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寂静学派的请求
“她只是个学徒。”诺曼说。
“但却让克洛伊塔遣派两位使者前来寻找。”
“我向来搞不懂占星师的想法。”他其实也往这方面想过,但苦于没有更多的信息,只好无奈放弃。毕竟高塔万里之遥,远在天边。“他们做事没有逻辑,因为星象会昭示未来。我们这样的凡人只能根据现有情况判断,这是很不公平的。”
“你若是凡人,伊士曼就没有神秘生物了,爵士。”王子不禁微笑,“夜莺确实飞不到浮云之上,但克洛伊也不是没有同等的对手。”
歌声停下了。书房中转眼只剩下诺曼和伊斯特尔。这位王党的支柱一言不发,仿佛在品味王子话中透露出来的东西。
“殿下,我必须提醒您。”诺曼缓缓开口,“神秘支点间的关联只会比我们想的更深。但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原本的大同盟分裂,可他们依然以另一种方式统治着诺克斯的神秘领域。作为曾经的军团长,我不建议利用我们并不熟悉的武器对敌……稍有不注意,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我明白。”王子喝下一口酒,深紫色的液体在杯子中旋转。“这也是你与我姨妈的分歧之一吧?”
“四叶公爵对她的能力有信心。”诺曼却更谨慎。先王在世时,曾戏称自己的军团长属于“盾之军团”。“她什么时候没有信心过?”
上个月的亡灵之灾让疾影军团失去了军团长塞万提斯,但说实在的,这对骑士们的影响仅止于失去了一位战友而非领导者。特蕾西才是他们的首领。诺曼自问没有她那样的统帅天赋,早在断剑革命时期他就知道了。
“可她的信心也有力量支撑。冰地领的银鹫军团面对她的骑士时不堪一击——那是守卫南部边疆的军队,抗击雪人和神秘生物的精锐军团。她不用借助守誓者联盟的力量也能将他们战败。”
伊斯特尔反问:“你以为我借助守誓者联盟的力量对付克洛伊?像我姨妈一样?”他摇摇头,“王国列车的计划不了了之后,伊士曼与守誓者联盟的进一步合作就已经中止了。老实说,我不认为这完全是坏消息。”
难道他的消息另有来源?诺曼怔了一怔。高塔的同等存在并不多,他立刻找到了答案。“是巫师?”但寂静学派与联盟没区别,都不是伊士曼能了解的武器。
“他们主动来找我,要求建立一定程度的直接联系。是寂静学派,不是盖亚教会。总主教不情愿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后,一整天都没给我好脸色。”
“什么时候的事?”他竟完全不知情。
“就在法夫坦纳使节团抵达王都那天。我缺席了宴会,正为这个好消息。”
诺曼还以为王子的身体不适确有其事。“你早该告诉我的,殿下。”他懊恼现在才得知消息。雄狮若是知道那群巫师就在铁爪城,想必会更早离去。
“不,幸好我没这么做。”伊斯特尔王子却说,“雄狮追踪他的学徒而来,正是因为黑巫术失去了她的踪迹。你这么说只会激怒他。”他知道诺曼爵士的打算。“而且寂静学派的橄榄枝不是无条件的,我近些天一直在考虑。”
由于抗拒,诺曼没第一时间问相关内容。“他们给出了什么条件?”
“与联盟相比,寂静学派还不算太过分。也许是看在盖亚教会的份上……福里斯特那个老东西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结果说出的话却是希望伊士曼能给苦修士们提供些冒险者的情报,顺带着城市间矩梯的通行便利。”伊斯特尔又喝一口葡萄酒。
“只有这些?”诺曼问。
“只有这些。既没要钱也没要人,不是很好吗?看来寂静学派是要在伊士曼境内的神秘之地进行一些大动作,反正不会妨碍王国治安。”
这些苦修士如果没有脑子进水,就说明那个神秘之地意义非凡,否则他们不需要与王子商量。也许他们的目的不是神秘之地。可除非去问雄狮罗奈德,诺曼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准确的消息。“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不多也不少。口头上怎么承诺都行,但伊士曼毕竟还是苍穹之塔的属国。这有好处也有坏处。”伊斯特尔说的很含糊,但诺曼听得懂他的意思。要是另外的中立国,寂静学派不大可能给出同样的诚意。
虽然是这个道理,可诺曼还是很难对克洛伊塔抱有感激之情。这本就是高塔的责任。那帮占星师应该为属国提供保护,而不是派个要命的巡察使者弄得王国上下提心吊胆。王国紧急议会上,贵族们将威尼华兹的神降事件的损失归咎于老上司光辉议会,但诺曼认为克洛伊塔也是同等的麻烦。他受够了接连不断的神秘灾难,然而伊士曼根本无法拒绝神秘支点的“请求”。
“多在哪儿?”他问。
“物质补偿。”王子告诉他,“伊士曼会得到魔文学的知识。库鲁斯向我保证一旦消化掉它们,足够我们将铁爪城的矩梯进行一次全方面的升级。下次特蕾西姨妈到王都也许不用乘车了。”库鲁斯是诺曼的副官,也是他的学徒。
诺曼想象了一下早晨四叶公爵到王宫参加早会,晚上再通过矩梯离开的景象,忽然觉得这种馈赠不要也罢。我宁愿她在路上多耗几天。“确实不少。”他不是很情愿地承认。
“矩梯的重要性无需解释。”伊斯特尔说,“不过我想这对你也有好处。”诺曼是宫廷魔法大师,他的职业方向正好对应魔文学。
“感谢您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王子殿下。”
“等我变成老头子的时候,我相信你多半还是这个模样。”伊斯特尔调侃道。“我需要你的辅佐,诺曼爵士,直到你老得走不动路。但愿你的后代不要为此抱怨。”他亲自为劳伦斯·诺曼倒了满满一杯酒。“我知道你接下来还要问少在哪儿——”
“我不会问。”诺曼说,“寂静学派给得东西再多,也不是我们正缺少的。我也知道答案。学派巫师不会支持我们脱离苍穹之塔……不会公开支持。”
“但与我们接触的是学派巫师,而非只有盖亚教会。这是不小的进步。”
说到底,我们没法自己选择自己的上司。因为伊士曼在人类国度中毫不起眼,根本没有话语权。如果伊士曼是宾尼亚艾欧上的帝国,恐怕神秘领域也会另眼相待。诺曼为先王感到遗憾,沃森二世发起渡鸦战争的目的正是为了伊士曼的未来,然而他被阴谋迫害,死在了原本莫托格的王都白峡城。倘若沃森二世还活着,伊士曼决不会固步自封,沦落到在几个神秘支点间辗转。
他强迫自己停止想象。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已经死了,女王统治王国……如果弗莱维娅旁听政务也算统治的话。对王党而言这姑且是好现象。不管怎么说,王子殿下还活得好好的,伊士曼就有希望。“还好我们的总主教大人没趁机要求调动更多十字军入境。”
“他应该很想这么做,但单凭教会的收入恐怕无法承担供给。好了,你既已表态,明日我就回复总主教。”风吹起窗帘,书房里的夜明珠幽幽闪动。伊斯特尔站到窗前。“诺曼爵士,我希望你能监视那些苦修士的动向。”
寂静学派既然提出了正式的外交申请,就说明他们不会隐藏行迹。诺曼清楚伊斯特尔更想掌握的是神秘支点间的秘密。必然有秘密。神秘组织不约而同地行动,一定有什么缘由。
“我会注视着巫师,直到他们离开伊士曼的土地。那个学徒我也会继续派人去找。”黑巫术阻断了雄狮的追踪,这件事很有趣。它会是苦修士们的目标吗?
“两者之中,那学徒更关键。”伊斯特尔告诫。他的眼睛如夜明珠一般,闪烁着冷幽幽的深色光。“我确信寂静学派的动作与神秘有关,或者雄狮要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失踪的学徒。这些神秘生物眼里只有神秘和魔法。遗迹。诺曼爵士,我们都清楚雾精灵到冰地领也不只是祭拜祖先。既然伊士曼现在成了观光旅游的好去处,那我们也没必要故作冷淡。”
“他们的收获我不敢确定,但我们必然不会空手而归。”诺曼向他保证。
有了寂静学派的援助,王国的可能获得的好处尚不明显,但王党明显能从中获益。弗莱维娅女王身体康健,也从不会对不明白的政务胡乱插手。然而伊士曼需要的是一位强大且锐意进取的伟大君主。只有伊斯特尔·塔尔博特能做到这点。在他的带领下,伊士曼一定能摆脱困境,恢复开国君主克罗卡恩时期的辉煌盛景。
这是王党的未来,诺曼心想,而我的使命是成为他的羽翼。这个念头令他感到荣耀。先王的血脉在尚且年轻的后裔身上觉醒,而诺曼肩头的宝剑沉若千钧。他愿为这份信任付出生命。
第二百七十二章 环保主义者
“我有点晕船了。”刚从台阶上走下来,尤利尔就对指环说。
阿兹鲁伯安排送他到微光森林的船只名为“人鱼之歌”,吃水很深,载满旅客。尤利尔怀疑这是一艘货船,即便船上女侍和贵妇们的香水味让他很想跳河游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他在金雀河的晨雾中望见拱形闸门缓缓升起,水流激荡咆哮,船只乘浪前行。大小黑色的人影在瞭望塔上穿梭,很快成了远方的米粒。他在颠簸中回到房间,玻璃还在簌簌颤栗。
“你看到仓库里的货箱了吗?”他问索伦。
你以为他会单独给你安排一条船么指环反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在装模作样?“我看到了秘银,就在某个箱子里。”他不是故意偷看,但无论怎么阻隔,神秘的波纹都很难躲过他的眼睛。这源于恶魔的力量再次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令他十分不快。无名者们藏匿行踪的本事个个登峰造极,这不是没有缘由的。尤利尔花费好大的力气才摆脱开巫师送他上船时跟上来的两个女孩。说实在的,他觉得雄狮阁下的做法肯定给伊士曼人带来了某种意义上的误解……而且他该打听一下,我对这类女孩不感兴趣。
戒指噌的一下,带着他的手指砸在脑门上。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你疯了?我说了能怎么样?”尤利尔赶紧放下手。
去找他们索伦命令,然后还上欠债。否则你就等着做债务奴隶吧
就口吻而言,戒指总有本事将胡话说得像真的一样。债务奴隶是凡人中的最下级,连流浪汉和街头苦力的地位都比他们高。这些人往往是犯下大错却又罪不至死,治安官便将他们撵出去给新人腾地方。“等到布鲁姆诺特我会还你的。”尤利尔敷衍。我又不会赖账。
那你得加上利息
做梦去吧。“在借贷前你没这么说,所以后加条件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我们的箴言骑士开始据理力争了,瞧他那吝啬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忘记到微光森林的路要怎么走了
等等。我从来就没记得过……尤利尔开始后悔揶揄它了。“找到罗玛可不只是我的意愿。”他绞尽脑汁,搜出一个理由。“你要是拖后腿,不用乔伊,就连海伦女士都会找你的麻烦。”
……威胁奏效了。我该要求你以自己的火种起誓,就像高塔的试炼那样银指环不情愿地指出方向,知道吗?火种起誓是先民时期流传下来的契约魔法,违背诺言的人会下地狱
那无名者应该很乐意违诺才是,他们在地狱里的日子或许更好些。“放心,我一向有借有还。”尤利尔说。箴言骑士违背誓言的下场他隐约能通过誓约之卷感受到,那就是从此失去女神的眷顾,神秘职业也不会再接受他。然而他也清楚这个“违背誓言”的真实含义并非诚实守信这么简单。
阿兹鲁伯说“人鱼之歌”是六指堡最快的船,能在一天内从西境和铁爪城间往返。他的夸口并非没有凭据。流水之庭到微光森林大概有四叶领到威尼华兹那么远,但尤利尔仅仅用了两小时,就看见了远方茂密的树冠。“这艘船将载你到‘黄帽子大道’为止,我们一贯在那停船。”巫师告诉他,“如果不是距离森林最近的小镇没有设置矩梯,你还可以更快抵达。”
黄帽子大道不是人为开辟的道路,因此路面相当崎岖。虽然尖石和长在路中央的树木都已被经行的旅者清除,但尤利尔还是在歪斜的路牌前驻足了好一会儿。某个死人的脑袋钉在一棵显眼的树上,他脖子上的木牌用通用语记录了他的生平——在冒险途中死去的未知姓名的人。似乎他生命的分量只等于一块日渐腐朽的木头和皮包骨头的尸体的总和。
冒险者的生活充满危险。尤利尔忍不住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动手安葬尸体,因为索伦说某些冒险者生前一文不名,便宁愿死后留在这里,只为了给后辈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警示。有人为他们撰写墓志铭,以示尊重。
越过尸体又走了几分钟,微光森林似乎近在咫尺,路人也变得更多。尤利尔从路遇的商队里买到两壶水,其中贩卖水果的人还极力推荐他的酸梅。有的佣兵团会走这条路。一个佣兵说他们只在炎之月结束后才来,尤利尔问他为什么,这家伙指了指金色的落叶。“在炎之月它们是绿色的,老兄。”他朝学徒挤眉弄眼,“因此我们管这条路叫‘绿脑袋大道’。”某个苦修士在路边冥想,对行人不理不睬,两条蛇在他的袖子里向外窥探,并咬伤了一个以为他在睡觉的小偷。当赶着一辆没有马的马车的马戏班超过商队时,有人向穿暴露皮衣的驾车女郎吹口哨。她一眼都没看他们,挥舞皮鞭抽打空气,目光在佣兵们身上一扫而过。
然而等尤利尔真正走到小镇,太阳已升入头顶。露西亚将无数阴影驱逐出房屋和青草的缝隙,嘈杂的种类也变得多起来。好在微光森林的凉爽覆盖了镇子,让尤利尔稍微能忍受这里的臭气和噪音。
你的悬赏有人接吗索伦问。
“目前还无人问津。”尤利尔并不气馁,“我想先了解一下那冒险者,就是跟罗玛同行的那个人。”他熟门熟路,钻进冒险者酒馆。“给你点杯酒赔罪如何?”
指环不理他。
这里的环境还算凑合,大约是冬青镇的酒吧水平。老板是个生活职业的神秘生物,脸长得有点像猞猁,话却跟松鼠一样多。当尤利尔问他问题时,这家伙的眼珠子猛然变得锃亮,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生意。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窝蜂围在学徒身边。他们炽热的目光充满诚恳,然而都是朝着他手里的阿比金币投去的。
“盖亚在上,我现在对安川先生的了解恐怕比他自己都多。”等尤利尔在老板手上付了钱,冒险者才转换目标,跟酒吧老板讨价还价去了。学徒突然发现,其实受冷落不是什么坏事。“真是出人意料……罗玛小姐是怎么认识一位高环冒险家的?”
问我的话,她可能卖掉了自己的雪花戒指用来雇佣冒险者。她有两枚指环
一点也不。“会有人敢买克洛伊的雪花戒指吗?”
你得承认总是有人胆子大过脑子……而且这玩意的工艺并不简单,黑市里的价钱还不低呢
“拉森先生会生气吗?”尤利尔估计了一下索伦的价格。如果得到了乔伊的准许,这个格森先生大约可以卖出天价来,而我也会成为交易市场的传说……
说实在的,他生气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吓人。否则天文室就不需要副教授了
克洛伊天文室的教授等同于外交部的部长。尤利尔试图想象“艾恩之眼”阁下发怒的模样,但脑海中储存的形象很难支持他作此联想。真该让乔伊向拉森先生学习微笑。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抓住了目标的行迹。“那位高环冒险家带罗玛去了微光森林,有人看见过他们。”尤利尔想不出罗玛有什么理由到那里去。问题肯定出在她的旅伴身上。“据说那位冒险家曾屠戮过一整个村庄的凡人……他违背了与他们的雇佣条约,因此才试图杀人灭口。这是真的吗?”关于传奇冒险家安川,尤利尔了解到的信息实在不少。冒险者们很乐意讨论他,他们的故事大同小异:高环的风行者,背着巨大木弓的异乡人,死去的村民和他妄图掩盖的丑恶秘密。
冒险者的话,不比婊子的爱情、报纸的八卦更靠得住索伦轻蔑地说。
“人们都这么说。可这些谣言若只是谣言,他为什么还放任它们败坏自己的名声?”尤利尔不明白。
这世上的名声不都是自己赚来的,学徒。等着瞧吧,在下个村镇你听到的版本会更离谱指环还给他出主意,你甚至可以问白之使的事。想知道高塔的巡察使者在冒险者们眼中印象如何吗
这个建议拥有难以想象的诱惑力。尤利尔知道导师在高塔受到的“敬畏”,恐怕冒险者不会给出更好的评价。但将念头落实到行动后,得到的结果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你猜错了从尤利尔的表情中,指环能看出他的认知已经裂开了。
要开口时,学徒破天荒喝了口蜜酒。迷惑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也许我弄错了,或者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见鬼了!他跟这个词完全不沾边啊?
