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药门仙医TXT下载药门仙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药门仙医全文阅读

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一章 危机解除

    将身体变为金属后,毒素像一件不合尺寸的礼服披挂在身。神术、诅咒和净釜之池,拉梅塔感受着胸前的伤疤和指尖的麻痹,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她并不是没受过伤,但这些疤痕本不该出现。这令她愤怒。

    因此当黑骑士打开矩梯时,拉梅塔忍不住质问他的迟到:“你的尸骨中庭需要倒时差么?”

    “我也没让你们来这么远。”亡灵骑士没有踏入矩梯,站在门后讥讽。

    “我去哪儿不需要你允许。”

    “伊士曼是我的领地。”他又开始那套无聊的说辞了。

    “现在我想要离开,你却又不允许了。”水银领主不想多说。黑骑士并不是争论时的好人选,拉梅塔宁愿跟一堵回音壁吵架。“你怎么能离开拜恩?”若不是倒影之城被封锁,她也用不着欠赛若玛的人情,还费尽心机地潜入灰翅鸟岛了。灵魂之油藏在水池底,而那些净釜令她恶心。

    “你弄错了一件事。”亡灵骑士对她的怨怼充耳不闻。“我一直都在拜恩。”

    是这家伙封锁了拜恩。拉梅塔觉得胸前的伤口更疼了。倒影之城在没有恶魔领主停留时会对外封锁,这一贯是守夜人的职责,结果不死者领主居然主动下令封闭了城市。

    “你们在海湾战争中惹出了大麻烦。目前神秘领域再次提高了对无名者的搜捕力度,甚至已经有几个互助会遭到清洗……最重要的威尼华兹也受到了波及。看来,你们忘记了自己脚下的领土属于谁。”

    七位恶魔领主中,究竟还有谁能让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分的?她疑惑不解。黑骑士作为两百年前亡灵之灾的主谋,险些将整个宾尼亚艾欧并入死者的疆土。那时她才刚刚接手德米特里的领地成为水银领主,哪怕拥有恶魔的力量也难以想象此等壮举。现在他们只是挑起了守誓者联盟的内战,根本谈不上什么轰动的成果。

    难道还是领土的问题?“互助会和秘密结社完全不是一回事。”拉梅塔辩解,“我既没有泄露行迹,也没有选择回拜恩。”她不是安利尼。由于他们一开始就以为在黑骑士离开了拜恩,因此拉梅塔在从铁龙港撤离后径直前往灰翅鸟岛。沿途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行踪,也不会因此追踪到拜恩。

    她没能猜对真相。“寂静学派的‘第二真理’联系了克洛伊塔的先知,要求干预联盟内战。”黑骑士说。

    “似乎是好消息。”这本该是她计划的一部分。黑巫师和学派巫师的分歧源于理念,这是绝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寂静学派的林德·普纳巴格在夏妮亚的授命下打捞起守誓者联盟的炼金战船——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巫师们参与纷争毫不奇怪。

    但高塔使者的反常行动打乱了混乱发起的节奏。对此,拉梅塔断定是占星师们给予了外交部援助。预言总是能由果及因,打乱对手的所有安排。只是他们竟能准确的把握她的计划细节,这恐怕只有先知亲自关注才能做到。

    “不是你想的那种干预。”黑骑士打断了她的思考,“寂静学派希望的是终结战争。无论如何,绝不能在伊士曼的领地上发动痛苦秘仪。”他不耐烦地后退一步。“留下是死路一条,加瓦什尚未不幸到收容你的灵魂。既然你我都很幸运,那就烦劳你滚回拜恩去。”

    “大吃一惊吗?我还活着。”

    黑骑士没否认。“别以为有我在拜恩你就可以不顾伤势。”

    他在关心我?肯定不对劲。“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认为自己是医师。你能解除毒素,还是治愈剑伤?”

    “我能起死回生。”漆黑的头盔下,拉梅塔能想象出对方露出属于死人讥讽的微笑来。我早知道是这样。她扭头走进矩梯。

    ……

    “矩梯?”暗夜精灵神色紧绷:“是德拉布莱要回来了?”

    “八成不是。”学徒断定。矩梯的门后应该是沉沦位面加瓦什,黑骑士的领地。至于德拉布莱,他如果要回来那也未必是坏事。

    “无论如何,钥匙还在他手上。痛苦秘仪在启动。”罗玛指出。

    尤利尔有一肚子话想说——艾肯和拉森先生,高塔外交部的行动方针,甚至是盖亚教会和艾科尼。他也想问她在银顶城后的遭遇,关于痛苦秘仪和净釜之池,索伦为什么没阻止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他最终挑了一个当下最要紧的问题:“你能控制在这里打开矩梯?”

    “不是我,是痛苦秘仪。”

    小狮子的警戒心在他到来后已经彻底放下了。她原封不动地转述指环索伦对秘仪的介绍,并悄悄告诉学徒高塔观景台的秘密。她八成不知道乔伊会在这些事情上全无隐瞒。要是使者在其他方面也这么坦诚就好了。“钥匙与海湾战争有关?”尤利尔问。

    “就是这样。”

    罗玛十分肯定,多尔顿却有不同意见。“守誓者联盟了解吸血鬼。”他告诉学徒,“而且还有炼金战船。即便灰翅鸟岛是圈套,联盟也不一定会战败。两方的差距不是魔药能弥补的。我是跟随守誓者联盟的船队来这里的,他们粉碎了吸血鬼的舰队,还打赢了登陆战。”

    血族的船队恐怕是由洛朗·维格带走的海湾战船和他们购买来的远航船只拼凑而成。当然,以阿纳尔德家族这些年在海湾的经营,训练出一支素质优秀的海军不是不可能。还有净釜……和索维罗魔药。先前尤利尔不知道血族能否凭借魔药和合作者与联盟对抗,但现在他们肯定没机会了。

    “高塔派遣了一支搭载救援队伍的浮空船进入伊士曼。”尤利尔说,“雄狮阁下三天后就会来到这里。我和白之使利用星之隙找到了时机提前过来,现在用不着担心德拉布莱亲王了——你们应该猜测他是否还活着。”使者通过星之隙进入灰翅鸟岛,多半已经找上了海湾战争双方的空境阁下。

    “这是我听见最好的消息。”小狮子的嗓门因雀跃而放大,雾气不停涌动,聚散不定。

    别说恶魔领主了,就连死人都会被她的尖叫吵醒。他们不可能忽略这样的响动,看来确实已经离开。只是尤利尔无法根据现有情报判断他们是否还会回来。矩梯和法则。但愿黑骑士找他们是有脱不开身的紧急事件,最好还与寂静学派有关。恶魔领主的目标不是痛苦秘仪,仅仅是净釜……不管怎么说,他们幸运地捡回一条命。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查看周遭环境。土壤似乎被血浸透,石壁漆黑粗糙,好像扎进血肉的刀尖般突兀扭曲。除了尸骸和雕像碎块,这里什么也没有,连尖啸堡地牢的布景都比此地丰富得多。刑场和牢房还是有区别的。

    他忽然理解了高塔的做法。占星师们也许软弱,但先知永远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允许乔伊带领外交部参与神秘领域的战争,同时又把克洛伊超脱纷争之外。屠戮永无止境,预言观测即实现,然而人们可以为它设置界限。这也是使者的职责。

    “灰烬。”暗夜精灵低语。他虔诚地闭上眼睛,“诺克图拉的权柄在这里行使,畅通无阻。”

    尤利尔没去打扰他和他的神。“罗玛,你能回来么?”既然最后的战斗已经打响,留在这里可不是最好的选择。尤利尔看到血族和他们奴仆的尸体,水银领主与她的同伴可能借助黑巫师的帮助来到这里,也可能是直接屠戮了沿路守卫。再或者,她希望制造更多净釜来治疗伤势。痛苦秘仪能够汲取痛苦和绝望。这话让他不寒而栗。

    “要怎么做?”小狮子困窘起来。

    好问题。“我们的索伦·格森大人上哪儿去了?”要是指环先生没法回答,那他们就只能等乔伊再次打开星之隙来解决问题。罗玛和多尔顿都相信痛苦秘仪的钥匙在德拉布莱亲王手上,那么很快使者就能重新打开门。

    “它不说话。”

    “应该是环境的缘故。”多尔顿猜测。暗夜精灵指了指头顶。“我们最好爬上去。”

    “为什么不干脆离开这儿?”

    “我不能离开太远。”罗玛说,“核心里挤满了死者的灵魂,它们彼此并非相安无事。有个自称圣卡洛斯国王的白痴像条狗一样盯着我不放。这里……这里有能让我保持清醒的东西。”她忽然沉默了一瞬,“原本有。”

    “那是什么?”学徒追问。

    “索维罗。”

    尤利尔变了脸色。索维罗。这个单词似乎有魔力。他后退一步,踩在碎石上。“你喝了魔药?”他拔高嗓音。

    暗夜精灵不明白:“是那些烟叶。它们对你能有什么帮助?”

    “魔药可以让我的火种更牢固,要是真有原液就好了。”小狮子罗玛回答道。还好只是烟叶。这姑娘根本不了解索维罗魔药的危险性。她居然还反过来问他:“你怕什么?”

    怕你变成暗夜精灵先前为之祈祷的东西,他心想。从满天灰烬中找出你的那份骨灰实在是太困难了。该死的指环没教她别乱吃东西么?

    “索维罗魔药很危险,尽管是烟叶也不安全。”尤利尔警告他们,“我在布鲁姆诺特见过对魔药培育的烟叶植株上瘾的人,他们的下场绝对比你想象的糟糕。”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启动

    医疗部的伯莎变成无名者,还发了疯,她弟弟也没好到哪里去。而这只是索维罗造成的所有悲剧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切斯特大师想要为凡人带来福音,然而四叶城的纪念碑下至今还有人在悼念死者。每个幸存下来的四叶城人都会记得死灵法师和炼金魔药制造的灾难,就像威尼华兹人记住猎魔运动和白灾一样。尤利尔也不例外。

    “不用考虑得那么长远,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让你从那该死的魔法仪式中脱离出来。”多尔顿告诉他们,“离开秘仪,罗玛,你就用不着烟叶了。”

    “没错,我们必须到外面去。”使者正在战场上,恐怕没时间管他们的小小困境。“等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烟叶不大可能在炎之月领主的魔法下存留。

    “外面也没有索维罗。”小狮子不安地说,但没表示反对。在尤利尔和多尔顿眼中,一片粉红雾气开始升空。

    攀爬石壁的过程仍然惊心动魄,但尤利尔已有了丰富的经验。他攀登过威尼华兹的城墙,在黑暗中摸索安格玛隧道的铁轨,还与血裔罗顿沃斯爬下靴子谷的峭壁。罗玛在微光森林里被绿精灵追杀时,她也曾挂在石隙里。可现在她能飞了。

    痛苦秘仪里全是死人的火种,尤利尔思考这句话。死人也有火种?这听上去有点像亡灵。死灵法师纽厄尔曾召唤幽灵为他战斗,但那东西并非是常人不可见的,连尤利尔都能用附加魔力的刀刃解决掉。当时他还是个才转职的神秘生物,而现在已是高环。

    罗玛究竟是变成了幽灵还是其他生物?多尔顿说她凭空消失,没留下任何衣服或武器。因此罗玛要么是被变成了雾气,要么是离开了当下的空间,进入了一个特殊的神秘之地去。

    等他们回到陷坑边缘,罗玛和多尔顿来时见到的守卫已经不见了。这里只有尸体和废弃的拖车,前者属于血裔,后者则没有主人,两者承载的价值均被掠夺一空。多尔顿猜测是恶魔的手笔,但尤利尔认为是看守们合力搬走了净釜。最外围的一处空地散落着绳子,那里本该有一辆拖车。

    “这些魔药恐怕已经作为补给运上战场了。”暗夜精灵说。他厌恶地避开一座栽倒的石像。“也许那会是联盟内战的最后一役。”

    “他们会赢,但肯定没那么轻松。”

    “白之使会帮助联盟一方么?”

    “我们已经帮了很多了。”尤利尔告诉他,“黑巫师和恶魔结社袭击了灯塔镇,学派巫师损失惨重,铁龙港在战斗中摧毁。当然,联盟没有分薄军队在骑士海湾,但如果没有我们的抵抗,黑巫师会携带着小镇的活人回到灰翅鸟岛,然后利用他们制造出更多魔药。你们的登陆战也不会打得那么容易。”

    “你误会了,尤利尔,我不是在指责高塔。这就是一个问题而已。”

    在交流中会错意不是罕见事故,别大惊小怪,尤利尔告诉自己。“我不知道他的具体打算。”事实上,我还建议他别去参与这些事情。“但伊士曼毕竟是高塔的属国,我们不得不履行承诺。不过问我的话,他应该会先处理德拉布莱亲王。你在守誓者联盟中有朋友吗?”

    “称不上朋友。高塔决定先对付血族?为什么这么说?”他反问。

    该怎么解释外交部的决策与高塔无关呢?石化的诅咒并不是即刻生效,尤利尔一边查看是否还有活着的血裔,一边斟酌开口时的用词。

    最后他决定转移话题。“钥匙。”学徒说,“你们认为德拉布莱亲王的举动应该与开启痛苦秘仪的钥匙有关。这应该不是罗玛的猜测,她并不了解痛苦秘仪……但夜语指环索伦连接着克洛伊塔的资料库,八成是它说漏了嘴。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其实比较可信。”

    “联盟内战能制造净釜,还有痛苦和绝望。”多尔顿认同。

    “不,我认为不止是这些。一直有件事情没有解释,那就是守誓者联盟为什么会与血族开战。”

    暗夜精灵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讨伐恶魔的同党?”

    “是血族率先脱离了联盟。”尤利尔指出,“随后联盟才派遣‘黑心号’抵达骑士海湾。战船沿金雀河驶入海港,只有一艘船、还装扮成商船的模样。这说明守誓者联盟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开战。”

    “但黑心号被击沉了。”

    “寂静学派的巫师们将残骸又打捞了上来。随后恶魔领主抢走了最重要的炼金核心,打算用它做些疯狂的事。白之使最后只好破坏掉它。”

    “你指的是我们先前遇到的恶魔领主?”

    “就是他们。炎之月领主赛若玛的战场被‘命运女巫’阁下限制在港口,但仍能黑巫师用傀儡袭击城镇。统领他们的是水银领主拉梅塔,她也是六指堡洪灾的罪魁祸首。”

    “水银领主在铁龙港受了重伤,才会来净釜之池恢复伤势。”

    她只是受伤而已,南娜却死了。灯塔镇有成百上千的死难者,流水之庭则更多。难怪人们憎恨恶魔,在教会烧死无名者时欢呼雀跃。尤利尔曾在船坞上对拉梅塔发起进攻,他们面对着面,近得足以看清彼此的情绪。她的仇恨与他同样炽烈。

    “是的,但我想她需要的不是净釜魔药。”学徒艰难地从回忆里抽身,“索维罗可以活跃火种,增强对魔力的感知和掌控,她应该是为了索维罗而来。”

    “痛苦秘仪也值得恶魔掠夺。”

    “没错。”尤利尔承认,“但她主要是来疗伤的。铁龙港战斗后,拉梅塔的重伤足以让她在没有魔法恢复的情况下死亡。”没人比他更清楚水银领主当时的状况。“虽然恶魔结社殚精竭虑地制造混乱、掀起战火,但他们没疯狂到不顾自身性命。据我所知,恶魔……无名者们很重视同伴。”

    “那我们的确该庆幸这点。”多尔顿说,“守誓者联盟的炼金战船就在海岸边,军队中只有一位‘夜焰’阁下。他是个西塔。”说到这里,他的语速稍微快了点。“只要炎之月领主拖住他,那个疯女人就会把炼金核心夺到手。我能感觉到……它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忽然,暗夜精灵扭头看着他,似乎明白了学徒的意思。

    “德拉布莱也这么做了。”尤利尔推开门前的石像。“他的目标就是守誓者联盟的舰队。血族亲王不会随便离开秘仪,除非他必须这么做。我想痛苦秘仪的钥匙就是炼金战船的核心。”

    暗夜精灵沉默下来。尤利尔辨认出门上的图案是魔文,这里应该是一座小型矩梯。“守誓者联盟是为了痛苦秘仪发起战争?这果然是一场内战?”

    “我不敢肯定,多尔顿。”越是接近门前,雾气越是翻涌不休。“能联系上索伦吗?”这句话是问罗玛。粉红的烟雾在周身环绕,这意味着小狮子的火种靠过来。但尤利尔突然觉得心脏狂跳,羊皮卷传递出鲜明又强烈的预警,他向左侧一闪,一道红芒犁过土地,将石像炸得粉碎。“罗玛!”黄金之剑在他的手中延展成型。

    “怎么回事?”多尔顿也吃了一惊。

    “罗玛?”无人回应。尤利尔在石灰中抬头,精神紧绷。我看不见她,这个认知令他十分不安。学徒让神术的火焰在剑刃上燃烧,以获取阴影。“去影子里!”他扭头对暗夜精灵说。

    海湾通缉犯一言不发,没入最近的一处阴影。又一道红芒打在大门上,将钢铁腐蚀出通透的缺口。

    尤利尔的心脏仍在狂跳。这不是陌生的感受,誓约之卷也不会替他发现敌人。“黑骑士?”他感受到了忏悔录的存在。乔伊不会攻击他们,莫非恶魔领主去而复返?还有异样的雾气……“罗玛?回答我。你在哪儿?”

