水。这个无头人既然能杀掉自己,自然也不会大发慈悲饶恕酒吧里的任何一个人。一念及此他又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但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
“埃兹先生!”就在脚步声接近房门的时候,尤利尔闭上眼睛大声叫道:
“这里有一个无头人!”
之所以没有更多的警示,是学徒还抱着些许的期望,这期望来自于塞西莉亚跟他提起过的佣兵——他们正是狩猎这些神秘生物的不是吗?
这一刹那尤利尔的理智又回到了身体里,他竟然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回忆起吧台后那个笨笨的女孩子说的话。假如他能活下来的话,学徒觉得自己一定要去向她表白——
这或许就是爱情吧。
一时间,每日为了填饱肚子而卖苦力的洗衣店学徒居然有了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无头人也听到了声音,或许它是用别的方法感受到的,于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埃兹?”
门前的脚步停顿了一瞬,而后门开了。
“……”
房门被迅速打开,又迅速合拢。在尤利尔呆滞的目光中,酒吧老板摘下帽子,而后深深地弯腰:“使者大人。”
慢着,竟然是认识的……“熟悉的神秘生物”?
学徒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那种看上去就能让人魂飞魄散的大玩具也只有原世界的冒险者和熊孩子们才能驾驭得了,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最好还是不要那么考验自己的心脏。
而在恐惧褪去之后,对于塞西莉亚的幻想一下子浮上了心头,尤利尔尴尬得连想到她的名字都觉得脸红。
“你没去车站。”无头人说道。
“抱歉,使者大人,我的店里出了些事情,以至于稍微有点没赶得及……”
或许是他的道歉非常诚恳,满脸的汗水也很具有说服力,无头人没有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我的夜咒坏了。”
埃兹的脸颊抽搐一下,“我会为您修好的。”
那个无头人抬起了手,这时尤利尔才注意到对方苍白的小指上戴了一枚同样苍白的戒指,以至于他之前紧张状态下根本就没发现它的存在。
而后无头人把戒指摘了下来——
一股冷风席卷房间,玻璃和地板同时覆上了一层白霜。尤利尔感到衣服的后领被凝结在了书柜上,他吐出去的热气在半空中清晰可见。
手脚麻木、汗毛乍起,一时间连血液的流通都变得滞涩起来,学徒不由得呼吸困难。
等到雾气消散时,露出来了无头人的轮廓,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脑袋。
那是一个苍白的年轻人,穿着黑灰色的半身铠,左肩巨大的灰白弧形护甲格外引人注目,上面还画着诡异的七芒星;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教会里的圣灵雕像一般惨白洁净。
那对散发着凛冽寒意的眼睛宛如嵌在石像上的玻璃球,让人一眼望去看不到生机赋予的神采。
他的那张死人似的脸距离尤利尔仅有一拳距离,学徒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冻结了。
这就是……神秘生物?
“圣像”将戒指递给酒吧老板,后者双手接过,身体还冷得直打哆嗦。
联想到之前埃兹的态度,尤利尔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穿得好似刚从冰窖里刚出来一样了。他的关节像是上了冻或者砌进了水泥里,不但浑身僵硬,就连思维都快静止了。
年轻人瞄了他一眼,眼珠突兀地出现在了侧面,又突兀地转了回去,移动的过程仿佛不存在一样。
“尽快。”
埃兹捧着那枚戒指,全力的调动着自己的魔力。他手中闪烁起了微光,一个接一个的古怪字符从指环上飞了出来,又依次序挨个贴了回去。
亮晶晶的指环浮起来,在半空自己转了一圈。
“它没出问题,使者大人。”德鲁伊先生愕然的回答。
学徒已经看呆了。
使者的表情毫无变化,将戒环重新戴回小指,在它上面轻轻地敲了敲:
“索伦。”
随着低沉的呼唤,符文有规律的闪烁起来。“圣像”伸出手,示意学徒让到一边。
尤利尔想也不想,波折的心情与劫后余生的激动在这一刻让他的身体短暂的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由于衣领凝结在书柜上,玻璃险些被他扯碎。
咔咔咔——
冰霜强行把玻璃的碎片粘在一起。上面的白色纹路诡异的活动起来,形成一行风格凌厉的字母。
法则之线混乱,魔法效果削弱,建议远离。
霜纹开始自然蔓延起来,划出漂亮的弧度。
“法则异常。”埃兹忐忑的打量四周,无法想象自己的酒吧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法则的混乱可不是开玩笑的,正常来说那种地方都是元素疆域,或者是黑暗的失地。
可法夫兰克大道又不是什么火山口,怎么就出现法则混乱了?
使者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学徒。
尤利尔忽然意识到,他们所谓的法则混乱,说不定与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列车有关系。
他一时连寒冷都忘了,迫不及待的说道:“是那列火车——可以穿透墙壁的浮云列车!”
“你们知道它,对吗?”
“不。”圣像使者回答,又问道:“你从哪儿来?”
“伊士曼王国……一个没有神秘生物的世界!”
没有神秘生物?埃兹忍不住摇头,神秘生物也是法则的一部分,而法则是世界的基石,没有法则就不会有世界的诞生——显然没有神秘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可怜的学徒或许是被吓得胡言乱语了。
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给予对方的压力过大,使者定定地盯了尤利尔几秒后,移开了视线。
“使者大人,请饶恕他。”酒吧老板咬着牙劝说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似乎有点疯疯癫癫的。”
“圣像”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学徒小心的抬头看着他,总觉得这位被霜之月眷顾的神秘使者的态度令人莫名的在意。
他相信了我的话——
尤利尔没来由的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可是,他为什么相信了我的话?
第九章 火种
你来多久了?
使者敲了一下戒指,玻璃上的符号就咔咔咔的变了样。
“刚来没多久。”尤利尔看着对方的眼珠子似乎有想要活动的趋势,为了避免被直视,他赶紧说的更详细了一些:
“就在二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埃兹不由得低呼了一声,他紧张地扭头四处张望,包的严严实实的围巾使他看起来像只过街的耗子。
尤利尔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已经平息了。”使者说道,转身走进了书房里,似乎要在那里休息,甚至没有给两个人插嘴的机会。
尤利尔张了张嘴,试图询问列车的事情,但地面上的霜冻提醒着他眼前的可能并非是人类,畏惧将他牢牢按在原地,连带着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冷意伴随着无头人离开。
使者的声音极其低哑。学徒猜测那是因为那枚指环的缘故,它可能有着伪装之类的能力,但现在出现了点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那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什么法则、世界的基石,和神秘生物同样都是尤利尔只能从字面意思上理解的东西。
在原来的生活中,学徒或许会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当成消遣的读物。当然现在要是他还敢这么想的话,那真是用命在消遣了。
何况他本来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想到这里,尤利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来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埃兹先生,希望对方还能记得说出口的承诺。
酒吧老板正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是适应了房间里的低温,把自己的围巾向下扯了扯。冰霜正在使者的控制下逐渐消失,看来指环失效后他依然能够自己收敛起这种力量。
注意到学徒的目光,埃兹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没好气的道:“你看什么?”
“工作的事……”
“你还敢跟我提工作?”
“可是先生。”尤利尔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卑鄙,但为了求生他还是决定一试:“您说过让我相信您的信誉的。”
“是的,这话没错。”
埃兹耸耸肩,他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整条法夫兰克街上谁不知道我最抠门?我可是一名商人,孩子,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不会原谅让自己多花钱的家伙。”
“至于信誉,它确实有用处,但却决不是用在你这个狡猾的小鬼身上的——”
酒吧老板做出了一个挥手的动作,示意他别妄想了。尤利尔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梯。学徒在台阶上看到塞西莉亚怯怯的望上来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感像是浪潮一样打向了他。
他就要离开这里,重新为了生活而奔波了。也许他会好运的找到第二份工作,但更有可能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流浪。
尤利尔一时间有点万念俱灰。他不清楚这份心情究竟是来自于黑暗的未来,还是因为即将与停留在塞西莉亚身边的机会失之交臂。
“等等。”
然而,就在他要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学徒忽然听到了这个天籁般的呼唤。他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即便埃兹先生很有可能是让他赔偿地板或是其他别的事情,尤利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幻想。
可哪一种都不是——
“等等,小子,别急着走……使者阁下要单独见你。”埃兹探出一个滑稽的脑袋,声音说不出的古怪。
学徒呆在原地,仿佛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
尤利尔抱着忐忑的心情踏进了书房,那个熟悉的无头人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年轻人的甲胄靠在一个更大的书架上,但里面却空荡荡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后又透过了玻璃,灰尘在光柱中浮动着。
“使者大人。”
“……”
“你从哪儿来?”使者重复问道。
福至心灵一般,尤利尔忽然明白了对方并非是在问自己的家乡或是列车上的那段离奇经历,他并不关心。
他没有怀疑我的说法,他知道浮云列车的存在?
“我……”学徒的喉头涌动了一下,“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先生。”
使者站起身,“神秘不是世界的基石,法则才是。两者并不等同。”
他真的相信了!那么列车的事,关于世界的变化、和这一系列诡异事件的前因后果,难道他都知道吗?
