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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靴子谷

    你丫的疯了么

    不管指环怎么警告抗议,它都没法阻止学徒撤下神术,走到为首的血裔面前。见到眼前突然冒出个陌生人,年轻首领猛地举起矛,目光里流动着威胁。

    “我并无恶意。”尤利尔甚至没握刀,他看着整支队伍速度一缓,而后迅速围上来。在钢铁和长矛的密林中他没法克制自己的敏感,以至于浑身紧绷。保持冷静。在一双双阴郁的血红瞳孔地盯视下,尤利尔不禁怀疑这些血裔是否像索伦说得那么孱弱。别心急。我不是来打架的。

    “你是谁?”血裔少年质问。

    我是盖亚的骑士,前来修正祂的信众犯下的错误。但在另一个种族错误造成的悲剧面前,他不能这么说。“我是尤利尔,一个冒险者。我的家人被吸血鬼抓到了尖啸堡。”

    “你撒谎。”

    “我以我的火种起誓,先生,其中绝无谎言。”

    他用血红的目光打量学徒。“那你来晚了。血族从不会将掠来的口粮储存到第二天,除非是美丽的少女。但她们也不再是你的同类了。”血裔首领告诉尤利尔,“现在掉头回去,然后为他们哀悼吧。”

    有那么一刹那,尤利尔觉得自己的愚蠢简直不可救药。我还以为血族真的会遵守诺言,不再制造血裔。他明白血族为什么要清除血裔村落了,不然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拆穿他们的谎言。

    “若真是这样,我会为他们复仇。”

    “复仇。”血裔首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你知道我们来干什么吗?”

    “一清二楚。”尤利尔回答。

    “那你是打算加入我们,一块赴死喽?”

    “我想活着。我相信你们也想。”他深吸口气,上前一步,感受到矛刺的尖头扎进皮甲。“它没法给你们帮助。”在执矛的年轻人惊异时,尤利尔伸左手握住木杆。“这个才行。”他用右手抽出镶银短刀。“我来帮你们,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这下足够了么?”

    明显的怔然出现在血裔少年的面孔上。“那你要我们怎么做?”

    “等在这里,直到山谷里升起浓烟和火光。”学徒身上跳跃起魔力的闪光,刀锋雪亮。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有力:“我不要你们送死。”

    他最坚决的承诺使少年的神色动摇起来。“你说的似乎是真的。”然而出乎尤利尔的预料,年轻血裔扭过头。“但我说了不算……”

    “……我说了才算。”头戴银盔的男人说。他摘下头盔,露出被粗黑胡子遮住了大半的一张脸。他有一双凹陷的、嵌在松弛皮肤间的深红色眼瞳,耳朵缺了一只,额头的皱纹深得再也舒展不开。水杉和芦苇沙沙作响,潮湿的泥土窸窣流动。他的目光穿透傍晚时分的薄雾,凝视尤利尔的眼睛充满探寻和疲惫。血裔少年后退一步,立起长矛。

    男人则向前。“我是罗顿沃斯,原本是个农夫,现在则是身后这些人的首领。”他瓮声瓮气地宣布。“喜欢先开口的小鬼是我侄子米斯特洛克。他并非故意冒犯。你要我们看着你独自去尖啸堡,孩子?”

    事情不太对。他以为索伦会更了解血裔,结果它没反应。“是的。”尤利尔硬着头皮说,“你们是去送死,而我不同。我是神秘生物,魔法足以应对危险。”

    “而你不愿看到我们送死?”

    “我打心底里希望你们能自由地活下去,先生。”

    血裔少年跟另一个人面面相觑。看得出来,每个人都为他的话有不同的反应,几个人当他在胡言乱语的瞎说,有人为他的祝愿感到安慰。还有两个手臂已经石化的血裔无动于衷,仿佛他的话语还不如沼泽地的风声响亮。“这可真有趣。”罗顿沃斯说。“你是希瑟女神的信徒,认为生命宝贵更甚于荣誉?”

    “不。我信仰盖亚。”他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这么说。

    罗顿沃斯点点头,让血裔们放下武器。“反正不会是露西亚。若有圣骑士见到我们,多半会一剑砍过来。”他打趣道。

    血裔们的态度正在向友好转变,但尤利尔预感到事情出了差错,他还不确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圣骑士们太直接,盖亚信徒则容易粗心。希瑟的教义很温和,能使人感受到生命的价值。你要我回去,先生,我也想对你这么说。你将有家人陪伴,度过余生,而不必为仇恨损失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感谢你的好意,孩子。”罗顿沃斯柔和地说,“你愿意为我们着想,每个人都十分感激。但你误会了——我们也是来救人,并不打算送死。”

    此言一出,尤利尔终于察觉事情哪里不对头了。他看到笑意浮现在男人脸上,他侄子也嗤嗤忍笑,冲自己眨眼。尤利尔感到自己脸红了,同时又松了口气。

    罗顿沃斯接下来的话让他好受了些:“不过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我们的家族传统需要改变一下了。”

    尤利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头盯着指环,发现它一动不动,但符文的边缘隐约颤抖。见鬼!我怎么就能上了索伦的当。这家伙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当演员!

    虽然闹了乌龙,但他仍觉得血裔们的行动不妥当。“尖啸堡很危险——”

    “但它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罗顿沃斯说,“我们知道波西埃男爵离开了他的城堡,才会冒险进行营救。被抓住的人是我弟弟,那小鬼的父亲。他是为了不将灾难带到村子而故意被抓的。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弃家人。”

    “尖啸堡里仍然有神秘生物。”哪怕不用火种感受,尤利尔也能一眼看出眼前的血裔都是凡人。

    他的话教领队罗顿沃斯的笑意收敛。“没错。不论男爵在城堡与否,我们成功的可能都小得可怜……你最开始想的也没错。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在尝试之前,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他揉了揉米斯特洛克的头发,后者低下脑袋。“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该有把握了,克洛伊的使者大人。”

    尤利尔还以为他们不大可能认识索伦。看来我还是不够谨慎。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指环演技精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的缘故。“它其实是我导师的。”

    “高塔学徒到这里来干什么?”米斯特洛克问。

    “我得到消息,有许多人类的幼儿被卖给了血族。”他补充道,“我一开始也没骗你们。我是盖亚的神职者。”

    米斯特洛克表示没关系。

    “孩子?这就是血族捕食当天吃掉猎物的原因。他们的储备口粮都是年幼的孩童,这些孩子应该还活着。”罗顿沃斯告诉他,“但状况肯定不太妙。现在我们目标一致,还等什么?”

    “可……”

    “血裔不是血族,绝不可能会坐享其成。来吧,别在乎我们的牺牲,因为每个人都死得其所。”

    尤利尔咬紧牙关。血裔的话同样打动了他,他发现自己没理由再行阻拦。当一行人连夜进入山谷时,尤利尔才又觉得后悔了。我该更坚定的。他心想,我给了他们希望不假,可我怎么保证自己不是在害死他们呢?

    他擦了擦指环:“你觉得我们能完整地回来吗?”

    你的完整是指什么

    算了,进攻血族城堡若没有损伤,恐怕血裔也不用被追杀得东躲西藏了。尤利尔有话想问那个跟被他误认为首领的年轻血裔,但对方的名字太长,学徒竟然没记住:“米斯特……先生,你们了解尖啸堡的构造,对吗?”

    “我是米斯特洛克,这个名字还是我曾经的主人给我取的。”米斯特洛克告诉他,“我和父亲在尖啸堡度过了六十年,对于城堡的砖瓦和石阶,我们每个人都比建造它的血族更清楚。”

    六十年。尤利尔不知道他究竟多大年纪了,但亡灵不会成长,他们的外表永远停留在成为血裔的那天。这点与血族不同,吸血鬼的寿命漫长,成长缓慢与否取决于火种的神秘度。“你们逃走多久了?我是说,你们是不是快……”

    “死了?”米斯特洛克替他说完。“没错,我们都是即将变成石像的血裔,才会组织出营救的队伍。”若非事实确实如此,索伦也没法骗过尤利尔。“可我父亲不同。对他下诅咒的血族是波西埃男爵的儿子,这头吸血鬼有环阶的神秘度,足以使转化出来的血裔活得比我们都久。”

    “是扎卡里·波西埃?”学徒不禁问。

    “不,是另一个儿子。”血裔少年否认,“你认识扎卡里·波西埃?听说过?”

    尤利尔摸摸短刀。“我杀了他。”而且手段让我自己都印象深刻。

    “我有两个变成石像的朋友是他的血裔。”米斯特洛克轻声说,“谢谢你,尤利尔。”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高塔将尖啸堡留在靴子谷。我们早该将这些邪恶生物连根铲除。”

    “血族是守誓者联盟的成员。”

    这不是理由。“可伊士曼属于苍穹之塔。你们若曾是农夫,便也属于伊士曼。”尤利尔指出,“我们本就有责任,以保护你们不受其他神秘组织的侵害。”

    那是伊士曼领主的责任,不是我们的但索伦说。

    “可伊士曼不是高塔的属国吗?”

    指环不乐意了:你懂什么!这根本与克洛伊无关。伊士曼在六十年前就与守誓者联盟达成了约定。我们只是神秘支点,又不是上位的人类帝国。属国愿意与谁结盟是它的自由

    这话听上去不比它骗我说血裔去送死时更有道理。不过尤利尔记得王国的一号列车,他从没忘过。“所以我们只能放任他们?”

    你可以去跟这里的领主商量。不用高塔学徒的身份,凭你自己的口才。倘若你能说服掌管此地的贵族,一切都不是问题,甚至连白也有理由插手……你以为自己做得到么

    不能。说实话,尤利尔觉得这要比对付圣骑士团都困难。并不是每位领主都像丹尔菲恩……好吧,她其实也不怎么好说话。流水之庭的领主是格罗尼翁家族,尤利尔对他们全无了解。

    “我没到过尖啸堡。”尤利尔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回眼前的状况中来。“你们要怎么救人?目标在哪里?”

    “我们打算潜入城堡。”米斯特洛克告诉他,“每个人都清楚地牢的位置。我们管它叫地牢,同时那里也是仓库……你若要找那些孩子,一定得去地牢。我的伯父罗顿沃斯曾找到过石牢的缝隙,带领大家逃出生天。我想这次他也会成功。”

    也许会罢,尤利尔不敢肯定。通往山谷的道路遍布尖石,树木朝有阳光的一侧倾斜生长,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憔悴姿态。吸血鬼的山谷幽影重重,潮湿雾气紧贴地面流动,令人仿佛置身泥沼,呼吸不畅。

    他们没有长驱直入的资本,于是绕过莎草丛生的泥潭和木栈桥,躲到山谷背后的斜坡上。这里比内部稍微干燥一些,石头也不再滑腻得难以攀抓。尤利尔感受到魔力的波纹正逐渐变得活跃,尖啸堡里果然有神秘者。

    这里被叫做靴子谷不是没有原因的,它的形状宛如一只斜插在地里的矮筒皮靴。尤利尔觉得自己正趴在这只岩石与泥浆制成的靴子鼓起的脚面上,而鞋子的包头部分则是一座阴森可怖的蝙蝠城堡。靴子谷的“脚尖”不出意外的是一片死水池,血裔们叫它‘骸骨之湖’,或者‘波西埃的臭水沟’。但有一块朝里凹陷,使得积满污水的内里出现了干燥的高地。这就是尖啸堡扎根的地方。

    血裔们开始沿着峭壁向下爬,以躲开岛屿附近巡逻的奴隶——他们不认为这些人是同类。尤利尔在爬威尼华兹的城墙时差点摔下去,可到底还是成功了。血裔们分给他钩子,但尤利尔发现自己可以凭借匕首稳定身体,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魔力在逐渐成长。

    然而他还没到底,腰间的绳子就猛然勒紧。学徒低下头,米斯特洛克正在他下面。“回去。”血裔少年说,表情比最开始还要沉重。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入侵行动

    他看起来忧心忡忡,尤利尔没敢多问,只好又向上爬回去。这个过程不比向下轻松,但很令人安心。重见夜空时,学徒连汗都没出,血裔们却都精神不振。

    “怎么?”他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

    “那条能够通过的缝隙不见了。”当最后一个人回到山坡上后,罗顿沃斯宣布。他就是第一个爬下去探路的。“恐怕是之前金雀河涨潮,使骸骨之湖的水位也上升,淹没了后边的空地。水沿缝隙涌进去,通道被发现了。于是他们把它重新封死。”

    这可不妙指环评论。

    “没别的办法了吗?”一个人问。

    “当然有。”罗顿沃斯说,“我下去把障碍凿开,打通通道。地牢灌满水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只要动作快些,趁着守卫反应过来前——”

    “这不太容易。只要凿开缝隙,你们就没法原路返回。水压会把你们冲出来,空气更不足够。”尤利尔指出,“我也不可能带着孩子们游出去。”

    “那我们只好冲出去。”米斯特洛克说。他攥紧拳头,脸上的肌肉绷得像肩膀灰色的岩石一般。

    恐怕是杀出去才对。学徒心想。这个过程必然会死人。他思量找到损失更小的办法。莫非用神术?

