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信使
萨宾娜觉得心跳似乎都静止了。“对不起,统领大人。”干嘛说这些?她自己也不明白。
“你找错人了。”白之使说。
统领的回答和她的应对一样莫名其妙,萨宾娜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怎么回事?她完全搞不明白了。
“你冷吗?”
“冷?不。一点也不。”我该告辞?还是等待吩咐?他似乎有话要说,也并不为她的突然拜访感到吃惊。当然,白之使能在我进入走廊的第一声脚步响起时就发现有人在接近。还好我没迟疑,萨宾娜咬紧嘴唇。
这时,门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絮语,萨宾娜感到火种为之颤栗。她已经是神秘生物,能感应到魔力和神秘。这种感知很弱小,与空境相比不值一提……然而她真切的感受到了魔力的涌动,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才只是环阶,她心想,这不可能。萨宾娜有丰富的神秘学知识,她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占星师学徒,但现实似乎正在推翻她从书本上得来的经验。
“你听见了?”
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人。萨宾娜终于感到了寒冷。“什么?大人,我不明白。”白之使的眼睛仿佛两块正在熊熊燃烧的蓝色坚冰,她很难去形容他的目光。说些什么吧。别再沉默下去。“对不起,大人。”
“外交部的学徒不归我管。走开。”
不知怎的,占星师小姐忽然感觉胸膛中的忐忑激动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冷却下来。她无比后悔自己的冒失举动,更为因个人私心欺骗导师而倍感愧疚。从前她和罗玛闯过上千次祸事,但哪一次她也没有诚心悔过。这一点她和罗玛十分类似——萨宾娜能够弥补自己的过失,因此她不害怕犯错。连观景球都被她们打碎过,萨宾娜不也照样修好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萨宾娜凭借自己的天赋给别人造成麻烦。小事也就罢了,罗玛甚至逃出高塔,参与到了连克洛伊塔都必须谨慎对待的红之预言中去。再这么肆无忌惮,她迟早也会捅出相似的篓子。一时间,萨宾娜竟然发现自己两眼充满了泪水。她赶快伸手一抹脸,才没抽泣出声。
“对不起。”她低声说,“罗玛犯了严重的错误,她该向您道歉。我、我希望您能原谅她,统领大人,她一直想成为使者呢。”
“去找艾罗尼。”统领关上门。
萨宾娜呆立在原地。
也许是统领的先入为主影响了她,否则萨宾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起这桩事来。但无论如何,要是我当初看管好罗玛,白之使也不会为了任务而受伤。自从偷听到统领要在布鲁姆诺特度过很长的一段假期,她就忍不住心情忐忑。
我崇拜他,萨宾娜心想,这种感受与爱情有区别。高塔中的每个学徒都崇拜着外交部的白之使大人,敬仰和畏惧,连他自己的学徒也一样。莫非我期待着不切实际的梦境吗?故事歌谣又不是现实。她彻底明白了,并很惊奇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白之使不是雄狮阁下,萨宾娜站在门前思考,他八成根本没考虑过找个女人,更别提像拉森一样希望与某人谈婚论嫁,共度余生了。他不需要这个。我不能从表面来看待他。白之使在萨宾娜出生前就是空境统领了,可直到现在,整个高塔能算上他的亲友的人只有一个学徒,这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拒绝与任何人建立联系,他压根不在乎别人。
萨宾娜再次抹了把脸,觉得眼泪似乎很难止住。她说不准是因为什么。
……
“我从没听过这个职位,大人,你不能随便糊弄学徒。”拉森提出,“即便不作驻守者,外交部也缺乏人手。我们没必要这样做。”
先知的回应是要他帮忙递过来一罐牛奶。“我得维持形象嘛。”他解释,“尤利尔才来到克洛伊没多久。”
“我没问这个。”
“好吧,你想问占星师的事?”
“他也不想成为占星师。”尤利尔已经是高环,他的神秘职业和力量都足以肩负起使者的职责,拉森认为没必要只盯着他的天赋说事。在伊士曼四叶城那种偏远地带,成为神秘生物就是最大的门槛,谁会挑来选去?“可信使?这算什么?”
“我正是在遵循他的兴趣,拉森。尤利尔不是白之使,甚至没经过火种试炼,但他为高塔做的一切连许多驻守者都比不上……把这个职位作为嘉奖,他会高兴的。”
“为他准备的职位?”拉森知道碎月神降事件后,事务司为尤利尔安排了一处环境典雅的住所。作为阻止了破碎之月的功臣,这份奖赏似乎有些不够格,但先知很清楚每个人的需求,奖赏多以隐性形式发放。
白之使的学徒和萨宾娜还有罗玛一样,在整个克洛伊塔都拥有特殊的待遇。这不是因为他们的导师在神秘度上的高贵地位,而是由于天文室和外交部属于高塔的重要成分。大占星师的学徒自然要胜过普通的占星学导师,但在外交部,使者们的学徒没得挑。别说统领了,青之使和雄狮压根没有学徒。
当然,自从白之使成为统领后,也有许多神秘生物慕名而来,进入占星师的高塔。毕竟相较之下,高塔的门槛怎么也比寂静学派和守誓者联盟要低,光辉议会的人员补充需要信仰要求,其他的神秘支点要么是雾精灵的王朝,要么连影子都找不到。老实说,高塔其实也属于后者。
“不完全是。”圣者开始往兑了牛奶的咖啡中放方糖块。拉森向来觉得导师的品味莫名其妙。“高塔确实是有信使的,他们是外交部的前身。在龙祸蔓延前,克洛伊不存在外交部,占星师是奥雷尼亚帝国的座上宾,我们无需费心保护自己。”
“占星师现在同样地位非凡。”
“大多数时候是。圣者之战撕破了和平最后的幕布,我们能够保住属国全靠浮云之都的位置和观景台。”还有高塔先知本人。他不说拉森也知道。“寂静学派由水银圣堂演变,继承了秩序的奥秘。他们在衰落期也得到了盖亚教会的援助。就连神圣光辉议会——当年银歌骑士团脱离圣堂时,谁会想到只剩空架子的审判机关现今会有如此声势?”
“代行者擅长投机。”
“康尼利维斯敢于抓住机会。”先知纠正,“亡灵之灾是我们的责任。加瓦什诞生了不死者领主,命运集会却对此一无所知。噢,我忘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加瓦什入侵是两百年前的事,大人。”我还以为自己年纪够大,单身得也够久了。“那时候连统领也不过才是学徒。”
“他可不是学徒,拉森。我们的统领大人没有学徒时期。你不了解他。事实上,命运集会里没人了解他……你们的时代距离太远。”先知喝下那杯咖啡,果然转头吩咐拉森去拿水。“海伦告诉我这样比较好喝。”他抱怨道。
“尤利尔不一样。他不是白之使。”
先知不可置否。“你认为外交部对高塔而言有什么意义?”
“我不和您讨论意义,大人,这根本没意义。信使是怎么回事?”
“二维矩梯需要管理者……见鬼,你好歹也该跟我开开玩笑,这样在海伦面前也能有点经验。她很快就要去阿布罗兹了。那地方真糟糕,不是么?比伊士曼还令人头疼……信使是为占星师们传达预言的人,或者说,占星师其实就是命运之神的信使。我们指引凡人从灾祸中守护秩序,一旦占星师脱不开身,就由信使来转达消息。当然,现在神秘领域不尊古制了,占星师需要外交部,危及秩序的祸患也由外交部使者来解决。”
“那信使……?”
“白之使足以守卫高塔,我们不需要储备力量去跟其他神秘支点竞争。这样只会耽误正事。地狱之门伊士曼和卡玛瑞娅也本不该是我们来处理……好吧,现在时代变了,神秘领域需要监测者来维护治安了,一丁点儿小摩擦都会演变成战争。人们都忙着打仗。尤利尔是个好孩子,但他不会是第二个白之使。我也希望他不是。”
拉森尝试从字面意思理解:“您认为他不会跨越环阶?”
“什么?我没那么说。”
拉森深吸口气,决定忽视导师这句话。“那我觉得您是在浪费他的天赋,圣者大人,尤利尔已经是高环,他现在只要弥补基础,立刻就能担任要职。圣卡洛斯和伊士曼都需要驻守者,他还有艾恩的祝福……”
“我看你只关心最后一条。”
“人事变动一般归事务司管理。”拉森咳嗽一声,“尤利尔想去天文室还是外交部都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不能荒废他的能力。”
“他也和你不一样,拉森。你并不清楚他的力量的真相。”先知说。直到这时,他的郑重才带来了威严和智慧的光彩。启明星在窗外闪耀,黑夜也为之折服。“你也无需清楚,拉森。知道太多没好处……命运在他脚下,总有一天,他会让秩序再度焕发新生。”
“尤利尔?”没人记得他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么?
“难不成还是你?连海伦那孩子你都搞不定。”圣者转过摇椅,挥挥手示意他离开。“我们各有各的职位。回去做梦吧,阁下,早晚我得把克洛伊塔交给你。趁我还没那么做,赶紧多睡几觉……我们的美梦不多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休整的价格
她本以为再没有比越狱时被看守抓个正着更尴尬的时刻了,结果发现自己的设想还是太单纯。那个穿长袍的占星师带来了客人——暗夜精灵多尔顿,他还提着一只篮子,里面似乎不是果子露和烧鹅。罗玛放弃了逃离禁闭室的打算,全身心投入到跟艾肯的互动中去。卓尔在一旁聊起分开后骑士海湾的状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愿意听什么,他却自顾自地叙述。
“尤利尔在哪儿?”听到他说自己跟着统领学徒来到高塔,罗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见过艾科尼·费尔文吗?他也是神职骑士。”
“尤利尔可能是去见他的导师了。”多尔顿告诉她,“至于艾科尼·费尔文,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是十字骑士?尤利尔决定与盖亚教会开战了。”
“开战?尤利尔可是神职者啊!”
“我倒以为他更重视克洛伊塔学徒的身份。你们神秘支点的毕业要求都这么高吗?”
“他和我都情况特殊。”尤利尔与教会开战了。罗玛满脑子都是这个消息。到底为什么?他明明是站在盖亚教会的立场上,他有跟艾肯相似的过去,他被修女和神父抚养长大。无论如何,尤利尔是不可能放弃女神和祂的教团的。还有艾科尼·费尔文,这个十字骑士为什么没阻止他?“发生了什么?”
“你指回到灯塔镇后?”暗夜精灵压根不清楚其中内幕,他坦然回应:“我们在黑鲸公寓找到了艾肯,决定立刻把他送到他母亲身边。噢,还有两个不长眼的夜莺送上门来,就这么简单。”
罗玛用尾巴逗弄艾肯,自己抬起头来思考问题。我应该高兴,尤利尔摆脱了他那不必要的仁慈,能够狠下心对教会修道院进行严惩。这就是她期望的,但真正出现在尤利尔身上时,她又觉得不合适。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尤利尔没跟我提过艾科尼,他们之间产生分歧多半已经是无需质疑的事实了。在银顶城之后,尤利尔的经历她无从知晓。
可就算尤利尔打定主意要收拾盖亚教会,罗玛也帮不上忙。照实说,她根本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艾肯。克洛伊塔不是容易抵达的地方,星之隙解决了很多问题,可直到今天罗玛才发自内心的感激矩梯列阵的出现。
“我们怎么也得在布鲁姆诺特休整几天。”暗夜精灵说起自己的计划,“尤利尔答应替我找人维修武器。你认为我该赊账多少才够?”
“是吗?那把棍子似的剑?要是你还想留着它修理,就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装备部有更好的东西,反正你也要欠账,还不如一次性解决问题。”
“我有钱。”
“那就去买点别的。我觉得你需要新的皮甲和护手,还有靴子,靴子至关重要。我记得你的通缉令还挂在骑士海湾的每一间酒吧里。”这家伙只能成为冒险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杀了英格丽,也完成了与海伦女士的约定。我跟他两清了。“你要帮尤利尔对付盖亚教会吗?”她问。
“我很乐意接受雇佣。”
他已经有冒险者的做派了。“那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卓尔瞧她一眼。“看来你还没了解到禁闭的意义。”他用关节敲敲门把,锁眼部位还有罗玛的爪子尖留下的深刻划痕。“我以为你会在夜里做噩梦,罗玛小姐,那样就没工夫瞎想了。海湾战争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么?”
“你总该听听我的委托内容!”
“最好跟教会无关。”多尔顿还是给了她机会。等到暗夜精灵意识到自己要满世界去找一个名为安川的风行者后,他表现得很不情愿。“流砂之国?我跟光辉议会的圣骑士完全不合拍。也许他们会吊死我,说我是地底下的恶魔。”
“安川也想找教会的麻烦。他是我的职业导师,弓臂上系着红色布带。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暗夜精灵哼了一声。“冒险者都明白。风行者总弄出些与众不同的玩意,谁知道他的带子是不是真的?”
罗玛伸出爪子踩他的脚。“安川不是那些白痴冒险者!他说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多系带子。”他的轻蔑态度让小狮子很生气。
“我看你说的‘正经人’才是白痴。聪明的冒险者都知道不要随便泄露自己的神秘度。问我的话,多系带子和少系带子都比袒露真相要强。”
“我又没问你。你压根不是风行者。我们会少系带子,好让你这种人上当。”卓尔的动作很灵活,罗玛踩了个空。看来他的伤全好了。“好啦,我拜托你们找到他。告诉他我很好,还有艾肯和血裔的事,德拉布莱倒霉之后,血族再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制造血裔了。”
“‘你们’?”
“我应该再晚点来。”尤利尔叹息,他好像从阴影里钻出来似的,一步跨过了整条走廊的距离。小狮子疑惑地舔舔爪子,认定是自己眼花了。“流砂之国索德里亚,据说那里有个神秘之地,名为‘梦想之家’。”
“是传说。”多尔顿纠正,“毫无凭据的流言。那鬼地方在宾尼亚艾欧北部,沙子就像大海一样多得令人绝望。而且对我们来说太远了。”
“也许他正在路上。”罗玛说,“你们加快脚步就能追到。”
“希望渺茫。”尤利尔指出,“我们必须先处理教会的事,多尔顿还得回骑士海湾。等到我们抽出时间,说不定安川先生已经从索德里亚离开了。就算他因为盖亚教会的丑闻在伊士曼多留……”一种迟疑浮现在他的脸上。
“你们可以一起啊。”罗玛说,“就像在教堂遇到艾科尼一样。费尔文去哪儿了?”
“他死于海湾战争。守誓者联盟在歌咏之海与血族交战时,恶魔领主正带领黑巫师袭击灯塔镇。”
罗玛一时间很难接受。“他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尤利尔别过头。“黑巫师仇恨着寂静学派,恶魔则乐意看到盖亚教会遭受屠戮。好了,罗玛,这种事情你不需要知道更多。我向你保证,安顿好艾肯后我就会去找安川先生。”
他没说之后怎么办,但小狮子觉得他可能不愿意把别人拖下纷争的洪水。尤利尔和她认识的绝大多数高塔学徒都不同,他有点像安川那样的冒险者,兼具真诚和同情心,果决又充满责任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种引人注目的魅力,难怪萨宾娜认为他比“放大镜”韦格利更适合作为约会对象。
她意识到自己的思维重新回归高塔生活的模式,不管战争蔓延到宾尼亚艾欧的哪个角落,克洛伊永远高高在上,不受一点影响。伊士曼在战争和天灾中死人,我这个学徒却活下来。只有外交部能到地面去,还只局限于伊士曼的范围,这是明智之举。“要是安川真的到了流砂之国……”
“……那就等你将来自己去。”多尔顿接道。
“我倒可以帮忙去找。”尤利尔却表示,“但什么时候回来就不一定了。先知大人肯定不会给我星之隙的钥匙,白之使也会留在布鲁姆诺特。”
罗玛吓了一跳。“统领要留下来?他受伤很严重吗?”
“我至今不觉得他会受伤。”他的学徒却咕哝一声。“和什么神秘度落差有关。我还没去找过他。”
“统领大人会允许你离开克洛伊塔的属国范围吗?”
“我又不是在关禁闭。”尤利尔咳嗽一声。连多尔顿也露出嘲笑。“而且先知大人希望我能担任外交部的信使,真正履行外交职责。”他一句话就否定了当前外交部的性质。
“我以为高塔外交部只需要守卫克洛伊塔呢。”多尔顿揶揄。
“那只是一部分,神秘支点间的交流同样重要。最起码也得跟守誓者联盟重新打好关系,不然修理你咒剑的价格还得翻上三倍。即便是现在,索伦说打折以后也得支付近七百的阿比金币。”
即便是对罗玛这样的大占星师的学徒而言,这也相当于一笔巨款,更别提暗夜精灵了。
“怎么这么贵?”在成为通缉犯前,多尔顿还是海湾伯爵的侍卫队长,从没为装备的维护修理操过心。“只需要模板和镶嵌工序,魔文我会自己处理。”
“就是材料原因。水银领主拉梅塔为了弄垮六指堡大坝,在海湾战争开始前大肆囤积神秘金属。这与她的恶魔力量相关。眼下守誓者联盟的内战刚刚结束,能否迅速恢复神秘金属的产出还很难说。”
“高塔也会受到影响?”