    “尤利尔!”这确实是小狮子的声音,却把学徒吓了一跳。“那不是我……右边!”

    刹那之间,尤利尔下意识相信了她的提醒。冰霜凝结成六角尖盾,闪光准确地砸在中央。

    尤利尔在振动中稍微后退。孤傲礼赞抵挡下了这次攻击,无论如何,红光总不可能比炎之月领主的元素炮弹威力更大。

    “有其他人……那个国王……”罗玛的声音断断续续,“秘仪核心!它要消化我们……”

    国王?尤利尔环视一周,羊皮卷的感应却悄然消失。他一时间弄不清具体状况。又是一道红芒袭来,但这次不等他用魔法抵挡,暗影中忽然飞出一只浑身漆黑的魔怪,一口将魔法吞进了肚子里。

    “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多尔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学徒身边。他的脸颊因伤口的疼痛而抽搐。

    “罗玛遇到了敌人。”尤利尔言简意赅,“而且矩梯被损坏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大门。其上雕刻的魔文被腐蚀地坑坑洼洼,甚至前后透亮——门后可不是出口,否则要矩梯魔法干什么?

    “秘仪启动了!”小狮子的尖叫震耳欲聋。“去管道!快跑!”

第四百六十三章 灵魂之战

    血红的人影转头咬了她一口,罗玛痛得一缩,但坚持着没松手。她将它整个扯下来,远远扔进了陷坑去。残缺的火种消失在悬崖下。

    可这算不上有力反击。潮水般的灵魂发起了暴动,它们不再畏惧罗玛的弓箭,发了狂地扑上来撕咬。还有很多稍微强壮一些的火种——其中以那个白痴国王为首——在一旁观赏,这些恶心的东西不不怀好意地冲她咽口水,好像罗玛是一串炉子上的烤肉。

    尤利尔无意间帮了她,神术符文的力量逼得人影退缩。罗玛总算摆脱围攻,跳到半空拉开弓弦。她的灵魂比身体更具跳跃天赋,也许是因为失去了重量罢。暴风雨蜂群般扑入人影的集团,她的魔力顷刻间少去了一大截。这还是索维罗效力仍在的情况下,罗玛知道只要过了时效,她的弓箭就只能用破甲挨个点名,绝无可能应付一大群敌人。

    小狮子把自己藏在尤利尔的黄金之剑后,神术的光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秘仪中的灵魂登时刹住脚步,围在边缘犹豫不前。她这才有空隙喘息,想起来尤利尔从进入陷坑后就没被血红人影纠缠过。

    只有自称国王的家伙还没放弃。但他也不能对活人做什么……直到秘仪核心的神秘度反常地急剧拔升。巫术的力量忽然干涉到了现实,罗玛吓了大一跳。她立刻尝试碰触尤利尔,可什么也没发生,西尔瓦努斯瞧见这一幕,丑脸上露出得意又恶毒的笑容。怎么能这样?她气坏了。

    “你快死了。”死人说,“我的子民都饿得厉害……作为国王,我有权利第一个享用你的脑袋。”

    灵魂混合的集团没有再没有水池可藏,它飘在门前,没个定形。“我比较中意肚子。”人影发出嘲弄的笑声。“或者肩膀。”

    罗玛抬手就是一箭,它像一张薄纸在魔力冲击下粉碎,又汇集成型。“你们大可以为口味分歧打上一架,然后赢了的吃输家的肚子或脑袋。”她对白痴国王说,“最好是你赢,不然另一个人的战利品就会比别人少一只耳朵。这可不公平那。”

    她想激怒对方,为看不见敌人的同伴创造躲避的机会。矩梯坏了就坏了,罗玛一开始都没想到尤利尔会走矩梯。当然,这是大多数人的惯性思维……可罗玛和多尔顿是从管道溜进来的。

    否决她的不是敌人的警惕。“管道很狭窄。”卓尔指出,“恐怕火种比活人更能一展身手。”

    “就是这样。我们还是想办法把你弄出来吧。”尤利尔也赞同。他似乎比罗玛更信任那个海湾通缉犯。

    他们不清楚状况。罗玛心想,我有什么好着急的?留下来才要担心。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火种集团,而痛苦秘仪正在启动。先前他们孤立无援,罗玛可以为了弥补过错而付出一切,但现在他们有机会逃脱,小狮子的坚持一下子没了底气。恶魔领主走后,她的放松一直持续到西尔瓦努斯追赶上来、而自己恰好没了魔药补充力量。更糟的是,倒霉事接二连三。灵魂的异变意味着痛苦秘仪的启动,统领没来得及阻止德拉布莱。

    “那就从大门离开。”她请求,“这里有很多,不,是数之不尽的灵魂。我一秒钟都不想与这些家伙共处一室了。”

    “既然敌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多,那恐怕还是面对恶魔领主的胜算更大。”

    又一束巫术光线击穿大门,某个浑身闪烁电光的灵魂趁机鬼鬼祟祟地接近多尔顿,暗夜精灵毫无察觉。但尤利尔突然转过身,他的剑刃长了眼睛似的将那倒霉鬼劈成两半。罗玛不确定那是否是运气。

    “我的力气在变小。”她已经无暇参与下一步计划的制订,恐惧从心底慢慢升起。罗玛看着尤利尔和多尔顿都在侧耳倾听,好像忽略了这句话。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我的力气在变小!”射出箭矢打碎一枚火种,罗玛高声吼道。

    “别怕!”这次尤利尔听见了。他踩在灵魂的碎片上,鞋底穿过血红人影的脑袋。“我们帮你找方法。多尔顿,你的诅咒与灵魂有关么?”

    “所有诅咒都是针对灵魂的,即便它的用意是在**上展现。但这于事无补。我不了解痛苦秘仪的运作,也未接触过相关神秘。”

    灵魂杂糅成的人影张开双臂跳来跳去,讥讽她的挣扎。“你的肚子属于我了。”他宣称,“里面的内脏也一样。他们都救不了你,救……不……了……你。”

    罗玛任由它聒噪。此时此刻,狡诈的敌人反而没有强大的敌人值得关注。白痴国王不停地吞食周围的灵魂,正变得越来越胖,神秘度也越来越高。小狮子一箭钉在他脑门上,破口处涌出一股深红烟雾。连那个混合灵魂的人影也不敢接近他。

    “索伦还是没反应吗?”

    罗玛几乎忘了指环的存在。“我想它是没有动力了。”

    “脱下来试试。”他指示。我怎么没想到?她立刻照做了。

    一枚银光闪闪的指环掉出雾气。白痴国王抬起头,似乎想对它施巫术,可尤利尔比他更快。白霜眨眼间铺满了地面,西尔瓦努斯伸了伸手,却不知怎的瑟缩了。

    其他人可没他这么犹豫。火种们不断围上来,与同伴重合在一起。这可怖的一幕只有她能看到:血红人影蜂拥爬出陷坑,好像蚂蚁集体外出觅食。这些东西爬得比他们快得多,因为脚下踩踏着彼此的骨骼。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骸骨、石像、残肢。我做噩梦也不会梦到这么恶心的景象。可她面前的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神术的范围并不宽广,很快这些怪异的灵魂就堆得比人还高了。罗玛看着尤利尔和多尔顿一无所知地摆弄夜语指环,前者负责用冰雪魔法补充魔力,后者在阴影里辨识雕刻的符文。他们不知道自己身陷重围,也不了解神文微光找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摆脱痛苦索伦的建议第一时间浮现在冰面上。秘仪已经启动,你的灵魂已经被神秘同化了,罗玛,想想高兴的事吧,这能让你多撑一会儿

    “别开玩笑,索伦。”她听见自己在尖叫。

    秘仪不是玩笑,说停就停!指环恼火至极,我早就警告过你,蠢狮子,现在你自作自受了。痛苦秘仪不可能中止,钥匙也不用非得插进锁眼——只要德拉布莱激活炼金核心,秘仪的运行便会更改轨迹它顿了顿,擦掉先前的字句重新写。除非你在魔力的掌控上能比炼金核心的拉力更强,否则你就只能等着被消化成一堆残渣……呃,炼金核心毕竟只是钥匙,没有自主意识,没准就连你这样的菜鸟也能赢

    “那其他人呢?”她告诉他们有关西尔瓦努斯和灵魂聚合体的存在。

    规则是一样的。只要你比它们都强大,灵魂就会排除异己。但根据更新的记录,圣卡洛斯的首领是个高环的黑巫师

    如果是之前的罗玛,这无异于宣判她的死刑。不过现在有索维罗魔药的帮助,她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稍等一下。”尤利尔打断他们,“失败了会怎样?”

    “以我对诅咒的研究,灵魂之战向来是以一方消失为终结的。”卓尔脸上的神情根本就是事不关己。“当然,对罗玛来说没区别,还不如试试看。”

    说得没错。罗玛盯着她的敌人们,失去了索维罗后,想要变得强大似乎只有一种方法。她和死在这里的灵魂都一样,因为死亡是绝对公平的。我已经用魔药作弊了。火种将在痛苦秘仪的压榨下厮杀,决出胜负。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吃掉灵魂……但既视感挥之不去。罗玛瞧了瞧西尔瓦努斯那张恶心的脸,我和他们就像在血族统治下艰难求生的血裔。不切身体会就无法感受。她终于懂了。

    “索伦?”神圣的庇护所中,尤利尔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白痴国王正将脸贴在神术屏障上,用暴露的牙龈摩擦神文。

    “它在写字。”卓尔实在是抬举它了。在罗玛眼里,指环发了疯似的在半空打转,不时喷出片片雪花。

    开门。

    罗玛还没反应过来,尤利尔已经对她说:“照做!罗玛,让他们过来。”

    “那样很消耗魔力。”她解释。失去了索维罗魔药的帮助,罗玛清楚自己只能在抵抗人影和打开矩梯之间选一个。索伦说得没错,她早已被痛苦秘仪同化了,不然凭她的火种不可能有办法抚平小岛上混乱的法则之线。

    按捺不住的灵魂扑过来,撞击在神术屏障上。“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好在还有时间。

    痛苦秘仪无法中止,我们只能继续下去指环写道,连我的主人也做不到。德拉布莱亲王并不了解恶魔领主毁掉了净釜之池,他多半会回到这里

    “那还不如让他在外面待着!”

    “你还不明白吗?”卓尔打断她的尖叫,“他们的目的不是阻止德拉布莱,罗玛,他们想救你。你与那些真正绝望的人不一样,你说过你能回来。所以照它说的做!”

第四百六十四章 痛苦末日(一)

    他能从神圣的气息中察觉到熟悉的寒冷,于是张嘴啃噬符文。暴怒以近乎火山喷发的姿态在他胸膛澎湃,直到摧毁麻木和他自己不愿承认的灵魂深处的恐惧。拉梅塔逃走了,他决不会放过那狮人女孩和她的同伴。这些人将成为他的一部分,被他消化至残渣。

    但这时他感受到奇异的火种。

    “西尔瓦努斯。”有人这么说。

    “特雷弗?”他吃了一惊,甚至稍微恢复了冷静。声音的主人算是他的老朋友。真不容易。圣卡洛斯远在天边,他的骸骨却葬在宾尼亚艾欧南部的一处荒芜小岛。西尔瓦努斯想不到两者间会有什么联系。噢,恶魔除外。他怎能忘记秘密结社?拉梅塔算一个,还有伊凡那白眼狼。他本是国王的手下,居然敢背叛主人……就为了微不足道的伤亡。战争只有在歌谣中才不会死人。“你的同伴放弃了你。”

    “水银领主拉梅塔?我从来没效忠过她。圣卡洛斯是不死者领主的领地。”

    这话令他大为不悦。“雾之城本该由我管理。白之使来到圣卡洛斯摧毁我的城市时,你的领主在哪里?”

    “如果不是你的旗帜,白之使不会来圣卡洛斯。”

    “正义必须到来!我们的失败只是暂时——”

    “你不该为拉梅塔的蛊惑杀了我!”

    虽然事实证明与拉梅塔合作是个错误的选择,但西尔瓦努斯不会在这家伙面前承认。说到底,特雷弗也没好到哪去。他是克洛伊塔的驻守者不假,可当西尔瓦努斯接触他时,特雷弗透露自己有神秘之尽的线索。线索即是圈套,然而他也并不是忠诚的恶魔猎手。他答应协助我,西尔瓦努斯心想,是他让我找到伊凡,却又拒绝趁着高塔封锁布鲁姆诺特的大好时机组织反抗军。在这点上,水银领主倒还算是爽快的合作者。

    思考转瞬即逝。有什么意义呢?反正特雷弗已经死了。不死者领主根本没出现过,无星之夜将他视作穿破的旧靴子,把他丢来这个鬼地方。但没关系,他还活着,痛苦和绝望能带给他新的力量……只属于他的力量……

    暴怒重新占据他的意识。“你死的不够彻底,特雷弗。”西尔瓦努斯发现出现在眼中的灵魂通常都很诱人。秘仪越发活跃,他却越发饥饿。

    “最后一个问题,西尔瓦努斯。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个无名者。这会让你与伊凡·阿德翁和平相处吗?”特雷弗问,“噢,一个不必要的问题。伊凡也不是伊凡。但我想他最开始挺喜欢你给他的名字。”

    白痴的自言自语。“什么?”他反问,“无名者背叛了我!”

    “托拜斯和卡安庞不也一样?这只是假设。”

    “只是假设。”他听不太懂这句话,于是重复了一遍,期间还随手抓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影吞进肚子。秘仪猛然震动,仇恨的烈火再次熊熊燃烧。“我不是无名者,我是圣卡洛斯之王!兵卒怎敢与国王相提并论?”坚固的符文被牙齿削薄,他感到情绪的高涨。

    “我会为忠诚的兵卒塑像,即便是恶魔。我会让他们在公园和广场中获得下等人的瞻仰。历史会遗忘你们的小秘密……圣卡洛斯人会记得他们的英雄,而非邪恶的无名者。”

    “听起来不像是优遇。”

    西尔瓦努斯不以为然。“诸神在上,一群恶魔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的尾音落入一片沉寂中。

    “像人一样活着。”这句话不是特雷弗的声音。

    他突然失去了愤怒的力量,痛苦绝望的增幅也抛弃了他。与此同时,被压抑已久的寒冷和自我的绝望从灵魂深处迸发,西尔瓦努斯丢开残碎的人影,望着红雾中狰狞的盔甲轮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森冷的寒意霎时终结了他的思维,他终于变得比被秘仪消化的灵魂更残破了,如同石磨下筛出的粉末。

    ……

    罗玛喘息起来,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她竭力推动那种感受,试图抚平法则。小狮子确实找不到秘仪核心所在,但她成功撬动过这里的神秘……索伦说我是秘仪的一部分了,也许这就是矩梯能打开的原因。先是尤利尔和统领,那一次她只是本能的想救多尔顿,于是在索维罗魔药的加持下,罗玛下意识地将灰翅鸟岛从混乱的神秘之地推了出去,才使星之隙确认了指环索伦的位置。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抓住那短暂的一瞬间的。

    随后是恶魔的矩梯。它比星之隙的力量更具侵略性,让痛苦秘仪也为之退缩。于是这个神秘之地打开缺口,允许水银领主和炎之月领主离开。罗玛这才对开放矩梯魔法的方法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

    魔力引动神秘,奇异的法则渐渐平稳下来。罗玛睁开眼睛,就看到神术屏障外的“圣卡洛斯国王”如同烈火中的蜡烛一般熔化,掉落下来的碎片簌簌撒了一地。她发出一声尖叫,平衡险些被打破。

    “坚持一下,罗玛。”尤利尔说。“我在灯塔镇找到了艾肯,现在就差你了。”

    这个好消息激励了她,但罗玛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多久。白之使是否清楚这里的情况呢?小狮子知道夜语指环可以联系主人,但要是德拉布莱先回到这里怎么办?也许统领正脱不开身……

    直到半空敞开金色的星辰门扉,寒风与冰霜从天而降。罗玛先前从没觉得星之隙的阵图这么赏心悦目。

    使者的灰白盔甲上鲜血淋漓,但他的火种光辉熠熠,连法则都随之泛起波澜。这是空境的火焰吗?罗玛根本无法直视他。忽然尤利尔向导师走去,她赶紧逃离他身后,躲到暗夜精灵旁边。

    “苍穹之塔的白之使。”多尔顿低声自语。她听得出他的紧张。“我要跪下吗?”

    “他不是凡人王国的贵族。”罗玛却一下子放松多了,有个人跟她一样害怕总能增加底气。卓尔在成为通缉犯前曾是骑士海湾的贵族侍卫,难怪他会这么考虑。“克洛伊才不流行下跪呢。”

    没想到卓尔猛然转过身,险些把她撞倒。“当心。”她还没有意识到情况地斥责了一声。

    “你回来了!”暗夜精灵抓住她的肩膀,扭头告诉他们。“她回来了!”

    ……

    “那德拉布莱亲王……?”

    “他自杀了。”

    “什么?为什么?”尤利尔正踩在冰面上,结果差点因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跌一跤。“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自杀了。”使者抬高嗓门,不耐烦地重复。“你看不出来么?”

