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药门仙医TXT下载药门仙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药门仙医全文阅读

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海湾的突破口

    “那些人在干嘛?”领主问。他指的是一堆彼此推挤凑在道路尽头的人。这些家伙紧盯着骑士们的一举一动,不时窃窃私语。他们吸引更多人从睡梦中醒来,走出门瞧瞧有什么热闹好看。

    骑士扫一眼。“是平民。”他厌恶地回答,“队长应该把他们赶走才是。”

    “我相信他这么做了,但显然效果不佳。”领主说。“也许派人将最前面的几个蠢材丢进地牢,他们会安分点。现在给我去办。”

    骑士带着人手逼近人群,他们果然惊惶地四散逃离。不过人腿不比马腿,那几个倒霉鬼很快挨个被逮回来,拖在马后朝治安局去。他们的鬼哭狼嚎有效地震慑住了人群。德威特·赫恩没看他们一眼。

    直到现在,这边的骚动才引起多尔顿的注意。即便命人前去潮声堡通知,他也绝没想过领主会亲自前来。“大人。”他赶紧下马。

    “搞什么鬼?”领主质问。

    好在事情已经弄清楚原委了。“是守誓者联盟的商队和那些苦修士。他们发生了点小冲突。”

    “我看这冲突不小。”

    “当地巡逻队没法处理神秘支点间的争斗,顶多将平民们驱走。”多尔顿解释,“双方都有转职的神秘者。”灯塔镇虽然是贸易重镇,但巡逻骑士完全比不上王都的精英。若要当地驻军调动,所需的时间则更多。“总之,他们现在决定换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很好。”领主当然明白侍卫队长的意思。“他们是怎么闲得没事干决定打架热身的?”

    “洛朗·维格爵士呢?这事还得从他说起。”

    “洛朗·维格?我们的总司令大人挑起了争端?”领主回头扫了一眼。商队护卫正互相帮扶着处理伤员,苦修士们默不作声,彼此之间毫无交流。“他去治安局帮忙了,多半得等等。”

    “算了,他来了才会引起混乱。这桩事其实是他与吉尔斯·阿纳尔德总管共同导致的。”多尔顿不客气地说,他总算问清楚了情况。“到头来还是船队的麻烦。这些商人的货船太多,占用了港口,王国舰队只好到侧面停泊。结果晚上洛朗爵士得到了消息,他告诉那些苦修士联盟商队里都是血族——”

    “都是血族?”

    “毕竟血族也属于联盟一席。苦修士们本就是到港口寻找当地血族的,他们似乎有什么矛盾存在。我问过那个学派巫师,可他不肯开口。”在领主到来前,多尔顿一直为此伤脑筋。“大概他们有什么使命在身。”还不能让凡人知晓。

    “我知道了。等洛朗爵士来,他的事由他处理。”伯爵也下马。“伤员都安顿好了?有死者吗?”他好像突然对争斗原因失去了兴趣。

    “暂时没有死者。教会已经派来了神父。”多尔顿说,随后话锋一转:“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

    “干什么?海盗团可不敢在岸上逗留。”领主对他的责备不为所动。“园丁又给我带来个坏消息。简直烦透了。我得找人分享一下快乐。”他显然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多尔顿让新到来的骑士们接管巡逻队的工作,自己一个人为领主引路,进入不远处的塔楼。

    “我以为你会带我去找那女孩。”德威特揶揄。地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侍卫队长点燃熏香,驱走潮湿。

    “她八成不想被人打扰。”看来德威特已经接受了英格丽混血儿的身份。多尔顿为此感到轻松。

    “那肯定也是你的原因。”

    “是因为我要确保某个身份高贵但依然喜欢四处乱跑的家伙的安全,才会被迫请辞。瞧,他果然又来了。”多尔顿一丝不苟地回答。“不提这些。什么消息,大人?”

    “与苦修士有关。我不是跟你提过特蕾西的来信?不,这次不是她。劳伦斯·诺曼。他命令我给寂静学派的人行方便:矩梯专用,城镇放行,物资补充……连冒险者的管理都要插一手。他干嘛不命令挡路的山挪开,阴沉的天放晴?宫廷首席魔法师本就是干这个的,假如他乐意放下手里的棍子和三色堇的话。”

    他的话里饱含怨气,多尔顿只能装作没听到。“寂静学派的人到骑士海湾来做什么?”

    “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诺曼爵士认为我们有办法发现谜底,因此嘱托我留意苦修士的行踪。你不是说他们不肯开口么?对我们的王子殿下他也同样守口如瓶。还算不赖。”也许这是德威特唯一觉得不那么恼火的事实。

    “他们的目的是血族。”多尔顿提醒。“洛朗·维格爵士可能知道些什么,他利用那些苦修士对付吉尔斯总管。”

    “希望他知道的是劳伦斯·诺曼想要的。这些该死的神秘生物什么时候能滚蛋?”

    “我不知道,大人。”侍卫队长回答,“但我自己不会走很远。”

    “这时候你可以坦率点。没关系。”

    “我建议让吉尔斯总管到潮声堡去,与洛朗爵士分开。”既然领主这么要求,多尔顿也没什么隐瞒的。“前者可以接待高塔的女巫,后者更是有事务要处理。把灯塔镇的物流交给他一段时间,这下肯定不会吵起来了。”

    “那吉尔斯·阿纳尔德怎么办?”

    “他必须应付那位高塔使者。我可以告诉总管大人,这是她要求的。”

    “算了吧,女巫会比你更早知道打发吉尔斯的原因。”他的领主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提醒我去跟其他人商量。你的好主意就像威尼华兹的铁轨,没有结尾可言。”

    我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多尔顿对他的评价毫无感觉。“既然寂静学派的目的我们不清楚,那就没法针对性地处理问题。”洛朗·维格八成也不清楚学派巫师的真正目的。他有什么理由知道呢?苦修士与这位总司令不过适逢其会。

    “我们的问题正是他们要来干什么。所以这是个死结?”

    “我可以跟在巫师后面,探听他们的情报。那些神秘者都是低环,没人能发现我。”

    “不。”德威特很快有了决断。“你有别的事情要做,我的侍卫队长。潮声堡里可不是只有两个神秘支点的来客。高塔女巫也许会知道苦修士们的秘密,她们总是什么都知道。我会让吉尔斯去监视洛朗,他必然会认真执行命令。”

    这是个真正的好主意。多尔顿得承认,他的领主大人确有资格统治海湾。吉尔斯总管把控贸易主权不是一时了,洛朗·维格的不满也积蓄已久。若非德威特到来他的封地,这次冲突还不一定怎么收场。血族的商队蒙受了损失,吉尔斯一定乐于复仇。说到底,也许这次冲突对领主大人没多大影响,反而会加剧本土贵族家族间的矛盾。

    矛盾可不止会带来死亡。多尔顿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们也许能借助寂静学派和血族的冲突来打开局面。他忽然想到女巫。他的领主大人是否也想将这位高塔使者作为助力?他没有答案。离开王都前,四叶公爵教导过德威特治理之道。可能她的小灶发挥了作用罢。“不过城内治安怎么办?报社肯定会添油加醋,弄得人心惶惶。”

    “这里不是王都。”德威特回答。他的意思是说,报社背后的贵族或官员肯定没几个过硬的。“你派人警告一下那些记者,他们会老实听话。对了,守誓者联盟商队的消息是不是他们传出来的?”

    “我不知道,大人。”这段时间多尔顿忙着追查阿纳尔德家族的货源,根本没空留心报社记者的动向。

    “应该没错。本来那些商人放出风声,就是打算抬高灯塔镇本地的商品物价。也许就是吉尔斯的手笔。这下他可算是花钱给自己添堵了。现在洛朗爵士对小镇政务插不上手,如果报社老板识相的话,他会知道谁能让他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骑士海湾没有多少效忠于领主的夜莺,从头培养还不如直接掌控当地的报社组织。他们与冒险者总有联系。多尔顿没想到德威特竟然在这时候打报社的主意。“万一他想碰运气呢?”

    “那就多给他们找点事情。运气并不是每次都管用。”

    对那些整日沉迷胡说八道、夸大事实的家伙们来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却只觉得幸灾乐祸。谁让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们的夜莺投效前,洛朗·维格不会知道这件事。”侍卫队长保证,“为了确保没有万一,我亲自去找他们。”也就不需要多次敲打那么麻烦了。

    “现在就去?”

    “事不宜迟。”多尔顿说,“而且我的副官也在,大人。他跟骑士们会确保您的安全。”当然,如果你不来这就更好了。他抱着某种不该有的私心想。我可以让骑士去保护英格丽小姐。

    “不,他们可没有你的本事。多尔顿,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油橡皮小人族

    “据我所知,那报社老板甚至没有贵族头衔。没有哪个缺少人手的伯爵会亲自会面一个平民,就为了几只不专业的夜莺。”多尔顿希望德威特可以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你又想搞什么鬼,我的领主大人?”

    “什么叫搞鬼。我最信任的骑士有了爱慕的对象,作为领主,我有权力确认这位新朋友会不会让他分心。”侍卫队长了解德威特,年轻伯爵的玩笑也昭示了他此刻正兴味盎然。“走吧。夜还长着。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

    什么是第二条路?

    尤利尔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也不明白它是怎么出现的。照自然精灵梅布尔·玛格德琳说的,符文生命很难在法则之线混乱的地方正常运作。它们是魔法构建的神秘,并非真正的灵魂。

    难道是乔伊?他在提醒我另寻出路?毕竟导师借助指环传话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利尔很希望乔伊能在身边,这样许多事情就都有了简单的解决方法。不过克洛伊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那只是梦境。里面的“乔伊”是他设定的心锚,并非真人。我早晚要自己处理属国的麻烦。他这么告诉自己。试试第二条路这话不可能是索伦说的。能够篡改霜字的还有森林间不散的雾气,尤利尔怀疑是它搞的鬼。

    此刻梦境已经结束,他在洞穴前踌躇,无法下定决心。隧道里的遭遇他早已知晓,七盏灯小屋和它的主人也不再是未知的秘密。但尤利尔尚未得到罗玛的去向,就连那个神秘物品的谜底也差一步才会揭开。他本能地想要将梦境中的一切重蹈覆辙,但最后那句话阻止了他。

    这条路不通。他心想,根据梅布尔女士的推测,雾气是希瑟的神迹。莫非森林女神的指示不是‘七盏灯’小屋?她要我远离这里?

    他忽然想到来时路上的奇花异草。也许雾气并非将我驱赶到这里。尤利尔扭头看了看,周围静悄悄的。是我闯进了梅布尔的花园,才会摆脱浓雾。如果说希瑟女神的指引是神迹,“七盏灯”小屋同样是神秘之地。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他怀疑梅布尔的“神明指引”一说也存有谬误。

    可即便如此,尤利尔也无法转身离开。是踏向未知的道路,还是按照梦境提示寻找近在咫尺的谜底?他到底要怎么做?时间不多了,很快梅布尔·玛格德琳就会回来。

    “再给我点提示吧,索伦。”他自言自语。“你知道怎么呼唤油橡皮小人族吗?还是说女神会指引我找到罗玛小姐呢?”

    试试第二条路。也许这句话暗示着他得用别的方式来获取情报。对于白夜玫瑰和神秘物品,学徒倒能暂时压下好奇,但那些小人族的消息他却非得到不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一定要求助于梅布尔女士。那条蛇爬过他眼前时,回望的眼神依旧历历在目。我不能再横生枝节,他告诫自己。进入“七盏灯”小屋后,尤利尔得到的时间将远比付出的更多。无论那句神秘的提示源自何处,他都决心落实。

    不过下决心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尤利尔缓缓后退,果然没撞到任何东西,鞋子下也没踩着那艳丽又可怖的“美人之邀”。但愿梅布尔女士手指上的装饰不是从它身上得来的灵感。学徒边想边绕过洞口。两只蓝知更鸟瞪着眼睛瞧他的动作,似乎对他的退缩感到迷惑。尤利尔一挥手,鸟儿振翅飞走了。

    外面有浓雾,洞**会碰到西尔维娅和她的狱卒。他必须避开它们,防止梅布尔女士发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好在洞穴开口在山壁上,尤利尔沿着无数垂落的藤蔓前行,犹如行走在重重帷幕之间。

    花园在逐渐展现它的面貌。尤利尔看到一株大如车轮的睡莲,生长在缝隙里的深青色蒲公英和更多“美人之邀”。鸟儿的巢穴安在一棵老榕树上。这地方给他某种古怪的异样感受。学徒往深处走,很快见到了梅布尔女士口中的白夜玫瑰。

    在享用独一无二的美食前,花园主人无疑繁衍出了它的同类。这些玫瑰盛放在独立的花圃里,奇幻的色彩仿佛墨水在白绢上流动。有的花儿还能看到粉红的托梗。这幅画卷尤利尔前所未见,他的欣赏水平也让他理解不了其中比美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些精灵女士告诉他的有关希望和理想的赞美。然而对一株玫瑰来说,似乎也没有比美更高尚的意境了。算了吧,她自己也只在乎“白夜”的味道。

    自然精灵的花园以无数紫叶女贞为界,尤利尔屏住呼吸,从枝叶间挤过。浓雾霎时将他围困。女神的注意力还挺集中的。他苦中作乐地想。

    接下来才是重点。尤利尔拿出羊皮卷,让自己的魔力逐渐恢复。这个忐忑的过程持续到他念起咒语。

    圣言唤起

    “写你的名字在绿叶上,当自然伴你左右。”几乎不像一句魔咒。

    魔力引动神秘,在雾气中传递。尤利尔祈祷他的魔法有成效。在梅布尔的小屋里,学徒碰到了那条蛇。他由此得知了魔法的“说明”。只是精灵女士宣称油橡皮小人族只在森林种族面前出现,并且只有自然精灵和牧树人才能成功学习。每个职业赋予的魔法都有类似的前提,但愿它与孤傲礼赞没区别。

    可尤利尔没见到自己的手变成藤蔓,更别说蛇了。他正打算顶着埃兹先生的魔法掩饰再试一次,忽然眼前的一棵云杉的树冠剧烈抖动起来。

    尤利尔握紧雪白的剑柄。“油橡皮小人族?”他试探着问。

    噗的一声,一大团树叶带着几颗长坚果掉在他脚尖前。学徒克制住自己差点拔剑的右手,但没克制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是谁,人类?”这句话是用魔文说的,口音有点古怪。

    “一个需要帮助的旅人。”尤利尔回答,他还没找到声源。“别急着拒绝,我要找的人是个森林信徒。”

    “是绿精灵?”

    “很抱歉我不能直说。你是油橡皮小人族吗?”

    地上的一枚坚果自己翻了个个儿。尤利尔这下有了心理准备,他看着一个浑身长毛的奇特小人从果壳里钻出来。它有人类似的四肢和脑袋,腰腹部位系两片叶子。在它野人一般旺盛的毛发下有三只六边形瞳孔的眼睛和一张大嘴,没有鼻子,耳朵部位生长两撮长毛。当它开口说话时,那条紫红色的大舌头在口腔里打滚儿,好像被烫得无处安放。

    “你看我够小吗?”它反问。“你要找的不会是绿精灵吧?只有这些家伙才认为我们是小人族。照我说,绿精灵把所有比兔子小的种族都叫做小人族,好像我们跟人类是近亲似的。”

    它说的是真话。“对不起。”尤利尔赶紧道歉,“我只是道听途说,并非故意冒犯。”见到油橡皮小人族的真面目后,他也觉得这个古怪的称呼有些名不符实。“而且我要找的不是自然精灵。我是尤利尔。这位不怎么小的先生,我要如何称呼你呢?”

    油橡皮小人审视他一眼。“绿叶上有我的名字。”它的口音让学徒听起来颇为费力。“我叫麻雀酒。”

    “你好,麻雀酒先生。”

    “不。我是麻雀酒,不是‘麻雀酒先生’。”它纠正道。“你不要这么无礼,尤利尔。”

    这么莫名其妙的批评尤利尔还是第一次领受。他怀疑对方多半听不懂他的解释,干脆承认了。“好吧,那我就叫你麻雀酒。”小人族与人类肯定不是近亲,“先生”也肯定不是每个种族的礼貌用语。“能请你帮忙找一个人吗?她就在微光森林里,是个狮人女孩。”

    “你是个人类。”它咕哝,“却要找狮人。你想对她做什么?”