还是有那么点类似的索伦把杯子搅得直晃。冒险者的固有印象很难改变,但也很容易扭转……这取决于他最近做了什么
“可他们认为白之使是一个环保主义者!环保是什么?”
……
看来版本更新了指环评价。
第二百七十三章 寻觅
尤利尔不明白这个外号究竟从何而来。“莫非我的导师倡议克洛伊塔对污染进行治理了?”要不是看报纸,尤利尔根本不知道污染被赋予了新含义。自从伊士曼王国与守誓者联盟达成协议建造一号列车,一系列新名词就传播到了伊士曼。据说某些贵族到接下任务的地质局抗议,还往建成的铁轨上丢垃圾。学徒没看出来他们的做法哪里环保了。
我倒是听说森林种族与守誓者联盟发生争执,就是因为炼金术工厂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你说的森林种族指哪一个?”
大部分是德鲁伊,少部分是自然精灵指环写道,原本自然精灵被叫做绿精灵,但后来他们改名字了
我大约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尤利尔想起那条拥有两个名字的路。“表世界里也有人反对修建铁路,他们认为这会使土地受损,长不出麦子从而引起饥荒。”
这不干铁路的事,那些人活着才会引起饥荒酒杯叮当作响。你不会想象到这种荒谬的言论在神秘领域升级了。矩梯无法普及,铁路的出现对凡人意义重大。结果圣瓦罗兰和守誓者联盟为凡人们可能制造出的、两个魔法就能净化的污染闹得不可开交,而最需要清理的雾之城圣卡洛斯却无人问津
因为精灵不住在天上。学徒心想。雾之城的状况他有了解,但圣瓦罗兰却是神秘中的神秘。尤利尔记得这是个森林种族的神秘组织。它存在的岁月比苍穹之塔还要久,也是千年前最后一个加入圣米伦德大同盟的神秘势力。绿精灵和德鲁伊是它最出名的成员,但索伦说圣瓦罗兰还包括龙族。
在宾尼亚艾欧,尤利尔目前只听说过邪龙温瑟斯庞,和时间之龙阿克罗伊德。二者都是传说和歌谣里的常客,区别在于前者真实存在,后者只出现在谚语和睡前故事里。诺克斯的故事与表世界不大相同,但对凡人而言都是一样的。时间之龙也只是神秘生物的荒诞想象,类似的事物还有诸神和天国,以及凡人王国莫名其妙的环保问题。
“圣瓦罗兰在哪里?”他不禁问。
当然在森林里指环说,而且就在微光森林。你没听见之前那黑巫师的话吗?有一队商旅就在森林附近遭到了袭击。我打赌是那些森林种族干的
“是守誓者联盟的商队?”
不一定。圣瓦罗兰是个极度排外的组织,他们会攻击人类和一切非森林种族,因为在加入大同盟前微光森林曾是人类的狩猎场和捕奴地
尤利尔吃了一惊。“会有人敢这么做吗?圣瓦罗兰有龙族。”
这是他们的内部问题。你知道为什么龙族不出名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因为它们很少在人前露面?”
因为在加入同盟前,自然精灵与龙族也是死敌
“那他们怎么能在圣瓦罗兰……呃,也说不上和平共处。他们是怎么能同处一席的?”
有外敌的时候,一致对外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指环告诉他,邪龙入侵时,诺克斯神秘领域不也空前团结起来了么
尤利尔想到克洛伊塔外交部中的矛盾。“确实如此。”
圣瓦罗兰与守誓者联盟的分歧还是近些年的事。在那以前,雾精灵也与他们不对付。反正精灵都不好相处,你记住这个就够了。只是圣瓦罗兰的做法毫无神秘组织的气度,也更招人厌
没想到堂堂神秘领域的传承支点,竟会像街头小贩一样为了摊位厮打。看来与这帮希瑟信徒打交道时,我该尽量少说两句,就像面对雾精灵埃兰诺尔伯爵那样。“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这么评论白之使?”这个问题让尤利尔牵肠挂肚。
你怎么不再去打听呢
于是尤利尔又去要来一杯酒。他坐回到椅子上,重新戴上指环。“是圣卡洛斯。”他说,“雾之城动乱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我该想到的,答案真是令人失望。不过要我从伊士曼的冒险者口中得到情报,你的用处只是陪我聊天吗?”
一直是他主动联系我的索伦辩解道。
而你不敢骚扰乔伊。尤利尔没见到过戒指在使者面前胡闹,银指环专门挑人作对,绝不会自讨苦吃。说到底,也许这家伙并不笨。“我现在相信,这世上的名声不都是自己赚来的了。然而不管这位安川先生有什么苦衷,我都不能让他继续和罗玛进行冒险了。找完高塔的孩子,我还得去找教会的呢。”
他本想雇佣一个冒险者当向导,但微光森林先前出了事故,一时竟无人接下委托,仿佛他去的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样。
你的报酬不足以让他们卖命索伦指出。
“我仅仅要求他们带路,不可能溢价太高。”而且不进入森林基本没危险,只是这帮家伙连靠近都没胆子。尤利尔的失望毫不掩饰。“为什么冒险者们不能像考尔德先生的佣兵团一样勇敢无畏呢?”
因为后者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什么,才有资格追寻梦想
“当冒险者不去探险,那他们干嘛要当冒险者?神秘生物比凡人更强大,他们赚钱的办法可不少。”
是你说的,神秘生物更强大。因此他们与凡人一同工作,会被认为是件丢脸至极的事。往往有人选择平凡的生活,便视作放弃了冒险者的一切优越条件
“这很荒唐。”他说。
世界就是这么荒唐,人们关心荣誉和肚子,还有名人的八卦跟赎罪券更便宜的信仰。有时候他们为某一个东西而放弃另一个好像它们不能兼得,甚至将其作为世间的真理。比如人的确不可能既生又死。但这是他们不愿意动脑想个好理由的缘故。如果你说魔法和诅咒可以达成效果,或者干脆把两个概念互换作用,再编个新的出来,比如半亡灵什么的——有些笨蛋也会相信。人在欺骗自己的时候最容易相信谎言,正因为他们不管谎言叫谎言,而叫愿望。尤利尔,人的愿望就是世间的真理啊索伦嘲笑道。
“提醒我在做决定时考虑一下别人的愿望。”尤利尔感叹,“也许这样我的选择会更睿智。”
微光森林成了比教会地牢还危险的去处,他好不容易在城门口逮到一个甘冒风险的家伙,讨价还价的过程又令他大为头痛。这村庄的名字跟森林一样,森林旁也有无数个叫微光的村庄,教人分辨不清。但尤利尔觉得“微光”很适合他们。“我们的契约牢不可破。”学徒向这名临时导游再三保证,并提前支付了报酬,对方才勉强答应下来。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冒险者的胆怯并非没有原因。正午的微光森林还被浓雾覆盖,地上铺满稻草般枯黄的针叶。森林外围都是高大的油松,头顶枝丫层叠,鬼影重重。就是尤利尔也觉得阴森可怖,更别提那些冒险者了。当他跨入雾气时,若有若无的嚓擦声四处涌起,波纹般扩散远去。见此情景,带路人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这里不太对劲。”尤利尔不禁压低嗓音说。
微光森林可以算做神秘之地,只有森林种族和相关职业的神秘生物才会在这里觉得自在指环告诉他,你最好提起警惕,看清脚下的每一步
“风行者是森林职业吗?”
不完全是。自然精灵是宾尼亚艾欧上最优秀的弓箭手,这个职业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但风行者与骑士一样,都有许多细小的分支
关于森林职业,尤利尔的全部印象来自于德鲁伊埃兹·海恩斯先生。至于他在布鲁姆诺特盖亚教会分部遇到的风行者,也仅仅是受人操纵的傀儡。他不确定青之使的魔法可以将傀儡的力量发挥出几成。“罗玛小姐深入森林里了?”
没人知道。冒险者安川与罗玛进入了森林,是其他人目击到他们的最后一面雾气凝结变幻。我最后提醒你,早在你上船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微光森林很不安全,但对你来说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于环境。安川是高环神秘生物。在靴子谷也就罢了,你觉得罗玛会在森林里与安川分开吗?那样她死得更快
“我不了解她。”尤利尔回答。我也不了解那个冒险者。“阿兹鲁伯先生已经将消息通知了雄狮阁下,铁爪城和六指堡间肯定有矩梯。我不用浪费时间等待,最好他们也不要等着。”
那就祈祷吧,看看你们到底谁先遇上谁雾气一下飞散。
它不明白我的想法。尤利尔拨开一丛叫不出名的灌木,点点微光在草叶间闪烁。这些是微光森林的元素生命,但没什么智力可言。它们像沙粒一般被浓雾的海浪推开。说实话,我自已也不太明白。他很想责备罗玛的行为,然而在别人看来他们俩现在的目的和做法都无甚区别。想这些没什么用。尤利尔发现自己思考的时间比行动更多。是时间,时间让我焦虑不安。
第二百七十四章 魔法植物林
微光森林占地广阔,而尤利尔对目标的行踪完全没头绪。罗玛与安川接下任务后到这里来只是一种可能,也许她是为躲避追踪,或者干脆是被后者胁迫。
他衷心期盼不会是最后一种情况。在与圣骑士长莱蒙斯战斗前尤利尔对神秘了解尚浅,如果说有什么能将他通过胜负建立起来的粗糙概念打破,那就绝对是乔伊的训练课。正如指环索伦说的那样,他现在面对高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只要我念出一次冰雪王冠的魔咒,尤利尔心想,这次旅程便到此为止了。
圣言唤起的确能让他使用任何知道咒语的魔法,可依旧需要他自己的魔力和身体来支撑神秘降临。毫无疑问,在没跨越亡续之径前尤利尔的下场不会比之前神降事件时更好。他的神术水平不干圣言唤起的事,因为这是个职业带给他的魔法,而非神职者被信仰赐予的力量。
越往深处走,树叶的变化越大。针叶林渐变成阔叶,气候也渐渐温暖。黄帽子大道在铁爪城偏南的位置,森林的一块半岛则挤压在两者之间。因此尤利尔虽然没法通过太阳辨别方向,但仍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北前行。我只能在外围转转,不可能翻遍这里的每一块岩石来找人。这个念头使他有意识地纠正路线,以免在绕开某些神秘生物时误入歧途。
标示方向的箭头在空中盘旋。索伦一闭嘴,森林就显得寂静。比起城镇里的吵闹,这份寂静未必不是享受,但尤利尔自打离开布鲁姆诺特就忍受着索伦的冷嘲热讽,一时间静了音竟不大习惯。湿润的空气无比粘稠,密布着令人不快的因子。“说点什么吧。”学徒尝试着注入魔力,唤醒银指环。
可索伦还没反应,他身后却传来了动静。开始尤利尔以为是松鼠或獾,因为它并不是落在地上的脚步声,而是浮于空中,大约两英尺的高度处。脚步没那么轻,呼吸也不可能这么重。这声音让尤利尔想起高塔中与埃兰诺尔伯爵见面时,听到的稍微有些刺耳的摩擦声。他屏住呼吸,捕捉寂静间隔的异动,手指悄悄握住剑柄。是森林里的野兽?神秘生物?绿精灵?
尤利尔放轻脚步,将自己隐藏在一株金叶女贞后。但当声音近在咫尺、他撞开树丛拔剑出鞘时,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
学徒四下扫视,没放下警惕。“索伦,你听见——索伦?”他突然意识到戒指一直没作出回应。
有种惊悚的凉意直入脊椎。尤利尔盯着眼前白雾凝结的方向箭头,下意识一剑挥过去。雾气砰得一声散开。“索伦。索伦·格森!你怎么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林间幽寂无声。
看来不是索伦。尤利尔不知道这枚象征着高塔最高炼金成果的夜语戒指出了什么问题,但先前指路的箭头多半不会引他走向正确的路线。某种东西影响了索伦的魔法。他断定。索伦的魔力源自乔伊,它能凝固水和水汽,对纯粹的气态物质并无掌控力。然而那霜字箭头散开了……我现在是在哪儿?
一定有人知道答案。“是谁?”他握紧剑刃,脑海中浮现商队在微光森林遇袭的消息。“我只是个冒险者,没有恶意,同时不介意与你谈谈。倘若这是个误会。”他边说边退,“请出来见一面。”
除了愈发浓郁的雾气,林木间无人回应。尤利尔能看见红松主干表皮裂成鱼鳞状的花纹,蕨草和鼠尾叶下微光闪动。他尝试着向前走,雾气淹没了脚下苔藓跟岩石上的大片地衣,落脚处十分松软,他忽然记起这里有两株蘑菇。
我不能再乱动。即便用神术提升感知,他的视野中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尤利尔被迫用长剑试探前方,否则他会绊倒在石头或树根上。方向和索伦的情况都是未知,他不敢前进,只好后退。
他每走一步,雾气就被扰动一下。尤利尔经过一棵云杉,刹那间听到一声窃笑,然而当他转过去时只看见个浅浅的棕色树洞。有人在恶作剧?会是谁?