“神秘是什么?法则呢?”学徒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神秘是未知。”
“未知?”
“不知其源头的力量,就是神秘。”
尤利尔不懂他的意思。
但学徒已经发现了,这个古怪而恐怖的人、或者说人形的神秘生物,其实并不是非常危险的,他甚至会解答自己的问题——要知道对下属埃兹先生,年轻人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不过尤利尔并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一个,而是问的东西对方刚好愿意解答罢了。
“法则不是力量的源头吗?”
“它是力量本身。”
使者答道。
法则是力量,神秘也是力量。
尤利尔猜错了,这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仅止于埃兹与使者的交谈,而只言片语间提取到的信息很难有完整的。
“那力量是什么呢?”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使者语焉不详,因为“力量”这个词汇本就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尤利尔也知道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些颠三倒四,但他即便是相较于眼前不善言语的神秘使者,拥有的词汇量也并不多到哪里去。
然而意外的是,使者犹豫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一样,解释道:“神秘即未知,以异常体现。”
学徒稍微有点懂了:“法则是秩序,违背法则即为异常?”
这里面的逻辑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正常的表现就是世界的秩序,被称之为法则;异常则没有解释,是不可知的,因此归于神秘。
以使者的冰霜为例,炎之月是不会自然形成冰雪的,但他却制造出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这就是异常,即神秘。
年轻人上下挥了挥手臂,大概是点头的意思。
“并不完全正确。因为神秘也源自于法则,是有序产生的混乱,已知诞生的未知。”
神秘也源自法则?
如果不是使者的声音很有种郑重其事的意味,尤利尔简直以为他在和自己打什么哑谜了:一会儿将神秘和法则搅和到一起,一会儿又说它们其实泾渭分明,两个对立的说法同时被他承认了。
见鬼,那个无头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魔力。”使者言简意赅,“它是桥梁。”
他伸出手,房间里开始下雪。
又轻又薄的六角雪花落在尤利尔的肩上,他感到了清新的凉意,在炎热的月份令人神清气爽。
“魔力是一种自然存在的物质,它自法则中诞生,在大气中飘荡着。在某种未知的操纵下,魔力会形成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物——这就是神秘的诞生。”
也就是说,它的存在既是秩序的体现,本身又会带来混乱。
这一刻,被迷雾笼罩的领域一瞬间透过了阳光,尤利尔对这个世界仿佛有了全新的认知。他意识到魔力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失去了魔力,神秘就不会存在,法则也不再是法则了。
“您……我说的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够利用魔力?”学徒不由得呼吸急促。
使者默认了。
尤利尔看着雪花,想起爬上了玻璃的白霜,从戒指里飞出的符文,最后还有那列银灰色的幻影列车。他隐约预料到了什么,那是他无比渴求的东西。
异常是可以人为实现的,那是回家的路。
他难以自制的激动起来:“怎么能做到?”
火种
玻璃上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冰花,纹路凝结成了一个词。
无头人在提出桥梁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言。他甚至背过了身去,换了一扇阳光下的玻璃靠着。
“火种……那是什么?”
文字变幻起来:灵魂之焰
“灵魂之焰?”尤利尔觉得这样将一个陌生的词汇用另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来解释的办法简直蠢透了。
你真是和他一样,一点常识都没有
“这算什么常识。”学徒嘀咕了一句,忽然发现在更换了对话方式后,文字的语气也出现了变化。他意识到这根本就是换了个人交谈:“你是谁?”
索伦·格森。拉特利夫武器连锁店克洛伊分店出品,夜语系列,指环分类,编号741。
你好,年轻又无知的人类。
玻璃上陡然浮现出一大片的文字,一时晃得人眼花。
尤利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他想起了之前无头人呼唤的那个单词,那八成就是在叫自己的戒指了。
好吧,这也是个神秘生物。
不过,尤利尔强忍着不去看使者的动作,他心里万分好奇,为什么索伦也觉得“无头人”是没有常识的?
学徒有点担心这样的问题一出口自己就会变成冰雕,但很快他就不担心了。戒指索伦没给他留出来做出任何回应的时间,自顾自的在玻璃上写到:
灵魂是法则的产物,当它与外界的魔力建立联系时,神秘就会以魔法的形式展现出来。
“怎么才能建立联系?”尤利尔没怀疑这些原本听上去就会觉得荒谬的东西,他迫切地问道。
燃烧
灵魂之焰……火种……燃烧?
学徒怔了怔。
这就是诺克斯的秩序
……
这个世界名为诺克斯。
诺克斯酒吧,也应该就是“世界”酒吧,这个寓意在餐饮服务业可不常见。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他看着那半透明的晶莹的笔迹,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世界的秩序和法则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学徒甚至都没有概念:他不清楚自己是该从字面上去理解使者和索伦的话,还是相信它们别有深意。
“很危险吗?”
你可以试着点燃自己身体上别的什么东西。虽说燃烧只是形容,但就危险性而言,人类对于两者风险的认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
尤利尔不由得犹豫了,他是想要回家没错,但这个愿望本质上却是想要活着而已。他原本确信自己无法在这样既陌生又熟悉的国度生存下去,但在明白了要付出的代价以后,他觉得自己还是理智一些比较好。
不过他为什么要自己去做呢?想要通过神秘回家的话,或许可以有其他的办法。
学徒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使者的纵容态度而产生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人类本就是趋利避害的种族,他一边脸上发烧,一边难以克制思维的延展。
“您知道浮云列车吗?”最终,尤利尔忍不住问道。他没敢直接请求帮助,怎么也要弄清楚情况才好开口吧。
“那不是列车。”
无头人说道,他的肩膀侧了侧,似乎是扭过了头。
“那是一种自然现象。”
第十章 新工作
“自……自然现象?”尤利尔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卖萌去了。
“个人浅见而已。”
使者将指环转了个方向,玻璃上的字迹顷刻间就粉碎了。看样子他对于索伦刚刚“没有常识”的评价也不怎么认同。
“您见过浮云列车?”学徒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厉害,他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使者沉默片刻,答道:“它是连通两个世界的现象。”
果然,尤利尔暗自确认,自己说的列车与使者大人知道的就是同一个东西。不过他很疑惑:“为什么是现象?”
“浮云列车停留的时候,会使那里的法则产生混乱,制造出巨大的魔力干扰场。”无头人说道,“这与风暴很像。”
很像……慢着,难道说所谓的自然现象就是你自己分类的吗?尤利尔满脸错愕。
“它什么时候会停留?在哪儿停留?”
“不知道。”使者答道,“它唯一不类似于风暴的特征,就是发生时毫无预兆。”
其实两者的差距远不止这一点,但接连的坏消息让尤利尔无暇顾及。他茫然地连委婉的说话方式都忘了,好半天才呐呐地问道:“那、我能回去吗?”
“世界的层次不一样,正常手段不可能做到。”使者否定道,“诺克斯是深层,即里世界;你来自神秘衰退的伊士曼王国,那是表世界。”
希望被无情的掐灭了,学徒的神情黯淡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是一场无法复制的意外,恐怕此生也再难以遇见。即便是他真的成为了神秘生物的一员也无济于事,因为浮云列车并不是单纯的神秘生物那么简单。
“可是,这是为什么?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他忍不住失措地喃喃自语,“女神大人啊,你为什么要将我遗弃在这里?”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了他。虽然学徒在原本的生活中也没有什么朋友,但他还有修道院的母亲般的玛利亚修女,还有……这么一想,却也没有别人了。
只是生活了十七年的故土,想要轻易的割舍也是绝无可能的。
“你信仰神?”
他无意间的祈祷让使者再次产生了兴趣。
“是的。我崇拜盖亚女神大人,但我不过是个浅信徒罢了。”只在危急时刻才会想起来念诵祂的名字,每逢假日连祷告都没时间去的学徒自觉愧对女神。
“诺克斯也有祂的信仰。”使者抛出一个让他宽慰些许的消息,“他们自称寂静学派,研究无咒施法。”
“魔法需要咒语吗?”尤利尔心想这怎么与小说里的设定差不多。但或许神秘与魔法就是这样有仪式感的东西,他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只是他的猜测源自于自己浅薄的知识,学徒觉得真实的魔法应该不需要什么古怪的咒语——魔法是神秘,神秘怎么会有固定的咒语、固定的逻辑?