“暂时不会。不过金属价格上涨是早晚的事。”尤利尔说的头头是道。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与统领明显有区别。也许正因如此先知才会让他成为信使。罗玛没听说过这个职位,但这确实是特别的嘉奖。
相较之下,我既没能正式成为外交部学徒,也不可能有什么奖励。罗玛对此无话可说,她从离开布鲁姆诺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在制造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你们最好抓紧。”她酸溜溜地说,“等装备部得知消息,他们就不会为折扣期的项目加班干活啦。”
第四百七十八章 教堂迷雾
铁爪城的日出不巧遭遇了大雾,清晨笼罩在云烟之中。恍惚间,城市竟和布鲁姆诺特没多大区别。尤利尔很快听到了教堂的钟声,嗡鸣的余音在塔楼石壁上回荡,震落玻璃上结的一层薄霜,这似乎是白塔顶层特有的现象。
点燃壁炉后,剩下的冰霜也慢慢熔化了。尤利尔正要推开窗,一行字赶紧趁着最后的时间凝结:把那小婴儿的被子盖好!你这傻帽
指环索伦的话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中听,但少部分时候非常有用。尤利尔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个脆弱的婴孩,冷风一吹八成就会感冒。还是凡人时他挺会照顾自己,以免生病后被雇主开除,现在他成了神秘生物,反而在某些方面笨手笨脚、反应迟钝了。他迅速拉紧窗户缝隙,用神术将角落里的摇篮整个覆盖起来。
你有点魂不守舍
尤利尔自己不觉得。“昨天睡得太晚。”
又是噩梦?要我看,你最好把誓约之卷留在布鲁姆诺特。装备部能提供环阶的神秘物品,那张纸对你的影响太大了
神秘度提升后,誓约之卷的副作用减轻了一些,但仍然困扰着他。指环的建议似乎值得采纳。克洛伊塔拥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其财富远非凡人王国能比拟,环阶神秘物品也算不上稀有。尤利尔现在明白了高塔先知的态度,想必只要他开口,装备部不会拒绝外交部长的学徒……然而尤利尔可不敢将誓约之卷放在装备部。
教会圣典原本秘密保存在布鲁姆诺特的教堂总部里,黑骑士为忏悔录毫不犹豫地制造了屠杀。如果我把誓约之卷交给高塔,黑骑士会放弃?还是……海湾战争后,尤利尔无法下决心试探一个恶魔领主的手段,但他毕竟答应让我保管好誓约之卷。而由于羊皮卷的性质,随身携带两样同种效果的神秘物品显得相当可疑,他只好表示自有打算。
“不提誓约之卷。”学徒试图拨转话头,“忏悔录还在白之使手上,高塔打算怎么处理它?”
那要看主人的意愿。你在临走前没去问他么
“时间太短,我来不及多说。”乔伊很清楚忏悔录的辗转波折,黑骑士也不大可能打他的主意。福音书虽然与羊皮卷有着某种联系,但由于并不完整而尚未展露出什么神秘效果,对使者来说想必也只是聊胜于无。“我们交流的都是白夜战争……还有信使的事。”
这是个古老的职位索伦不是很满意先知的安排,然而没人关心一枚夜语指环的意见。历史悠久又荣耀……并且弃用多年。外交部的人手什么时候多到分配闲职了
“那也跟我现在没关系,等到再回布鲁姆诺特,我得先进行外交部的毕业考核。”好歹不用担心火种试炼了。
尤利尔比起技巧考试自然更关心白夜战争,原因在于后者是会真正死人的,而且已经造成惨重伤亡了。那些海岛上灰飞烟灭的士兵、痛苦灵魂和净釜的尸骸……不出所料,以太之渊的恐怖场面近来是他噩梦中的常客。不过还好,他只用担心梦境。
一般的使者可没办法测试你的战斗技巧,多半还是主人亲自来索伦不怀好意地写道。你可以期待一下了
他没时间。这点尤利尔可以肯定。虽然学徒对如何恢复神秘度没有半点概念。空境与环阶之间的断层堪称天地之别,其中涉及到火种和魔力的深奥知识,他趁着多尔顿维修武器的光景去图书馆翻找资料,最后得出结论:他的基础知识果然需要填充完备。就连翻找资料也不是个痛快的过程。当尤利尔走过那些记录着最隐秘的故事和知识的那排书架时,有三分之二的图书试图啃下他的手指头。好在他是个外交部学徒,这些神秘物品也比敌人容易应付。
多尔顿来敲门时,艾肯醒得很快。尤利尔一边手忙脚乱的给婴儿喂炼金魔药换衣服,一边让索伦回应暗夜精灵。开门后的气味不是很令人愉快,于是卓尔站在门口张望,不打算进来。
“侍女呢?”多尔顿问。
“不见了。”其实她是被尤利尔赶走了,铁爪城的夜莺简直无处不在,其中大多是经过训练的神秘生物,但也有少数还是凡人。外交部的使者很容易对他们放松警惕,但尤利尔和他的誓约之卷不会。“没准是被你吓跑的。”
“我对凡人的性命不感兴趣。”暗夜精灵的目标只有德威特·赫恩。结果他们在克洛伊塔咨询了占星师,却发现海湾伯爵在“独角兽”号返航前就已经离开了灯塔镇,目前行踪不明。
“海湾伯爵也是凡人。”学徒指出。
“有必要抠字眼吗?在你的女神脚下,我们都是凡人。”
“但我们对自己的性命感兴趣,没错吧?”尤利尔这边总算收拾好艾肯。他不肯老实的待在篮子里,学徒实在难以招架,只好让他继续睡觉。“按我们说好的,多尔顿,你负责保护艾肯和玛奈,尽量远离战场。”
“一清二楚。”卓尔拧着眉毛,好像这个要求有多么过分似的,不过这副严肃的姿态很令人放心。换成罗玛,即便她会对艾肯更上心,尤利尔也没把握将这对母子交给她。“我仍然不认为你这样浪费时间对我们来说有好处。为什么不直接去修道院?”
“学派巫师晚上会在教堂休息。夏妮亚·拉文纳斯留下了少数巫师看守他们的矩梯。”总不能告诉多尔顿他们昨天夜里才在教堂碰了壁,尤利尔还为此做了一夜的噩梦。灵视能让他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获得讯息,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消耗魔力。
他把艾肯交给多尔顿。
暗夜精灵对人类的幼崽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但多尔顿轻拿轻放,仿佛在对待玻璃上掉下来的一片薄霜。
“你喜欢小孩?”他的动作挺滑稽。在灰翅鸟岛见到多尔顿前,卓尔给尤利尔的印象几乎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通缉犯,他们穷凶极恶、狡诈阴险,思维逻辑与常人不同,或者根本就是死灵法师纽厄尔那样的人。这是谣言带来的刻板印象。尤利尔更习惯依靠眼睛和誓约之卷来判断他人是否可信,但这种印象与目睹的事实出现强烈冲突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有趣。
“不比婚姻更讨厌。”卓尔边回答边没入阴影,“反正他也没威胁。”
你刚刚不敢进屋索伦指出。
“好吧,某些时候确实有。”他承认,“下次给婴儿换衣服时千万别给我开门。你们占星师不能预料到这孩子什么时候要尿裤子吗?”
庭院沉浸在一片安宁的晨雾中,插在门外的头颅也都消失不见。再次来到这里,尤利尔却无法假装自己仍旧是为这些女孩带来福祉。他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过程,就像战争到来时,你要么妥协要么反抗,结果都是一样的:大多数人为谎言、假象和宣扬的口号死去,少数人在梦里一无所知地丢掉性命。一笔烂账。没人算得清。这么看来,克洛伊塔的避战方针或许自有其道理。
他本不打算揭穿什么,但南娜的结局让他改变了主意。假如结局注定无法更改,那起码也该让人们清楚真相。我并非是盖亚的骑士。
潜入修道院的过程没惊扰到任何守卫,只有鸽子被无形的魔力惊飞。多尔顿向他解释影袭的原理,有关元素和神秘之类。尤利尔在使用绝对指令时从没考虑过这些东西,他只需要念出“说明”——也就是魔咒,神秘便受魔力的引动而实现。
绝对指令也是同样。在尤利尔向多尔顿解释自己的魔法和职业时,他也表示很难理解。但不论如何,当尤利尔利用影袭和神术结合无声无息地进入修道院后,暗夜精灵只能接受他的解释。
他们沿着走廊寻找,搜索礼堂和后院,在缭绕蒸汽间隐秘的穿梭。修女们身着统一的亚麻长裙,这稍微增加了寻人的难度,很快尤利尔意识到这些陌生的面孔中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教会多半派人来过。”他猜测,“他们把这里的神职人员全换了。”
多尔顿带来了新情报:“我在礼堂听见院长和一只夜莺密谈,他们提到巫师和矩梯之类。没准学派巫师把她们送到铁爪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最好问问清楚。”
于是他们找到修道院的新院长。她比巴恩撒修女面貌慈祥些,也更年长,尤利尔发现她居然是个神秘生物。
“学派巫师在教堂设立矩梯。”在誓约之卷的效用下,她迟缓地说,“他们驻扎在总部,需要床铺和餐厅。我奉命来照料这里的孩子。”
“原本在这里的修女呢?”
“她们回到教会总部,听从巫师大人们的安排。”
尤利尔弄不明白这跟巫师有什么关系。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目前正在骑士海湾收拾残局,学徒找教会的麻烦多半会遇上她,但那也不该是现在。
第四百七十九章 铁爪城教会
“会不会是学派巫师搞的鬼?”多尔顿一点也不信任寂静学派,“他们提前把人带走,送到偏远的教堂去。你在骑士海湾抓到的那个主教不也被林德·普纳巴格带走了?”
考斯主教被带走多半是德威特·赫恩的主意,尤利尔与林德签订过火种契约,也掌握着他的秘密,恐怕这个学派巫师的领队再也不想与学徒有任何瓜葛。至于学派巫师带走了玛奈和德蕾娅修女……就算盖亚教会企图遮掩丑闻,也不会选择这种徒劳的计划。艾肯还在高塔使者手里,经过银顶城和灯塔镇教堂的战斗,谁都清楚尤利尔不可能放弃追查教会里隐藏的人贩子。哪怕销毁证据也为时已晚。
“那只夜莺去哪儿了?”他抓住修道院院长逼问。
神术和誓约之卷的力量使她知无不言:“那是例行询问,以排查访客中潜在的恶魔。”
暗夜精灵没明白:“什么恶魔会到教堂来?”
恶魔领主,还有你眼前的这个。“她只知道这些,教会夜莺一般会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恐怕只能去王都教堂了。”
多尔顿并未因此退却,他点点头,没入阴影。他会是比艾科尼可靠得多的同伴,尤利尔心想,就像约克和帕因特先生那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只有索伦有不同意见。等等,你们打算直接冲进教堂去么
“如果我在那里找到了玛奈小姐,事情就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否则他也只有逼问佩顿总主教玛奈的下落一个方法了。未来梦境持续的时间太短,导致他根本没想过玛奈会失踪,不然尤利尔在高塔时肯定会连她的位置也一并弄清楚。
福里斯特主教擅长范围类的神术指环告诉他们,包括侦测和限制。想要潜入找人的话,凭你们的神秘度可不现实
“你的隐身魔法呢?”
铁爪城又不是灯塔镇!王都的神术基盘可不会给我们空子钻索伦似乎想拖着他走,还有寂静学派的巫师,虽然他们的战斗力不值一提,但在阵地战中也能制造出麻烦
尤利尔抵抗拉力,跟多尔顿走入后院的小径。“你有办法吗,睿智的格森先生?”在布鲁姆诺特,使者没时间跟学徒多说什么,最后一如既往地将指环索伦交给他。看来他在通过神秘学基础的测试前是不大可能脱离指环索伦的帮助了。说实话,学徒早就习惯了这个符文生命的“直爽”言辞了,也有方法对付它。倒是多尔顿的影子在听见他的称呼时忽然在石板上静止了几秒,好像原地绊了一跤。
你不是外交部的信使吗指环开始拿腔作势,和平交涉怎么样
“唯独这回我不想这么干。”他忘不了南娜的祈祷。凡人信仰盖亚,将自己交付给女神的教会,最后竟换来欺骗和掠夺,到死也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这让他的怒火难以平息。“如果有必要打上一架,我不会推辞。”除非夏妮亚·拉文纳斯折回王都,否则倒霉的肯定是教会。
尤利尔忽然顿住脚步。一个单词在他眼前掠过,夹杂在指环索伦写下的字句间。“那个修女是叫德蕾娅?”
什么
他越过石板路和银百合丛,扑到脚边的一块石碑前。霜痕褪得太慢,学徒用手指抹掉,露出下面的文字。
疾病带走了德蕾娅修女,天国将迎来一个善良的灵魂。愿神保佑她。这段话全用盖亚神文写就。
“她死了?”暗夜精灵不禁抬头看向其他的墓碑。
“他们说她是因病离世。”尤利尔站起身,肩膀沉得像是坠了铁块。“我把玛奈和其他人托付给她。”阿加莎小姐在得到证据前从不坦白自己的推测,他对自己说,我必须找人问个清楚。
“我不认识盖亚神文。”多尔顿望了一圈,谨慎地说。“这里还有很多没有字的墓碑,不知道属于谁。”
尤利尔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就算玛奈也“因病离世”,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她的墓碑。她们是教会里的无名者……寒风刮过树篱,掀起枯败的落叶。“教会不可能这么丧心病狂。”这话在现实面前十分无力,但他坚持说完。“夜莺不可能杀掉每一个被迫失去孩子的未婚母亲。”
这样除了激怒知情者,教会得不到任何好处。总主教不是傻瓜。现在早就过了阻止秘密泄露的时候,因为盖亚教会没法让尤利尔闭嘴。他们唯有抵赖,决不承认学徒的指控。
不管怎么说,玛奈和那些女孩没有左右局势的能力,教会便无需用对待威胁的态度针对她们。要说盖亚教会为了泄愤而在修道院制造屠杀……神职者们再怎么堕落腐化,行事作风也不可能和黑骑士一样。尤利尔很难想象一个神秘领域的大型宗教组织会作出如此情绪化的决策。这是在清理内部,不是对外讨伐异端。
“为什么不可能?”多尔顿低声嘀咕,“据我所知,她们的命可不值钱。”
尤利尔扭头就走。“必须问清楚。”
“我去把那女人找来。”
“不是找她。”修道院的院长在誓约之卷的效果下也吐露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尤利尔对待没价值的人的方法跟教会不一样。“我们回王都找佩顿·福里斯特。”
……
无人能在神圣之所亵渎女神,因为十字骑士守卫着教堂。在学派巫师建立了通往骑士海湾的矩梯后,这里便成为了比皇宫还要坚固的堡垒。近来大批难民涌入铁爪城,王宫也被恶魔潜入的阴影笼罩,因此伊斯特尔王子决定邀请流水之庭的继承人到教堂为她的领民祈祷时,诺曼爵士没有阻止。
教堂装点着芬芳的蜡烛,银百合在霜之月也自然的开放。圣水池和讲台有神秘点缀,花坛和诺恩雕塑沐浴辉光。如果刚才路过街道时诺曼没看错,这些教士甚至给烧死恶魔的十字架重新上了色,以免让这帮无所事事的贵族夫人小姐们联想到鲜血和酷刑。噢,那可真是太恶心了。诺曼看见伊斯特尔悄悄翻了个白眼,当时他背对着珍妮特。
这些宗教人士不懂女人的喜好,诺曼心想,要是他们想取悦这帮朝堂上的大人物,最好从地牢里拖出个恶魔烧一烧。火焰净化的场面可比给十字架上色强得多。当然,得记得给死人遮住下体才行,赤身**可是有伤风化。他知道弗莱维娅女王厌恶观看行刑,但在她登上王位前,沃森二世乐于观赏决斗和处刑,每到庆典,厮杀都是必不可少的好戏。他的子民也欢呼雀跃,激情澎湃。
那些美好回忆难以复返。朝堂上唧唧喳喳、油腔滑调的诸侯和上层人士还挤在铁爪城,他们的君主却早已死去。诺曼越看珍妮特越像弗莱维娅,如果她活在先王的时代,最好在庆典时闭门不出。她看起来快被房梁上的鸽子吓昏过去了。
这位格洛尼翁女子爵首次获得跟王子同行的殊荣。诚然,她竭力表现出大方得体的仪容,可她的举措谈吐仍像只误入狮群的小鹿。男人们不会放过这点,心怀嫉妒的女士小姐也不住揶揄,珍妮特·格洛尼翁在几天之内就成为了王都炙手可热的交际对象,这是没法不引人嫉妒的。
柔弱姿态能够引来男士的呵护,但那是少女的武器,不是一地领主或一国女王的做派。
诺曼听着鸽子群扑翅的响动,只有在教堂里,这些小东西才会得到礼遇。也许将流水之庭的土地收归王室对她来说是桩好事,珍妮特·格洛尼翁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却拥有高贵血统带来的地位。就算嫁给伊斯特尔,他也不必担心出现第二个威金斯家族。至于联姻其他诸侯给王室带来的好处,菲洛莉丝公主的婚姻足以巩固王党的统治……虽然她现在还在吃奶。
祈祷结束后,他们在水池边撞见一队形色匆匆的学派巫师。夏妮亚·拉文纳斯临行前,诺曼特意向她求证过伊士曼与寂静学派订立的契约效用,趁着白之使的威慑力,他的谈判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王党决定对骑士海湾发生的战乱持观望态度,黑巫师和恶魔结社的损失越重,对伊士曼就越是好事。当然,诺曼没忘记暗地里派人寻找教会圣典,碰碰运气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强。盖亚教会在王国再难掀起风浪,但影响力犹在,诺曼仍然希望为王党争取到宗教人士的支持,寂静学派当然更好。
“听见了吗,爵士?她说自己喜欢魔怪的毛皮。”伊斯特尔王子在女伴应付一位勋爵之女时低声调侃,“你知道有什么魔怪不会吓着鸽子吗?到时候送到她的住处。”
看来他对珍妮特小姐的看法与诺曼相近。“您可以直接送鸽子,殿下。有种魔怪与它们形似。”王子对这个主意表示赞扬。
这时那帮小动物闹得更大声了,神父不得不来把它们驱赶走。突然之间,诺曼察觉到元素的躁动。是学派巫师?在灯塔镇的战斗后,任何一点风声都让他们很紧张。
然而动静比他预想的更大。
第四百八十章 为他哀悼
王都的教会比他去过的任何一间教堂都要豪华,连布鲁姆诺特也远远不如。毕竟浮云之都属于占星师的高塔,而伊士曼曾是盖亚的教国。
这里更像宫殿。尤利尔和多尔顿分头寻找,没发现一丁点辱没其华贵姿态的痕迹。这里没有劳作的修女,没有蒸汽洗衣房,没有怀胎十月的女人,没有她们尖叫不休的孩子和成片耸立的无字石碑。这里也没有聆听传道的信徒。整间教堂以女神象征和各式宗教设施取代了贵族纹章、玩乐狩猎场地、宴会厅以及臣民谒见君王的议会殿堂。这里是神圣之地,也只是神圣之地。
同样的,这里也没有玛奈。这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多尔顿没有明说,但他也这么想,尤利尔看得出来。
“我们要找总主教了?”暗夜精灵开口。
不是我们。尤利尔告诉他:“他们很快会察觉异常。”两分钟前,一无所获的学徒关闭了神术基盘,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守护基盘的神职者无声地倒在了台阶下,但不可能长时间没人发现。
“这孩子怎么办?”