    学徒不得不怀疑他的话,即便誓约之卷再三确认乔伊说的就是实情。特罗尔班·德拉布莱已经死了,死于空境魔法的失控……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别说尤利尔了,连乔伊都不怎么相信,然而使者确实是看着他的火种在粘稠的血浆中熄灭。

    “他不清楚红之预言。”小狮子罗玛似乎觉得这说得通。

    “德拉布莱又不傻。”尤利尔难以赞同。他打量乔伊:“魔法又不是不能终止。如果他因为魔法失控死在战斗中也就罢了,可……”

    “他确实是自杀。”年轻人肯定。不管怎么说,尤利尔很难判断乔伊出现幻觉与相信吸血鬼亲王自杀里哪个可能性更大。“我在联盟炼金战船的残骸里找到他,士兵正在厮杀。”他的意思是很多人都将他们的战斗看在眼里。

    “会不会他只是装死?”暗夜精灵突然提出不同意见,他似乎变得大胆起来了,让学徒有点惊讶。“无意冒犯,大人,但吸血鬼很狡猾,也许等您离开,他才对联盟军队大肆屠戮。”

    使者不为所动。“我确信他死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罗玛在痛苦秘仪的核心里。”尤利尔只得说,“就是……”

    “这儿。”一只爪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尤利尔诧异地回过头,惊喜地看见久别的狮人学徒就站在他身后。“你们说得太投入啦。能不能看看我?”

    “任务完成了。”使者宣布。他一直面对他们,因此看得很清楚。

    “没错。”小狮子赶紧附和。

    没错?你大错特错。见到小狮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尤利尔却顿时怒从心起。“你怎么敢一个人上这儿来!”这绝对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自银顶城与她分开,到抵达灰翅鸟岛时与炎之月领主的战斗,他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状况。这小鬼居然还想轻轻揭过?

    “我很抱歉,尤利尔。”这次她认错倒是很快,有点令人吃惊。“索伦一直让我离开,可我……”

    “你是该抱歉,而且不止要对我一个人说。还有索伦,也许它需要一次彻底的检修。我原本请求它带你到骑士海湾。你们是怎么偏离轨道这么远的?”

    我以为她登上了一条去往潮声堡的船,可这小白痴被人骗了指环不敢在乔伊面前反驳分辩,只好乖乖认错。虽然这话不管听上去还是实际上都是在推卸责任。

    你也被骗了是不是,睿智的索伦·格森大人?尤利尔无话可说。它的主人还得靠它补充凡人王国的常识呢,这混蛋确实需要检修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痛苦末日(二)

    “你什么时候摆脱了秘仪?”他不想多责备罗玛,这是拉森先生和海伦女士的工作。况且就是我把她弄丢的,尤利尔发觉自己根本没资格说这些。

    “几分钟前,你们说话的时候。对不起,尤利尔。还有统领大人。”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说,“我差点害死你们。我欠你们一条命。”

    “对于森林女神的信徒而言,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多尔顿也不由得插了一句嘴。

    算了吧,我可知道她的道歉转头就忘。尤利尔怀疑索伦告诉他罗玛比他年纪更大的时候是在开玩笑。对于这种小孩子,他连誓约之卷的结果都信不过。毕竟他们说这话时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往往管不住自己。生气也没用。我又不是她妈,她也不是唯一一个让我担心的人。“你怎么做到的?我指的是恢复人形。”

    “说得好像我现在是狮子。”罗玛嘀咕一句。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教那些奇怪的线放平稳,统领大人就打开了星之隙……噢,我看到屏障外有个火种碎成了沙子,再之后就回来了。”

    蠢货总是运气好索伦评论。痛苦秘仪会聚拢痛苦绝望的火种,也许你当时突然求生欲高涨,让痛苦秘仪消化不良,以为你是块该死的结石

    “你说的真恶心!而且我从来就没有绝望过。”

    没人理会罗玛不满的声明。尤利尔看了看导师,觉得多半是高塔统领一贯以来的声威给了小狮子信心。我做不到这点。他还以为自己不受欢迎呢,尤利尔心想,他拒绝坦诚怜悯和友善,不过人们在畏惧他时也会仰仗他。白之使就是苍穹之塔克洛伊的旗帜,尽管这算不上爱戴。

    不管怎么说,有个好的开头通常意味着……好的开头什么也代表不了。“这是多尔顿·纳撒内尔先生。”尤利尔向使者介绍,想必这回暗夜精灵不敢提什么精灵语了。

    没想到乔伊给了他一个惊吓。“影牙。”使者用精灵语说,“你的任务也结束了。”

    “在下只是不负所托,大人。”暗夜精灵也大感意外。但他惊讶的是白之使的态度,而不是他会说精灵语这桩事。或许高塔外交部成员会精灵语是件很平常的事,可对知情人来说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想起自己的魔文成绩,尤利尔感到的挫败更甚在训练场上爬不起来。

    “空间坐标也得重新测量。”使者伸出手,让学徒把戒指交给他。戴上指环后,他手里的忏悔录不见了。“还有德拉布莱和秘仪的钥匙。我确认他死了不意味着相信一切结束。死亡并非是终点,尤利尔,诺克斯与你的世界有很大差别。”

    尤利尔从中得到了提示。“灵魂。”

    年轻人示意他继续。

    “痛苦秘仪没有实体。”这只是猜测,没有得到灵视的证实,不过这时候连猜测都是至关重要的。“我想即便德拉布莱拥有钥匙,他同样没法控制秘仪,因为他根本碰触不到它。”

    指环索伦表示赞同。掌控秘仪需要特别的技艺,但那不是炼金技术,更不是种地技巧

    “种植烟叶也不需要特殊环境,只用索维罗原液就可以。德拉布莱准备了大量的索维罗魔药烟叶,我想那些东西肯定不是与净釜一样是秘仪的副产物。想想看,魔药可以助燃火种,索维罗烟叶的效果更温和,但同样是难得的灵魂魔药。”他边说边用余光注意神术屏障外的雾气。“也许死亡也是德拉布莱掌握痛苦秘仪的必要步骤。”

    “没错。”暗夜精灵多尔顿开口,“吸血鬼的生命力极为顽强,甚至可以依附血液生存。”

    那也得有火种才行指环替主人反驳,没有灵魂就没有生命

    “这里不是加瓦什,也没有死灵法师,死人的灵魂只可能化为灰烬,彻底消失。”尤利尔说,“但痛苦秘仪让他的下场存有侥幸。罗玛可以通过融入核心让矩梯畅通无阻,她之前就是火种的姿态。罗玛,你告诉我们周围有很多人的灵魂?”

    “不止是人的灵魂。”小狮子蹦跳着过来纠正,“而且它们现在更多了!”

    那现在就束手无策了指环索伦写道,我们都不能对灵魂做什么。卓尔,你的魔法有帮助么

    “诅咒仍需媒介。”多尔顿回答,“我怎么诅咒一个死人?”

    “海湾战争属于吸血鬼和守誓者联盟,我们没必要非得对德拉布莱做什么。”他不禁瞥一眼导师,“很快他们就会倒霉了。”

    “你见到‘夜焰’了吗?”使者忽然问。

    “那是谁?”

    “守誓者联盟的一位空境。”多尔顿为他解释,“‘夜焰’桑明纳·米斯法兰,他来自闪烁之池。”暗夜精灵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做陪侍的工作。“我在联盟的阵营中没见过他,不过据说他是个冷光西塔。我们先前在那下面,只能确保这位阁下没有深入洞穴。”

    “就连血族也只能通过门上的矩梯进来。”罗玛补充,“痛苦秘仪启动后,矩梯魔法就很难成功。”

    白之使遗憾地放弃了追问。只有尤利尔知道使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位联盟的空境阁下。眼下他的勒索目标不知所踪,真是值得庆幸。

    “我们现在离开吗?”学徒提醒。

    你傻了么?矩梯根本打不开,难道你要在石头上钻洞离开

    尤利尔这才想起来,罗玛脱离了痛苦秘仪后,这里的法则再次混乱起来。老实说,事到如今他还不清楚法则之线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挖出一条通道回去地面。”多尔顿表示,“在地下世界,洞穴塌方就像炎之月下雨一样频繁。但我不怎么喜欢这样。所以最好还是从管道离开。”

    唯独罗玛犹豫不安。“雾气里充满了危险……我不是说我们不能应付,但现在我根本看不到它们。”

    痛苦秘仪不会一直搅乱法则之线索伦告诉他们,德拉布莱的目的是提升神秘度,那这里就不会一直都是这样。更何况等秘仪核心消化了灵魂,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尤利尔从头至尾都没见过雾中的灵魂,但他亲眼看到巫术凭空射出,轻易击碎岩石。依靠恶魔的火种,他也能察觉出魔法的细微动静。指环索伦不会在乔伊面前胡说,它多半象征着主人的意见。看来我们不得不在这鬼地方多呆一会儿……

    “假如德拉布莱成功了,他会怎么做?”暗夜精灵问。

    “也许他会把我们都吃掉。”小狮子站在神术屏障的最中心,一点都不愿意往旁边靠。“或者变成血裔。他想依靠痛苦秘仪成为圣者。”

    尤利尔还是头一回听闻。“圣者?”

    空境之上仍有道路索伦告诉他,对你来说还太远,才转职的神职骑士

    “我现在是高环。”

    这不可能!指环十分惊讶,以你的火种汲取魔力的速度,怎么也得需要三十年。你是个人类

    “我记得在伊士曼,高环神秘者中人类的平均年龄是三十九。”多尔顿也说,“这是劳伦斯·诺曼爵士在青叶之年统计得出的数据,仅仅考虑了铁爪城和飞鹰城的神秘生物,算不上多准确。但尤利尔确实在神秘度上与我同等。”不过他并不觉得奇怪。也许他认为苍穹之塔拥有不寻常的特例才是寻常罢。

    当然,白之使的学徒与凡人肯定有区别索伦没法不承认这点。神秘支点拥有深厚的神秘学底蕴,是先民留下的最完整的传承。神秘生物们还在基础上开拓出了新的道路,比如炼金术和现代的第六版简化魔文。尤利尔知道克洛伊塔拥有秘仪阵列,其效用甚至远在痛苦秘仪之上。可他的天赋并非体现在神秘度上

    学徒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魔力来源。誓约之卷堪称无限的魔力源泉,可惜只有他自己能用。不过没等他反驳,使者就把指环先生关上了。学徒发现乔伊居然在主动与人对话,他转身向多尔顿询问被通缉的前因后果以便支付雇佣尾金,却悄悄竖起耳朵注意这边的声音。

    “你看到了什么?”使者对罗玛说。

    小狮子原地起跳,砰一声撞在神术符文上。“我……没看什么。”她磕磕绊绊地回答,好像有点惭愧。“对不起,统领大人,我在走神。”

    “你又接触了核心。”使者揭穿她。

    “我能体会它们的痛苦。”

    “索维罗的效果还在。”

    罗玛却无法断言。“也许是这样,我是说,很可能是,大人。不过也有那么一点可能……”她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抬起头与白之使对视。“统领大人,我不明白,奥托为什么不在一切开始前给我们预言呢?”那样就能在痛苦开始前阻止他们。

    “奥托是命运之神,而非正义。不只有人类才是祂的眷属。”

    “没准我感受到的不止是人类的痛苦。”她将视线投向黑暗中的迷雾。“痛苦有不同的原因。”

    白之使的目光却没有移开。他的蓝眼睛既不闪亮也不透彻,里面充斥着冷酷和死寂,还有尖锐的嘲弄。“你同情血族?还是血裔?”

    “我不认为有些人生来就该死。”她脱口而出。“对不起,统领大人。”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年轻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向他们宣布:“特罗尔班·德拉布莱的计划注定失败。他不可能成为圣者。”随着他的话音,浓雾鲸吸般倒卷,恢宏的神秘压碎神术屏障,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了湿润粘稠的黑暗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 痛苦末日(三)

    他犹如置身云团,浑身的热量似乎都被湿气带走。黑暗中只有隐约的魔力辉光,教人心脏打鼓。痛苦秘仪在漫长的预热后迎来了爆发的一刻,它从自主运转的魔法仪式变为了某个人的从属神秘。秩序软弱地阻拦了一下边境的异常魔力,随后便放手不管了。

    ‘你的眼睛有眼睛,耳朵有耳朵’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尤利尔看到多尔顿还站在旁边,罗玛则被乔伊提在手上。她的爪子乱踢,因惊吓大声喊叫,等这小鬼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会用魔法的风行者,才很快地老实下来。

    察觉到他的注视后,乔伊把罗玛丢过来。多尔顿像一道影子般扶住她。尤利尔则站在原地,被黑暗中的浩瀚神秘所震慑。他终于看到了那些灵魂,但不是通过眼睛,他的火种因熟悉的感受而颤栗。“无名者。”

    “炼金核心。”使者说,“那是秘仪的钥匙。”

    痛苦秘仪只能用灵魂接触,他想起来。无名者的灵魂比常人更炽烈,无需神秘仪式就能点燃火种。虽然尤利尔还不算了解秘仪,但德拉布莱在净釜之池下准备的魔药已经直白地显示出它与灵魂的力量息息相关。弄清其中关窍后,雾气掠过皮肤的触感开始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了。“守誓者联盟怎么能……”

    “在我的故乡,暗夜精灵们把恶魔投入深不见底的云井,与杂种和尸体为伴。”多尔顿说。他扭头看着罗玛,“你是秩序的生灵,不能为他们难过。”

    尤利尔这才明白罗玛与乔伊说的不只是血裔和吸血鬼,还有恶魔。她用自己的灵魂去接触那些人的痛苦,为此深受影响。

    “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小狮子轻声说,“不仅因为我找不到秘仪核心,还有、还有其他缘故。先前我不理解别人的痛苦,只想追求美好的结局。”她放慢了语速。“可如果我们追求的幸福是他人的地狱,这公平吗?”

    “恶魔屠杀凡人。”卓尔提醒,“他们摧毁了六指堡,让流水之庭直到银顶城都化作废墟,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我们屠杀彼此。”

    “但是为了更多活着的人。”

    “你们了解无名者吗?”尤利尔问。

    “我不敢在恶魔猎手面前自称了解他们的猎物。”多尔顿回答,“不过教会时常抓到恶魔,把这些人绑在火刑架上烧死。我更了解吸血鬼。”

    “别听盖亚教会胡说。火刑架上烧死的可不一定是恶魔。”

    “这句话从神职骑士口中听闻真是别有风味。”他没忍住说道。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言,这种玩笑显得过于轻佻了。“我不是故意的,尤利尔。”

    学徒并不介意。

    罗玛追问:“那你处死血族时会怜悯他们么?”

    “不会。”多尔顿斩钉截铁地回答,“就算我说会也没有意义。我不会因为同情而放过敌人,所以最好还是硬起心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低微。“我是个暗夜精灵,我承认我的血脉,暗夜精灵是不会容忍仇敌的。”

    “所以你杀了英格丽?”

    “你认识英格丽?”多尔顿皱起眉。

    “只是听闻有这个人。”罗玛说。尤利尔也好像听过这名字。

    “我杀她是因为她背叛了我。这与吸血鬼没关系。”

    “也许她有苦衷,不止是为自己。当然,你并不需要知道这些。但我听说海湾伯爵还活着。你为仇恨杀了英格丽小姐,为身为暗夜精灵而杀屠血族,怎么不为欺骗去杀掉那个人类呢?”

    暗夜精灵沉默了几秒钟。“他有寂静学派的保护,现在则是高塔。然而庇护不是永远,复仇却没有时限。”

    他对尤利尔点点头。

    黑暗降临前,他们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尤利尔与德威特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而多尔顿则帮助了罗玛。这桩发生在潮声堡的丑闻在骑士海湾流传颇广。学徒能分辨谎言下的真相,他没道理去帮德威特·赫恩。

    “我为了找到艾肯来到灰翅鸟岛,也把死亡带到这里。”罗玛纠结于这个问题。真不知道小狮子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似乎变得成熟、勇敢了。她敢于面对自己曾经会糊弄过去的东西,很多大人也做不到。“说实话,多尔顿,你会救一个没救的人吗?”