    毫无疑问,尤利尔将盖亚的教典带在了身上。他终于不用每个神术都要靠誓约之卷来施展了,这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但对当下的情况没有半点帮助。我可以一个人杀进城堡里,他不禁为自己原本的想法感到失笑。他确实能这么做,但根本没法保证人质的安全……好吧,他其实对于自己能否对付一整座城堡的蝙蝠也没什么信心。尤利尔并非没有过一对多的群战经历,只是这些获取经验的过程乃至结果都不怎么令他愿意回忆。

    这么看来,有帮助的魔法神术屈指可数。好在不是一个也没有。“我可以将一片湖面冻住。”尤利尔告诉罗顿沃斯,“就是缝隙附近的那片湖水。我们只需要再打通一节冰窟到浮冰表面。位置很深吗?”

    血裔首领重新燃起了希望。“事实上,它在水下一码左右。”即便强行忍耐激动,罗顿沃斯还是忍不住挥了挥拳头。“只要那块冰不是一碰就碎——”

    “再没有比它更坚硬的冰了!”唯有这点学徒可以肯定。如果我的魔法没法保证质量,还有指环索伦在。

    我很好奇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戒指尖锐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尤利尔装作没看见它的问题,开始放长绳索。米斯特洛克和罗顿沃斯为他看守安全绳的木桩,学徒迟疑了片刻,还是爬下悬崖去。我有理由怀疑他们。他为自己辩解。这些血裔的互助精神令人感动,但同样会对陌生人的援助产生警惕。每个人都会这样,尤其是受到过伤害的人。说到底,又有谁没被人背叛过呢?连亲切的玛丽修女都……浮土和草籽擦着他的耳朵落下,尤利尔觉得自己多半是在布鲁姆诺特遇到的转折过多,才会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爬到一半时,他问索伦:“你觉得营救会成功吗,格森先生?”

    你会杀死那些吸血鬼,我毫不怀疑指环回答。

    “莫非我看起来不像个守护者?”

    你的导师专注于破坏。你自己不清楚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吗?况且他给了你武器,还有我

    一阵汹涌的沉默。“我知道我没法结束这一切。”尤利尔悬在骸骨之湖上空,朝下望了望。湖面漆黑,深不见底。绿藻在没有月光的波浪里飘荡,微风穿过草茎,芦苇间泛起层层泡沫。他的手指挪到一块突兀的冰凉岩石上,扫下打滑的苔藓跟泥灰。它们落下去,沉入幽暗的水域。

    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冒险者的装备他一个不漏,都带在身上。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是武器,二是鞋子。好鞋子价值不菲,比刀剑更难获得,所幸高塔外交部在装备用度上从不吝啬。靴子谷里没几个人穿靴子,因为血族有长桥,更有自己的翅膀。但血族是否有信仰,尤利尔不得而知。

    他一脚蹬在石壁上,向下飞跃了一段,最后踏在城堡外围的一截环墙上。石砖上覆满苔藓,好在他的鞋子足够可靠,刹那的歪斜后重新固定下来,尤利尔找回了平衡。

    没有光亮,寻找一道位于水下一码的裂缝非常困难。尤利尔本来奇怪罗顿沃斯是怎么发现它的,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对赤红的瞳孔,索伦给了他答案。

    血族有那么一点夜视能力,但比起真正的魔法还差得远。不管怎么说,人们的身体若是觉得某种能力足够用的话,它几乎不可能自然增长

    魔力短暂地提高了他的感知,但这远远不够。尤利尔不敢贸然入水。他犹豫片刻,还是取出羊皮卷。提高身体能力的神术他尚未来得及练习,此刻只好借助誓约之卷的捷径。

    “你的眼睛有眼睛,耳朵有耳朵。”

    视野明亮起来,尤利尔看清了水面的波纹和摇曳的苇秆。整个过程刹那完成,神术的光辉仿佛不曾闪烁过。幽暗的涟漪里,被填上的罅隙犹如墙垒的补丁,手艺实在差得离谱。

    他抽出冰雪打造的长剑,使晶莹的剑刃半没入湖中。

    圣言唤起——

    ‘理性抵抗幻想,判断力警告热情’

    ‘保持距离对你有好处’

    孤傲礼赞——

    湖面开始结冰,魔法的霜冻呈圆环状扩散,靠近石墙的一侧攀附上建筑。尤利尔仍觉得不够保险,他控制冰雪渗入墙体,将其里外冻成一整块坚冰。学徒怀着紧张的心情踏足浮冰,万幸它没直接裂开。看来这个魔法的效果值得信任,冰面能承受住我的体重。

    你还有力气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忘了。你不知道这是个高环魔法指环习惯性在事发后提醒,白的职业是‘凛冬之卫’,只有达到高环的神秘度才能转职。它所有的神秘自然都是高环起步

    “这只是削弱版本。”尤利尔打量自己脚下。冰块看上去十分牢固,他甚至跺了跺脚,没有一丝摇晃。这确实是削弱版本,只是肯定没人将这样一个魔法用在造陆上罢了。若是乔伊在场,他压根不需要用魔法,挥挥手便能将整座骸骨之湖连着高地边缘冻在一起。他不禁十分想念使者在身边的日子。不过,若乔伊和我一起,他们也不用找什么逃生密道——别说留守尖啸堡的吸血鬼了,恐怕那个特罗尔班亲王的安魂堡都得俯首听命。

    在血裔们往下爬时,尤利尔询问戒指:“你能控制冰,让它分开吗?”这样能节约时间。

    索伦没理他。寒意自脚底传来,朝头顶涌动。尤利尔用剑开凿通道,只挖了半码左右,罗顿沃斯便能抽出手来帮忙了。他们的效率越来越快,尤利尔的精神也随之逐渐绷紧。我会在城堡里见到什么?襁褓中沉睡的孩子,还是遍地血腥的残骸?但愿诸神不要那么残忍。小艾肯会在其中吗?我答应过他的母亲把他送回去,可就算他在我眼前,我也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玛奈给了他一张照片,还描述过男孩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尤利尔后来才想起这女孩是他和约克在篝火镇里碰到的镇民。没想到短短一月时间,她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这种改变不止是外形,她眼睛里流动热切和悔恨的色彩,是当初的纯洁少女桃乐丝所没有的。

    墙壁凿开时,米斯特洛克脸已冻得泛青。血裔少年朝手心哈气,揉搓自己的耳朵。他看向尤利尔的目光中充满惊奇。“你的魔法真厉害。”

    这不是我的魔法,学徒只能尴尬地微笑。“罗顿沃斯先生。”他对血裔首领说,“若事情顺利,能否帮我带走那些被掳来的人类孩子?我实在分身乏术,也没有工具。”他也不知道什么工具能将许多小孩一同带走。星之隙的钥匙?

    后者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就算你没要求,我当然也有理由这么做。”

    “还有守卫。倘若我们的行动露了马脚,我来解决那些吸血鬼。”尤利尔保证,“最后我会想办法烧掉这座肮脏的城堡,以确保什么也会不留下。”

    “请不要冒险。”罗顿沃斯善意地提醒。“尽力而为就好。”他也明白这只能暂时拖延时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血族和血裔的矛盾。“我们永远感激你的援手,尤利尔。你是真心同情我们的人。这点我们每个人都会记得,就算变成石像也会。”他拍拍学徒的肩膀。

    尤利尔觉得肩上似乎不止有血裔首领手掌的重量。城堡就在眼前,他沉默着一剑扎进去,随后和碎石一同跌落在铺满枯草的地面上。米斯特洛克紧随其后,他下意识低呼一声,扭动身子让石化部分先着地。

    “这里是哪儿?”

    “最底层的地牢。”罗顿沃斯钻出孔洞,神情生硬地说。“这里是间无人的牢房,我非常肯定。因为这是波西埃男爵留给我的。”

    尤利尔不明白:“留给你?”

    带领同伴逃走的血裔都挂在血族猎杀名单的最优先级,但吸血鬼以令这些人重新臣服为荣。他们酷爱折辱人的意志指环回答。

    “跟我来。”罗顿沃斯没有多余地解释,他带着血裔们执起武器,冲出无人的牢房。对面的栅栏后,一个古怪的类人生物瞪大了眼睛望着这帮从阴影中冒出来的血裔。

    尤利尔经过时一剑斩断了门锁。对方狐疑地打量他,学徒也不在意。他希望这家伙可以逃出去,更希望他能制造出混乱,给血裔们拖延时间。于是路过每一扇门时,尤利尔都如法炮制,直到米斯特洛克拉住他。“你干嘛?”

    “如你所见,放走他们。”

    “他们会被守卫发现。”

    “我们早晚也会。如果你父亲真的很重要的话。”

    血裔少年似乎有点生气。“不是所有被血族关进地牢里的人都是好人!他们也会屠戮我们的族人,其中甚至还有恶魔。”

    “血族也有恶魔?”尤利尔的关注点不同。

    “有火种的生物都有。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没?”

    对于这家伙转不清醒的脑筋,尤利尔思考半晌,才发觉对方其实是心存死志,才会一切只为留在村子里的族人考虑。说到底,他们不了解除了吸血鬼以外的神秘者,本就是一群凡人。如果他们见到我是怎么杀死扎卡里·波西埃的,没准就会改变主意。

    即便血裔们放轻脚步,也瞒不过守卫血族的耳朵。尤利尔附加的神术还在起效,他很快找准了卫兵的位置。“让你的同伴们到东边去。”学徒对身边的米斯特洛克说,“有人来了。看方向,他们可不是被我放走的囚犯惊扰的。”

    守卫是两人一队,但在得知入侵者大约在十几人左右后,守卫地牢的所有卫兵都赶来了。他们的铠甲轻薄齐全,武器多为刺剑,动作迅捷无声,一派狡诈阴险的作风。如果罗顿沃斯和米斯特洛克遇上他们,一定会送命。

    尤利尔的神术这下帮了大忙。可即便在“眼睛的眼睛”里,这些吸血鬼的动作还是快如闪电,踪影缭乱。他不禁为自己不使用神术的结果感到后怕。也许当他们走到我眼前,我才可能发现这些吸血鬼的存在。

    别让伤口碰到他们的血指环提醒,要是你不愿意被诅咒的话

    我不会在这里受伤。尤利尔心想。

    他没有鲁莽向前。虽然敌人的速度很快,但神秘度如预料一般低得可怜。这些家伙没能转职不说,对魔力的运用也十分生疏。最先赶到的吸血鬼卫兵一剑刺来,钢铁尖端闪烁红光。

    剑上涂了毒。未点燃火种的血族也可以拥有血裔,他早该明白血裔诅咒的真相。尤利尔将长剑插回鞘,用短刀对敌。然后在刀刃交击的瞬间,他发动了隐匿的神术。

第二百五十八章 血裔之秘 上

    守卫失去了目标,刺剑继续向前,却发出不寻常的噪音。他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在黑暗中寻找已不存在于前方的敌人。尤利尔已用短刃隔开这柄布满陷阱的武器,金属摩擦溅出刹那的火花。他用肩膀撞上守卫的胸口,银刀砍开甲胄连接处的熟牛皮,深深没入胸膛。学徒闻到血和皮肉灼烧的焦臭气味,守卫被开膛破肚,倒在潮湿的砖地上。但更多卫兵向他涌来。

    他立刻后退,远离尸体。在又一柄细圆刺剑探过来之前,尤利尔躲到敞开的监牢门旁边,让剑的护手撞上铁栅。他另一只手朝外猛推,牢门在巨力下呻吟着旋转,带着武器卡在铁杆间的守卫砸在更多吸血鬼身上。尤利尔迅速跨过他们,一刀割开手边最近的喉咙。黑暗似乎也被鲜血染红。迎面追来三个人,他想也不想,抽出长剑往地上一敲,同胞的鲜血将他们的脚爪冻在一起。寒冰生长蔓延,学徒才砍下他们的脑袋,就将无头的尸体彻底冰封。

    再后面的守卫有人滑倒,还有人撞在同伴的盔甲上。尤利尔在墙壁上找到一个倾斜的角度,蹬踏石砖把自己抛过守卫们的头顶。他落在一个来不及爬起来的家伙身后,与对方四目相对。那双红眼睛因恐惧和激动变得颜色更深。守卫还在挣扎着摸索掉落的细剑,铠甲在冰上吱吱扭动。

    学徒一刀捅穿他的喉咙,刃尖钉入冰面,阻止身体跟从惯性滑开。钢铁护喉四分五裂,碎片弹上守卫的头盔,叮当作响。这声音提醒了他。尤利尔将另一只手臂向后挥舞,霎那间黑暗中闪过雪亮的魔力莹光,冰霜之刃如半月般横扫而过,平滑地从中切断两头吸血鬼的身体。他在起身时拔出银刀,几步避开一把自斜前方扎下的尖刺。倒在地上的守卫有人想抓他的脚,尤利尔用皮靴底印上他们的头盔。这双结实耐用的鞋子将铁盔踩出凹痕,里面的家伙必定断了鼻梁骨,有人发出一声痛号。