“我的办法是把他交给你。”
“我很难在一边看着,而且没准会有人发现我。”多尔顿说,“你肯定了解教会神术,这我看得出来,但寂静学派总会拿出不在高塔记录内的巫术。这时候把这孩子带来教堂需要冒风险。”
“失去了神秘生物的保护,他会更危险。”
“我指的是你,尤利尔。”
“多谢关心,但除非夏妮亚回来,不然该担心的是教会才对。”就算她回来,尤利尔也不是没有对策。
高塔不可能允许他像罗玛一样脱离掌控四处游荡。即便乔伊没法再把神秘度随手送人,在多尔顿等待装备部处理那把断剑时,拉森先生也给尤利尔的指环附加了魔法。他叮嘱学徒在消耗掉魔法后及时回复,否则观景台会立刻开始调查他们的行踪。“你知道的,星之隙的钥匙不归我管。”大占星师事不关己地告诉他,“我只是借用。”他的关心让尤利尔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来得及去拜访埃兹先生。
他们在高塔甚至没有停留上一天。装备部火速处理了来自外交部的订单,多尔顿的魔文学知识也让尤利尔大开眼界——他的诅咒魔法和毒素配制都需要魔文知识作为基础。第二天尤利尔睁开眼睛迎接清晨时,他们就已经万事俱备了。
暗夜精灵的力量无可置疑,他既然答应保护艾肯不受伤害,那就必然会践行承诺。或许这就是奥托的指引。如果尤利尔没邀请多尔顿去往高塔,他现在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托付艾肯的人。
“好运。”卓尔的影子融入石墙。
“我们白塔见。”尤利尔转过身,看见十字骑士从走廊中鱼贯而出,正面撞上了一队学派巫师。一场小小的纠纷就此爆发,显然巫师和教士之间的关系绝非融洽到毫无分歧。夏妮亚和总主教一定吩咐过约束他们的行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冲突。
于是他提着黄金之剑走向一名落单的十字骑士。
除开面对凡人,他还是首次运用神秘度制伏敌人。这名十字骑士并不是艾科尼·费尔文那样的夜莺,他的意志在誓约之卷的效力下不堪一击。“总主教在哪儿?”
“佩顿总主教?”这家伙居然还反问了一句。
“佩顿·福里斯特。王国总主教。别告诉我最近他升职了。”
得到答案后,尤利尔用剑柄将他击倒在灌木中,骑士的盔甲发出一阵沉重的碰撞声。教堂。学徒不禁庆幸佩顿主教没有像他上次离开白塔时一样在城里四处巡游祈福。那样他除了使用灵视,还真不知道怎么迅速找到目标。
我应该问他玛奈的下落,尤利尔心想,起码也该提起相关的信息。假如总主教将她们转移到了其他的教堂,其动作也不可能完全瞒过十字骑士。为什么我没问出口?
接下来的对手是学派巫师。也许他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寂静学派设立矩梯的位置。两名巡逻的巫师一见面就引动巫术攻击,你不能要求他们在看见一个人忽然从阴影里钻出来时还保持镇静并开始友善交流。尤利尔处理他们的速度比应对十字骑士更快,这些家伙论战斗力还没有袭击灯塔镇的巫术傀儡棘手,这或许就是他们研究傀儡的原因。
但通往教堂前厅的道路并非都这么一帆风顺。尤利尔皱起眉。他察觉到魔力的剧烈变动,构成一个高环级别的元素魔法。“宫廷魔法师?”
对方同样惊奇。“你是尤利尔,克洛伊塔使者。”他也认得学徒,多半是熟人。伊士曼不同于神秘支点,这里的每个高环神秘生物都是有名有姓的。尤利尔从阴影中走出来,才看清那个魔法师身后还跟随着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劳伦斯·诺曼爵士,尤利尔在白塔见过他。其他都是些陌生人,但也不能说全然陌生。尤利尔见过其中一位男士很多次,都是在报纸和杂志上。这是出乎意料的大人物们,起码在伊士曼是这样。
伊斯特尔王子。尤利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如此突兀的情况下见到伊士曼的王储。不过诺曼爵士肯定是为此前来教堂的。这位尊贵的王子殿下不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令人很容易升起对其身份的信服,而从神情上来看,他对尤利尔也并不陌生。两个互相不陌生但从未见过面的人……不论如何,这位未来的国王陛下八成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印象。
“我不知道诸位会在教堂。”尤利尔告诉他们,“为了诸位的安全着想,希望你们可以尽快离开这里。”
诺曼爵士的紧张神情稍微松弛,他的表情……怎么说,居然还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他维持着神秘,与王子伊斯特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有穷凶极恶的罪人隐藏在了教堂里,殿下。”而且藏得挺久。
“我们才从教堂离开,那里只有神父和修女。可否告知他的样貌?”
或许他清楚我要找的是谁。尤利尔稍稍提起剑,王子身边的贵族仕女顿时缩了缩脖子,她脸色惨白,紧咬下唇,活像被人说中了秘密。多亏尤利尔清楚总主教不大可能像考斯主教一样做派,否则他就把目标放在这女孩身上了。大多数人都跟她一样,只有伊斯特尔王子和诺曼爵士无动于衷。学徒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有乔伊那样的威势,但这时候决不能显露畏怯。
可他也并不想与伊士曼开战。“教会的事应当由总主教处理,殿下,我想见见他。”
一种奇特的神情在他面孔上掠过,诺曼爵士似乎想说什么,但伊斯特尔阻止了他。“他确实在里面,使者大人。不过我们稍后再离开比较好。”
“请随意。”等战斗不限于教堂时,这些王国贵族多半会有多快跑多快。
尤利尔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诺曼爵士手中的魔力起落犹如荡起的秋千一般忽上忽下,学徒假装没看见。
盖亚教堂倒与其他地方没有区别。长椅和讲台凌乱不堪,洗礼池边环绕鲜花,蜡烛点在女神的裙摆下。神父和修女来回忙碌,收起地上迎宾的红毯。瓷砖地上的纹理呈现亮白的光泽,在灰尘的指引下通往最深处的花台。尤利尔看到一具尸体安详地躺在银百合丛中,他穿着华贵的白色神职者长袍,袖子上缝满赞美诗。他的脸上仍挂着笑容。
“那是谁?”尤利尔抱着一线希望,抓住最近的修女询问。
修女惊恐万状,但辨认出那柄黄金之剑上的神文后,依然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福里斯特主教大人。”
佩顿·福里斯特多半是不会有一个同为主教的兄弟的。尽管意识到这就是现实,他依然无法置信。“他什么时……怎么过世的?”学徒还记得两星期前他目睹总主教的马车缓缓经过白塔。
“积劳成疾,大人。总主教大人曾为流水之庭的灾民日夜祈祷,女神必定是怜悯他的劳累……”修女渐渐镇定下来,“人们常来教堂礼拜感恩。您也来哀悼福里斯特主教吗?”
祈祷的空词不如一片面包。只有乔伊选择阻拦洪水,就算灾民要感激这场**之灾中的某个角色,那也绝不该是佩顿·福里斯特。尤利尔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责怪他们。死了。夜莺和他们的首领在死后的世界团聚。他也不明白什么样的疲劳能够在短短几天内置人于死地,总主教是神秘生物。这里还有寂静学派的巫师,莫非他们眼看着伊士曼王国的总主教死于操劳?
“我的哀悼给其他人。”尤利尔扔下这句话转身。他非常想这么离开,或者鼓起勇气登上台阶面对死人,结果双脚却仿佛扎根在地上,难以挪动。死亡是公平的,他心想,是人们赋予它意义。于是玛奈和她的同伴们像一粒灰尘般死去,伤害她们的人则躺在教堂的银百合丛中供人瞻仰,祈祷他的灵魂去往盖亚的天国。这不对劲。可他已经死了。尤利尔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学派巫师赶到了教堂。
第四百八十一章 遗骸的意义
“真是巧,普纳巴格大人。”为首的学派巫师也是他的熟人。“我以为你会乐意在海湾多留几天。”逃离灯塔镇是个好选择,但不必逃离寂静学派。眼下黑巫师和他们的傀儡死伤惨重,不可能有人出来指认林德·普纳巴格与他们有过阴谋合作。尤利尔与他有过契约,因此也无法揭发他的罪行。
“我遵守约定,撤离灯塔镇。”他的指责没有明说。
尤利尔无法否认乔伊毁约的行为。好在先知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不然林德多半没法在这里跟我聊天了。“你带走了考斯·卢埃。他还活着吗?”
“他因值守教堂失误和在工作期间酗酒而被处死。”
“我头一回听说醉酒还有这么严重的惩罚。”
巫师同样镇定,也许他认为学徒不会在教堂做什么。毕竟,尤利尔是个神职骑士。这里没有他的仇人,只有盖亚女神和死人。“战时不同以往,这也是我们给高塔的交代——他擅自调集灯塔镇教堂的人手,袭击你的导师、高塔统领白之使阁下。”
那他们应该处死你才对,策划袭击命运女巫和雄狮阁下同样需要交代。“有这回事?我以为那是恶魔干的。”
“拉文纳斯阁下知道你要来这里。我告诉她,你不会这么做。”巫师站在教堂的大门前,一队十字骑士跟在他身后。看来寂静学派自己也清楚,巫师在这种战斗中毫无用处。林德看上去很憔悴,他曾被效忠恶魔领主的黑巫师变成弄臣的傀儡。“这不是女神希望看到的,尤利尔,你闯入了教会。”
“因为佩顿·福里斯特躲在这里。”
“擅自闯入盖亚教会后院是一项严重的罪名,那里安息着英灵。”
“要不是我们的总主教大人死得早,我的罪名不会止有这一项。告诉我,林德,玛奈和其他修女在哪儿?”
“难民带来了饥荒和瘟疫。每天都在死人。修士们已经竭尽全力去救助他们,甚至让自己饿肚子。连伊士曼的总主教都已离世。”说这话时,林德的眉头紧皱。“如果你要因此责怪教会,寂静学派将不会允许这种无理放肆。”
“你们允许什么?”尤利尔问,“收集未婚母亲的孩子卖给吸血鬼?再把母亲杀了毁灭证据?不,他们没做到。我有证据证明佩顿·福里斯特主教与婴儿交易有关。”
“寂静学派从不了解这种荒唐事。盖亚教会一直是由虔诚信徒组成的宗教组织,他们不可能与贩卖人口沾边,更不可能伤害无辜妇女。”林德·普纳巴格笃定的语气就像尤利尔从前那样。“更何况,你的指控对死人无效。福里斯特主教已魂归天国,学派难以允许对一位过世主教名誉的玷污。他为教会和女神奉献终身。”但誓约之卷告诉学徒,前几句话连林德自己都不相信。
“询问死人,他当然不会开口。”尤利尔扭头瞧了瞧佩顿主教,此时此刻,他竟希望自己拥有死灵法师的力量,能够唤醒尸体让他再杀一回。“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是怎么死的?”
“福里斯特频繁使用神术,因过度疲倦而造成了魔力的失控。他的遗体经过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亲自鉴定,决不能出现偏差。”林德强调。“我很清楚,尤利尔,但你和盖亚教会之间存在误会。我们会彻查伊士曼的教会内部,以尽快得出结论与高塔外交部达成和解。你是以克洛伊塔外交部的名义进入伊士曼的,对吧?由伊斯特尔殿下和政务大臣诺曼爵士为我们作证,学派会认真对待你的指控,对存在问题的神职人员绝不姑息。”
认真对待。他心想,有什么用?他们全死了,在被揭发罪行之前。这意味着希望的彻底断绝。教会夜莺不会怜悯任何人,学派巫师连王国总主教都可以丢弃……玛奈和德蕾娅修女有什么例外?