    “她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的使命是带她回家去。”

    麻雀酒打量他。“有人告诉过你,森林种族不会吝啬给予同伴帮助。”它摇头晃脑,“所以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她要面对的危险呢?”

    我很危险,也许你很快就会了解。尤利尔给它看夜语指环。当乔伊将索伦交给他的时候,学徒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依赖它。“那女孩是克洛伊塔的学徒。”高塔的名声管用吗?

    小人族盯着上面的花纹瞧了一会儿,还用手揪自己的耳朵毛。“看来我必须帮你这个忙了。”它怪声怪气地宣布,“谁让我们住在伊士曼呢。”

    它同意了。尤利尔发现伴随着沮丧而来的还有一种古怪的自豪感。“你愿意帮我找到罗玛?”他十分诧异。

    “为什么不呢?克洛伊塔的态度是一方面,凡人和神秘生物的差别是另一方面……既然罗玛是希瑟的信徒,我就要帮忙。”麻雀酒说。“是的。这一点最重要。但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没错。就是那个呼唤我的魔法。我必须弄清楚。告诉我,尤利尔,是谁教你自然秘语的?是梅布尔·玛格德琳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自然秘语

    梅布尔·玛格德琳在梦境中是个言谈优雅,但举止怪诞的自然精灵。看她用魔法向油橡皮小人族寻求帮助时的熟练姿态,恐怕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然而麻雀酒似乎并不愿意让森林种族之外的神秘生物有办法找到它们。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自然秘语!”学徒尽量让自己不说谎话。“玛格德琳女士?她没想教我。事实上,她从未与我见过面。就是这样。”

    “你不是为许愿来到‘七盏灯’小屋的?”

    “事实上,我对当地的传说不怎么有了解。这完全是巧合。你有理由相信我,麻雀酒,我是个学徒,首次到伊士曼王国实习。”他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伊士曼,但前几次都不是为了实习。

    “别以为我不知道。苍穹之塔的学徒基本不会走这么远。”

    这家伙盘问得还足够仔细。“事情总有例外。而且这是我导师的戒指,你看到上面的花纹没?要是周围没有雾,它可以跟你打个招呼。”

    对于他的解释,麻雀酒依然半信半疑。“这里的雾的确古怪。即便是微光森林里,现在也早就不该有水汽了,更何况是这样乌云一样的迷雾。”小人族踢开一片大叶子。“你不会是惹恼了梅布尔,让她给你下咒了吧?”

    “我向盖亚和希瑟发誓——我没这么做。”

    尤利尔再三保证,它才勉强相信。麻雀酒晃了一下脑袋。“那好吧,我也觉得她的诅咒不会这么无聊。我相信你不是她的敌人。至于你的自然秘语从何而来。”它眨巴一下眼睛,看到他紧张的神情时,脸上立刻露出狡狯又神气的笑容。“你的小秘密自己藏着用吧,我不感兴趣。”

    再好不过了。尤利尔悄悄放下按在剑柄上的手,装作无事发生。“我们能立刻出发吗?”他有些受不住小人族的捉弄了。

    麻雀酒靠近他。“当然。但可否走快些,让我摆脱这恼人的大雾呢?”

    “真奇怪。”学徒只好如实说明,“不管走多快,它总会跟着我。你有什么办法么?”

    “也许我的魔法会有用。是的,就是自然秘语。你愿意尝试吗?”小人族问。

    结果一定出乎了它的预料。尤利尔认真地说:“麻烦你了。”他看到麻雀酒再次捉住了自己的头侧的长毛。从它不加掩饰的神情上来看,这个动作多半代表油橡皮小人正处于惊愕的状态。

    “你怎么能这么轻信别人?”它跳起来。

    我以为你会因被信任而感动呢,尤利尔心想。“轻信和真诚待人有区别,麻雀酒。你太疑神疑鬼了。”

    “如果不疑神疑鬼,那我早就不是森林的耳朵了。”麻雀酒指出。话虽如此,它依然为他的信任显示出满足的神态。学徒按照指示蹲下身,闭上眼睛。他感到一只冰凉、滑腻的爪子按上自己的脑门。

    这感觉有点像一滴松脂落在脸上,尤利尔忍不住动了动眼皮。“千万别睁眼。”麻雀酒叮嘱。

    “你要念魔咒吗?”他倒想听听。

    “自然秘语也有不同的形式,并非只通过魔咒。你的导师没告诉你么?只有巫师对魔咒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还多半是黑巫师。”

    “黑巫师借助魔咒施法吗?”

    “是这样。黑巫术你了不了解?”

    “有那么一点听闻。”

    “语言是非常重要的介质,能够使魔力流通。当人们试图掌握超过自身神秘度的魔法时,这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会起到大作用。”麻雀酒边说边收回它的小爪子。“好了。”

    与此同时,尤利尔也感觉到魔力的波纹。他抽出剑刃,从倒影里看见自己的额头没什么变化。魔咒浮现在他的心里。

    ‘木隐于林,冰融于海’

    魔法的效果非凡。顷刻间,浓雾若退潮般散去。尤利尔摸摸脑门,果然弄了一手黏糊糊的汁水。他开始明白麻雀酒它们为什么要叫油橡皮小人族了。

    麻雀酒蹦跳着窜上树,清清嗓子唱起来:

    “来吧,尤利尔,跟我来。”

    “你要找的那女孩在绿叶的注视下奔跑,行踪在鸟儿的私语里传递。”

    “来吧,快跟我来,她就在不远。”

    当梅布尔回到七盏灯小屋时,西尔维娅抱怨她关门时力气太重。锁先生适时地收紧,拉上她的大嘴巴。

    精灵女士没工夫搭理他们的闹剧。她将碍事的长发朝后一摆,径直钻进一扇雕刻玫瑰图案的门后。

    “她怎么了?”西尔维娅问。

    “可能是她的收藏品打架了吧。”锁先生毫不在意地回答。“总有些魔法植物在还是种子时就彼此不顺眼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别关心主人的东西,西尔维娅。”

    “我还没见过她的收藏。”门女士的语气莫名。“其中有我送给她的花吗?”

    “谁知道呢。只有一本书总是跑出屋子来。”

    “那玫瑰比我的美人之邀差远了,不该得到实现愿望的奖励。这人类真可恶。”西尔维娅忿忿地说。“话说回来,谁又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呢?”

    ……

    三色堇并不好看,深紫色的花蕊似乎正在朝她坏笑。罗玛吓了一跳,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见了鬼了。”她咕哝道,并伸手沿着花茎摸索根系。三色堇牢牢扎根在树枝上,使得周围的树皮都干枯脱落。这东西怎么也是魔法植物,她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妙了。“老师!”她边喊边翻身起来,一只手掐断花茎。“快跑!”

    大量树叶下雨似的掉落,下方不远守夜的风行者在她刚喊出声时就猛地向侧面扑开。轰得一声,这棵为他们遮风避雨一晚上的高大冷杉整个砸倒在树林中。小狮子头连滚带爬,总算没教树干拍在地里。

    巨木倒塌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凌乱的枝叶飞了满天。安川反应再快,也不免被泼了一身土。他咳嗽着爬起来,步伐有点失去平衡。“怎么回……罗玛?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罗玛比他好得多。“我在这儿。”她赶紧从蕨叶里跳出来,脸上还有两道被树枝抽出来的印子。“对不起。”

    “你干了什么?”

    “是猫儿脸。我昨晚掉了一颗种子,结果它自己扎根在树上,一夜之间就开了花。”其实是她将魔法种子随手乱丢才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但罗玛不会傻到承认。“这是一位高塔德鲁伊先生给我的花种,正常的三色堇需要仔细栽培来着。”她试图撇清责任。

    “所以你认为它把自己埋起来,然后一夜之间给你个早安惊喜?”

    “惊喜可说不上……但是猫儿脸吃光了树。”小狮子将花递给安川,示意他要怎么惩罚就随意好了。

    风行者把她的手推回去。再怎么恼火,他肯定也不会跟一朵花撒气。更何况这完全不是植物的错。

    “这不是传递消息的三色堇。”安川告诉她实情,“这是德鲁伊的魔法苍白之野。将大量经过魔力滋养的特殊三色堇洒在血肉上,它们就会自己汲取一切营养生长,最终在开花时吐出白色雾气。”他摇摇头,“我见识过战场上的迷雾。是的,人类与森林种族的战争过后,这些雾气就会徘徊不散。给你种子的人没说过要谨慎处理这些东西吗?”

    罗玛吃了一惊。“那时候我还没打算离开布鲁姆诺特呢!更别说带什么种子了。它怎么跑进我口袋的?”

    “你听说过祝福么?”

    他以为我什么都学得很差。“祝福有很多。”虽然她确实不记得几种,但还是故作镇定。

    导师叹口气。“在回到高塔后,请务必将学徒的知识补全。”他眉头紧皱,“森林祝福是德鲁伊的职业能力,可以将他们变化成各种动物。但这只是最浅显的应用。真正老练的高环神秘者能够认识到这个魔法的本质——希瑟的祝福和承认——并能使其在他人身上起效。当然,只有施法对象同为森林种族才可以。”

    “我没法变成动物。”当然,变成狮子除外。

    “德鲁伊的祝福可以是他们会的任何森林魔法。”风行者解释,“那些种子正是因为祝福才会一直出现在你身边,无需主动携带。”

    罗玛终于明白埃兹先生为什么会给她一包种子了。“他给我的祝福是苍白之野?”

    “就是这样。它很实用。倘若你遇到无法应付的局面,迷雾至少能帮你逃走。”导师耐心地说明。“不过,我见到的类似职业的冒险者更喜欢用它来毁灭尸体。”

    “我从没想过三色堇还能有这么糟糕的用途!”

    “所以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将这些要命的种子乱扔。”安川拍拍她的肩膀,掸除灰尘。“也别让别人知道你带着它们。我大概明白你的那位德鲁伊长辈为什么没告诉你了。每个冒险者都知道这些花儿的用处,即便他们并非森林种族。”

    安川的意思很明显,连罗玛也能听明白。他说:你该补课了。小狮子头郁闷地拾起弓,同时将三色堇塞进了口袋。“还是说正事罢。我的火种试炼什么时候开始?”

第二百八十九章 职业分支

    “今天晚上。大概在七点钟左右。别着急,着急没有好处。”

    这样安慰的回答不是罗玛想听到的,她更乐意即刻开始,然后感受魔力在身体中流动的滋味。不过那棵倒塌的冷杉尚未脱离他们的视野,她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晨光如此清澈,足以照亮埋藏在松针下的草稞。罗玛有时会踩到大朵的白蘑菇,或者泛着油光的松塔。她几乎快忘记了如何在城市里生活,因为丛林带给她的畅快远比人流如织的街道更有诱惑力。她跟灌木和藤蔓有默契,那是城市的热雾无法给予她的恩赐。

    也许草原会更舒服。罗玛心想。她迫不及待想到落日草原去,狮人肯定不会找一处令人不快的环境定居。更重要的是,母亲也在那里。在修道院时罗玛还没下定决心,但现在她认为风行者这个职业足够她安全抵达。我会去的,等到找回艾肯我就去。

    她神游天外,没注意安川带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当小狮子滑倒在一片油腻的青草上时,她差点叫出声。“这里是哪儿?”罗玛发现自己很难爬起来。

    “蜂蜜高地。”导师说。他的目光从罗盘上移开。“我们上去。”

    正如他所说,眼前是一段陡峭的斜坡,他们必须爬上去。地面上的青草还拥有着炎之月的深郁浓绿,但叶片滑腻得要命,好像涂了一层油似的。罗玛不得不承认,要是不穿鞋子她还真爬不上来。“为什么这么滑?是草?”

    “油橡皮草。听说过没有?”

    “它跟橡皮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反正这是它的学名。作为风行者,一些魔法植物的知识也必须掌握。你们高塔有德鲁伊来教授知识,对吗?这再好不过了。”

    埃兹先生不是什么导师。罗玛也只见过他一面,但他的屋子令人愉悦。她决定回到高塔后一定会多去拜访。“高塔的火种试炼可没这么麻烦。”她咕哝着。

    “不管是哪里的试炼,人们都盼望成功率越高越好。显然更了解神秘的学徒要比什么也不懂的菜鸟更有把握。”

    小狮子只好闭上嘴,强迫自己耐心下来。蜂蜜高地名副其实,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到山下去,但安川及时抓住了她,或者她自己扯紧藤条和树干。谢天谢地,只有草地才是滑不可攀的。越往高处地面就越粘稠,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够站稳了。

    冷而清新的风刮过脸庞,她可以看到茂密的山林匍匐在脚下,层叠的山脉以及更遥远的平原都被视野囊括。微光森林的神秘成了她低头俯视的图画,她甚至看到那条银溪矿发源的河流跟黑兔子丘。绿精灵昨夜藏身的野矿在绿叶中格外醒目,几缕篝火的灰烟还在简陋的营地上空盘旋。不时有成群的寒鸦或云雀从林间飞出,振翅鸣叫,又一头扎进林木的深海。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高地的美妙。在高塔的时候她怎么没感觉到呢?“我们来这儿做什么?”罗玛问。

    导师没回答。他径直向前,走到高地最狭窄的一块岩石上。伴随着古怪的巨响,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出现在岩石后。罗玛跟在风行者身后,无数传说和歌谣在心头流过。安川递给她一枚打磨光滑的水晶箭头,以及零零碎碎的草编挂饰。它们姿态各异,质地也完全不同,但其上统一写着不知是哪一版的古老魔文。

    “这是仪式的必需品?”罗玛问。

    “没错。还有些在我这里。到时候你将结草咒吃掉,然后用箭尖划开心口处的皮肤——”

    “会很疼。”小狮子很抗拒。

    “会比你想象的更疼。别打岔,这还没完呢。”安川没好气地说。“然后割开你脑门上的皮肤——稍微挤出一点血就行——再把沾血的箭头交给我。”

    “火种试炼没这么麻烦。”罗玛嘀咕,“而且也不疼。”

    “相信我,你如果不成为神秘者,将来会更疼。”导师严厉地警告道。但在罗玛恼火的试图冲进裂隙时,他拦住了小狮子。“原谅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东西。”他的声音被狂风带走。

    高地顶端几乎没有植被覆盖,除了油橡皮草。罗玛需要竭力在猛烈的气流中保持平衡,还得分神思考他这话的意思,很快她就厌倦了:“我原谅你。所以赶紧告诉我你隐瞒了什么吧。”

    “是职业倾向。”

    “可以具体点么?”

    安川拍了拍额头。“高塔的占星师有其分支。这你总该知道。”

    “比如女巫和占星学者?”

    “差不太多。虽然我觉得女巫更应该算做法则巫师……总的来说,它们都是观测星空的神秘职业。有些占星师的职业是预言家,也有些是天文学者。他们的各有各的职业魔法,但都能被星空的领域覆盖。因此这些人可以统称为占星师。”安川在风中转过脸,声音顿时变大了些。“风行者也有不同的分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无法保证你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职业。”

    “我不明白。”罗玛只觉得茫然。“你说你给我的训练贴合我的素质——”

    “是的,没错,我尽了我所能去安排你的训练计划。但我毕竟不是你,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神秘职业得由你自己决定。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这些都不是问题但……”他停顿了大概两秒,“你必须清楚,成为神秘生物甚至风行者都不是你的目的,阻止教会的邪恶交易才是。这比任何决心都重要。你需要了解你自己。你需要让自己明白未来该怎么走。而这是我无法在短时间给予你的看清未来并接受现在的教育。罗玛,火种即灵魂。我希望你所展现出来的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如果搞错了会怎样?”她以为她不会问出这个软弱的问题。

    “你将不会再有机会获得灰条带。”

    “为什么会这样?”