绿精灵没什么可说的,但森林里还有好些东西。元素生命遍地都是,人们称呼其为草籽妖精,它们大多无害,却也能钻进人的口鼻和喉咙。虽然草籽妖精智力低下,但它们的皮肤表面遍布着对人类来说不可食用的毒素。尤利尔在白雾中看不到光亮,这些草籽妖精都被吓跑了。倘若知道它们害怕什么,我就能分辨出隐藏的敌人……
可他来不及考虑更多。剧烈的动作带动大片雾气,它们飞旋着组成箭头,要他向前。尤利尔再退后,却撞在一株刺柏上。这玩意原来是在我身后吗?他边想边出剑,劈断阻挡的枝条,却留下了箭头。
尤利尔自问没本事砍断森林里的每一棵树,于是他尝试交流:“你要我向前走?那里有什么?”但这样的问题得不到回答。他只好打散雾气,硬着头皮往前走。微光森林有许多神秘之地,但学徒没听说过有哪个神秘之地的特征与雾气有关。而且这一片微光森林位于伊士曼境内,里面居住的自然种族就像血族一样不成气候,与人类的冲突也只在小范围内有影响……没道理我会碰到一个圣瓦罗兰的精灵祭司。
向前的道路比来时更好走。尤利尔没看到有哪棵树撒腿跑起来,但他一不注意或转移目光,它们的位置就不动声色地发生了改变。他凭借低得可怜的能见度摸索,也没被任何一块石头或浅坑绊倒。雾气也在变浅。他发觉自己的大腿“浮出水面”,紧接着是膝盖和束紧的裤管,以及经历了三座城市的脏兮兮的皮靴。但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没变得正常,反而愈发幽寂起来。
尤利尔考虑是否要用灵视来探探路。他本该在进入森林前就这么做,但一天两次的机会使他迟疑了,利用誓约之卷恢复魔力的痛苦过程则是最后的砝码。说到底,他宁愿深陷神秘之地的危险也不想面对神秘的反噬。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太阳光的影子也看不见了,雾气彻底消散。周围的树木高大伟岸,粗壮的枝蔓盘根错节。草籽妖精不见踪影,土地苔藓覆盖,其上又铺满逐渐在森林的呼吸中腐烂的落叶。深绿和火红交杂的林叶间,虫语和鸟鸣开始重现。
即便如此,尤利尔也注意到此处环境有些不太寻常。
椴树下长着古怪的植物,有些他能认出来,有些则完全没见过。他看见五叶冬和鬼脸花,这些都是魔法植物。许多花朵长在没有苔藓的泥地,犹如玫瑰尚未开放的花苞,但不论是从颜色还是质地来看,这些花儿都给人一种奇异的皮肉质感。它们的花苞顶端是红色,脉络呈青紫。
当尤利尔走过它们身边,花苞便颤栗起来。学徒赶忙退后,撞上悬垂着的茂密气生根。花苞在他脚前自外而内地绽放开,仿佛女人张开无数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它最外层的瓣膜不停打开,最终盛放成一丛密密麻麻的肉瓣海葵。在尤利尔眼里,就连死人手指也没有这玩意儿一半恶心。
某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快学徒发现,这种植物的花蕊里藏匿着一颗同样鲜红的眼珠。他再也克制不住,在“万众瞩目”之下打了个寒颤。
好在迂回前行是被允许的,尤利尔立刻绕开这些“手指海葵”。他注意到一枚拳头大的白松露,许多在缝隙里蹦跶的古怪菌藻,还有蛇一般纠缠在一起、没有寄生主体的菟丝子。后者挂在树上并散发出甜美的气息,装作自己是个蜂巢。尤利尔尽可能避开它们,不行就用长剑砍断。冰霜在植物的伤口飞速蔓延,倒也没让这些东西有什么异动。
在路过一片会融化的蕨叶丛后,尤利尔见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径,沿途栽满紫豌豆。比起花朵和跳藻,豌豆们很安静,但学徒没法忽视它们肚子里彼此挨挤着的呈正八面体的种子。也许它们都是神秘植物。道路空旷,但尤利尔不知道自己如果在小径上后退,是否会一脚踩到之前的“手指海葵”上。
小径尽头通往一个斜向上的深洞,似乎是兔子或狐狸的住所,但尺寸肯定不对头。尤利尔没见过熊,但他估计体型在正常范围内的熊是不可能钻进去的。事实上,它有学徒身量的三分之二那么高,人可以低头进去,矮人连低头都不用。洞的开口与地面呈六十度,足以防止雨水流进通道里。两只蓝知更鸟停在洞的边沿,歪头看他在原地迟疑。
“看来我是非进去一趟不可了。”尤利尔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决定不仅是情势被动促成的了,出于好奇,他也想一探究竟。
灵视
洞内不方便挥舞武器,尤利尔便换上了短刀。他摸了摸侧壁,发现泥土并不潮湿,但很有粘性。也许我能徒手爬上去。尤利尔点亮火把,它在洞**燃烧得更旺了。他察觉自己的手脚不自觉的动起来。这种感受他相当熟悉。
第二百七十五章 黑兔子丘
森林深处的神秘洞穴不是兔子窝,罗玛眼前的山丘才是。她看到草丛里不时竖起的长耳朵,肚子忽然响亮地叫了一声。“我饿了。”她宣布。
“那就自己动手。”安川说,“可你等到天黑时也不会逮到它们,只会更饿。这些兔子跑得比你的箭还快。”
“我会拉近距离。”小狮子不信。
“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别小看这些兔子。你们狮人在草原上是王者,但若是狮人们将这种兔子作为唯一的食物来源,恐怕王者也只有饿死一途。”安川告诉她,“我们管这里叫黑兔子丘,也只有在这里你能有逮到它们的希望。往常你在森林里看到一只黑兔子——我是指会魔法的那种——就仅仅能看见它一眼。它们的听力比正常的野兔更优秀,但最突出的还是速度:你如果看见它了,就说明它能听到你的脚步;而要是你打算开弓,它会在你的视野里直接消失。”
直接消失。罗玛半信半疑。“也许它很会藏罢。万一它撞死在树上怎么办?”
“不是藏,是跑出你的视野范围。黑兔子的魔法能带给它们非凡的极速,是你们学徒望尘莫及的神秘运用。”安川解释,“我听说过有人捡到撞死在车轮上的黑兔子。”他的微笑中似乎不止有揶揄。
罗玛只好开动脑筋。她记得他说的是黑兔子的魔法。“它们竟然会使用魔法?”
“黑兔子是最低级的神秘生物。它们不用点燃火种,天生就能运用魔力……然而不点燃火种,神秘度就无法提升,阶级便永无进境。”由于近些天对小狮子的了解增加,安川已经知道她会根据自己的回答再问出什么问题了,他索性一并告知。
“我的试炼是射中兔子?”她数了数自己的箭支数目,“十次机会。”
“还要我说几遍?你不可能凭一支弓箭抓到它。试炼内容的确是命中任意一只黑兔子,但却只有三次机会。”
“为什么是三次?”
“你只有十支箭,我需要你一次控制三支箭。多出来的一支随便你玩。”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学过一次射出多支箭!”她尖叫,“你却要考我这个。这不公平。”
“只有箭雨才是命中黑兔子的唯一方法。”
他是在开玩笑。罗玛断定。他明知道我一支箭都不一定命中,更别说同时发射多支了,这种高级技巧的熟练度可不是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能弥补的。我碰弓箭才一星期。“我宁愿用爪子。”她发脾气。
“你还不如用你的戒指呢。”但安川不在意她的愤怒与否。“这不是一种技巧,罗玛,你已经会打移动靶了。”小狮子在两天前命中了飘落的树叶。“我要考验你的是预判的能力,不是你的精准度。”
她完全不相信。即便是箭雨,也都以命中目标为首要条件。赶路期间短暂的间隔使她必须集中精力于少数几项最基本的射箭技巧,而这些技巧每一项都是为了箭支的精准而服务的。“如果我一箭都碰不到它,更多的数量又有什么用?”
安川望向她的目光充满无奈。“你偷懒时的机灵劲儿都上哪去了?就战斗和捕食而言,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狮人。”这话有些伤人,但风行者自己似乎没觉得。“我们用箭和弓战斗。”他试图让罗玛相信自己手里的弓弦就是利刃。“三支箭太少,可我想让你多来几次。等你见识过真正的箭矢雨幕,便会改变观点。但这不碍事。不过是几只兔子。你需要做的是判断箭的落点,用以造成有别于直接杀伤的效果。”
也许他说得对。罗玛不懂。我可能很笨。“不杀它们?”
“你之前其实想到过。用箭把它们绊倒。怎么样?”
她刚想问这是否与陷阱有关,但忽然意识到他话里的真实含义。“预判和绊倒。这些兔子不会急转弯?”
“你来试试就知道。”
于是罗玛爬上树,在最粗的一根枝干上拉开弓。我有优势。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手里的木弓绷得很紧,但罗玛可以轻松拉满它。在一次中距离的射靶练习中,她曾一箭贯穿木靶。
箭矢犹如星光迸射,但却是飞散溅落的火星。一只黑兔子正朝前猛冲,箭支在它身后炸出土块。这家伙抖抖皮毛上的土,扭头钻回了地洞。
“这是你坚持试炼的结果。”安川站在树下,面不改色地告诉她。“迅速只是高效的一部分,绝非等价。”
“你想让我放弃,但你做不到!”我已经知道它们跑多快了。她呲着牙弯弓搭箭。不管同时搭几支箭,我只需要把控其中之一。
嘣得一声,弓弦震动空气。这次另一只归家的兔子受了惊,它如光线般射进草丛里,卷起的烟土连它的短尾巴都摸不着。
“近了一点。”她的导师评论。
最后一次机会握在手里,罗玛不声不响,没有动作。需要休息的不止是她的手臂,还有心底的急躁。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她的手指抚摸翎羽。四支箭,一次机会。
风行者仰头凝视她的动作。“说老实话,罗玛,我同意你进行试炼本就因为你有机会通过。”他鼓励道。“想想办法吧,预判和精确其实是一回事。”
一回事。罗玛拆下扳指,抓了抓头顶的金毛。她感到脚趾几乎粘在一起,只好安慰自己新鞋子总是挤脚。我有什么办法?抓住兔子该用陷阱,而不是弓箭。
“你身上还没干吗?”她的动作让树枝晃动起来,安川责备她。
那块火石不是你给我的?罗玛本想这么说,结果这句反问在脱口前变成另一个问题:“黑兔子喜欢雨天吗?”
“不喜欢。”风行者眨了眨眼睛。“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没问题。小狮子甩了下头,仿佛太阳转了个圈。当又一只兔子悄悄探出脑袋打量情况时,她抽出所有的箭矢,一口气发射出去。金属箭头杂乱无章,拖着羽尾的阴影连成一片,咄咄扎进土丘里。
草叶被扯碎,石子四下乱飞,土雾下雨似的浇了满地。四支箭呈一个歪扭的s型插进草地,没有一支命中目标。一只黑兔子倒毙在最后一支箭后,古怪血腥味飘进罗玛的鼻子。
“它死了。”安川说。罗玛犹自不敢置信,他只好替她将那毛茸茸的猎物捡回来。“你瞧,它身上没有伤口。”
小狮子愣了半天,才手脚并用地窜跳下树。她想用手摸摸黑兔子的肚皮,但安川阻止她,要她看死兔子流血的口鼻。
“这是种有趣的生物。它们会被自己的魔法致于死地。”风行者告诉她,“黑兔子的魔法是直线距离上的极速,一旦遇到障碍,它会本能脱离高速状态来进行闪避。这都没什么。但它遇到的障碍越多,慌乱间出错的可能性就越大,直至达到魔法的界限。这时候黑兔子无法准确控制的魔力,就会把它自己的内脏撕碎。猎人们很早就发现黑兔子之所以群居,就是因为它们自己无法单独生存下去——森林里不会给缺陷严重的神秘生物留下空隙。瞧瞧吧,有时候数量确实会引起质变。”
“它是猝死的。”她彻底明白了。
“就是这样。你的试炼通过了。”他给了她金色条带,“现在你拥有了成为神秘生物的资格。但我得确信你做好了准备。”
“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风行者沉默片刻。“火种只是第一步,我相信你也明白。”
她当然清楚。金条带是环阶试炼,灰条带是职业的证明。罗玛不是为了成为神秘生物才与安川来到微光森林的。想要在十字军面前拥有自保能力,她需要成为风行者。“我记得火种试炼需要仪式,还需要一位阁下主持仪式,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今年高塔的火种试炼会是谁来主持?罗玛觉得多半还是外交部的青之使。
“仪式我也早有准备,不过主持者恐怕达不到空境水准。”安川说。“森林里的风行者很多,但你只认识我一个,因此只好将就。”
将就什么?这再好不过了。罗玛对火种试炼的了解没那么多,但她知道神秘度的重要性。主持仪式的神秘者境界越高,对魔法的支配就更容易。除了神秘支点这种级别的组织,神秘领域没有哪个地方能让空境作为学徒们火种仪式的主持者。说白了,这个魔法的效果是作用在一群学徒期的凡人身上,环阶生物同样也用得出来,甚至不用主持者都行——据说先民们就是这样获得秩序的力量的。区别只有成功的概率。
但比起高塔里那个“规矩和教条的化身”的青之使,罗玛宁愿接受安川的试炼。她在布鲁姆诺特就怀疑狄恩·鲁宾在她身上留下了魔法,因为小狮子头的一举一动他似乎都能察觉到,而且她精心准备的好戏也往往会被对方破坏。现在罗玛只要想起那张刻薄又恶毒的脸,就觉得胃里不适。
第二百七十六章 自然精灵的夜巡
当然,罗玛也给青之使造成了同等数量的麻烦。她从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有没有吃亏是一回事,冲突导致的彼此敌视又是另一回事,教育部早晚要将她安排给外交部成为学徒。导师人选多半是“雄狮”罗奈德·扎克利。她无所谓。只要不是狄恩·鲁宾就好。
现在,如果我拿到灰条带,回到高塔里就是货真价实的使者。罗玛边啃骨头边想。虽然她的年龄还不足以得到外派任务,但到霍科林和阿布罗兹当执法者肯定没问题,哪怕是圣卡洛斯她也能接受。不过在去属国之前,我得先回到草原一趟,见见母亲。
几点火星从篝火里跳出来,罗玛一缩脚,才意识到自己不用担心。“你说的神秘之地是怎样的?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安川正往兔子肉上刷蜂蜜。此刻天色已晚,落叶沙沙擦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脱鞋。”他头也不抬地说。“你是获得了金条带没错,但若火种试炼不成功,你连神秘之地都不用去了。”
“我肯定会成功。”她其实还有点担心,但不想说出口。“等我回到高塔,萨比娜会惊呆的。她想丢下我提前成为神秘者。不可能。我会比她更快!她的雪花戒指还在我这儿呢。”
“我总算知道你的另一枚戒指从哪儿来了。”
罗玛丝毫不尴尬。“我偷来的,没人发现。要不是拉森不在,我就把他的夜语戒指一并带走了。”埃伯利要比白之使的戒指索伦死板,但怎么说也可以指路。“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在微光森林,夜晚和白天没有危险度上的区别。但你必须保证自己精力充沛,以应对明天早上的火种仪式。”
“我现在也很精神。为什么不立刻开始?”
“还不到时候。”安川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罗玛不知道他认为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由于兴奋,她很晚才入眠。结果风行者导师凌晨时分唤醒她,证明了之前的养神休息之类不过是托辞。
“仪式呢?”朦胧中,她张口就问。
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安川在月光下摆手势,要她安静,并用口型告诉她有人在附近。
罗玛在困倦中眨眼。“什么人?”她哈欠连天地说。睡梦伸出爪子,拉扯她的意识不放。她睡得太熟,不乐意起床。
风行者一把拽她起来。
有人。她终于清醒,赶紧捂住嘴。在夜间的森林赶路很困难,不论来人是冒险者还是只路过的野兽,她都必须提前精神应对。罗玛不敢想象没有安川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微光森林的下场。她再自大,也不会觉得凡人能对抗神秘。
安静后,风中的声音愈发清晰,方向也越容易辨认。罗玛从过夜的树枝上探出头,见到一队穿戴整齐的冒险者穿过远方山壁下的蕨叶丛。他们火把下的影子被光线粘连在一起,不断于石壁上闪烁。
无数传说和歌谣流过心头,罗玛兴奋得单手按弓。那些人并未直接向他们的藏身之地而来,可她却好像要主动制造点动静。在抽出箭矢前,导师按住她的肩膀。
“你想干嘛?”距离变远,便无需多余的小心。安川严厉地呵斥,“别给我乱生事端。”他的声音很奇怪,似乎凝结在身体周围。
既然导师有办法,罗玛便也尝试着开口:“那不是绿精灵吗?”果然声音被送走了。
“的确是绿精灵。所以你要用弓箭跟他们打个招呼?”安川没好气地说。“行了,绿精灵的弓箭技巧比你厉害得多。在进入你的射程之前,他们就能看到树上蹲着一头蠢狮子了。这点你最好记住,尽量不要在敌人的主场开始战斗。”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要到哪儿去。自然精灵是圣瓦罗兰的成员吗?他们是不是跟画像一样漂亮?海伦说精灵的手指没有指甲,是真的吗?”
“我看你知道的够多了。”她的导师似乎都不清楚自然精灵的指甲。“那你觉得精灵是友善的么?”
在布鲁姆诺特,精灵种族也不是没有。环城外的森林里甚至还有德鲁伊和牧树人的踪迹。罗玛见过一位年迈的精灵女士,她虽然容颜老去,但气质举止都让罗玛自惭形秽。“不会比某些人类更差。”她想到了白之使。
“那是在克洛伊塔。圣瓦罗兰对一般人类可没那么客气……克洛伊塔也是同样。噢,别那么看着我。这不是谁的责任。不管怎么说,浮云之城里没有精灵奴隶,而且绿精灵不会袭击途经森林的商队。”风行者不得不在罗玛的怒视下将话题扯回来。“更何况这片森林里的自然精灵根本不属于圣瓦罗兰。”
“我还以为所有的自然精灵都是他们的一员呢。”罗玛回忆才发现,她几乎从没在学徒或占星师们口中听见过圣瓦罗兰的消息。这个神秘支点的存在感比地下种族还不如,她对它一切的认知都来源于历史课本。
“真正的自然祭司从不离开自然。人类在自然的大地上建造起城墙和堡垒,是他们眼中最无法接受的亵渎。我看除非邪龙再临,否则这些家伙是不会愿意在凡人眼前出现的。”安川说。
“不是只有希瑟走过的路才是自然的领地吗?”罗玛指出。
她的导师拨开被风吹到额头上的枝条。“是啊,不过希瑟走了过了哪里,只有诸神知道。自然种族指责人们砍伐森林,破坏他们的家园,可其实他们的家园也是自己围起来的地盘。黎明之战前,人类帝国奥雷尼亚烧毁了边境所有的微光森林,圣瓦罗兰为此与奥雷尼亚交战。”
罗玛知道这段历史。“圣瓦罗兰输了。”她更好奇安川如何了解这么多神秘领域的历史的。
“当时奥雷尼亚的国教是三神教,审判机关与水银圣堂,还有命运集会。敌我力量如此悬殊,自然种族只有投降一途。”风行者仿佛在缅怀。“恶魔刚开始入侵诺克斯时,奥雷尼亚就不复存在了。这可是曾经战胜了整个森林种族的伟大帝国,如今少有人记得它的辉煌往事。”
可你记得。“这是你的导师告诉你的吗?”罗玛问。
他扭头瞥了一眼,眼里的怀念神色仿佛是罗玛的错觉。“是啊。”小狮子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就又转了回去。“他们走了。”
不想说,还是不想跟我说?罗玛不大高兴地朝远望,果然看到火焰钻进一片无法点亮的阴影中,就此踪影不见。她眯起眼睛,让瞳孔略微扩大,终于捕捉到最后一人的轮廓。“他们转到了一大片石头后面。”
“那里是野矿。几年前一名富商得到了冒险家的勘探手记,得知微光森林里的某处蕴藏着金矿。他派人清理了附近的树木建立采矿区,又雇佣冒险者守卫营地。结果只挖了几年绿精灵们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于是矿工和守卫都被赶走,矿区自然也废弃了。”
“所以你们管那里叫野矿?”