    在尖啸堡,尤利尔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决定。他想看看这名前任的伯爵侍卫队长、如今的海湾通缉犯怎么回答。

    “这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没救’了。”

    罗玛有些失望。

    “痛苦秘仪的神秘度正在恢复。”使者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不论是罗玛的同情还是多尔顿的坚持,他都不予置评。这种观念的矛盾在他看来似乎就像小鬼过家家一样幼稚得毫无吸引力。

    浓雾不再流动,空气中充斥着奇特的魔力闪光。光线呈斑点或月弧状,如同闭着眼睛直视太阳时看到的景象。神秘的增重积压在火种上,然而这并非真正的重量,它消磨精神、驱散魔力,带来疲惫和畏惧。

    “他会成功吗?”尽管认为乔伊不会在关键弄错,学徒还是忍不住问。

    “德拉布莱即便能控制住秘仪的力量,也不可能利用它的神秘度。”

    “我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系。”

    使者打开了夜语指环索伦。

    德拉布莱替代秩序,成为了痛苦秘仪的主导者指环先生解释,他需要消耗自身的力量来维持神秘现象,因为只凭他自己无法利用痛苦和绝望的情绪。就算是空境,也很难通过神秘度落差来长时间引动神秘

    尤利尔明白了:“罗玛和炎之月领主毁掉了索维罗烟叶。”德拉布莱亲王多半会反过来被秘仪消化。

    “他活该。”罗玛此时却不纠结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特罗尔班·德拉布莱都是红之预言的罪魁祸首,她巴不得对方赶紧死掉。先前与她争论的暗夜精灵也表示赞同。

    不过嘛,他也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索伦迅速地泼冷水,特罗尔班毕竟是从黎明之战一直活到现在的老家伙,他就算神秘度还是空境,积累的魔力也肯定超乎想象了。奥托让我们看到了血红的未来,可是预言梦总会突破常理,而且不会偏向某一方

    “那我就向希瑟女神祈祷。”罗玛气呼呼地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赶紧教这场战争结束吧!诸神总是既瞎又聋,可要是连良心都没有,祂们就什么都不剩啦。”

    诸神并非一无所有,尤利尔摸了摸羊皮卷。这东西让我成为神职者。南娜是海湾战争的受害者,她在临死前向我祈祷。或许她什么都知道。尤利尔不了解诺克斯的诸神,但他清楚表世界的盖亚女神永远不会回应她。我们都有自己的神,即便祂们可能拥有同样的名字。

    “他只会得到失败。”使者在黑暗中打开星之隙的门扉。金色的符文并未全部亮起来,却仍晃得他们眼花。

    法则之线正在平复

    “守誓者联盟的军队正在登陆‘独角兽’号的甲板。”乔伊说,“灰翅鸟岛已经逐渐回归了诺克斯。”

    “回归?”罗玛脱口而出。

    痛苦秘仪让这座岛变成了神秘之地,现在它的主导者换了人,德拉布莱做不到这点指环尽职尽责地说明。

    “查坦船长说浮空艇需要时间赶到这里,怎么突然这么快?”莫非灰翅鸟岛与浮云列车的神秘类似,都能够穿越时间?

    时空不分家,别担心索伦回答,如果我们回到诺克斯时是在海湾战争开始前,那才要担心

    看来这是跨越神秘世界的普遍现象。不过尤利尔没来得及放下心,就意识到了新的问题。“那我们得在明天前离开这里。”高塔传来的消息是,寂静学派会在一星期后插手战场。

    不过他还不是最焦急的。“最好现在就走。”使者说。“我会通知拉森,让寂静学派提前干预。”他凝视着深坑下的黑暗,好像在注视沙滩上垂死挣扎的海鱼。“秘仪注定会失败。”

    这不是猜测,而是必然的结局,因为我们提前得知了德拉布莱的计划,还因为恶魔毁掉了净釜之池。罗玛率先爬进石隙,尤利尔和多尔顿紧随其后。他们很快找到了管道。

    使者走在最后。他用不着像他们一样费力地爬上石壁穹顶,因而等在岩石边缘。罗玛和尤利尔频频回望陷坑,他却根本没往下看。

    “乔伊。”等到多尔顿的影子消失在管道的拐角,尤利尔停下脚步。“在铁龙港你就看出炼金核心的秘密了吗?”

    使者正为通过一处罅隙而拆卸肩膀上的铠甲,他腰间的血擦在岩石上。这并非是他的血。“对一些人来说,这根本不是秘密。”他最终还是选择打碎岩石。

    “什么意思?”学徒感到一股寒气窜上脊背。

    “慈善之家是凡人的幕布,守誓者联盟作为神秘支点之一,它有更隐蔽的渠道。”年轻人越过他,“限制制造血裔的法案本来就是从最近开始施行的,在守誓者联盟成立时,没人觉得他们的族群习俗有什么不妥。”

    “那其他的神秘支点呢?克洛伊塔也……?”

    使者懒得再说。“你既然比诸神多长了一双眼睛,就给我自己去看。”

第四百六十七章 痛苦末日(四)

    启航时,“独角兽”号载满了人,整个往下沉坠了一大截。尤利尔穿过甲板时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这些联盟士兵似乎都很友好,誓约之卷能感受到大多数人的真诚。他无法把看到的这些人与使者告诉他的真相联系在一起。

    经过一根怪模怪样的桅杆时,多尔顿拦住他。“尤利尔。”卓尔似乎有话想说。

    登上“独角兽”号后,罗玛被乔伊立刻送回了布鲁姆诺特。小狮子临走前还邀请多尔顿跟她一起回去,但暗夜精灵拒绝了。他坚持回到骑士海湾去了结他的仇恨。使者毫不关心他的打算,更不在乎海湾伯爵的下场,不过暗夜精灵识趣的没与高塔一行人走在一起。

    尤利尔注意到多尔顿的朋友。一个毛发旺盛的霜巨人和两名火炬般的光元素西塔。学徒还是首次见到霜巨人这类神秘生物,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鲁米纳森小姐,还有,这位是妮慕?”

    “猜的?还是魔法?”暗夜精灵半点也不惊讶,“后面的那个是安戈。我同你一样不认得这家伙。”

    “索伦刚刚记录下了登船的名册,然后到处乱说。我只是碰巧听见。”

    “那没礼貌的东西是白之使的符文生命。”多尔顿告诉他的朋友们。指环索伦是那种只要开口就无法让人升起尊敬的交流对象,跟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我是蒂卡波·鲁米纳森。”墨绿色的西塔看上去与她的同伴不大一样。“你也可以叫我茶杯。”她的眼神和全身的色彩一样深邃温和。据说她是“夜焰”阁下的爱侣。

    霜巨人妮慕就拘谨多了。她抬起自己的大巴掌挠了挠后脑勺,一张嘴巴,结果寒风夹着碎冰从里面喷出来。“你好,白之使阁下的小学徒。”不过她的脸仍淹没在毛发里。“你看起来很没精神。”她说话的习惯与多尔顿很相似。

    魔法和使用者的性格无关,尤利尔心想,可这话在乔伊身上不怎么适用。他有点后悔没把索伦一起带来了,指环通晓神秘领域的知识,肯定了解霜巨人的喜好。“你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我是说,你们,妮慕,还有茶杯小姐。”

    尽管没露出脸来,霜巨人还是很高兴。冷光西塔则矜持地点点头。

    “有必要这么啰嗦吗?”多尔顿等得不耐烦了。他不懂怎么应付她们。

    “我是外交部成员嘛。你不能总在女士面前失礼。”尤利尔和这些联盟士兵道别,跟着多尔顿走到甲板边缘。

    “我猜这不是你的导师教你的。”暗夜精灵说。现在的外交部几乎都依靠暴力手段,白之使可谓功不可没。

    “女神教我的。你要问什么?”

    “罗玛回去了?”

    “你才送过她。”尤利尔没好气地指出。“到底什么事?与灯塔镇的情况有关?我们只是留下了一队医疗部的成员负责打扫战场,他们不会管你的事。雄狮阁下也有使命在身,没工夫搭理凡人伯爵的生死。”

    “这我一清二楚。不是高塔的原因。我想知道寂静学派的动向。”

    林德·普纳巴格还被乔伊扣在黑鲸公寓里。等到高塔使者们离开后,学派巫师多半会来接管小镇。难怪他会考虑这些。“先前到达小镇的时候,我与林德先生约定了交接驻守权,并且不得干涉学派巫师的撤离……但后来这份契约被解除了。只要你下手隐蔽一些,就不会有麻烦。”没人会比转职暗元素使的暗夜精灵更懂得隐匿之道了。

    “我想等到神秘支点的人都离开后再动手。”多尔顿也不想给克洛伊添麻烦,毕竟要是海湾伯爵死在空境的保护之下,那就连路边的乞丐都瞧得出其中猫腻,更别说伊士曼王族了。

    “海湾战争结束后呢?灯塔镇的神秘生物越多,你的成功率越高。”

    “你是想说我逃走的概率吧。”他没说错。“我是暗元素使,来自地下世界的卓尔。我根本……”

    “……连把趁手的剑都没有。”

    “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白之使的学徒了。”咱们彼此彼此。“如果真的事不可为,我会等待更久远的时机。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我没有牵挂,更谈不上负累……总有一天诸神会怜悯我,教我得偿所愿。”

    尤利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法想象日夜怀抱仇恨的生活,但他也没立场劝说对方。罗玛也是以灵魂接触到血裔的痛苦后才敢于表达看法的。有关多尔顿和海湾伯爵的事他全是道听途说,故事细节也都是得自主观叙述,完全谈不上感同身受。“你真该答应罗玛的。”

    “什么?”

    “去布鲁姆诺特逛逛。虽然我也在那里没待多久。那是一座美丽的浮云之城。当我站在云层边缘,往往就能想通很多东西。不管怎么说,杀死仇人并非真正的杀死仇恨……杀死心中那个被仇恨纠缠的自我才能获得解脱。”

    一阵波浪冲上渐渐远离的海岸线,沙子和林木的交界仍有火焰燃烧。他们撤离得很匆忙,以至于没时间安葬死者。吸血鬼和联盟士兵的尸体犹如落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群一般潮湿死寂。

    暗夜精灵注视着岛屿的轮廓,默默无言。

    “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就来。”尤利尔咳嗽一声,“总之,杀死仇人不是你的毕生目标。我只是,呃,提前替你考虑那之后的行程安排。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早了……?”

    “不早了。”多尔顿说,“等我们回到灯塔镇,你恐怕就得回去高塔了吧?我知道你还是学徒。”他在这里被迫顿了顿。“‘独角兽’号载着联盟军队回去,寂静学派到底要怎么应付?”

    “学派巫师是针对德拉布莱亲王,不会在骑士海湾做文章。”尤利尔回答。“是太早了,我也不是现在就走。距离铁龙港还有好一段……”然而他脚下传来剧烈地振荡,打断了即将说出来的词句。浪头咆哮着冲上甲板,惊呼声此起彼伏。“风暴。”他脱口而出。

    “见鬼!”多尔顿比他这个只出海过一次的人更紧张。他脚底打滑,撞在护栏的凸起上。尤利尔赶紧拉他起来。

    船舱外,联盟军队不若想象中那样乱成一团。这些士兵适应海水和摇晃,他们大多数都经历过相关训练:霜巨人把自己冻在地板上,野精灵和兽人各自灵活地抓紧栏杆或摆设。一两个倒霉鬼跌进海里,也很快重新爬上来。然而风浪持续冲击着“独角兽”号,天空阴云密布,好像灰翅鸟岛的雷云追赶过来。

    “保持镇静。”船长查坦·斯威夫特的声音在船舷回荡,魔法的效果让尾音有些失真。“‘独角兽’号准备升空——”

    “为什么我见识过的每一艘船都不把特长施展在航海上?”暗夜精灵抱怨,“还是陆地适合我。”

    如果是在前往灰翅鸟岛之前,尤利尔多半会附和他。现在学徒觉得自己稍微有一点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了。

    “看到没?旗帜上的光环。”他指了指最高处的瞭望台。“那是什么?魔法?”

    一团奇异的光晕在旗杆的尖顶上放射出蓝白色的亮光,它既不闪烁,也不衰减,在黑沉沉的云层下稳定地攀附着桅杆,苍穹之塔的深蓝旗帜在湛湛光华中飞舞,金色星纹几乎脱离布料。

    “圣艾尔摩之火。”回答他的是蒂卡波·鲁米纳森。这个冷光西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附近。“它由闪电构成,是晨曦之神的王冠。那些光都是冷光,要是光焰附近恰好有一个年迈的西塔,那我和我的族群会得到一个新的同伴。”

    “我以为不需要其他人呢。”多尔顿不安地盯着冠状闪电,“它周围聚集的元素密度堪比痛苦秘仪的核心。”

    “这是正常现象吗?”尤利尔问茶杯女士。

    墨绿色的磷光西塔犹豫了。“我没亲眼看到过新的火种诞生。可这么容易出现……不太对劲。不是旗帜附近的元素积聚,这一片的海域都是元素的高密度区,有点像小型的元素疆域。”

    就在这时,尤利尔看到高空之中打开了一扇恢宏的金色门扉。更剧烈的摇晃袭上甲板,“独角兽”号逐渐脱离了歌咏之海,拖着水淋淋的桨叶向星之隙的道路飞去。学徒望向天空,果然找到了使者的身影。

    “那就是克洛伊塔的矩梯?”霜巨人妮慕热切地低语。“真壮观。”

    但尤利尔没法分神去注意矩梯上繁复神秘的魔文。“他没告诉我这个。”

    “谁?你的导师?”多尔顿反问,“他一直在催促我们尽快离开,你看不出来么?”

    虽然看得出来,可尤利尔还是不明白:“一定要过来的是他,现在要求走得更快的也是他,我真搞不懂他。”

    “也许克洛伊塔有什么机密任务。”

    连海伦女士与总部的联系我都旁听过好几次,学徒很难想象乔伊能在这种情况下瞒过自己。或许……他其实告诉过我?

    仿佛是在响应他的灵感,天穹之中传来隆隆的雷鸣,魔力和元素形成可怖的喷流。此刻“独角兽”号已经大半钻进了星之隙,联盟士兵们纷纷涌向远离战火的门扉。尤利尔逆着人流冲到船尾,使者恰好落在附近。乔伊露出罕见的疲劳神色,一言不发地跟随浮空艇没入星光熠熠的道路。

    “发生了什么?”

    导师瞧他一眼。“德拉布莱的动作太过火,我就让寂静学派提前干预海湾战争了。”

    “他们怎么‘干预’?”

    “开始了。”他示意学徒扭过头。

    一道火线从天而降,连接起苍穹与大海。以渺小海岛为界线,明亮的橘红色将世界分割成两块,难以言喻的浩瀚魔力在尤利尔的感知里化为火山喷涌、漩涡流转。好像诸神在歌咏之海钉下了一根烧红的钉子,因此激起了魔力海浪狂暴的升华和汽化。各种元素的瀑流彼此拉扯、撞击,神秘现象层出不穷。

    与这等声势相较,痛苦秘仪的启动根本不足挂齿。尤利尔在震撼中无法开口,星之隙却还在运行。当光柱扭曲、收缩,即将迎来能量的膨胀爆炸时,他竟已然从末日景象回到了风平浪静的人间海港。

    “那就是寂静学派所谓的‘干预’,‘第二真理’大人亲自举行的仪式魔法——”使者开启了指环索伦的数据库。

    “以太之渊。”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人格之面

    “你不回去?”多尔顿诧异地问。

    尤利尔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学徒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道闪亮的橘红光柱。那也是一种魔法……或者说,是巫术。“我说过,不是现在。”

    他们正站在铁龙港临时搭建出来的码头上,渔夫拖着网从侧面经过。不过尽管海湾战争已经宣告结束,这里的野猫仍然比渔人多得多。尤利尔看见乌鸦在水坑边啄食一根手指头,他先前还以为那是一瓣泥泞的橘子来着。霜之月是没有水果的。

    “独角兽”号穿越星之隙花费了足足六个小时,可在尤利尔眼里,他只是穿过了那扇门就回到了港口。索伦告诉他矩梯阵列能够极大的压缩长距离跨越所需要的时间,但由乔伊的钥匙打开的门在重量上有着不算苛刻的要求——使者可以带几十人瞬间从高塔抵达冰地领,普通人则上百上千。据指环所说,魔力其实也是有重量的,那并非是常识上的重量,而是与神秘度有关。尤利尔听不太懂,不过星之隙除了外交部长也没人能这么乱用,选择好神秘学分支后,他的课程已经完全侧重于实践和训练了,矩梯魔法的构成属于超纲知识。

    六小时前,灯塔镇的侦测站捕捉到了一次轻微但明显的地震。海潮淹没了两座修理不及时的栈桥,除此之外没有更大的破坏。唯有尤利尔清楚这是因为灰翅鸟岛上的魔法余波。

    若非亲眼所见,即便索伦事后告诉他地震的缘由学徒也多半不会相信。连六指堡的洪灾经过整个流水之庭的缓冲,抵达骑士海湾时仅仅溅起了一点浪花,而位于歌咏之海深海区的灰翅鸟岛上产生的魔力余波却能影响到灯塔镇。

    难怪白之使加紧催促“独角兽”号离开,否则寂静学派的魔法仪式将把整座岛屿击沉,留在附近的神秘生物也都会粉身碎骨。在魔力的激流中,痛苦秘仪的神秘不可能幸存下来。

    “你看起来一星期没睡觉了。”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尤利尔随之叹气,“罗玛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我是说,红之预言和那孩子。但对我来说一切才刚开始。”

    “不会与灯塔镇的重建有关吧?”暗夜精灵揶揄。

    “我对建筑一窍不通。是盖亚教会的事。”尤利尔走下石板路,踩在黏腻的泥浆地面上。

    战争结束的消息已经登上了报纸,但小镇还是少有行人来往。黑巫师联合恶魔结社的袭击重创了这座因港口商贸而繁华的城镇,铁龙港也破损不堪。但它终将恢复原貌,就像灾难后的四叶城一样。海湾战争的赢家尚不分明,但血族和黑巫师无疑输得一败涂地。连恶魔领主也被击退。只有秩序仍屹立不倒,神秘领域还是七大支点……而我要对付的正是其中之一。

    盖亚教会是寂静学派的下属宗教组织,彼此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会比血族和守誓者联盟更友好。尽管如此,尤利尔也没指望巫师们会对教会的神职者不闻不问。

    “你和教会有联系?”多尔顿下一秒就想起他的神秘职业,“教堂的神父最近肯定忙不过来,你可以帮忙。”

    “不,多尔顿,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是他们因为你选择了克洛伊塔而去找你的麻烦?”