    可最先在冰面上狼狈倒地、但侥幸没能成为尤利尔的目标的守卫们已经重新站起来,数根尖刃迅捷如银蛇,瞄准尤利尔身后的要害。这种感受仿佛肩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体温飞速流失。学徒收起长剑向左撤步,几乎把自己栽进牢房的稻草里,藉此闪开攻击。他的斗篷在身后飞扬,被剑尖撕碎。

    我的躲避比敌人的攻击更快、更高效。电光石火间,尤利尔空着的手抓住歪斜的铁窗栅,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银刀在掌指中旋转半圈,他的身体则比它多转了一半。松开铁杆后,尤利尔顷刻与偷袭者交换了位置。两人亲密无间地背靠背……但只有一瞬间。学徒早已准备好的秘银刀锋随他抬高的手臂轻盈地架在肩膀后,吸血鬼试图用肘部撞他的肋骨,但尤利尔如拔剑般平滑有力地自后颈向前划动小臂,带出守卫喉间喷涌的鲜血。顿时,打在学徒腰间的肘击变成手臂一次无力的摆动。

    地牢的走道中涌动着杀戮带来的恐慌。有人试图逃走,也有人奋不畏死。

    轻而易举。尤利尔感觉自己在做梦。在高塔的训练课上,他从没获得过如此胜利。趁手的武器跟澎湃涌动的魔力催促他转身回到守卫中,肆意挑起新的战斗。即便损失惨重的吸血鬼卫队们已经开始缓缓后退了。

    这时,一簇魔力的火焰在他感知中窜起。火焰转眼化作流星,狂躁的力量搅动空气。

    黑暗刹那间再次点亮。尤利尔猛地拔出冰霜之剑,带起狂风骤雪。他丢开银刀,以便十指紧扣握柄。神秘眨眼临近,学徒全身的魔力和力量几乎在这一刻倾泻进这柄魔法武器中。他感到有种寒冷的魔力从剑刃中激发,砍进另一团鲜血般柔软的神秘。两者在半空相撞,神秘度相互倾轧。

    地牢震动,碎石滚落。尤利尔一剑劈开远处袭来的血焰,未尽的余波轰然排开,铁筋坚石被摧折掀翻,冰雹一般破空砸在守卫们身上。这些家伙没一个能站得起来,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施展魔法的是个头领打扮的血族,手里捏着根怪模怪样的棍子。他站在地牢入口处的石阶上,神态的惊慌不亚于自己的属下。学徒看出他的恐惧,不仅仅是从对方慌乱之下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使用魔法的行为中。这家伙一击不中,正缓缓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我不止是来救人的。尤利尔可没忘记这点。尖啸堡里的血族一样是他的目标。教会里互相勾结卖掉孩子的教士该死,冒充收养者买走幼儿当口粮的吸血鬼更是死不足惜。这些混蛋在守誓者联盟占有席位,正因为他们本可以喝动物和非智慧生灵的血液,而不必执着于猎杀他族的凡人。

    “你是谁?”吸血鬼头领尖声问。

    “尖啸堡有多少血族?”尤利尔不答反问。他向这守卫头领走去,神秘度的反馈告诉他这人不过是刚刚转职。他几乎忘记自己也正处于这个环之阶中的位格了。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利用神秘度的差距慑服敌人。

    “比……比你想象的多!”头领色厉内荏,竟在尤利尔逼近时坐倒在地。

    一个胆小鬼。尤利尔在心里评价。不过胆小鬼有胆小鬼的好处,倘若碰上扎卡里那样狡诈的家伙,我又得恶心自己。“别指望会有卫兵来帮你。波西埃男爵不在城堡,没人是我的对手。”他一脚踩住头领的手腕,同样涂了毒的尖木棍掉在地上。“告诉我,城堡里有多少头吸血鬼?”

    “我没数过……”头领一边尖叫一边回应。

    你把它吓得精神错乱了指环索伦不知怎么从中寻到了乐子。

    “我的神秘度其实并不高,没道理会做到这种程度。”尤利尔也很迷惑。

    他怕你的剑戒指告诉他。

    尤利尔恍然大悟,收起长剑。这柄斩剑是乔伊用魔法制造的武器,蕴含着空之境的神秘。若非使者让他使用,恐怕学徒一碰它就会被冻僵。改成同样致命的秘银短刀后,吸血鬼头领的情绪反而稳定了一些,尤利尔觉得刚刚战斗胜利带来的成就感顿时熄灭了大半。与他的目标相比,这点小成绩实在是不值一提。

    得到准确的情报后,尤利尔没放过守卫头领的性命。他轻巧地砍下吸血鬼的头颅,断裂处的血管被秘银烧焦。脑袋在寒意森森冰面上弹跳着,滚进横七竖八叠起来的尸体堆里。尤利尔遵循誓言,将这些血族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继续向前可不明智指环提醒他,那些血裔上哪儿去了

    “大概是在东边——”学徒顿住了,因为地牢里寂静无声。难道他们提前离开了?牢房里空荡荡的,竟连一个囚犯都无。他不禁提起心。血裔们多半遇上了麻烦。“米斯特洛克?”尤利尔高声喊。

    他们往上走了指环写道。

    尤利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往上……等等,你指城堡?诸神在上,他们到那儿干嘛去?”地牢现在是安全的,古堡内部可未必。虽然迷惑不解,但学徒还是沿石阶向上。原本的守卫几乎都死在了他的剑下,尤利尔一路走来,没看到一个活人。

    直到在一间半开的门前,尤利尔发现了一具眼熟的尸体。他浑身泛着石质的黑灰,身穿的残缺皮甲散落在地上,尖矛压住肩膀。这具尸体属于血裔。

    罗顿沃斯的队伍出现了损伤。他们遇到了敌人,吸血鬼?还是同样的血裔?看在盖亚的份上,他们怎么能丢下我自己上来呢!

    对于血裔首领的反常行为,尤利尔猜测他的兄弟恐怕没被关在地牢里。这些人执意要到古堡上层……不过他们又是从哪儿离开地牢的呢?趁着他拖住卫兵的时候走石阶?不,血裔只是凡人。

    尤利尔犹豫着要不要用灵视窥探一下未来,但他已经借助誓约之卷的力量这么久,继续下去恐怕副作用会变得难以承受。吸血鬼卫兵头领说尖啸堡没有比男爵更强大的血族,他说得信誓旦旦,不是谎言。

    更何况,除了血裔们的安危,学徒要考虑的东西还有波西埃男爵在尖啸堡扣留下来的人类孩子。他觉得前者再怎么孱弱,也不可能比什么也不懂的小孩更无力。

    你忘了,吸血鬼们拥有索维罗魔药的配方指环提醒。

    我没忘。“所以我得尽快找到罗顿沃斯他们。”

    莫非你真觉得血裔不堪一击么

    它想说什么?尤利尔怀疑索伦是否能意识到自己的表演给他带来了怎样的第一印象。“他们有自己的智慧。”学徒说,“可血族对他们的诅咒限制了智慧转化而来的力量。不管怎么说,吸血鬼是非常难缠的敌人,就算我也没法保证自己绝对安全。”

    白痴,他们既然有脑子,那就肯定清楚自己的缺陷。血族因索维罗魔药变得危险,血裔也可以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尤利尔觉得造成了四叶城惨剧的索维罗如今在宾尼亚艾欧上到处泛滥,这种情况不大对劲。“你说米斯特洛克他们也有魔药?”

    而且是原态索维罗指环断定,烟叶萃取物只能增幅火种,不大可能对凡人有效。罗顿沃斯他们都是凡人……他们需要点燃灵魂之焰,否则即便计划潜入古堡,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在仔细检查过血裔的尸体后,尤利尔没控制住将一把挡路的椅子砍成碎片。魔药烧尽灵魂后,受到诅咒的血裔化为了石像。我来帮你们。他想骂他们的愚蠢,指责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你们本不用这么做。他又想起自己爬下悬崖时心头闪过的怀疑,这些话最终卡在喉咙里。

    “他们在哪儿?”学徒将斗篷盖在石像上,破洞中露出灰白的手指。

    楼上有动静

    ……

    转弯时一只观赏用花瓶砰得一声,撞在地毯边缘的木板上。它顷刻碎成破片,残株浸在血里。

    尤利尔没给它一点关注,他看到一只扭曲的银头盔,以及其下宽阔的肩膀。这位农夫出身的领导者瘫倒在柜子边,一张长餐桌四角朝天翻倒在他身前,倾斜的桌面上破了个窟窿……他石化近半的身体也同样。万幸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尤利尔的脚步刹住了。“罗顿沃斯先生。”这时候,什么样的关心都显得很不妥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血裔首领疲惫地睁开眼睛。“书房里。”他吐出一句话,“我的侄子。我的兄弟。”他合上眼皮,复又睁开。更多深灰色的石质蔓延上他的身体。“我很抱歉,尤利尔。”

    “你可以相信我。”尤利尔说。

    “血裔是诅咒。它不仅夺走了我们的自由,还会使灵魂堕落。我们沉沦了太久,早已无法给予真心。”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对陌生人,对自己人……请杀掉奥兰德,和我侄子——”话语到此为止。

    尤利尔看着他离世。

    “我不明白。”罗顿沃斯的遗愿令人费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罗顿沃斯要我杀掉米斯特洛克?还有奥兰德?是这样吗?奥兰德又是谁?”

    我看你似乎知道

    最后的问题并不难猜。血裔们离开村子潜入尖啸堡,八成是为了这个奥兰德。他是米斯特洛克的父亲,罗顿沃斯的兄弟。“他们不是来救他的吗?”

    事情出乎预料索伦说,看来关于血裔,我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话虽如此,但尤利尔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清楚答案。他想到布鲁姆诺特,潜伏在治安局里的无名者威特克·夏佐。他想到他火种上的魔法。烈火之歌,冬日之弦。无星之夜用神秘来保证成员不会泄密,那血裔怎么办?他们的天敌创造了他们,以鲜血和诅咒使他们世代作为奴隶存活。有什么人会比死者更能保守秘密?

第二百五十九章 血裔之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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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要参与进去吗?那是他们的家事

    家事。“我所了解到的家庭可不是这么相处的。”尤利尔站起来,他已经听见书房中传来的碰撞和说话声,以及战斗时家具倒塌的轰鸣。如果血裔们还没有撤离尖啸堡,那他们一定在里面。尤利尔不知道血裔们还剩下多少人,他感到火种的波纹在门板后汇聚成浪涛,不停向外传递着涟漪。

    若论及与索维罗的联系,恐怕尖啸堡中无人能出学徒左右。他的火种属于无名者,但燃烧的起因归根在被魔药杀死的塞西莉亚身上。尤利尔觉得自己应该憎恨它,但说实话,他不是一个擅长将情绪寄托在物品上的人。魔药是埃兹先生的朋友为活化火种而研发的炼金产品,它的出现被载入史册,不单单因为纽厄尔用它屠戮了四叶城。

    血裔的诅咒可以传递指环警告他,虽然效果会丧失大半,但终究会造成麻烦。你若不幸被诅咒,我会为你编一段沉痛的悼词,来纪念你在外交部训练的日子

    “外交部歧视血族?”尤利尔在推开门前问。

    我是说,除了白之使外交部没人会要你当学徒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我是最喜欢找麻烦的学徒,而唯有乔伊不惧怕任何麻烦。他喜欢挑战,我们再默契不过了。只要不测验课业的话。一只提箱迎面飞来,尤利尔侧身躲开。“米斯特洛克!米斯特。”

    书房里正进行一场混战,其中果然有血裔少年。他拎着长矛,架在某个先前的同伴的武器上。闻言他扭一下头,脚下的地板嘎吱地响了一声。一句呼喊尚未脱口,他就看到光辉熠熠的神文从赶来的年轻人手中飞出,淡金色的屏幕若自天花板垂落而下,将两方人彻底隔开。

    这一幕令他震骇。米斯特洛克露出混杂惊愕和惭愧的神情,还伴随着强烈的后悔。学徒说不准这时候他的心情起伏是否与罗顿沃斯有关。“尤利尔。”他放下了武器。一时间,他似乎不知该是哭是笑,缓缓跪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虽说是两方人,但与米斯特洛站在一边的只有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距离门最近,学徒开门时险些撞到他的后背。男人原本受到三个人的围攻,情况危急。透过血污和汗渍,尤利尔能看出他五官中与血裔首领罗顿沃斯相似的地方。“那是谁?”

    “我是奥兰德。”男人回答,“对你来说

    说,我该只米斯特的父亲。那些守卫被你甩开了?”他的语气充满迷惑。

    “我解决了他们。”

    “这不可能!”一个人说。

    “但事实就是这样。”尤利尔告诉他们,“不太难对付。”他听见更多武器叮当砸在地上或脚趾的声音。“可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就是想锻炼身体,也不需要到这里来。处理吸血鬼的过程令人疲惫,你们应该帮忙才是。”学徒明知故问。“米斯特,罗顿沃斯先生呢?”