更何况,年轻人之前召唤出冰雪的时候并没有嘴里念念有词。
“点燃火种后,控制魔力的办法有很多。”使者答道。
也许语言也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然而,虽然尤利尔很好奇神秘相关的东西,但他并没有想问的了。既不能回家,又对在酒吧找工作没什么帮助——其实是尤利尔下意识地以为那是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
就像原来表世界里王国报纸上刊登的大事记一样,他这种底层人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没准儿还会平添烦恼:学徒还记得得知霜之月延长时,自己的心情有多么的颓丧。
等他从自我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使者的眼睛。那张苍白的脸几乎会让人做噩梦,哪怕上面的五官细看起来是称得上精致的。
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指环。
尤利尔被突然的对视吓了一跳,但或许是对方交流时的态度简直算是有问必答了,这种恐慌也随之削减了许多。他甚至可以略微分神关注到一些紧张时被忽略的细节,比如这位使者大人其实是要比他矮上一点的,也难怪埃兹先生第一反应是上来比个头。
以表世界的时间来算,尤利尔今年是十七岁,身高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只能算是勉强有少年人的样子。而神秘使者身上没有什么能够明显体现出年龄的特征,只是他有种特别的气质,因此尤利尔估计对方大概会比他大个两三岁。
年龄相近的两个人,却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学徒清楚在原本的命运里,他的未来会与过去一样枯燥,在疲惫和压抑中挨过活着的每一天;虽说现在是不同了,但事情却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使者先生,他的过去很可能是尤利尔想象不到的精彩纷呈,因为诺克斯拥有魔力。
尤利尔不敢再奢望两个人未来的轨迹会有什么更多的交汇,他摇摇头,告诉自己理智下来,没什么运气是会无故落到自己头上的。
“谢谢你了,使者大人。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关于表世界的问题我很乐意效劳,但列车的事。”学徒觉得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很抱歉,我只是个倒霉鬼而已。”
年轻人沉默着,看不出有什么失望的表现。
但许久后,他忽然有了回应:
“乔伊。”
学徒怔了怔,似乎是没听懂,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乔伊。”
这时尤利尔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他有点受宠若惊,“我是尤利尔,乔伊先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最后的话他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乔伊没有在乎他的诚恳,忽然询问道:“你想留下来吗?”
留下来?
盖亚女神在上,我没有比这更想的了!
尤利尔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快要盖过乔伊的话语,他想到楼下吧台前的塞西莉亚,就有种跳起来欢呼的冲动。
被这突然的惊喜有些冲昏了脑袋,尤利尔就连探究原因都忘记了。他猜测这大约是浮云列车的缘故,一时间居然不那么对它深恶痛绝了。
有着塞西莉亚的存在,尤利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没立场是什么值得关注的问题。他欣喜若狂,命运的翻转甚至给予了他对未来无与伦比的期待。
乔伊没让他白高兴一场,冷淡地说道:“你现在是服务生了。”
“那埃兹先生?”学徒强压着自己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这回轮到年轻人怔住了,他想了一想,“你还有同伴吗?”
……竟然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吗?
学徒差点咳嗽起来,哭笑不得,说道:“他是酒吧的老板,先生,他正在外面等着呢。”
“那他没意见。”乔伊面无表情的回答。
……
“还是麦克斯,塞西拉。”
胡萝卜小姐把自己的眼镜推了推,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声。帕因特叹了口气,对于拯救少女的怠惰已经不抱希望了。
“塞西莉亚,总有一天你会被辞退的。”
矮人摇摇头,正要跳上吧台自己动手,忽然一瓶酒摆在了眼前。他愣了一下,吸吸大鼻子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塞西莉亚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她微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帽子滑到了耳朵边都浑然不觉。
“尤利尔先生?”
“叫我尤利尔就好了,塞西拉。”学徒答道,他刚从柜台下拎出一瓶密封的蜜酒,利落地拔掉了上面的塞子,递给矮人:“你的酒,帕因特先生。”
“小鬼,你被留下来了?”矮人一脸稀奇。
尤利尔回答:“运气而已。”
“嘿,别谦虚了,这可绝不是运气能办到的事。”
不只是他,见到学徒带着笑容坐在吧台后面,餐厅里的佣兵们一下子喧嚷起来了。他们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尤利尔,好像硬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特别之处似的。
一个家伙甚至大胆的猜测他是埃兹的什么私生子,哪怕尤利尔觉得自己除了与酒吧老板同属于人类雄性的范畴外,根本就谈不上近似这两个字。
很快这个推测就被否决了:埃兹也只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原来当佣兵小队长的时候,属下们没听说自己的上司年少的时候有什么风流的名头,他纠结自己的钱包更甚于女友。
这种人是不需要女朋友的……
尤利尔没再说话,因为矮人已经被淹没在讨论的口水中了,他端着酒杯忙不迭地离远了一些。学徒在吧台后津津有味的听着他们讨论,仿佛话题的中心不是自己一样。
期间他还偷偷瞟了一眼精神了许多的胡萝卜小姐,觉得新工作的环境要比洗衣店舒适多了。
这样充满了期待的生活,就算离开了表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闭嘴!”忽然二楼传出来一声怒吼,餐厅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可人们彼此挤眉弄眼,对于讨论酒吧老板惨淡的恋爱史和斤斤计较的笑料乐此不疲。
但声浪压低不过片刻,突然一阵寒意自头顶的木板缝隙中溢出来,硬是让炎之月的炽光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整个诺克斯酒吧立即鸦雀无声,就连二楼也是同样。
帕因特举起酒杯,液面上浮起了一层薄冰。他赶紧一饮而尽,发出舒畅的吐气声。
“……”
已经知晓了使者乔伊到来的佣兵们各个神色古怪,就连塞西莉亚都觉得,埃兹先生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打了个哆嗦,尤利尔一边忍着笑,一边也意识到乔伊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或许是世界穿越透支了他的坏运气,才让学徒从年轻的使者面前得到了留下来的机会。
他摇摇头,把思绪收了回来,专心致志地享受着这温馨的一刻。
第十一章 等待
尤利尔在诺克斯酒吧工作了才两天,埃兹先生就找上了门来。看着对方那张不太高兴的脸,学徒忍不住恶意的揣测——或许他本以为可以从工作上找到由头把自己赶走,但显然在学徒的万分小心下,酒吧老板愣是一点儿都没有挑得出毛病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埃兹先生?”尤利尔彬彬有礼的问道。
埃兹看着他,“我要出门一趟。”
话音刚落,学徒迷惑的看着他,心想这难道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而酒吧老板的脸色越发不愉快了,他哼了一声,将钥匙拍在吧台上。
“早上五点开门,懒惰鬼,晚一秒钟你就不用干了。”
他居然是来托付酒吧营业的。
“我?”
尤利尔愕然地指了指自己,他觉得老板八成是吃错了药,或者根本就没睡醒——现在才刚刚六点而已,别说客人了,就连员工也只有他一个人上了班。
往常酒吧八点开门,埃兹先生的呼噜声会响到七点半,让一楼员工宿舍里同样贪睡的塞西莉亚抱着枕头痛苦的在她的床铺上打滚。
胡萝卜小姐的精神不好不是没理由的。
埃兹很不满意的说道:“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我倒是想把钥匙给塞西莉亚,可她现在还没起床呢!”
那当然是因为难得早上没有了噪音,她肯定要多睡一会儿的……尤利尔在心里说道,一边把钥匙放进口袋里。
“我两天后就会回来的。”德鲁伊盯着他,“别让我抓到你偷懒的时候。”
他丢下这句话,大踏步走到门口,学徒看着他猛地拉开门,新换的门轴发出喀的一声;这响动仿佛一声警报,让酒吧老板浑身一僵,又生怕惊扰到人一样轻轻关上了门。
学徒注意到,德鲁伊的面部都有些扭曲了。
也不知道乔伊对他做了什么。从最开始埃兹先生的态度来看,年轻人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也讨厌别人的嘈杂。学徒决定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免得落到与埃兹一个地步。
更何况乔伊随手就帮了他大忙,不然看埃兹心疼地板和房门的样子,是怎么也不可能接受尤利尔的请求的。
诺克斯酒吧的生意不错,却只有塞西莉亚一个店员——可见那家伙有多抠门。而且还是那种低等学徒工的待遇,也就是包吃住但不发工资。
虽然胡萝卜小姐偷偷告诉他可以收下一些客人的小费,埃兹先生不会管这份“个人劳动所得”的;但尤利尔觉得工资和小费并不重要,他能够住在塞西莉亚的隔壁和她一起上班,就几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这么一想,埃兹先生其实也是有恩于我的,起码他没有辞退塞西拉。
于是尤利尔强行让自己面无表情,试图尊重一下自己的上司。一些话在心里说说也就罢了,决不能表现出来让对方挑到错处……他努力模仿乔伊那张死人脸,却越想越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隐约的,尤利尔擦着杯子,脑海中竟然对神秘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来。
咔咔咔——
忽然,酒柜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咬木头一样。
诺克斯酒吧已经很久没有细致的打扫过了,有老鼠并不是什么怪事,说不准还有蟑螂呢……塞西莉亚肯定不会想要看到那些小动物的。
尤利尔还记得原本洗衣店爱玛女士的女儿被一只蟑螂吓得尖声惨叫,于是轻手轻脚地放下杯子,顺手抄起了立在身边准备打扫用的扫帚。
细小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回过身,快速地伸手就要打开酒柜,但动作却猛然间僵住。尤利尔抽回手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或许是眼花了。
霜雾朦胧的玻璃上,像是被顽皮的小孩子用手指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符。
你想成为神秘的一员吗?
“索伦?”学徒四下打量一番,没有看到使者乔伊的身影。
它居然还能隔着一层楼与自己对话?
尤利尔话音刚落,冰片就蠕动起来,调整成了新的文字:
你最好称呼我为睿智的格森先生,人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学徒险些翻了个白眼。
有些可惜地放下扫帚,尤利尔摇摇头,“没兴趣。”
夜语指环一下子就生气了,碎裂的声音登时响成一片:
给我尊重一下别人,你这没礼貌的家伙!