“我更乐意称它为绿石矿。这类废弃矿区在微光森林里多得数不胜数。你游过的那条小河源头就是一座枯竭的宝石矿,女王头冠上的一颗海蓝宝石‘童谣’就是产自那里。”
“那你叫它蓝石矿喽?”
“不,是银溪矿。‘童谣’不是人类开采出来的宝石,而是自然精灵从暗河里找到的。在精灵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年代里,‘童谣’宝石被赠送给伊士曼的国王作为友好的礼物。你知道银溪吧?”
恐怕信仰希瑟的生灵就没有不知道的。“银溪是大地上的第一条河,波浪伴随女神的歌声流过山川和原野。”想考校我的信仰?她可不是什么都记不住。下一秒罗玛就反应过来了。“童谣和银溪。好吧,名字起得真随意。”
导师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罗玛重新爬上一根高树枝,用藤条打结防止自己睡梦中跌落。她摇着一双终于获得了解放的脚丫子,脑子里还在想自然精灵。“既然绿石矿不是银溪矿,你觉得自然精灵会到那里去干嘛?他们不大可能为敌人悼念。”
“战斗中肯定有精灵死亡,也许他们只是在怀念逝去的同族,或者到人类出现过的地方巡逻。”安川的回答很无聊,他不大关心自然精灵的动向。“好了,快睡吧。我给你守夜。明天早上你还有火种试炼要准备。”
她几乎把这件事情忘了。“你说过它不难,对吗?”
“这取决于你。”
罗玛只好躺下。夜晚的森林雾气并不浓,透过枝叶间隙,她看得见竖琴座和消瘦和碎月。后者身上的裂纹似乎变淡了一些。她突然想看到布鲁姆诺特。
浮云之城漂浮在万里高空,距离伊士曼大概有半块大陆那么远。即便使用魔法帮助,这也是不可能的。她想起那枚被自己打碎的观景球。萨比娜修好它没有?她通过火种试炼了吗?太远了,我几乎来到了宾尼亚艾欧的边界。罗玛摸摸口袋,掏出一粒三色堇种子,随手丢上了天。等我成为风行者,等我找到艾肯,我就回家去。她打定主意。
第二天早上,罗玛睁眼就看到一株紫色的三瓣花朵冲她做鬼脸。
第二百七十七章 美人之邀
手指扎进泥土中的感受有点不太寻常,尤利尔察觉到。这里的土更坚硬,却也更滑腻。他说不准这是种什么样的触感,但却提起了警惕。
这条几乎完全由泥土构筑的通道很狭窄,并向上倾斜。尤利尔不得不改钻为爬,熄灭火把,手脚并用一点点向上挪动。这是一项很富有挑战性的运动,但好歹有魔力支撑,他也不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菜鸟了。锻炼和学习使他强大起来,充分发掘出神秘职业带给他的礼物。
泥土的异常出现在他估计自己爬了六十码的时候,尤利尔据此断定出口就在不远处。灵视的时效很快就会过去,希望它不要结束在我刚一落地的片刻……突然,一根土里伸出的断树枝划破了他的手,尤利尔疼得回过神来。
接近出口时,学徒听见空气流动的咝咝声,于是探手去摸索。神术再一次强化了他的视力,黑暗随即变得和蔼起来。某个有棱角的东西被他捏在手上,尤利尔看清那是盏木头小灯笼。它的外形很粗糙,但似乎还能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挂回了原处。洞穴中的空气不多,还是不要奢侈为好。
灯笼架旁是一扇门,大小足以让他猫着腰钻过去,然而正中央挂了一把铁锁。无数植物根须在刻满神秘文字的表面生长,尤利尔没有扒开它们,他觉得即便自己窥见了全貌也很可能不理解上面画的东西。
他尝试着敲了敲门。
“你有邀请吗?”一个声音从锁孔里冒出来,仿佛老巫婆沙哑的低语。
“他没有。”尤利尔尚未回应,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来!
“没有邀请,来这里干嘛?”老巫婆嗓音说。
“他有愿望要实现。”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有愿望要实现。这可不行。那可恶的寡妇只答应给一个人实现愿望。噢,我不能让他过去。”
尤利尔忍不住问:“你们是谁?在门后面么?”
“你没长眼吗?”好似巫婆的嗓音将声调猛然抬高。“我不会让你通过!”
“如你所见。”他自己的声音说,“她是你眼前的阻碍。”
这没什么。学徒把被震落的土拍掉。我见过会说话的神秘物品可不少了。“真不好意思,门女士。这里的光线有些暗。”显然前者脾气暴躁,他决定从后一个声音身上找到突破口。“这位……先生,你的声音我很耳熟。”
话音刚落,尤利尔眼前的两盏小灯笼便亮了起来。“你好。”他听见“自己”回答。
学徒的视野一片白炽,他赶紧将神术的效果取消。“你们好。”他猜测后一个声音多半属于灯笼。“相似度太高了。”尤利尔咕哝一句,“古怪的感受。”
“他喜欢模仿别人。”门女士说。
“她说得不对。我是尤利尔,来自四叶城。”灯笼先生一本正经地补充。
那我是谁?肚子里点火的木头灯笼?但若要进到门后去,学徒只好由着他胡说八道。至于灯笼从哪儿知道他的故乡,恐怕得归咎于神秘了。“巧了,我也叫尤利尔。这个名字的使用者就跟教堂里的蜡烛一样遍地都是。”
“你说得对。”灯笼先生赞同,“我本以为你会有个更优雅的名字,比如杰克·巴伯,肯·亚当,或者拉奇·鲁什么的。要是打算改名的话,你觉得安德烈·特罗菲莫维奇·斯图琴科怎么样?”
“……”
尤利尔对他的建议实在是敬谢不敏。况且他总觉得这堆名字里有个不同寻常的家伙,不禁问:“他们都是到过这里的人吗?”
“怎么可能!他们都不是人。”
“莫非我看起来不像人吗?”
灯笼的光更亮了。尤利尔仿佛感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好吧,你倒是蛮像的。不过人类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不是主动过来的,先生。”尤利尔感叹。
“那你干嘛不立刻原路返回呢?”门女士提议。
“你们不了解么?每当我打算后退或转身,总会撞上东西。雾气指引我来这里。”还让索伦没法说话。“恕我冒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大门震荡了一下,锁链咔咔作响。呛人的土灰弥漫,尤利尔不禁闭上眼睛。“这里是迷失者的许愿池,贪婪者的安魂地。”她高唱。
“这里是蒙昧者的梦乡。”“尤利尔”瓮声瓮气地说。
“这里是聪明人的禁区。”门女士语带讥讽。
“美人微笑,邀你前来。”
“她的闺房象牙雕刻。她的帷幔轻若云雾。”
“她的眼神羞涩甜美,她的指头艳如珊瑚。”
“她邀你来,共度星夜。”两个声音齐声高唱。尤利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不禁抿紧嘴巴,才能确认它是闭上的。
“她听你许愿。”灯笼严肃地说,“不管多困难,她会为你实现。”
“她为你歌唱。”门女士低吟,“奇妙又荒诞的歌,她要唱一晚上。”
老巫婆的嗓音很难有什么曼妙可言,何况尤利尔也没有一个晚上在这里浪费。“别卖关子了,二位。”学徒苦恼地请求。
“这里是‘美人之邀’的花园。”灯笼说,让他有种自问自答的错觉。
总之,不是好地方。尤利尔心想。它提到花园。学徒忽然明白了。“我得去采一朵手指海葵回来?”
“那是什么?”门女士不会知道尤利尔给那些诡异的花起的名字。
“很形象。”灯笼先生则评论。“不过不用了,因为美人的主人即将归来。她是个头顶长满雀羽的老巫婆,从来见不得别人好。若她知道你采了她精心培育的‘美人之邀’,她会把你变成一扇门。可不是嘛!美人的邀约总有代价。”
尤利尔下意识打量着眼前的石头门。莫非门女士原本是个人?
他的目光激怒了石门。“没有花,你休想实现愿望!”她尖声说,“我给她送来珍贵的‘美人之邀’,这是她的花园里都没有的魔法植物。可你瞧瞧她对我干了什么!”
“其实是有的。”灯笼插嘴,“主人只有一朵雄花,而西尔维娅送来了雌株。不过有就是有,她的愿望没能实现。”
“有就是有?”尤利尔需要理清他们对话间透露出来的零碎信息。“你的意思是,我想要实现愿望,就得为你们的主人找到全新的植物。是这样吗?”
没想到,他的话音一落,洞穴里就一片寂静。灯笼咳嗽一声,刚打算开口……门女士,或者说,西尔维娅女士就咆哮起来:“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了!白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
西尔维娅和灯笼先生争论不休,尤利尔却没心情等他们吵完。他还没完全弄懂这里的规矩,但这不重要。“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实现愿望的。”有需求的话,他宁愿到教堂……不,教堂也不再是从前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能告诉我怎么离开吗?”
“为什么要离开?”灯笼先生似乎不理解,“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只要送给主人花朵,愿望都可以被实现。”
那她干嘛不对自己许愿获得全世界的奇花异草呢?尤利尔不想听他的鬼话。“我要走了。这附近的雾气是你们搞的鬼么?”
“不是。”西尔维娅的态度在得知他并不是为了许愿而来后,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我来的时候可没有雾。多半是那老巫婆的魔法罢。”
“女士,你在这里多久了?”学徒问。
石门沉寂片刻。“大概六十多年了。”她的回答颇具真实性。尤利尔据此判断西尔维娅不是个人类。
“那你呢?灯笼先生。”他又问。
“我不是灯笼。”结果他听见自己说,“我是锁。我存在的时间和被我拴紧的这扇门一样久,主人创造了我。”
尤利尔的吃惊不仅是因为他认错了东西:“我还以为你们都——”
“怎么?你以为我的主人是个老巫婆,不高兴就会把人变成物品?”
这是之前你自己说的。尤利尔记得清楚。“这么说来,西尔维娅女士带着罕见的植株到你的主人家中拜访,想要实现愿望。”他顿了一下。老实说,尤利尔觉得这种荒唐事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出现。不管西尔维娅从哪里听来这个传说,有那么一丁点判断力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它。
“没错。可她大吵大闹,我的主人便将她变作石头,防止类似的家伙进入家门。”锁先生说。“至于我,我是因为西尔维娅才得以诞生。主人要我锁紧大门,顺便看管好西尔维娅的嘴巴。”
“看来不是所有没带新鲜植物的人都被变成物体了。”学徒说。
“那当然啦。希瑟在赋予万物生命时都依照灵魂的姿态。鸟兽,人类,精灵,牧树人和其他种族,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熟悉茶壶或门把手的工作。有些家伙连人都做不好,你还指望他们做别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七盏灯
“你在骂我?”石门西尔维娅质问。
“你会错意了。”铁锁否认。但尤利尔觉得它是在搪塞。这太明显了。“我是在……问那个家伙。尤利尔。你的愿望是什么?”它随即将话题扯到了学徒身上。
“他是个误闯进来的人类。我看他既没有邀请,也不知道规矩。”
尤利尔忙问:“关于规矩,你们介意多说点吗?”
“干什么?你要许愿也不会在这里。”门女士警惕起来。
“别这么刻薄,西尔维娅。我们必须让拥有愿望的人进去,这是主人的吩咐。”
“每个人都有愿望!这种要求简直是荒唐。”
“可你得按要求做。而且愿望的额度每天都有,你着什么急呢?”
门女士西尔维娅气得摇动起来,铁锁咣咣作响。“他是个人类。你难道不清楚?上一个人类来这里,我就等了六十年!”
学徒一头雾水,“什么?”
“是这样的。我的主人用新奇的魔法植株来交换愿望。她每天都会给最先来找她的人兑现承诺,第二个人则需要明天再来。”铁锁解释,“这样排队的人就不会每天争抢了。”
“那为什么西尔维娅女士等了这么久?因为她没有新奇的植物?”这条件才是莫名其妙。尤利尔不知道花园的主人是否有某种古怪的收集癖。
“当然不是。魔法植株并不是很难培育的东西,而且‘花园里没有’也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要求。倘若你可以给外面的‘美人之邀’变成蓝色的脚指头,它也算是个新物种。”铁锁说,“重点是那个愿望。”
关于愿望,尤利尔目前只有一个。可那位西尔维娅和铁锁说的能实现愿望的主人,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的主人没能完成约定?”
“怎么会!她虽然不好说话,可还是会说到做到的。她的魔法足以实现大多数人的愿望。”铁锁似乎对此确信无疑,“她是个织梦师,你懂吗?”
尤利尔也确信自己没听过这个神秘职业。“一点也不。”
“织梦师能够创造奇迹,将梦想变为现实。不过每天只能有一次机会。”
尤利尔不担心这位花园的主人是不是在夸口了,他现在很怀疑诺克斯是否有魔法能够做到这点。“什么都可以?万一有人想复活死者,或者回到过去怎么办?”
“为什么不行?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主人神通广大,她有办法满足每个人的愿望。”铁锁十分骄傲,“虽然她不乐意给我刷漆,但被我放进去的每位客人都对她的魔法满怀感激。他们实现了愿望!”
你的主人怎么办到的?“但愿如此。”有西尔维娅的前车之鉴,尤利尔不乐意与铁锁争论。恐怕是不愿意在这个狭窄的隧道里表演脱口秀罢,学徒只要想一想,就觉得那画面实在蠢得要命。“既然你的主人这么伟大,她干嘛要为一个愿望头疼六十年?”
这可把铁锁给问住了。“好吧,也许她不是最伟大的织梦师。她只是个老巫婆。”它悻悻地说。“我开始讨厌她了,真的。别跟我提那家伙。”
可能符文生命都是这么古怪。尤利尔代替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索伦对它表示理解。“那么西尔维娅女士?”他更换了询问对象。
“那个狡猾的人类骗了她。”门女士说,“他用一粒脏兮兮的种子,要那老巫婆每天都为他实现一个愿望。这就是他的愿望。”
“说老实话,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不坏。”尤利尔诚心实意地评论。
西尔维娅气得晃起来,灯笼一阵摆动。“这也算不坏?他这么贪婪!”
“如果织梦师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神奇,我想她不大可能有机会在森林里建什么花园了。她的条件太轻易,契约也毫不严谨。即便是我都能想到无数个利用这种承诺的办法。”学徒本以为提出过分要求的家伙会得到跟西尔维娅一样的下场,但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她太……”他竟一时间找不出委婉的词汇来形容。“天真了。”
结果西尔维娅反过来替花园主人感到不服气。“你们人类总是自视甚高。”
行了。尤利尔心想,别啰嗦了。你早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没有脑子。他现在非常确信索伦是炼金学的高级产物了。哪怕同为符文生命,它们用有的智力水平也完全是两个层次——索伦·格森姑且能作为助手,而西尔维娅大概只能给三四岁的幼儿当启蒙玩具。
我倒有个朋友能跟你聊上几句,学徒想到某只龇牙咧嘴的笨毛球。“我要怎么离开?”他提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别想轻易进去。”西尔维娅说,“除非你发誓不向花园的主人许愿。”
乱发誓的坏处我在四叶城就知道了。“所以我没问你。”尤利尔教她安静。
他暂时不去在意门女士气急败坏摇动身体时落下的泥土,只等铁锁回话。与西尔维娅相比,铁锁的嘴巴显然严实许多。尤利尔不清楚它故意扮成自己的声音是否也是考虑到了这方面。
“你也应该看得出来。”铁锁慢吞吞地说,“我对主人的了解不比西尔维娅多。我为锁住她的嘴巴而诞生,打开与否都是主人的要求。”
它在说谎。尤利尔断定。一个符文生命确实不需要知道很多东西,然而作为花园主人的“门锁”,它有机会获得些花园的消息……也许更多。尤利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也是符文生命,能告诉我它为什么不回应我吗?”他伸出手。
“上面的花纹我很眼熟。它是矮人的作品。你来自守誓者联盟?”