我曾发誓把艾肯带给她。
那几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尤利尔为此沿着金雀河向东前往骑士海湾,他去过沿途的每一座教堂,拜访过每一间修道院,他见过无数女人、孩子和她们的祈祷,但当他终于走到尽头——也就是骑士海湾,他背负的愿望发生了改变。乔伊认为我可以改写别人的命运,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我,玛奈还活得好好的,艾肯也一样。他们分隔两地,可在铁爪城和灯塔镇,他们都活着,将来未必没有再相见的一天。
别信他们的鬼话索伦说。
也许他的错不在此。尤利尔突然意识到,最起码我在六指堡找到了乔伊。他唯一做错的是将玛奈留在修道院。佩顿主教本不该对她们下手,这根本没意义,然而他就是这么做了,还连带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不。真的是总主教和他的夜莺杀了玛奈吗?他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可那道命令来自于佩顿,他是为掩盖玛奈和德蕾娅修女的死亡。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在总主教身上,他为什么要除掉玛奈?被迫签下转让书的女孩又不止她一个人。
他发现这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节,也许那就是真相的突破口。他当然不是阿加莎,但她在相处时无形中教学徒怎样在谜团中打开思路。
尤利尔距离人群有四十码,因此他登上台阶时没人来得及阻拦。就像在灯塔镇面对考斯主教和艾科尼·费尔文一样,他能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巫师各有打算,十字骑士满怀敌意。
“佩顿·福里斯特已经死了,考斯·卢埃也死了。”林德警告,“请别忘记,尤利尔,你也是神职骑士。你清楚教会的职能,还有人们对女神的忠诚。”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林德,那间修道院里的人都去哪儿了?你知道是哪间。”他急需准确答案,来推翻自己的所有猜测。
“寂静学派会调查她们的下落。我以真理的名义保证。”
可悲的谎言。“我已经知道了。”尤利尔抬起手,黄金之剑化为一道闪光,落在摆放着遗体的花台上。他的举动在教堂中惊起一片愤怒的拔剑声。但这些都无法阻碍总主教的脑袋与躯体分离,冠冕和花环滚落在地。目睹总主教被分尸的惨状,修女尖声惊叫,神父逃出了门。学派巫师呆在原地张开嘴,吃惊地望着他。
“你疯了吗?”林德绝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没有人想到。
连索伦也没料到。它在地板上疯狂写出成段的字句,甚至连句末标点都加上了。只可惜尤利尔抓住那颗头,让它的笑脸迎向地面,自己却没看。“他不配躺在这儿。”一个十字骑士已经冲过了长椅和台阶,又被他一脚踹下去。
显而易见,林德·普纳巴格一直在尽力避免与尤利尔发生直接冲突。他告诉学徒总主教和考斯主教都死了,盖亚教会也将进行内部清洗,他希望教会的妥协让尤利尔放弃追究责任。毕竟,找谁追究呢?该死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而尤利尔既无法为死人伸张正义,也不能使死人遭受惩罚。他们只是死人留下的遗骸,是灵魂燃烧剩下的余烬,他们失去意义、联系和概念,是生命离去时脱下的残渣。
尤利尔忽然觉得一阵反胃。他仍提着总主教的脑袋,一个十字骑士试图砍他的手,学徒本能地回击,高环的神秘在剑刃上爆发,将对方连人带剑劈成两半。也许他没参与过教会的龌龊,也许他只是遵从命令……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让尤利尔的手指有些抽搐。
巫师念出咒语,巫术的灵光在四面八方闪耀。空气剧烈膨胀,地板柔如泥浆,元素飞舞凝聚,织就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尤利尔感到衣服在扭曲,领子拼命收紧,靴子不听使唤,身上的每个零件都突然间出了点毛病。他看见许许多多的神秘,色彩斑斓的光块,魔咒在意识中层出不穷。十字骑士列阵进攻,瞄准他的要害。
恶魔火种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
尤利尔高声咆哮,挥剑砍向眼前的光影。他的魔力替代血液在身体中迅疾奔流,驱逐一切异常状态。他充满力量,身轻如燕,感官敏捷得甚至放慢了整个世界。他听见风的转折和布料纤维寸寸崩断,敌人的呼吸和心跳在耳膜震响;他的视野不再局限于眼前,火种借由魔力捕捉到每一条细小的环境信息,填补描绘出神秘和威胁的完整分布;他接着夺回物品的控制权,魔力引动着神秘冲刷身体,巫术效果在神秘度的碾压下纷纷破裂消失,犹如泡影。
尤利尔一剑切开元素的魔法网,转身避开空气的炮弹。他跳上佩顿主教的花台,让火焰在油腻的地板上徒劳灼烧空气。他不再感到难受,巫术无法影响他被魔力覆盖的脏器。因此当十字骑士们结阵冲到他面前时,尤利尔将黄金之剑随手一挥,神文重组变形,像一条鞭子将他们猛抽出去,一箩筐摔到在地。
直到最后,只有林德·普纳巴格站在门口。这位高环巫师全程都在观战,似乎不打算插手战斗。“你没必要拒绝学派的好意。”他说,“我们利益一致。”
根本不是。“我们理念不同。”尤利尔转身没入阴影,带着佩顿主教的头颅消失在教堂里。
第四百八十二章 尽在掌握
爆炸和撞击声,钢铁摩擦、刺穿皮肉声,女人的尖叫和十字骑士的怒吼咒骂汇成一道海浪扑向他们,大多数贵族女士摇摇欲坠,男人也四肢僵硬、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地盯着教堂大门。看得出来,很多人都想掉头离开,但在伊斯特尔王子明确表态之前,没有一个人愿意承担怯懦的骂名来体谅自己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状态。
几分钟前,神秘生物来到教堂时,这些家伙还抱着些幸灾乐祸的态度。诺曼把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考虑是否需要清理王党内部的白痴和闲人。由于爵位的世袭,伊士曼的王国会议中多少都会出现这样的家伙,诺曼只能尽力将他们剔除出王国的权力中心,同时变相增强王党的力量。
林德·普纳巴格阴沉着一张脸走出教堂后,压抑的气氛才略有缓解。诺曼爵士依然握着他的魔法,只好稍稍上前一步询问情况:“普纳巴格大人,诸位是在里面与高塔使者发生了冲突?”
“你认为是就是吧。”巫师首领用他那令人不悦的语调回应。相比夏妮亚·拉文纳斯,这个高环学派巫师既狡猾又难缠,很不好应付。更别提他对伊士曼的态度了。林德是学派巫师中少有的苦修士派,在这次寻找圣典的旅途中,他没法代表寂静学派向王国许诺什么,也对他们的帮助不屑一顾。
诺曼很清楚他不承认王族的尊贵地位,凡人和神秘生物在他眼里有天差地别。没准他宁愿高看我这个高环一眼,也不想对王子称呼殿下。林德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在脸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厌恶。作为夏妮亚阁下队伍里的异派人物,他把角色扮演得很成功。
“很抱歉,爵士,还有王子殿下,我必须封锁大教堂一段时间,以清理战场、修整其中布设。时间紧迫,我必须告辞了。”他转身就走,却没人跟上。林德也完全不在乎。
“真无理。”一名贵族少女嘀咕。
伊斯特尔王子低头安慰珍妮特·格洛尼翁,好歹她没出声发表意见。这女孩像只鸽子一样惊慌颤抖,紧抓着王子的衣袖不放。也许开口的人是在说她。等待在教堂外的身份尊贵的人们都在小声议论,宫廷骑士也交头接耳,猜测教堂内发生的战斗烈度。只不过当王子殿下宣布离开后,这些家伙又不是那么着急离开了。林德的出现表明战斗已经结束,这些好奇心旺盛的凡人又开始打探消息,渴望获得餐点后的谈资。
十字骑士和巫师的援兵很快到来,即便诺曼爵士亲自询问,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诺曼看得出来,林德没有参与到战斗中去,至于他的手下跟教会骑士,他们多半不会是高塔使者的对手。在尸体被抬出来前,诺曼吩咐宫廷骑士将这群身价不菲的凡人送回马车,尽量远离教堂。他可不想吓晕那只小“鸽子”,王党还用得着她。
“他们的冲突似乎升级了。”伊斯特尔王子低声说,“和预计不同。”
自从寂静学派的巫师抵达伊士曼,诺曼就对教会的情况所知不多。他得到海湾的回报中声称高塔使者在灯塔镇闯入了当地教堂,但随后而来的消息认为是恶魔和黑巫师攻破了教堂,接着又被克洛伊的外交部赶了出去。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无穷无尽的传说秩闻,凡人看待神秘领域的战争总是幻想出夸张的传奇色彩。要他辨认其中真假,实在是大海寻针。这是比处理政务更烦心的工作,他还不得不做。
只有少数消息能够确认:寂静学派和高塔的联合,海湾战争的进程以及灯塔镇的现状。铁龙港之战确凿发生过,教会和学派巫师也在巷战种遭受惨败。诺曼特地向当地的夜莺求证,确信高塔使者在灯塔镇教会中俘虏了一名盖亚主教,罪名与婴儿买卖有关。在高塔使者前往灰翅鸟岛后,这名主教转眼就被处死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相信。有关教会的丑闻王党当然很感兴趣,但盖亚教会毕竟是神秘和宗教一体的组织,通过教会的反弹力度,诺曼已经弄清楚了其中深浅。在这个多事之秋里,教会并不是好惹的鸽子。话说回来,有哪个神秘支点好惹呢?
于是他说服王子殿下有些事情不值得投以关注,倒不如交给神秘支点自行解决,伊斯特尔殿下也表示赞同。再者,伊士曼也无法确保没有贵族参与进去,打着正义旗号掺和恐怕会自找麻烦。眼下我也不是没有工作要处理,他心想,再插手教会的内部问题,也不可能借机铲除他们的影响力。与寂静学派维持友好关系才是首要。
“也不全是坏事。”伊斯特尔打开车窗,随手扯掉挂在雕花上的流苏。“佩顿·福里斯特向来倾向于西境诸侯,他的死将终结这种联系。有寂静学派干预,下一任王国总主教会听话许多。”
“我更担心克洛伊塔,殿下。”
“他们跟学派不对付。”王长子不以为然,“向来如此。海湾战争结束,外交部也不会在伊士曼多留。”他忽然皱起眉头,“你说的是尤利尔吧?他的确是个麻烦,可也不是我们的麻烦。他是个年轻人,与学派的冲突不过是一时冲动。冲动。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
马车开始向前,轮子碾过沟壑,使车厢震了一震。伊斯特尔的神情也随之摇摆。诺曼听出他语气中的自我安慰成分更多。“必须作出警告。”他说,“他们的争端不能波及铁爪城。我可不想再应付一个雄狮。”
“我们没对外交部有过限制行动的先例。他们根本不在乎。”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
“我本以为这个使者会不一样。”伊斯特尔承认,“尤利尔是伊士曼人,即便来自四叶城……不论如何,他本来会是王国与高塔之间的纽带。”
“这种关系并不紧密。”诺曼提醒。
“也总比没有强。据我所知,他的行事作风很合适担任使者——高塔使者和伊士曼使者。他可以传递彼此间的意愿,制造沟通交流的机会,甚至缓和对立关系。我想他也愿意这么做。高塔毕竟是伊士曼的神秘支点,一旦修复了两者间的链接,学派巫师通过教会插手王国前也会掂量再三。这实在难得。”
真的是这样?“恕我直言。”诺曼告诉王子,“这有点不切实际。尤利尔确实比雄狮和白之使更容易打交道,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恐怕是白之使的难以交流让他们产生了错觉。
“的确如此。”伊斯特尔叹息,“他拒绝了寂静学派。看来在本质上,尤利尔和白之使其实相差不大。”
“要放弃追查吗,殿下?”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爵士。”他的打算完全落空造成了少许失望。尤利尔与巫师在教堂开战,也没给王党战后交流的机会。“不过最起码也得去白塔询问情况,聊表关心,以示礼仪。”
“我们必须掌握内情,殿下,尤利尔代表外交部和盖亚教会产生冲突,谁也没料到佩顿主教会为此丢了性命。这很不寻常。想必这个年轻人在高塔中的地位非凡。”
王子扬起眉毛。“白之使是高塔统领,地位在命运集会仅次于先知。他的学徒将是外交部的接任者。”
“我不否认,殿下,但我认为您对他的认识不该局限于身份。”王党对白之使的学徒当然有过调查。“尤利尔来自四叶城,炎之月时还是个凡人。他先后参与了当地小规模的亡灵之灾和威尼华兹爆发的碎月神降事件。即便是在最近的海湾战争中,他也战绩斐然——夜莺的回报中确认他曾在铁龙港战役中对抗恶魔和黑巫师。铁龙港是当夜交战烈度最高的地带,那根本是空境的战场。”
“简直像是冒险故事里的人物。”伊斯特尔在靠垫上换了个姿势,“和‘胜利者’维隆卡战胜邪龙温瑟斯庞一样,是不是?瓦林在图书馆中发现过一卷记录宾尼亚艾欧历史歌谣的羊皮书,上面的内容真教人着迷。”
诺曼忍着皱眉:“圣米伦德大同盟战胜邪龙不止是故事,殿下,那是神秘领域的历史。”
“原谅我的冒犯,爵士。”伊斯特尔说,“我当然清楚那是历史。”只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东西,期间经过了无数次加工添彩和二次创作,人们口口相传下不同的版本,随便对照都能发现谬误。这是他写在脸上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是个危险人物。”诺曼告诉伊士曼的王储,“起码我这么认为。”
“确实如此。他半年前还只是四叶城的平民,现今却敢在教堂里代表外交部挑衅寂静学派。”伊斯特尔王子摇摇头,“我们对他仍不算了解。外交部使者,高环神秘生物,还是神职骑士……关于他的传言多得令人难以分辨,既然巫师们愿意先去摸清情况,那我们完全可以坐享其成。至于警告嘛,神秘领域的事应该交给专业人士,爵士,相信你能处理好他们之间的分歧。”
看来王子殿下即便不重视神秘力量,也不会轻易忽略。毕竟七大支点高高在上。诺曼放下心。“铁爪城不会有灯塔镇那样的混乱,一切都将尽在掌握。”他保证。
第四百八十三章 仇恨的指标
他还在微笑,即便皮肉干瘪,散发臭味,那笑容依然不改。他的眼睛藏在布满褶皱的眼皮下,却能让人感受到它们嘲弄的目光。我已经死了,你的指控不再生效,你的愤怒无处安放,你的仇恨终归于无。我赢得漂亮,我大获全胜。
尤利尔在石阶前停下脚步。
墓碑在寒风中屹立,光滑表面上只有风雪的伤痕。那颗头微笑以对,不知是否在嘲笑女孩们的亡魂。我们拯救世人,但不救堕落者。瞧啊,这就是向恶魔祈求的下场。你们一辈子都在所托非人。
他在德蕾娅修女的石碑前站了一会儿,愧疚更甚他人。她只是出于同情,照料玛奈和其他年轻母亲。是我把她卷入这场惨剧,她明明完全无辜。
他找不到玛奈,只好漫无目的地在无字碑前徘徊。天寒地冻,没有鲜花为她们盛开。少数石碑前长出蘑菇,靠近树篱的石头脚下遍是杂草。他后悔没从教堂里带花给她们。不要紧,他并非空手而来。也许该把总主教砍成十几块,平均分给每个无名石碑。一只乌鸦飞过头顶,它倒是目标明确,紧盯着学徒不放。除我之外还会有谁给她们送花呢?小艾肯和罗玛?