    米斯特洛克一声不吭,神情恍惚。他的状态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奥兰德代替他回答:“他死了。”男人的声音如手琴的最低音。“你说得对,他们不该到这里来。”他望着对面的血裔们,踉跄后退。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很遗憾。”尤利尔一字一句地说,“但好在我还可以替他完成遗愿。”他看到米斯特洛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要我杀掉他的兄弟和侄子。你们觉得他是疯了吗?没人愿意给我解释一下么?”

    凌乱的书房里沉寂了片刻。奥兰德望了一眼他的儿子,将那柄细圆长剑扔在地上:“我是村庄建设的参与者,也是波西埃男爵的奴隶。”令人诧异的是,吐出这个词时他憔悴的面容上毫无波动。“我是个炼金术师,不久前离开村庄到飞鹰城去,却在那里被人出卖给血族。于是我逃回流水之庭,我的族人暗中给我帮助,使我躲过追杀。但当我沦落进尖啸堡的地牢时,罗顿沃斯组织起村子里寿命将尽的人,来防止村落因我而覆灭。”

    “他的决定是杀掉你?”胡说八道。

    一名血裔战士发出一声叹息。“他没有别的选择。血裔的寿命有长有短,取决于诅咒我们的吸血鬼。要是奥兰德说出村子的位置,男爵会将我的同胞们一网打尽。而罗顿沃斯是个凡人,他不可能有他弟弟存活的时间更长。你明白吗?他需要在家人和族群中选出一个,这是道难题。我很高兴他清楚什么更重要。”

    “他真的清楚吗?!”尤利尔一下拔出剑。迸射出来的魔力飞刃贯穿城堡的墙壁,一路推进,最终在一堵石头门前消散。剑光所过之处留下深深的裂隙。一些人茫然若失、不知所措,还有人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总共不过五六人。尤利尔环视房间,血裔的反应一一倒映在眼里,他在沮丧之余依旧满心迷惑。不该是这样的。他心想。罗顿沃斯

    明知道我是克洛伊塔的学徒,临死前还希望我杀死米斯特洛克和他父亲——奥兰德显然是个环阶的神秘生物,就算血裔们借助魔药也不大可能战胜他。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尤利尔把神术消除。“看来这不会是全部的理由。”

    “每个决定都有无数成因。”奥兰德承认了,“我希望自己也不辜负同伴,可就像我说的那样,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东西——”

    有人用长矛猛击庇护所的屏障,阻止他透露更多。“足够了,奥兰德。如果你还念着村子的恩情,就请别再说了。血裔很难依靠别人,我们只能保护自己。”他的话被打断。那名受伤的血裔战士用剑支持住身体,石化侵袭了他的左手。

    “我正在帮助你们!”尤利尔说。

    “但你不可能一直帮助血裔,尤利尔先生。你是盖亚的骑士,也是高塔学徒。我们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他平静地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先生,请不要再让我们的小事阻碍你的道路了。我知道你确实真心愿意伸出援手,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愿意失去你这样的朋友。”

    奥兰德还想说什么。

    他们不会把秘密告诉我。尤利尔意识到。“奥兰德先生,我看你没有当场自裁,说明事情还有得商量。”但没关系,有人与他们意见不同。“我的确有任务在身,不过这不意味着我会对朋友们的自相残杀袖手旁观。米斯特洛克?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尖啸堡里可不只有地牢守卫。不管你们要干什么,我想留守城堡的血族肯定不会支持。”

    一片沉寂之中,米斯特洛克抬起头。“我找到了几个人类孩子。”他轻声告诉尤利尔,“他们在仓库里,都还活着。”

    看来他还记得跟我的约定。“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

    “可他们点燃了火种。”

    尤利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点燃火种?”他怀疑米斯特洛克说的是另外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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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非凡的魔药。”米斯特洛克告诉他,“可以让人变成神秘生物。波西埃男爵没有把他们当做食物……因为我父亲说孩子的血最纯净,配合魔药饮用,会给血族更强大的力量。”

    “那是‘净釜’。”在尤利尔被突如其来的怒火冲昏头前,奥兰德解释道。“一种特别的神秘魔药。它的效果对血族来说等同于‘索维罗’,但

    不是新近出现的炼金成果。它是先民源能提炼工业的最高技术结晶,起源于血族的前身——也就是古老的夜之诺恩。索维罗可以提高它的效果,但还需要经过一系列步骤……”除了诺恩,这些名词尤利尔一个也不懂,但指环索伦似乎有反应。奥兰德跳过这段:“诅咒长久地困扰着血裔,我本来想从中找到解除或延缓石化的办法,但……”

    “……你失败了?”学徒松了口气,他无法想象这样不人道的实验获得成功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失败了还好。”似乎奥兰德与他观点一致。“我的研究被人发现了,于是波西埃男爵亲自对我下诅咒,把我变成现在的模样。”

    米斯特洛克低下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尤利尔。”

    尤利尔已经不在意了,他们骗他的可不止这一件事。炼金学者奥兰德望着在火种燃烧下无可逆转地化为石像的同族们。“就在不久前,我利用‘净釜’……和‘索维罗’魔药,把自己由血裔变为了真正的血族。”

    事已至此,什么坚持都没用了。最后几个怒视他的血裔们也放下了武器。

    又是‘索维罗’,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尤利尔不禁对那位密室中的逝者油然升起敬畏。奥兰德无疑也是神秘炼金学的大师,他将‘净釜’与‘索维罗’结合的想法在实践时多半没有那么容易达成,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只看效果的话,他没必要这么失望。“对你来说,这不该是好事么?”对那些被残害的孩子和他们的亲人可就未必了。

    他说他失败了索伦写道,也就是说诅咒并未解除

    诅咒还在。“你依旧是波西埃男爵的血裔?”学徒压下心中的愤怒,抛出了疑惑。

    “是的。血裔只能拥有一个吸血鬼主人……但我成为血族后,诅咒不仅可以制造血裔,还能让男爵通过我掠夺其他血族的血裔。我本身的火种被诅咒束缚,永远失去了自由的意志。”

    “自由的意志?”

    “我无法反抗主人的命令。”奥兰德告诉他,“我的心灵和身体失去了一部分,像米斯特洛克和罗顿沃斯那样逃离城堡寻求独立的做法,是我根本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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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理解。尤利尔感到不寒而栗。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最初是在无名者身上,那个“神秘之尽”利用某种魔法使成员遗忘相关的信息。只

    有当必要时刻,他们才能记起自己身为结社成员的秘密。作为保护,这种手段的确非常有效。但不知道为什么,尤利尔觉得这种做法需要冒着格外巨大的风险。

    难怪罗顿沃斯要杀他。奥兰德无法违背血族的命令,又知晓血裔们群聚的村落位置……“你们不可以搬家么?”学徒想到一个办法。虽然现在他对帮助血裔救奥兰德没那么热情了。

    米斯特洛克站起来,他走到父亲身前,低头答道:“当然可以。但在了解情况之前,我私下与父亲碰面……那时候我快死了,于是父亲用他的力量使我获得了更多时间。”

    不用说是什么办法。奥兰德能够掠夺血裔,他一定将自己的血给了儿子,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看来波西埃男爵还不知道自己违法制造的奴隶又多了一个,但在米斯特洛克回到村子后,血裔们都知道了。

    “首领认为,这会让血裔的村子彻底消失,因为即便是萌生死志的人,也会在看到生存的希望时打退堂鼓。奥兰德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可他也随时会变成血裔的罪人。只要男爵回来,发现米斯特洛克的存在……我不敢想象村子里的血裔会变成什么样。”血裔战士说。

    他面容颓然,不断有灰白色的石粉从他肩臂上的伤口里簌簌跌落。“也许原本血族会借此机会掌控我们,不仅仅用诅咒的鲜血。可现在他们一定会把我们都杀光。我很抱歉,我们都很抱歉。奥兰德,还有米斯特。但我们别无选择。罗顿沃斯也是同样。”

    米斯特洛克别过头。“我明白。但即便如此,奥兰德还是那个爱我的父亲。我没法丢下他。我是自愿加入队伍的,如果大家一定要这么做,我只希望能送他最后一程。可是——”他顿住了。显然,是奥兰德在危急时利用诅咒操纵了儿子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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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下意识。”奥兰德辩解。他似乎也很懊悔。“对不起,米斯特。”血裔少年什么也没说,他的神情充满了迷茫。

    “你们是该抱歉。”尤利尔说,“但不只是对彼此。”

    书房中,寒冷的神秘犹如闯入室内的暴风雪,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利尔抽出长剑,冰霜闪烁莹光。奥兰德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伸出手,去拉身后的门把。“罗顿沃斯先生的决定没错。”而我错得离谱。但现改正还为时未晚。尤利尔对奥兰德举起剑,“我想他也早已料到会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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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第一支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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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孩子都在哪儿?”尤利尔把剑架上奥兰德的肩膀,没给他夺路而逃的机会。即便不用银刃,他也浑身颤抖,因为长剑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

    学徒紧握剑柄的手指充满令人胆颤心惊的力量感。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这个问题虽然重复,但奥兰德没有点破。“他们在二楼,楼梯左侧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炼金术士急促又小心地喘息。“我没伤害他们,‘净釜’采用的是成品,我在飞鹰城的黑市弄到一些。回到尖啸堡后,主人……波西埃男爵给我提供材料。我根本没见过他们!”他希冀地望向米斯特洛克。“就是这样。”

    你知道这句话吗?‘如果羊肉不进厨师的口,他就于羊的灵魂无罪’指环尖锐地指出。那究竟谁有罪过呢

    吃肉的人。尤利尔在心里回答。索伦的担心没有必要,他不会听奥兰德的辩驳。“你的解脱不该用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话音刚落,他感到魔力的波纹从炼金术士奥兰德的荡漾开,直冲向米斯特洛克。尤利尔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让你的家人见识见识你做的好事,如果你认为这值得的话!想知道你儿子怎么看待你么?那就看看他真正的想法。你明知道魔法带来的只有扭曲的意志,丢掉自由不是丢掉脑子。奥兰德,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

    炼金术士的魔法中止了。于是所有人都看到,米斯特洛克摇了摇头,后退一步。尤利尔早知如此。血裔们是为除掉奥兰德而来,他们在潜入城堡的一瞬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功刺杀奥兰德后逃脱,要么服用“索维罗”与他同归于尽。

    “我们原来也是凡人。”面对父亲痛苦的目光,米斯特轻声告诉他,“吸血鬼掠夺我们的牲畜和幼儿,最终将我们都诅咒成血裔。我们会在地狱里重逢,父亲。也许那时候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糕……但唯一的好处是我们的灵魂都将属于自己。”

    奥兰德无法理解:“我不明白。”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血裔战士悲哀地说。

    惊恐浮现在奥兰德的脸上,这位称得上杰出的炼金术士试图挣扎着妄图反驳,但尤利尔早已料到他的辩词。“只有你的良心才会被这种拙劣的借口说服。”他告

    告诉奥兰德,“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你更了解事情的本质。你骗不了我们。”尤利尔割开奥兰德的喉咙,冰霜给予炼金术士干脆的死亡。

    他听见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啜泣,便没有回头。城堡守卫的脚步纷至沓来,转眼近在咫尺。山谷的夜风吹熄两盏蜡烛,尤利尔提剑打开门,潮涌般的魔力化为森白的剑光,覆盖住楼梯间蜂拥的吸血鬼守卫。他再关上门,一踏门框,冲锋和神术同时发动,让尤利尔的身体几乎追上魔力的剑刃。当先两个守卫被拦腰切断,他也撞上他们的躯体。他们的血是冷的,学徒一早就知道。

    即便知晓血族的弱点,尤利尔还是选择了长剑。所幸冰霜之剑的神秘度足够压制血液中的魔力活性,而面对敌人轻捷小巧的武器时,庇护所的存在足以使他的安全得到保障。

    剑光冰封住一个人的脚,尤利尔打开守卫挥动刺剑的手臂,一剑削掉他的脑袋。两根长矛带着魔法光辉击向腰和左肩,学徒侧过身让一支长矛的尖头在屏障上滑开,转动手腕砍断另一支的铁杆。斩剑实在太长,即便他的目标是对方的武器,第二个执矛人的手臂也被一并切下。他的信仰使他一贯在shā're:n时从不犹豫,这是学徒对敌人仅存的怜悯。然而再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尤利尔竟不觉得有什么出奇。

    断臂的守卫厉声尖号,声音震掉了远处挂着的一幅画像。尤利尔低头躲开魔力的波纹,即便它在肉眼中是不可见的。周围的守卫们也纷纷躲开,只探出武器向前。庇护所的光芒黯淡后又重新亮起,但守卫的声音却不是如此。当魔法终结时,他一剑穿进那根爆发出狂躁音波的喉咙,确保它彻底安静。