“不。别猜了。它出了什么问题?”
“它没出问题。”忽然,一个柔和、悦耳的甜美声音告诉他,“而是你不该带它到这里来。”
尤利尔转过头,看到了大自然在人间的化身。
灯光殷勤地亮起来,映照来人的身躯。她无疑是位女性,但既不老也不像巫婆,眼神如麋鹿般温柔,双唇满含笑意。她的长发漂亮地卷曲,其间缀满柔滑的鸟雀长羽。烛火焰辉使阴影沿着她的裙裾退缩,微光跟随她的脚步飞舞。她的披肩雪白,无数粉红玫瑰盛开在丝绸上,内里的长裙则是忧郁的暗绿,在腰间被棕栗色丝带束紧。她的个头行走在洞穴中如此轻盈,那对细长的耳朵也佐证了学徒的观点:这是种人类无法具备的美丽。尤利尔不禁想起门女士西尔维娅与锁先生唱的歌:
美人微笑,邀你前来。
她的闺房象牙雕刻。她的帷幔轻若云雾;
她的眼神羞涩甜美,她的指头艳如珊瑚……
直到现在,尤利尔才明白为什么门女士和锁先生都向他要邀请。他猜测有很多人并不是为了向她许愿到来此地,而是见她一面本就是愿望。
“看来我不是你第一个见到的精灵种族。”她与尤利尔擦肩而过,呼吸若唤醒野草的春风。“请进,我的客人。别理会那两个笨蛋的话。我是梅布尔·玛格德琳,这座花园的主人。如你所见,是个自然精灵。”
索伦认为自然精灵会仇视人类,现在好像并不准确。尤利尔还把导师的戒指戴在手上。但他觉得即便没有克洛伊塔的标识,这位自然精灵女士也不会仇视他。只见梅布尔用她的红指甲碰了碰锁头,它就自动打开了。紧接着大门也开启。不管门女士西尔维娅有多少怨言,此刻她都像个女仆一样细心地防止灰尘落下来。这位动人的精灵女士优雅地跨过门槛,佩戴绿松石的纤细双足落在清新的绒毯上。
“我能进去吗?”尤利尔反而犹豫了。
“‘七盏灯’小屋从不拒绝任何客人。”
于是他硬着头皮钻进了精灵的家。
这不过是梦境。尤利尔告诉自己,这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它不是真的。话说回来,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也许是索伦。“梅布尔女士,你说我不该带它到这里?”开口说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大概是海伦女士和那位雾精灵伯爵的美貌让他对神秘种族的姿态有了心理准备。
梅布尔让他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转身倒了一壶茶水。她的举动比起埃兰诺尔伯爵更显礼致。“你肯定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符文生命是完全依托于秩序存在的生命,它是最优秀的助手,但那是在秩序笼罩的范围之内。”
尤利尔想起来了,当初在四叶城和月之都的糖果铺里,索伦·格森也是一路掉线。难道这里也是同样?
“微光森林不都是秩序的土地,所以希瑟女神才会将林木的种子播撒在这里。”花园主人说。
这与我了解到的情况可不大一样。尤利尔的神秘知识大都来自索伦,然而他现在没办法询问。“那恩赐和足迹都是假的?”
“没错。你听到的那些传说和故事都是瞎编的,微光森林本就是为了守卫秩序而存在。这处花园就是秩序的边界之一,我负责看守此地。”梅布尔抚弄了一下发丝,“所以一般人可走不到这里来,微光森林的范围可比你想象的大得多。尤利尔。我想你不会是来许愿的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梅布尔的办法
这间修建在山壁中央的小屋面积不算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各类家具充满了奇妙的植物风格,让人感到迷惑。它们表现在窗格的形状、茶具的材质乃至天花板的纹路上:窗棂上贴着软趴趴的糊状物,用触须勾连彼此;茶杯似乎是瓷制,然而他轻轻一碰,它居然朝内柔软地皱缩,吓得学徒赶紧松手;他听见头顶传来密集的沙沙声,因此没直接抬头,而是透过茶水的镜面打量,刚巧目睹一朵拇指大的小花从木板夹缝间冒出来,像个灯泡一样忽闪忽灭。这时学徒才发现天花板上缀满了这样的魔法植物,难怪屋里没阳光也这么亮堂。
但与德鲁伊埃兹·海恩斯先生的家不同,尤利尔无法从密不透风包裹了整个屋子的植物身上感受到明显的善意。它们也不理睬他。
幸好我只需要跟它们的主人交流。“很抱歉,玛格德琳女士,但我一开始没打算过来。”尤利尔不得不给她解释自己进入森林以来的古怪遭遇。在他看来,这一切无疑是魔法的效力,而指引他来到这里的魔法显然不会是自然形成的神秘。
花园的主人搅了搅茶水。她思考时轻轻抚摸着银勺,细小的泡沫在花叶间起伏。“迷雾指引你找到我。”最终她得出了结论,“微光森林是女神的森林,连同森林里的一切都属于希瑟。迷雾的指引只可能是女神的指引。”
“但我信仰盖亚。”学徒尴尬地指出。
“这就是提示如此明显的原因。若是真正的森林信徒,你不会察觉自己脚下走的路有什么异常。”
我可没这么觉得。尤利尔仍未打消怀疑,他凝视着茶杯上的白雾,没喝一口水。“希瑟指引我来这里。”虽然不知道祂是否真这么做过。“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我不清楚。”梅布尔·玛格德琳说,“我是个织梦师,对于自然秘语的理解只有最基础的部分。也许圣瓦罗兰的精灵祭司会为你解答。”
“我来自克洛伊,看在高塔的面子上,也许他们会的。”
玛格德琳女士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得没错,不过首先你得找到他们。我的同胞喜爱深林高山,隐匿于木石之影。”
“听上去是种令人向往的自由生活。”他只好也端起茶杯,否则就太失礼了。“可我还有使命在身,没时间长途跋涉。”
“你的使命,还是高塔的使命?如果是后者,你大可不必担心。占星师们最擅长的就是应对危险,他们的手段比你脑子里的办法多得多。”
是我的,尤利尔很想这么说。可没必要把人类教会的丑事宣扬到其他种族去。“我来找人。她是高塔的学徒,是个狮人女孩。我的任务是将她带到骑士海湾。”中间虽有波折,但骑士海湾他是非去不可。教会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尤利尔需要与女巫和雄狮两位阁下汇合,他才能将罗玛送回苍穹之塔。说实在的,学徒至今还不知道罗玛究竟是怎么跑到伊士曼去的。他自己对各种复杂的矩梯都是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那这是你的愿望?”精灵问。
“我不是来交换的……”
“但希瑟指引你到我这来,而我能做的只有这个。”梅布尔·玛格德琳说。
“我没准备魔法植物。”
“不,你也弄错了,我并不是要给你实现愿望。”花园主人微笑起来,“我定下的契约还属于别人,许愿机会已经不好用啦。”
尤利尔想到门女士西尔维娅所说的那个人类,但从梅布尔·玛格德琳身上,他实在看到小女孩的天真。“我打算遵循自然的旨意,而织梦师并非完全的森林职业。”她说。
尤利尔没明白:“什么意思?玛格德琳女士,你要帮我找人吗?”
“并不是我要帮你,这是希瑟的旨意。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所以我必须接受,才能被允许离开?”学徒反问。
“似乎是这样。”花园主人模棱两可地回答,“有雾气阻碍,想在森林里找到你的目标绝不可能。现在唯一的路祂已指给了你,那不妨一试。”她站起来,袖口的蕾丝微微抖动。“况且就我个人而言,给予苍穹之塔帮助是件有益无害的事。”
她说的似乎是真话。可就尤利尔所知,送上门来的午餐少有免费的。在月之都他上过一次当,再遇到这种情况就警惕多了。“愿闻其详。”他觉得自己的时间还足够。
“微光森林里有许多自然精灵。他们了解森林就像了解自己的手足。”
让其他自然精灵一同找人?“可是,玛格德琳女士,我听说几天前精灵们才与人类发生过冲突。”
“别那么心急,等我说完。”花园主人看上去比女巫海伦更成熟,她阻止学徒打断她的话。“我仅仅用他们来开个头。自然精灵不止是因为生长于此才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有帮手为他们打探消息。你知道油橡皮小人族吗?”
“油橡皮小人族?”
“看来你不知道。但这没关系。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小人族生活在森林里,是所有森林种族的耳目。比起数量稀少的妖精和脾气古怪的棕仙,小人族更适合交流。他们一定见过你要找的人。”
“我怎样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尤利尔问。
精灵女士瞧他一眼。“通过我。油橡皮小人族只会在森林种族面前出现。”她抬起手臂,尤利尔看到那截手腕顶端不再是雪白的手掌,而是密密麻麻无数枝条编织成的暗绿色蛇首。他吓了一大跳,茶杯摔回托盘。“这只是魔法。”梅布尔平静地解释。
她让藤蔓蠕动起来,沿支架滑下餐桌,与尤利尔的手指擦肩。路过书架时,编织蛇忽然回头望了望学徒,它的眼睛是“美人之邀”的鲜艳火红,凝视时却给人冰凉的威胁感。然后它扭动身体,游过地毯,钻进门女士默不作声地拉开的缝隙。“这种办法我想你们人类多半做不到。”梅布尔重新坐下,“只有自然精灵……和牧树人能学习这个魔法。德鲁伊也不行。你很快就会找到那孩子。狮人也有一部分信仰森林女神,如果她属于这类,那么花费的时间就更少。”
德鲁伊没准是因为用不到。尤利尔见过埃兹先生用魔法变成动物,那么昆虫也没什么不可能。论探听消息,他可有得是办法。
“我不明白。”梅布尔已经展现了她的诚意,尤利尔只好问:“玛格德琳女士,你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我自己没什么需要的,但你看起来十分需要安抚。”梅布尔啜饮一口花茶。尤利尔发现她的镇静和缓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的焦虑不安。“那请稍等片刻,我得想个法子来给你找些事情做。”笑意在她脸上闪过。
这是真话。尤利尔心想,她确实对我没什么企图。但就算玛格德琳给予的帮助只是顺手为之,他也不可能这么厚着脸皮坐享其成。在花园主人起身去更换茶水时,尤利尔试探着问起那个古怪的约定:“我可以了解愿望的事吗?”
“随意。”开水注入茶壶,发出悦耳的交响。梅布尔头也没回,声音在呜呜的流水和热潮的白雾蒸汽间传来。“在这片森林里,它本就不是秘密。”
精灵女士正在履行主人的义务,尤利尔不好打扰。他环视着精灵的小屋,地毯和衣架上的植物他不陌生,闪烁微光的灯台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缺少炼金工艺的痕迹,这里的摆设和布景几乎与埃兹先生家没有区别:餐桌紧邻网格窗,墙壁挂着风景画,架子上堆满瓶瓶罐罐,大小书籍倚靠着隔板。客厅的整洁令人拘谨,而最深处紧闭的房门又不停逗引你的好奇心。头顶的灯花还在沙沙作响,他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门女士的身上。
西尔维娅的门后很干净,起码不会沾满茎叶根须。“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人类。”在尤利尔询问前,她开口。“可约定就是约定。况且,你瞧我的主人正乐在其中。”
“你不知道。”尤利尔说,“我也不打算帮你解决许愿次序问题。”这种蠢事他不想掺和。哪天这石头脑袋自己想明白了,自然不用他多说。现在学徒跟她解释半天,她转不过弯来同样是白费力气。“你说我是第二个到这里来的人,难道以前你们的约定只有森林种族知晓吗?”
“人类很难进入微光森林的中心。这里毕竟是神秘之地。”西尔维娅说。她继续用老巫婆的腔调叙述:“希瑟女神用微光森林弥补秩序的缺口,只有得到了祂承认的人才能穿过阻碍。没错,这句话的意思等同于‘只有森林血脉才能进入微光森林中心’。我们都是希瑟的信徒,是祂创造的子民。要不是你的戒指似乎有点来头,那巫……我的主人甚至不会告诉你这里是秩序的缺口。”
第二百八十章 “白夜”骑士
“秩序的缺口。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隐形的危机。”西尔维娅即便蠢了一点,但岁月流逝,怎么也给她的脑袋里留下了点东西。她的神秘学识不下于索伦。“秩序是诺克斯的根基,我们也都是秩序生灵。秩序的漏洞意味着世界的漏洞,它们是恶魔和亡灵入侵诺克斯的通道。”
“这么危险。”学徒感叹。“那我们不能将缺口修补上吗?”
门女士对他的建议报以轻蔑。“你以为秩序是什么?破洞的丝袜?虫蛀的木头?这可不是用针和毛线就能弥补完好的东西!我们与秩序的神秘度天差地别,除非诸神重临,否则秩序的缺口是不可能被填补完整的。”
“诺克斯有很多这样的缺口吗?”
“谁知道?反正不会只有一个。你们高塔就是观测秩序的专业人士,还问我做什么?”
苍穹之塔一直在监测诺克斯的神秘,这是每个神秘生物都了解的事情。但克洛伊并非只有占星师,占星师们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整天在偷窥什么。
旺盛的好奇心早晚会给我带来大麻烦。但尤利尔继续问:“我确实不该问你,可这里也没别人了。我们还是聊聊你知道的东西罢。那个持续了六十年的愿望约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学徒原以为是某个好运的人类闯进了微光森林的中心,但现在看来,让他来到这里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运气。
西尔维娅不大乐意。“一个贪婪的人类有什么好聊的?”
然而她出于偏见和简单思维给出的人物形象,尤利尔现在是半个字都不信了。梅布尔·玛格德琳是位隐居的自然精灵,但她并不跟天真有任何关系。即便精灵女士的处事在人类眼中有些刻板,可也绝不会被人轻易愚弄。不说别的,就从花园主人使用的魔法来看,尤利尔能通过恶魔的力量察觉到高环级别的神秘度。要是哪个人类敢在这样一位神秘生物眼下钻空子,那他就不是贪婪而是找死了。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梅布尔说。
她重新做回餐桌对面,手里握着一束香草。一片片棕羽毛随着她的发梢摇动,空荡荡的左手袖口被绿丝线缝在一起,看上去颇为惊悚。“你猜的没错,我将每天的许愿机会给他不是因为上了当,而是我自愿这么做。织梦师的确有能实现愿望的魔法,当然它也有其限制。”这里她却省略了。
尤利尔可以理解,神秘者对自己的职业魔法一向谨慎,否则被敌人针对可不是件舒服的事。
“你就当我可以让许愿者得到满足好了,愿望出自内心,也会因心态的转变而消失。”梅布尔解释,“我用我的魔法驱使人们为我找到可口……可观赏的珍稀植物,以此丰富我的花园。”
原来如此。尤利尔还没回答,就听见门女士西尔维娅的一声尖叫:“你刚刚说可口?”他才反应过来。
花园主人装作没听到。“这是职业带给我的能力。织梦师很罕见,但我认为它是个生活职业——”
但西尔维娅不放过她:“我就说你的花园这么单调……希瑟在上,原来你把我们带来的魔法植物全都吃了!”大门吱呀呀地乱晃。“梅布尔·玛格德琳,你简直不配做自然精灵!你这个亵渎自然的异端,残害生命的刽子手……”她的谩骂开始重复,最后变成凄惨悲凉的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美人之邀……你骗我,都是谎言!明明是我让它能在你的花园里繁衍,你欠我的愿望!”
她嘶哑的老巫婆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联想到锁先生之前说的前因,尤利尔大概能猜出梅布尔干了什么。她原本只拥有“美人之邀”的雄花,便将种子收藏起来。西尔维娅女士为了愿望带来了“美人之邀”的雌花,才使得七盏灯小屋开满这种诡异的魔法植物。结果梅布尔培育花朵是为了食用,她自己还因惹怒了精灵女士而被变成一扇石头门。
莫非精灵都喜欢乱吃东西?尤利尔望着这一出闹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精灵女士敲了敲窗框,一大团菟丝子噗得从学徒眼前闪过,结结实实拍在了门上。哭声戛然而止。
“那个人类叫沃尔夫冈,是个宫廷骑士。”梅布尔单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学徒婉拒都来不及。“他的故土正遭受战火的洗礼。骑士偶然听说了织梦师的传言,便上我这里来碰运气。他不知道我只回应森林种族的请求。”
“可你答应他了?”