    “灵魂即火种,它是你沟通神秘的关键。如果你的火种认为自己不适合成为这类的风行者,那么职业也不会接纳它。正常的环阶神秘者拥有调整心态的时间,但你要的是在点燃火种的同时就职。”

    罗玛思索了片刻。“你觉得我可能会失败?”

    “老实说,这我完全不担心。”安川似乎比她自己更有信心。“我担心的是你后悔此刻的选择,所以我才要在开始前说清楚。”

    她有点明白他犹豫什么了。这些话说出口容易打击她的信心,不说日后又难免会出现问题。罗玛很少主动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但在离开修道院后,她觉得有些事情的深入探究未尝是没有必要的。如果我耐心注意修道院里的古怪气氛,巴恩撒院长藏在教典里的收据会直接暴露出背后的黑暗交易。我甚至粗心大意弄丢了艾肯——如果她能时刻盯紧男孩,就不会有机会让别人将他带走。

    她的选择不算什么,错误也得是未来才会意识到的可能。在修道院里玛奈没有选择,如果她有,她是否还会放弃抚养艾肯?罗玛不知道答案。就像她不知道母亲将自己送到克洛伊时是否有选择。道路就在眼前,而我比她多了一个机会。

    “也许将来我会后悔罢。”罗玛告诉他,“但如果我现在退缩了,那我立刻就会后悔。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到时候再说呢。你看我像是勤奋自律的学徒吗?”

    “你正好相反。‘从不把明天的事放在今天’。或许我该表扬你。”看得出来,导师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了。“如果未来你真的想更改倾向,我也得一起烦恼。”

    小狮子越过他。“干嘛要烦恼未来的困难呢?”她眨眨眼睛。“够了,别这么矫情。”

    裂隙里没有油橡皮草,但石壁似乎更光滑。罗玛必须全神贯注,才不会失去平衡一路滚下去。唯一安慰的是道路并不陡峭,完全不像是天然造物。

    “微光森林里有许多希瑟女神的庙宇。”安川说,“大多数是绿精灵建造的,少部分出自牧树人之手。我们现在就要到一处牧树人建造的庙宇去。风行者是女神的卫士,因此转职必须在神殿举行。”

    “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搭建神殿?”罗玛习惯于把自己归为非森林种族。“我记得有许多人类都是希瑟的信仰者。”

    “当然也有人类建立的神殿,不过其中成功转职的概率不大。原因你也应该清楚。”

    罗玛想到了黎明之战前某个伟大的人类帝国,以及它与圣瓦罗兰间浩大壮阔的战争。“女神总是赏罚分明。”她很赞同地说。虽然罗玛很好奇为什么牧树人会待人友善,但她来不及关注其他了。

    他们不断往缝隙深处探索,直至抵达一小块幽冷的空间。这里的草籽妖精十分活跃,映照着洞窟迷幻的石梁。他们不得不挥手将它们驱开。

    在出口的拐角处,罗玛遇到了两颗放在石台上的脑袋。

第二百九十章 考虑太多的坏处

    “看看我们遇到了什么。”罗玛对安川说,“先行者的遗骸?”

    “或者是转职必需的要素。”导师教她老老实实地退后,“自然精灵的神殿更堂皇,牧树人就差多了。不过我们只好将就着来。喏,到它们中间坐下。”

    老实说,这里很难被称作神殿。地面上铺了一层防滑的干草,最靠内的部分盖着厚厚的枯黄藤条。两者都散发出一股霉味。墙壁经过打磨,刻满细小的古老魔文;在左手边还有一个鱼缸大小的水坑,里面的水倒还算清澈,只是没有鱼和水草。即便作为神殿这里不是很合格,这些布景也总好过那两颗面对面的诡异头颅。

    罗玛爬上石台,触手之处依然又滑又粘,可没发现任何东西留在掌心。她为此感到一阵反胃。本来就连那两颗头也无法让她觉得不适的。

    此刻两颗脑袋近在眼前,分别固定在两根石柱上,不至滑落。靠近些的那颗头颅属于一位女性,但罗玛无法分辨出她的种族。尚未脱落殆尽的长发下,她的五官保存得还算完整。在其龟裂的脸皮上,两颗眼珠像是风干的葡萄一样皱缩着。她空洞的嘴巴里没有一颗牙齿,舌头中间开叉,犹如一根细长的礼物缎带。

    即便不知过去了怎样悠久的岁月,她还保持着临死前惊恐的神态。罗玛凑近观察,直到安川出声阻止。“你在干什么?”他呵斥道,“别靠它们那么近。”

    “这两个头是什么?”她问。

    “你不都说了?不过是两颗头。”导师不大想解释。

    “可他们在希瑟的神殿里!”

    “好吧,非要让我说明你的火种试炼与他们有关。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儿么?”

    完全没有。他的顾虑果然没错,罗玛开始后悔自己的寻根问底了。她不安地盯着头颅干瘪的眼珠,“我不需要碰它们,是不是?”

    “你可没资格碰。行了,别啰嗦了。到石台上坐着去。拿出你最大的耐心来,罗玛,你必须在上面等到太阳落山。”

    听到距离诡异的仪式还有大半天时间,罗玛略微放下了心。她小心翼翼绕过女性头颅,即便每个支撑点都光滑得能使人失去平衡,她也没有让衣角擦到一根脆弱的头发。如果看肌肉和骨骼的腐烂程度,其实头发的质感相对而言太新鲜了。但既然这里是希瑟的庙宇,存在违背常识的神秘才是常识。

    她很快将注意力放在第二颗头上。这是老人的头颅,它脸上的皱纹比裂痕和细缝更深刻繁多,皮肤也有大块的剥落。一张灰色的麻布包裹着头顶,以至于罗玛无法判断出它主人的性别。神秘在它身上显现。然而在心底里,小狮子隐约感受到奇怪的预示,它充满指向性地告诉她这颗头生前是一位老妇人。我的感觉从何而来?

    风从缝隙灌进洞穴,发出呜呜的悲苦声响。她原本打定主意不坐,只是抱紧膝盖蹲踞在石台上,但很快酸痛的下肢动摇了她的意志。在爬上高地的过程中,导师依然严格督促罗玛练习开弓和控弦。任何长度超过半臂的树枝都无一例外地被弹射到了山坡下,罗玛背袋中的箭矢倒一支没动。她敢发誓这是自己经历过的烈度最高的训练,似乎每一株油橡皮草都在与她作对。当小狮子精疲力尽地抵达高地顶端时,她的四肢几乎动弹不得了。

    爬下山隙耗尽了罗玛最后的力量与勇气,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因为突然诞生的心理洁癖而虐待身体。罗玛终于坐下去,随之而来的放松感令她昏昏欲睡。

    她很快沉入梦境:石壁扭曲,地面凹陷,无穷无尽的蜂蜜从洞口灌入窄小的庙宇,仿佛这里不是神殿而是蜜罐。两颗脑袋沾满糖浆,空洞的鼻子和耳朵的部位逐渐有热巧克力流淌出来,一直流到她脚下;水坑里不住朝外喷吐热蒸汽,好像正有人将罐子架在火上烤。罗玛跳起来,瞄准一根垂落的藤蔓。她指望自己能借力升高,没想到枝条太滑,她重重摔在地上。

    “老师!”罗玛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脑袋磕在了石头上。

    她没得到回应,安川似乎离开了神庙。这可吓了她一大跳。小狮子想从石台上爬下去,结果风行者自阴影的帷幕中钻出来,教她住了手。

    “你在干嘛?”他随即自嘲:“不觉得我这个问题问过很多次了吗?唉,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鬼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睡着了。”她如实说。

    “梦到自己成为风行者没有?”

    “我梦到自己泡在蜂蜜里,感觉非同一般的恶心。”

    “好吧,有的美梦对你来说反而不舒服。我带了午餐,尝尝吗?”

    “你去打猎了?”罗玛老实地在石台上等着导师靠近,结果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抓一把蓝莓出来。“什么?”她迷茫地没有伸手去接。

    “神庙里不能生火,熟肉食更是亵渎。这些水果足够可口。”安川又拿出苹果和栗子,甚至还有几枚橄榄。“要辣酱么?我这儿还有些。”

    没有肉食,什么调味酱都使她倒胃口。“我是狮人。”罗玛抗议,“不吃肉怎么行?接下来还有火种试炼,我必须吃饱才能通过。你干嘛不让我吃完午餐再上来呢?”

    导师不为所动。“首先,水果可以吃饱。”他放下食物,转身走回神庙的大门附近。“其次,保持火种和心灵的洁净对仪式有好处。如果你的午餐里蕴含肉类,我们就得明天再来。”

    “狮人吃肉,天经地义。”她不认同这种说法,“女神也不会说什么。”

    “对,丛林法则是希瑟的法则,捕食也是尊重生命的一种方式……但牧树人不这么做。在你们狮人敬奉森林女神的殿堂里,祂会乐意接受肉食祭祀的。”

    而这里是牧树人的神庙。罗玛只好啃一口苹果。她不知道狮人在草原上是否拥有希瑟的教堂。拉森曾在课上告诉过她,狮人大多数信仰智慧与火焰之神苏尔特,少有希瑟的教徒。罗玛的信仰源于她的母亲,在大多数狮人眼中,这不是正统。“我希望仪式现在就开始。”

    安川吃掉一颗蓝莓。他明白小狮子不是想得到回应,而是需要人来听她的满腹抱怨。

    “事情总是不如愿。”罗玛闷闷不乐地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两个脑袋后面呆上一天?时间明明很紧迫。”

    “我倒没看出你有哪里紧迫的样子。”

    “我要寻回艾肯,再去找血裔的麻烦。最后摆脱罗奈德去草原。难道这些事情还不够多么?”

    “说到接下来的计划,我有不同意见。”安川说。

    而罗玛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必须这么做。”她告诉他,“我的朋友等着我找回她的儿子。”此刻她真希望这不是谎言。

    “如果她真是你的朋友,就决不会向你这种小鬼寻求帮助。这里面的牵扯可不是一个高塔学徒有能力承担的。好吧,我想这位给你委托的女士恐怕也不了解其中的区别。说实在的,她也许根本没想过向你求助。是你自告奋勇,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但不论如何,她应该拒绝你。”

    这些天拒绝她的人可不少,从拉森到玛奈,就连神秘和秩序也对她表示观望。往更远算的话,大半个命运集会还拒绝让她当学徒呢。“幸好她没有。”罗玛挑衅地回答。谎话无需思考,便从喉咙里冒出来。

    “小孩子。”他叹息。

    “我的爪子比你的匕首更利,而且很快就能操纵箭矢的魔法了。”罗玛提醒,“也许小孩子可以对付整整一队的十字骑士,不比你差。”况且我还有指环里的魔法。

    拉森是天文室的占星师,他的魔法恐怕难说有多少杀伤力。不过空境毕竟是空境,单论神秘度而言,就算那是个防御或者定身类的神秘,都可以轻松抵御住哪怕是风行者安川射出的箭矢。这是她独自来到伊士曼的依仗。

    “是的,论打架,少有孩子能和你匹敌。然而追寻教会的劣迹不是打架那么简单。我说你是个小鬼,因为你想的太少。如果大人也想的少,他们会死得很快。现在你正要参与到大人的事情中去,带着你的小孩子思维。”

    她不懂。“怎么了?我就是要找到艾肯。这是对的。我既没违反女神的规矩,也没妨碍伊士曼的治安。”

    “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你一旦生活在世界上,要考虑的就不只有信仰和律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约束,罗玛。年纪越大,就越能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他用匕首剥掉苹果皮。“而你只能想到两样。”

    “你说我笨,是吗?”

    “我说你幼稚。成熟的人能发现更多束缚。当然了,这不代表他们是聪明人。”

    “这件事本来就不需要想那么多!因为我确信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罗玛说,“而你也清楚我的选择没错。”

    她的话教安川的动作顿住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火种试炼

    “或许你是对的。”一阵绝对静谧的沉默后,安川低声回应。他的声音几乎是在自语:“你要明白不同时刻处于不同状况下,我们受到的束缚有多有少,而你其实不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罗玛不明白:“所以你赞同我的观点喽?”

    “赞不赞同现在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我无法说服你乖乖回家去。”导师用削好的苹果堵她没完没了的嘴。“不管决定正确与否,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愿你的努力会有回报,罗玛。我希望你可以像你认为的那样,永远做出正确的决定。谁的观点也不能左右你。”

    他似乎在思量一些她从未想过的事,罗玛不禁扭头盯着导师。她不敢确定那是否是某种自我质疑。罗玛从来都对自己有信心,她不能理解一位高环的风行者为什么依然对教会抱有如此沉重的敬畏……他们不过是神秘者的队伍,顶多是就职后的骑士。一个神秘学徒手里有空境魔法时,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她决定换个话题。“找到艾肯后,我要回去铁爪城。你要到哪儿去呢?”

    “回归原本的计划。我的下一站是索德里亚。”

    “你到那儿冒险,没准儿会碰到圣骑士。”她提醒。

    “多半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圣瓦罗兰的德鲁伊。”

    “德鲁伊?他们到沙漠去植树吗?”

    “不,希瑟的信仰遍及大地,也是有许多生存在索德里亚的人崇拜绿洲的。沙漠里环境恶劣,而光辉议会奉行的公正准则要求他们不为不付出任何代价的人施舍。因此圣瓦罗兰一直都派遣队伍给予这些信众援助。”

    “我不喜欢光辉议会的教义。”小狮子表示。

    “但他们的教义最接近秩序。总得有人来遵循和维护秩序,否则世界就乱套啦。”

    这个话题安川并不反感,也许可以继续下去。但罗玛自己不怎么喜欢。看来讨论晚上的仪式会更令我满意。“希瑟会对风行者有更多的要求吗?”

    “没有了。女神很宽容,只需要我们尊重生命和自然。不同的森林种族有他们祖辈传承下来的法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循规蹈矩试试看。”

    “牧树人有什么规矩?”

    “你是想问这两颗头吧。”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就是这样。既然牧树人认为希瑟不需要肉类祭祀,他们在这里摆两颗脑袋做什么?”

    安川又剥开一枚橄榄,却放到石台边缘,教小狮子头眼巴巴地看着。“之前你已经了解职业分支了吧?”

    “它们与我的职业分支有关?”罗玛好奇地探出头,打量头颅们的空脑壳。

    “此刻作为风行者,你将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安川告诉她,“而如果在圣瓦罗兰或其它绿精灵建造的希瑟殿堂中,你的选择将更多。”

    “我不在乎。我想成为你这样的风行者。”罗玛说,“这里面有吗?”

    导师露出微笑。“当然有。所有牧树人的殿堂里都只有两颗头颅,它们一族很少有成员乐意成为风行者。这两条道路是相近的,你只要选择其中之一,我就能帮上你很多。”他稍微挪动一下身体,让出空间来拆下肩上的弓。“我的导师也是这样,他的教导至今还能使我获益良多。”

    “你的导师是谁啊?”

    “我说了你会认得吗?”

    罗玛当然不认识。她从小大到大,认识的人要么是占星师,要么是高塔的使者。而后者虽然囊括各个神秘职业,但森林职业几乎没有。“他也是高环的风行者吗?”

    导师瞧她一眼。“你是在乎神秘度么?”

    “并不是。”

    “我的导师只是刚转职的环阶,在你们伊士曼对这种人有个专门的称呼。他们称之为环阶学徒。”

    罗玛能感觉到其中的讥讽意味,但她不明白。

    安川解释道:“按照常理,风行者必须步入高环才能有学徒,以免学艺不精者误人子弟。不过现在很少有人遵循古法了。”

    “高塔的教育部接受任何点燃火种的神秘生物就职呢。”她也赞同。

    “苍穹之塔跟圣瓦罗兰一样,地面上少有人见过你们。”安川说,“然而,普通的神秘职业没有这个要求。我认为这是某个嫉恨风行者的家伙专门用来攻击我们的。成为冒险者,你要面对的危险可不仅来自于神秘之地。”

    “你的导师也是冒险者吗?”

    “他……不是。照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神秘职业的传承并不像凡人的手艺那样有迹可循,你明白吗?”