“我找到了艾肯。”尤利尔对石碑群说。“你的儿子健康强壮,经历过种种磨难仍平安归来,只有冰地领的幸运天使能与他相比。罗玛和我一起找到他,我们完成了对你的约定。”他吞吞口水。“总主教死在你们身后,很遗憾不是由我动手。”
说下去,他心想,说下去,别停下。
“寂静学派声称会彻查教会内部,我拒绝了他们。这次我不会再假他人之手。波德。我是说,艾肯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我知道这并不完整,但我会尽力保证。”
石碑不会回应他,亡灵更不会。风中传来树枝摇曳的沙沙声,仿佛在质疑他的誓言。你对她也作过保证,箴言骑士,到头来却辜负了她。自然,玛奈不是他第一个欺骗的人,也多半不是最后一个。很难想象誓约之卷依然笃信尤利尔是它的主人。神秘物品仍是物品,不能要求它们思考问题。尤利尔很希望自己也能像羊皮卷一样,那样好歹能获得勇气。
指环静静闪烁,一言不发。它能给他独自悲伤的时间,尤利尔发自内心的感激。但他已经不是最初那个软弱的学徒,他不只有悲伤,更燃烧着愤怒。
“我曾发誓找回你的孩子,玛奈,我发誓把他和其他婴儿从血族手中夺回来。”他环视众人,当她们还活着。“盖亚教会的总主教佩顿·福里斯特为掩盖事实而谋杀妇女儿童,他还有同伙。学派巫师企图息事宁人,为了保全他们的旗帜,女神不会允许。惩罚很快就会到来。”
问题在于,谁来惩罚?诺克斯的诸神对凡人视若无睹,表世界的盖亚又没有力量。答案似乎不言而喻。然而尤利尔尽管怒火中烧,却没有傲慢到自称女神使者的地步。
“我无法假装自己能为你们做什么。”他告诉石碑,“你们已经死了,死于我的疏忽大意,死于总主教名誉的刀刃。我不能体会你们痛苦的万分之一,也没资格假借你们的名义。”乌鸦叫起来,好像在催促他丢下人头。学徒不理会它的咒骂。“你们的墓前将不会有鲜花,只有那些伤害过你们的人的头颅。愿你们踩着他们的头骨,去盖亚的天国欣赏仇人在地狱受苦。”
“那些导致这一切的人、坐视罪行发生的人、试图掩盖事实的人,他们的死将为了还活着的人,和虔诚信仰盖亚的凡人。”因为我是他们的一员。“我知道你们很多时候认为自己犯下错误,才会来教会寻求忏悔。但事实上,盖亚会理解你们的遭遇。不体谅人的神是不值得信仰的。”
总主教的脑袋滚落在草地,几分钟过去,乌鸦箭一样飞下来,漆黑羽翼停在石碑前啄食死人的眼珠。不久之后,头颅脸上的皮肉会被剔净,只余雪白的骷髅在寒风中冻硬。而且并非只有一颗头。很快它就笑不出来了。
又是空洞的承诺,学徒?给人承诺就是给人希望,希望总是落空。没准她们会更乐意要你的脑袋。他站在树篱边凝视修道院的旗帜,幻想罗玛在这里看着玛奈在木屋中生下艾肯时的心情。
“我会再带艾肯来看你们。”起码这一点我能做到。“我会再来,桃乐丝。我会再来。”
……
水壶在炉子上作响,多尔顿在灯光下擦拭他的咒剑。这是崭新、光亮、锋锐的武器,握柄刻满符文,紫水晶幽暗而深邃。英格丽擦拭过另一把剑,德威特则为他打造过无数把,现在那些剑都毁了。
高塔装备部的手艺师从矮人,堪称是神秘领域当代的巅峰技艺。咒剑的重量和长度均为他量身打造,手感无以复加。但在暗夜精灵眼里,这可说是罗玛和尤利尔送他的剑。冒险者都说,爱侣不如一把好剑,他虽然来自地下,如今却成了冒险者。这也是把坚固的剑,即便没有魔文效果,它的韧性和锋利也足以胜过绝大多数神秘物品。也许它永远不会折断。
水晶的光斑在墙上游移,艾肯伸出手在空中抓握,两条腿乱蹬。好歹他没在哭嚎。多尔顿觉得自己在逗猫。这孩子竟是罗玛的教子,简直是开玩笑,那头小狮子自己也不过是个小鬼。尤利尔恐怕也是这样认为,无论如何,艾肯将被送回母亲身边,起码也得是一个能照料孩子、值得信赖的人。多尔顿以自己的经验考虑片刻,发现有这种人的地方要么是天国,要么还是教堂。
尤利尔会头疼如何安置他,暗夜精灵心想,他最终放弃继续思考。他已经开始头疼了,而且并不只有这一桩事。
在白塔附近,多尔顿听闻铁爪城人将海湾战争称为白夜战争,传播的流言版本有森林里的橡子那么多,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美丽的异族女子,她是交际花、是没落贵族的后裔、是伯爵从宫廷带来的女伴、是当地富商献给领主的妓女(还有人说她是娜迦海族送上岸的美人鱼,专门为挑起人类的战争。多尔顿只听了个开头就扭头离开)。人们称呼她为诺克图拉的鱼饵,而诺克图拉正是地下种族的战争之神。显然这些流言也不是毫无依据的。
是你散播了这些故事吗,德威特?用以掩盖发生在潮声堡的反目?盖亚教会的庇护让你放松下来,能够考虑善后工作了?英格丽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他必须警醒海湾伯爵,问题在于失去了对方的踪迹。阻拦占星师的窥视不是件容易事,况且占星师来自高塔。这反而教他锁定了范围。
也许德威特就在灯塔镇,他根本没离开,正站在潮声堡新建的书房里嘲笑我的奔波。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足以确保他的安全,防卫比林德·普纳巴格更完善。或许专业的刺客能捕捉到时机。多尔顿很少有刺杀经验,他唯有耐心等待时机,就像在去往灰翅鸟岛前那样……
……可他选择跟尤利尔回到王都。
命运女巫阁下改变了我的命运,多尔顿心想,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老实说,他几乎没有过什么计划。英格丽出现前,他的生活无需自己打算,伯爵负责下达命令,多尔顿负责执行。他的闲暇时间用来锻炼武艺、精研魔文,遗忘有关幽暗之角的记忆。他像人类一样生活,遵循人类王国的律法。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不会再回来了。他仍是多尔顿·影牙·纳萨内尔,来自地下王国的暗夜精灵。
尤利尔推门而入。“你快把水烧干了。”他责备。
“没找到玛奈女士?”多尔顿反问,看着他处理炉子和水壶。艾肯被动静惊扰,光斑也随动作消失不见,婴儿瘪着嘴哭号起来。
“我只找到了总主教。现在他在修道院的墓园里独自忏悔。”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多尔顿知道罗玛和尤利尔费尽力气才找到了艾肯,到头来却仍没能让他们母子团聚。命运总是出其不意。
指环索伦在半空飞舞着吸引艾肯的注意力,终于教他安静下来。那老东西早死了,想要把错误一笔勾销,带往地狱
“死了?”多尔顿皱眉。
连葬礼都结束了,恐怕是海湾战争前的事。寂静学派声称他是为六指堡的灾难积劳成疾,不幸逝世索伦告诉他,问我的话,应该是他活着才会让学派积劳成疾
“怎么回事?学派巫师为了灭口?教会的丑闻泄露了?”
“还没有。”尤利尔开口,“那是我即将进行的工作。”
换作多尔顿,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了结。问问德威特和英格丽,他们想必已经对暗夜精灵的复仇标准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然而总主教几乎就是罪魁祸首,他不知道尤利尔还能向谁复仇。好歹我还有目标,多尔顿竟有些庆幸。
但对方的举动仍把他吓一跳。尤利尔砍下了尸体的头索伦告诉他,在墓园里把他喂给乌鸦
第四百八十四章 墓碑之后
多尔顿不认为他的行为有多残忍,说实话,暗夜精灵用毒素杀死英格丽才算得上折磨——关键在于尤利尔,他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或许我根本不了解他。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
“我遇到林德·普纳巴格了。”尤利尔说,“他代替夏妮亚领导留在王都的学派巫师。”他头也不抬地整理皮甲,用小刀刮去鞋底的泥巴。“如果你想询问德威特的下落,他没准会给你答案。”
“你该杀了他,尤利尔,不用担心丢失线索。”
“他没在教堂出手。”于是你也没跟他动手?多尔顿想象德威特的尸体摆在地上,英格丽在一旁不断劝阻的场面。克制情绪才能不给寂静学派话柄,但他觉得自己没那能耐。
尤利尔和他不同,但即便是最虔诚的神职骑士也不大可能忽视此种行举。他考虑得更多,却不想说出来。
问题在于,总主教为什么会死索伦问,就为了让我们找不到仇恨目标吗
“不是巫师下的手么?”多尔顿认为林德就会这么做,更别提夏妮亚·拉文纳斯了。多尔顿没见过她,但并不妨碍把她代入劳伦斯·诺曼的类似角色。夏妮亚是寂静学派远行队伍的首领,她既是空境阁下,也负责与伊士曼王族沟通。多尔顿很了解诺曼爵士,他是可以轻易放弃绝大多数手下来止损的精明人物。哪怕同为高环,暗夜精灵也非常警惕他的手段。
你傻吗?既然你不傻,就别以为别人会犯傻。总主教有的是借口让自己脱身,尽管我们不相信,他怎么也得挣扎一下。还有盖亚教会,他们大可以将佩顿·福里斯特调离伊士曼,那时候我们要怎么找人
多尔顿没回答。德威特就是这么消失的,他居然没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了解的秘密指环宣称,你怎么看,尤利尔
“你的结论?明摆着的。”高塔学徒的态度相当冷漠。
我们的线索完全断了索伦转而对多尔顿说,看来它抬杠时也会挑人。就像你以为的,总主教有可能死在巫师手上。林德·普纳巴格在教堂里表示会彻查内部,总主教的死将被视为巫师作出的让步——这家伙却砍下了佩顿的脑袋
“寂静学派不会咽下这口气,巫师们很快会找来白塔。”多尔顿转过手中的咒剑,“然后死在这里。”他忽然明白了尤利尔先前提到林德的真实含义。
总主教的死因仍是谜团指环还在纠结,林德或许知道内情
“这很难理解吗?”尤利尔终于不耐烦了。他把刀子一扔,刀尖钉在墙上。多尔顿相信在他眼里,那块灰暗的墙皮此刻正是总主教佩顿的眉心。“福里斯特杀了玛奈和德蕾娅修女,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宰了他。寂静学派真想要和解,那佩顿·福里斯特就会因积劳成疾而被剥夺职位,而不是躺在教堂里边腐烂边受人敬仰。你该问佩顿为什么要除掉玛奈。”
留着罪证可不妙
“所以他就必须用更大的罪行掩盖事实?留下更多痕迹?饶了我罢。”
这么一想,总主教的做法确实不合情理。“我得说。”暗夜精灵在婴儿的哭声中开口,“你的关注点与教会和巫师都不同,尤利尔。他们不关心玛奈,这孩子也不归他们管。慈善之家的事很常见,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犯不着为此大动干戈。”
那这老白痴的死还另有原因喽
“原因?原因在你我身上,睿智的格森先生。不用烦劳您考虑这些琐事,行行好,让这孩子赶紧睡吧。”他无法再与哭闹的婴儿共处一室,干脆摔门出去。
尤利尔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艾肯的哭叫,声音显得愈发刺耳。多尔顿把那柄小刀拔下来,木屑混杂碎石打在地板上。烧水的炉子不再工作,屋子里又冷又干,天花板蛛网般开裂。这是处久无人居的客房,与白塔顶层华丽厅堂的对比如此鲜明。总好过蒸气缭绕的修道院,多尔顿打量着这只人类的幼崽,但他的命运也许就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索伦告诉多尔顿,愤怒是痛苦的一种表现形式
“我们都没料到佩顿已经死了。”暗夜精灵回答,“换成我在教堂,恐怕会把那些十字骑士杀干净,学派巫师也不例外。”
还好他拜托你回来
“因为他自己不打算那么做。”多尔顿解释,“他有其他打算。”
打算?恐怕是冲动制造的屠杀之类。这里面想必有我们不了解的细节,而他只想清剿教会内部。盖亚教会属于寂静学派,他这么胡来只会惹事
“我尽力不让事情那么发展。”暗夜精灵说。这时艾肯已经在索伦的安抚下收声了。婴儿瞪着眼睛,专心致志地企图抓住戒指。很快他就会累,然后睡着,留下大人们清醒着为他操心。好在还有愿意为他操心的人。
多尔顿从影子里钻出来时,尤利尔没表露出意外。他的目光紧盯着对面龙头雕塑上复杂的鳞甲图案,神情则跟它背部突兀的棘刺线条一样僵硬。
“索伦认为你现在很不冷静。”
“它对神秘知识无所不知,除此之外也就别无所长。别听它乱分析。”
“总主教和修道院究竟怎么回事?你肯定知道了,是吗?”
“我比它知道得多一些。”尤利尔承认,“关于佩顿为什么会去修道院灭口,还有他自杀的原因。”
“你该告诉我,两个人思考对策总比一个人强。”
“你没说三个人,我真感激。”他稍微放松。“是我的原因。当时我和罗玛还有艾科尼·费尔文在银顶城,我以为他是十字骑士,结果他是总主教的夜莺。当时的情况尚未明朗,教会却在其中看到了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问题?我指的是慈善之家的事。白之使,我的导师,当时神秘领域以为他死在了六指堡。”
暗夜精灵没明白:“他没死。”
“就差一点。恶魔领主为他设下陷阱,提前在圣卡洛斯消耗他的力量。还有碎月神降时他冻结了城市,那个魔法不对劲。总之麻烦接踵而来,我们根本没时间休息。”他终于移开目光,“也就是说,在我找到导师前,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洪水中没命,教会也是。我……我最开始不是来找罗玛的,而是为了解决慈善之家的事。”
“所以白之使阁下才会让你跟他来伊士曼?”
“就是这样。事实上,他本不该去六指堡。水银领主早就在城市里设下了陷阱,但她只是以防万一……林德·普纳巴格要为此负责。”
多尔顿多少理解了。“除了白之使,其他高塔使者都不会插手教会内部的事。六指堡的消息传开,教会夜莺肯定会追杀你们。”
“他们险些成功。”
一切线索都变得清晰明了。“所以总主教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才敢向与你接触过的修女下手。”
尤利尔的表情有些勉强。“不排除学派巫师清理门户的可能。但在铁龙港时,寂静学派企图夺走属于守誓者联盟的‘黑心号’炼金核心。可见巫师们的重点放在神秘上,他们不太可能像教会一样重视名声胜过切实利益。”
“这可说不准。”就是相交多年,彼此了解的友伴也会反目,要是七大支点的信誉可靠,当年神秘领域就不用在邪龙的威胁面前签订圣米伦德之约了。
“我更倾向于佩顿。骑士海湾是什么时候得知六指堡崩溃的消息的?”
多尔顿想了想。“联盟海战开始前?”
“应该比那更早。因为血族和黑巫师同时开启了海湾战争。我在教堂找到了修道院的调令,那时候玛奈就已经死了。”尤利尔说,“巫师的消息再灵通,他们也不可能比克洛伊更早预知到未来——当时六指堡还好端端的呢,寂静学派疯了才会这么干。”
“有道理。”暗夜精灵承认。“寂静学派随后得知白之使还活着,所以佩顿·福里斯特才会‘积劳成疾’?”
“你的意思是学派担心我们秋后算账,于是抢先动手?”
“这合情合理。”
“巫师和教士不一样,多尔顿。如果他们杀掉佩顿——先不考虑伊士曼的态度,他毕竟是伊士曼总主教。我们只看问题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打算与高塔和解或装聋作哑到底。从林德的态度来看,他们选择的是前者。毕竟白之使在六指堡活了下来,还把教会在灯塔镇的布置连根拔除,但凡他们对求生还有一点**,就不可能顽抗到底。”
多尔顿的思维终于绕过了这条弯路。尤利尔先前回应指环索伦时提过这件事。“寂静学派没道理这么做,所以巫师不会杀死总主教。那佩顿是怎么死的?”莫非真是“积劳成疾”?
“你没看到他的表情。”尤利尔捏紧拳头,“看到后你就会有答案了。他自认死得其所,为保全盖亚教会的荣誉而牺牲。他自认盖亚会接纳他,相信世事会盖棺定论。”学徒从暗夜精灵手中接过刀子,“我会让他后悔,教他明白——死人没话可说。”
第四百八十五章 掀起你的棺材板
“自杀?”多尔顿难以置信,“我向来弄不清这种宗教疯子的思考模式。这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在他们眼里,连性命也不过是换取尊敬的筹码。”
“我不认为掩盖丑闻而死是什么见鬼的荣誉。玛奈和那些修女的墓碑上甚至没有名字!谁来为她们伸张正义?”
“在我们的总主教大人眼中,她们不过是罪人。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这些狂热分子。他们甚至不信仰真正的盖亚,否则也不会曲解女神教义了,他们的神乃是盖亚教会。”尤利尔收起短刀,“显然清除修道院也是佩顿·福里斯特的命令,或许根本就是他亲自动手。寂静学派没必要无故挑起神秘支点间的事端……这里面还有秘密。”
暗夜精灵皱着眉:“什么?”
“玛奈既然已经跟高塔有过接触,教会要灭口也没用了。佩顿主教不可能不清楚他的命令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这说明比起克洛伊塔的报复,他和他的狗屁荣誉有更害怕的东西。”尤利尔说,“我很清楚这类人的心理状态,这是曾有一个把治安局当成庇护所的杀人犯告诉我的。”
“走投无路的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家伙是个恶魔,被教会追捕得入地无门。在大多数人眼里,恶魔不算人。现在报应来了。”
恶魔猎手陷入了与恶魔同样的困境,并为此而死。滑稽的命运。多尔顿还不至于为这点巧合感慨万千。“那你也清楚佩顿怕什么喽?”
尤利尔眨眨眼睛。“寂静学派。”
“佩顿害怕夏妮亚·拉文纳斯。”他确实该怕她。法则巫师只需动动手指,总主教和他的夜莺就得变成一窝死鸟。
“这是我的猜测,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尤利尔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教会和巫师不是亲密无间的。不妨认定是教会荣誉和巫师派系的矛盾。”他扯扯嘴角,茸毛似的胡子随之扭动。“哪怕这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他们之间也会存在分歧。”
他没有索伦口中那么颓唐丧气,看起来几乎是胸有成竹。多尔顿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否是从砍下尸体的人头开始产生的,但毫无疑问,尤利尔的做法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觉得自己很难开口去阻止这个人做什么,驱使他前进的并非只是一个人的意志。
“存在分歧。”暗夜精灵缓缓地说,“不一定是坏事。”
“显而易见。就是这样。墨守成规是不成的。”
“你想要做什么?”这是本次交流的终极问题。多尔顿才问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心跳也渐渐加速。他本以为尤利尔会选择利用学派巫师和教会间的分歧打击总主教可能存在的同党。“你要向谁复仇?”