    尤利尔继续向前。这次他躲开一片神秘凝聚的灰影,寒霜冻结碰到剑刃的所有东西。又一把纤细的剑冲向他握剑的手,正趁着神术被更多人的攻击消耗掉大半力量的间隙。这名守卫可能借助短暂的思考断定学徒挥舞长剑的轨迹很难瞬时改变,但尤利尔的力气是他没想到的。他立刻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学徒将手臂往后一拉,尖刺戳中寒冰,再也动弹不得。然后他借助廊道的立柱绕开掷来的长矛,那个没及时松手的倒霉鬼失去重心扑倒。尤利尔手臂落下,斩剑的尖头扎透吸血鬼的后背。剑刃摩擦

    骨骼,血溅在衣袖和领子上。学徒拔出武器,借助片刻的休战喘息。

    地形不是他的优势,守卫们迅速绕过障碍而没有撞在一起。尤利尔踢倒一具空铠甲,被撞得后退的守卫顿时刺歪了剑,他扭身一剑划过,对方失去了半张脸和一只耳朵。吸血鬼用惊愕且怨恨的目光瞪着他,然后倒下。

    死人的目光无法令尤利尔动容——忽然飞来的血焰命中身体,尚未开始灼烧便已熄灭——但某个施法者的愚蠢却做到了。他回过头面向那个环之阶的白痴,金色神文化为锁链把对方拉扯到身前。这家伙的表情恐惧到狰狞。尤利尔先是扔出短刀击退一个不小心撞上书房门板的蠢货,再双手握剑,给这个被迫冒入霜刃长度范围的家伙一记腰斩的教训。在这个环之阶的神秘生物死后,有人开始畏死求饶,但尤利尔不为所动。我若是羊,厨师和食客都不放过。当他就这么用剑将最后一名守卫连人带矛砸飞到墙上时,属于羊的怒火才稍微退却。

    整个尖啸堡终于陷入了安静。守卫的吸血鬼们要么跳下窗自寻死路,要么已经死于冰中。潮湿的夜风涌进空旷的走廊,满地冰霜莹莹散发微光。一只被鲜血洗净的头盔掉在尤利尔脚旁,它开口仰面向天犹如破烂的铁釜,其中盛着破碎的银月。忽然砰得一声,陷进墙里的守卫尸体也滑到地上,带起一片刮落的碎石。他的身体逐渐被白霜覆盖。

    你不累吗索伦写道。

    尤利尔摇摇头,随手扯下一截窗帘擦掉脸上的血,再将依旧莹白剔透的长剑收入剑鞘。他踢开阻挡在书房前的血族尸体,而后轻轻转动门把。

    房间中似乎比离开时更温暖,也许是由于寒霜之刃在门外的走廊里大肆屠戮的缘故。窗边的烛台皆告熄灭,但丝帘和织锦也被风吹开。碎月的光辉浸透木棂和地毯,充满神秘而幽暗的魔力。此刻,尖啸堡的麻烦都已处理完毕,他身边只有奥兰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以及几座冰冷的石像。

    他们的灵魂燃尽了指环说。

    或者已在天国中与罗顿沃斯重逢。尤利尔缓步走到窗边,点燃了每一根熄灭的蜡烛。盖亚教会祭祀时不用考虑灯光,但信仰晨曦之神埃尔文斯的种族相信白蜡烛会带来好运。流水

    之庭的生灵都这么相信,就连血裔都不例外。他们在被诅咒的那一刻就失去了盖亚或露西亚的眷顾,但人总要有东西来支撑自己不被生活压垮,给灵魂归处。

    神术的火焰没被吹熄,于风中笔直地亮起。灵魂会被燃尽,他心想,但意志和向往却不会。它们恒久地燃烧,仿佛夜幕中群星辉映。当尤利尔走过米斯特洛克身边时,果然在血裔少年的脸上看到流泪的痕迹。我遵守了诺言。在路过罗顿沃斯的石像时,他又想到。

    在黎明到来以前,尤利尔将从仓库带出来两个还活着的孩子装上一辆板车,随后在吊桥边念颂赞美盖亚女神的诗歌。人类的孩子不过两三岁,在旋律中熟睡,安全又宁静。但当火焰升起、山谷被点亮成一片橘红时,他仍未感到满意。

    接下来去骑士海湾么?我看你不想再找盖亚教会的麻烦了。找也没用。不用苍穹纹章,主教压根不会见你克洛伊塔的名头会将事件升级。

    不是不想。“我答应桃乐丝找到她的儿子,这是首要目标。”尤利尔回答它,“如果‘净釜’毁掉了那些孩子,我就是杀光参与交易的神职者也无济于事。等我完成了约定,就从巴恩撒的修道院开始一个个找这些混蛋算账。一个都跑不掉。当我将罪魁祸首的脑袋送到福里斯特主教面前时,他会见我的。”

    ……

    经过原野时,希塔里安很惊讶。

    “我不知道这里会这么大。”她告诉牵马的北方人,语气有种欢快的惊奇。

    “到了威尼华兹,田野都是白色,会比现在更广阔。”威特克说,“一望无际直到天边的雪白。你的视野有尽头,但山脉和云没有。大地和雪山是不分彼此的,但如果恰好晴天,你可以分辨出莫里斯山脉与天空的界限。”

    希塔里安想起某个霜之月的清晨。她望见街道和土路铺满白雪。露丝高兴得发疯,在雪堆里蹦跳。她却冻得瑟瑟发抖,只愿意在床铺里打滚。那天到街上的人少得可怜,去教堂的人也同样。连人都没有,小偷们只得饿着肚子回家喝凉水——这也不容易,水井凝固,瓦罐也冻上一层坚冰,她竟要拿石头把它们敲碎!冰块的冷硬更胜岩石,而且饱含肉眼可辨的杂质。雪倒要好些。除了寒冷,希塔里安对霜

    之月没有其他更深刻的印象。露丝喜欢雪,好在她很幸运,不那么容易被疾病困扰。当时希塔里安因感冒和初次的月事委顿在床,而她的小伙伴列森偷了裁缝准备过冬的干柴,为她熬一锅卷心菜热汤。

    四叶原野在微风中泛起波浪。然而金色的原野她曾在城门外瞥见过,但雪原和冰峰……它们几乎超出她的想象极限。“山脉与天空很好区分。也许他吹牛了吧,有人到过山顶吗?”她笃定他会撞在天空的玻璃上,因此质疑起威特克的形容。对于天空是层厚玻璃的说法,希塔里安倒是深信不疑。

    “现在还没,或许将来会有。不,没人偷懒,冒险者们尽了全力。但雪人族群住在山里,吃掉每个试图征服雪顶的家伙。”

    “雪人?”露丝的玩具?

    “是的,但与你认为的那种不同。它们是会动、会进食和叫喊的、由雪做的奇妙生物。雪人浑身洁白,因为这些家伙不穿衣服。只看外形的话,它们的身量比孩子们堆的小玩意大得多,没有四肢和脖子。一对宝石般的黑眼睛镶嵌在脑袋里,是珍贵的神秘矿物。”威特克绘声绘色地描述,“雪人大都群居,生活在莫里斯山脉最南端的高原。那里就是冰地领尽头的雪人苔原。据说雪人也是一种精灵,不过却是悼亡女神苏维莉耶的从属种族。但有人见过冰地女巫跟雪人们分享村庄,于是学者们认为,一部分雪人是后天诞生——由冰地女巫的祖先赫妲丝的巫术创造。”

    “赫妲丝也会堆雪人?”

    “而且比所有人堆得都好。她的巫术与冰雪有关,赫妲丝本人也是冰地领的神秘生物。有传说她是雪人跟人类的后裔,一个混血亚人。亚人没几个好东西……你听说过亚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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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完全是人类的人?”希塔里安猜测。

    “对了一半。一些人本来是人类,但受到神秘的影响,自身的血脉火种出现了改变。这类人也属于亚人。”北方人告诉她,“当然,亚人不是人类。他们只是与我们拥有共同的祖先。这类生灵基本都是混血,人与精灵,兽人与人类,或者各种奇奇怪怪的种族杂交出来的家伙。其中也有魔法造物。赫妲丝创造雪人不完全是谣言,她利用巫术和雪人的某些神秘特质,创造了能在烈日下生存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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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面具

    收藏网址下次继续看:""。

    “雪人害怕太阳吗?”希塔里安好奇地问。

    “不然他们也不会住在雪山了!”

    “那赫妲丝是怎么做到的?”

    “女巫会使用神奇的巫术。她们的力量与寂静学派的巫师们还不大一样。从神秘体系上来看,学派巫师使用正统的巫术,研究神秘咒语,而女巫们更擅长仪式魔法,对祭祀和狠毒的诅咒情有独钟。”

    “诅咒?!”希塔里安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当初那本福音书给她们带来的噩梦也是诅咒。

    “别怕。只有少数女巫愿意学习诅咒,因为它在伤人的同时也不放过施术者。赫妲丝不是黑女巫,她曾带领冰地女巫来到雪人苔原,开辟全新的驻地——不,我没说错。赫妲丝虽然生活在雪人族附近,但她的确是女巫。只不过那时她还是白月女巫,与狼人一同崇拜月亮。”当希塔里安提出疑问时,威特克给出力所能及的最详尽的解释,“冰地女巫的历史要比白月女巫短,但也已经有几百年了。你知道白月女巫吗?”

    “我母亲跟我说过。”当然,她只是把它当成故事来听。希塔里安也有安详的童年记忆,她与露丝在母亲怀里听睡前歌谣和传说,那时候露丝的问题比她更多,还总不容易睡着。母亲的故事陪伴她们入梦,直到炉火熄灭。希塔里安几乎不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小了。

    “总之,赫妲丝本来是白月女巫,但回到家乡后,她利用雪人的神秘使自己的道路偏离了传承。冰地女巫能给人好运,这是原本的白月派不擅长的。”

    他们已走到原野之中,四周被金黄交杂的草丛包围。天空呈现出恢宏的橙红色,马车碾压出来的道路在远方变得若隐若现。岩石跟杨树伫立在低矮的蕨草中,树莓和某种不知名的浆果散落在青绿的茎叶间。希塔里安一不小心丢失了露丝的踪迹,当威特克把姐姐从茂密的狼尾草后拽出来时,她漂亮的铜红色长发上挂满了枯萎的苍耳。

    “露丝的幸运魔法与冰地女巫有关吗?”希塔里安把姐姐换到马上,自己跳下来走路。“她是女巫?”

    “不知道。”北方人说,“我可不是神秘学者。不过别担心,等到了拜恩,会有人来辨认露丝魔法的真相。”他又露出熟悉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幸运的力量都很难得

    得。也许领主大人会重视我们的小画家。”

    有关结社和领主这样的基本常识,这些天威特克已经给她解释过。希塔里安没觉得荣幸:“领主会用我们……露丝的魔法做什么?”

    “不做什么。”威特克将在马背上扭动的露丝扶住。“领主大人是为她的能力是否会造成麻烦而关注她。‘幸运’没什么大不了,但露丝的幸运不会凭空而来。神秘有时会侵蚀使用者的身体。这并非罕见的情况。”

    我更担心了。希塔里安瞥了一眼懵然不知的露丝,没再问这个问题。两天后,他们到达了威尼华兹。

    “这里有许多冒险者。”希塔里安裹在毛皮和围巾里,却还想把眼睛也一并遮住。路过的马车掀起雪沫,北方人用宽大的斗篷将她们挡在身后。

    “看路。”他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事实上,一来到威尼华兹他就心不在焉。希塔里安原本在漫长路途上消磨下去的警惕和忧虑再次生长。她扭动手腕,怀疑威特克是否在骗她。这不是没有先例的:人贩子将熬不下去的流浪儿和走失的小孩骗离故乡,弄到他们一辈子也走不回去的地方当奴隶。

    四叶城称得上整个南国治安最好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每天被拐走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贵族小姐被买卖的情况。当时希塔里安眼看着曾在教堂和某个官员做礼拜的少女,在无人的小巷登上一辆破马车。第二天她的寻人启示贴在每一座公交站的布告板上,巡逻骑士搜遍城市,但只找到了她遗落的家族纹章。

    带领她们离开故乡的北方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畏缩。“别担心。”他用很轻的声音安慰,“没人看见你们的脸。你们带着围巾呢,天气太冷了。”只要把脸蒙上,希塔里安和露丝的通缉令就不会有半点作用。更何况冰地领堪称罪犯和逃兵的天堂,还曾因为无名者聚集而遭受过严格的清洗。这么看来,城里多她们两个也不多。

    威特克说得没错,天气冷得过分。她感到露丝的身体在层层熟牛皮和羊毛衣下颤抖。身体倒还好,四肢却冻得僵硬了。威尼华兹的严寒是希塔里安平生仅见,她每走一步,都要看着脚下有没有结块的雪团或冰土,以免一头栽在威特克身上。

    路过某家灯火明亮的店铺时,他们到防风板后休息。威尼华兹没有能

    能在霜之月工作的公交车,人们出行靠耐寒的牲畜和自己的双腿。后者又多于前者,因为这里的地面没有四叶城那么平整粗糙,负重的坐骑常常在冰面上摔断腿。防风板由坚硬的石料建造,漆黑冰冷,但足够可靠。威尼华兹的道路边缘到处都是这样的掩体,防止狂风贯通城市,带走人们赖以为生的热量。

    威特克侧对着女孩们,厚毛皮手套里的手指不时在皮甲上弹动。他好像十分焦虑。拜恩呢?威特克口中那个无名者的家园和温暖宜人的城市呢?希塔里安看见一大团白雾从北方人的耳朵边喷出来,随即是风声中破碎的语句:“……极黑之夜提前……卡玛瑞娅……”

    露丝打了个喷嚏,在她身边不老实地绕圈子。

    “孩子们。”北方人终于用清晰的话音开口。“真糟糕,天气太冷了。这鬼地方一直这样,真……该死。”他咽下一个难听的词。“冻坏了,是不是?你们在发抖。可怜的孩子,不得不跟着我这个蠢货到南边挨冻。”他把双胞胎环在斗篷里。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严寒对他的困扰要比其他人小得多。“诸神在上,我多等了二十分钟!混蛋!”他突然破口大骂。

    这时希塔里安才意识到有人进入了防风掩体。她从皮子里探出头,看见风雪里有个黑色人影在接近。来客的脚步淹没在风的尖啸中,身后的斗篷如旗帜般飞舞。他像一朵黑云飘进掩体。

    “城里有些琐事。”来人说。

    他与威特克类似,身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希塔里安能看见他的斗篷和长皮靴,以及绑腿上的bishou。根据声音判断,他的年纪要比北方人更大,那种沧桑感体现在他的音色上。那根被貂皮包裹的嗓子里如同含着清不干净的沙土。奇怪的是,希塔里安能感受到他透过雾气和风雪的目光扎在身上。而对于这个人,她也没能得到来自露丝的那一点点亲切感。莫非他不是无名者?