它连感叹语气都写出来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尤利尔赶忙解释道,“我是说我对成为神秘生物没兴趣。”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而已。”
不想?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违背常理的事物,光与影的莫测,无尽的奇妙,呢喃的咒语,梦境与时间之外的岛屿,尘封的赞美诗篇……天哪,你竟然说你不感兴趣?
“我……”学徒忽然卡住了,他的思绪被诱惑的言语牵扯到很远,一时间竟然满心憧憬。
可他又是什么人呢?一个卖苦力的学徒,一个莫名离开家的倒霉鬼,一个连接近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机会都是别人的施舍的卑微者。
那样不可思议的神秘,那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即便乔伊的表述是那么晦涩苍白,也是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都无法拒绝的惊奇开端。
“我不感兴趣。”
他在说这话时,甚至不敢扪心自问真假。
……
你害怕点燃火种
戒指先生没加标点,用了一种玩味的语气。
“我只是不需要,也不感兴趣!”尤利尔并不承认自己的胆怯。
没错,那些绮丽的幻想是很美好,可踏入那个真正的里世界的门槛却令人望而却步——
燃烧灵魂。
尤利尔不想死,他清楚人是无法失去自己的灵魂而存在的,虽说灵魂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也是个问题……但无论如何那必然是有风险的。就像他说的那样,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尤利尔能想象到的满足的极限了,他不需要改变。
也许学徒会在某个空闲回忆起玛利亚修女,但对方或许早就把他忘了——修道院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再平凡不过,就像记忆沙滩上的一颗沙粒。
……
指环似乎想说什么,但头顶的地板忽然吱呀的响了一声。还没等学徒反应过来,玻璃上的字迹连带着蔓延的霜花就都刹那间消失了。
看样子乔伊发现了它的小动作。
尤利尔摇摇头,觉得自己会写字交流的指环还蛮有意思的。它仿佛有着自己的智慧一般,神秘领域应该有的是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学徒赶紧把扫帚放到一边,转过身对少女打招呼:“早啊,塞西拉。你今天来得真早,晚上没睡好吗?”
“早安。”女孩没戴眼镜,头发还乱糟糟的。她眼泛泪花的回答到,脑门上还有睡姿不好压出来的印子。
“今天埃兹先生要去进货的,我得早点起来……埃兹先生呢?我起晚了吗?”
“他已经走了。”学徒从口袋里拎出钥匙,晃了晃:“你可以回去再睡一会儿,埃兹先生将钥匙交给我了。”
塞西莉亚呆了呆,“他要辞退我了吗?”
“他可能只是想让你休息好。”尤利尔一边说着,一边慌忙将钥匙递给她,“我的意思是,埃兹先生让我转交给你。”
女孩这才安下心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学徒,手一滑险些把钥匙掉下去。塞西莉亚眯着眼睛抓住了它,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快步转身跑掉了。
她大约是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实在是太糟糕了。
学徒望着她的背影,重新坐回了吧台前。清晨的阳光在一张张桌面上跳跃,他接住那柔和的暖意,就像接住两天前车站外的雪花。
尤利尔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做不到改变自己的命运——世界的穿越又不会给他特长,假如他有才华能用这段离奇的经历编造出新奇的故事倒也不枉这么折腾一回,可惜别说写作才华了,他在离开修道院后就连纸笔都难得见一次。
但他坐在吧台后,在塞西莉亚的身边的位置,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可以给一个人的生命带来不同的色彩的。
这难道还不够吗?
……
二楼的窗外正对着远方的塔楼,巨大的时钟转动着刻度,在整点时传递出宁静悠扬的奏鸣。
为什么把事情推给埃兹?
“他擅长修理。”
索伦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拼凑出新的字符来:
他是个德鲁伊,白,你不能把他当成魔纹师用。
“可他会魔纹不是吗?”
乔伊靠在椅子上,他眼前的玻璃上冰霜一层层叠加,又悄无声息地坍塌。
埃兹已经离开了。
指环写道。
但紧接着它就被转了个方向,乔伊没再听它的啰嗦。
他站起来,目光凝视着远方的碧空与起伏的建筑边境。忽然间,乔伊注意到钟声里最上端的指针微微动了动。
钟楼似乎是年久失修了。
这座城市也已经老去了。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人的身体与精神。当最初的信念变成了嘴里的口号时,黄昏便已到来了。
克洛伊在南境的苍穹中伫立了三千年,它已经垂垂老朽。然而星空是无尽的,那些占星师们日复一日观测着它们的轨迹,却也只能捕捉到浮云列车的一道影子。
那他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乔伊端起茶杯,将里面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看着光秃秃的窗台,忽然想起自己不小心踩碎了那个德鲁伊的三色堇,对方应该来不及再培育一株与占星塔通话的魔法植株了。
窗外的钟声止息了。
第十二章 苍穹之塔
烛火中亮起了一道与众不同的蓝色焰光。卡茨愣了一下,赶忙掏出硬壳笔记本,就要把那簇火焰的坐标记录下来。
还缺一支羽毛笔,他记得自己把笔放到桌子上了,但现在却没找到。卡茨一拍脑袋,意识到它八成是掉下去了——绘满了魔法阵文的桌面上亮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好像蜡烛的烛焰一般;正上方悬浮着半球形的四叶城地图,而边缘的位置所剩无几。
他可不敢将笔放在地图覆盖的区域:侦测之眼是高环魔法,能够监测整个四叶城的火种波动,万一损坏了把他的灵魂之焰抽干了都施展不出来。
占星塔的仪器配置也都是高级货,卡茨毫不怀疑,上面每一块指甲大小的水晶都能比自己的工资高出几十倍来。
卡茨弯下腰想要蹲下去,可厚重的长袍迫使他不得不先将它们挽到怀里。等他站起身来时,那簇幽幽的深蓝烛光却已经不见了。
“眼花了?”卡茨放下笔记,这次他将羽毛笔夹到书里了。
他又从那些凌乱的跳跃着的小火苗里找了一番,然而一无所获。观察员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将异常报告给自己的上司。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卡茨悄悄望出去,发现走廊里没有站着巡查的卫兵,这才松了口气关上门,然后轻轻将锁闸挨个扣紧。
侦测室的地图占了大半空间,除此之外仅有一张椅子。扶手下面的垫子角挂着一束流苏,卡茨一拉束绳,细长的丝线却从墙壁中探了出来,紧接着是细微的铃声。
“萨提斯先生,有什么发现吗?”
卡茨看了一眼那些分散的火焰,它们在微光中静静地燃烧着,“意外的情况,大人,我想我可能看到了空境的痕迹。”
“什么颜色?”
“蓝色。但只是一闪而过,我不太确定——”
“交给我来处理。做好你的工作,卡茨先生,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没人能够找到我们。”
“圣灵保佑我们。”
……
四叶城的侦测站比安托莱特的哨塔还要戒备松懈,后者是雾精灵的边境城池,在阿兰沃战役中失陷于地底军团的偷袭。由于其令人费解的陷落速度和查证时毫不设防般的哨站布局,安托莱特作为标准的反面例子被记载入了每一个王国学院的军事教科书。
当然在地下世界,安托莱特八成就会是正面的历史了,可那些混乱的黑暗种族究竟有没有教科书都是一个值得考证的问题。
穆尔顿从城堡的铁栅栏上翻过来,以往这里会架起尖刺和茅尖,但现在却只剩横七竖八的木棍;被酸液腐蚀的痕迹还残留在铁器上,像是一朵朵揉碎后又摊开的花。他跳下来搓了搓手,过去了三天还觉得自己碰触过栅栏的皮肤隐隐发痒。
那是他好不容易买到的炼金魔药,效果猛烈到刚一撒上去,扑面而来的白烟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神术师的治疗之触在神恩的强化下同样效果倍增,那他八成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穆尔顿打了个哆嗦,他还记得自己挣扎着睁开眼睛时,白烟已经散去——漆黑的铁栅栏和防卫的狰狞武器,在月色下就好像凭空消失不见了。
圣灵在上,制造药剂的炼金术士也是服用了神恩吗?这样的腐蚀性太过分了吧!