“我不是为了复仇。现在玛奈唯一的仇人只有我这个错信他人的蠢货……佩顿·福里斯特早死了,破坏他的毕生心血只是愤怒的发泄,逞一时之快。”
“复仇就是在逞一时之快。”杀死英格丽时他感到很痛快,从灰蟹堡掉头去刺杀德威特时,他的犹豫少部分因为伯爵的指责,大部分来自对这种快意即将结束的不舍。不过犹豫稍纵即逝,暗夜精灵从不放过仇人。是林德·普纳巴格阻碍了他。
多尔顿有了一把新的武器,为他指明终结这段仇恨后的方向。尤利尔不需要别人指路,他自己足以找到方法。
“我要的不是一时,多尔顿。”尤利尔站在石刻前,那张无字的羊皮卷在他面前展开铺平。“盖亚教会的存在意义被福里斯特这类偏执狂扭曲得太久,追寻真理的巫师派又很容易失去底线。他们都在失控的道路上奔驰。”
暗夜精灵从未思考过宗教信仰的优劣,他发现自己难以作答,只得沉默着点头。
“当教士打着慈善的招牌四处行骗、拐卖婴儿,还把生意做得兴隆旺盛时,就意味着问题并非出在某个人或者少数人身上。”这话倒挺容易理解。“需要改变的是这个组织本身。”
“变成什么样子?”
“我希望人们信仰的盖亚是美德和律法的神祇,是引导我们在尊重彼此的基础上给予善意的母亲,是监督我们在遵循秩序理法的同时坚持不断革新认知的父亲。这才是我的盖亚,也是表世界的盖亚。”尤利尔解释,“教会是为传播信仰,给人以精神支柱和心灵慰藉的组织。你觉得这怎么样?”
“好啊。”多尔顿脱口而出。“很不错,我是说,非常妙的主意。”
“别那么小心翼翼,多尔顿,我知道你信仰自己的神。我只是征求一下你的看法。”
我不是害怕信仰的冲突啊,多尔顿心想,而是你向我询问这个行为本身的含义。“你要做什么?”他舔舔嘴唇,重复了一遍。
“跟信仰教会的虔信徒做个了断。”
那张古旧的羊皮纸微微泛光,尤利尔沉浸在他的计划蓝图中,根本没注意到异常。多尔顿却揉揉眼睛,无法假装那是自己的错觉。
“我得和索伦说一声。”暗夜精灵咕哝道,“必须告诉它才行。有准备总比没有强。”他接着揉鼻子,赶走黏浊的鼻音。“你要干什么?我指的是接下来最近的一步。”
好在尤利尔没有为他的计划丧失掉逻辑。他耸耸肩:“我们得给这孩子找个安全屋,那里肯定不会是白塔。”
多尔顿只能点头。
……
希塔里安起床时在日历上划了一道,抹掉等待的最后日期。她看着数字上的鲜红圆圈,觉得手心出汗,兴奋快在肚子里爆炸了。她克制不住打翻了椅子,巨响在屋子里回荡。希塔里安迅速扭头查看姐姐的状况,庆幸地发现她没被噪音惊醒。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对自己说,你没必要紧张。但当她透过玻璃看到一辆绿色马车停在公寓外时,顿时把什么克制都丢在了脑后。她给自己梳头发洗脸,边嚼薄荷边穿裙子。今天她挑选了一条翠绿色的羊毛裙,领子上有细小的金色藤蔓花纹,这是炎之月的颜色,眼下威尼华兹虽然处于极黑之夜的时段,拜恩却阳光明媚,时有雷雨浓雾。
当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发现穆鲁姆等在楼梯间外的拐角。“你起得真早。”
男孩的头发似乎是用手指打理的,他忙转过身。“希塔里安?我是被你屋子里的动静吵醒的。”
“对不起。你知道我有点激动。”
“昨天去看歌剧时你没这样。”
穆鲁姆和列森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会责备我,希塔里安心想。但她不讨厌他这样。“不能每次激动时都撞倒椅子。”她让自己慢慢走过去,以保持仪态——希塔里安身上的裙子和这些以往她从不关心的古怪姿态都来自于莉亚娜女士的指导。管理员对她和姐姐的态度几乎会让刚来这里的希塔里安受宠若惊,到了现在,有点忘恩负义的说,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无名者们彼此是家人,希塔里安和露丝成为了结社成员,她们和莉亚娜女士的关系理应比亲人更亲。她努力改变自己的观念,以融入拜恩和无星之夜。
“我昨天把水杯打翻了。”希塔里安告诉穆鲁姆,“不得不临时换衣服。”
“难怪我们差点迟到。”
“那是因为你起的太晚。”她痛快地指出。男孩做了个鬼脸。“让露丝再睡会儿吧,我们去青铜齿轮。”
“我把秃头留下。”穆鲁姆松开绳子,斑点狗冲进希塔里安的房间。它跳上被扶正的椅子,向主人摇尾巴。秃头相当通人性,不会随意吵醒露丝。
马车等在门前,希塔里安和穆鲁姆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他们走在清晨时分的街道上,雾气中一片空旷。拜恩的街道并非是四叶城或威尼华兹风格,她在这之前从未见过如此整洁的道路,女神天国恐怕在想象中也不及此地万一。
无名者的国度和神秘支点类似,因为即便不点燃火种,无名者也被算作神秘生物。拜恩的国王认为他的子民家人不能居住在凡人的街道中,从神秘的地位上来讲,无名者理应高于全无神秘可言的普通人。他们将无名者视作恶魔,无名者也不屑他们的生活方式。总有一天,无星之夜将把诺克斯的土地自七大支点手中夺回,凡人将承认无名者是他们的主人。
希塔里安没想过那一天,她祈求的不过是和姐姐露丝的栖身之地。安全、平稳、无需变化。她从未想过成为某人的主人,她连自我的人生都无法掌控。拜恩满足了她更在幻想之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这个愿望。
莉亚娜女士提前在“青铜齿轮”的牌子下等他们。她仍然系着那条蛇鳞状的围巾,女士西装换成了棕色。但在希塔里安开口呼唤她前,雾气里钻出一个人影。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拜恩的领主
希塔里安认得那个人的皮甲和匕首,还有他令人印象深刻的嗓音。多姆努尔先生?她拉着穆鲁姆加快脚步,捕捉到两人交谈结尾的只言片语。
“现在就去?”
“早就该去了。她们的问题不小,必须得到彻底的解决。”
“那怎么会才通知我?”
“领主可不是随时都有时间……水银领主大人回到了拜恩,侦测站一整天都在忙着消除痕迹。”
“我没得到相关消息。”
“城主大人的消息总比行动迟,没什么好奇怪的。希塔里安?”
莉亚娜女士转过身,神情打破了装束带来的温和感。她眉头紧锁,勉强对希塔里安露出微笑:“亲爱的,你们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莫非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家人之间也有秘密。“我们刚到。早安,塞尔苏斯先生。”她提起裙摆行礼,决心让这名守夜人大开眼界。
塞尔苏斯面露惊奇,伸手挠了挠耳根处的伤疤。自从希塔里安和露丝确认成为无星之夜的成员后,她们就能看见守夜人的面孔了。“早安,希塔里安小姐。你和你姐姐就像两株玫瑰。”他抽抽鼻子。“还有香味。”
这似乎是句赞美。莉亚娜女士摸摸希塔里安的发顶,似乎出于礼貌没有直接开口纠正。街头流浪儿在衣着打扮上不会有优秀的品味,希塔里安感到红晕爬上脸颊。我可能更像一棵开花的仙人掌罢。这实在是种奇特的感受,她先前几乎没有在意过外表——反正露丝在不做出任何古怪举措前,人们的目光都会落在姐姐身上。
“出了点意外,孩子们,搬家可能在下午开始了。”莉亚娜女士告诉他们。
搬出木勺子公馆不是希塔里安的决定。无星之夜成员在待遇上优于其他受保护的无名者,她们必须搬到新家。但她提出希望住在莉亚娜女士附近,于是青铜齿轮在征询了双方意见后,决定让两个女孩与莉亚娜住在一起。管理员女士的丈夫死在猎魔运动中,目前一个人住在靠近侦测站的街道上。她非常高兴希塔里安和露丝让她的房子多一些活泼生气。
希塔里安一点也不想让这个过程出现什么波折。她后悔没叫醒露丝了,姐姐的好运也许能把无关的事物推到明天办。“我不会打扰你的,莉亚娜,穆鲁姆可以帮我。”青铜齿轮每天都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和侦测站的工作量简直是云泥之别。不然莉亚娜女士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住了。
莉亚娜女士看起来有点不舒服。她面色很差,手指撕扯围巾边角,勉强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她好像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不是工作的事,希塔里安。”
“跟我有关?或者是露丝?”姐姐安安分分地在侦测站上了半个月的班,这样的生活几乎是梦里才有。希塔里安的魔法对她有多少影响暂时不清楚,但神秘的确在生效。
塞尔苏斯开口:“你们两个一起。还记得那本害你们落得背井离乡的福音书吗?”他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倒也不都是坏事,拜恩可比四叶城暖和。这桩事也该解决了。”
她都快忘了那本忏悔录。希塔里安咬着嘴唇,觉得火种蒙上了一层阴影。“你们说已经没有隐患了。”
“没错,希塔里安,这千真万确。但那东西也给你们留下了痕迹——不是神秘印记之类,我指的是它出现在你们面前。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这会有什么影响?我烧了它。”
“比如你的神秘职业。”莉亚娜女士指出。
希塔里安无话可说。“那我们要做什么?”无星之夜成员的身份既有优待也有缺点。如果她没猜错,恐怕会有领主插手这桩事。可希塔里安不能拒绝。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亲爱的,你只需听从安排,其他什么事也不用在意。”莉亚娜女士的安慰向来有效。“现在我们把露丝带来,然后送你们到领主大人那里。”
“领主大人?是谁?”
管理员女士瞧了瞧守夜人,塞尔苏斯回答:“他是拜恩的代理城主,‘不死者领主’黑骑士。你用不着怕他,领主大人是我们守夜人的直属长官,侦测站和青铜齿轮这样的城市监管及后勤部门他也同样受命代理。放轻松,希塔里安,你妹妹的工作也是由他安排。”
“露丝是姐姐。”
“好吧,领主大人肯定不会出现我这样的错误。他很关心你们的状况。”
关心我们?希塔里安其实见过不死者领主,那场领主会议的后半截教她昏昏欲睡,但黑骑士和水银领主都给希塔里安留下了深刻印象。突然听闻这样的大人物对自己多有关注,希塔里安不禁受宠若惊。八成是关心忏悔录罢,她自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折回木勺子公馆,莉亚娜女士吩咐等在门前的马车离开。即便知晓事态轻重,希塔里安整张脸上还是写满了失望。
莉亚娜亲吻她的额头。“去叫你姐姐吧,今天她想怎么玩都可以。”
“只是不能开始搬家?”
“不行。下午我们再去。”她承诺,并要穆鲁姆也一同点头。这男孩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眼下比希塔里安还要迷糊。
姐姐仍在睡梦中。斑点狗秃头扭着耳朵被她按在怀里,还试图向希塔里安摇尾巴。露丝的口水流到它头上。下次秃头是决不会在露丝睡觉时跳上床了。
“醒醒,露丝。”希塔里安在衣柜里找姐姐的内衣。秃头得到指示,拼命挣扎着要把钳住自己的女孩叫醒。露丝翻了个身。“醒醒!你睡了十二个小时。”
昨天侦测站给她们放了一天假,希塔里安去给莉亚娜女士帮忙,把露丝交给穆鲁姆的斑点狗秃头照料。他们在公园撒欢儿,跑了一整天,姐姐回家后倒头就睡。希塔里安本来担心她半夜爬起来找东西吃,结果露丝一直睡到现在。
这不正常。她心想,饥饿本能会把睡死的人唤醒,而露丝的世界里唯有本能。姐姐早该醒了。“快起床!”希塔里安提高嗓门,拍她的脸。“快……起……床!”
“她在梦里。”一个声音说。
希塔里安猛然转身,手指头一下变得冰凉。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寒冷的嗓音,倘若死人会说话,它们八成会这样开口。四叶城在亡灵之灾时,她也没听过死人讲话。
一个浑身被漆黑铠甲包裹的人站在她身后,面缝中射出幽暗的鬼火焰光。守夜人也穿盔甲,但与他的盔甲不同,守卫的盔甲更光滑,线条流畅圆钝。他的手套和关节护甲边缘突起一层钢铁尖刺,肩铠更宽、更厚重,连接处穿起环环锁扣,银白长披风下似乎坠满白骨,仔细看去她才意识到那不过是线状挂饰。黑色的骑士站在希塔里安面前,她却感觉房间里钻进了一头猛兽。
斑点狗秃头冲他疯狂嘶叫,甚至从露丝怀中挣脱出来。希塔里安的火种和声音一样颤栗:“你是……?”
“你的领主。”黑骑士看着姐姐,直到希塔里安因恐惧和敬畏跪下。“这女孩在做梦,一个无法自己醒来的梦。”
希塔里安听不懂也不敢发问。她没有学习过神秘相关的知识,毕竟无名者无需学徒期就能点燃火种。神秘职业带给她使用魔法的力量,她也不求甚解。更关键的是,黑骑士不是莉亚娜女士,希塔里安害怕她的无知招致一连串尖锐的讥讽——在侦测站的火焰中,她见过了无星之夜的三位领主,也见过黑骑士是怎么毫不留情地嘲弄其他人的。
当她跪得膝盖发痛时,莉亚娜女士和塞尔苏斯被“秃头”的叫声引上楼。他们的火种在接近房间时一下变得无比旺盛,五感也飞速拔升。只是希塔里安看到莉亚娜女士的敬畏下依然有着恐惧。
穆鲁姆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比露丝睡得还熟。
“大人,您亲自前来……?”塞尔苏斯在他的长官面前表现得要好一些。
“正好有空。”黑骑士转向希塔里安,“她见过我?”
“是侦测站,大人,她们当时在记录室旁听。”
“难怪她这么怕。”
“您一直令人敬畏,大人。”守夜人站起来,莉亚娜女士紧随其后。希塔里安赶紧移动,却差点因双腿麻痹而跌倒。“但也允许我们自由发挥。”
“你们应该清楚怎么做。”
“正是如此,大人。”塞尔苏斯扶起希塔里安,试图把她从床前拉开。结果她下意识抱紧姐姐,不愿松开手。
“您要唤醒露丝吗,大人?”希塔里安鼓起勇气问。
“你挡住她了。”黑骑士答非所问。
莉亚娜女士把她抱起来,“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亲爱的。别担心露丝了,她会安然无恙。”
希塔里安的火种希望她相信他们的话,可她理智上仍难免焦虑。他说她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希塔里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纠缠不清红色梦境。
第四百八十七章 真实的意义
“她可能再睡十二小时。”黑骑士立即打破了她们的期望。
“因为梦?”希塔里安问。
“那不是她的梦。”
她以为自己明白了。“是那本福音书带来的梦境?是这样吗?”好像有条白骨鱼从她眼前游过。希塔里安在梦境中见过许多尸体,再多看眼前这一个也没什么。“我们经过了洗礼,不会再做梦了。”
黑骑士绕过她们,来到床尾。希塔里安习惯将床推到墙边紧靠,来防止露丝在梦中滚到地上。她突然察觉自己刚刚确实挡住了姐姐。
“不是忏悔录。”拜恩的领主告诉他们。“把这条狗弄走。”他的语气不算友善,但怎么也要比和水银领主对话时正常得多。
不知道他是否在说我们,希塔里安心想。不论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暗示,她都要留下来陪露丝。但决心才下,她发现莉亚娜女士和塞尔苏斯先生立刻带着穆鲁姆离开了,秃头扑到主人怀里,尾巴像根木棍一样僵硬地拖在身后,它被吓得就差眼含泪花了。没人来管希塔里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也是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黑骑士要她到一边站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一本书。开始希塔里安以为那是露丝的图画绘本——根本不是,她盯着书本的封页,看见了熟悉的图案和神文。忏悔录。它自灰烬中重生了,梦魇也随之归来。
“别在这儿哭。”黑骑士命令,他才打开第一页。
哭的不是秃头,而是我。希塔里安赶紧地用袖子擦眼泪,透过朦胧的泪眼看黑骑士翻过书页。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声音。领子上的藤蔓装饰勾住了头发,她不小心把缝线扯断了。这是莉亚娜女士送给她的衣服,希塔里安没想弄坏它。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在拜恩的美好生活也即将结束,眼泪无论怎么擦都止不住。
不能这样,希塔里安心想,否则领主会砍我的头。她知道四叶城的法律规定冒犯贵族的平民要么变成奴隶,要么被抓起来绞死。拜恩是无名者的王国,他们会怎么做?烧死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拯救了她。“你的职业是它给的?”
“职业?”她嗫嚅,“不,噢,是……我不知道……他们都说……?”
“我在问你,没有他们。”
“我不知道。”她补充,“大人。”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后,黑骑士才挑选好了她听得懂的问题。“在你得到这本书的那天。”他说,“它有什么变化?”