    “不明白。”

    导师犹豫几秒。“这么说吧。如果你是个刚点燃火种的神秘生物,即便没有得到风行者的教导自己进入牧树人的神庙,也有概率得到就职。”

    “这怎么可能呢?”罗玛大吃一惊。“我无法适应得到的魔法啊,这可是你说的。”她渐渐反应过来。“所以导师是为了教我们掌控力量,而不是获得力量?”

    “所有的导师都是这样。不过少数神秘职业可能除外。”

    “那这样我会死吗?还是受伤?”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有这样走运的家伙……转职的地方必然是神秘之地,要是你没有足够的神秘度,只会死在里面而非获得提升。非要猜测的话,我想他可能拥有大量的知识而不知道如何使用。死亡八成不会,但在使用魔法时受伤是难免的。”

    “他需要找个地方磨炼技艺,最好还有人指导。”她也推测道。

    “希望他能找到这个地方。”

    安川站起来,走远了些。“你该休息了,孩子。晚上的神秘仪式可不容易应对。”他语气学徒里的坚决表示他不会再接受任何话题了。

    夜幕的降临在神庙中无法得见,但罗玛感觉得到。某种非凡的力量延伸了她的触觉,在光滑的石台上飘散出去。她下意识想屏住呼吸,然而神庙中的寂静吞噬一切,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喘息没有任何声响。

    老师。她忍不住呼唤。

    “到时候了。”安川却不受影响。他抓住罗玛挥舞的手臂,以免她碰触到眼前的两颗头颅。“照我说的做。”风行者对她耳语。

    步骤并不繁琐,需要的物品也准备妥当,可罗玛的手指还是不住颤抖。她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自信。

    她首先翻出结草咒。这玩意是一株扭曲的植物,咀嚼时味道类似牛奶;划开皮肤的箭头在瞬息变得温热,她能察觉出它的温度与血液相同。在导师的注视下,小狮子硬是打了几次滑,恨不得用自己的爪子来破开狮人坚韧的皮毛。最后成功时,风行者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孩子。”他吩咐。没有其他的指示。于是罗玛很担心自己在仪式过程中睡过去。

    她这么想着,梦境却来得飞快。

    “你说她睡着了吗?”有个女人的声音说,与罗玛近在咫尺。她瞬间清醒过来,就要去摸身后的弓箭。本应在石台下主持火种仪式的安川此刻踪影不见。

    这时另一个人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她肯定醒了。”

    “你们是谁?”她脱口而出。“我在做梦吗?”因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知晓。

    “谁知道呢。每个人对梦的定义可不一样。”这样的回答令人捉摸不透。

    事实上,她完全没仔细听。罗玛的全副注意力放在声源上:两个干瘪腐朽的脑袋上。她不知道神秘仪式是否开始了。莫非我得与它们交流?“我在火种试炼中,对吗?”

    “没错。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想成为风行者的狮人。你居然真的信仰森林女神希瑟。”女声说。它属于左边那颗脑袋,有一头长发。

    “这是个好现象。”她的同伴回应。这是右边那个,它生前或许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意味着女神的信仰广为传播,很快就能与盖亚匹敌。”

    “那可需要时间。”罗玛知道美德女神的信仰遍及四海,几乎没有任何一位神灵能媲美。

    “好吧,这些东西还轮不到我们操心。老太婆,这孩子交给你了。”长发头颅开合嘴巴,说道。

    “她更适合你。”老妇人有不同意见。

    “那就让她自己选。你我不大可能争论出胜负,否则当年我就不会被挂在这里啦。”

    “就这么办。”

    罗玛一句话也插不上,眼前两个脑袋就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她有点怀疑自己不是在做梦了,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不寻常。“让我自己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们各代表一条风行者的职业道路,一般需要看试炼者的素质决定。但你是个古怪的家伙,我们俩都不适合你,只好由你来选择。”

    都不适合我?“抱歉,女士,你是说我不适合成为风行者吗?”小狮子不自觉地竖起了尾巴毛。

    “显而易见。”老妇人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导师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他多半是瞎了眼罢。”

    “老太婆,话别说得那么难听。”长发女人责备,“你清楚现在的规矩与古时候可不大一样。”

    “先民不算什么古代。”老妇人嘀咕一句。

    对于先民的了解,罗玛知道的就跟遇到安川前的风行者一样,音节倒是很耳熟,可实在记不起从何听来。不过反正她也不关心。“那你们分别代表什么分支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风行者罗玛

    “就算我告诉你,你会明白吗?”老妇人懒得解释。

    “说说看哪。”罗玛催促。

    还是长发女人告诉她答案。“我代表风行者的基础道路,选择我,你会拥有非凡的射手素质。”她的眼珠晃动一下,似乎是在斜视另一颗头。“那老太婆本来是个元素使,她会的箭术大多跟附魔相关。”

    “可风行者本来就会附魔啊。”罗玛还记得几个环阶的神秘。这都是安川向她展示的。他必须向问题比星星还多的小狮子解释为什么需要锻炼固定的身体部位,否则后者必然会偷懒。

    “别听她胡说。”老妇人嚷嚷,“谁说元素使只会附魔了?我的技艺体现在神秘的箭矢上,而非单纯的拉弓开弦。你不懂,就不要误人子弟。”

    我也不明白。“这要怎么做呢?”罗玛问。

    “首先,你需要采集上好的拓木制造箭杆,然后根据需求在其上描绘魔文。记得最后用神言赞美希瑟。”谈到这些东西,老妇人兴致勃勃,开合的下巴简直要从石柱上脱落。“箭羽挑选深棕色雀羽,当然喽,我知道什么鸟的羽毛最适合……”

    “很多人进行不到这一步。”长发的头颅毫不客气,“因为他们的魔文学不及格。照我看来,你不该算做风行者,而是个魔文大师——就是往外丢火球或吹气泡的那种。也许还能促进盆栽的生长,但也就那样了。孩子,你擅长魔文吗?”它转而问向罗玛。

    一想到回到高塔后还要补习恶心的魔文学,小狮子头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都是少说。“不了,谢谢你,老婆婆。”她差点说错话。

    老妇人叹口气。“已经很少有人选择我了,这对神秘的传承不利。当年她把我放在这儿,好像我有办法似的。”

    “既然你已决定,那就到我这来,孩子。”长发女人说。

    罗玛犹豫着试图用目光寻找导师安川。“这会不会有点早了?我正进行火种试炼,要是现在转职的话——”

    “啊,你不用担心这些。”长发头颅告诉她,“有了足够的魔力供应,你的火种点燃仪式会与转职同时开始。注意事项想必你自己清楚。下定决心,怀疑是魔鬼的引诱。来吧,孩子,把你的灵魂交给森林的使徒。希瑟在上,但愿你能一次成功。”在她的指示下,罗玛伸出手,碰了碰那干瘪的额头。

    “你属于风和自由。”这时,小狮子听见一句低语。

    奇妙的感受由内而外,生长在她的血肉中。“我在发芽!”罗玛喘息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在空中挥舞。她看到皮毛下似乎有东西在游动,不由悚然。“这是什么?我怎么了?”

    “那是仪式主持者的魔力。”老妇人告诉她。“它会引导你更快感受到神秘和秩序。无需害怕,当桥梁建立起来时,你就成功了。”

    “可是……”

    “你的可是可真多。高环的导师现在并不常见,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苍穹之塔还是空境阁下主持仪式。罗玛不是不信任安川,但不管怎么说,火种试炼与转职同时进行,她开始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时间练习了。“不是魔力的原因。”她描述自己的感受,“好像是……树根?或者尖锐的枝条……在向外伸长……生长……”

    “你不舒服么?”

    这种感受很难用舒适来形容,可要说痛苦也谈不上。罗玛尽力呼吸,但似乎有其他的东西混合空气进入气管。她看见漆黑石壁忽然变为墨绿,苔藓则为碧蓝。老妇人光秃的脑袋上长出利齿,皮肤不住掉落碎渣。石台仿佛成了橘红的液体,冒着气泡和烟雾。她耳边原本是头颅嘶哑的呼唤,此刻却听到一支和谐轻灵的乐曲。还有在血肉中盘曲螺旋的根须,她能感觉到那本就是自己的血液和骨骼。一切都极度反常。

    “太古怪了。”罗玛幻想喉咙里长出一朵坏笑的三色堇,正不停向外喷吐白雾。“很糟糕的感受。我确信自己吞下了一大罐黄油苔藓。”

    “这种零食最好不要吃太多。”

    “那是香料!”

    老妇人哈了一声。“只是对你而言罢。在艰难的日子里,香草都会被用来填肚子。是的,绿精灵很少会受植物毒素的影响。”

    谁关心绿精灵吃什么?罗玛心想。她全神贯注,感受着神秘的波纹。这个过程要比练习箭术更困难,甚至超过拉森给她布置的占星学作业。没有方向。她忽然察觉到问题所在。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罗玛。”导师的声音似乎从脑子里冒出来。他还在她不远。小狮子赶紧抓住这个声音,摇头晃脑分辨出梦境与现实。“别乱想,罗玛。集中精神。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出问题。”

    “什么?”怪异的色块遍布视野,罗玛看到的依然是两颗人头。但无论是她接触的长发女人还是啰嗦的老妇人,此刻都静止不动。

    声音太模糊。罗玛想站起来,但在石台上摔倒,她的嘴唇距离长发女人干枯的头皮仅有一寸之遥。她的手指塞进了头颅无牙的嘴中,并且胀痛不已。那条分叉的舌头紧紧勒住指节,罗玛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没成功。她就是被它绊倒的。“放开我!”

    仿佛在回应她的叫声,死寂的人头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导师的声音远去,再也听不见了。“你确定吗?”长发头颅含糊地说,“放弃转职,还是被吓了一跳胡言乱语?”

    “你咬我!”

    “在族人把我献给希瑟之前,这个动作我还是做得出来的。真遗憾我是个牧树人,否则就可以留下牙齿了。”它侧头对老妇人的脑袋说。

    “抓牢些,小笨蛋。你决不能放开手。”老妇人没理它,而是尖声指责罗玛。它的吐字依旧像在唱歌。“看在女神的份上,我们也只能帮你一次。”

    小狮子有点惭愧。“我不知——”

    “噢,你知道得太少了,所以最好听别人的话。”

    罗玛只好举着手,那条舌头便渐渐放松。她的手指恢复了知觉,感到周围一片潮湿阴冷。她努力不让大脑下意识地强调自己正把手指放在死人嘴里。集中精神,小狮子对自己说,下定决心,你的决心就是力量。我的决心是找到艾肯,让教会的混球付出代价。

    “不赖。”长发头颅含糊地说。

    它的评价没错。罗玛在几秒钟后感受到了奇异的脉动。她的血肉骨骼一齐作响,鸣声悦耳,可只有她听得见。从心脏生长出来的根须开始蜷缩,导师的魔力不再突兀地游动,而是无声息地改变了性质——仿佛由溪流变为岩浆一般,她很快感到了炽热。这个过程的意义无需任何人解释,罗玛自然而然就明白。

    点燃。

    热气自毛孔中冒出来,好像她是一只炉子上的水壶。无数幻影交叉,线条和色块彼此重合,光点与畸形的弦线时隐时现。罗玛头昏脑涨,可与身体的联席却更为密切,似乎灵魂的一部分融入了血肉,驱动生命蓬勃。

    根须成了薪柴,她心想,被我的火种燃烧。或许它们本就是我的灵魂,此刻正经历一场神圣的涅槃。新生的魔力在躯体流淌,小狮子有种正午起床的满足感。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振奋过。

    “美丽的火焰。”老妇人感叹。“又是一个神秘生物诞生了。”

    “不仅是神秘生物。”它的同伴纠正。

    罗玛尚未来得及仔细体会魔力,更深层次的神秘就瞬息降临。她抱怨地咕哝一声,把意识沉入浩渺的知识海洋。

    时间的感官随之拉长,好像她在梦里又做了个梦。但当美梦醒来,一切便恢复了原样。罗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石台上。两颗脑袋安安分分呆在石柱顶端,没有一点移动过的痕迹。由于自己的手指已经脱离了长发头颅,她断定仪式结束了。

    “我成功了。”对于结果的确定与否,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罗玛压抑不住自己的雀跃,也从不想压制。“老师!安川先生!我成功啦!”她兴奋过度,差点摔下石台。“我是风行者了。哼,在这之前我就知道我会……老师?”

    事情不对劲。她猛然安静下来。有那么一刹那,罗玛以为自己还沉浸在梦里。黑暗不是阻碍,晨光正从藤蔓帘幕的缝隙里渗出来。她借着薄弱的光,却没在神殿里看到安川的身影。

    她打量着两颗头。“我醒了。”小狮子嘀咕。莫非他去打猎了?她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转职,而安川只用主持点燃火种的神秘仪式,转职他帮不上忙。“希瑟在上,现在我要上哪儿去找你呢?还是说在这里等着?”

    直到正午时分,饥饿完全占领了感官。罗玛终于意识到,安川不会再回来了。喜悦被沮丧取代。他说过要教我更多东西的,还要帮我找回艾肯。难道都只是安慰么?

    罗玛咬牙切齿地给自己的弓缠上金灰两道布带。他当我是小孩子,他不信任我。等着瞧吧,有你好看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红墙外的无冕之王

    七盏灯小屋迎来了新的客人,西尔维娅为此唠叨不止。“我们应该禁止人类进入森林。”她坚持,“他们会带来灾祸和破坏,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好像你是个绿精灵一样。”锁先生教她安静。因为梅布尔女士已经邀请对方进来了。“当心点,别扯到袍子的边角。不然有你好看的。”

    房间似乎比之前更宽阔。相较于外面的花园,收获之月的影响在此地似乎不能尽显。室内摆设没什么变化,这使得搬家的意义失去了一部分。可能她也不在乎罢。“玛格德琳大人。”他斟酌语言,“我本来打算到索德里亚找您的。”

    “我更好奇谁将我离开圣瓦罗兰的消息告诉了你。”梅布尔回答。她推给客人一盏茶,瓷杯晶莹透亮,茶水青绿芬芳。

    “我在神殿里得到了启示。”

    “是戴洛。”她断定。

    “我从不知道那两个脑袋叫什么。你可以自己去问她们。”

    “年轻的是戴洛,大多数人选择她。年长的是亚鲁,她属于过去,才显得腐朽。”精灵女士饮下茶叶。“你去神殿干嘛?莫非你找到传承者了?”

    “就是这样。”安川承认了。

    “那我清楚你来这里的原因了。你有给我带——似乎没有。好吧,你知道就算这样我也会帮你的。谁让我粗心大意编织了一个活泼的幻影,谁让我欠你的情。”

    安川不觉得有趣。“就是这样。”他低沉地重复。“我也完成了你的嘱托,梅布尔女士。现在我只希望见见我的导师。”

    精灵女士显得很犹豫。“你来得真是时候。”她叹息道,“接下来的忙碌看来会属于我了。”

    “怎么?有人向你许愿了?”

    “一个漫长的愿望……还是我自找的麻烦。我答应为它编织每日的梦境,否则就得送它去四处游荡。瞧,他本来要求我保密,可那东西自己跳到别人面前去,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我还是不知道为好。”安川说。

    他担心梅布尔借此推脱。但精灵女士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别担心,我怎么也会让你见他一面。”她温声细语地承诺,“毕竟下一次你来,我可就不知道你会提什么要求了。”

    风行者明白她和蔼态度的缘由。谁会知道我能得到红条带呢?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大概梅布尔·玛格德琳会为自己欠下的人情后悔罢。

    “可不是我让你用幻影欺骗孩子的。”他指出。

    “不,我仍然觉得我当初找错了娱乐对象。”梅布尔·玛格德琳站起身。她奇异的发饰在腰间摇摆。“来吧,只要西尔维娅肯严丝合缝关上她的嘴巴,我们就能立刻开始。”

    这个名字让他深思片刻。“那个讨要珍珠耳环的少女?”安川对她印象深刻。几年前他在斯克拉古克的微光森林中见过这位神秘的“七盏灯”花园主人,当时一位异族少女对他冷嘲热讽,担心安川用掉了当天的愿望。“她还在这里么?”