穆尔顿感到浑身不舒服,他揣着那个铃铛加紧跑了几步,觉得还是乖乖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别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心才好。现在仪式已经开始了,神恩即便在教会里也是紧缺的资源,可不是他这样跑腿的低等信徒可以肖想的东西。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想要有收获就必须冒风险,像是身后城堡里的情报员卡茨·萨提斯。在加入教会之前他说不定可以无所事事的在侦测站里打瞌睡,但现在却必须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而耽误教会的大事。
实时侦测是一环,卡茨还要防范着城堡里巡逻的卫兵暗中传递消息——这才是掉脑袋的活计。
穆尔顿每每想到对方要在领主城堡中忍受担惊受怕的分秒,就对他丰厚的报酬升不起任何心思。
他自然没有对话中表现出来的那么沉稳,但对于圣灵的信仰支持着他。穆尔顿在四叶城艰难求生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温柔圣洁的赐福。自那开始他坚信自己是被眷顾的,是以甘心为神圣的事业奉献生命。
只是能够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穆尔顿知道,这份求生欲就是自己没法成为高等信徒的障碍,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等到仪式结束之后再为信仰燃烧自己的灵魂。
想必那时候的神恩就不会紧缺了,他成功的把握也就更大一些。
穆尔顿握紧了手中的铃铛,里面存寄着异常出现的范围,或许会影响仪式的展开——即便是他这样的失业游民也知道,侦测站观测的是神秘生物的灵魂之焰。
虽然大多只是对于低环的监测,但被神恩强化过的侦测之眼的性能提高了很多,一些对自身火种掌控不熟练的高环职业者也会被捕捉到痕迹。
传言说侦测之眼的优化版本在克洛伊早就已经投入使用了,但伊士曼毕竟是地上王国,不属于克洛伊的“领空”范围,许多常用的设施也没法统一标准。
王国议会已经向克洛伊提出多次申请了,但依然没有回应——这大约是圣者之战的后遗症。原本的圣米伦德大同盟分裂后,伊士曼王国所属的光辉议会将整个南境的属国划分给了克洛伊塔,换取了莫里斯山脉部分的领空。
然而这样的区别对待使得伊士曼王国无法忍受。弗莱维娅女王已对克洛伊塔的漠视与不公表示了严重的抗议,最近甚至开始和守誓者联盟的矮人进行了合作。
论技术,矮人们更擅长建造堡垒和建筑,而克洛伊的长项是观测和预言,在侦测魔法仪器的研究上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同时因为有了这样的倾向,克洛伊对于自己的地上属国愈发冷漠了,就连传送坐标都已经撤回。伊士曼王国几乎就要成为中立王国的一员,让许多贵族大为不满。
这种不满滋生了冲突,时不时的小范围战争使得伊士曼陷入了诡异的暗流之中,而等到仪式开始,恐怕连这表面的和平也无法再维系下去了。
穆尔顿对那些不干人事的贵族很是嗤之以鼻,也并不认为克洛伊的魔法会比神恩还要强大。虽然他对两者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和神秘生物的只言片语,但有着圣灵的庇护,很快他也会是可以左右王国命运的大人物了。
总之圣灵会眷顾他的。
希望侦测之眼的意外不会影响教会的仪式,他与教徒同伴们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
尤利尔敲了敲门,“乔伊先生,我能进去吗?”
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
这也应该是魔法,学徒心想,没那么巧使者就站在门口的。
“你找我有事?”乔伊的瞳孔中波澜不惊,倒映出学徒的身影。
尤利尔不知道他有没有打扰到对方,但明显年轻人的神色似乎不太愉快……等等,他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过更多的表情。
“我是来送早餐的。”学徒赶紧说道,生怕晚了一步就会接受寒风的洗礼。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衬衫,可没有埃兹先生那么抗冻。
桌子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壶茶和两只茶托。这对儿杯子昨天承受不住忽冷忽热碎了一个,另一个在书房里。
“别叫我的名字。”使者忽然反复无常的说道。
“……”
可我根本就不清楚你姓什么。尤利尔在心里腹诽道。那枚戒指都知道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全名,虽然它的前缀未免太自恋了一些。
“使者大人。”但他立刻从善如流。
“伊士曼属于克洛伊的管辖范围内,但也只是名义上的附属而已。”乔伊反问,“你来自表世界,知道什么是使者吗?”
学徒的表情一僵,在他脑海中使者是与外交划等号的,他要是明白诺克斯的独有称呼那才是见鬼了。
“克洛伊是占星派的首领,成员大多数是预言家和圣灵祭司,当然还有传统的占星法师。假如你这种没有点燃灵魂之焰的人告诉他们自己的本名,一个入环的学徒都能看到你的大半人生。”
乔伊难得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词。
尤利尔吓了一跳,一种浑身**的羞耻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夺路而逃。虽说都是学徒,可苦力怎么也没办法与那些神秘生物的学徒相提并论吧!
“使者只是一个外派的身份。如果魔力水准超过了环阶,就会被允许开拓新的航线——克洛伊的领地范围大部分在空中。”
“空中?”
“这就是克洛伊也被称为苍穹之塔的缘故。”
尤利尔张大了嘴,觉得乔伊平时不怎么说话,一开口简直是信息量巨大,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神秘学领域的“常识”。
克洛伊的大概倒解释得算清楚了,他只要想象一下云端的堡垒高塔就行了,这点想象力学徒还是有的。可环阶又是什么鬼?神秘生物还是分阶级的吗?
好奇驱使着他问个明白,但乔伊明显不耐烦了。使者用汤勺敲了敲茶壶,示意他可以滚了。
算了,反正也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尤利尔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忽然他想起来什么,又将茶壶端了起来:
“热水烧开了,我去换一壶水。”
服务生的工作就是这样,要及时注意到客人的需求,不然总是怠慢的话,客人们会不满意的——胡萝卜小姐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过她在热心的传授经验给新人的时候,显然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以身作则”的。
学徒想着对方一本正经推眼镜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好笑。
当——当——当——
七点钟了?
远处的钟声如海浪般拍击着耳膜,尤利尔抬起头,看到那座古老的钟塔旋转着刻度,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仔细的在表盘上看了一圈,才发现上面竟然只有一根指针,好像分针时针重合在正下方一样。
此刻是上午六点半。
可见了鬼了,六点半的指针是正向下重合在一起的吗?
房间里的热量开始逃逸出去,尤利尔看到乔伊站起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钟楼。这时学徒才意识到对方早就已经发现了异常。
尤利尔感到了一丝畏惧,他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使者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呆在这里。”年轻人丢下一句,放下勺子,从窗户翻了出去。学徒赶紧冲到窗前向下张望,但一瞬间乔伊就失去了踪影。
尤利尔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但年轻的使者仿佛一滴融入了海洋中的水珠,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他怎么做到的?
尤利尔很想要追上去,那是对于神秘事物的好奇驱使着他;但同时学徒又不停地用理智来劝慰自己,保持冷静才是真正正确的做法。两种思维碰撞在一起,尤利尔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错误的,或许他应该接受戒指先生格森的邀请。
不过呆在这里……意味着外面会有危险吗?
第十三章 相印
就算有危险,也会很快就被巡逻卫兵镇压下去吧……尤利尔摇摇头,他知道四叶城的城市护卫队选拔有多么严格:那些卫兵都是退伍的老兵和强壮的青年,因为城卫队在上班前需要经过严格的培训,一些流浪汉和混街头的黑帮根本坚持不了那种半军事化的管理。
有趣的是,就算换成了里世界,四叶原野的领主也是不变的。拥有魔力的神秘生物们不会让那些不法的家伙们好过。
尤利尔在四叶城的生活很艰难,但即便如此,和平的城市也比许多混乱的地区要强得多。
伊士曼王国的四叶原野是威金斯公爵的领地,她在四叶城拥有绝对的权威,令行禁止自不必说。优秀的治理手段让四叶领的发展在整个伊士曼王国都能排进前列,每当尤利尔在车站等车时,都能听到人们对这位领主的赞美。
她的英明果决,她的锐意求治,她的纪律严明——在人们口中,倘使王国的贵族都是这样的政绩卓著,那么伊士曼早就不用看克洛伊的脸色了。
特蕾西·威金斯的声望在四叶领是普通的领主难以想象的,她一个人就代表了大半个南境,人们甚至在说起女王陛下时,也会提到她“最得力的臣下”。
更别提当今的弗莱维娅女王,在嫁给沃森二世之前也是姓威金斯了。
在这样的领主的治理下,尤利尔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状况能让被四叶军团守护着的城池陷入危险——虽然目前这位四叶领的主人正在王国都城参加会议,要等到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这时房门开了一道缝隙,吱呀的门轴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意,因此它只持续了半秒就停了。
尤利尔回过头,看到一个红红的脑袋探了进来,“尤利尔?”
“塞西拉,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女孩趴在门边,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的目光转了一圈,看清了屋子里似乎没有人,才推开了门。她拍着胸脯,一副吓得要死、劫后余生的样子。
而后塞西莉亚摘下眼镜擦了擦泪花,有点抽噎着说道:
“我以为你被变成冰块了,尤利尔,你都不说话!”
学徒心想就算我变成冰块,你上来也没用吧,而且不说话又不是他愿意的,乔伊那种人总有办法让对话变得死路一条。他原本想说让气氛轻松些的东西,毕竟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周,塞西莉亚现在心情激动,等平静下来就会不好意思了;但看着胡萝卜小姐眼泪汪汪的神态,他忽然心软了。
塞西莉亚是在担心自己,尤利尔意识到,他或许并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一种雀跃让他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安慰道:“我没事的,塞西拉。使者大人并不难相处。”
“他很不好相处。”女孩反驳道,她给学徒说起乔伊的事:“埃兹先生是四叶城的外交官,开酒吧只是兼职而已。每次他去迎接克洛伊的使者,都会受伤——上次我看见他拔掉自己的指甲,那里被冻上了冰,蜡烛也融不化,只能拔下来。”
“拔……拔下来?”