希塔里安本来打算仔细回忆,以免出错。结果亡灵骑士的目光转过来,她脱口而出:“不是我得到它,是露丝把书捡回来的。”
我干嘛提起露丝?她为自己的怯懦愧疚,姐姐确实捡到了那本书,但是我同意把它留下来的。我给她讲故事,我打开了梦魇的盒子。这些都毫无意义。就像她曾希望自己再也不做梦一样。希塔里安只能相信火种的判断,黑骑士是她的领主,不会烧死她和露丝,虽然他的装扮让她想起十字骑士。
“你不知道。”希塔里安的领主提炼出了关键信息。“那就是在她身上。你的职业是顺带。”
对方可不是她保持沉默就会主动解释的人。你必须勇敢一些。“我不明白,大人,露丝身上有什么?与那本福音书有关?”
“她是无名者。”黑骑士回答,“忏悔录才会找到她。”
看来拜恩的城主不像四叶城。莉亚娜女士说无名者都是兄弟姐妹,是灵魂的血脉亲人,但黑骑士……换作炎之月领主和水银领主,希塔里安都不会这么害怕。因为黑骑士是不死者领主,他是加瓦什的亡灵。这算是好的开头?不。还不能确定。好运气都是露丝的,希塔里安只能借其余荫。
“露丝怎么才能醒过来?”
“她继续睡也不会有危险。”
是吗?她不会饿、不会无聊?姐姐现在已经很少尿床了,但希塔里安不敢保证她不会。“求求您,大人,请您让露丝醒过来。”长眠不起不是稀奇事,神秘领域存在会说话的亡灵,恐怕也不多一个沉眠不醒的活人。
“我一直在这么做,你却锲而不舍的阻挠。”黑骑士示意她挪到椅子边去,“这女孩被忏悔录找到,是因为受到了神秘的吸引。她不是它的主人,只是一个载体,但也难免受影响。现在她通过神秘的通道进入了一个梦境,那个梦境不属于她。她没有钥匙。”
露丝在做一个不属于她的梦,希塔里安尽力去理解这句话。“那我要去找到钥匙,对吗?”
黑骑士没说话。尽管他没打开面甲,但希塔里安能够猜到亡灵惨白的脸上明确表露出否认。他不认为我能找到钥匙,她心想,其实希塔里安自己也这么觉得。
“您可以帮她吗,大人?”
“你指的是砸开门?”
“怎样都好,大人。”希塔里安不愿意让姐姐睡下去。“或者干脆叫醒做梦的人?求求您,帮帮我们。”
她的祈求又换来了沉默。希塔里安开始熟悉跟亡灵对话的节奏了,黑骑士不愿开口——她见识过他锐利的口舌,因此只可能是他懒得理会。拜恩的城主凭什么要为两个女孩大动干戈?其中一个还是个傻子。希塔里安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至于忏悔录,希塔里安肯定自己知道的不会比黑骑士更多。
“我无法帮你。”终于,不死者领主回答了她,希塔里安却觉得他在敷衍。直到他说出真相:“露丝·林戈特正在我的梦里。”
“您的梦?噢。可您还醒着呢,大人。”希塔里安不信。
“因为我在梦里做梦,所以我现在清醒。”黑骑士不理会她信不信。他的语气重新带上了讥讽。“梦里的我就不一样了。”他不再接近露丝。“你最好去找专业人士,否则我只能把她变成死灵再还给你了。这样什么病都能治好。”
“那……那我找谁呢?”
“最好是艾恩。”黑骑士建议,“梦境全是祂的领域。”嘲弄的声音钻出面甲缝隙。
但愿我找得到诸神。希塔里安再次咬紧牙关。
搬家没有被突发事件耽搁太久,只不过需要搬走的东西多了一件。希塔里安坐在马车内侧,让露丝的头枕在膝盖上。姐姐的身体随着颠簸起伏,裙摆隔几分钟便会落地一次,她看上去好梦正酣。也许领主大人的建议没错。希塔里安指的是最开始的那个。现在才过了一天,露丝可以继续睡下去,直到她所处梦境的主人醒来。总不会有人睡上几星期吧?
她打开福音书。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做这个动作,希塔里安心想。现实让她明白,对未来下定论不管何时都是为时过早。
不管拜恩的天气多么宜人,霜之月仍是霜之月,空气十分寒冷。莉亚娜女士坐在她对面,蛇鳞围巾挂在一旁。她浑身是汗,满脸通红。点燃火种那天,希塔里安和她跑过一整条街,当时她的反应都没这么剧烈。
“你真的决定了?”尽管希塔里安的监护人竭力表现出镇定,她也瞧得出她的不安。“领主不会欺骗我们,他认为露丝可以继续睡下去,就说明她不会有危险。”
不会欺骗?黑骑士说那是他的梦,希塔里安很不理解这句话。“可是,露丝还有工作。”
“侦测站依旧会给她补助。洗礼没有彻底解决问题,这是结社的过失。别担心,我会找女仆来照料露丝。”
“要是露丝不喜欢一直睡呢?”
“黑骑士告诉你,露丝在谁的梦境里了吗?”
“一个他认识的人。”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准确的回答。
“太笼统了……那我们最好先去找职业与梦境相关的神秘生物,确认露丝不是在做一个噩梦。”
“就算是美梦。”希塔里安嘀咕,“也不能这么一直睡呀。现实才是真实。”
“是的,但真实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好处。”莉亚娜女士轻声说,她的脸色慢慢好转了。“你看,希塔里安,露丝她在外面玩可能会被车撞、找不到家,就算有秃头保护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连我们平时都可能摔跟头呢。可她在家里会很安全。梦中世界与现实不同,也许露丝身边会有她喜欢的伙伴,而不是我们这些她理解不了的正常人。真实对露丝是没有意义的。”
“我还是觉得她在噩梦里。”希塔里安捏紧福音书,她满脑子都是血色河流中游弋的白骨。“先去诊断再说吧,如果、如果她喜欢在梦里,那就这样也没什么。”
“领主大人给了你这东西?”
“什么?”
“那本书。忏悔录是件导致你和露丝逃亡的原因吧?你应该恨它才是。”
希塔里安脸红了。“不。”她也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他建议我让露丝继续睡下去,是我……主动把它要过来的。”
“他就这么给你了?”
“忏悔录可以自己回到主人身边,不会被我弄丢。”
“那你要这本书做什么?”
“我想……找到线索。”
莉亚娜女士叹了口气,目光仿佛在注视着不懂事的孩子。希塔里安突然意识到,也许领主也是这么想的,他把我的努力视作不甘心的无理取闹。
可她竟难以反驳。
第四百八十八章 幸福希望
希塔里安跟在大人们身后,看着莉亚娜女士将露丝抱上楼。守夜人塞尔苏斯神出鬼没,他在希塔里安没注意时消失了,又在她无聊发呆时重新出现。
“玫瑰小姐,在想什么?”他揉揉她的红头发,希塔里安决定再也不穿绿色的裙子了,不过塞尔苏斯的手掌仍与她刚来到拜恩的那天一样温暖。“你不去搬东西么?”
“莉亚娜女士让我看着叔叔们抬家具。”希塔里安在木勺子公馆里的所有大件物品都不是自己的,这些都是莉亚娜女士为她们新置办的家具。希塔里安问过价钱,但管理员女士告诉她,孩子们搬出木勺子公馆后的第一间住所将有最基础的补助,林戈特姐妹赚到的钱也足够支付余款。
希塔里安还没开始工作,这些钱大部分是露丝挣来的,姐姐只需要在侦测站的围墙内和斑点狗秃头疯跑,结社就会得到她的帮助。她一直觉得露丝是个幸运儿,却没想想真正幸运的孩子不至于是个傻子。假如露丝在梦中是个正常人,我真的还要唤醒她吗?这是个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希塔里安尽力思考,但依然没有答案。
“领主大人。”这句话蹦出舌头。
守夜人怜悯地望着她。
“他吓着你了,是不是?”塞尔苏斯薄雾后的脸孔透出笑意,“不死者领主是拜恩的城主,也是七位领主中最令人畏惧的一位。不过,希塔里安,他也是最值得尊敬的领主。国王陛下将拜恩交给黑骑士大人时,倒影之城还是一座荒芜的小镇,街道由各个小型结社占领——六位领主也不肯放弃主城拜恩,他们争权夺利,甚至彼此厮杀。拜恩的教堂没有十字骑士和恶魔猎手,但来到这里的无名者,他们唯一改变的只是需要提防的对象。”
“厮杀?”希塔里安震惊地问。
“按陛下的说法,我们确实是兄弟姐妹。”守夜人耸耸肩,“但亲族间相互屠杀还少见么?”
“不。我和露丝的父亲就抛弃了我们。”
“你们现在有新家了,希塔里安,不必为过去的痛苦悲伤。这一切都是黑骑士为拜恩带来的改变。他奉国王陛下的命令,要求领主们的团伙就地解散。好斗的人成为守夜人维持秩序,魔法与侦查相关的人组成侦测站监测城市,不愿长久住在拜恩、勇敢无畏、能保守秘密的人离开城市,在宾尼亚艾欧上寻找我们的同胞,并将其中靠得住的人带来这里。”
希塔里安瞪大眼睛:“他怎么做到的?战胜了六位领主?”
“因为国王陛下支持他,而且不死者领主大人本身也是结社的功臣。他曾率领加瓦什的军团进入诺克斯,险些将宾尼亚艾欧变成无名者的乐土……要是没有神圣光辉议会和他们的白之预言阻挠的话。”
“亡灵之灾。”希塔里安想起来了。
四叶城在炎之月遭受过一次死灵法师的袭击,当时街上的人们到处都在谈论亡灵和加瓦什,还有两百年前席卷大陆的大规模亡灵入侵战役。那是圣者之战前最后一场波及整个大陆的战争,如今成了孩子们的睡前故事。人们都说,是亡灵之灾促成了第七个神秘支点——神圣光辉议会,此前它只不过是一群传教士和游荡骑士组成的教派团体。等到加瓦什的大军最终被拒之门外后,议会才公布了他们的光辉历史。
代行者宣称圣骑士团的前身是黎明之战中创造奇迹的银歌骑士团,他们一直遵从光之女神露西亚的教义,是公正秩序和太阳光辉的传播者。希塔里安的母亲是露西亚教徒,她也曾笃信过光之女神,可却没能得到光辉的庇佑。倘若她不认识露西亚的神文,就不会给露丝读那本忏悔录了。
“黑骑士。”她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是加瓦什的先锋,在落日草原击溃了守誓者联盟的军队。”
“你听过他的故事。”守夜人惊讶地瞧她一眼,“好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不知道呢。”
我是四叶城人。亡灵造成的灾难让人们联想起相似的历史。“他是……无名者的英雄?”希塔里安知道四叶城人称呼黑骑士和他的亡灵大军为天灾,露西亚信徒更是尤为憎恶亡灵,却没想到他竟也是某些人的救世主。
“加瓦什是个荒凉的地方,我从没听说亡灵里也会有无名者,但事实胜于雄辩。只要是神秘生物,火种就可能产生异常。死人可不在意恶魔与否。依我看,大多数活着的人都没有亡灵友善,黑骑士是拜恩的英雄,这毋庸置疑。不管你妈妈在枕边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希塔里安,请记住,那不是给你的故事——无名者的血脉联系并不可靠,只有自己人值得信任。”
其实不用他嘱咐。“我会记得的。”
“多懂事的女孩。”守夜人微笑,“怎么不是我女儿?嗯?可惜我还没老婆。多半是这个原因。”
“没准是你太不着家了。”莉亚娜女士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她重新围上那条闪闪发光的蛇鳞围巾,看起来干练又利索。“或者废话太多。”
“我在排解她的情绪。”塞尔苏斯解释。他们看起来不是刚刚认识。“多了解领主大人的事迹,她就不会怕了。”
“那你就说这些?他杀了多少人?掀起了多少战争?这起作用吗?”
“在拜恩,领主大人发起的是正义的战争。别管恶魔猎手们胡说。”
“这些东西你尽可以对穆鲁姆说。希塔里安还是小女孩,你会吓到她。干嘛不提其他事?比如领主大人建立了青铜齿轮这类。”莉亚娜女士将守夜人塞尔苏斯斥责得哑口无言,她和希塔里安说话时从没用过这种语气。“木勺子公馆这样收容孤儿的地方也是不死者领主建立的处所,你和露丝该感谢他,希塔里安。”
希塔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青铜齿轮?是领主大人建立的?”简直是世纪玩笑。她回想起狰狞盔甲下射出的幽暗目光,在暖和的壁炉前打了个哆嗦。
“千真万确。他对敌人有多残忍,对自己人就有多友善。”塞尔苏斯告诉她,“他是所有守夜人的长官,守护着拜恩的安全。任何可能打扰这里和平生活的人,即便同为领主他也不会允许。猎魔运动时……好吧,不说这些。但人们本来就该敬畏他。这对守夜人是有好处的,拜恩也时常出现犯罪分子。”
“可青铜齿轮?这根本不像他的……”
“你对领主大人又了解多少呢?”守夜人反问。“人们因他的亡灵身份而畏惧他,但领主大人不会反过来抛弃拜恩的无名者。当然,其他领主也守卫着结社,可对拜恩来说,黑骑士是不同的……他甚至会通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建议,比如更换城市绿化的花卉品种,增添图书馆的典藏,调整农田歉收地区的税收之类。在这点上连国王也不如他。毕竟,陛下可没功夫关心这些琐事。”
“他还把忏悔录交给你。”莉亚娜女士看上去其实不怎么赞同,“那东西很危险,就算你不可能使用它,也不能这么随便放在孩子手上。”
希塔里安捏紧了福音书。莫非在黑骑士眼里,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她在四叶城时经常听见人们称赞特蕾西·威金斯是伟大的领主,然而四叶公爵不会因为一个女孩的恳求而留给她一件似乎意义重大的神秘物品。伊士曼的贵族是高高在上的,拜恩却不同。无星之夜虽然号称是王国,但守夜人和管理员女士反复强调的灵魂亲缘更能发挥作用。她头一次感到自己是被一位伟大的领主保护的,那就是她的亲人。
黑骑士突然不再可怕了,她心想,我要根据他的言行而非外表来了解他……尽管他说的话一般都很难听。
“我要唤醒露丝。”希塔里安下定了决心地说道。但她希望自己因受鼓舞而高涨的情绪展现得不那么明显。“我要治好姐姐,我想让露丝回到我身边。现实和梦境终究是不一样的。拜恩是座幸福的城市,就算是露丝……和我这种人都能完全接纳并给予帮助,那我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或许拜恩的日子才是她的梦境。希塔里安站在暖意融融的壁炉边,崭新的房间散发出香草的芬芳。莉亚娜女士宽容她的意愿,塞尔苏斯给她讲另一种视角的传说故事。没人可以伤害她,因为一名自传说中走来的英雄承诺在整个神秘领域的迫害中保护她。这是梦一般的日子,幸福足以打消希塔里安长久以来建立的疑虑和恐惧的城墙。在这里她是被允许拥有希望的,因为它的实现不再遥不可及。
她不用再害怕失去。
希塔里安忽然无比希望露丝坐在身边,倚靠炉火边缘安静地读她喜欢的故事书。此时此刻,她愿意为那一天的到来付出任何代价。
第四百八十九章 老友重逢
他不清楚喝醉的滋味,尝试过却觉得还不错。热酒带来缓慢细微的睡意,好像水滴在毛纸板上洇开。霜之月的黑夜在南行过程中逐渐变长,他浑身疲惫,却难以入眠。
看不出来啊指环惊奇地说,你居然能喝这么多
酒吧的灯光下,麦克斯蜜酒在杯子里摇晃成平滑的琥珀,晚餐剩下油腻餐碟和堆积成小山的空瓶子……还有一小块苹果馅饼。尤利尔把盘子从多尔顿的额头下抽出来,虽然暗夜精灵似乎不像雾精灵一样拥有或多或少的洁癖,但他还是不太确定沾奶油的面团会对精灵造成多大影响。结果全程多尔顿对他的举动毫无感觉,连鼾声都没变一下。
“我记得他是担心我喝醉?”尤利尔顺手将空盘子摞在一只酒瓶上,木头失去平衡,噼里啪啦散了一地。侍女匆忙过来收拾,收走桌子上多余的餐具垃圾。“他的担心很有道理。”
得了吧,我看你还挺清醒
钟声穿过酒吧的嘈杂,钻进尤利尔的耳朵。他打了个哈欠,忽然很羡慕多尔顿能睡得那么香。两个小时前学徒提出找一间酒吧时,暗夜精灵的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一个夜不归宿的醉汉。没想到到头来,尤利尔还得反过来把多尔顿搬回去。
“那只是相对而言。”他知道自己确实醉了,眼前闪过一道道明亮的彩色光线。蓝灰色沉在下,橘红色浮在上,世界颠倒错乱,黑白相互混淆。困意汹涌袭来,可就算他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困。是失眠?还是誓约之卷的副作用?