    “我确定你对我的了解只停留在四叶城的时候。先前的情报都没有,是不是?”也不可能有。在那之前尤利尔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不是在教堂转职的神职者,也不信仰他们的盖亚。事实上,是我来找教会的麻烦的。”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你和他们没法好好相处。”暗夜精灵眨眨眼睛,“德威特跟教会有联系。”

    “他和教会?好像完全说不到一块去。德威特·赫恩伯爵是深海娜迦血脉的亚人,他应该信仰晨曦之神才对。”

    “在来到骑士海湾前,他和他母亲信仰一个神。这是为了讨好政务大臣兼首席宫廷魔法师劳伦斯·诺曼。”弗莱维娅女王自然不可能把信仰依托给一个偏远地区的神祇,她是伊士曼的女王,也只可能是盖亚教徒。德威特据说是女王陛下的私生子,在王都时信仰盖亚再正常不过了。

    “我先前是这位伯爵大人的侍卫,从在铁爪城时就是这样。”多尔顿告诉尤利尔,“我亲眼看见他与王国总主教通信。”

    “那看来我们目的一致了。”

    “尤利尔,你别不当回事。”多尔顿皱着眉,“神秘生物也得生活。骑士海湾是德威特的领地,他虽然没什么神秘天赋,但作为领主相当合格。现在骑士海湾已经掌握在他手里,只要我们还在灯塔镇露面,他就能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的家乡有句老话,‘发现敌人是战胜敌人的第一步’。”

    “情报就是优势,这我一清二楚。”

    “我没看出来。”他表示怀疑。尤利尔走下“独角兽”号时根本没掩饰行迹,而多尔顿从头到尾都笼罩在暗元素的魔法下。

    “我们的目标在细节上有区别,多尔顿。你只想杀死德威特·赫恩,而我却并非是要除掉某个盖亚教徒。你肯定听罗玛说过艾肯的事吧?假如继续隐瞒真相,会有更多人受害。”

    多尔顿突然止住脚步。他审视着学徒,慢慢地说:“也许我不该跟你走在一起,这会让我惹上要命的麻烦。”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听进了我的话。”尤利尔反击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到布鲁姆诺特旅行?”

    “寿终正寝之前。”在“独角兽”号的甲板,学徒曾给过暗夜精灵复仇之后的人生规划。事实上,连罗玛也因多尔顿在秘仪核心时的状态担心过。仇恨是种偏激的情绪,往往会使人走向自我毁灭。“听着,尤利尔,你确实擅长用劝说左右他人意志,这通常是件好事,但教会从伊士曼建国以前就开始靠卖弄口舌吃饭了。”

    “谁吃饭都得动用口舌。我不是要靠‘高塔使者’或‘白之使学徒’的一面之词来应对盖亚教会,真相自有其力量。”

    “你应当清楚——虽然盖亚信徒不若露西亚教徒那么狂热,但也决不会允许别人抹黑教会。真相说给不理智的人,他们只能听出针对、诋毁和阴谋,即便有少数人回应你的呼声,也可能各怀心思。”

    “一点没错,就是这样。”尤利尔摸了摸胸口,圣水消除了痕迹,可他仍能感受到伤疤的存在。它不时作痛,以为警醒。“除非人们的灵魂走一趟痛苦秘仪,否则我们谁也不敢说完全了解彼此的心意。可是,多尔顿,你想过没有?大多数不理智的人拒绝接受与信仰和印象相悖的事实,只是因为他们听到的真相还不够多。”

    “更多真相?你并不了解那些盖亚教徒想要什么。”

    “想要不意味着需要。”尤利尔从腰间的誓约之卷里抽出黄金般的符文之剑。“事实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的需求了。人们一般都弄不清自己的愿望和需求的区别。女神的殿堂需要打扫,而我即便不是祂的骑士,现在也义不容辞。”

    就在这时,一道金灿灿的光环在泥水下亮起。学徒一剑斩落,神秘消解一空。多尔顿惊疑地握紧断裂的咒剑,他先前完全没意识到神术陷阱的存在。

    “至于情报。”尤利尔把长剑往背后一荡,正巧撞上飞来的箭矢,木杆在半空就寸寸断裂,掉到泥地上时只剩箭头和一堆木屑。“天文室的‘银十字星’奥斯维德先生曾希望我成为占星师,他教导过我很多有用的知识。”

    占星术与灵视有相当大的差异,但好歹在外行眼里算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暗夜精灵不疑有他,旁观尤利尔比袭击者更早预料到他们的应对,然后让神术统统无功而返。

    “是教会的人?”多尔顿吃惊地问,“他们在伏击高塔使者?”

    “我的导师回到布鲁姆诺特了,这你不是知道吗?他也许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离开,六指堡堤坝的崩溃让他受了伤。”

    “你该跟他回去才对!”

    “我猜教会也是这么想的。”尤利尔说,“这是一个相当粗浅的陷阱,中招了也没什么,顶多有点狼狈。”

    暗夜精灵眉头紧蹙,他很快意识到尤利尔并非是在和他说话。这里距离黑鲸公寓不过三十码,别墅前的铁门已经非常清晰,卫兵一左一右把守着道路,他们全副武装,在落日余晖中站得一动不动。

    直到尤利尔停住脚步,其中一个才费力拔起头盔,露出那张外乡人的面孔。伊士曼位于宾尼亚艾欧南部,这里的人的五官长相与北部有着明显不同。尤利尔在布鲁姆诺特见过相貌极富特点的外地人,其中很多都带有地方特色,但他可以肯定,袭击者的奇特面貌并非是出于地理因素。

    “那是人格之面。”多尔顿告诉他,“夜莺最擅长的魔法之一。”

第四百六十九章 邀请

    尤利尔已经对这个魔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人格之面并不能彻底把人改头换面,它只能让使用者看起来不像原样——事实上,是不像任何人的样。守卫的脸长着高眉骨和扁平的口鼻,眉毛一条黑一条黄,五官则好像是拼图失误的产物。“据说,它展现出来的面貌很大程度与使用者的心情有关。”

    多尔顿不得不停住话头,因为尤利尔把他要说的话先一步说出来了。“就是这样。这不是职业的魔法,而是……一种应用元素的技巧。当然,它仍属于神秘范畴,能够掩饰真实面貌。”

    “听上去很没用。”尤利尔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面具和斗篷可以做到同样的事。”

    “那是凡人的手段,很多神秘者宁愿消耗魔力也不想承认自己还得依靠凡人活着。我一般不认识这种人。”

    优越感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学徒心想。刚来到诺克斯时,他也为神秘生物凌驾王国贵族的地位吃惊,但很快这个疑惑得到了解答。七大支点自称神秘领域的贵族,以神秘度来划分高下,它们守卫秩序就像领主守卫疆土。这似乎与凡人没区别。他很快就适应了环境。

    尤利尔将神文连成锁链,迅速抓住那只夜莺——袭击者绝没有料到自己的攻击会落空。他的魔法腐蚀掉他们身后一堵面积很大的砖墙,却很不巧的没有一点命中锁链。他的脸孔变得歪斜,多半是在怀疑人生。

    “你不该随意破坏当地人的劳动成果。”由于对方相当了解神术,因此他的庇护所无法抵挡这种针对性的魔法。在梦境中尤利尔见识过了。“在他们抵抗黑巫师和恶魔的军队时,你根本没出力。”

    夜莺没反驳,他在地上挣扎,对抗拖行的力量。

    “你要杀他么?”多尔顿问。“我建议你先审问他,抓住一只夜莺是很不容易的。”

    正如他说的那样,挣扎的守卫忽然像一缕轻烟般消失,神术锁链只扎紧了空荡荡的盔甲。

    但尤利尔不担心。“他不会逃走,多尔顿。他就是要拖住我们,逃走怎么成?”

    黑鲸公寓大门紧闭。但在尤利尔再次抓住夜莺并把他捆在树上后,剩下的那名守卫替他们打开了门。院子里,考斯主教已经不见了。尤利尔知道他在哪儿,因此没打算再去找他。

    “你把那孩子放在这里?”暗夜精灵打量着房屋。它在战争中保存完好,但却潮湿空旷,鬼气森森。海湾地带潮湿多雨,霜之月也又湿又冷,一天不点燃壁炉,房间就会变成这样。

    高塔的援军到来后,黑鲸公寓就接近废弃。有星之隙在,布鲁姆诺特显然比海港小镇的别墅更舒适。而当地人也绕着它走,看来即便议事塔毁于战火,德威特·赫恩伯爵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个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他们都知道。

    “只是暂时的。”尤利尔不知道海伦女士怎么安排的,但她走前肯定留下了保护措施。“我会把艾肯送到他母亲那儿,然后带他们回冰地领。”

    “眼下那边恐怕是极黑之夜,铁爪城好歹还有太阳。或许你可以让他们在白塔生活。”

    “自从诺曼爵士将埃兰诺尔伯爵安排在白塔后,我就知道那地方不属于克洛伊了。”学徒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玛奈会怎么想。假如她希望留在铁爪城的白塔里,我也会安顿好他们。”

    “好吧,你们到时候再说。”多尔顿踏上楼梯。“我闻到了鱼腥味,德威特可能不久之前才来过。还有盖亚教会和学派巫师,你确定那孩子安然无恙?我很少听说教会传出丑闻,这多半不是因为教士们道德水准太高的缘故。”

    “海伦女士承诺会照料艾肯。”

    二楼的尽头是一扇敞开的门,正对着卧室的画框,露出婴儿床的一角。地毯上分布着躺倒的台灯和书桌,还有大大小小的足迹。有人进入了房间中,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虽然尤利尔觉得大多数教士不会丧心病狂到灭口婴儿的地步,但教会的夜莺不在此列。他们的确什么都干的出来。

    暗夜精灵拔出他的匕首,警惕楼下夜莺守卫为之拖延时间的人。“命运女巫阁下已经离开了一星期。”他说,“这孩子不可能一星期不吃不喝。”

    “炼金魔药可以做到。”

    多尔顿忽然扭头瞧了他一眼。“有道理。”

    “你有什么发现?”

    “克洛伊塔的物价出乎我的预料,旅程得提前做准备了。”暗夜精灵居然是在感慨炼金魔药。女巫的魔法很让人放心,现在多尔顿也放松下来了。“除非是空境,否则没人可以对抗她的巫术。”

    尤利尔一愣。“寂静学派也有空境的法则巫师抵达伊士曼。”洪水挡不住夏妮亚·拉文纳斯,巫师们钻研魔咒和魔文,怕不是能徒手搭建矩梯。他立刻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惊喜”。灵视在这时候不起作用,它无法帮他应付空境的神秘度。“小心陷阱。”

    “空境不常见。”

    “是吗?”学徒表示怀疑,除开他在克洛伊塔见过的命运集会的诸位阁下,这些“不常见”的大人物已经在三个月内出现了七个了。

    “……我想这种话对你来说确实没多少说服力。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

    神术和元素分别掩饰住了尤利尔和多尔顿的身影,他们轻轻绕到房门边,尤利尔利用他的梦境往里面瞧了瞧。这一眼就让他分辨出了情况。“没危险。只有脚印。我们进去吧。”

    地毯上无疑留下了入侵的痕迹。不过没有血,房间也不凌乱。暗夜精灵对他的侦查水平有些认可了,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地利用影子进入了房间。尤利尔没来得及阻止他。

    刚一踏进门,多尔顿就察觉到了异常——察觉也许不太准确。他直接被拉扯出阴影,不得不在地板上留下了属于他的脚印。“怎么……?”

    尤利尔跟着他进来。“是海伦女士的巫术。她应该是把整个屋间都封闭了起来。”

    “没人能潜行不代表封闭。”

    尤利尔指了指地面,“他们的脚印在婴儿床前消失了。注意到没?它们越来越淡。”

    “我不认为来人是担心惊扰到婴儿的熟睡。”艾肯就睡在他们面前的摇篮里,在梦中吮吸拇指。暗夜精灵的眼神在他周围打转。“这里也没有魔法的痕迹。”

    尤利尔还站在门口位置,脚步没移动。他不愿意看着艾肯的睡颜,于是立即接上话题。“楼下的夜莺用来放哨,教会不想要大张旗鼓,多半不会像恶魔一样用巫术四处轰炸。”命运女巫的巫术相当周到。“我在考虑怎么碰到他的篮子,海伦女士肯定会想到我会来接艾肯。”

    “她在他身上留下了巫术?”多尔顿不敢碰婴儿,“而且你说篮子……”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变轻了。”

    “这就是脚印变浅的原因。接近艾肯的人都会越来越轻,直到最后飞上天花板。”暗夜精灵扭过头,果然看到一具尸体浮在他们头顶。“别用魔法。”尤利尔嘱咐,“这会让你窒息。”

    “能让人浮起来并窒息的巫术。你干嘛不早说?”

    “因为你只要脱离这间屋子,神秘的效果就会消失。”尤利尔在暗夜精灵完全升空前抓住他的腿,把他推出房门。多尔顿周围的重力顿时恢复了正常,他落地很平稳,似乎经验丰富。

    “你要怎么做?”卓尔皱着眉头。

    好问题。“海伦女士告诉过我相关的知识。”尤利尔信口开河。“所以我才要进来。”他继续向前,用火种感受魔力。

    绝对指令

    “你不是为死而生的,不朽之鸟。”

    捷径需知

    这是个空境巫术,尤利尔没法反过来掌控它,但了解它的相关信息却绰绰有余。破解它的办法并不困难,学徒把那柄符文之剑挂在墙上,以示自己将刀刃远离幼儿。“首先得除去你身上的所有武器。”他解释,“这是……呃,神秘的法则?总之是这类东西。”

    “然后呢?”暗夜精灵觉得这并不算完全保险。

    尤利尔一直走到艾肯的床边,把他放进篮子里。这期间巫术都没有反应。他对多尔顿眨眨眼睛。“然后佩戴着克洛伊塔的指环接近。别问我先前的要求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

    多尔顿却认真地思考起来。“她可能害怕你误伤到他。”

    “我又不会带着敌人来这里。”

    “你带了一个通缉犯来。”

    “所以陷阱也派上了用场。”尤利尔小心翼翼地提起篮子,顺便将桌子上的玩偶塞进角落。他一点也不清楚艾肯喜欢什么玩具,只能这么凑合。“我得回克洛伊塔中转,把艾肯送到铁爪城。”

    “那我们就此别过。”

    尤利尔有不同想法。“你的剑需要维修,多尔顿。我知道凡人很难抵抗高环的神秘者,但准备妥当能够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这能解开你对高塔物价的误解。”

第四百七十章 惊吓盒子

    她趴在门缝上,竖起耳朵聆听微弱的交谈声。但刚一凑过去,门外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他们发现我了?罗玛后知后觉地去看椅子和小桌上的杯盘,担心自己不小心碰倒它们。然而这些易碎器皿都完好无损,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她在门锁声响起前跳上床,迅速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她在里面不安地舔着爪垫,要是萨宾娜和她一起,占星师小姐会向奥托祈祷不要让人察觉她的举动,从而招致刑期延长的风险。但罗玛才不会这么干。

    “罗玛。”拉森说,“别装睡了。我从门外看到你的影子了。”

    “那你干嘛不大点声?”既然被导师发现,继续装下去可没有好处。她理直气壮地反问。

    “就算我声音再大你也听不见!尤其是在我给你布置作业的时候。”

    “萨宾娜会听见嘛。”

    “她和你一样,总爱听墙角。好奇心强烈本不是坏处,到你们身上就成了灾祸之源……”他摇摇头,“当然,我不担心她的学业。现在她已经是最年轻的天文室成员了。”

    “我也可以去外交部啊!”罗玛一骨碌滚下床,原地起跳,整个人都挂在导师的占星师长袍上。“给我一把弓。”她迫不及待地想向拉森展示,“还有十几只箭。我能一次射三支箭,并且百发百中!”