“是的。它们冻在一起,里面已经变成冰了。”少女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全身,没看到有什么缺少才放下了心。“还有一次,他肩膀上全是烧伤的痕迹,帕因特叔叔说那是被魔物咬到了,地蜥蜴的唾液有酸性。埃兹先生也是神秘领域的冒险者,他不会无缘无故在捕猎中受伤,听说那是在接待另一位使者大人时遇到了危险。”
尤利尔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庆幸自己身上没有少掉什么东西。
“使者为什么这么做?”他不解的问道。
尤利尔觉得乔伊顶多是冷淡,还有点喜怒无常而已,塞西莉亚口中的那些神秘生物简直就是行走的灾祸,只要扯上关系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残一样。
那仿佛是野兽,而非克洛伊外派来的开拓者。难道说乔伊在骗他,可骗他这个一无是处的服务员有什么用?
“我、我问过埃兹先生,他说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结冰的玻璃……”塞西莉亚的声音低了低,“他告诉我们使者并不会伤害别人,只是他们的神秘度太高了,无意间就会带给普通人危险。埃兹先生还很高兴当时不是火焰,不然他只能把自己的小指砍下来了。”
“……”
神秘是危险的。
尤利尔吸了口气,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这个事实。
少女的担忧无法掩饰,若非他抢先发问,很可能当时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了。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哪怕乔伊会无意间杀了她。尤利尔在塞西莉亚亮晶晶的、水润润的大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除了影子他看不到别的东西。
嗯,她有点远视,所以习惯戴眼镜……尤利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想要抬起来确认。
“我们先下去吧,这里怪冷的。”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干的,茶杯就在手边,学徒却一点也不想去碰它。
塞西莉亚点点头。
两个人走下了楼梯。餐厅里依然没有客人,门外的夏日炽光带来澎湃的热浪,忽冷忽热让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尤利尔走在前面,他没有回头,却悄悄握住了女孩的手。
冰凉柔软,掌心微微带着汗水。
学徒发现塞西莉亚的颤抖停止了,热量的传递使他们的脉搏相连、心意互通。他感到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急促的呼吸拼命释放着压抑的情绪,以至于潮热的氧气灌进喉咙里时,尤利尔甚至觉得它十分甜腻。
他听到少女的心怦怦直跳。
五颜六色的缤纷幻想闪烁着冲进了脑海,尤利尔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吧台后的。他的脚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绊了一下,但塞西莉亚一言不发的帮他稳住了重心。
名为默契的丝带牵扯着两人,他们坐到吧台后的凳子上,彼此肩靠着肩。
“塞西拉……塞西莉亚。”
犹豫的宁静被尤利尔率先打破,他觉得自己的舌头无法捋直,语句比在学堂里回答问题还要磕绊。
少女没有戴上眼镜,她绞着眼镜腿,支架几乎要被她扭下来。
胡萝卜小姐蚊呐般的“嗯”了一声。
这时学徒还没有松开手,他握住对方纤细的指节,女孩红着脸回应。常年搓洗衣物的硬茧让尤利尔感到了羞愧,他突然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来。
学徒咬了咬牙,正要豁出一切说出自己的心意来。他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假使人们经常用冷冰冰的现实的口吻告诫后人世界上没有一见钟情,他也要坚定决心让这个女孩知道,有一个男孩愿意与她共度余生。
这一刻尤利尔竟然由衷的感谢起浮云列车来,他想自己在表世界可遇不上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
“嗯。”胡萝卜小姐侧着头,目光有些呆呆的,似乎是脑子短路了。
尤利尔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移开视线,“我……我……”
“……”
塞西莉亚感到一股股的蒸汽从自己的脑袋上冒出来,她的思维断续得不成样子,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紧握着钥匙。
好感的诞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明明两个人仅仅才认识了三天,在这之前还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已经相信学徒来自表世界的那套说辞了,因为尤利尔没必要骗她。
两个人在闲暇时的聊天中交换着过去的一切:当学徒的艰辛,流浪街头的酸楚。他们是四叶城最底层的平民,爱恋即是书本带给他们片刻的妄想,而现实则在无尽的乏味与工作中度过。
但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酒吧的钥匙有了两个保管的人。他们性格类似,行止默契,因此顺理成章的,朦胧的好感就此升华成了青春最热烈的火苗。
塞西莉亚开始期待起未来。
然而尤利尔却迟迟没有说完那句话。
少女闭上眼睛等待着。
……
咔咔咔……
就在他即将脱口那句至关重要的话时,玻璃突然爬上一层薄霜:
请嫁给我
“……”
我去!这样的展开太快了点吧!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喜欢她而已啊!
尤利尔差一点被格森的厚颜无耻惊得把心里话说出来,而且这混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说它一直在偷窥?
他瞪着那块玻璃,恨不得把它砸成碎片。
“你怎么在这里?”学徒用眼神问道。他感到脸上发热,勇气也一下子泄去了大半——尤利尔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旁观自己与塞西莉亚的独处,更糟糕的是它还跳出来让自己发现了!
盖亚在上,乔伊是怎么忍耐下来这混蛋的?尤利尔仅仅与它单独接触了两次,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神秘生物闭嘴了。
学徒终于明白了指环格森的危险之处。
白让我留在这儿
“白?”
是我敬爱的主人。而且你又忘记称呼了,不礼貌的小鬼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我这是在帮你
格森一本正经的写道。
“……”
尤利尔难以置信的盯着橱柜,无法想象是何等的厚颜无耻才会让它说出这种话来。
“那你还真是帮了大忙。”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拜你所赐,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
还没等戒指说什么,等待着却没有等到那句话的塞西莉亚睁开了眼睛,她没说话,却也没放开手。
玻璃上的字迅速变成了我喜欢你。
尤利尔想也不想,抄起吧台上的水杯就泼了过去。滚烫的开水与冰面接触,发出滋滋的融化声,白烟升腾而起。
“怎么了?”女孩受惊般后仰了一下。
“没什么,一只虫子而已。”学徒编着尴尬至极的谎言,将玻璃挡在身后,“快七点了,我们一起工作吧。”
“一起?”塞西莉亚重复道。
这回尤利尔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它怦怦作响,震耳欲聋。“一起。”
他忘记了索伦·格森的存在,那家伙也只是枚指环而已。尤利尔微微平复心情,他没有被人盯着的如芒在背的感觉,这使学徒有些安慰:它也不是不识好歹,只是有点蠢而已。
可已经气氛全无了,尤利尔有些遗憾,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次积累起勇气来,而塞西莉亚也需要时间。但值得庆幸的是,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因为他们心有灵犀。
没错,现在就说出口也太仓促了……尤利尔乐观的想到,他才十七岁,他还有的是时间。而塞西莉亚哪也不会走,他的胡萝卜小姐会一直都在身边。
第十四章 索维罗
乔伊从窗户翻出来,沿着窗棂一路上升。炎热的气流自身体两侧分开,紧接着被甩到身后。他的靴子轻轻擦过瓦片,而后踏上了虚空。
他向下一瞥,就看到那个学徒探出脑袋四下寻找,但怎么也没想过抬头看看上面。
这时远方传来微弱的响动,混杂在房间中塞西莉亚与学徒的交谈声里。那是人的尖叫,跨越了半个城区进入了他的耳朵。
乔伊转过头。
“他说使者并不是会伤害我们……只是神秘度太高了。”
女孩细小的声音传来,语气并不尖刻,但充满了担忧和恐惧,直让人心头发颤。
远方的惨叫连绵不绝,爆炸的震动在空气中传播。
破碎的音节与模糊的言语一起——它们此起彼伏,宛如风雨中的潮汐。
学徒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与塞西莉亚讨论的对象此刻就站在他们的头顶上。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踏着气流,轮廓在热风中忽隐忽现。
他除下戒指,像是甩开什么蚊虫一般——夜语系列的商品并不对外售卖,它是克洛伊提供给使者的装备;效果自然是没得说,还用上了工匠之国所谓的最新技术,打造什么活化符文。
只是索伦·格森一点也没有辜负自己的编号,在同批生产出来的“兄弟姐妹”中,它无疑是最让人厌烦的一个。
将这啰嗦又恶趣味的家伙丢下了高空,乔伊命令道:“跟着他。”
指环在半空打了个滚,晃晃悠悠的定住了。水雾飞速地凝成一团,在阳光下闪烁彩光:
跟着谁?
见到使者没有回应,它向上浮了浮,字迹变了:
为什么要跟着他?