    “年轻人。”在威特克的又一句咒骂脱口前,来人先开口。“而且不像是受到过伤害的模样,真难得。快来吧,孩子们。我们回家去。”他朝她们伸手。

    “你是谁?”即便威特克告诉过她们某些事情,希塔里安还是忍不住尖声问道。

    “我是塞尔苏斯·多姆努尔。倒影之城拜恩的守夜

    人。我会带你们回到我们同胞建立起来的家园,那里也会是你们的家。别害怕。”塞尔苏斯说。当他隔着层层厚皮革握住希塔里安的手时,她发现那种亲切感终于出现了。“我的能力比那小鬼更内敛,孩子。”他完全无视威特克恼火的目光。

    “可是……”希塔里安望向那个带她们来这里的北方人。他似乎没有跟上来的迹象。

    “你更该相信我的,好孩子。”塞尔苏斯咕哝,“怎么说,我也比一个戴面具的家伙更值得信任。”她不知道谁戴了面具。难道这里还有第五个人吗?

    “如果你有那本事,我们大可以交换一下工作。”威特克说。

    “我的耳朵掉了一只,眼镜都戴不上,面具还是免谈了。”塞尔苏斯乐呵呵地回答。他甚至还给希塔里安解释缘由:“拜恩是无名者的地上天国,我们需要使者将遗落在外的无名者送回到安全的家园。他们会面对很多危险,因此要改头换面,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和姓名。这些人会戴上面具。”他对北方人挤眉弄眼。“小家伙啊,你知道眼前的男人叫做威特克·夏佐,可你不知道这名字并非属于他,而是一张使者们统一佩戴的面具。”

    希塔里安难掩诧异。“那……所有的威特克·夏佐先生都是……?”

    “这其实不一定。总有人会重名,除非我们给这个名字施展魔法。辨认他们需要方法,到时候我会教你们……但想必你也用不上。”塞尔苏斯说,“幸好这只是个假名。倘若你真的换了张脸,我还得担心自己能不能认得出来你呢!”

    “反正你老眼昏花,认不认出来都一个样。”北方人反击。

    “威尼华兹的雪太大,眼睛有没有都一个样。”塞尔苏斯半点不生气,“还嫌我来得太晚?你可不知道极黑之夜来得多早。”

    “我现在知道了。”威特克摆摆手,让露丝从斗篷下钻出来。“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废话。她们像两只冻僵了的小麻雀。”希塔里安还想说什么,可他直接踏出了防风板的范围。只是一个狂风中的眨眼,北方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我要说什么呢,她心想,挽留还是道别?露丝脸色惨白地靠在她怀里,希塔里安却有些怅然若失。他救了我们。

    “你会再见到他的。”塞

    塞尔苏斯承诺,“使者不会永远都是使者。”

    “那我会成为使者吗?”她听见自己问。

    拜恩城的守夜人有趣地微笑。“说不准呐,孩子。我们都有自己想成为的人。”他拉开希塔里安身后的门。她压根没注意墙上居然有道门!

    石门缓缓开启。那后面是否是夹杂冰凌的寒风,希塔里安并不清楚。她知道自己需要将魔法考虑在可能的范围内,但对于神秘的了解,她还仅仅停留在听来的只言片语上。我会看到什么?铺满鲜花和阳光的路?阴森狭窄的密室隧道?

    ……但都不是。希塔里安看到一堵灰色的墙,正位于拉开的石门后。她不禁回忆起防风板的厚度,结果发现石门的厚度堪堪达到掩体的一半。

    “?”

    “我们的城墙不比威尼华兹。”塞尔苏斯愉快地说。“来吧,跟着我。趁着现在附近没人在,倒影之城的大门将为你们敞开。跟上我,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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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尖啸堡被人攻破了。”这个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扬,六指堡的每一间冒险者酒吧里,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

    “据说是十字骑士的清剿。”某个佣兵信誓旦旦地说,“当时有人隔着沼泽地,看到金色的火焰在山谷里升起。”

    “我听说是圣骑士。”一个穿着破靴子的人反驳,“露西亚的信徒早想铲除这些异端。他们潜入靴子谷,在夜里偷偷行动,也不畏惧夜晚给吸血鬼的神秘度加成。这事他们干得出来!”

    “圣骑士团不是离开伊士曼了吗?”

    本章节内容由手打更新

    “这可不一定。他们一贯喜欢在宾尼亚艾欧上乱窜,给人制裁什么的。圣骑士对血族恨之入骨,尖啸堡遇到露西亚的神官,烧成白地都是轻的。”

    “我觉得是恶魔的手笔。尖啸堡有波西埃男爵在,正常人不可能对抗他。一定是恶魔,他们能使用地狱邪龙的魔法。”

    这个猜测似乎还有几分道理。接下来的就荒唐得多:“不是那些被血族残害的人的幽魂复仇么?骸骨之湖里爬上来森森白骨,要与仇人同归于尽。”

    尤利尔本来在往喉咙里灌下一大杯苹果醋,闻言差点呛住。他怀疑作出这类猜测的人灵感多半源于四叶城的亡灵之灾,而且联想能力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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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金雀河畔

    还有更离谱的指环若不是被套在手上,恐怕会笑得飞不起来。竟然有人以为是男爵要搬家,所以烧毁了旧城堡。搬家要烧毁旧址,这难道是什么新兴的时尚吗

    我从来不懂时尚。尤利尔心想。这玩意儿令人难以忍受,以至于人们需要每两个月更换一次。这些冒险者不知从哪里听来或干脆自己瞎编的消息,学徒让它们左耳进右耳出。“我在想‘净釜’的事。”

    离开尖啸堡后,穿越沼泽地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尤利尔还在半路上耽搁许久,让誓约之卷的副作用在到达六指堡前消除。可能是他头一次这么频繁地使用神术,尤利尔感觉自己被负能量直接淹没,自杀的念头在心里盘旋不去。他听见地狱里被他杀死的人的哀嚎,天国的光辉点亮少女的红头发。塞西莉亚向他伸出手。无穷无尽的疲惫、绝望、疯狂压在火种上,试图将它熄灭。没有成功。尤利尔最终摆脱低落的潮汐,他用意志回应自己的使命。

    与在霜叶堡时不同,支持他的不再是悲痛和仇恨。我能驱使我的身体和灵魂,我能操纵我的意志。尤利尔在古堡长廊踏过残肢,一路浇下火油。他给尚未死透的吸血鬼了结,那时他想到自己在训练场上得到的伤痕和痛苦,一切都是值得的。有朝一日,被教士赶出修道院的小孩也能成为人类的守护者。

    可这还不够。血族制造‘净釜’所采用的原料被整个神秘领域抵制,因此它成了七大神秘支点的违禁品。但这跟血族加入守誓者联盟后宣布不再制造血裔的承诺一样,本身不具备令人信服的效力。尤利尔知道,要想完成对桃乐丝的承诺,他必须一劳永逸,清除掉盖亚教会在对待未婚母亲和孤儿的制度上的积弊。他的敌人不止有狡猾的人贩子,还有从这些人贩子手里得到“货物”的买家们。

    安魂堡也许看不上‘净釜’,这种东西只在乡下的吸血鬼间流行这是指环表达安慰的方式。

    “我在想奥兰德的诅咒。他既是血族,又是血裔。这种情况是‘净釜’导致的吗?不,是索维罗。”尤利尔把苹果醋喝干。“为什么我碰到的每一件事都与这该死的魔药脱不开关系?”

    不是你碰上它,而是你正根据它的线索追寻索伦指出。奥兰德已经死了,你需要担心的是他有没有将他的药剂交给其他人。显而易见,波西埃男爵完全了解配方

    “他不在城堡里,而在灰翅鸟岛。安魂堡的特罗尔班亲王也在那里。你觉得他们的行动与‘净釜’有关吗?”

    特罗尔班亲王是空境指环警告他。

    这不要紧。“就算白抽不出时间,罗奈德阁下和海伦女士也不会坐视他们在克洛伊的属国领土上弄出什么大动静。”但愿他们不会,都不会。尤利尔唯独这点不敢肯定。“我该走了,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休息不是浪费时间,白痴。你不是我。人类需要休息,否则就会提不起劲

    我也不只是人类。自从成为了神秘生物,尤利尔几乎没有为精力不够操心过。他的魔力可以由誓约之卷补充,体力也比普通人更强大。即便不用魔力增幅,学徒也能感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正在逐渐脱离凡人的范畴。曾经乔伊能够一只手抵挡下钢岩卫士的冲撞——元素生物足有教堂钟楼那么高,挥动手臂时遮天蔽日,白之使与它相比好像大树下的一粒草籽。但他轻易升起坚固的壁垒,震动和冲击被冰墙完全承接,两侧的山体在余波下垮塌,他们也没受到半点伤害。那种力量慑住了他,直到今日依旧难忘。

    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这不算什么,我撑得住。”

    你以为不眠不休能对找到那些孩子有帮助?现在你争取的时间,早晚都得还回来

    “他们不安全。那些吸血鬼要把他们当做‘净釜’的原料……”

    ……但也总好过直接食用索伦毫不客气地说,干什么?他们本来就是作为吸血鬼的食物才被买走的。安全是相对而言,我觉得灰翅鸟岛的孩子说不准比落在人贩子手里的要好得多。你以为自己是他们的救世主?太晚了,在你没出生之前就有许多人这么死了

    尤利尔不得不承认指环索伦说得没错。“那我去睡一会儿。”他爬上客栈的楼梯。原本学徒很怀疑自己能否睡着,但在真的闭上眼睛后,他再次睁眼已是傍晚时分。这还是索伦叫醒他的结果。尤利尔以为自己才躺下。

    “这么晚了?”他一跃而起。还真是早晚都得还回来。

    下次抱怨智者的劝诫时,你最好闭上嘴巴仔细想想指环讥笑。

    索伦总有本事,来打消我对它的感激。尤利尔一边穿外套,一边随口询问它:“冒险者有什么新消息么?”他现在已经习惯将佣兵们的谈资当成报纸来读了。

    他们没有,但我有一个

    难不成是乔伊?不,应该不会。尤利尔不大清楚解决叛乱需要多久,但圣卡洛斯的情况他有耳闻。“怎么?”

    我看到一个人。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个黑巫师,他来流水之庭,甚至到了六指堡

    尤利尔不禁想到冬青镇的神奇换位魔法。“黑巫师来六指堡做什么?”

    谁知道呢指环不太关心,没准他是跟着你来的。好了,你现在又要干嘛去?到港口?

    “我得到慈善之家一趟。”虽然尤利尔对教会的孤儿院不大放心,但他也没有其他能够安置这些孩子们的地方。尤利尔用自己的银光戒指做担保,想必没人敢再对他们伸手。两个人类孩子都点燃了火种,正在接受神术的治疗。但愿他们会安然无恙。“时间是很紧张,可我要是不去看看,焦虑会更严重。”

    结果,索伦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计划:你不饿吗

    这时尤利尔正好下到一楼的餐厅,客栈里弥漫着一股烤鸡和烘焙豆子的气味,冒险者们推杯换盏,吟游诗人展示美妙的歌喉。人们闲聊的话题也从尖啸堡和血族变成了微光森林的某个遭到袭击的商队。他发现自己可以对抗忧郁和绝望的意志力在气味与声音的诱惑下忽然不堪一击,以至于又停留了半小时才离开。当尤利尔终于能够放心地踏上码头的木栈道时,他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非常滑稽。

    你很慌张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慌张什么?该慌的是那些罪人才对,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制裁即将到来的话。真奇怪,难道我休息时会显得慌张吗?