    “啊,你刚刚经过她。”风行者照指示看向大门。它砰得一声关紧了。

    他扭过头。“你对她太严格了。”没想到那孩子真被变成了炼金物品。虽然当时安川乐意见到她接受教训,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已成熟,变得稳重。“没人来找过她么?”

    “有啊。”但精灵女士的微笑告诉他这是谎言。“可惜他们拿不出令人满意的植物,我只好拒绝了。”她轻轻将鲜艳的红指甲放在嘴边,示意他配合。

    没人来找过西尔维娅。安川明白过来。梅布尔竟然在收留这孩子,或许这才是她的运气。“你还真是遵规守矩,不怕麻烦。”如果不是这样,当初梅布尔也不会为他织梦。

    花园主人对他的评价欣然接受。

    在施法前,梅布尔吩咐安川收拾好茶具。“给你茶水真是浪费。”她的手指在空气里扯出一道流光溢彩的丝线,仿佛截留住朝霞的尾巴。“好了,现在让我想想他的名字,时间过去太久了……”

    “阿尤恩。”他说。

    “你知道的,人类的名字向来不好记。”

    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莫非你又故技重施,捉弄别人了?”

    “不,只有你一个。”梅布尔拾起两根钢针,“稍等。”

    她的动作十分亲切,但效果令人惊异。神秘的光辉渐渐遮住精灵女士的手臂,他低下头,看到地板的纹理游动排列,成为一个个规矩的格子。吱呀一声,似乎有人从某扇紧闭的房门后走出来,慢慢停在他身后。

    安川还记得小时候看到母亲在火炉旁织围巾,他曾对她的技艺崇拜不已。现在他几乎忘记母亲的模样了。在安川加入佣兵团前,瘟疫带走了母亲和大半个城镇的人。他流浪到一间破败的客栈里,遇到了导师阿尤恩。

    风行者回过头,看到导师就站在一尺之外。照实说,他的变化超出想象。又矮又胖,手臂臃肿,弓箭在他宽厚的背上成了装饰。“你变老了。”安川对幻影说。“我从不知道梅布尔女士还需要考虑梦境的岁月。”

    阿尤恩咧开嘴。“原谅她吧。”好一会儿过去,导师才得以说出话来。他的肥肚子在大笑的余韵中颤抖。“因为她比你自己都看得清楚。对你而言,我就是真实的。”

    ……

    今天的城市里有风,也许人们可以摘下口罩几分钟。但卡安庞不愿冒着肺部感染的风险,便装作没听见这个荒唐的提议。他的下属都是些空有力气的莽汉,除非苏尔特恩赐,否则这辈子都只能拉货推车,最后贫饿而死。他们的提议完全不值得考虑。哼,下等人的乐趣。

    领导卫队时间一长,他几乎忘记自己原本也是下等人的一员了。或许他本就是贵族后裔,身体里流淌着古老而光荣的血液。他想到母亲曾夸耀在逃难时的浮空船上与某位贵族绅士一度**,此刻他认为这或许就是首领让自己带领凡人队伍的因由——首领是伟大的黑巫师,神秘生物的手段是凡人们无法想象的。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同,卡安庞坚信。

    但现在他有些不那么确定了。昨日的演讲起到的作用就像今天早晨的阳光一样,卡安庞只要站在雾里,提灯的光芒才是唯一的指望。他宁愿首领向某个权高位重的大贵族宣誓投效——这样他怎么也能混个骑士头衔——而不是接纳恶魔,整日提心吊胆。

    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步子很大,但速度极慢。

    事情或许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卡安庞心想。首领深谋远虑,绝非我这样的凡人能相比。也许成为神秘生物后,我就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无法向自己否认,对首领的信心其实远没有神秘的诱惑跟死亡的威胁来得大。在他身后跟随的不仅是强壮的民兵,还有四五个沉默的魔法战士,是首领巫术的造物。有什么好处选择的呢?要么带领这些东西走在街上,要么成为其中一员被神秘驱使。卡安庞确信自己是个聪明人,不识时务之辈在圣卡洛斯掀起叛乱的当天就注定要没命。现在整个红墙外都是他们的地盘,贵族们龟缩在高墙后,只等首领掌控恶魔的力量,以这把尖刀将其屠戮。

    也许就是今天。正当卡安庞打算往回转,忽然某个传讯兵前来报信。“首领想单独见你,卡安庞大人。”他急促地说。

    “怎么了?”单独会面。卡安庞其实清楚答案,他为此感到一阵颤栗的喜悦。“莫非是神秘仪式?”

    “我不知道,大人。”传讯士兵来自某个战败的佣兵团,首领将负隅顽抗的家伙变成魔法战士,然后收拢了散落的冒险者。就工作态度而言,他表现得无可挑剔。“请您立刻跟我来。”

    地下室依旧潮湿幽暗,不见天光,但卡安庞摘下口罩,觉得这里的空气似乎更清新。昨天他怎么没发现呢?早知道该在这里多停留一会才是。

    首领站在镜子前,神情庄重得令人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或许是神秘度,或许是其他原因,任何细小的响动都在靠近他时安分下来,卡安庞连打破沉寂都小心翼翼。“首领。”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也能用如此细弱的嗓音说话。

    “你的仪式准备好了,卡安庞。”这位反叛军的灵魂人物宣布,“你将成为辅佐我的臣子。我乃西尔瓦努斯,雾之城的解放者,红墙外的无冕之王。在整个圣卡洛斯起义军中,你也是第一个获得此项殊荣。”

    “我万分荣幸。”

    首领伸手一指。“希望你的运气能像觉悟一样令我满意。”神秘在凡俗面前显现,那根手指跨越距离,接近卡安庞的额头。他不禁咬紧牙关,好像骑士等待君主的册封。

    但门忽然被敲响。“我们抓到了一队恶魔猎手!”有个该死的声音在外面高呼。“里面有城主的儿子。”

那个……?

    尤利尔打开休息室的门,阴影顿时冲进了房间。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的灯泡,觉得光线好像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他拉上了灯。

    门外是蓝紫色的夜幕,星辰隐约。对街的店铺外点着蜡烛,却也只能勉强看清牌匾上的四叶草标志。

    没有行人的长街落着寂寥的雪。

    时间不早了,他应该尽快赶到车站。洗衣店的爱玛女士总是变着花样的让学徒加班,然后为了省电将他们从休息室里赶出去。

    尤利尔在松比格勒当了三年的学徒工,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加班的学徒能在休息室过夜的。

    除非是爱玛女士女儿的恋人,也许他们会趁着休息室里没人,悄悄地在里面耳鬓厮磨。

    遗憾的是,爱玛女士的女儿的确是亲生的,她大概很难找到男朋友。

    尤利尔把领子上的扣子扣紧,走在沉默的街道上时,脑子里还转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傍晚的松比格勒没有大风,他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一片片的雪花笔直的坠地。但即便现在并没有到化雪的时候,尤利尔还是感到寒意刺骨。

    他扶着栏杆从石阶上下去,街道的尽头立着一个灯箱,旁边是车站的路牌。公告板挂在灯箱和路牌之间,上面贴着今日份的伊士曼王国日报。

    标题是提前到来的霜之月。

    尤利尔认识字,他曾在修道院的慈善学校里上过几天课,这也让他在应聘的时候脱颖而出,成为了爱玛女士的店铺学徒。

    鬼知道洗衣店的学徒要识字做什么。他会用熨斗就够了。

    站牌上覆盖着亮晶晶的冰霜,却也能让人勉强辨认出来,由萧条的南城到中心区的松比格勒有七站。尤利尔看了看自己淘洗布料时泡得发白的指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清理掉上面的霜迹。

    他在灰扑扑的站亭里等了许久,公车也没到来。尤利尔没戴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外面的雪幕越发密集起来,就在尤利尔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远处钟楼的刻点时,已经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任何景物了。

    他有些忐忑。

    如果没能赶上车,他就只好回到休息室里了,那样第二天就会被愤怒的爱玛女士克扣工资……等等,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休息室的钥匙,除了旅店哪也去不了。

    只是他的焦急并没有什么用,交通公司决不会为他的焦虑多加一班深夜的公交。尤利尔一边不安的等待着,一边在站台上踏着步子取暖,他的眼睛四处乱瞟。

    灯箱的光芒照亮了布告板,他的眼神停留在报纸上,开始读起标题下面的文章来。

    由于莫里斯山脉的隧道塌方事故,今年的收获之月终止……南部地区出现了大范围的降雪,有占星气象塔的专家称这并非是霜之月的提前,而是收获之月的季节特征出现了变化,今年的霜之月依旧会在漫长的一百五十天后结束。

    霜之月共有一百三十天,是王国最冷的月份。以往的收获之月会有七十天整,但今年由于莫里斯山脉大范围坍塌的缘故,寒流经由缺口涌入伊士曼王国,致使收获之月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尤利尔很想知道,伊士曼王国对于漫长的霜之月有没有发出什么休假的公告来。

    本月底,王国地质测绘局即将就安格玛隧道坍塌事件,对事故遇难者的家庭发起慰问……

    弗莱维娅女王通过了议会提交的海洋法案,对于骑士海湾的开发即将开始。

    第六十一届低龄儿童教育政策改革……

    边境城市遭受雪灾……极黑之夜降临。

    雪灾?

    现在可还是收获之月的中期啊!

    幸好这里是四叶城,他忍不住庆幸到,这里白天还能看见太阳。假如是更南边的威尼华兹,那么现在多半已经是深冬了,听说那里甚至每年都有长达二十天的黑夜。

    那就是传说中的极黑之夜。

    洗衣店的学徒几乎无法想象世界上还会有如此酷寒之地,居然连太阳都不愿意在那里出现了。

    伊士曼王国是典型的寒带气候,也就是昼短夜长、冬长夏短,在学徒的记忆里,炎之月的阳光就和商店橱柜里的呢子大衣一样珍贵。

    尤利尔渴望一件厚实的外套很久了,可惜别说呢子,就连商店里的最便宜的棉衣他都买不起。学徒的工资仅能填饱肚子,还要时常面临爱玛女士的克扣。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修道院的玛丽修女送给他的,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雪渐渐停了,可尤利尔宁愿它在下一会儿。风变得猛烈起来,灯箱上流淌着融化的水珠。他仅仅是在这里站了十分钟,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冻住了。

    嘀嘀——!

    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街道的尽头总算响起了汽笛声——

    或者是别的什么声音。

    尤利尔诧异的抬起头来,长长的悠扬的尖锐鸣响在街道上回荡着,他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盖亚女神在上,松比格勒哪里来的火车汽笛?

    没有留给学徒思考的时间,银灰色的火车头从长街的一端冲进了马路,那气势根本让人分辨不出它有没有减速;拉响的汽笛由左到右的环绕,掀起的积雪好似礼花一样从车轮中飞溅出来。

    可怜的学徒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猛烈的气流撕扯着他的大衣,领子上的扣子忽然崩掉了。

    狂风中尤利尔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着火车一头扎进了拐角处的雕像喷泉中。因突然降温凝固的水流被哗啦一声撞成了粉末,然而身下的石质天使雕像却丝毫无损。他能透过这辆幻影般的火车车身看到对面的街景,但车窗玻璃的部位则模糊不清。

    极速驶过的列车宛如海市蜃楼,却切切实实对现实造成了影响。

    当——当——当——

    而后又是塔楼的钟鸣。

    这声音宣告着,午夜到来了。

    与此同时,火车缓缓地停止。学徒眼睁睁的看着急掠而过的车身由动转静,玻璃上的影子又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尤利尔想要后退,错愕转换而成的恐惧让他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混沌。

    嘭得一声,灯箱熄灭了。光线却还在,照得车站里一片朦胧。

    他刹住脚步,寒意自脚跟蔓延上了脊柱,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学徒转身就跑。

    而后尤利尔听到了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

    “你要去哪?”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流血事件

    “看来红墙内的贵族老爷们坐不住了。”首领站起身。“请稍微等待片刻,我忠诚的臣子。我需要你通知其他的领队,到这里来欣赏我们的新猎物。”

    地下室再次挤满人的过程如同往一只发霉的口袋里装豆子。与之前不同的是,披黑斗篷的守卫在首领前方拦成一条束带,几个鼻青脸肿的俘虏则被丢在中间,跪成一排。

    “我没说过吗?现在我需要他们清醒。”

    卡安庞有幸站在首领身边,拎着水桶浇湿这些人的脑袋。他认得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剑,以及七扭八歪的各色家族徽章。一帮贵族子弟拼凑出来的恶魔猎手?卡安庞只觉得他们像田地里等待雨露的卷心菜。

    其中一个家伙抬头瞪他一眼,于是他将水桶挂在对方歪斜的头盔上。人群中隐约响起笑声。卡安庞没笑。他大概能猜到首领马上要做什么。我在干一件蠢事,他心想。他不知道这样的示好会不会让那些黑斗篷下异类的的魔鬼觉得顺眼。

    “很抱歉我再次让你们放下手头的工作。”首领却显得很轻松,“对红墙内的渗透还在继续,清除城内帮派的计划还需要时间推进……请放心,我不是来监察各位的任务进度的。”嘈杂和笑声大了一点儿。与昨日相比,他的威严十足内敛,不露痕迹,让地下室的气氛在流动中升温。“生活中总会有些意外的礼物。是的,杂事很多,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唯一的。嗯。它是什么?”

    人们给出了许多答案。但在卡安庞耳朵里,它们拥有相同的音节。“重建圣卡洛斯!”他仿佛看到千万根喉咙在神殿的琉璃尖顶下高唱,起义军橘红的旗帜中央,描绘着鲜艳夺目的七芒星。但他不敢抬头加入唱诵,也不敢沉默独身事外。

    “我今天召你们来此,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一个佣兵等不及他卖关子。“到底是什么事?与那些抓到的贵族小鬼有关?”

    “我还以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消息灵通呢,马萨特。”首领微笑时,能让焦虑的阴影无所遁形。“我们的队伍向来不乏长耳朵和圆脚掌,人人都关心别人。也许我该安排例会……这是玩笑。如果改成每日例会,你们就不会觉得好奇了。这么看来,紧迫是有好处的。”

    没有人再要求他迅速给出答案了。卡安庞听说过长耳朵,在纷争开始时,他们贩卖情报、刺探秘密,要价比夜莺更可恶;圆脚掌则是其中较为厉害的一部分,他们透露的消息往往都很准确。传言这类人走路像猫一样无声无息,才能有非凡的收获。人们以此来形容优秀的间谍。而优秀的间谍是会令人小心起来的。

    加入反抗军前,他也见过夜莺。夜莺与长耳朵和圆脚掌都不一样,前者更凶狠,时常充当杀手或盗贼,后者则是商人。但在圣卡洛斯,夜莺要远多于商人。红墙外遍地都是阴谋和谎言,刺客几乎不会挨饿。他们行于阴影,但也不是每一只都能遮掩自己的行迹。有时卡安庞会在水沟和稻草下碰上一两具戴腰带匕首和尖锐长针的尸体。而长耳朵往往是兼职,只有在特定时间才会打理副业生意。当然,不管是夜莺还是长耳朵,现在的卡安庞都不陌生。

    “来自红墙内的抵抗已经开始。”首领告诉每个人,“而我们也将彻底打消他们的妄想。”

    卡安庞想的却是他们上一次对红墙的进攻遭受了惨败。时间近得很,就在昨天下午。先是刺客被抓,紧接着一条串联红墙内外的暗线被连根拔起。首领的态度要比他乐观得多,也许是因为卡安庞的消息来源远不如对方广阔。他手下的夜莺都是凡人,而首领则统率所有的神秘生物。可卡安庞见过那名逃到红墙外的贵族,他绝望地向首领祈求离开圣卡洛斯。

    “这与说好的不一样。”爵士说,声音透过厚厚的墙壁。卡安庞并非故意偷听,但自己传进耳朵的声音可没法忽视。“我被迫放弃了房产!”