显然,这混蛋当然知道乔伊说的是谁,它纯粹就是想要皮一下而已。
乔伊要是理会指环的啰嗦,那他就不是乔伊了。年轻人看也没看它一眼,完全显露出来的身体失重般向上飞去。风牵扯着他消失在了云层中,等到日光再次落在方砖红瓦的街道上时,诺克斯酒吧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还有一枚悻悻的炼金指环。
……
埃兹当然不会是去给酒吧进货的,他是公爵的外交官,只要一声吩咐,那所兼职的小酒吧就会有永远也卖不完的麦克斯蜜酒,甚至是四叶领独有的埃德温纯酿。
只是最近特蕾西女士不在领地里,克洛伊又突然派遣了使者来——在传送坐标出现了问题的时候。
德鲁伊先生不得不忙碌起来,他要向王国的各个部门交待清楚使者的行程安排,让这些奉命行事的人知道最近有哪些地方是不用遵守规定、最好有多远滚多远的;还有那个不知道安放在哪里的克洛伊坐标——这件事原本是他的任务,但乔伊到来以后,苍穹之塔自然是更相信自己人了。
只是乔伊似乎完全没有短时间完成任务的意图,他停留在诺克斯酒吧的二楼,把埃兹赶到了员工宿舍。
在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埃兹还要去神秘商店里购买三色堇的种子,那朵猫脸的确是他最后的存货了。
德鲁伊无论在克洛伊还是光辉议会,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职业,以至于莫里斯山脉以北几乎见不到多少魔力植株。可埃兹点燃火种的时候,还压根不知道自己有着森林的血脉。
四叶领与微光森林接壤,总算还是能找到一些他需求的东西。
砰砰砰!
埃兹敲响了店铺的门,木门簌簌落下一层灰来,他不由得退了一步。
“切斯特!切斯特,你在家吗?”
店铺落着锁,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甚至还拉上了窗帘。埃兹皱着眉头打量门前的风灯,脚下的台阶满是灰尘。
那个死宅炼金术士出门去了?看样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切斯特是难得的自然派的炼金术士,因此珍藏了许多花花草草的种子。有时候埃兹的魔力植株出现了损耗,就会来找切斯特收购。
埃兹与他的关系不错,很清楚这家伙没有要紧的事,是绝不会踏出家门一步的。德鲁伊还嘲笑过他是地下世界的灰蜥蜴,一点阳光都见不得。
但这只灰蜥蜴竟然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还走得跟逃难一样,难道他也提前知道使者要来的消息了么?
高等神秘会影响魔力的流动,为了炼金实验,切斯特真的会临时搬走也说不定,毕竟他最近正在准备晋升仪式……然而虽然合理的可能性有很多,没来由的,埃兹却忽然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他握住把手,冰凉的门把快速吸收着手掌的热量。
翠绿的细茎从他的袖子里探出来,钻进了锁孔。片刻后机括弹开,埃兹一拧门把,就拉开了大门。
房子里黑黢黢的,弥漫着一股臭味。
房间里的蜡烛已燃尽,伊士曼王国特有的电能灯也早已失去了作用,埃兹抬起手,一大片萤火虫飞了出来。羽翅震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荧光铺满了整个屋顶。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阴沉沉的窗帘,家具都好好的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埃兹没有见到切斯特,也并不算惊讶。他的皮靴啪嗒啪嗒踩过地板,径直穿过玄关、客厅、书房和餐厅,熟门熟路拉开了实验室的门锁。
萤火虫簇拥着他,德鲁伊借着光亮,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一幕:
穿着白色长袍的炼金师仰着脸躺在地上,身边满是深绿色的粉末,手中烧瓶里血红的液体还在翻滚着气泡;大片的槲寄生从他的皮肤下钻出来,枝蔓摇坠,长势异常旺盛。
而切斯特那双灰绿的瞳孔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火焰。
“希瑟保佑你。”埃兹喃喃地念道,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为自己的朋友祷告着。即便神灵在神秘的领域已经消失很久了,切斯特也全心信仰着森林女神,而希瑟正是祂的神名。
炼金师死于晋升仪式,灵魂燃烧牵引来的生命魔力促进了植物的生长,却因为某种意外的出现而没能使火种升华。
埃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见过同样的场面已经不少了,甚至称得上经验丰富。
神秘是危险的。
德鲁伊黯然的叹了口气。
切斯特的死亡让他体会到了沉重的宿命感,埃兹回忆起与自己同时从克洛伊走出来的朋友——当时年轻的学徒们,现在已经只剩下他和拉森了。
即便是切斯特这样远离纷争的人,也最终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埃兹走上前,却踩到了一堆灰烬。他愕然的低头,一股奇特的魔力竟然突破了厚实的靴子冲进了脚底,满室的萤火虫顿时光芒大放。
灵魂火种忽然活跃了起来!
恐惧顿时覆盖了心头,埃兹下意识地抽回脚,火种立即变得安稳。他在原地呆了片刻,震惊与不可思议的神色出现在了德鲁伊的脸上。
这是什么东西?
诺克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就是生灵通过火种牵引魔力。而火种由灵魂凝聚,可以说是神秘汇聚的中心。任何能够引起火种变化的东西都是极其罕有的。
埃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露出一滴干涸的金色液体。他皱着眉头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立即锁定了一瓶塞着木塞的不透明试剂瓶。它做工粗陋,简直就像是垃圾堆里随手拣来的玩意,与周围精美的炼金器材格格不入。
埃兹拿起瓶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而后伸手拔掉木塞——魔力的涌动犹如一阵暴风,德鲁伊立即把它重新扣紧。但即便只有一秒,埃兹也看清了里面那残余的些许粘稠的液体,熔金般的色泽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火种逐渐宁静下来。
看样子试剂瓶也不是普通的玻璃,而是专门用来盛装这种物质的容器。埃兹感到心惊肉跳,他大约意识到为什么会在实验室里见到这东西了——切斯特打算用它来完成仪式!
实验台旁还放着一页羊皮纸,记录了复杂的公式和符号,笔画潦草,埃兹看得出落笔人的情绪是多么激动。然而遗憾的是,这份记录着配方的纸张有一部分在坩埚里烧化了。
这是切斯特制作出来的药剂?
德鲁伊握着纸张,神情复杂的回过头去,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潮澎湃。他看得懂那上面的许多东西,天才的构想与绝妙的灵感,最终交织成划时代的作品。
切斯特将其命名为“索维罗”,在诺恩语里意为“新生”,也是“意识的变迁”。
能够活跃火种的药剂,它当之无愧。
但即便如此,炼金师还是失败了。
或许是药剂还有不足,或许是切斯特的自身的问题……然而这都无法改变结局。
埃兹摇摇头,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他晃了晃试剂瓶,心想晋升果然是没有什么捷径的。
空境要是那么容易成功,那环阶也算不上“亡续之径”了——意思是环阶的道路走到终点,几乎就是一条死路。
切斯特已经死了,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埃兹知道自己也到达了关键点,如果选择继续下去,他的灵魂也会经历那个终点:要么浴火重生,脱离凡俗;要么就此熄灭,成为火炬的余烬。
一种渴望自心底升起,从畏惧中延伸出侥幸的希望来。埃兹端着试剂瓶,液体激荡出清脆的声音,这或许是最后的索维罗药剂了。然而他注视着老友的尸体,最终放下了手:
“它是你的研究成果,怎么也要和你待在一起。”
空境是个美好的幻想,而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德鲁伊可以活上几百年,埃兹表面看不出来,但他早已度过了一百多个炎之月了。
萤火虫在朦胧中飞舞着,彼此追逐,盘升下坠。
“切斯特,你这头可恶的灰蜥蜴,现在我要去哪儿找我的三色堇?”埃兹低声说着,用蜡烛点燃了火把,而后将火把扔向了切斯特。
试剂瓶也一同被丢了过去。
伴随着哔哔剥剥的细微声响,槲寄生燃烧起来,狭长且扁圆的叶片卷曲、枯萎,由嫩绿变为枯黄,最后渐成火红的色彩,仿佛是大炼金师切斯特一生的追求。
埃兹站在烈焰前,闭上眼睛,轻轻地低语着:
“愿你的灵魂回归森林——”
“聆听银溪的歌谣;”
“领受橡木的祝祷。”
“群山守望着你的荣光,”
“无尽星辰指引你前行征程。”
古老的悼词落下,希瑟的信徒在宁静中安眠。
荧光与火光交融在一起,跳动得那么柔和。
第十五章 香水与清新剂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说起来,你不会是新手吧
人类总是以貌取人
你还会做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吗?跳舞?弹吉他?说些甜言蜜语?噢,看样子你都不精通
塞西莉亚或许会喜欢强大的男人,你真的不为她的憧憬考虑一下改变自己么
“……”
尤利尔头疼的把橱柜擦干净,抹布与玻璃摩擦的声音令人不由皱眉。
“你就不能闭嘴吗?”他没好气的说。虽然对象是个神秘生物,但目前除了在玻璃上写写画画和制造麻烦外,他看不出这家伙究竟有什么会伤害到自己的地方。
也许格森攻击的是人的精神?
叫我格森先生,你这讨厌的小鬼!
“别弄出声音,索伦,塞西莉亚睡着了。”
学徒对它愤怒的笔触嗤之以鼻,随手蘸了点热水擦掉了字迹。
“对了,你怎么没跟……白一起离开,他把你忘了?还是被你烦得受不了了?”