    别不承认。你觉得自己会将事情搞砸,对吗?你害怕违背对那女孩的诺言。你把教会的过失当成自己的责任。瞧你这样子,在布鲁姆诺特你也没这么焦躁过。我该把这表情记录下来。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千万不要。“我是很担心。”学徒承认了,“我觉得自己休息的时间有点长了。在吸血鬼残害人类幼儿时,我却舒服地坐在椅子里吃晚餐。”那些混账东西将孩子们当做晚餐。他不知道也就算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这种差别没法不给他罪恶感。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尤利尔自己也清楚:“你知道吗?我本该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员。修道院里没有幼童,所有人都被送走,连人们拣剩下的孩子也不例外。在这方面,吸血鬼不挑食……表世界没有吸血鬼,我才能活这么大。”

    幸运也是一部分因素。否则你可能会因为疾病而丧命,用不着吸血鬼指环照例不说人话。

    何必跟它计较?不过是枚戒指。尤利尔按捺住自己把索伦丢出去的冲动,因为这家伙会自己飞回来弹在他的脑门上。算了吧,我还要靠它指路。

    今夜的天色比昨晚要明亮许多,恐怕是城堡内灯火辉煌的缘故罢。六指堡领主是伊斯本·格洛尼翁爵士,近些天他忙于给自己的城堡进行修缮,还有他一个儿子的婚事。由于建在山上,六指堡地势颇高。城堡中耸立着六座突兀的尖塔,建筑风格也别出心裁。尖塔呈暗红色,以岩石和沙子为原料建成,线条笔直凌厉,塔壁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不知怎么的,尤利尔觉得它的外形竟有些眼熟。

    河堤上长满芦苇,远望时犹如一条灰黄的狐狸长尾。北方的河流大概是不会结冰的,傍晚时分也充满生机。一只鸭子横穿鹬鸟的群落,在后者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前钻进水坝的阴影里。金雀河有一段靠近领主城堡,那里是贵族的猎场,由卫兵把守着阻止猎人的渔民进入。猎场以宏伟的堤坝作为分界,截留下急流中鱼类最丰富的一段水域。由于流水之庭与铁爪城海拔的落差,金雀河在这里显得格外暴躁。上游泡沫飞溅,声如滚雷;下游安静下来的河水则碧波盈盈,柔顺地淌过泥沙河道。港口附近的水面轻轻打着涡旋。

    据说领主之子的婚礼就将在河畔举行,以便新人们得到百姓的祝福。尤利尔对此抱有疑问,因为流水之庭的物价是他到过的城市中最高的地方之一,只有苦寒的威尼华兹能与之媲美。就连王都铁爪城,都不及此地物资的一半贵。如果将来我也退休,说什么也不会到这里定居的。尤利尔不禁想。每座城市的发展状况都离不开领主的管理,恐怕此地的百姓宁愿劳作,也不想花时间祝福格洛尼翁家的奢侈婚礼。

    太晚了,没有船愿意载你

    “你该早点叫醒我。”尤利尔推卸责任。“看来我得再浪费一个晚上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每十分钟叫醒你一回。放心,我很准时

    这太可怕了。尤利尔往回走时路过一间正在打烊的面包铺,店主驱赶打工的伙计,他险些被人撞个满怀。“我赶不上车了。”学徒听见某个人哀嚎。这种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这家伙足够幸运,没准能乘列车到一个没有神秘的世界去!不管怎么说,表世界都是比诺克斯更安全的地方。

    忽然之间,他感受到空气中闪过魔力的波纹。“附近有神秘生物吗?”他问索伦。在伊士曼的城市里,神秘者还是不大常见的。

    你是瞎了还是傻了?不会自己看么指环写道,神秘生物基本都是冒险者,他们的打扮就像鸭子群里的水鸟一样突出

    尤利尔环视一周,没看见有冒险者接近。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无法与别人分享。盖亚在上,无名者?他不自觉追过去,一直到庄园的大门不远才停住。一路上,学徒对指环索伦的疑问充耳不闻。“我能溜进去吗?”城堡里有无名者很正常,但在领主的庄园出现就需要提高警惕。虽然贵族一般都有神秘生物守护……但尤利尔更担心那个无名者的安全。“你的隐身——”

    没有!那是个高环魔法,就算借助我你也休想掌握

    但借助神术更使人痛苦。尤利尔强迫自己遗忘沼泽地里的痛苦回忆,让第二夜的白鸽落在肩头。他越过目不斜视的守卫,却看到一圈符文从门后的石砖上亮起。“防护魔法?”尤利尔没想到这一茬。他在高塔习惯了用指环畅通无阻,潜入吸血鬼古堡也是通过捷径,更何况领主庄园又不是教堂……这些轻易成功的经验使他变得大意了。

    不是魔法索伦·格森的字迹变得潦草,是巫术!那个黑巫师

    “我惊动他了?”

    是的,但你没受到诅咒,多半是个警戒魔法可等了半晌,庄园里也没什么动静。戒指糊涂了:多迟钝的巫师!他是在忙着处置侍女吗

    “我不那么认为。”尤利尔把这句不正经的调侃擦掉。“不论如何,再前进就太失礼了。”恐怕我明天就会在火刑架上见到那个无名者了。一念及此,学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复杂的怜悯。但对于这些恶魔,他并没有热情到看见就要帮到底的地步。教会在他心中意义非凡,可无名者的存在他还是来到里世界才了解。

第二百六十三章 商业互吹的秘诀

    即便是神秘生物,也不可能随意进出贵族的宅邸。“是格洛尼翁子爵邀请黑巫师到他的庄园去?”尤利尔猜测。

    恐怕没几个人能认出他的黑巫术指环说,当然了,也许贵族不在乎这些东西。你找那巫师做什么

    我不是找他。“我担心他用巫术制造出混乱。”他只得含糊过去。“外交部不就是要维持属国秩序的吗?”

    那属于治安队的工作。我们是使者,不是宾尼亚艾欧巡警

    “好吧,但我希望祖国的治安能更好一点,这总没错。”尤利尔咕哝着,到路边等候。惊动巫师不算什么,顶多碰面时有些尴尬。但不管怎么说,留下来解决误会总比一走了之强。尤利尔可不希望被当做试图溜进庄园的窃贼……虽然在鬼祟程度上,打探情况似乎与擅闯城堡没区别。前者是后者的步骤之一。

    不同于他到霜叶堡报信时的情况,尤利尔坦然面对着守卫质疑的目光,直等到报信的卫兵找来接待者。果然是他见过的那名黑巫师。

    “欢迎来访,克洛伊的使者。”进入客厅后,巫师让侍女端上奶酪和麦酒,还有一大盆热雾扑鼻的马铃薯鲑鱼汤。他邀请尤利尔一同用晚餐。

    黑巫师自称阿兹鲁伯,能够担当接待客人的职责。他说自己来自飞鹰城,在某间教堂做过几年修士。后来他有幸成为寂静学派的一员,在巫师之崖开凿洞穴,探寻神秘之谜。当某天阿兹鲁伯发现自己没法再从自然得到任何启示之后,他启程便回到凡人国度,践行女神的意志。

    “伊斯本爵士不在庄园里。”当学徒委婉地询问时,他告诉尤利尔。“他的小儿子迪伦·格洛尼翁要结婚了,最近领主大人事务繁忙,整天不在家里。”

    尤利尔本来也不想见这位领主。他随口应付了几句祝福的话,同时小心翼翼地放开感知,寻找那个一闪而逝的火种波动。“流水之庭的风景绝佳,迪伦先生的婚礼一定会成为美妙的回忆。”

    “婚礼在水坝边缘举行,迪伦和他的新娘会放飞一对纯白知更鸟,它们的胸脯是橘红色。”巫师说,“而我可以用巫术使它们衔着玫瑰返回。爱情的红玫瑰。我本来是想用银百合的,但领主认为在小儿子的婚宴不需要那么庄重。得承认,玫瑰比银百合要浪漫得多。”

    “如果在教堂,他们会采纳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可不多。”阿兹鲁伯夸口时的姿态非常类似冬青镇的老佣兵。他有一对圆斑点似的眉毛,耳朵很扁,紧贴头皮。他的眼睛中充满自信或自大的闪耀色彩,在一张肤色灰暗的宽脸上格外引人注目。“为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劝言和祝福的小把戏,伊斯本爵士会付给我一口袋金币。每一枚都成色十足,是阿比金币。”他得意地说。“寻常冒险者一年都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

    好像他原本是个冒险者。当学徒问起时,他也承认了。“苦修士也需要路费呐!先生,我当然在冒险者酒吧里待过一段时间。接受任务委托是磨练自己的一种方式。”

    随即阿兹鲁伯愉快地说起在冬青镇的事,他用自己的魔法捉弄那两个倒霉的吸血鬼。学徒曾亲眼见着黑巫师轻易将他们调换了位置,但好在这家伙并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他说自己只是变了个戏法。

    尤利尔明白巫师到这里来干嘛了。无论如何,人总是要吃饭的,神秘生物也不例外。他对此深以为然。但在冒险者酒吧里填饱肚子是一回事,来到领主庄园,给贵族老爷们打工又是另一回事。他在诺克斯酒吧里听闻佣兵们抱怨四叶城的官员,在威尼华兹和铁爪城也没少发现类似的言论。在这点上,冒险者一贯认为自己站在贵族阶级的对立面,就连原本与威金斯家族有联系的诺克斯佣兵团也很少到霜叶堡去。尤利尔原本不清楚其中的关窍,直到约克跟他分享这些知识。

    “我们是自由骑手。”这个橙脸人西塔宣称,“不受任何人调遣。委托和任务带给我们利润,但维系佣兵团的是友谊和荣誉。我们绝不为贪婪放纵的贵族服务,这是我们的信条。”考尔德与他的佣兵们也确实这样做了,尤利尔不确定北方的冒险者是否也这么认为。阿兹鲁伯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冒险者。

    不过黑巫师还没有自己已经被戳穿身份的自觉,依旧对学徒大谈自己苦修的经历。若是尤利尔没看见他对鲜美的鱼肉和奶酪大快朵颐,这份姿态说不定还能让他半信半疑。

    “我去过很多地方。”这个开头是人们都喜欢用的。但即便开头俗气了些,语气夸张了点……若是忽略这些小毛病,阿兹鲁伯的故事其实还充满趣味。“就在秋叶走道。”他告诉尤利尔不知道第几个故事,“我杀死了两头树怪。不是很艰苦的战斗,真的。后来我在集市上把它们的指甲和脚后跟卖给炼金师。这都是值钱的玩意儿。你会觉得我不像个苦修士,但你错了!我花着自己口袋里用劳动赚来的钱,领会到女神所说的‘为事业和奋斗的过程感到满足’。这没什么羞耻。”

    传教士和苦修者压根是两回事,但阿兹鲁伯似乎并未将两者加以区分。尤利尔没出言纠正,只觉哭笑不得。“的确,这……很有道理。”

    指环听不下去了:倘若寂静学派会让这样的巫师进入巫师之崖,那么伯尔纳德·斯特林就该考虑退位让贤了!伯尔纳德是寂静学派的首领。他不是寂静学派的巫师,从来都不是索伦断定。

    不论阿兹鲁伯是哪里的巫师,起码他不会是个坏人。尤利尔听到的故事大都是他行侠仗义的经过,誓约之卷的反应证明他虚构的成分都无关紧要,存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衬托这家伙的英伟形象。先前指环还担忧他用巫术追寻吸血鬼的行踪从而找到尤利尔,但学徒发现阿兹鲁伯压根没这么想过。他比尤利尔更像盖亚的信徒,而且行事磊落至张扬的地步。

    黑巫术会使神秘侵蚀自身,带来痛苦。尤利尔不了解除了誓约之卷以外的魔法副作用,但海伦女士已经用事实向他说明,神秘度和职业都不是影响侵蚀的原因。它考验的是耐力和经验。也许只有阿兹鲁伯这样的人才不会被神秘之路的坎坷吓退。

    “我正沿着金雀河往西走。”最后,阿兹鲁伯告诉他。“我离开得够久了,人总得到故乡去看看。”他用鲑鱼蘸某种绿色的酱汁。“你呢?使者大人,年轻的神秘者,你要到哪儿去?”