    “我很遗憾。”首领的言辞则略显模糊。但卡安庞集中注意力,还是能隐约辨别出来。

    “你们会失败,西尔瓦努斯。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这个结论是你经过怎样的深思熟虑得到的。”

    “你不了解他!他与安哈尔不同。”

    “空境把你吓破了胆子。而我也与你不同,我无所畏惧。”

    “你该畏惧才是。”爵士尖声说。

    “有些东西你根本不了解。”首领西尔瓦努斯告诉他,“除了真正的圣者,我们谁都不用怕。我的朋友。言辞不能左右战争,但我们是拥有力量的。”

    爵士发出怀疑的嘶声。“无论你拥有怎样的力量,都不可能对抗克洛伊塔。圣者?你到底知不知道圣者意味着什么?”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会拥有志同道合的神秘圣者。”首领镇静地说。

    “你在说什么?简直是疯了!”

    “我认为你应该清楚。”

    一阵窒息的沉默。“你要去找那些东西。”

    “请尊重些。我们需要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一部分?你说要恶魔加入你们的队伍?”

    “是我们的队伍。”西尔瓦努斯纠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没有回答传来。显然,这位红墙内的爵士老爷与卡安庞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样震惊。“盖亚在上,谁告诉我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细小。“你以为恶魔是什么?你以为圣者是什么?别头脑发昏,听从欺骗!啊,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些疯子来找你了,对不对?”

    “我没有受到任何蛊惑。是我主动去找他们的。我必须拥有对抗更高神秘的力量,否则战争注定失败,很多人都会死。”

    “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与恶魔扯上关系,他们倒不如死了痛快。”

    首领很生气。“你真是顽固不化,维克斯顿。我当你是起义军的朋友。”

    “我以为你要的是圣卡洛斯,没想到你的理想这么远大!”维克斯顿也怒气冲冲。

    “你只担心你在红墙内的房产。看在诸神的份上,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胜利意味着什么吗?”

    “我希望我不知道,因为那会是另一场战争。但愿我会因此大赚特赚。”

    “没人会跟你做生意了,维克斯顿。只要高塔还存在一天,你就会在所有商行的黑名单上。那名忠诚的牺牲者刺杀的是高塔总部的治安官。”

    卡安庞听见首领的笑声。他忽然发现从加入起义军开始,他几乎没听到过首领的大笑。他的态度再温和,也不自觉令身边的人感到畏惧。由于其对待恶魔的态度,卡安庞有过更可怕的猜测,但他不乐意去想,也从没对首领的任何决定表示出反对意见。

    维克斯顿爵士也想到了,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这也是我为了你事业的牺牲。西尔瓦努斯。我一直祈祷你建立新的秩序,这就是证明。”

    卡安庞感到了不安,但这不是他的不安。

    “好吧,不管你是不是疯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上你的船。”

    “你的选择不会错。”

    “是的,毋庸置疑。西尔瓦努斯我站在你这边。那我们说正事。有些东西我必须处理,红墙里的傻瓜们限制了通信,可我的通缉却不会拖太久。”爵士继续说,“我在布鲁姆诺特还有固定资产,而军队需要补给……是不是?看你们的打算,应该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军需不足,只能如此。我可以——”

    “感谢你的援助。维克斯顿。”首领打断道。沉默再次主宰了房间。卡安庞换了条腿支撑重量。这时,首领西尔瓦努斯开口了:“安哈尔·艾丁封锁了全部的穿梭站,而若是不想一头撞到空境统领手上,星之隙也不能走。你只能从红墙外的港口乘船离开。”

    “我要怎么联系你?”爵士问。

    “我记得你的商行有自己的交货标志。这时候你肯定不会藏私,对吗?”

    “是我的印章。成对的。”卡安庞猜测他可能将其中一枚交给了首领。

    “事不宜迟。让我送你一程。”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属于首领西尔瓦努斯。再后来,所有声音都变得细微,卡安庞无法再得到任何消息了。当首领带着三名魔法战士离开房间时,他装作一无所知,与下属们一同离开。

    “胜利的到来是可以预期的。”此时此刻,西尔瓦努斯断定。声音将他唤回现实。“我们的复仇也从现在开始。卡安庞,我忠诚的伙伴。接下来麻烦你维持秩序,并请大家看清楚这些骑士的下场。”卡安庞带人隔开人群,并扭转地下室的镜子。他忽然惊觉这里的镜面多得怕人。“这些骑士不仅有着显赫的家族,还在神秘领域享有荣誉。他们是恶魔猎手。”

    房间里惊叫迭起。但这放大的嘈杂尚未持续多久,周围的守卫们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他们的脑袋。

    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卡安庞站在最后,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味。昨天他在首领与爵士谈话后经过地下室的门口闻到的气味似乎穿越了时空。

第二百九十五章 行动

    “为这份被卑鄙虚伪的上位者们称颂的荣耀,今天他们要付出生命。”首领的声音在尸体上回荡。这句话也饱含血的气味,卡安庞想起那位没有能够去到布鲁姆诺特的维克斯顿爵士。他跟我有同样的恐惧,并受其驱使。如果我记得母亲的话,就该跟他一同离开。他未必没这么考虑过。然而……那位爵士再也没有走出首领的房间,卡安庞也决定成为神秘者。

    “这是我们的诚意。”首领说。

    不用说是给谁的。现在卡安庞告诫自己遗忘恶魔而称呼他们为无名者,如果西尔瓦努斯有更好的主意,他也不介意改口。但卡安庞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事实。有人将反对,即便他们不会说出口。可首领是敏锐而多疑的领导者,他能察觉维克斯顿的畏缩,同样也能发现别人的。

    看来会有更多魔法战士听从我的指挥……

    “我们杀了恶魔猎手。”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卡安庞险些回头去看。“你认为我们会怎样?”

    他不用看。这个声音似曾相识。那名多事的冒险者。卡安庞怀疑自己被人盯上了。有很多人觊觎他的地位,却尚没有人敢挑衅首领的权威。哼,倒不如让这帮有心思的冒险者去找恶魔的麻烦。卡安庞很快就会成为神秘生物,在他看来,这些后来投效的佣兵不可能比他这样完全由首领亲自培养起来的亲信更得信重。“我们会胜利。”他告诉那家伙,也是在警告自己。

    “恶魔猎手在任职期间死亡,全天下的骑士都会愤怒。”

    他们的愤怒不能上达天听,那就等于没有。卡安庞不愿意直说:“首领会有办法平息怒火,或者强硬面对。”

    “你认为哪一种可能实现呢?”

    答案不言而喻。卡安庞通过镜子的反射找到人海中的西尔瓦努斯,我向他宣誓过效忠,即便誓言的价值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我也不能离开,起码在成为神秘生物前不能。首领会料到我的犹豫吗?就像他了解维克斯顿一样?他会用什么办法来掌控我?黑巫术,还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考虑当逃兵的细节,不禁避开首领的目光。被打断的仪式竟让我满心庆幸。卡安庞按捺住所有思考,决定暂时遗忘烦恼。照实说,他认为自己的思考和烦恼都没有用处。

    只有胜利。卡安庞心想。只有胜利能左右我的选择。要是他的选择能左右胜利就好了……那会使烦恼都变得得意起来。他承认自己幻想过那一天。是的,一切都轻而易举。

    黑斗篷的冒险者静静站在阴影里,或许他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不管是首领西尔瓦努斯还是卡安庞,此刻都无法得知一个人的内心所想。

    “这些凶恶的使者为我们带来了长夜灯。”首领说,“来自红墙内的关怀,我们都已领会到。现在是时候回礼了。占领他们的宫殿,摧毁腐朽的制度,重建我们的家园!”声浪将他推向绝顶。尸体的血流汇成河道,注入石砖的缝隙里,滋润地毯皮毛。“我希望你们记住我接下来的每个字。”他命令,“立即集结队伍,搜查每一支离开红墙庇护的恶魔猎手小队。在傍晚的迷雾加重前,我们要找到那些试图污染我们新家园的蛀虫,一个不留。”

    这就是开始了。对于战争,卡安庞已然不陌生。他没来得及成为神秘者,这没什么要紧,反正他也不会亲自上阵杀敌。控制魔法战士的不是只有首领的魔法,还有首领嘉许的神秘物品。一张小小的纸片能做到这些,他该感到诧异才是。然而凡人的数量比这些东西的十倍还多,卡安庞也能将这些蠢蛋号令得如臂使指。相较之下,神秘的捷径似乎也黯然失色了。

    他回到地面上,马不停蹄地开始召集部下。“现在就开战?”某个民兵甚至刚从床上爬起来。手下人对战况进展感到焦虑,这是正常的回应。他们享受烈酒和肉食不过短短数天,斗志和勇猛却已经消磨空了。现在外城最惨淡的行业是皮肉生意,因为这帮家伙几乎从不付账给他们上过的妓女。

    “就现在。赶紧给我穿衣服滚蛋。”

    恶魔猎手不容易对付,卡安庞心知肚明,手下的这些民兵队伍多半会死伤惨重。不过既然首领的要求是尽量少损失魔法战士,那么他也不用费心在下等人身上。原本在不知道首领的目的前,他也会是其中一员,并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卡安庞开始思考这些人到底对新城市有什么用了。难怪平民会被贵族奴役,他们除了卖力气,生来就没别的本事。

    街道沉没在灰蒙蒙的浓雾中,与往日没区别。首领干嘛急着讨好恶魔?他自己也有力量。爵士说得没错,他无法对抗空境……然而恶魔既然屈服于他的统治,又该拿什么来对付克洛伊塔?也许不是为恶魔,而是为了雾。雾对起义军有利,因为魔法战士可以藏身于迷雾。卡安庞骑马穿过无人的公园,蹄铁在空荡荡的花坛土上烙印。这是圣卡洛斯的常见景象,在起义军完全占领红墙以外的土地后,不会挥舞刀剑长矛的人们还是回到原来的生活,只是天色已晚,又有纷争,大家都不愿出来罢了。

    他在想“那些人”。

    卡安庞不怎么了解神秘领域,但贵族们一定不陌生。维克斯顿本以为首领与“那些人”合作,才有胆量对抗高塔。他非常好奇“那些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因为他想象不出这世界上竟还有比恶魔更危险的武器。而爵士也真正认为“那些人”能够抵抗高塔的空境……克洛伊的历史追溯至千年之前,也许占星师会有害怕的东西罢。卡安庞深表怀疑。

    “大人!”很快有骑兵回来禀报,他被阻挡在魔法战士的长矛外。“这里没什么发现,去下一条街吗?”

    “那就到处逛逛吧。”反正首领不会将指望都放在他身上,卡安庞也不需要争夺功绩来换取地位。然而可能其他人会因此将他视作对手,时刻关注,不余打击。

    他只是没想到对方有胆量抛下首领的命令。“有何贵干?”

    一个黑斗篷在转角处等候,犹如雾中的幽灵。是那找他搭话的冒险者,也许是佣兵。谁在乎呢?他们连名字都不必交换。“你知道他怎么抓到恶魔猎手的吗?”

    “不是我抓的。你找错人了。”

    “那是他手下的无名者?”

    他妈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忘了他们?“滚远点。”卡安庞很快就会成为神秘生物,有首领的支持,他无需害怕任何冒险者。“问你眼前那些死人去吧,他们肯定愿意告诉你。”

    黑斗篷没有反应。他隐藏起来的目光似乎直直盯着拦住他的魔法战士。其中一个是佩瑞斯·艾丁,圣卡洛斯的很多人都见过这位巡逻骑兵小队长,可能这冒险者也不例外。“我以为西尔瓦努斯会留他一命,好让安哈尔妥协。”

    “谁是安哈尔?”

    黑斗篷终于将视线挪到他身上,其中似乎有着原来如此的意味。“你的首领什么也没对你说,是吗?”

    卡安庞不喜欢他的态度。更何况他知道首领的名字,或许可能跟维克斯顿爵士一样,都是首领的旧识。这个猜测令他更焦虑。“你是谁?”他质问。

    “你也不认识。”对方竟回答。

    因为你从不摘下斗篷。卡安庞不想惹事,他调转马头,打算绕开这古怪的家伙。

    “‘那些人’是谁?”

    一种偷听被人发现的惊恐攫取住他的心脏。我确信没人看到我!“你在胡说些什么?滚开!”

    “声音很大,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听到。”

    卡安庞怀疑地打量他。如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自己承认,那就太愚蠢了。“你从哪儿来?是不是红墙内?”他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你是个夜莺!或许还是恶魔猎手。”魔法战士伴随他的厉声呵斥前进,于迷雾中扑向近在咫尺的黑斗篷。

    我并不渴望功绩,他心想,但对于诬陷之道却不陌生。如果维克斯顿爵士会因畏惧而被杀,没道理这家伙会让首领开恩。“让他露露脸。”卡安庞一边转身下马,一边命令。他的一只脚忽然在马镫上打滑,似乎皮革上了霜。卡安庞咒骂一句,正要从地上爬起来……

    ……黑色的阴影替代迷雾遮蔽了他。

    卡安庞的视野再次拔高,静止在一片游动的白雾中。黑斗篷下探出美丽的晶莹刀刃,刚从凝固鲜血的切口移开。他的无头尸体向后仰倒,肌肉和骨骼都被冻硬了,在地上轻微弹动。

    “关于我,你猜得没错。”年轻人抖开外袍上的血点。在不远处,魔法战士静立不动,犹如忠实的卫兵守护他的背后。“但真遗憾你没得到他的信任。”

图书馆

    尤利尔只来得及写完最后一个字,吉辛就抽走了测验单。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妙了。“我以为还有两分钟?”

    “你晚来了两分钟。”吉辛提醒,“训练课拖堂了,是不是?”

    “我的导师给我安排了实战测试,下课后去医务室了……”后勤部的医生拥有出色的医护魔法,他的时间大半浪费在路上。

    “还有下一次,这没什么。”肖边收拾东西边说,他的杂物太多,口袋快要装不下了。“你们想去哪里吃晚餐?”

    “我吃过了。”学徒发现自己逐渐适应了炼金魔药的味道。“待会儿我打算到图书室去。”

    “那我也去。正好我有几本借来的书要还。”

    爬楼梯运动量不小,尤利尔干脆让肖去餐厅找些食物。但令他大跌眼镜的是,肖给他带了胡椒味的馅饼,还有一罐子魔法饮料。“味道还不错。”他信誓旦旦地向学徒保证。

    “里面有虫子。”罐子是玻璃的。

    “哦,不要紧,开封后它们会自己飞走的。”

    好像我是担心吃虫子似的。“我最近胃口不太好。”学徒苦思冥想一个拒绝的理由。

    “是热饮,可以尝尝。”

    “这不是热饮的问题!”

    肖疑惑地打量罐子,再看看他。他的神色释然了。“你多半不清楚,这东西是‘白果洗澡水’,很受欢迎。”

    “?”尤利尔想了想,“所以那些虫子其实是水果?”

    “不,它们是白果蝇。”看到学徒的表情逐渐崩塌,肖差点笑了。还好他忍住了,否则声音会从楼梯间传到顶层的会议厅去。

    “你觉得这种解释会让人想喝它吗?!”

    “白果蝇是神秘生物。”肖一脸正色,“它只以白色水果为食,因此翅膀也是白色。”

    这两者有什么鬼的因果关系?但尤利尔大概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就算它的洗澡水无害。”他告诉同学,“我也没法喝进嘴里。”

    “医务室提供的所有治疗药剂里都有这种成分,伙计。”肖拍拍学徒的肩膀。“单独尝尝也没什么了不起。这是唯一能与蝉蜕镇静剂媲美的医用饮料,说真的,尤利尔,不喝是遗憾呐。”

    “……”

    “不让带食物和水。”尤利尔真诚地说,“所以麻烦你再去扔了吧。”

    ……

    三个学徒凑在图书室的一角,不时嘀嘀咕咕。他们围着一只飞盘状圆台,同时握住一根炭笔,远看他们三个的动作好像在抢夺,但手臂根本没用力。

    “那些人在干什么?”尤利尔没忍住问。

    肖头也不抬。“可能是作业。我听说学到灵物占卜时,导师的作业多半很奇怪。笔和玻璃珠还好说,没洗过袜子怎么占卜?嗯?想得到的答案是可以熏倒多少人吗?”