指环先生简直要气疯了,它正打算把橱柜的门轴冻上给这个不知好歹的服务生一点颜色看看,忽然酒吧门口响起一阵铃声。
叮叮叮……
吉尼瓦推开酒吧的门,听到风铃在头上响起,立即动作一僵。
然后她镇定下来,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陈旧但整洁的环境:餐厅的桌面都铺着桌布,甚至还摆放着鲜花。年轻的服务员在吧台后擦拭着橱柜,但无论是他面前的座位还是餐桌上,此刻都空无一人。
尤利尔没想到这么早就会有客人来,塞西莉亚正躲在他身后打瞌睡,学徒只好站得靠前了一些,露出微笑招呼道:“欢迎来到诺克斯酒吧。”
客人是一名女士,穿着及脚面的黑裙子,外面还从头到脚罩着一层黑纱,但已经被刮得不成样子。她光着脚,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口袋。尤利尔一看到那东西,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时在床头听过的有关女巫的故事。
或许还差一点……呃,三角帽和长柄的扫帚?见鬼,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女巫……学徒怔了怔,他忽然意识到这里是诺克斯,诺克斯没准真的会有女巫!
尤利尔攥紧了手里的抹布,这名客人会是神秘生物吗?
黑色的女士被铃声吓了一跳,她关上门,加快了脚步。尤利尔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一下,她就已经走到了吧台前了。
他抽了抽鼻子,里面似乎有点痒,于是语速很快地问道:
“您想喝点什么?”
吉尼瓦没有答话。她抬起手,向后拨了一下自己的面纱,学徒闻到了一股可怕的香味——他感觉自己一瞬间跌进了香水的池塘里,鼻腔里灌满了粘稠的香粉和油膏。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尽全力向后仰起身体,才得以顺畅的呼吸。
尤利尔敢发誓,酒窖里的酒精味都要比这香气好闻得多。
他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或者香料的气味,也许是野蔷薇,又好像薰衣草或者百合,似乎还有树脂——总之这些东西搅和在一起,人的嗅觉感到的已经不再是芬芳,而是纯粹的摧残了。
这位女士不会刚刚洗劫了一家香水店,然后把带不走的香料都撒在自己身上了吧?那些巡逻队怎么还没有把这么明显的目标抓起来……等等,难怪她能逃脱出来,这味道完全可以混淆人的方向感了。
尤利尔弯下腰,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完全顾不得在客人面前维持什么服务态度了。他头晕目眩,双脚无法克制地后退,直到撞上了塞西莉亚打瞌睡的椅子。
胡萝卜小姐咕哝一声,转过头把脸埋在了帽子里。
这么打了几个喷嚏,又咳嗽了许久后,尤利尔才脱离了香气的纠缠。学徒勉强抬起脸,看到吧台内的杯子上泛起一层薄霜:
看来女士的接近会让你感到不适,塞西莉亚怎么看上你的?
索伦嘲笑着写道。
“我不觉得这是我的原因。”尤利尔低声反驳了一句,他揉着鼻子,用袖口擦掉了眼泪。这个没有鼻子的神秘生物当然不会闻到那股腻死人的香味,它只是在这里毫无根据的恶毒揣测罢了。
学徒硬着头皮说道:
“女士,请问你是打翻了香水吗?卫生间就在左手边。”
“噢,是的,真谢谢你。”客人放下面纱,却没有后退。气味淡了很多,但尤利尔注意到,她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自己的口袋。
学徒本以为会在里面见到还没来得及销赃的香料,却诧异的发现里面都是古怪的细长圆柱形的容器,封口处是香水瓶的压盖。
只是尤利尔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香水:它们看起来又脏又旧,假使哪家化妆品店敢用这样的包装来销售,那它八成会在三天之内关门——理由是欺诈,因为那些东西与是过期货没什么两样。
而且这些容器都是不透明的,既非玻璃,也不是木石。
突然,尤利尔听到柜台下传来一连串细碎的结冰声。
那枚戒指又发什么疯?
黑纱女士没有要移动的意图,学徒也没办法低下头去看索伦的笔迹。他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描述的还不够清楚,但这时候客人从口袋里的容器中挑出了一支,冲他晃了晃:
“空气清新剂。”
尤利尔没想到她居然会随身携带这个,那为什么不再出门前去洗个澡呢,可他管不了别人那么多:“谢谢。”
“不客气。买一支吗?只要两个金币。”黑纱女士趁着他愣神,补了一句:“阿比金币。”
就算是黑城金币也不会给你……尤利尔已经知道了宾尼亚艾欧的货币制度——黑城金币是最低等的货币,发行于伊士曼王国刚刚建立的时期,与阿比金币的汇率比是0.01。
在成为光辉议会的属国后,伊士曼就更改了法规,使自身的货币制度与整个宾尼亚艾欧大陆相统一,仅仅在头像上略做修改,换成了本国的现任女王肖像罢了。
毕竟诺克斯可不止有人类,也不只有一块宾尼亚艾欧,这里根本就没有货币统一一说。
一个阿比金币可以买下一整瓶的麦克斯蜜酒,而一枚黑城金币能够买到两根干面包。现在那一小瓶的空气清新药剂就要两瓶优质蜜酒的价钱,尤利尔可不打算掏钱,金币多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他这才恍悟对方是来推销清新剂的。不过先让自己污染环境而后再推销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这简直比强买强卖还要可恶。
卖不出去就降价啊混蛋!
“不用了,谢谢。”学徒一头黑线的拒绝道。看这位女士的样子,她八成在其他的地方也碰了一鼻子灰。
隔着薄纱,客人的神色变得不怎么好了,尤利尔猜测她的心情一定很失望。只是失望中似乎还混杂着别的情绪,他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黑纱女士低声自语了一句,学徒听得不是很清楚:“这可是神的恩赐……”
我还第一次听说神会赐予空气清新剂的,尤利尔暗自腹诽道,他觉得对方可能是精神有些问题:正常人会把自己变成一朵**的花去街上推销除臭剂吗?
“那就试用一下吧,不收钱的。”最终她说道。吉尼瓦为对面的年轻人感到发自内心的遗憾,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错过了什么。
学徒看出来她只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抱有一丝希望,便答应了她。
吉尼瓦抬起手,这时尤利尔才注意到她的手指泛着一层枯败的暗灰,骨骼关节嶙峋可见。
他不由得同情起这位女士来,对方的年龄不小了,但依然要挣扎在贫穷与流浪的边缘。
只是同情归同情,尤利尔可没有支配酒吧收入的权力。正想到这里,他突然听到橱柜里传来碎裂的噼啪声,赶紧低下头去——果然是索伦把杯子冻碎了!
盖亚在上,这算是我损坏了酒吧的财产吗?
与此同时,学徒感到一阵凉意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当他受惊般重新抬起头时,就看到黑纱女士颤抖着手收回了容器。
淡淡的金色雾气在吧台前弥漫,缠绕不散的香气立刻消失了。
尤利尔怔了怔,他没想到那东西还真挺好用的。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要买的打算,学徒看到黑纱女士拼命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她等了几秒见尤利尔并没有改主意,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吧。
看来她太失望了。
尤利尔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抹布想要擦一擦头顶的水渍,然而触手冰凉,竟然满是细小的冰晶,他不由得低呼一声。
“你干的好事,索伦?”淡金色的颗粒落到吧台上。不过头上的恶作剧还是小事,一想到被指环冻碎的酒杯,尤利尔就感到一阵头大。
橱柜的玻璃再次惨遭冷冻:
白痴!你差点就死了!
“我差点被她的香水熏死,这你也闻得到?”
冰霜突然停止了移动,似乎索伦·格森被他的回答震惊到了。但这安静仅仅维持了片刻: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呢?那个女人手里的东西很危险!
危险?
尤利尔脑海中关于女巫的传言再度冒了出来,塞西莉亚忧虑的告诫言犹在耳,这是神秘和怪异的世界——学徒悚然一惊。
十七年平静生活的惯性让他一时没有将吉尼瓦与神秘联系在一起,现在回忆起来,尤利尔不禁满身冷汗:“她……她果然是女巫?”
女巫?她还差得远,顶多是个流浪汉而已,真正危险的是她拿着的东西
“她拿着什么?”
我不知道。字符的变幻停止了两秒,又开始移动:但在接近她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魔力的漩涡——
假如那东西进入你的身体,尤利尔,你将点燃火种
学徒呆在了原地。
“点燃火种……燃烧灵魂?”
是的。虽然很想让你成为神秘生物,但我尊重你的意见。智者从不强人所难
这么不着痕迹的自夸了一句,索伦又写道:而且火种的点燃需要特殊的环境,仓促的进行最大的可能是把灵魂变成灰烬
那种液体,就是唤起火种自燃的魔药
尤利尔感到寒意遍布了全身,他紧张地看着吧台上亮晶晶的金色冰晶,手脚僵硬:“那……那这些东西,我是不是该扔掉?”
你可以留下来,能够引起火种变化的魔药可不常见
“但它很危险!我拿着它不安全……”
白痴!你可以交给神秘生物啊,白和那个德鲁伊都行,换一些用得着的东西不好么
在索伦的提醒下,尤利尔找了个小号的空酒瓶,把冰晶粉末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来。
就当他盖上塞子、正要把瓶子妥善的放在不易碰触的地方时,尤利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瞥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塞西莉亚,快速而动作轻盈地来到了酒吧外。
学徒想到自己因为索伦的帮助幸免于难,可其他的人呢?那个穿着黑纱的女人,她到底去了多少家店铺?
吸入了空气清新剂的人都死了吗?
恐惧冲击着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