“虽然规矩如此,但那朵玫瑰的色彩真是罕见。”她抿嘴微笑,似乎陶醉在回忆中。“最开始是种子,但魔法可以轻易催化出花朵。我叫它‘朝影’,或者‘白夜’。想想看,明明是一朵双色玫瑰——深红近黑的边缘跟雪白的蕊瓣却几乎没有过渡的交汇。泾渭分明,毫无瑕疵。我听到它的花苞中绽放出独一无二的美妙歌剧,不是咏颂爱情,不是鼓舞斗志,它为理想的光辉在现实的尘埃中闪耀而歌唱。我听到它在呼唤希望。”她抚了抚雀羽。“那种意境实在是难以言表。意境,你懂吗?意境。”
你难以言表的恐怕是味道吧。来到这里的路上,尤利尔可没见着这么美丽的玫瑰花。不用说这朵“白夜”的下场如何了。西尔维娅说得还真没错,梅布尔·玛格德琳简直不该是个自然精灵。埃兰诺尔伯爵好歹还懂得挑食,这家伙却越是珍贵罕有的植株,越是想吞进肚子。
饥饿的人吃掉了玫瑰,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可完全因玫瑰的艺术价值而毁灭其存在,大多数人都会感到痛惜且费解。尤利尔也不例外。如果那位骑士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花儿会落得如此下场,想必会另做选择。
“所以。”尤利尔问,“你答应将每天的许愿机会都交给这位‘白夜骑士’?”
精灵女士否认了。“现在你该清楚了,我收集植物仅仅是因为我想品尝它们的味道,魔法植株本身的价值与愿望魔法的价值也并不相等。毕竟食物不可能与神秘比较。”她搅动一下勺子,“玫瑰确实美妙,可要我每天为一个人类实现愿望,这种回报还是太……不合适了。”
她应该想说廉价的。要是尤利尔不知道梅布尔的喜好,这份委婉很符合她表现出来的气质。不过尤利尔这次没看错,梅布尔·玛格德琳确实很坦诚。话说回来,他们之间似乎本也没有对立的理由。我真是考虑太多。
“这名人类骑士有备而来。他肯定更换了要求,对吗?”就算不了解梅布尔收集植物的真相,也不大可能有人将她当成傻瓜来愚弄。只有西尔维娅才可能相信这么荒唐的理由。
“你猜的不完全对。”梅布尔说,“沃尔夫冈请求我替他保管一样东西。由于契约,我不能告诉你它是什么。这东西是件神秘物品,它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想要收藏它,要么你是个旅行家,要么必须每天为它更换不同的安置环境。”
一件喜欢旅行的神秘物品?尤利尔不禁大感兴趣。精灵女士对他的端正态度很满意。“骑士的故乡被战乱波及,他有自己的使命需要完成。这件神秘物品成了负累,但他无法把它丢弃。”
我也没法丢下誓约之卷。“我想我理解你的意思。沃尔夫冈希望摆脱那件神秘物品,是这样吗?”
“正是这样。”精灵女士舀起一勺茶叶,送进嘴里。尤利尔看着她,都能感到苦味在自己舌苔上蔓延。“因为那东西每天都需要更换位置,他才会提出那样的请求。别听西尔维娅胡说八道。他一点也不贪婪,反而是人类中难得的高贵的骑士。”
“人类中高贵的骑士可不难得。”学徒纠正。
“这么看来,我对你们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我没时间出门见识人类国度,自然精灵和商队的冲突已经够令人糟心的了。”梅布尔没有反驳。
“和平总会到来的。”尤利尔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许愿。“就这样,你答应帮他的忙了?”
“人类到这里来并不容易。他能走到这里,就说明这是希瑟的意愿。即便我不是圣瓦罗兰的祭司,听从祂的指引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忽然停顿。“迷雾是女神的使者……自然的秘语……”精灵女士喃喃重复。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尤利尔奇怪地问。他并没察觉到异常,只有维持着魔法的玛格德琳身上神秘的光辉在恶魔的感知里向外推动。不是魔法。也许梅布尔想通了什么。
原本他怀疑森林中的迷雾是希瑟的神术,可力量的源头并非出自这位微光森林里神秘度最高的精灵女士。迷雾的范围如此广阔,恐怕没有人能引动这么可怕的神秘。
“收藏那件神秘物品是有代价的,尤利尔。”他听见梅布尔轻声说,“我想我明白了。来吧,跟我来。我看到了约定的尽头,这一天终于来了。”
可我不明白。尤利尔想这么说,但他却发不出声音。世界在眼前龟裂,精灵女士诧异的神情也爬满了裂纹。他看到她伸出的手臂,窗网上垂下来的枝条。一个灯花掉进茶杯,又弹出来,打在学徒脸上。
于是他拼尽全力,挪动目光。茶水凝固成冰。他在镜子般光滑的冰面上看到一句霜结的话:
试试第二条路吧
……
灵视结束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圣卡洛斯刺客
袭击如此突然,她甚至没感到疼痛。
即便大雾遮天蔽日,红墙内的街道也不受影响。阿加莎确信自己的魔法能够扩大视野的边缘,原本她临近红墙下时才能注意到浓雾中的高峻黑影,此刻距离千米也清晰可辨。但她根本没看到敌人怎样出现,水池里就倒映出自己胸口透过的刀刃。当血滴落到大理石砖上,痛觉才跟听觉一同归来。
接下来的时间她再熟悉不过。冷静不能拖延死亡,智慧的思考也无法阻止生命流逝。她感受到死神的喘息就在耳畔,比风声更轻微。自从看到导师徒手举起角落里的铜塑时开始,这种感受就闯进了她的世界。不过是一支笔。导师以为教室里没有人,于是肆无忌惮……驱动那份罪恶的力量只为找一根羽毛笔。他本可以藏起它,遗忘它,即便秘密不会永远是秘密。然而就连导师也承受不住恶魔的诱惑。真相往往与死亡相连。我明知道苏维莉耶就在身边,却还是向它伸出手……
阿加莎从梦中惊醒。
她抚摸胸口,涂抹药膏的伤痕发热发烫,传递给她劫后余生的力量。窗外雨如幕布,街对面的石像鬼朝外喷出源源不断的水柱,眼睛瞪得像青蛙。不知怎么,石塑在她眼里犹如死人脸色般惨白。“我没抓错。”阿加莎叹息一声。
“没抓错什么?”白之使问。
他在远离窗口的椅子边坐着,房间里唯一一盏蜡烛亮在眼前。圣卡洛斯平民居住的屋舍没有客厅和卧室之分,但好歹厨房的火堆可以用作取暖。苹果木散发出甜滋滋的香味,而火星埋葬在灰烬里。气温还是不大正常。
“我梦见一个狡猾的罪犯,他在我离开布鲁姆诺特的当天受了绞刑。”阿加莎解释。难怪死亡在梦境中也如影随形,她没想到使者回来得这么快。“但他总归不是叛逆。统领大人,您找到反叛军的窝点了?”
“是你的功劳。刺客的魔法和武器没有线索,但他鞋子上的花粉从喷泉一直洒到竞技场边缘。”白之使面无表情,单调地陈述她遭受刺杀后高塔获得的进展。“巡逻队在那里搜到了一座尚未关闭的小型矩梯。”
他多半是没想到治安官会是个园丁罢。侦探心想。白之使省略过程,告诉她结果:“两个环阶的叛军守在对面。其中一个目前躺在教堂里接受审讯。一个试图煽动贵族,这白痴已经死了。驻圣卡洛斯的事务司成员们经过商议,决定把他的脑袋挂在红墙上。”阿加莎猜测也许这人说了真话,才得到这个下场。“最后那刺客捆在门外,正等着你了结他的性命。”
阿加莎没兴趣。“您过誉了,统领大人。我只是仓促之下才作此举。刺客的魔法阻碍了我的感知,我想那应该是种黑巫术。”
“别什么都推给黑巫术。海伦负责的教材里有很多属于女巫的观点,竖琴座象征过去,她们的神秘传承也是老一套。”使者毫不客气地说,“那是无名者的能力。听说你在学徒时就见识过这些家伙了,是么?”他盯着阿加莎。
无名者。这个词汇顿时让回忆充满魔力。“我没看到。大人。况且就算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来。”侦探小姐努力摆脱梦魇。小心你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告诫自己。
白之使似乎不愿意花时间追究。在阿加莎表示自己对刺客没有手刃的需求后,他切开那根恐惧的喉咙。鲜血喷出来,又变成冰片跌落。她本来一直注意着年轻人的举动,直到现在才厌恶地挪开视线。
为了不让之前的紧张重现,侦探小姐赶紧找了个借口:“德里达局长的审讯也该出结果了。还有安哈尔·艾丁。叛军的组织松散,只要我们找到了目标,骑兵队都可以轻易将其剿灭。我到治安局去看看,统领大人。”得到允许后,阿加莎跨过死不瞑目的尸体匆匆离开。我的谨慎不见了,她心想。
去治安局的路上,阿加莎再没遇到过刺杀。可能叛军此刻也自顾不暇了。红墙内最多的就是刺杀案,最受欢迎的冒险者职业也是刺客或盗贼。由此她从通缉令中寻找那恶魔刺客的样貌。原本她怀疑红墙内的某位贵族在暗中资助敌人,后来这个猜测被推翻了——通缉令上的都是些小角色,恐怕刺客这个职业正是圣卡洛斯贵族们为清除异己而共同扶植起来的。
德里达交给她的情报比想象中多一些,不过有用的并不多。在预料之中的是对方恶劣的态度,她怀疑这次刺杀背后的人未必没有这个被她得罪过的治安局长。算了吧,圣卡洛斯的权贵我还有谁没得罪过呢?
回到房间时,蜡烛已经烧尽了。那具尸体依然挡在门前。侦探小姐看也不看,跨过地板上的血迹。“阁下,也许您会愿意听听那个叛军成员的供词。”
“他交代了什么?”
“圣卡洛斯反叛军的据点,还有参与谋划本次行动的两位贵族老爷。其中一个被已经在地牢里待着。”另一个则聪明些,在他们抵达的当晚就逃进了雾中。但这聪明也是相较而言,真正拥有智慧的人不大可能选择站在苍穹之塔的对面。“德里克先生向您保证会抓住那个逃走的叛徒。”阿加莎省略了一下不必要的细节,比如巡警们在妓女的床上抓到那个倒霉鬼,他连之前参加宴会的礼服都没来得及换。这种搞笑消息老上司麦肯·约翰尼会喜欢,但白之使只会让它变成冷笑话。
只是他似乎连刺客也不在意。“据点的位置。叛军首领也在里面?”
“局长大人不确定。”没人能确定。圣卡洛斯的观景球坐标早在发生动乱的第一时间就被摧毁了。虽说外交部擅长侦测的使者也不是没有,但白之使将这项职责交给了阿加莎。她并不为此感到荣幸。你看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侦探小姐觉得伤口更疼了。
“那就让城主封锁全城。”年轻人命令,“无论红墙内外,矩梯港口全部关闭,马车和浮堡都禁止出城,就连信箱也必须管控严密。有无名者参与叛乱,随后你再去教会通知十字军做好准备。我没时间在这鬼地方跟他捉迷藏。长夜灯挂在屋顶上没用,让巡警们提着灯笼去驱散迷雾。”
雾城人知道怎样应付雾气。魔法灯就是他们的本地特色,但其价格不菲,仅有富商和有地位的贵族能使用。使者的目的非常直白,阿加莎能猜到治安局会有怎样的反应。“范围太大,长夜灯的数量明显不够。而且它的灯油来自鲸岛,十分珍贵。”她添油加醋。
白之使审视了她一眼,阿加莎毫不退缩地迎接他的注目。他似乎看透了她的打算。“他身上的油够不够?再加上那些贵族仓库里的存货,我又不是要它们一直亮。越早平息动乱,长夜灯的损耗就越小。圣卡洛斯的污染治理又不是我的工作。”
“安哈尔·艾丁城主会向事务司抱怨诉苦。”这几乎是必然。
“他当然会。谁让他只能做这些。我也会建议艾罗尼总长更换城主。你认为他会采纳谁的建议?”
“圣卡洛斯会发生动荡。”
“如果没有影响,我也不必这么麻烦。而且动荡已经产生了,就结果而言,我不会完全否定它的作用。”
他要解决的是这些贵族。阿加莎感到心脏剧烈搏动。她想再次确认。“我指的是红墙内,白之使阁下。”
“我一直都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年轻人仍旧面无表情,“做好你该做的。下去。”
阿加莎去向德里达通转命令前,白之使就从窗口离开了。仆侍们跑来打扫,在地毯上拖动尸体。他们将刺客翻成仰面的姿态。他双目紧闭,满脸的鲜血已经凝固。我走得并不算迟。她忽然意识到。
黎明在雾气中翻涌,又被雨幕和阴云笼罩。红墙阻隔的不仅是平民窥探的目光,还有贵族这棵大树感受世界的根须。现在火烧了起来。侦探小姐心想。高塔的异动不过是个引子,雾之城内的矛盾才是根源。黑巫术和无名者,他们的存在绝非偶然。
下楼梯时,阿加莎听到一声爆炸的巨响。女佣们惊慌不安地私语,守卫摩挲掌中的兵器。她望向窗外,看到浓烟冲破雾气,在红墙外的平民街区升起。圣卡洛斯的叛乱即将终止,但阿加莎不知道这是否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战火的爆发。白之使雷厉风行的动作造成的后果可不只是爆炸这么简单。
我没有决心和力量实现的东西,此刻正在他的推动下成长。
阿加莎没再将目的地定在治安局,因为德里达局长多半是不会在那里等她的。与其空耗时间在那家伙身上,阿加莎宁愿先到教会通知教会十字军追捕恶魔。她的推理完全正确。当佩戴七芒星袖标的骑士队伍骑马冲出红墙大门时,德里达才露了面。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
“我们不需要这样小题大做。”他评论,“反叛军不过是个笑话。这我们都清楚。驻守者的仇一定要报,但我们应该先为死者举行葬礼,妥善处理他的遗体才对。”
阿加莎正站在红墙顶的塔楼里,窗外是一片片蓝房子的屋顶。他完全没搞明白重点。“高塔成员有自己的葬礼,大人,这座城市即将为死者奏响哀歌。我们的使者阁下到这里来,正是要他守护的这座城市获得解放。”她注视着治安局局长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您还不清楚么?解决叛军对白之使来说轻而易举,但他不会这么做。他们不是他真正的敌人。”
或许他听懂了。“这是大人的原话吗?白之使这么说的?”德里达质问。
“是我委婉些的转述。”白之使什么都没说,可阿加莎知道他的目的。“同为治安官,我只希望圣卡洛斯的秩序不要遭到破坏。真相与规矩的重要性没人比我更清楚。”代价我也心知肚明啊,统领大人。
德里达·塞利夫的衣领扣子绷得很紧张,他的神情充满不信任。“那我们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统领发现那刺客是恶魔。”阿加莎指出。她不敢说更多。
“所以外面的雾气都是来自地狱的硫磺?”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侦探小姐平静地回答。“黑巫术先不提,无名者在圣卡洛斯这样的地方肯定会更猖獗地活动。巡逻队可以保证红墙内的十字架上每天都有东西挂,平民区的街道则被放弃,成为恶魔滋生的土壤。你们的恶魔猎手多久没有出动了?”
她随意找来的借口令德里达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说,他糟糕的脸色略有缓和。“那些奴隶和下等人里本就藏污纳垢。治安局人手有限,我们还要维持通商,监管黑市。这里不是布鲁姆诺特,它的治理手段并不适用。”
“那看来你们的方法也不怎么样。一个恶魔刺客能潜入红墙内,甚至让两位有地位的绅士为他行方便去刺杀苍穹之塔总部派来的使者。你觉得责任该归咎到谁头上?”