    “……一定要没洗过的?”

    “一定。灵物占卜的对象最好是旧东西,而这类物件一旦经过魔法洗涤或修复处理,其上留下的印记就会消除。莫非你用手洗吗?”

    当然不。他没得选。训练课每天都让他筋疲力尽,占星课则总是占用了大部分傍晚的时间。要是尤利尔坚持凡人的生活方式,他就只能被落下。

    袜子让学徒下意识联想到训练场边的更衣室,那里的环境之糟糕,只有伊士曼的救济厅能媲美。除了乔伊,他没见过哪个人可以在剧烈的训练后不流汗。尤利尔不敢想象自己的袜子被用作占卜时奥斯维德先生会作何反应。也许他会认为这是某种变质的炼金药剂……

    他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会学到?”

    “霜之月前。灵物占卜具有一定危险性,最好不要在系统的学习之前自己尝试。”肖刚好抄录完一段文字,正抬头找他的量尺。“就算是作业,也必须在专门的实验室或图书室进行。实验室有保护措施,图书室有神秘者监察。瞧那几个笨蛋,他们选择了炭笔。这是最容易出事故的媒介之一。”

    “为什么?”学徒大多还只是凡人而已。

    “魔法会把你的指令坚决执行,灵物占卜依靠的是物品本身的神秘,魔力则来自底下的轮盘。”肖告诉他,这东西是辅助学徒们进行实验的神秘物品,在高塔遍地都是。维修部成员会定时为它们补充魔力。“笔仙很难掌控,他们多半会倒霉。”他下结论。

    索伦没跟他说过这些,可能是认为他用不到罢。尤利尔盯着转盘附近源源不断的魔力波纹。“有些不对劲儿。那支笔转个不停。他们在占卜什么?”

    “我们还是离远些。”肖说。“奥斯维德先生已经被吵醒了。”

    图书室一直是尤利尔的占星学导师负责,所有人都轻声细语,不敢喧哗。因为老占星师会给那些叽叽喳喳的学徒深刻的教训。

    “想让炭笔钻透轮盘么?”奥斯维德轻声问,“你们到底想占卜什么?”

    一个学徒吓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另外两个对视一眼,由最前面的那个回答:“是萨弗,他问笔仙能转几圈。”

    话音刚落,他们头顶忽然出现建筑撕裂的龟裂声。紧接着是巨响和惊叫。当尤利尔从书架后探出脑袋时,他只看到了一片烟雾。

    “七百四十圈。”肖从余震隐约的地板上爬起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镜中人

    门外似乎有人在等候。即便他既没敲门也没发出脚步声,两名守卫同样无动于衷,但西尔瓦努斯一直都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卡安庞。我的第一大臣。”只有卡安庞才会让守卫毫无反应,他拥有他交予亲自的巫咒,由此能畅通无阻。“你的荣耀时刻很快会到来,但就像我们寻求的正义一样有点迟到。别心急。我的承诺比圣卡洛斯贵族们的所有契约加起来都更有价值。”

    门开了,来人果然是卡安庞。他的脸色纸一样苍白。西尔瓦努斯意识到情况出现了变化。“他死了。”卡安庞说。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甚至没看到敌人的样子。那些战士也听从他的号令……首领大人,你的魔咒……”

    黑巫术代价极大,但掌握起来并不困难。而被神秘操纵的每个魔法战士,首领都对他们的状况了然于胸。这些东西其实还活着,只是被魔力摧毁了控制身体的大脑,好让施术者的指令得以运行。根据这个特性,他可以制作出卡安庞意识相通的替身——伪装外貌反倒更棘手——在外城撒下鱼饵。虽然诱饵是一次性的,但西尔瓦努斯尚未决定是否要抛弃它。

    “我的巫术没有异常。”西尔瓦努斯告诉他,“但只对活死人有效。现在他们要么活着,要么彻底死了。不管怎么说,你得到了魔法战士对他没有作用的情报,圣卡洛斯会记得你的功绩。”

    “敌人是神秘生物。”他的第一大臣吓坏了。“首领大人,我认为我需要力量来为您的事业护航。”

    西尔瓦努斯本来并不介意为他点燃火种,但现在不行。卡安庞的存在比他自己想的更重要。如果他成为了神秘生物,西尔瓦努斯可没理由挑选第二个凡人作为诱饵。再说,他也不喜欢让神秘者掌控自己的巫术咒语。

    “我还有事务要处理,卡安庞。”现在可没有第二队倒霉的恶魔猎手俘虏来打断谈话,但西尔瓦努斯对手下的每一支军队都拥有绝对的统御力。很快有人敲门。“你的情报会偏移战局,但现在奋战的同伴们需要你回到安全屋去。要是对那两个女孩不满意,货仓还有其他种族的小甜心正挨饿受冻,等待你的解救。”

    “可是……”

    “有件事情我认为你应该清楚,第一大臣:命令我从不说第二遍。”

    卡安庞满心恐惧地离开,新的麻烦又立即到来。“托拜斯。”首领的语气不大有耐心了,“你又有了什么新点子来消耗我们为数不多的神秘生物战士?”

    来人身量近六尺,闪亮的紫天鹅绒夹衫上镶嵌六枚不同颜色的水晶纽扣,在地下室成了所有镜子争相反射的光线之源。他腰间挂着把美丽的贵族剑,半圆的黄铜护手委实漂亮,但衬底的礼服长裤很不合身,鞋子也沾满泥土。

    “我们的消耗在预期的底线之内,首领大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托拜斯不以为然地说。他用手把玩纽扣,露出指环上的硕大宝石。

    “这副做派你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他警告。

    “您不必担心。来去无踪是我赖以为生的本领呐,大人。”

    这话倒没错。托拜斯本来是个榜上有名的窃贼,被巡逻队和十字骑士追捕得入地无门。但他既然完整地活到了现在,就足以证明自身价值。西尔瓦努斯将游荡的刺客、夜莺与佣兵团中专于此道的冒险者交给托拜斯管理,自从上次的刺杀失败以来,这家伙还没给他拿出更糟糕的结果。

    但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交给托拜斯的任务目前只有这一个。我早该让这垃圾去后勤的队伍。“你是来报告渗透作战情况的吧,我不想听你说废话。”

    托拜斯一耸肩,胸口的流苏摇动起来。“高塔的使者不在城内,几起爆炸确实是他引起的。显然,白之使瞄准了我们的军需物资。至于他的消息来源,我可没权力甄别。”

    “你说拉斯普丁?”他是负责这方面的总管,并且出身于圣卡洛斯的一个大型佣兵团。这类人往往不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西尔瓦努斯也不是“别人”中的例外。

    “还有别人吗?”

    “我会让他打消念头。况且,说不定真的不是他。”

    “您还怀疑谁呢?我?还是那些恶魔?”托拜斯反问,“就像我说的,大人,你的间谍总管甚至没法对付一个中饱私囊的肥猪军需官,更别提左右战局的希望之星了。”

    他的阴阳怪气令西尔瓦努斯很不舒服。“做好你的事,少去招惹拉斯普丁和无名者。”他警告,“我只要你盯紧他们。作为盗贼,你的职业技术肯定不止用鞭子和铁刺来严刑逼供。”

    “但这最容易。”托拜斯领命离去。

    终于见到晃眼的刺猬滚出视野,首领不禁为之感到放松。当托拜斯不披外套进入地下室,没人会乐意靠近他。给凡人巫咒吸引目光最开始是托拜斯的主意。现在他似乎想要更多,但西尔瓦努斯不想在光污染下妥协。

    更何况,只有他才清楚恶魔对起义军意味着什么。要是因为恐惧而抛弃这柄利刃,重建圣卡洛斯的伟大事业注定没有出路。

    他走下高台,面对尽头巨大的穿衣镜。“他来了。”西尔瓦努斯对自己说。

    “已经很迟了。”镜子里的他自言自语,现实中却在倾听。“我以为你的小帮派昨天晚上就会灰飞烟灭呢。”

    “昨夜我们抓到了恶魔猎手,逼供后立即公开处刑。也许白之使想救他的同僚,但我们下手很快。”

    “他可能有另外的企图。”

    “这正是我联系你的原因,女士。按照约定,我的安全由你负责,战争的胜利将会借你的同伴之手实现。我已经着手清除外城的恶魔猎手,你也该展现你的诚意了。”

    “西尔瓦努斯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正在打扰一位女士此生最珍视的甜蜜时光。”

    “战场的岁月一样令人难忘。”首领意有所指。

    “哼,没错,欢愉和恐惧总是形影不离。”镜中人回答,“我会遵守承诺,但有件事你必须记牢:我只能帮你限制白之使,正面打赢他是绝无可能,除非你找到高塔里的帮手……这段时间是你夺取圣卡洛斯的唯一机会,而你的性命则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我一清二楚。”

    镜中的“女士”歪了歪头。“老实说,我依然不能肯定他会为大局着想而受你的胁迫。”

    “我比你了解神秘领域的贵族游戏规则。”他则回敬,“伊士曼是陆地,圣卡洛斯却在空中。克洛伊只能选择接受事实,否则整个圣卡洛斯倒向恶魔一方将会使苍穹之塔身败名裂,成为神秘领域的笑柄。”

    “你想得是很好,可计划难免会有意外。听着,西尔瓦努斯,要是你没能取得最终胜利,我会拿走你对我的部分记忆。事实上,我对成为高塔的通缉犯没有半点兴趣。”

    我也没有。他不是很意外对方会提出这样要求。“那么契约成立。你可以过来了,女士。等红墙外的恶魔猎手都被杀死或驱逐,我就立即收网。”看样子,他可怜的第一大臣卡安庞恐怕等不到点燃火种的那一天了。但没关系,无论是托拜斯还是拉斯普丁都比一个蠢笨的凡人更适合成为第一大臣。

    镜子泛起粼粼波纹。

    室内的气流盘旋起来,似乎有狂风迫近。倒影的轮廓收缩、扭曲,重新组成一条模糊的鹅黄色礼服长裙,再填充密软的蕾丝和层层叠叠的丝绸。当袖口的手臂探出镜面,西尔瓦努斯看到了雪白锁骨上锃亮的金项圈,细小的锁链探入被低胸环带束缚的***间。在其颈上头颅穿越镜面之前,他移开目光。

    女士戴着一张火红的羽毛假面,走路时身姿婀娜。在她接近西尔瓦努斯的过程中,他感到神秘的挤压逐渐削薄,仿佛进入了宁静的暴风之眼。

    比起他曾经见过的大人物们,眼前这位女士给他的印象更深刻。这是源于职业的吸引,西尔瓦努斯感受得到,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女人是位真正的空境巫师。他原本就有猜测,因此并不吃惊。当初镜中人主动要求合作,西尔瓦努斯欣然同意。即便他自身的神秘度与空境还有差距,但他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两者各取所需。

    更何况,西尔瓦努斯清楚一位空境巫师是不适合统治圣卡洛斯的。它毕竟属于克洛伊,空境也要小心对待。“女士,可否有幸得知你的姓名?”但不论如何,此刻西尔瓦努斯有求于人,放低姿态在他的预期之中。

    “我的名字是拉梅塔。”她说,“但愿你未曾听闻。”

    这名字不像是真名,他确实没听说过。但同样的,西尔瓦努斯在婚礼中见到的也并非她的真实面貌。藏头露尾不会给人好感,但足够安全。“我的战士正在减少,拉梅塔阁下。”这是在与托拜斯交流时发生的事。由于已有准备,他并不焦急。

    “是的,他快到你的老巢来了。真遗憾他没有使用矩梯,不然就不用再费力气了。”拉梅塔的火红假面下,她的雪白嘴唇露出微笑。

索伦的数据库

    休息室的光线昏暗,蜡烛也用尽了。好在不需要多余的明亮,阴影和寒冷足以抚慰他。

    他关上窗,放下帷幔确保玻璃被完全遮住。一棵盛放的桃金娘被搁置在窗台边缘,味道异常浓郁,他开始后悔将之前的花盆弄碎了。对于生长在温暖阳光下、生机勃勃的柔嫩植物,他向来不感兴趣。

    要锁门时,藏在书桌下的棕仙尖叫着冲出门隙,在地毯上留下了甜腻的糕点气味。他把弄脏的地毯丢出门外。一个小妖精而已,他心想。若是大妖精,我才要费心。

    克洛伊塔的事务确实繁重,但人们各司其职,几乎不需要他操心。唯有当回到布鲁姆诺特时,我才会感觉自己是多余的。这似乎是常态。如果哪一天在总部也需要他忙碌了,才是遇到了麻烦。天文室邀请外交部出席他们莫名其妙的纪念日庆典时,大概抱着同样的想法。他希望拉森主持宴会的能力比缓和会议气氛强一些。

    他边想边解开魔咒。

    索伦·格森的一段数据记录——

    -时间:炎之月第x星期周x,晚餐后

    -类型:对话

    -对象:尤利尔

    -指令关键词:关心精神状态、单手剑课后练习进度、交友状况

    -指令序列:源

    -内容如下:

    你的脸色好像刚在远光之港跳水回来

    “……我昨天梦到我占星课测验不及格。”(胡思乱想,焦虑)

    占星师对梦有研究,我觉得你应该了解,梦是反的小事一桩,适当的安慰并不困难。也许你是训练课测试不及格呢,是不是

    “……”

    “为什么我们不能说点别的?测验结果过几天才会出来。”(忐忑,转移话题)“你听说了没有,图书馆的吊顶损坏了,有人因此受伤。我当时就在场,看着碎片飞到书封前。很多人疯狂尖叫。肖告诉我,有传言图书室里住着位棕仙女王。”

    图书室?要素察觉。

    你的朋友受伤了吗

    “这倒没有。当时吉辛和威廉敏娜在布鲁姆诺特约会,我和肖也都在书架后。”

    好消息。那么你最近去图书室比较多,还是训练室比较多

    “……”

    “我想去跳水,你来么?”(僵硬)

    记得提醒我给你叫急救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气色好多了,跟我的主人一样。罚款会从你的每月额度里扣除

    “……再见。”(言不由衷)

    -over

    是蓝本出了错误,他断定。否则他想象不出为什么只有索伦·格森会是这个德行。如果在伊士曼碰到守誓者联盟的矮人,他会要求他们对符文生命的情商缺陷进行售后赔偿。“你就这么说的?”

    我明白我太委婉了……

    “我也明白。你的词库需要更新,连带着信箱一起。明天就去图书室。”

    可是,阁下,这不是我愿意的!我天生就是独一无二的。

    “你是拉特利夫批量制造出来的炼金产品。”他指出。

    就算我生得随意,但习惯总不会是天生的。指环改了口,莫非您还不知道我的习惯从哪儿来吗?

    “烦劳你告诉我。”他慢慢地说。我太放纵它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时间管它。

    对不起。指环立即忏悔。

    “如果你道歉时词汇更丰富,说不准我会被你打动。”可见词库更新势在必行。“你生得随意,最好不要死得草率。”他看出索伦似乎有话要说。“现在给我保持安静。我需要思考。”

    指环静止在桌子上不动了。

关于突发爆炸这回事我没法跟你解释

    午餐时,尤利尔从戒指索伦手里收到了一封古怪的邀请。当看清上面的时间后,他顿时感到麻烦临头。“明天?吉辛,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我想想……呃,似乎只有一个,是纪念王后座被发现的典礼。二十年前的事了。”同学吉辛·杜瓦告诉他,“当时命运议会忙着处理大陆上的战事,只好将庆祝推迟。”

    王后座尤利尔还没学到,也从没在天上看见过。照实说,就算见过他也认不出来。“必须到场么?”

    “这可是天文室的庆典,伙计,我们这些学徒几乎没机会参与。哪怕是奥斯维德先生也没法给我们开后门,你的邀请恐怕是看在统领大人的面子上。”

    “外交部也会出席?”

    “天文室的人不够,第二天环城日报的照片会很尴尬。正巧你的导师最近回到高塔,被邀请去捧场也是理所应当的。”吉辛说。“当然,这些东西是我道听途说。你最好去问问统领大人。”

    “可我有其他事情要办。”

    “你指什么?”