    她在微光森林中成为一名风行者,这在高塔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而风行者显然不可能进入天文室,只有事务司和外交部可以接纳这类神秘生物,罗玛对“风暴颂者”艾罗尼·赛恩斯伯里的决策部和治安管理全无兴趣,她早就想成为一名高塔使者。

    拉森不为所动。“先把你的禁闭期过完了再说。进入外交部的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连考核都过不了。”

    小狮子磨了磨尖牙。在微光森林接受火种仪式前,安川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她不仅顺利点燃火种,还获得了风行者的神秘职业。“肯定没问题。”她重新站到地上,拍拍胸脯。“我在灰翅鸟岛干掉了两个黑巫师!在微光森林就更是了,绿精灵都躲着我走。”反正多尔顿又不在高塔,将洛朗·维格的死算在自己头上,他也不会蹦出来反驳。“会有使者在学徒期参与红之预言吗?对了,我还不知道海湾战争的后续。”

    但这个问题让导师很生气。“你差点死在那见鬼的海岛!”拉森厉声说,“不许再提这件事,罗玛。忘记预言和海岛吧,你有正事要干!我决不允许你再擅自离开布鲁姆诺特,这事没得商量。”

    小狮子只好闭嘴。哪怕是她,也没法忽视拉森曾为寻找她的下落受了伤。当然,先前谁也不清楚红之预言的存在,但无可否认的是一系列事情都是从她擅自逃离克洛伊塔开始的。罗玛·佩内洛普向来不害怕直面错误,她有勇气承担责任,而后弥补过失。

    “对不起。”她小声说。回到高塔时来接她的正是拉森和萨宾娜,当时他的斥责比现在严厉百倍,并一再要求小狮子到先知面前进行火种和精神上的彻底检查。痛苦秘仪涉及灵魂,导师对救援队的水平显然不太放心。他安排着各种体检,萨宾娜则在一旁大呼小叫,喜极而泣,冲上来拥抱、亲吻她,还把眼泪抹在罗玛脸上的绒毛里。

    现在她做了同样的举动:向前一步抱住导师的腿。“可我不会永远是小孩子,拉森,你知道我弄不懂占星术和天文知识……”

    “因为你从来不认真学。连尤利尔都能获得天文室的邀请,他才来到克洛伊两个月。”

    罗玛摸不准拉森是否在骗她。小狮子绝不相信有人可以在两个月内将神秘学识提高到足以进入天文室的地步,但她与尤利尔同行时确实能体会到他对未来的非凡直觉。这似乎只能用占星师的天赋来解释。“我不擅长看星星,但我擅长用弓箭。”她保证。

    “你的战绩和考核成绩没关系。告诉你,罗玛,尤利尔得到了天文室的认可,但他也没能在外交部的测试中及格。你打得过他吗?”

    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啊?”

    “你的本事不值一提,小鬼,所以老实听大人的安排。”

    他就要关上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熬过禁闭期了。不过罗玛知道导师早晚会心软,让萨宾娜多来陪她。可她现在听不见门外的任何声音了,也不清楚灰翅鸟岛和海湾战争的任何情况。“尤利尔会来找我吗?”小狮子用自己最可怜的声音问,“回来后我都没见过他。”

    “他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导师关上门。

    罗玛猜测多半与艾肯有关。尤利尔告诉她,他在骑士海湾找到了艾肯,很快会把他送回他的母亲身边。这个消息在“独角兽”号上说服了罗玛,她刚一撒开抱着桌子腿的手,就被白之使提溜着后颈丢进了星之隙。我应该留下,她想到那片黑暗和痛苦的哀嚎,想到玛奈院子外银百合的馨香。我想知道海湾战争的结局,德拉布莱亲王成功没有?寂静学派想要续接守誓者联盟的战斗吗?盖亚教会受到了什么惩罚?

    最开始,她打算回到落日草原探望母亲,为此不惜逃离高塔。但现在罗玛体会不到当初的强烈情感了。她日思夜想、辗转难解的执念变成了口袋里的一粒石子,唯有在伸手时才能触摸到它。说实话,我对母亲的印象有多深呢?罗玛来到克洛伊塔时刚刚能变成人形,她的弟弟们则是母亲肚皮上的两只小猫。这是她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罗玛并不爱自己的兄弟,也许称得上厌恶,但这种情感也并非如大多数未经管教的长子长女一般出于对母亲充满独占欲的爱。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个作为母亲的角色,好像过家家时总有父母孩子一样。缺了任何一个,就不再是完整的游戏。

    说到底,她心想,我只是追随着这个称呼的名义。父亲和母亲能给予后代的不过是躯体和其中流淌的血脉,但生命是需要灵魂的,灵魂则由爱赐予。修道院里的大部分人都放弃了这项不必要的义务,因为并不是只有父母才能付出对孩子的爱——这就像是一个顾客从希瑟手中订了份礼物,但付款拆开的是另外的人。盒子里面究竟是一块蛋糕还是一节火腿?可下订单的人没力气打开,诸神也不接受退货……于是她们只好签下转让书,好让盒子有被打开的机会。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罗玛或许是个惊吓盒子。外交部和天文室都不愿意被吓一跳。就连拉森和海伦,他们也不是把我当做孩子来看待,小狮子一清二楚,但他们毫无疑问是爱她的。人类将爱分为母爱、父爱、亲友之爱、情感之爱,而这些在她看来只因对她的期望和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而稍有分别。罗玛也从不觉得自己在哪方面存在欠缺。爱的确难以代替,但并非不可或缺。

    她想得太深入,以至于凭自己的思路无法收尾,结论到此为止。房间里安静而昏暗,正适合思考或打盹。可即便她硬是要想下去,其他问题也是得不到答案的,比如海湾战争和灰翅鸟岛。她能探索的唯有自我,这开始教她打瞌睡了。罗玛趴在桌子上把玩自己的尾巴,仿佛能从中窥出第二个红之预言。

    直到萨宾娜来找她。“罗玛。”占星师小姐打开门后,罗玛才听见了她的声音。“我带了饼干和果子露,还有、还有一只栗子填鹅。”

    作为餐后零食,这实在是太过丰盛了些,好像后勤部虐待学徒似的。事实上,没人会在餐点上克扣罗玛,这地方她也不是第一次待。有时候小狮子在自己家里睡不着觉,也会偷偷跑来这里过夜。房间里甚至有两张床,因为她向来会在闯祸时把萨宾娜拖下水。

    “我没什么好给你的。”罗玛则回应,“除了这个。”她把雪花戒指丢给萨宾娜。“这下物归原主了。”

    “我有银光戒指了。”占星师小姐展示她的新长袍和指环。她在罗玛回到高塔时抱着小狮子哭个不停,转眼就不许罗玛提起这件事,还用后者的一些旧账来威胁。“你留着吧,下次弄丢你自己的戒指时它会派上用场。”

    “我从没弄丢自己的戒指!”

    “你甚至把自己都弄丢了。”萨宾娜不和罗玛辩论。她沉下脸,“别管那些了。你逃出高塔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次我是认真的,萨宾娜,我想去落日草原。”

    “那我也可以帮你。”

    “然后半路后悔。”罗玛哼了一声,这还是好的,恐怕萨宾娜一开始就会叛变,把她的行踪告诉拉森。不过话虽如此,她心里依然有一部分希望自己当初与萨宾娜分享了计划,那样她就不用离开高塔,也不用去想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后悔了。也许我该邀请你一起,等回到高塔,我们两个也一起去外交部报道。”她做了个鬼脸。

第四百七十一章 白夜战争

    等她们分享了饼干,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罗玛变成狮子撕扯那只填鹅,萨宾娜对她说悄悄话,她半搭不理的听着。

    “有人找你约会?”不知道耳朵捕捉到了哪一句,罗玛呛住了。

    “是约会不是交往!他们的确学识渊博,但除了学识外无聊透顶。”

    “问题在于。”她用爪子抠出嗓子眼里卡住的骨头,“为什么找你?你又瘦又小,还喜欢大喊大叫。”

    “我是人类,不是狮人。别用罗奈德阁下教你的标准衡量我……还有大多数神秘生物的眼光。”

    “可他很受女人欢迎哦。”

    “你指的是他的长毛、爪子垫还有甜言蜜语么?”萨宾娜扯扯罗玛的耳朵尖,“没人不喜欢它们,但如果要挑选伴侣,我更喜欢拉森先生那样的人。”

    “我要去告诉海伦女士。”

    “闭上嘴啃你的鹅。我只是打个比方,况且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很多人都要她闭嘴,萨宾娜不足以威慑她。罗玛扯下一只鹅腿,吮吸骨缝里的肉。萨宾娜说到她的约会对象,还对某家餐厅的饮料口感大发牢骚。本来小狮子很难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即便她带了零食,现在罗玛却觉得自己有些怀念这样无伤大雅的家常啰嗦。

    “他们会在吧台水果表面涂色。”占星师小姐分享她的见闻,“让它看上去很诱人,但吃起来就好像在咀嚼一团海绵。颜料改变了口感。我去了一次,回来警告拉森先生绝不要带海伦阁下去那里。”

    “你到底是去那儿干嘛的?”

    “我在赴约之前听说导师邀请海伦阁下共进晚餐来着。”这多半是她偷听来的。连罗玛也不得不承认,在偷听消息的技巧上她比萨宾娜差远了。不过话说回来,拉森要她安排他的会议行程、汇报课题进度和相关工作,萨宾娜接触新消息的机会也是罗玛的几十倍。“这次海伦阁下答应他了。”

    “真不容易。”这里面或许有我的帮助,罗玛意识到。“那你和你的约会对象怎样了?”

    “不怎样。他真讨厌。”

    “好吧。”罗玛一点都不想关心这些东西,但玛奈和英格丽的遭遇令她提起警惕。“他是挑选香水的品味差还是长得丑?这些好像就是你的标准了。”

    “他说话就像个小孩,我们聊都聊不到一起。”

    萨宾娜进入了天文室后,她的同学自然也是天文室成员。“我以为你们会从竖琴座谈到启明座。”

    “启明星是竖琴座的主星,不是一个星座。”萨宾娜纠正,“不是占星学。他认为青之使狄恩·鲁宾更适合成为外交部长,还说统领从不在乎与神秘支点的交流。”

    罗玛毫不犹豫跟她统一战线:“胡说八道!他是谁?”

    萨宾娜翻了个白眼,显然她之前跟她提过对方的名字,结果罗玛完全没听进去。“韦格利·赛恩斯伯里。”

    她居然认识。“那个‘放大镜’?难怪他会看上你。”

    “闭嘴,罗玛!不管怎么说,我可比你受欢迎太多了。他只是更仰慕我,又刚好想法幼稚。但这个外号也一样幼稚。”

    “好吧,其实在这之前我还可能会觉得你们挺般配。”韦格利也算罗玛的熟人,他是“风暴颂者”艾罗尼阁下的亲族,也是他的学生。去年的火种仪式开始前,拉森还特意把他拉出来当成毕业学徒的优秀范例,罗玛自然不屑一顾。她觉得韦格利斤斤计较,当时又正在气头,于是“放大镜”这个绰号脱口而出,此后在高塔流传开来。想必他本人是不会喜欢这种绰号的。“韦格利是天文室的占星师,根本不了解外交部。也许我想个新外号给他,你会有所改观。”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萨宾娜坚定地回答,“跟拉森和海伦女士的情况不一样。”

    随你的便。罗玛从未考虑过感情问题,但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关心萨宾娜的约会对象,万一对方是多尔顿那种分手就要命的人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舔掉爪子上的油星。

    “你怎么能这么直接?”萨宾娜皱着眉头斥责。她有点脸红。

    等等,似乎不大对劲。罗玛突然意识到,萨宾娜完全没必要因为韦格利对外交部的看法这么生气,她又不是我,她是个占星师。“不了个是吧。”

    “根本不是!”罗玛还什么都没说,占星师小姐就跳起来。魔法把满地骨头和饼干渣一股脑儿塞进油纸,她飞速抄起篮子,好像要表达被误解的愤怒似的猛拉开门。“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晚上还有课题。你自己睡吧。”

    谁还睡得着?罗玛一跃而起,油乎乎的爪子抓向萨宾娜。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但萨宾娜实在离房门太近。作为神秘生物,还是头狮子,一般的房门不可能拦住罗玛,因此她的禁闭主要靠门上的魔法来实现。占星师小姐砰一声关上门,她就像个皮球一样在撞击后弹回了地面。

    萨宾娜不愿意跟她分享这个秘密,罗玛感到非常恼火。可她只能窝在地板上生闷气,周围连个沙包都没有。早知道她就不动手了,直接向萨宾娜问个清楚多让人痛快。八卦带来的兴奋在胃里翻滚,好像她刚刚吞下去的不是填鹅,而是个闪亮灼烫的电灯泡。罗玛辗转难眠,不得不考虑把自己打晕。

    但萨宾娜的到来让她得以分散注意力在灰翅鸟岛之外的事情上,这让罗玛很感激。也许这就是拉森的打算。他总担心预言之行会给罗玛留下阴影。她不像导师想象的那么脆弱,可能够这么完好的回来多半得归功于尤利尔——他不仅找到了小艾肯,还答应帮她完成英格丽的遗愿。尽管尤利尔看起来并不相信半精灵的话。

    “我会照你说的做。”统领的学徒向她承诺,“但效果就不能保证了。”

    “什么效果?”

    “当然是复仇。最近仇恨在骑士海湾里比索维罗烟叶更畅销。”尤利尔指了指那本忏悔录,它正被白之使握在手里。“英格丽女士相信你会帮她,是因为你在乎她告诉你的真相。”

    当时罗玛迷惑不解:“我确实为此同情她。洛朗·维格死了,莫非她希望我杀掉多尔顿?”

    “你弄错了她复仇的对象,罗玛。我猜这位英格丽女士最恨的不是洛朗·维格也不是多尔顿,而是抛弃了她和母亲的白夜骑士沃尔夫冈。”

    “他已经死了!”

    “但他的传说还存在。人们提起沃尔夫冈,会说‘一个真正的英雄,完美的骑士,他不为个人感情所累,最终成就事业’。她恨透了这些赞颂,她要毁掉他的传说。”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罗玛,这是糟糕的事,真相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他的神情中也有她看不懂的东西。“等我完成你的嘱托,海湾战争恐怕要正式更名为白夜战争了。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朵玫瑰的,但它开在了仇恨的土地上。”

    现在罗玛有时间深入思考、大胆假设了,事情的脉络也变得清晰。英格丽告诉我她的故事,告诉我沃尔夫冈为了家族荣誉所做的一切,但这动摇不了白夜骑士在诗歌中的地位,除非……她只想让人清楚英格丽·云井是沃尔夫冈的半精灵女儿,是骑士海湾混乱的源头。

    罗玛知道多尔顿会在灯塔镇杀死那里的伯爵德威特·赫恩,在白夜战争结束后,骑士海湾仍然不会迎来和平。

    这就是英格丽的目的。她要摧毁他的神话,当人们再次提起白夜骑士沃尔夫冈,没人会夸赞他的壮举,而是指责他的血脉后人让家族蒙羞。只有罗玛了解真相,连多尔顿也不在乎。骑士海湾早已不是沃尔夫冈的领地……他建立的那座城堡……夜晚海潮奏鸣的城堡……难怪她不愿回去。

    命运女巫海伦摧毁了潮声堡的塔楼,还为多尔顿指引复仇之路。海伦女士让那卓尔来找她,小狮子很清楚这点。可只有命运本身才知道我当时正和英格丽在一起,海伦女士只知道英格丽的死亡。我怎么会遇到英格丽?当时码头上只有一艘船,“铁桨”巴罗夫和他幽灵般的帆船……罗玛猛然翻身,拿被子蒙住头。尤利尔没告诉我这些东西,他很明智。

    不能再这样,罗玛心想。禁闭室给人反省过错的空间,但她发现这个地方甚至比灰翅鸟岛的痛苦秘仪更令人感到恐惧。我不要想太多。她在高塔不是无事可做。有关外交部测验和课程,萨宾娜的心上人,还有餐厅里难吃的水果。这才是罗玛·佩内洛普该想的东西,而那些乱糟糟的细节和线索早晚会有人去终结,那个人不会是我……

    ……然而罗玛掀开被子,靠近房门。红之预言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她怀着侥幸,用爪子尖捅开了门锁。

    “你居然真的没睡?”门外那家伙脱口而出。

    罗玛却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第四百七十二章 高塔先知

    从傍晚时分跳跃到半夜,疲倦却没能跳过,反倒积累在一起。尤利尔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打哈欠的冲动,但他的动作没能逃过大占星师的眼睛。

    “你最好在布鲁姆诺特休息一晚,尤利尔。”拉森放慢脚步。他们经过一处正对着城市的落地窗,星光缭绕的浮云之都仿佛烛光里的教堂般肃穆庄重,模糊的边界在远光之港的瀑布中融为一体,无声流泻。“罗玛回来后,这点时间你还是有的。”

    “我只是把艾肯送回去,拉森先生,借助星之隙这用不了多久。”

    “非要我直说?你肯定不止干这一趟快递的活。我没理由阻止你,但你最好不要给我理由。放松些吧,适当的休息才能提高效率。”他拍了拍学徒的肩膀,发现后者似乎长个了。“别像身后有整个地狱的恶魔在追你一样,你应当是猎手。”

    不巧的是,他正是恶魔。乔伊才是恶魔猎手。既是无名者又是恶魔猎手,里世界真是疯了。话说回来,正常的世界里别说恶魔了,就应该连神秘都不存在。“我会听您的建议。拉森先生,恶魔猎手是怎样选拔的?”

    “不经过选拔。十字骑士在宣誓后便同时担此责任,普通的骑兵队伍佩戴上七芒星标志,他们也是恶魔猎手。当然,往往只有最精锐的队伍才有这种资格。尤利尔,你们在骑士海湾的铁龙港与恶魔交手,感受如何?”