“我无法否认我们治理确实不乏漏洞,但最大的漏洞就是人手。”德里达振振有辞,“况且圣卡洛斯是由莫托格遗民和本地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它必然会遵循我们共有的律法。当地人也只会接受这样的统治。”
也许治安局长真的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罢,阿加莎不想与他多说。长夜灯的消息果真让这位局长大人暴跳如雷,但他也只敢在阿加莎面前耍耍脾气。白之使的命令已经下达,他就算有意见,也得先遵令行事。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白之使一定要亲自前来了。狄恩阁下与事务司总长地位等同,他的刻板可不一定像白之使的冷酷一样,能让圣卡洛斯的贵族们这么绝望。
我们真正的敌人。阿加莎看着局长大人的背影。我们的敌人不是无名者或反叛军……我们就是敌人。白之使要粉碎的是圣卡洛斯的红墙,是你们的法律和你们的存在本身。谋杀驻守者的反叛军并非一个人。他要重建雾之城的秩序,以至一劳永逸。圣卡洛斯作为接近布鲁姆诺特的属国,白之使从未来过……恐怕当地的贵族们也从未认识过苍穹之塔的统领。他们将为自己的怠惰付出可怕的代价,阿加莎完全不想与这些绞索已套在脖子上还不自知的家伙有关联。
雨水冲刷石壁,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血红的水珠洇湿墙面。我该休息了。侦探小姐坐倒在沙发的绒毛里,伸了个懒腰,但紧接着因动作牵扯伤口而发出一声痛呼。“我亲爱的米涅娃小姐啊!”她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
“巡逻队拿长夜灯干嘛?街道还不够亮吗?”
“是使者的命令。他要把灯点到墙外去。”
这种对话发生了无数遍,塔尔蒙的耐心早就消磨完了。他一边扯开仓库的门锁,一边装作听不见巡逻骑士的追问和抱怨。算了,反正要到平民区探索的又不是我。他们过会儿就会安静,滚回自己的房间里穿戴铠甲,然后换下一批的人重复着无聊的废话。
转轴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不管他多少次拉开门,声音都不曾减弱。整齐的货箱有一半被门外的灯光照亮,塔尔蒙用撬棍拆封,木屑纷飞。这批货本用来交付巴斯比爵士的订单,他心想。后来财务总管又得到了它们的归属。现在谁的订单都不好使了,克洛伊的阁下要征用它们,送到红墙外。
他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无论是使者还是贵族老爷,他们都各自有古怪的想法。前些天通往平民区的通道关闭了,人们吵嚷着叛乱分子和刺客之类的话题,宵禁也提前了半小时。结果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在塔尔蒙看来,若是哪天治安官真的下决心清理街道,那他们最好到平民区最外层的难民棚屋街去。只要每家捉出来一个人杀掉,那么圣卡洛斯的恶魔就会少上一半了。
半小时前的事情——仓库的屋檐很长,他站在干燥的拱顶下,目睹恶魔猎手的队伍冒雨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沿路百姓纷纷探头张望,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仿佛找到了米粒的蚂蚁互相碰击触角。红墙的大门打开时,雾气涌进来,人们又争相关闭窗户,把脸挤在水迹斑斑的玻璃上,努力向外瞪眼睛。他们从没这么看过我。一个守卫器械仓库的骑士有什么好看的?他又没将仓库背在背上。
塔尔蒙重重关上惨叫着的铁门,抽出锁链将把手串在一起。他没锁死,因为东西还没发完。到休息室喝口水的功夫,下一波满腹牢骚的巡逻骑士就赶来取他们的新装备。使者的命令只有几个字,而我一句解释的话要说几十遍。这些大人物到底什么时候能滚蛋?
杯子里没有一滴水。塔尔蒙只好求助于水壶,他给自己倒满开水,溢出来的部分浇在手背上。刺痛险些令他将杯子丢出去。无名的怒火在心中攒动,塔尔蒙咒骂着扭头寻找水池,却看到一个**的人影正抽出仓库的锁链。
“给我一边去。”他一边吼,一边用没烫伤的手抄起长矛,怒气冲冲地撞开休息室的木板门。“住手!你是哪个队的新人?不懂规矩就别乱动——”塔尔蒙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仓库前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骷髅似的人脸。他的眼睛凹陷得看不清,嘴唇只剩一张皮,高高的颧骨和鼻梁仿佛要刺破皮肤。
这饿死鬼般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巡逻骑兵。“你是谁?”塔尔蒙警惕地喝问。
人影忽然朝前一倒。
一阵冰凉的触感覆盖了火辣辣的烫伤,他感到浑身都冷却了下来。雨还没停,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他听见转轴刺耳的摩擦跟人们议论的絮语,但什么都无法看见。塔尔蒙发现自己眼前的漆黑是一团干枯的头发。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松开手,长矛掉在地上。
干瘦的人影退入台阶下的雨幕里,却比原来清晰多了。他手里拿着一串铁链、一根撬棍,以及一把屠夫用的砍刀。一块块肌肉正逐渐自皮肤下鼓起,直至将他恢复成一个正常体格的成年男性。
他没倒下,而是冲到我眼前。塔尔蒙意识到。但他弄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过来的。他无法思考了。巨量的鲜血和碎骨头从锐器撕裂的开口流淌出去,内脏和皮膜随之下坠。有人看到吗?巡逻骑士怎么还没来?
“恶魔。”他最后听见自己喉咙里回荡的警告,以及积水被重物排开的哗啦声响。
……
红墙塔楼里的阿加莎被嘈杂惊醒,火灾和刺客的消息不住往她耳朵里钻。她跳下床,趴上窗户,看到暴雨浇在灰烬和焦木的废墟里。“反击?”她自言自语。“这帮人疯了?”
任谁都清楚,叛军在白之使抵达圣卡洛斯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走。阿加莎无法想象反叛军中会有敢直面空境的勇者。“还是恶魔结社在煽风点火?”恶魔猎手也出动了,他们应该焦急。
不论是哪种情况,红墙都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侦探小姐匆匆穿戴整齐,冒着雨钻进马车。圣卡洛斯的马车就是普通的马车,路面又湿又滑,颠簸也令人十分不快。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觉得自己的伤势都加重了。
迎接她的是圣堂的烛光。“你比约定时间来得更早一些,波洛小姐。”神父说。
马车停在一间教堂门前。车夫将马赶进草棚,而后脱下皮装,换上十字骑士的铠甲。侦探小姐正在抖外袍上的水珠,她向他礼貌地道谢。“也没提前多久。”她回答。“天气真糟糕,马蹄都在水坑里打滑。幸好我坐车来,否则非得在路上摔断腿不可。诸神保佑。我总算完整无缺地见到了我的朋友。”她走进神父布道的礼厅,坐在长椅的第一排。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失踪
佩瑞斯·艾丁冲进浓雾时,感到长夜灯的光芒似乎缩小了一圈。他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想确认骑士们的魔法是否也出现了问题。
结果暴雨猛然拍打在他脸上,佩瑞斯什么也没看见。他赶紧回过头,恼火自己的愚蠢行为。“第三小队!”背对雨势,他感到声音只往前传。“哈弗林,奥雷柏!”这是两个距离他最近的巡游骑士。
奥雷柏没回应,他一贯听力差劲。哈弗林的声音则立刻响应:“怎么啦,队长?”他甚至抽了坐骑一鞭子,与佩瑞斯并驾齐驱。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尘土打在佩瑞斯的斗篷上,化为泥泞。
“离我远点!”他赶忙呵斥。“把你的灯给我。”
骑士有点不乐意。“这周围雾气很浓啊,队长。”这时小队刚经过一条死寂的小巷,即便此刻暴雨倾盆,浓雾也如冬日里滚沸开水表面的蒸汽一般涌出来,聚集不散。
这家伙想得挺多。“少废话。”疾驰的坐骑不成阻碍,佩瑞斯一伸手臂,夺下了他的灯笼。哈弗林老实地没再对城主之子的命令提出异议。佩瑞斯一边控制缰绳一边观察魔法灯,却没发现它的光芒有什么异常。好了,多半是雨太大,而我又恰好眼花。“滚吧,回你的位置去。”他把自己的长夜灯递给下属。
平民区的街道空无一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自从红墙封锁,敢在街道上行走的要么是成群结队的佣兵,要么是无处藏身的难民。或者干脆就是叛军——虽说这些人打着反抗压迫的旗号,但也未必会为平民主持正义。不管男女都躲着他们。集市关闭了,在出现饿死的人前会再开启。此刻城市的萧条是交战双方都满意的局面。佩瑞斯平日没少到墙外收税,可碰到如此冷遇的机会还屈指可数。他在接近目的地时让坐骑变为小跑,饶有兴趣地打量雨雾中整齐的蓝房顶。
路灯根本不亮,供电早停了。圣卡洛斯还保留着些许地面上的习俗,空岛的炼金物品在这里没能流行。佩瑞斯注意到灯杆的底座也是蓝色的。很快迷雾就会被驱散,我必须赶在那以前清扫掉垃圾。
在刚成为骑士的时候,父亲安哈尔·艾丁要求佩瑞斯成为治安官,但他拒绝了。他不喜欢高塔事务司那一套,反而更乐意与当地人凑在一起。后来他当上巡游骑士的队长,还被允许佩戴恶魔猎手的标志——这本是他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自己也没想到能获得神父的承认。说实在的,当哈弗林直言佩瑞斯的资格是城主大人疏通了关系才弄到手时,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这是个美差。”父亲说,“你的权力要比其他小队长都大。而我看你也爬不到军团长的高度,干脆就呆在你那心心念念的位子上好了。反正也不可能碰上什么真正的恶魔。”
真正的恶魔。他指的是那些结社成员。若要确定是秘密结社的消息,猎手队伍里八成就不会有佩瑞斯·艾丁了。谁能想到我会有今天呢?
爆炸发生的地点似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于是佩瑞斯一挥手,命令骑士们两人一组,搜索民居。以前他从未到如此深入平民区的地方来,更别提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了。长夜灯不是用来在黑暗中照明的,它只会在雾中点亮。佩瑞斯观察了一会儿,认为应该是雨天雾气没那么浓郁的缘故。我干嘛要不停地找理由?骑士小队长心里清楚,也许是上一个理由没能说服他的缘故。
平民区的地面也与红墙内不同。黑砂吸走雨水和声音,几乎能让人在这滂沱的雨势中感觉到静谧。佩瑞斯骑马在一大块防水帆布下躲雨,魔法的光辉笼罩在四周。他全副武装,宝剑在鞘,却仍觉得悚然。他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很快队伍重新集合,骑士们像归巢的鸟雀从四面八方飞回来。佩瑞斯心不在焉地清点人数,从他们的汇报中筛选有用的信息。恶魔猎手的目标当然是恶魔,不过这些家伙藏得很深,巡逻骑士也比不上教会的十字军。“聋子”奥雷柏说他看到了雾中的黑影,也许那是反叛军的傀儡。他的队友“燕麦”特罗满脸麻子,不管谁说话都会反驳,现在他也这么做了。“那只是条狗而已。”他告诉每个人。
“狗会用两条腿跑吗?”奥雷柏这时候倒不聋了。
“也许它只有两条腿。你知道的,穷人饿疯了可是什么都吃。”奥雷柏不是贵族后裔,整支小队的骑士都知道这件事。佩瑞斯不想让人在背后评论巡逻队的长官毫无风度,可奥雷柏的盔甲似乎从未得到过清洗和保养,连“燕麦”也不愿意与他同行。
“让反叛军的猎犬逃走吧。”佩瑞斯懒得听他们争论,“我们只找恶魔。下一组是谁?内森?”这孩子才刚成年,佩瑞斯没指望他有什么新发现。
“内森那组还没回来。”某个人说。
“他走丢了。”“燕麦”评论,“应该让奥雷柏与他一组才对,哈弗林总是不认识路。”
奥雷柏没听见他的讽刺。“他们向东边走了。”
哈弗林与内森一组。队伍刚从东面过来,雾气被坐骑上的灯光冲散。佩瑞斯不记得自己要求骑士们连来路也要派人侦查。这两人干嘛往回走?
他握紧手里的长夜灯——它只有巴掌大小,并不是提灯,顶端被一串坚固的锁链挂在臂铠的环扣上。神秘生物的油脂在玻璃中缓缓燃烧,绽放出灿烂的光焰。“你们的长夜灯都亮着吗?”他的声音如此严肃庄重。
“还能亮很久,队长。”“燕麦”第一个回答。
奥雷柏的灯有些暗,但再坚持几小时没问题。其他人的灯笼都亮着,最暗的也得一小时后才可能熄灭。骑士们不大明白队长的意思。“我们在这里等内森和哈弗林,队长?还是去找他们?”
佩瑞斯更想掉头,回到红墙后去。他诧异于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我恐惧这片雾,而非里面藏匿着的叛军和恶魔?高塔使者已经到来,这位传奇的空境阁下既是外交部长,同时也是克洛伊的恶魔猎手。圣卡洛斯的反叛军和恶魔结社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收拾的。骑士小队长佩瑞斯不知道自己要担心什么。
“他们可能有收获。”于是他向下属们宣布,“等在这里,恶魔也不会自己送上门。我们去找他们。这还用问?”
反正也是往回走,正合他意。佩瑞斯冲出屋檐的遮挡,顿时被雨浇了个正着。他的骑士们也个个狼狈,灯火明灭不定。他更不安了。马蹄在黑砂石小路上蹬踏,忽高忽低的蓝色房顶从身边掠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里面透过窗户朝外窥视,他不敢仔细去看。
骑士们一去不回。
……
十字骑士横过长矛,阻拦来人撞进忏悔室去。“洗礼不可打扰。”他警告。即便城主也不能亵渎神明。
“我儿子失踪了。”安哈尔尽全力让自己的吐字更清晰,“我们的使者在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愤怒在胸腔内膨胀。“阿加莎·波洛!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儿去?”
“我没有躲。”侦探小姐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刚下马车时她是有些不太舒服,因此请求神父为她提供些高纯度的圣水。要求得到满足后,她躺在火炉边,对洗礼池避之不及。直到安哈尔焦头烂额地找上门嚷嚷,阿加莎才迅速钻进了忏悔室。此刻她的声音里唯有敷衍的态度显得很真诚。“我受了伤,城主大人。还是在你的府邸里。巡逻骑士们连藏在雾里的反叛军也对付不了,难怪会让刺客潜入红墙内。”
“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恶魔嘛。他们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挑起混乱。莫非你们的火刑柱烧不死几个无名者?”
“如果教会的神术不起作用,你也不会到这里寻求庇护了。阿加莎小姐,我希望你能联系上白之使阁下。”
然后请求高塔的巡察使者放弃平叛的使命,替你满城寻找失踪的儿子?阿加莎摸不准这位圣卡洛斯城主的思考回路。“请放心,使者大人肯定会剿灭反叛军和结社的恶魔,您的家人一定会平安无事。与之前一样,当长夜灯驱散全城的迷雾时,借助雾气躲藏的老鼠们会无处容身。您只要像往常一样在餐桌前等待庆祝就够了,安哈尔先生。”她打定主意,在使者回来前绝不露面。
“你这该死的婊-子!”这话叫对方暴怒。阿加莎并不怕,他要是敢闯进忏悔室,就不会在门外叫嚣了。
等安哈尔无能为力的离开后,侦探小姐才打开忏悔室的木板。守门的十字骑士向她行礼。她与教会的联系还是从先前的案子建立起来的,神职者们希望她对邓巴·菲尔丁的罪行守口如瓶。部分教士贩卖幼儿和神职者维护教会名誉是两回事,她没理由拒绝教会的善意。
付给侦探破案的合理报酬,阿加莎很乐意接受。
第二百八十四章 红墙之外
无数花瓣铺满廊桥,喷泉里奏响着音乐,舞姬欢快地旋转。侍者在此间轻盈穿梭,分配酒水。宾客高谈阔论,享用热腾腾的美食。
然而这些不过是浮光掠影,投射在幽暗的地下室。走廊深不见底,半开的门扉漏出灯光,使房间犹如海中孤岛。
黑暗和浓雾倒是小事情,卡安庞心想,真正的压抑来自于首领的神态。房间里挤满了平民,但没一个人敢抬头直视首领的面孔。他也不敢。即便卡安庞是首领亲自挑选出来管理下属的帮手。房间里点着许多蜡烛,可人影使得光芒散漫,无法汇聚。卡安庞借着一束光窥视镜子里的首领。他神情肃穆,身体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首领穿一身不带有任何标记、配饰、纽扣甚至是风格的古怪装束。他的披风下有短褂和皮裤,腰带上没有一个环扣,靴子一尘不染。卡安庞见过工人这么打扮,也见过布告板上的流行时尚如此推崇。首领的长相也不起眼。他有两条直眉,扁平的鼻子跟一对凹陷的深褐色眼睛。也许卡安庞与首领在集市上打过照面,在廉价的妓院里擦身而过,在救济站的窗口前争抢过面包……但卡安庞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他似曾相识。
唯有在带领人们砸毁商铺、冲击车队时,首领才会显示出非凡的魅力和号召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喊起他的口号和信条,化为他脚下的洪流与浪涛。即便卡安庞到现在都不知道首领的真名。
他记得出门时母亲的嘱托:别参与打架,尤其别被人怂恿着去打架。他以为自己不大可能蠢到这种地步,因此没放在心上。现在卡安庞跟随首领从最外围的破棚屋区一直来到红墙之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被人怂恿着干出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壮举”,还马上就要闯进红墙,为圣卡洛斯的平民献出生命去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间太紧张。”由于位置靠前,卡安庞听见首领低声说。什么事情紧张?救济站的开放时间要到了?