    “庆典。”找到乔伊不容易,但找到索伦没难度。尤利尔不担心这个。“时间就在明天,但我想我需要跟人约定到图书馆去——”

    “图书馆不是被封锁检修了吗?”

    “没准我们能顺便帮忙。”

    “你似乎说了‘我们’。”

    “你看不出来我正是在邀请你吗?”

    吉辛扭过头,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惊异。“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答应?”

    “因为我先邀请了明妮。”威廉敏娜是吉辛的女友。“你来不来?”

    “见鬼,她怎么会答应你?”

    “我要去找棕仙女王的更多线索,而这消息一开始就是她告诉我的。我用索伦打开了图书室下的地板,发现一处地洞。”

    “你们打开了图书室的地板?!”

    “是吊顶干的。我只是用魔法把窟窿撑起来。”

    “我猜是你导师的魔法?”

    尤利尔也很迟疑。“肖告诉我,庆典期间维修部放假,在职的棕仙们也不会受到召唤。盖亚在上,我没想过只有我不放假。”

    “给我等等,你到底把这事告诉了多少人?”

    “就我们几个……”

    “还得算上白之使。你认为那枚戒指会给你保守秘密吗?我得阻止明妮,她不能参与进去。”

    “别这样。”尤利尔赶紧拉住他,“我打算更改时间,今晚就过去。好吧问题不是这个……但我们只是去看看,图书室能有什么危险?况且你不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吗?”

    吉辛无言以对。“你知道我没办法说服明妮。该死,外交部都是你这样的不安定份子么?”

    尤利尔咳嗽一声。不然他也不会选择拉吉辛入伙了。说实在的,当时要是没有索伦的怂恿,他很有可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然而指环用能提高战斗技法的神秘作为诱惑,让他觉得自己非去瞧瞧不可。学徒怀疑指环另有图谋,但他鉴别谎言的能力没法在符文生命身上生效。

    ……

    “地面铺满了土。”威廉敏娜说。她的鞋底碾碎结块,把旁边的三人吓了一跳。

    “安静是冒险的伴侣。”肖用正常的音量告诉她。

    “那这里只有你动静最大。”

    明妮说得没错,肖的嗓音在土壁间回荡,尤利尔只想捂住对方的嘴巴。但在精神紧绷的时刻,他只能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等到一切沉寂,他才松了口气。“明妮,谈谈那个传说吧。我们都不清楚细节。”

    “我知道他想让肖闭嘴。”她对吉辛耳语。“一本没有作者的书,记载了各类妖精的习性和样貌。其中关于棕仙的部分——”

    “我以为棕仙是精灵族。”吉辛不自觉地提出异议。

    “希望你以为的答案不要落实在测试里,因为它往往错得离谱。”明妮揶揄,“棕仙无疑是妖精,还是最早被确认的小妖精族之一。没到你发表意见的时候,亲爱的,现在听我说完。”

    “不能发表意见,否则她会跟你闹脾气来证明对错。我的以为在她身上从没错过。”吉辛悄悄对尤利尔抱怨。

    威廉敏娜咳嗽一声。

    “棕仙也被称为棕精灵,可并不是精灵族。他们一般独居,但也时常成群出现,喜好住在靠近人类的地方并愿意跟人类和平相处。他们会帮你打扫家务,但不接受任何货币报酬,并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这么大方?”肖嘀咕。

    “不过你最好给他们物质上的回报,比如牛奶或点心之类。当一个棕仙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他会带走你的好运,甚至转而给你添麻烦。”

    “还是算了,我宁愿自己动手。伺候别人总没有伺候自己来得容易。”

    明妮瞪他一眼。“这里没人让你发表意见。”

    “那棕仙女王呢?”尤利尔问,“你说这里是她的巢穴。我们怎么找到她?”

    “我只是说可能。”明妮纠正。

    “你非要找棕仙女王干什么?”吉辛很好奇,“作为仆人的话,他们可不是最优的选择。”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导师的戒指,那不说人话的家伙告诉我,棕仙女王是神秘生物,她亲手制作的糕点能让人更敏捷。”他也觉得荒唐。

    “我要敏捷干什么?”肖挠挠头,与吉辛对视一眼。

    “尤利尔是使者学徒,这对他打架很有帮助。”威廉敏娜振振有辞,“他还得兼顾占星学的课程,减轻训练课的压力是非常必要的。”

    “你就是想来吃甜点。”

    “小心,也许除了甜点我还会吃别的东西,比如某些胆小鬼的脑子。”

    他们才刚钻进地洞,队伍就出现了分歧。尤利尔发现自己没办法处理他们的争端,只好装作没听见。毕竟来都来了,他打算先进去看看再说。

    地板本来被吊顶砸出了一个浅坑,上面覆盖着坍塌的圆台和充作护栏的木头,下方则是黑漆漆的坑洞。学徒还看到一支折断的炭笔。事发突然,昨天如果不是奥斯维德先生在,恐怕用轮盘占卜的三个学徒里起码有两个人会没命。“占星师怎么没有预料到吊顶会砸下来呢?”他不禁问。

    “预知又不是事无巨细的。有时候我们确实能推断出某些将要发生的事,但在感受的过程中,细节就被忽视了。”一个嗓音从深邃的地底传来。

    “谁?”明妮惊叫。

    “你要找的人。”声音逐渐远去。

    肖不安地说:“我们要跟上吗?”

    尤利尔抽出刀。“为什么不呢?”他走在最先,另一只手提着灯笼。橘红光圈包围四个人,他们谨慎戒备地向前移动。“我从来不知道,图书室的地板下竟然有这么长的隧道。”

    “而且建塔时没有记载。”吉辛·杜瓦补充。他对高塔历史颇有研究。

    “说明棕仙女王出现的可能性很大。”明妮轻声说。“不可能是密室,图书馆下一层就是礼堂大厅。”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神秘之地。”尤利尔告诉他们。

    隧道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根据的判断,比起安格玛雪峰间的铁路,地底洞穴的长度没有超出高塔的直径。但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感官也受到了神秘的影响。

    道路尽头的空间形似一处避难所。正中央摆着一方石台。“那是什么?”这下没人还能保持镇定了。肖后退几步,明妮大惊小怪地尖叫,扑进吉辛怀里。

    “没准是棕仙的厨桌。”杜瓦挖苦。

    尤利尔没说话。他感觉不到周围有神秘的波动,那个声音哪儿去了?

    “那是棺材吗?”肖问。“引我们过来的是鬼魂?”

    “或者波加特。”威廉敏娜勉强镇定下来,“棕仙死后,灵魂就会变成波加特,一种淘气鬼妖精。”

    尤利尔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他开始觉得搞鬼的是索伦·格森了。要是我身边出现了什么怪事,准是指环的恶作剧。他对此深信不疑。“它能打开。”这是学徒仔细探索方台后得出的结论,“但我想最好还是别这么做。”

    “那真的是棺材?里面有尸体?”

    吉辛有不同看法。“要我说,棕仙没有这么大,他们跟你的手掌大小差不多。就算是,那也是个棕仙巨人。没准他有巨人与棕仙的双重血脉。妖精的所有后裔不都是妖精么?”

    “确实是这样。妖精血脉往往具有更高的神秘度。”明妮回答。

    “它也不像巨人的棺材。”肖说。

    “你们说巨人?”飘忽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出现,发出嗤笑。“这顶多算巨人的骨灰盒。是的,它看上去可以给你们当棺材,说不定还是翻盖的呢。”

    尤利尔抬手就是一剑砍过去,冰雪之刃寒意森森。他展露出来的进攻性姿态效果颇丰,对方吓得惊惶躲避,尖叫连连。“住手!”一只颜色与泥土相近的奇妙生物从他们头顶跌落,砸在吉辛的鞋子上。好像他刚走过泥潭。

    “别怕,是棕仙。”威廉敏娜制止了男友将泥泞甩开的企图,“尤利尔,你离远点,顺便让肖别说话。它会被吓到的。还有吉辛,亲爱的,你能脱下鞋子吗?它摔扁了。”

    “噢,明妮!”

    “开玩笑的。”她咧开嘴。

    那只棕仙倒也没一命呜呼,它爬起来,飞到石台上,肚子一鼓一鼓,很快恢复成圆滚滚的饱满状态。有一说一,它长得确实很像布朗尼蛋糕。

    尤利尔不理会他们的调侃。他没看出这东西像妖精,说实话,他连棕仙也没见过几次。“你是棕仙女王吗?”

    “不……”小东西一见威廉敏娜看见点心的奇异目光,立即改了口:“其实有这个可能。”

    “你干嘛吓唬我们?”肖责备。

    棕仙对他吐舌头,就是不回应。看来它就是恶作剧而已,压根没理由。

    “你会做点心吗?”尤利尔不抱期望地问。他发现自己差点脱口成“你饿的时候会吃自己吗”。

    “我当然会!”它很得意。“你是来找我品尝点心的?干嘛不早说!我把你们当成闯进来的笨蛋了。真是误会!庆典上的蛋糕都是我做的,你们必须每样都尝尝看。”

    也许这只棕仙摔坏了头。尤利尔心想,否则他的脑子里不会一次只运行一件事。但它好歹能够交流了,这算是进步。“没问题。我们有专门品尝美食的选手。”他没敢回头看威廉敏娜在美食和体重间痛苦纠结的神情,“这桌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指了指石台。

    “谁知道?有个亮晶晶的小圆圈搬进来的,还要我打通隧道呢。哎呀,我的胳膊都累掉了!”

    ……果然是索伦。尤利尔竟然没觉得多么吃惊。见鬼,莫非我习惯了被那家伙捉弄?“你是庆典的厨师?”现在索伦一定盯着他,并为他上当的愚蠢举动而笑得飞不起来。他决定想想乐观的事。

    “我会做神秘食物。”小棕仙告诉他,“能让你开心到睡着。‘在吃第一口时就会做梦的巧克力’,你们听说过没有?”

    一定要第一口么?“哪天需要治疗失眠,我会来找你的。”学徒说,“还有其他的效果吗?”

    “噢,还有很多。有一款很适合你这样的使者学徒。”

    尤利尔顿时来了兴趣。莫非索伦终于靠谱了一回?

    棕仙鼓起肚子,把爪子伸进里面摸索。四个学徒盯着它的神奇操作,都想瞧瞧它还能做出什么布朗尼以外的糕点来。尤利尔看见它的手臂向往外抽,接着拿出手掌……

    ……以及上面的一粒糖豆。

    威廉敏娜默默扭过头,选择了放弃尝试。也许她认为一粒糖豆不值得赌上她长久以来的减肥成果罢。

    “这块……点心有什么用处?”

    “这是‘接触高温超过两万度时能够抵抗烈火的清凉豆’。能帮助你增加火抗,抵御环阶的烈焰,很有用的魔法食物。不信的话,我可以免费给你一次机会,到岩浆里试一试……”

    尤利尔大概清楚这些点心的起名方式了,他确信棕仙没有说谎。为了安全考虑,他觉得自己还是拒绝为妙。

    “环阶的烈焰是什么标准?”吉辛不明白。

    “高环的神秘度能融化钢铁,温度在一万度左右。”尤利尔从索伦手下学过这些知识,“也就是说,这颗神秘清凉豆的耐火好处,在于你的遗体火化不了……”

    肖咳嗽起来。

    “我真是受够了,为什么索伦·格森总是跟你过不去?”没法吃点心,威廉敏娜的耐心一下子消失了。“我也直说了,棕仙的消息就是它告诉我的。我瞧它是早有预谋。你怎么不能讨好一下你导师的助手呢?”

    我尝试过,但失败了。与之相比,去岩浆游泳都更容易。尤利尔不想在索伦眼皮底下说它的坏话。“谢谢你,小棕仙。”他想先离开这里,“明天是纪念日庆典,你的工作很多,我们就不打扰了。”

    没想到,棕仙的神情很疑惑。“什么?可庆典正在举行啊!”

    “?”

    尤利尔愣在原地。吉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伙计,邀请是索伦给你的,是吗?”

    “……”

    这时候如果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也不用与指环斗智斗勇了。“它是疯了吗?”缺席高塔天文室的宴会可不是小事。“这混蛋!它怎么能——”

    “它肯定不敢。”吉辛指出。

    不是索伦。尤利尔忽然发现未必没有其他人愿意关心他是否缺席。他一时间无法接受。是乔伊。他指使索伦截留邀请,吸引学徒到图书室地底去。只有他能让指环唯命是从。缺席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尤利尔也不是庆典主角……但无疑会在奥斯维德先生那里留下坏印象。作为天文室成员,“银十字星”肯定知道尤利尔收到了邀请。

    “到底怎么回事?!”导师保证过会给他选择的机会,但现在对方一直试图左右他的的意志。如果天文室对我不那么期待,尤利尔心想,我就只能到外交部去。虽然他本来就渴望成为使者,但乔伊这么做……

    吉辛·杜瓦似乎有点愧疚。“你最好快点到礼堂去。”

    ……

    当他总算赶到礼堂时,庆典已经进行了过半,布朗尼小棕仙做的蛋糕都快被吃光了。天文室的教授拉森·加拉赫阁下与奥斯维德先生都在场,还有一位抱着奇怪巨卵的占星师。他手里拿着把凿子,与两位空境阁下坐在一起。其他的天文室成员的位置都在更靠外的地方。地面似乎换成了瓷砖,被礼花和彩带完全覆盖,却更显得人影惨淡,气氛冷清。

    外交部的两位空境使者的座位被安排在大占星师们对面,但只有青之使狄恩·鲁宾坐在椅子上,脸色好像在注目卫兵对死囚行刑。

    乔伊上哪儿去了?

    尤利尔悄悄钻进人群,在奥斯维德先生面前露了一张脸,果然瞧见老占星师没精打采地给了他半个责备的眼神。学徒赶紧逃进一大蓬礼花里,还差点滑一跤。他抄起手边喷吐亮晶晶的糖果和纸花的小号,头朝下塞进一只花瓶里。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年轻人站在餐桌后的阴影中,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即便此刻怒火中烧,尤利尔也没法责备导师。于是他迈开步子走到白之使身后,打算质问他让索伦干的好事。“你……”

    嘭——!

    爆炸十分突然,就像图书室的吊顶坠落。这次不是乔伊的计划,不是任何人的计划。礼花、糖果、纸带和奶油不给他们反应的空隙,兜头盖脸地覆盖了餐桌边的每个人。尤利尔头昏脑涨地跪在地上,才看见不远处被礼花撑爆的花瓶碎片。演讲台一片寂静。

    导师的脸色没有变化,变的是他身上的奶油和彩带。它们化为薄冰,啪的一声粉碎落地。

    “这是突发情况,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尤利尔扶着桌子,试图站起来。然而地面的礼花被吹散,露出下方的冰面来。他顿时脚下打滑。餐桌不堪重负,哗啦啦散了架。学徒失去重心,不由得胡乱摆手借力。

    白之使只来得及后退半步,就被他一把拽倒,跌进点心盘子和乱七八糟的酒杯山里。

    “地面为什么这么滑?”尤利尔不禁叫道。

    当得一声,一把银叉擦着他的耳朵钉在桌子腿上。“因为我负责给礼堂的结构进行临时加固。”导师的声音充满寒冷。“铺地砖,拉栏杆,修讲台。这下你满意了?非要来欣赏我的建筑水平,这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完全不是这回事啊……”尤利尔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因为这个才让索伦阻止我参加宴会的?”

    “没有。现在给我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95/ 第一时间欣赏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作者:凤炅所写的《药门仙医》为转载作品,药门仙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药门仙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药门仙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药门仙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药门仙医介绍:
推荐我的完结火文《天医凤九》她,出自百年隐世家族,贵为堂堂药门至尊。她,生于百年世家贵族,贵为世家传承少主。一个身死,一个魂灭,一朝易魂重生,天下风云将起!他与她,青梅竹马之情,曾许诺,玉兰花树长成之日,便是迎娶之时。他与她,初相识,便结下佛缘,一个狡黠如狐的小光头,让他印象深刻,可后来,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小光头会变成一个长发飘飘倾城绝美的女人?药门仙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药门仙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药门仙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