    “我?”水银领主差点要了他的命,炎之月领主则根本没拿出实力。尤利尔只能依靠灵视避其锋芒。“神秘度的差距太大了。”

    “你的进步出人意料,尤利尔,但他们可能已经活了上百年了。魔力的积累需要时间。”

    说到时间,尤利尔的进步也正是由此而来。灵视不能让他将梦境中的魔力带回现实,但通过不断地练习,他能更好的控制它们。真正起作用的是誓约之卷,只要忽略副作用,它能让任何人在短时间内积累起大量的魔力。

    但他还不能完全忽视羊皮卷的副作用。魔力控制是一回事,魔法控制则是另一回事,从梦境中回归的锚点仍不稳定,时间也难以控制,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支撑不了太多次的重复梦境。想要让这个魔法如臂指使,他需要的不止是时间。

    “恶魔领主不该是你应付的敌人,但我们向来无法挑选敌人。”大占星师带着他绕过瞭望台。苍穹之塔的观景台就在附近,目前依然由奥斯维德先生管理。“雄狮罗奈德还没回来。他得代替你的导师去跟守誓者联盟谈判,独角兽号上有一堆奇形怪状的神秘生物。”

    尤利尔以为蒂卡波他们早就在铁龙港下船了,没想到被乔伊带回了高塔。

    “有人身份不同。”拉森告诉他,“比如你认识的那个鲁米纳森西塔。我们的统领大人很擅长把援助变成打劫。但愿你别学他的样。”

    “我猜他是想维护高塔的名誉。”尤利尔一边瞎编着理由,一边禁不住想了解蒂卡波和妮慕的状况。

    “利用了散播恐惧的做法。当然,我不清楚外交方面的手段,但适当展现友善有助于神秘支点间的交流。你了解这种外交往来的好处吗,尤利尔?”

    “布鲁姆诺特的炼金药剂更便宜,也从没缺过神秘材料。”

    “就是这样。所以别担心,蒂卡波女士和她的朋友会得到妥善安置。她和光辉议会的爱德格主教不一样。”这时尤利尔和拉森穿过一条长廊,两侧墙壁上挂着许多肖像。他开始认出他们的目的地是会议室了。

    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尤利尔忍不住开口询问:“我的导师要拿联盟的战士做什么?”

    “统领的打算我们不得而知,但先知大人已经将他身上的工作暂时卸下。我可以告诉你,青之使狄恩·鲁宾并不比你的导师更容易相处……你现在是克洛伊塔的首位高环学徒,尤利尔。还不赶紧想想怎么毕业么?如果你是外交部的正式成员,你的意见就会产生效用了。”

    正式成员恐怕不太准确。想要左右外交部的风格倾向,他怎么也得成为空境才行,那实在是个遥远的畅想,哪怕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这样。

    “罗玛也会加入外交部吗?”

    “她现在和你一样。我不会让这孩子因为点燃火种而上战场,她需要学习保护自己,而非杀死敌人的魔法。”

    这时他们经过了高塔先知的画像。尤利尔从未见过圣者,不过画框下面写着肖像人物的所属。值得一提的是,这段走廊上的肖像按照时间向后延长,但似乎并不只有克洛伊塔的先辈。据说苍穹之塔拥有三千年的历史,这里的肖像却都属于黎明之战后。

    “拉森先生,我的导师现在和先知大人在一起吗?”学徒犹豫着开口。

    “统领?不,我想不会。他希望单独见你一面。白之使也脱不开身……别害怕,圣者大人可比统领更让人亲近。他很和蔼,学识渊博——富有智慧的人自然也懂得怎么才能与人相处。事实上,他连长相也不严厉。噢,那幅画太不客观了,想想那座雕像……”

    “雕像?圣者的雕像?”

    “抱歉,我忘了,没有雕像。原本是有的,上次罗玛在礼堂引爆布丁时顺便把它炸飞了。爆炸这种事你肯定不陌生,是不是?”他揶揄道。

    尤利尔真希望所有人都忘掉那回事。“我起码没有浪费粮食。”他咳嗽着回应,但确实一点都不紧张了。

    由于乔伊不在,拉森先生借用他的钥匙将尤利尔和多尔顿接回了高塔。当时他们正面临教会骑士和夜莺的围追堵截,尤利尔可不想一手提着小艾肯的摇篮,一手挥剑砍断别人的脖子。回到布鲁姆诺特后,“艾恩之眼”阁下让多尔顿带着艾肯跟上向导,把他送给罗玛瞧瞧,尤利尔则被通知去顶楼觐见克洛伊塔的先知大人。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次面见圣者会分外艰难。有些秘密公开也不碍事,有些秘密却脱口就意味着死亡。比如无名者,再比如威特克和他身后的结社……这时候尤利尔忽然想起在教堂里目睹冈瑟接受黑骑士的火种契约,他知道那个魔法的咒语,但根本没时间使用。

    再或者,先知早已看穿他的过去和未来,才会要求这次见面?尤利尔无法判断这是否是试探。乔伊在哪儿?他怎么瞒过圣者的眼睛?还是说先知也清楚他的秘密?

    灵视

    但一秒钟后,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学徒也回到了现实。拉森带他来到门前,示意他自己进去。

    尤利尔照做了。他做好准备,打算说出回应招呼的礼仪措辞。先知的确是个和蔼的人,甚至主动与尤利尔交谈……然而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子大开,夜风掀起垂帘。我的梦里不是这样。在路上他没做任何多余的事,但未来却与他看见的完全不同。尤利尔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即便你什么也不做,未来也会出现变化。”摇椅旋转了半圈,露出阴影中的神秘生物。

    他与肖像画上的模样只有六七分相似,因为不同之处都由灵动的神情姿态来展现。先知面带微笑,注视着学徒,手指搭在一枚长链怀表的金属壳上。指针走过一格,他的笑容也一闪而逝。这是一种友善、亲切却又顽皮的笑容,让人瞬间就意识到这里坐着的并非是个垂暮古板的老呆瓜,而是一个仍然拥有好奇心和求知欲的探索者——并且永远也不会有退休的那天。

    克洛伊塔的圣者在黎明之战前就颇负盛名,这意味着他起码也有一千多岁了。微笑过去后,正如年龄和传说带来的刻板印象所呈现出来的,先知是位庄严的老人。他有着仿佛来自于故事中的雪白胡须,眼眶深陷,肌肤粉红,头顶光秃一片。他的脸上皱纹密布,然而眼睛里黑白分明,瞳孔随光线变化大小。在见到先知以前,尤利尔不认为世界上会有纯黑色的虹膜,但圣者的眼睛就像一双吸收色彩的孔洞,令人打心底里升起对未知的敬畏。

    但除此之外,空气中并没有出现神秘度的可怕压迫。如果抛却梦境与现实的差异,房间中的气氛称得上轻松。尤利尔渐渐找回了思维。

    “圣者……大人。”他发觉自己居然屏住了呼吸,一张嘴差点呛一口气。“我是尤利尔。我会谨记您的教导。”他能看到我的梦境?还是只因为预知?随着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尤利尔觉得不安也在涌上心头。

    “别怕,年轻人。”先知站起身,他的长袍样式与大占星师不同,但似乎有些眼熟。尤利尔没功夫思考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装束。他将怀表丢进桌面的一堆稿纸里,指针静止了。“也别想太多。我只是误入了你的梦境。”

第四百七十三章 列车的目击者

    先知的房间相当凌乱,稿纸代替了地毯,桌布墨渍斑斑。一摞颜色古旧的厚重典籍堆在椅子下,书签便条仿佛吐司里夹着的火腿。角落里有一座脏柜子、四只毛边木箱、一副巨型量角尺、一小堆拳头大的空心南瓜灯、两对精灵奢华风格的银烛台、手套垃圾桶、不便携式工具箱和一架造型奇异的望远镜。它们依次排列,逐渐接近书桌和椅子。静止的怀表撞倒了笔筒,里面拇指粗细的卷轴哗啦啦掉下桌子,正好落进工具箱敞开的盒盖里。

    “不陌生的景象,嗯?”先知用脚踢开长袍碍事的下摆,指示尤利尔坐在一只木箱上。他动动手指,满地散落的卷轴便又噼里啪啦飞回了笔筒。

    学徒不安地照做,他尚处于未来梦境被人分享的惶恐之中。

    对神秘生物而言,圣者是比空境更崇高的伟大人物,再亲切也难免有距离感。索伦说占星师能根据一个人的名字窥得他的过去未来,条件只是神秘度上的绝对优势。尤利尔不像乔伊一样能够隐藏自己的名字,他在进入高塔后才认识威特克并弄清自己的火种异常,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圣者能看见我的未来吗?他能否知道我从何而来,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预言梦是罕有的大型预言。”但不管高塔先知知道了什么,他都没有说出口。“很少会有人在梦中获得启示,除非他的灵魂有非凡的天赋。”

    是天赋?还是恶魔的特征?“愿闻其详,先知大人。”

    “你对里世界的诸神了解多少?”

    “我听说过许多神祇的名号,但很难称得上了解。”尤利尔回答。先知清楚诺克斯和表世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尽管这是早有预料的事。

    “除了盖亚?”

    “我也不认为我了解的盖亚是这里的盖亚。”

    一阵沉默。“你很明智,尤利尔。”

    尤利尔知道他应该回应圣者大人的评论,却难以找到合适的突破口。交流之中他不占优势。这一般来说没什么影响,可事关性命,还不只有他自己的性命……梦境中先知的表现显然不足为据,于是他闭上嘴巴,唯恐透露秘密。

    “别紧张,年轻人,我不会对你发脾气。你既然不怕你的导师,那干嘛这么怕我呢?我自认比他友善多了。”圣者大人再度微笑,“你来自一个与诺克斯类似的世界,这是你担心泄露的秘密吗?诺克斯也有很多神秘之地,它们位于界垒之外,处在另一个维度。你的神秘学基础不太扎实。”

    “我……没把这当成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相信我。“表世界与沉沦位面加瓦什和闪烁之池都不一样,它太接近诺克斯,但没有神秘存在……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确实少有人了解表世界。”先知表示赞同,“因为两者相互没有往来。它的面貌几乎全部都通过先民的记述流传至今,无人探索,无人关注。神秘是诺克斯人的一部分,失去神秘的表世界简直是愚人的狂想。你有没有想过,尤利尔,稍微想一想——表世界只是你的一个梦?说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您希望我如实回答吗,大人?”尤利尔说,“您会相信我么?”

    “你是箴言骑士,我相信你决不会在这时候说谎。”先知告诉他原因,“是的,尤利尔,我希望你说实话,我做好了准备。”

    “表世界不是梦。”

    “你这么肯定?”

    “因为它与诺克斯并非没有联系。有一列火车联通两个世界,我……我乘坐它来到了诺克斯。”

    先知坐回他的摇椅上。“那是浮云列车。”

    “列车上有个检票员,她是这么自称的。她叫黛布拉。我还记得……当时我是在四叶城的车站,外面下着雪。有张报纸……提到霜之月和雪灾,还有莫里斯山脉的隧道。很久都没有公交车来……静止在午夜的时钟……结果我等来了一列火车,幻影般的银色列车。这确实很像梦境,但我的记忆并不仅止于此。”

    “想要分清梦境和现实其实也很容易。”圣者大人点点头,“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尤利尔。虽然除你之外没人登上过那趟列车,我们并不算了解它……不过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你是箴言骑士,尤利尔,你可以自行判断我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克洛伊塔记载了浮云列车的两次出现,我当然相信您。”说实在的,在灵视梦境被揭穿后,尤利尔觉得高塔先知的态度有点让他受宠若惊。

    “关于你的过去是梦境这类猜测并不是毫无凭据。据记载,浮云列车的目击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觉。千年前它第一次出现,当时没人认得它是一列火车——这是炼金术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占星师们认为那是一个特别的神秘现象,神秘现象是不需要客观规律作为依托的,它是异常的展现。”

    尤利尔握紧了羊皮卷。“幻觉?”

    “第一个目击者声称他在列车的玻璃后看到了他的儿子。但他是个奴隶,一辈子从未结过婚,连私生子也没有过——凡人的一生很容易了解。占星师们检查了他的火种和命运,均无神秘痕迹的发现。”先知说。

    “第二个、第三个目击者老迈的贵族绅士和他年轻的妻子。在他身上发生了古怪的事:他在第二天召集家庭成员举行无意义的宴会,然后以年轻的姿态邀请自己的孙女去郊外赛马——噢,他最后落马而死。这本来可能是他自己发疯,神秘物品也能解释他恢复的青春。但他的妻子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慌,并在老绅士死去后向神父坦白自己在一周前下毒谋杀了自己的丈夫。经过教会神术的鉴定,她说的是实话。”

    尤利尔吞了吞口水。“他是亡灵?”

    “没这回事。我们派人搜索,获得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被毒死的老绅士的尸体,一具是折断脖子的年轻绅士的尸体。通过魔法,我们确认这两具尸体在生前根本就是一个人的不同时间呈现出来的状态。”

    “那个年轻的绅士借助列车穿越了时空?”他只能想到这个猜测。

    “就算是这样,他来到这个时间段时也已经变老了。因为老绅士在目击浮云列车的七天前就已经离世。尸体死而复生还可能是亡灵魔法,关键在于老绅士突然作出的举动不合情理。看见浮云列车的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年轻绅士——假如你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他应该是第二次看见浮云列车。但无可置疑的是,列车当时只出现过一次。就算先人没有记载列车出现的习惯,他们也决不会忽视神秘现象出现时必然会伴随而来的法则之线的动摇。”

    “可那两具尸体——”

    “故事到这里出现了转折。”先知略微提高嗓音。高塔的圣者似乎对这种故弄玄虚的叙述方式颇有兴致,难怪他会给揭露真相的侦探小姐特殊待遇。“一具是真正的绅士的尸体,一具是他的妻子利用魔法制造出来代替的幻影。也就是说,当时的目击者只有一个人。她谋杀了丈夫,结果在偶然目睹浮云列车之后发了疯,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丈夫是她自己创造的替代品。接着,她的神秘也开始失控。”

    “难以置信。”话虽如此,尤利尔亲眼见过魔法因列车而出现故障。当时指环索伦的符文引动了不完整的神秘,导致乔伊的隐身状态只在头部得以实现,场面堪称惊悚。

    “总之,浮云列车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几个人的精神错乱。”先知总结,“因此我希望你能客观的看待自己的记忆,而不是拒绝接受事实。”他忽然咳嗽一声。“喜欢这个故事吗?我一直想改变数据库的记录方式,这样更引人入胜。”

    “故事和现实也有区别。”尤利尔回答,“我想我的过去是真正存在的,圣者大人。先民对表世界的记载证实了我的说法。”

    “你有坚定的意志,尤利尔。但你也有不同寻常的天赋,这有时候会混淆视听。梦境之神艾恩是奥托的信使,祂赋予少数人在梦中接触命运的能力。我和拉森都是这种人,你也一样。”但圣者似乎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了,“占星师没在四叶城找到你过去生活的痕迹,在辨析梦境和现实的差别上,你也有非凡的天赋。”

    这是乔伊的解释吗?尤利尔心想。灵视究竟是艾恩的天赋还是恶魔的馈赠,现在他都不需要担心了。“我的确能在梦境中看到未来。”他承认。

    “那为什么放弃占星术呢?”先知突然话锋一转。

    尤利尔已经彻底弄不清这次谈话的目的了。“我想成为外交部的使者。”

    “因为你的导师?”

    “不。大人。他承诺不干涉我的选择,我是自己想成为使者。占星术和天文知识都很有趣,但我想……我是说,离故乡更近一些。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可伊士曼还是伊士曼。”

    “比起成为冒险者,这个理由显然更适合对别人说。”圣者耸了耸肩,“不如让外交部把伊士曼驻守者的职位交给你?”