自从他们的队伍推倒了立在街区花园的城主雕像,平民区的救济站就对所有人关闭了。教会没有在这些播散信仰的小教堂驻扎十字骑士,因此里面的神父要么撤入红墙内,要么干脆拔掉长袍加入他们的队伍——并非所有的神父都是神秘生物。首领根本不在意这些神职人员的去留,他带领人们打开商人的仓库,挥霍其中的物资。第一天卡安庞分得一条风干的羊腿和数桶红酒,第二天则有香料和蜂蜜。这些上等人才能享用的东西远非救助站的硬面包可比,但首领似乎并不满足。
在这支由流浪汉、贫商、难民和落魄冒险者组成的队伍享受抢劫来的丰富物资时,卡安庞很快得到新的命令。他带着几十个本来是苦力的壮年人朝城西去,直至打退那里负隅顽抗的民兵。首领则组建出一支神秘者的小队,使得反叛军的战线向红墙推进。
卡安庞不知道他身处的团队已经取得了怎样的战果,但先前趁乱纷起的几股与他们类似的流民势力和他们的口号一同接连失去了消息。他清楚红墙大门一直紧闭。也就是说,城防巡逻队和治安局没对他们的叛乱作出任何有效的调动。大概治安局认为任何的举措都不如防御稳妥罢。
总而言之,反叛军的胜利从最初一直延续至昨日。卡安庞听说了高塔使者到来的消息,整个叛军组织都为此惶惶不安。这帮人听到点风声就会逃跑,他从心里鄙视他们,跟老鼠没两样。但流言蜚语如瘟疫般扩散,严重影响到了队伍的士气。于是首领聚集所有“高层”,要他们到总部等待命令。
总部听起来像是正经的殿堂,撒谎的富人与投机商逃离之后,红墙外留下了大量他们带不走的房产。但首领抛弃这些堂皇的屋舍,选择了一处阴暗的地下室作为指挥所。卡安庞与几个说得上话的佣兵一同称赞他选择的英明,但心里只想在华丽的别墅中过夜。我们不该只是反叛军,他不止一次这么想,当红墙里肥头大耳的贵族老爷成为绞架上的可怜虫,这座城市将纪念我们的英雄事迹。
“时间太紧了。”首领又说到。他拧紧眉毛,语气似乎在叹息。
画面里的婚礼宴会正举行到**,年轻的贵族挽起美丽动人的新娘,宣誓要保护她一生。当卡安庞召集所有人到这里来时,首领就在观赏投影。那可能是“录影”,一种新兴的炼金造物。据说歌剧院正打算与工厂合作,将演员们的表演保存在这种流动的照片中售卖。
首领不作声,人们只好也一同欣赏乐曲。卡安庞想得多一些。他不知道首领该如何应付苍穹之塔的使者,对方似乎也没在考虑这件事。即便是卡安庞也清楚己方毫无胜算。他想弄清楚他们是否要逃离圣卡洛斯,成为在空岛间拦路掳掠的盗匪。这个职业怎么也要比乞讨和苦力强,何况他本来的生活中也少不了抢劫和谋杀。
好在有“录影”的声音,可以掩盖人们的窃窃私语。冒险者们姿态各异,彼此交换眼神。经过几天训练的战士们百无聊赖地等待,懒得去想下一秒要做什么。消息灵通的家伙则交头接耳。可依旧没有人敢抬头直视首领,更没人乐意去询问情况。卡安庞站得双腿酸麻,迫切地想要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就在他要回头时,身边有人碰了一下卡安庞的手臂。“什么时间?”显然,并非只有卡安庞注意到了首领的自语。
“宴会持续的时间。”他思索片刻,只想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在看什么?”
当然是贵族老爷欣赏的录影,你这没见识的愚民。“是红墙内的婚礼宴会景象。首领派遣他的战士到墙内,去收集情报,制造混乱。”但他没这么说。
提问的人沉默了几秒钟。“什么混乱?刺杀已经失败了。”
难道刺杀行动的失败和损失已经传开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卡安庞对他的问题感到了警惕。站在他附近的多半是冒险者和投奔来的民兵,莫非有人不满足自己的权力,打算伸长手了?
“无名者在哪儿?”
卡安庞不禁别了下头。他希望没人注意到他脸上一瞬间惊恐的扭曲。若非对方身穿首领护卫的黑色斗篷,卡安庞多半会低声呵斥让他闭嘴。这家伙干嘛提到那些东西?
或许对方发现了他的紧张。“我不想在看门时把他们拦在外面。”他解释一句,“这很糟。”
“他们不经常露面。”卡安庞完全不想在背后议论恶魔。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邪恶的魔法能听见他的话?他一开始就对首领接纳恶魔的主意持反对意见。这点贵族官员们倒做的没错,那些东西还是被烧死来得牢靠。“别说了,你不可能碰上他们。也别跟别人说。”
“这座城里的无名者很少。”那人说了一句古怪的话。
卡安庞不大懂。“别说了。”他警告道。“首领不会乐意听这些。”
“时间怎么紧?”
可对方似乎也听不懂他的话。卡安庞下定决心,装作没听见他的问话。莫名其妙的家伙,也许下一场战斗后就消失了。有好奇心的人一般死得很快,不值得他费心。
那人没再开口。
但他提到无名者。卡安庞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发散。无名者就是恶魔。在得知首领接纳了这些人时,卡安庞也无法假装自己毫不在意。他的恐惧在夜晚复苏,更甚于目睹敌人在魔法的作用下变成怪物。我可以回家去,远离这疯狂的事业。他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红墙就在眼前,他梦想的生活触手可及。恶魔拥有力量,是他们对抗神秘的唯一筹码——首领的解释几乎在瞬间说服了卡安庞。
然而这同样让不安在队伍里蔓延。不仅是卡安庞,提出异议的人如他想象的一般多。只有少数最外围的成员表现出漠不关心,更多人选择偷偷溜走,然后被抓回来用作魔法战士的补充。
“安静。诸位。”首领吩咐。声音唤回了卡安庞的理智。“别这么慌张,你们不是火灾里的老鼠,脑子也没被巫术蒸熟。”他的讥讽中似乎蕴含着平静的自信。
卡安庞聆听他的演讲:“克洛伊塔的使者无可力敌,这大家都清楚。但请不要忘记,我们并不是犯错的一方。真正玷污这座城市、将我们正义的事业定义为叛变和暴乱的官员及城主,是他们的错误招致了今天的局面。我们仅仅在为自己的权力而战。我们有向高塔和整个神秘支点表达意愿的力量。”不用说这指的是什么。“我们同心协力,就有力量。”
再多冒险者同心协力,也比不上克洛伊使者的一个眼神。卡安庞不敢抬头看,自然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他看到之前与他交流的首领护卫沉默地站在身边。在首领挑选他们赋予职责前,这些人不过是些摸到环阶边缘的冒险者。卡安庞得到首领有关神秘仪式的承诺,也清楚不是所有神秘生物都是同等地位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战争序幕
投影消失了,魔法的闪光也熄灭。“有件事情我认为你们必须了解。”首领的语气不容置疑。“也许你们听说过某支神秘的力量正在帮助我们的消息,我可以告诉大家,它确有其事。”
卡安庞的心提起来。诸神保佑,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他们同样是被迫害的群体。”首领说,“我们的目的与信仰相同。”
不说别的,卡安庞自己没什么信仰可言。哪个救济站的早餐比较丰富,他就信哪个神。如果信仰不能让他这种人吃饱饭,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赞美神祇。教士们痛恨我,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每次在救济站骗吃骗喝的时候,卡安庞都会乔装打扮一番,这样分发面包和热粥的修女脸色会好看一点。
很多人与我信仰相同。卡安庞确信没人会把这话当回事,连首领也清楚。他只是找个借口,让人们放下戒备和恐惧——起码也得让人能冷静地听他讲完话。无需咒语的巫术能做到许多事情,但语言的魔力依旧是无可替代的。
人群默然地期待着他的宣讲。
“我想你们早已有了准备。在贵族和官员们的引导、诬蔑下,人们彼此警惕,放弃自己的亲友和爱人,这一切都是那些上等人的错。他们想分裂我们,阻止人建立信任。”首领说,“因为既我们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杂草,又是他们优越生活必不可缺的保障。他们需要掌控我们,来维持自身上等人的地位。”
“我们的劳动为他们创造财富,我们的血汗浇灌无用的花儿。我们被迫为生存的土壤奋斗终身,而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切。”
人们渐渐骚动起来。
“显而易见,这是不合理的。贵族的血脉源于先祖的荫蔽,但莫托格早已成为了历史。倘若这些耀武扬威的蠢货们到地面去,伊士曼王国——就是那个覆灭了这帮蠢货的祖先的人类国家,他们会为这份高贵的血统而对这些曾经的贵族官员们痛下杀手,以示敬意。”首领的微笑让气氛解冻,卡安庞听见了零星响起地附和的笑声。
“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些自祖宗开始就打了败仗的饭桶们其实根本无力统治圣卡洛斯。他们的地位建立在虚幻的谎言和矫饰的荣誉上,因为当初克洛伊塔并不允许当地贵族移民,现在躲在红墙内吹嘘血统的人多半是靠偷渡苟活下来的窃贼后裔。”首领一挥手,卡安庞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每个人都仔细聆听,思考。他注意到身边那个好奇心强烈的黑斗篷护卫也在静静思索。
首领继续说:“为了维护自身的高贵和特权,贵族们买通治安局的执法者和事务司官员,他们同流合污,致力于将圣卡洛斯打造成他们的后花园。瞧瞧外面的大雾吧!这是炼金工厂的产出品之一。商品换成老板口袋里的金币,而工厂的兴建没经过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同意。有谁为我们的健康买单?”
“没有!”某些人高喊起来。不知怎的,他们的声音似乎有些整齐划一的感觉。
“当然没有,因为我们在他们眼中与吐出货品的机器没区别。机器需要保养,我们需要付账。付多少工资也由律法决定,而律法是官员商议诞生的。在场的诸位会在每周一的报纸上得到相关通知,他们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否则就会受到惩罚。但是,总有但是。如果贵族做了错事,谁来惩罚他们?克洛伊的使者?”他嘲弄道,“别指望了。我们是反叛军,我们是一帮只会烧杀抢掠的土匪和无恶不作的亡命徒。我们的愿望被轻易践踏!这就是高塔的正义?我们活该遭到迫害,是这个道理吗?”
“推翻他们!”这下连卡安庞也忍不住跟着呼喊。“主持正义!”
首领压下一只手臂,示意人们安静下来。“正义需要力量来贯彻。我们拥有力量,它存于我们心中。不是空洞的口号,不是虚伪的信念,而是切实存在的、掌控在手里的剑刃。”他猛然握紧拳头,凸出的血管里流淌着澎湃的生命和力感。“我说过,贵族们企图分化我们,因为当我们彼此携手,他们脆弱的城墙将土崩瓦解。我们的武器就在身旁,他们害怕我们伸手握紧。他们怕得不得了!”
要来了。卡安庞心想,我要伸出手吗?我敢伸出手吗?诸神在上,原本他真是打算做一个土匪的。谁知道他跟随的首领会有这样伟大的目标呢?劫难就要来了,也许他该偷偷逃走。作为指挥民兵的小头目,他有把握避开守卫。
人群在颤栗,犹如寒风中瑟瑟抖动的芦苇丛。聪明人可不止卡安庞一个,大家都意识到了首领的真正用意。
“恶魔。他们在最危急的时候向他们的朋友伸出了援手。兄弟们,我们要如何回报这份恩情?怎样的报答都不足够!但,我们可以给予他们缺少的东西。也是红墙内的上等人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我们可以给他们信任。”
“现在,我希望这些人就在我们中间。我们拥有共同的命运。”首领的语气镇静而有力。他的神情仿佛刚刚谈论的不是危险的恶魔,而是外面雨快停了这样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幽暗的地下室里,人们保持缄默,回应首领的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是地狱的魔鬼。”直到有个人出声。
“诸神已逝,天国不存。”首领告诉他,“早就没有地狱了。”
“但他们与我们不同!”
有一个心跳的时间,卡安庞看到首领的眼睛在烛火中变为金红。“你说得对。就是这样。这才是根源。”首领忽然站起身。
他走下台阶,最前面的黑斗篷们自发为他开辟出一条路。卡安庞看到身边那人没动,似乎失了神。不过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的领导者。这是与原来不同的目光,卡安庞发现,他们以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怀疑和恐惧,又有信服和雀跃。
“你们不是害怕恶魔,而是在畏惧不同。”他来到人们中央,卡安庞只能看到首领的后背和宽阔的阴影。“在绞架上我们听不见他们的辩护,唯有神父傲慢的宣判。这是错的。贵族官员印在报刊上的堂皇之词,其中的谎言组成了圣卡洛斯的迷雾。我们既然要推翻那些蠢货的统治,干嘛还要让他们传播的思想控制我们的头脑?谁宣布无名者是恶魔?谁规定他们的罪行?是我们吗?”
“是那些贵族官员,教会和高高在上的神秘支点。”忽然,某个人回答。更多人附和。
“正是如此。”首领赞许地点头,他的影子在晃动。“说白了,恶魔本来就是我们的一员。他们是凡人获得神秘眷顾的证明,而非受到了恶魔的掌控。也许他们就是神祇不满那些蠢笨代言人而挑选出来的神眷者,只是那些虚伪信徒操纵舆论,蒙蔽我们的心灵。”
“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们都是父母孕育的灵魂。兄弟们,我们必须接受彼此,这就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道路。”
演讲结束后,人们纷纷离开地下室。幽暗的烛火在墙壁上闪烁,潮湿的石板间滋生绿藓。每经过一盏灯,飞舞的虫蛾便躲开他们。卡安庞扭动身体,好像他的衣服里不是柔软的里衬,而是扎人的麻革。这话似乎没毛病,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就是这样。”他边走边嘀咕,“我被他们骗了,骗了三十多年。”
不止是他这么惶恐。参与了暴动的人群聚集于此,本是为了解决流言带来的不安情绪。首领也拿出了应对方法,足以消解任何人因不自信而产生的畏缩感。但……这么说吧,卡安庞宁愿放弃圣卡洛斯的战果和他渴望已久的正义,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窜在空岛,也不想与恶魔并肩作战,守卫这座尘雾弥漫的城市。诸神的喜好与我无关。他在考虑是否继续呆在这里。这与他原本想的不一样。
但在巫术的威胁前,自我安慰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卡安庞在缓慢移动的人群中回过头,可那扇门已然紧闭。首领要求他们做好进攻的准备,目的自不必说。卡安庞不确定恶魔能否在抵抗高塔使者的同时,成为他们刺破城墙的尖矛。说到底,要是所有恶魔都拥有非凡的力量,他们也不至于被十字骑士绞死了不是么?
战争很快会到来,卡安庞心想。我们要么在神秘力量前一败涂地,要么在红墙后的宫殿里分享胜利的果实。到时候首领会怎么处理恶魔?他希望自己可以提出建议。接纳地狱的魔鬼会招致灾祸,即便首领也不可能例外。
他走出阶梯时,雨又下起来。无数沉默的战士等候他的命令,他们都是魔法的造物,力大无穷、不畏生死。指挥者可以操纵他们的行动,这种滋味对一个曾经的乞丐来说相当美妙。我需要他们。卡安庞有点明白首领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