尤利尔端起酒杯,仰头时却被冰块砸中了鼻子。“别这样。你没有嘴不是我的错,索伦。”
你打算喝一晚上酒么?
“我还能做什么?”他反问,将酒杯掷向桌沿。“给那孩子喂奶?或者送他去和母亲团聚?该死,我还不如把他留在高塔,罗玛会想办法养大他。为今看来,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以为你早就料到会这样呢指环讥笑,原来是豪言壮语,嗯?你不需要酒精就能喝醉?
“我什么也料不到。”再次回到四叶领,一切似乎都没改变。他曾在纪念碑前发誓要拯救记忆中的小波德和他的母亲,最终却只是用仇人的头颅玷污了新的墓碑。去往威尼华兹送还艾肯的结局更是雪上加霜,桃乐丝的父亲拒绝承认艾肯是他的孙子,玛奈的情人也不知所踪。尤利尔意识到,他是不可能抚养艾肯的,这孩子迟早会死在居无定所的生活中。他突然明白伟大的白夜骑士为什么抛弃妻子和英格丽了。
罗玛请求他完成英格丽的遗愿时,尤利尔跟她说得很清楚。白夜骑士女儿的故事不比白夜骑士的故事受欢迎,不仅是因为人们只听到自己爱听的话。事实上,很多人会认为这正是特别出彩的情节,足以凸显英雄牺牲自我的品格。罗玛会把白夜骑士沃尔夫冈想象得完美无缺,别人可不会,大多数人是没有同情心的,他们连自己都同情不过来。
现在明白当英雄的难处了,嗯?你的善心连艾肯都救不了,还指望揭露盖亚教会?万一教士们从此关闭了慈善之家,成千上万的孤儿只能流落街头,皮肉生意则兴隆旺盛。好在巫师们封锁了消息,不然四叶城的教堂也不会让艾肯进入女神的圣地指环敲敲杯子,求助敌人的感觉如何?你还不如把他带回高塔
尤利尔握紧酒杯,冰块解冻,重新变为液态。“算了,罗玛可没有照料人的耐心,搞不好她会拿艾肯下酒。”他回答,“你也搞错了,睿智的格森先生,我根本就打算解散慈善之家。”
你的正义行为只会得到这种结果
“我明白了,是多尔顿没跟你说清楚……好吧,也许他觉得你会坏事。等等,别急着恼羞成怒。”指环向学徒的脑门俯冲,他赶紧低头躲开。“我不打算打击盖亚教会的势力,我想改变它。神职者从来都不是我的敌人。”
我能理解索伦挖苦,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说明你的心意,这简直是明摆着的,谁看不出来呢
“我信仰的是表世界的盖亚,索伦,我认为祂与诺克斯的盖亚不同,起码是与盖亚教会信仰的神不同。我知道我没法通过揭穿慈善之家的人**易来遏止**,我也知道我没法从无数教士中分辨出堕落者。”誓约之卷的确能辨别谎言,但期间的工作量只怕盖亚女神亲自来都完成不了。“你得清楚,索伦先生,这不只是玛奈和艾肯的事。”
听听,究竟是谁不清楚?
“你得清楚。”他重复,“我并不希望教会解体,我也不指望惩罚罪犯会改变现状。这些办法都太简陋了。佩顿主教不是为玛奈和艾肯而死的,他是为了教会的荣誉。我正要纠正这点。”
你要怎么纠正索伦问。
它到底不是多尔顿,甚至完全没想过会有新的旗帜代替盖亚教会。这惊世骇俗,不可理喻,诺克斯人连想也不会想。他们已经习惯了盖亚教会代表盖亚女神,光辉议会象征露西亚。打破传统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想象力。尤利尔瞥了一眼还在梦中的多尔顿,暗夜精灵是传统的神秘种族,却能瞬间与他的思维相通。这不是常见情况。
他暂时不想考虑暗夜精灵的目的。你必须对每个人抱有警惕,但也得信任他们。这是艾科尼给他的教训。“我会有办法。”尤利尔倒满酒杯,“不过现在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考虑怎么给那些夜莺教训。”那才算是真正的复仇。
那艾肯呢?他无家可归
“我会安置好他……其实就在四叶城教堂也不错,这里的神父是真正的盖亚信徒。”
你哪儿来的信心相信教会指环索伦怀疑他疯了,真见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纯正的白痴
尤利尔没来得及反击,酒吧大门忽然洞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长途跋涉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酒意霎时消散,学徒打起精神,扭头发现多尔顿还睡得正香,一点没有要醒来的架势。尤利尔先前对他保证过四叶城的治安,于是决定在暗夜精灵清醒前解决问题。
一边坐着去指环告诉他,别神经过敏。这里没有教会……瞧瞧那是谁?一只大橘子
“约克!”尤利尔猛地站起身,差点打翻酒杯。“我喝醉了?”
一个橙脸人混在最后进来的几个人里,闻言他扭过头,鼻子在头盔一侧撞成扁平。他赶紧取下它,捏着脸瞪大眼睛。“露西亚在上!”这家伙大叫,“尤利尔!你回四叶领了!”接着直冲到餐桌边。
这下酒杯没能幸免。尤利尔也确定自己没喝醉。
“我在威尼华兹也听到骑士海湾的战争讯息了。”橙脸人佣兵兴奋地说,他一直滔滔不绝了十多分钟,连咖啡都没喝上一口。西塔谈到他护送商队和剿灭土匪的经历,抱怨极黑之夜的物价与委托工作的骤增,还提及冰地伯爵举办的雪花盛典和到访的雾精灵使节。“你知道吗?竟然有人谣传白之使死在了六指堡,他在酒吧里闹出了大笑话。要我说,还是露西亚沉到地心海去这个消息更可信。”
“每年极黑之夜都有人这么想。”尤利尔不禁露出微笑。
“他们什么都想,因为无事可做。只有真正的冒险家才敢带领佣兵团在极黑之夜往返。”橙脸人神气活现地挥舞手臂,展示他的肩章。“我现在和金胡子凯希一样,都是考尔德团长的副手了。他还将四叶城的佣兵团分部交给我来管理。”
“什么?我在开战前回来过一次,根本没找着人!你们把据点设在地底下了?”
“那会儿分部的发展出了点意外……没关系,小事一桩!困难早被我们克服了!你的小公主免除了诺克斯佣兵团从四叶森林到威尼华兹的路税,现在没人敢在南国和我们作对。”
“丹尔菲恩?我和她没关系。是你们解决了沉眠之谷的原因。”
“我们。还有你高高在上的统领大人。”他纠正。“比起空境,我可更担心你。”约克·夏因拍拍他的肩膀,“来接替埃兹的职位,尤利尔?伊士曼现在可不太平,连南国也一样。”
“这倒没错。”先知告诉学徒,伊士曼乃是诺克斯的地狱之门。“海湾战争可以结束,金雀河的影响可没那么容易消失。”
“先前战争开幕时,冒险者中有挺多人想通过黄帽子大道到北方去。大概三分之一的人真去了。考尔德老大不让我们参与神秘支点的战争,他曾参加过猎魔运动的战役,对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约克对着瓶子咕噜灌下一口,被烈酒烧得连连咳嗽。“你和矮人喝的酒吗?麦克斯蜜酒?见鬼……到现在为止,回来的人还不足离开的三分之一。不过有几个好运的家伙发了笔横财,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打算去碰运气。”
“现在?海湾战争结束了。”
“冒险者都称呼白夜战争。你听说了那个传言吗?有关白夜骑士沃尔夫冈和他的宝藏?”
第四百九十章 干杯时刻
“这得从骑士海湾的内乱开始说起。海湾伯爵德威特·赫恩,他夺走了一名骑士的妻子,也有人说他被她迷惑了——那女人是条人鱼还是什么,总之她有人类血脉,是白夜骑士沃尔夫冈的后裔。要么是伯爵觊觎她父亲的宝藏,要么是她想借助伯爵来复仇。伊士曼太久没出现过娜迦海族了,散播消息的人才不担心他们跳出来反驳。”
“我有耳闻。”尤利尔轻声说,“怎么回事?有人在推波助澜?”
“每个谣言都有值得人们推波助澜的地方。”约克眨巴着眼睛,“白夜骑士和宝藏的故事虽然没有黑月河宝藏历史悠久,但知道的人更多。只不过大多数人一直把它当故事听,没人相信。”
“你也不信?”
“当然不信。这是个伊士曼传说,整个伊士曼王国的历史都没我的年纪大。”西塔骄傲地宣称。
三百多岁的小兔崽子指环索伦不客气地说。
橙脸人吓了一跳。“索伦·格森?”他突兀地扭头去看窗户,好像下一秒会有人打开玻璃闯进来一样。“白之使大人也在四叶城?”他紧张地问。
“不。只有索伦。他需要在布鲁姆诺特停留一段时间,我是回来处理一些事情。”四叶城的侦测站要是看到了乔伊的火种,今晚尤利尔和多尔顿的酒桌怕不是要摆在霜叶堡。虽然高塔停止委派驻守者的决策还没传到伊士曼,但只要尤利尔不主动上门,特蕾西公爵显然也不会纡尊降贵。
“跟一个卓尔?”佣兵瞧了瞧暗夜精灵,尤利尔意识到他已经不打鼾了。
“这是多尔顿。他来自骑士海湾。”
“我听说过另一个多尔顿,刚巧也来自骑士海湾。先前我跟你说过的故事的主角之一向全国发布了通缉。没错,就是德威特·赫恩伯爵,据说他被刺杀了,到现在还没公开露过面。”
“我向你保证,他还活着。”
“但活不了多久了。”阴沉的声音接上话。多尔顿咳嗽一声:“几点了?”
“不到半夜。”西塔快活地碰碰他的肩膀:“我是约克·夏因,诺克斯佣兵团的副团长。真抱歉我们吵到你休息了,先生。酒吧里总是很吵,越晚越吵,冒险者的宴会直至通宵。我建议你去楼上休息,再用魔法隔音。”
“不。没人用宿醉来休息。”暗夜精灵咕哝,“我有点头晕。见鬼,尤利尔,我们喝了多少?”
“只够一人份睡着的量?”
“我以为你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醉。”约克纠正,“在四叶原野那回才是首次。当时他向矮人借水!哈哈,只一口就吐出来了。”
“我应该再喝一口,就会知道这东西也不只是辣。”尤利尔开始觉得索伦的话有道理了。“帕因特先生呢?还在威尼华兹?”他边说边把光元素生命的咖啡换成烈酒。
“他去了北方。”
“出什么事了?”
“还是跟白夜战争有关。血族脱离了守誓者联盟,他听到这个消息就向考尔德老大告别了。”
听见了白夜战争,多尔顿也清醒了几分。尤利尔问:“你怎么没回去?”
“他们说我太年轻。”约克沮丧地回答,“所以不给我提供路费。噢,联盟只同意让从闪烁之池抵达的西塔代表联盟参加战争。”
“有这种说法?”尤利尔闻所未闻。
“闪烁之池在守誓者联盟的地位很高。”暗夜精灵揉着眉心,“西塔大多数都会直接担任指挥官和参谋这类职位,为了避免出差错,联盟特意设立了这条规定。”
“看来你的确不是来接任驻守者的,尤利尔。”约克惋惜地说,“公爵大人新建的驻守所空置好久了。”
一些神秘领域的知识尤利尔确实不了解,不过索伦能够弥补这些。“这只能由外交部决定。”尤利尔的一部分想开口询问诺克斯酒吧的状况,但另一部分阻止了他。老友重逢带来汹涌的回忆,然而休息只有短暂的一夜,他还需要面对未来的勇气和意志力。“还是说说那个传言吧,我记得它一开始没那么离谱来着?”
多尔顿也很感兴趣:“有没有人猜测这位海湾伯爵如今的下落?”
“传言不可信。”西塔尝到咖啡杯里的异味,只得吞下辛辣的酒水。“人们对宝藏趋之若鹜,是因为寂静学派的巫师真的在着手寻找。至于海湾伯爵?冒险者们崇拜神秘的阶级,高环刺客针对一个凡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早就没命了,是神秘支点借助他的名头在海湾下达命令。”
暗夜精灵瞧了学徒一眼,尤利尔只好承认:“的确有这么回事,但我们没伤害德威特·赫恩,他和伊士曼王族……起码是女王陛下有关系,就算是神秘支点也不会轻易对他下手。”那时候的乔伊相当急躁,他会把学派巫师露出的任何把柄视作开战的借口。“至于高塔,我代表白之使和他签订了战时接管灯塔镇的契约。战时。暂时。外交部有使命在身,我们没法分神注意这位伯爵大人的动向。”
“我也一样。”多尔顿表示理解。
“唯一确定的。”约克说,“就是他还没死喽。逃掉了?还是躲起来?这很明智。但要是有高环刺客惦记我的脑袋,我会让他后悔的。这家伙真是个胆小鬼。”
你最好还是明智一点,尤利尔心想。我可不想下次回来看见你的墓碑。学徒曾和约克·夏因闯入圣白之城卡玛瑞娅,并差点变成精灵宝藏下的尸骨。他觉得约克只是在吹牛,在酒吧待上二十分钟,你会听说当初黎明之战带领神秘领域拯救世界的不是“胜利者”维隆卡,而是由传奇冒险者组成的屠龙勇士团。佣兵都这样。
暗夜精灵皱着眉:“你想羞辱我?”
“噢,绝对没有。”橙脸人瞪大眼睛,“我是说德威特·赫恩。人类贵族贪生怕死,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他想胡说八道索伦嘲弄,这有什么听不出来的吗
“约克。”尤利尔对西塔说,“对于初次见面的冒险者前辈来说,你的表达方式有点直接。”
西塔一巴掌拍扁了自己的脸。“好吧,多尔顿,我道歉,考尔德老大也从不让我去跟行商交涉来着。看来他也很明智。”
“多尔顿·影牙·纳萨内尔。”卓尔告诉他。
约克用精灵语重复了一遍,暗夜精灵和他碰了杯。“妮慕没说错。”多尔顿眯着眼睛呢喃,“卓尔也会有个西塔朋友,呃?”
“旅行家的锅里什么都有。”约克咕噜噜又灌下一杯酒。“再来?”钟声再度响起时,西塔晃了晃脑袋。虽然光元素生命自称没有光时睡不着,但他看起来明显快要倒下了。
“不行,我喝醉了。”尤利尔边说边推开碟子,给端酒的侍女腾出位置。
半小时前你也这么说索伦就差摔在他脸上了,结果现在你还能从他嘴里打听消息
可惜约克没看见它的字迹。“你们……怎么回来……了?据点搞定后……”他们再次碰杯,西塔打了个嗝,扭头喝了一杯咖啡。“我这些天一直……没事做。”
“只是顺路来看看。”尤利尔告诉他,“我们刚去过篝火镇。最近少有人走那边了,四叶森林更近也更安全。”
“安全?要我说,一点也不。”
“问题出在哪里?难道和破碎之月有关?”尤利尔想开个玩笑,“还是雾精灵发掘出安格玛隧道里的残骸了?”
“是……恶魔。”
尤利尔扭过头,把酒吐到身后的水桶里。“恶魔猎手隔几天就会在街头烧死恶魔。”当然,其中大部分是死囚和贵族的政敌,这点在威尼华兹乃至四叶城都尤为突出。“近些天我可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他掩饰自己的震惊。
“雪花盛典期间有恶魔出现,刚巧撞上了雾精灵的使节团。不过这都是白夜战争前的事,现在早就没人关注了。威尼华兹的巡游骑兵数量翻了一倍,可留在城里的人还是一天比一天少。”
“被恶魔吓跑了?”
“袭击贵族的恶魔多半是秘密结社成员,凡人害怕很正常。但我觉得主要原因是极黑之夜。那鬼地方冻死了,人们还得一天到晚举着火把。噢,我当然不用,也不怕什么恶魔。只是我在那里待久了会精神不振,团长就赶我来四叶城。”
尤利尔完全清醒了,可能他一开始就没醉。“你为佣兵团建立了四叶城分部,这个任务才最关键。对了,记得当初那个牙医么?霍普·奥卡姆。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混得不错。”橙脸人醉醺醺地回答,“甚至能住在黑月堡里。我们的‘幸运天使’很看重他的职业。现在霍普成了骑士,专门给银鹫骑士团成员治疗骨折和牙龈出血。”
“他的魔法比圣水魔药好用。”尤利尔放了心。丹尔菲恩不是她哥哥加文,更不是德威特。他对这位少女伯爵的信赖几乎能与诺克斯佣兵团媲美,这实在是桩荒唐事。但想想她在威尼华兹和密道里的表现,他又不觉得奇怪了。
学徒倒空酒瓶。“再来点苹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