    “我还没毕业,大人。”尤利尔迅速地、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下连他自己也难以再戒备下去了。微笑浮现在尤利尔的脸上。“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第四百七十四章 深渊之门

    尤利尔不觉得先知有必要关心他的课业方向问题。占星师的天赋,艾恩的馈赠……只不过是乔伊为了掩盖我的火种本质编造出来的借口。它保护了我,但也让先知注意到我……是这样么?学徒清楚拉森先生的称号是“艾恩之眼”,可见高塔不缺这类擅长预言梦的人才。

    或者是浮云列车的缘故。克洛伊塔追踪这个神秘现象已有千年历史,圣者大人对表世界和列车有兴趣当然无可厚非。他也乐意获得浮云列车的消息——即便表世界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没那么强烈了,但一次迷雾重重的时空穿越带来的影响可不比乘马车从城南到城北。

    得知目击浮云列车会产生幻觉后,尤利尔稍微吃惊了一会儿,便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假如他真的受到了幻觉影响,克洛伊塔不可能不知道真相——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凭空出现在四叶城的诺克斯酒吧外。

    眼下他们正在讨论伊士曼。

    “克洛伊不会再往那里派遣驻守者了。”先知告诉他,“我对海恩斯先生遭遇的意外深表歉意。伊士曼不像其他空岛属国,事务司鞭长莫及,外交部也不可能随时关注凡人王国。我们只有一个巡察使者。更何况,这不一定是坏事。”

    “我不明白,大人。”尤利尔当然持反对意见,“伊士曼出现了很多神秘生物,其中大半来自支点。还有、还有恶魔领主!没有外交部驻守,当地会变得一团糟。”

    “伊士曼王国的治安用不着我们操心。至于恶魔和神秘支点的问题,即便伊士曼人求助我们,高塔也多半解决不了。想想海湾战争吧,再不行还有冰地领的卡玛瑞娅。在这样接踵而来的神秘事故的侵扰下,不止是高塔,任何一个神秘支点都不可能镇守住伊士曼。”

    “可是,大人,伊士曼只是一个凡人王国。”尤利尔迷惑不解。“高塔拥有许多属国,也能够很好的管理它们。为什么只有伊士曼……”

    “你指的是圣卡洛斯?白之使不久前才处理好雾之城的叛乱。”

    “那是水银领主在搞鬼。她利用黑巫师蛊惑当地人为白之使设下圈套,以消耗他的力量,并转移外交部在伊士曼的视线。”学徒脱口而出。

    “别着急,尤利尔,我了解内幕。占星师一天到晚都在获取信息。”先知安慰他,“事务司已经在解决圣卡洛斯的雪灾问题了。”

    尤利尔无话可说。圣卡洛斯需要解决的问题本不该是雪灾。弄到现在的局面,其中少部分是黑巫师和野心家的责任,大半则要归功于乔伊的粗暴手段。使者并非无法拆解陷阱,但他总是选择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回击。

    “伊士曼正在遭受洪灾。”他最终说道,“也是恶魔结社的手笔。”

    “克洛伊塔和伊士曼的从属契约只限于神秘领域,尤利尔,占星师是很难帮助整个凡人王国的。我看到了预言梦中的景象,然而即便解读出来,预言也必须小心利用。”高塔先知用他黑洞般的瞳孔凝视着学徒,他的眼神中有着令人敬畏的东西。也许那是足以看穿命运的智慧和思考,是尤利尔难以理解的超然境界。“更何况,伊士曼不止是你认为的凡人王国那么简单。”

    “威尼华兹曾是阿兰沃的王都,伊士曼可能也是阿兰沃的领土。”尤利尔说,“阿兰沃精灵已经消失了,他们的后裔也有了新的故乡。”

    “那破碎之月呢?即便我也无法阻止神祇。”先知摇摇头,“你不该是来说服我对伊士曼增派人手的,尤利尔,你是高塔的学徒。我知道,很多占星师并不在乎伊士曼王国,连海伦也不喜欢那儿。但那里……不同寻常。非常重要,尤利尔,伊士曼是秩序重要的土地,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对里世界伊士曼知之甚少。”尤利尔承认。里表世界的区别在于神秘,显然他不可能从表世界的王国了解到诺克斯的伊士曼的状况。“伊士曼于神秘领域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之使没有告诉你?”

    “想必这是高塔的机密。”虽然使者的做法恰好相反。尤利尔从导师口中听到了无数正常学徒想都不敢想的秘密,但他自己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先知拾起怀表,握在掌心。

    “你已经接触到了伊士曼的秘密,尤利尔,只是你还没意识到。”他对学徒说,“算算吧,你在那里遇到了几个恶魔领主?”

    水银领主拉梅塔,炎之月领主赛若玛以及黑骑士。“三个。”可能先知不清楚不死者领主的出现,但现在说出口也无妨。“还有其他的空境神秘。”

    “你说的是梅布尔·玛德格林。她也与伊士曼王国的状况有关。我记得她的杂货铺叫什么‘七盏灯小屋’?”

    “您明察秋毫,大人。”

    “她是去修补自己制造的秩序缺口的,微光森林也由此蔓延。你知道无名者和恶魔的关系,是不是?没错,恶魔就是秩序之外的生命,他们想要来到诺克斯需要避开占星师的眼睛……和秩序的壁垒。伊士曼在千年前曾是阿兰沃的领土,也是恶魔入侵的主要战场之一。现在,你还认为那只是个凡人王国吗?”

    尤利尔张大了嘴,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莫非伊士曼——”

    “那是个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凡人王国。但在神秘领域,我称它为深渊之门伊士曼。按照盖亚教派说法,它就是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邪龙入侵秩序的通道。匪夷所思。尤利尔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陌生人,而眼前的高塔圣者亲身经历过千年前的黎明之战。那是辉煌、悲壮又彻底的战役,邪龙温瑟斯庞一败涂地,恶魔在诺克斯的土地上销声匿迹。

    圣米伦德大同盟于尸骸之上屹立不倒,但尽管伟大的神秘同盟为诺克斯和秩序赢得了战争,却在接下来与时光的战斗中成为了输家。邪龙未竟的功业被时间之龙阿克罗伊德完成了,神秘领域变成了七大支点……可深渊仍是深渊,恶魔也并未消失。

    “深渊会再度出现吗?”这是惊人的消息,不过并不令人意外。既然无名者都会在诺克斯人人喊打,没道理恶魔作为失败者会轻易放下仇恨。

    “基本不会。”先知却说,“克洛伊塔监测着整个诺克斯的秩序,一旦有异常出现——我是指大规模的入侵——克洛伊就会警示每个神秘支点。当年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胜利者’维隆卡虽然已逝去多年,但圣者们大都还活着。嗯,你应该在听说邪龙与秩序的战争时顺带提及圣者的存在吧?不然你听到的就不是完整版本。”

    “您在讨伐邪龙的战役中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尤利尔仍在想伊士曼和恶魔的事,好在恭维不需要动脑子。“那我们更应该关注伊士曼才对。”

    “给农夫一支军队,他也打不下一个王国。地狱之门是该投以关注,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这项工作。克洛伊是占星师的高塔,哪怕是对外交部来说,王国的体量仍然太过笨重。”

    圣者大人不知从哪儿递给学徒一杯咖啡。他自己也有一杯,喝之前还拨了拨不长不短的白胡子,以免弄脏。奥斯维德先生也有长胡须,但先知更像年长的智者,“银十字星”则不修边幅,年纪看上去简直是先知的两倍,好像连上台阶都得要人扶。“当然,我们也不能随便把它丢给其他神秘支点。圣者的关系不像千年前那么好了……你知道,我实在没时间与老朋友们联络感情。”

    百年前,神秘领域还爆发过圣者之战。这场战役宣告圣米伦德大同盟正式解体,七大支点不再拥有同一个名字。尤利尔难以评判这是否是件好事。“这是秩序面临的困境。”他说,“也许其他的神秘支点会伸出援手。”

    “他们也不介意伸出别的东西。”先知放下咖啡杯,“高塔是占星师的高塔,尤利尔,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外交部和事务司当然不可或缺,但苍穹之塔的本职仍是监测世界。你是神职骑士,可你必须学会用高塔学徒的方式思考问题。”

    “这是您阻止白之使干涉白夜战争的原因吗,大人?”

    “守誓者联盟是多种族的大杂烩,他们有时候会没有分寸,但寂静学派,起码‘第二真理’伯纳尔德很清楚伊士曼的情况。”寂静学派的圣者在得知地狱之门的情况后,用仪式魔法以太之渊抹平了灰翅鸟岛。“再者,你的导师也需要休息。克洛伊塔没有第二个白之使,而一个阿布罗兹已经够让我们分神了,伊士曼……克洛伊塔实在无能为力。”

    尤利尔再也找不到其他借口来劝说先知恢复伊士曼的驻守所,他还不知道阿布罗兹是什么地方呢。即便已经是高环,他对神秘领域的认知仍然极度欠缺。

    先知的态度十分友善,也愿意为尤利尔解答疑惑。但有关伊士曼和地狱的话题,学徒的意见实在无足轻重。现在他的问题问完了,轮到圣者大人“黑夜启明”向他揭露这次交谈的目的了。先知拨动怀表,指针旋转起来:“那么,尤利尔,你愿意成为信使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少女情怀

    穿过图书室的走廊时,萨宾娜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声音。眼下雄狮阁下正在因属国的战争而忙碌,观景台值班的岗位还在“银十字星”奥斯维德·西德尼阁下身上,说实在的,萨宾娜一点也不喜欢这位老占星师,她总感觉对方是在变着花样找自己的麻烦。要是因吵醒了他而被逮到,萨宾娜恐怕就得去和罗玛作伴了。

    黑暗中只有夜风的轻轻叹息,气流穿入空荡荡的走廊,拂过地毯流苏和瓷制摆件。哪怕是天文室的占星师,现在也都离开高塔回去休息了。萨宾娜大胆地为了久别重逢的密友翘掉了今晚的观测,因为她知道导师拉森今天也不在。

    谁都不在,她静静地想,这里只有我和星星。今夜的竖琴座光辉灿烂,连破碎之月也难掩其明亮。竖琴座永远都明亮,祂是奥托的眼睛。

    奥托在注视着我吗?萨宾娜不禁怀疑。她突然升起一阵惶恐,转身躲在拐角的阴影里。夜灯的光圈边缘距离她足有二十码,高塔里向来没有人守夜……布鲁姆诺特则不同。那里不仅有治安局的巡游骑兵,还有教会的十字骑士四处搜寻可能躲藏着的恶魔。说实话,萨宾娜挺怕那些神职者的,尽管她不是恶魔,却也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浑身赤-裸。

    萨宾娜绕过楼梯,钻进无人的绘图室中。占星师们早已离开,更别提学徒了。这里的天花板上贴着巨幅的星座图案,星辰颜料散发神秘微光。学生们未完成的作品满地乱丢,白板上的墨水努力蒸发自己,变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墨点钻回瓶子里。她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清洁工作,结果这些小东西见到她,立刻拼凑出一句挖苦:来补作业吗?

    “我毕业了。”萨宾娜认识它们,她早跟它们混熟了。这都得归功于罗玛。即便她能按时写完占星学的作业,与小狮子在一起她也总会有额外的罚写。

    没关系,我们会告诉你的导师的。他总有任务交给你。

    萨宾娜懒得理这些墨水精灵,她随手拿笔在白板上涂了几划,让它们没工夫来烦自己。“忙不过来就去找棕仙,他们永远不会毕业。”占星师小姐提着袍子跨过一堆量尺,将那些神秘物品甩在身后。绘图室位于议事厅的下方偏左一点,她打算到顶层去。

    萨宾娜掀开一块无人认领的老旧画板,露出底下的象牙色拉环。她把拉环按进墙里,头顶的天花板一下子缺了一大块。缺口的正好是礼帽座。

    这是罗玛发现的秘密通道,当时那头笨狮子根本不清楚礼帽座象征着通道和空间的变换,直到她将秘密分享给萨宾娜,占星师小姐立刻就认出来了。礼帽座位于地心海的正上方,她用望远镜观测过好几次。萨宾娜对它说不上喜爱。但自从发现了这条密道后,她就开始关注高塔中每一个与礼帽座有关的星星图案了。

    一个个拉环出现在墙壁上,通往星图中的礼帽座。萨宾娜抓住它们爬到顶端,这条秘密通道犹如一口深井,拉环也在使用过后消失不见。暗门开在画廊中“胜利者”维隆卡画像的下巴后,她在黑暗中默数,钻进画廊,从画框后的缝隙里爬出来。谁知道礼帽里会钻出什么东西?这真是个古老的玩笑。

    画廊里照旧无人,但圣者们的画像都板着脸一本正经,让这里看起来有点吓人。萨宾娜知道先知正在房间里,由那个神职者学徒陪他。导师拉森要么在实验室,要么站在他们门外偷听……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萨宾娜的确看到过他独自站在海伦女士门外发呆。是她出声惊醒了他。

    那是在下午,萨宾娜回忆,阳光穿透云雾,但无法穿透门扉,连导师炽热而微妙的情感都不能。她想起拉森的表情,几乎能感受到他因自己的举动而产生的羞耻,他是如此专注、喜悦、充满激情,不亚于发现了全新的星辰。她也想起自己当时的震惊。在那之前,萨宾娜从不知道拉森对海伦女士抱有如此情感,他根本不说出口,也从不故意在命运女巫面前出现。这能怪谁?

    画廊尽头是一处水池,这里的摆设遵循先民的某种风俗,将池水染成浑浊的灰白色。罗玛对她描述过自己的冒险经历——小狮子虽然宣誓保密,但萨宾娜并不在被禁止聆听秘密的人当中——在海岛的地下,不知是海水还是泥土的深层孔洞当中,有一处鲜血与灵魂凝结的鲜红水池,那是吸血鬼的神圣魔药。

    “只要你喝过一口,立刻就会变成腐朽的半亡灵生物!”罗玛的语气如此认真,萨宾娜虽然抱有怀疑,但她知道血族确实能够用诅咒和鲜血制造血裔,没准他们还有魔药呢?占星师小姐将血族列为最不想见到的神秘种族之一,她真庆幸天文室的占星师里没有吸血鬼。

    这里的水不是魔药,但仍有一抹浅浅的红色。萨宾娜看着水池里的倒影,突然发现那正是自己脸上的红晕。这种神情她不陌生,却令占星师小姐感到极度的恐慌。现在去问导师拉森也许会得到答案,她心想,不过更有可能他也说不出什么。我才不想向他学习处理个人感情的方式,接着把自己变成笑柄。

    她打开银光指环,用一枚符文呼唤棕仙。

    传说高塔的所有密道都是棕仙建造的,他们甚至挖空了图书室的地下,险些让两个倒霉的学徒被埋在陷坑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学徒——就是现在正在和先知大人聊天的那个神职骑士,还因此弄出了乱子。

    萨宾娜对高塔发生的事记忆犹新,当事人却几乎已经把它忘记了。这不是难以理解,她心想,当我还在重复绘制星图、准备火种仪式时,尤利尔正要跟他的导师一同去伊士曼王国寻找罗玛。那座海岛和净釜之池、神秘领域的战争与和平、外交部学徒危险的旅途都与她这个占星师无关。萨宾娜也一点不想风餐露宿,整日面对危险的敌人。

    唯一让她产生怨气的是罗玛,这笨狮子居然敢在学徒期逃离高塔,回来时还好运的点燃火种成了风行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期待着下次罗玛会叫上她一起,毕竟她也算是个神秘生物了……但这些都是荒谬的臆想,距离她的生活有千万里之遥。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和外交部有什么交集,想到这里萨宾娜又觉得有些难过。

    韦格利邀请她去餐厅时,萨宾娜答应得很痛快。他们都知道这不算什么,韦格利也一直希望能跟罗玛打好关系。但说实话,萨宾娜不是很喜欢他这么选择,小狮子是个不擅长应对友善态度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与韦格利和解,并转头去威胁其他人不许再叫韦格利“放大镜”。

    向这种笨蛋妥协是明智之举,不过萨宾娜更想看看他的骨气……尽管谁都清楚韦格利的地位没法与罗玛相比,对抗到底无疑是以卵击石。莫非我更喜欢蠢一点的伴侣?她不禁失笑。

    布朗尼棕仙是拉森最得力的仆人,萨宾娜便也跟它们混了个脸熟。错了,导师最得力的仆人应该是我才对,虽然萨宾娜从不敢当面提出这点。这些小棕仙会在得到报酬后乖乖听话,萨宾娜接过炼金魔药的玻璃瓶,承诺它们可以去厨房找些剩下的牛奶。再不行就去绘图室喝掉墨水好了,反正在扭曲命令方面没人跟得上棕仙的思路。

    萨宾娜惴惴不安地走入阴影。

    画廊是既长且宽,她的脚步声四处漫游,在廊柱间来回碰壁。恐怕先知和尤利尔早已结束交谈,拉森正在找我。她胡思乱想。我干嘛要来这里?房间中多半会空无一人。一场演习。当然。她非得事先做好准备不可,决不能像导师和韦格利……诸神啊,有必要这样吗?我的时间分明还有许多。这是桩蠢事……万一房间里有人呢?万一我说错话,打扰到对方的休息呢?

    她心里有个声音催促掉头,即便到绘图室面对那群墨点演练也比来这里好得多。我太不冷静。萨宾娜想到水池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她并不难看,反而还挺漂亮,她比罗玛年纪更小,但看起来却已经是个少女了。海伦女士比我更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萨宾娜清楚这点,不过显然她不会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占星师和外交部不同。但愿他们方方面面都不同。

    缝隙里看不到灯光。萨宾娜敲了敲门。没有人。诸神保佑里面没人。不过我是真想要愿望实现吗?今晚她筹谋已久,思考过上千遍,甚至于激动到向密友吐露心声。如果没有人……

    ……但门忽然开了。

    “晚餐。”萨宾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脱口而出的第一个词。“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您没来餐厅,也没出过门……大人。对不起。”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这是。那个。”诸神在哪儿?奥托救我!“我来通知您,大人,尤利尔和一个暗夜精灵不久前抵达了布鲁姆诺特,先知大人正在和前者交流。”奥托真的伸出了援手,尽管萨宾娜完全不想说这个。她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发展了。

    但事实出乎预料。“你来找我?”统领反问。白之使拉开门,星光照进走廊。他的目光充满审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95/ 第一时间欣赏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作者:凤炅所写的《药门仙医》为转载作品,药门仙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药门仙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药门仙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药门仙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药门仙医介绍:
推荐我的完结火文《天医凤九》她,出自百年隐世家族,贵为堂堂药门至尊。她,生于百年世家贵族,贵为世家传承少主。一个身死,一个魂灭,一朝易魂重生,天下风云将起!他与她,青梅竹马之情,曾许诺,玉兰花树长成之日,便是迎娶之时。他与她,初相识,便结下佛缘,一个狡黠如狐的小光头,让他印象深刻,可后来,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小光头会变成一个长发飘飘倾城绝美的女人?药门仙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药门仙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药门仙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