    “我要向东,到骑士海湾。”尤利尔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目的地。“我来找一个走失的学徒,她是个幼年狮人。”若是不抓紧机会打听,恐怕他真没有渠道来探知罗玛的下落了。

    “高塔的狮人……铁爪城倒是出现过一位雄性狮人,还是你们的外交部空境成员。据说他在王都转圈子,弄得居民们人心惶惶。”阿兹鲁伯喝一口酒,“当然,恐怕慌张的只是贵族罢。平民百姓才不关心什么神秘支点。空境和环阶也没区别。至于母狮子,我在马戏班里见到过不少呐!可我想它们都不是你要找的。”

    看来雄狮罗奈德阁下也失去了罗玛的踪迹。尤利尔觉得自己得把寻找罗玛提上计划表,以免两路人都到达骑士海湾后也没能遇上她。但这么一来,时间就越发紧张了。“感谢你的消息。”他还是这么说。

    “我建议你到酒吧里发寻人启示。冒险者酒吧。你去过没?”

    当然。不过发布寻人启示?这个主意他根本没想到。“我正要这么做。”

    “好吧,年轻人。我就不打扰你的事务了。晚餐很丰盛,但我想你该吃过了。难为你陪我这么久了……很遗憾,我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告诉你。有耐心是好品质,孩子,但你何必浪费时间,跟一个微不足道的苦修士闲聊这么久?”

    “我只是来问问,顺便拜访一下当地的领主。”由于没有再次捕捉到那异样的火种,尤利尔也决定离开了。“毕竟侦测站每天要记录大量的神秘生物的出现,我希望不会干扰到他们的正常工作……”他的搪塞忽然被打断。

    “侦测站只会记录频繁出现的神秘生物,或许加上特别危险的几个名字。而当地的冒险者早就登上了相关名册,高环也不常到六指堡来。他们的工作不过是在侦测之眼旁边的椅子上消磨一天时光。”巫师擦掉胡子上的汁水。“你到流水之庭来,想必那学徒曾在这里出现过。否则你就是另有目的。该不会是来参加迪伦·格洛尼翁的婚礼的吧?”

    “我到这里之后才得到消息。”

    “你到这里来。自然,我没法限制别人用脚走路。更何况是克洛伊塔的使者……然而你一到这里,靴子谷的吸血鬼城堡便被烧成了白地。”

    尤利尔开始警惕起来了。他发现对方虽然是个正派人,但在交谈中获取信息的经验实在丰富。“这件事我也有耳闻。”他回答。他忽然发现自己话里的漏洞了。

    “这真是太不凑巧了。”阿兹鲁伯惊奇地微笑,“流水之庭里没几个拿得出手的神秘生物,侦测站也没发现高环的大人物……除了来自神秘支点的使者大人,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还有谁能做、有理由做这件事。”

    就算可以矢口否认,尤利尔也没法骗自己说不是为尖啸堡而来,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你只说对了一半,阿兹鲁伯先生。”既然对方步步紧逼,他干脆承认了。

    “那还有什么?六指堡的红塔楼可不及克洛伊的苍穹之塔伟岸,本来没什么好看的。”

    “我的目的完全与六指堡无关。阿兹鲁伯先生,你说是游历的学派巫师——”尤利尔故意停顿片刻,看到巫师的眉毛像个小球似的往上一跳。“那你一定知道‘净釜’吧?”

    “血族的圣药?”阿兹鲁伯的沉思只有一秒钟。看来他的学识的确丰富,但却不是来自于寂静学派。

    “违禁的炼金产品,它用婴儿的鲜血制成。”尤利尔说。“我得到消息,血族们正在大量制造这种邪恶的补品,所以才会赶过来。”

    “这些该死的蚊子!”阿兹鲁伯气得摔开刀叉。“我早晚要给他们制裁。”他完全忘了尖啸堡已经变成历史了。“还有那些躲躲藏藏的血裔,这帮杂种最近爱在水坝上游出没,我看他们多半是没了威胁,胆子也跟着肥了。”也许他不是全忘了。

    “血裔在其中帮了忙。”尤利尔不愿意听见罗顿沃斯他们被称为杂种。“他们死了许多人,只为了摧毁给他们半生苦难的尖啸堡。”

    阿兹鲁伯半信半疑。“好吧,但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们怕血族怕的要死,巴不得这些大蚊子死光。”他把餐刀从桌面上拔下来。“不说这些了,使者大人,你已经将尖啸堡铲除,请允许我代表流水之庭的子民感谢你的援助。”巫师诚挚地说。“和我说说过程吧。你一个人去的?”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的情绪越发高昂。“多么伟大的一次冒险啊!那居然就是昨晚的事。你一点没受伤?对吧?瞧瞧,你连衣服和鞋子都是完整的。我就知道!”

    尤利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得不告诉他自己并非毫发无损,但也没变成血裔——他才这么否认,阿兹鲁伯一下脸色就变了,你会以为他那张脸上的悲悯能与垂泪的雕像媲美!尤利尔希望他能将这种慈悲之心分一点给其他的血裔们……不管那些人在变成半亡灵前拿的是锄头还是宝剑。

    “您一定是高塔最优秀的占星师,才能看穿山谷里的罪恶。”阿兹鲁伯夸赞起别人来效果也不差。

    尤利尔不听他的赞美。“我不是占星师。我的职业是盖亚的神职骑士。论及对信仰的虔诚,我远不及你,阿兹鲁伯先生。”

    下一秒,他就瞧见巫师脸上的满面红光突兀地消失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罗玛的踪迹

    他的反应完全在尤利尔的意料之中。倘若一个黑巫师能在盖亚神职者面前装神弄鬼,那多半因为后者是个瞎子。这可与神秘度无关……它取决于神秘力量的不同性质。

    “啊……使者大人……您真是开玩笑!盖亚的神职者——苍穹之塔?”阿兹鲁伯的笑容变得勉强,“明星才能指引你们的前路……神职者?太意外了……”

    他脸上的慌张就跟汤里的鱼头一样明显。干瘪的鱼脑袋浸泡在汤汁中,一根根雪白骨刺外露,唯有脸上那对眼珠还瞪着食客。尤利尔装作没看见:“你是该觉得意外。尖啸堡掠走人类幼儿,这附近居然无人管束他们!莫非教会的十字骑士都到大陆上游历去了?”

    “最近流水之庭事务繁忙……”阿兹鲁伯咳嗽两声,继续说他的理由:“而且我也是刚到此地,不明白内情。”他的回答小心翼翼,生怕尤利尔拆穿他自称学派巫师的谎言。“你知道的,使者大人,六指堡不久前才遭受了洪灾。我的冒险刚刚告一段落,需要为生计烦恼,每天被领主丢给我的事情淹没。想想那该死的红玫瑰和知更鸟……”

    “……对你而言,简直轻而易举。既然你能用巫术戏弄扎卡里·波西埃,那些把戏就不是问题。但扎卡里是个环阶神秘生物,与你一样。”

    阿兹鲁伯的笑容彻底僵硬了。“扎卡里·波西埃?他不会是波西埃男爵的儿子吧?说真的,我从未见过他。”

    “我当时就在酒馆外面。飞镖游戏的靶子,赌局。”

    说到这份上,巫师再没什么好辩解的了。“使者大人,我实在不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尤利尔点点头,“确实没有。对待血族,我们甚至态度将近。”

    “那这一切不过是误会。”阿兹鲁伯苦笑着说,“领主大人要我在婚礼前将六指堡的神秘生物管束好,以免出现问题。可大人您毕竟是苍穹之塔的使者……这让我很为难。”

    学徒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在哪里。但说到底,还是阿兹鲁伯先咄咄逼人,他不过是下意识接招。“我很快就会走。你大可以准备你的知更鸟,并祈祷婚礼当天的天气晴朗。”高塔对黑巫师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就连乔伊都会使用黑巫术……也许海伦女士会觉得不高兴罢。

    阿兹鲁伯总算放下心来,顿时笑容满面地谈起血族和流水之庭的历史,对于自己的冒险故事则绝口不提。尤利尔其实对后者更有兴趣,再加上无名者的火种彻底失去了踪影,他半点都不乐意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怎么对他那么放心了回到客栈后,索伦嘲笑他在冬青镇时的犹豫。

    “阿兹鲁伯先生不需要我操心。”说老实话,我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连象征使者的指环都是乔伊临时交给尤利尔的。倘若阿兹鲁伯知道眼前不过是个来伊士曼帮忙找人的学徒,恐怕他就会另做考虑。“他是伊斯本爵士的人。再怎么说,流水之庭的领主也不会信任一个邪恶的神秘生物。他也不是佣兵,即便贪财了点,但还挺有正义感的。”说起贪财,尤利尔见过许多人嗜钱如命,毫不在意的反而才是少数。

    我还是不明白你干嘛要跟一个骗子客气

    “他也不是骗子。”尤利尔回答,“而且在流水之庭能量不小。”

    你想让他帮忙寻找罗玛么

    这是我临时想到的借口。尤利尔更在意庄园里出现的无名者。自从米斯特洛克和血裔们在尖啸堡化为了石像,他发现自己就对恶魔格外关注起来。也许他在两者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更因为学徒自己就是个无名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是要尽快带罗玛小姐回克洛伊塔去的,这样我才有时间收拾教会的问题。”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那些人类的孩子找到。六指堡的夜市有一半在河上,火把和蜡烛彻夜燃烧,宵禁似乎并不存在。既然人们都不乐意早睡,他便打算到教堂去,希望在临行前能看看那两个点燃了火种的幼童的状况。由于没见识过火种试炼,尤利尔无法想象血族用了怎样的手段。这两个孩子是索维罗的幸存者,和我一样。

    黎明来得太快,正如阿兹鲁伯带给他的消息。

    “我找到她了。”巫师笑眯眯地说。他将两人中间摆着的黄油面包推开,递给尤利尔一张照片。“肯定是你要找的那孩子。一个幼年期的狮人在伊士曼可不多见。喏,看这儿,她在手套下还带着那枚学徒戒指。”

    就是她戒指在面包上写。

    “似乎有个冒险者与她走在一起。真奇怪,提供消息的人告诉我有许多人想买的是那冒险者的情报,看来他比高塔学徒更值钱。”

    “冒险者?”照片上的人戴着奇怪的网巾,尤利尔看不清脸。“他们这是在哪儿?”

    “冒险者能到哪儿去?八成是为了什么委托任务。”阿兹鲁伯断定。“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微光森林。你的计划路线可能要改动了,使者大人。我找到了许多与微光森林相关的任务,但具体是哪一个,只好请你自己分辨了。”

    罗玛的信息尤利尔没透露出太多,要阿兹鲁伯能从中分析出她的动向不大可能。尤利尔其实根本没指望他找到那头小狮子,这真是意外之喜。“你帮了我大忙,阿兹鲁伯先生。”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想你知道要怎么做。”阿兹鲁伯说。“总而言之,我很佩服你解决了尖啸堡的血族,而这些则是象征伊斯本爵士友谊的小小礼物。不过感谢我总比感谢爵士容易,但愿你也这么想。”

    事实上,它们都很容易。“替我感谢爵士大人。”尤利尔把面包推远,黄油搅动起来,不知道索伦又在上面写了什么。他只想知道罗玛到微光森林干嘛去,难道是那个冒险者的原因?她告诉玛奈,要去追回那女孩出生不久的儿子艾肯。得了吧,我早就该清楚这孩子不可能有耐心。她自己还得让我们满世界找她呢。

    “那边最近出了些乱子,当然,使者大人您不用考虑这些。”阿兹鲁伯直言不讳的态度实在讨人喜欢。“我只是担心那孩子有危险。如果您想要尽快动身,我们甚至可以为您提供船只。”他的笑容也非常得体。

    尤利尔发现自己不该拒绝。

    ……

    村庄的集市当然不能跟铁爪城比。哪怕好几个村庄共同的集市,不过也是在可怜的泥泞小径上多了更多的污水、吵嚷和到处飞的腐烂番茄。墙根下穿梭着小偷和流氓,在随机倾倒下来的隔夜水和石灰粉间躲闪。还有拖着货物口袋的工人,头顶的热气在清晨的寒风中凝结成热雾,招摇飘荡过人群。买货的人则在不同木头和帆布搭建的简易摊位前流窜。破棚房里的女人戴花朵配饰,汁水的色彩流淌到胸前。她们腋下飘出一股混合香水和银杏果味的刺鼻臭气。罗玛把围巾扎紧,偷偷打量风行者。也许其他地方有更糟糕的气味,好在安川对她们的哪个地方都不感兴趣。

    准备妥当后,罗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安川拉住她。“等等。”他要她在一家支楞着两根红色羽毛的脏铺子前停下,然后高声呼唤:“靴子!”

    “十七!”红羽毛铺子里同样传来高声的回应。

    “涨价了。”风行者咕哝一声。他掏了掏口袋,又倒过来抖动,总算凑齐了费用。“好鞋子是冒险者的必备。”他不忘对罗玛说。

    “我不用穿鞋子。我会把它弄坏。”

    “你当然用。照我说,皮革有时会比你的爪子可靠。试炼中处处危险,我们连大地也不能相信。等尝过踩在铁蒺藜上的滋味儿,你就明白了。”安川教训她。一双鞋子从窗口飞出来,速度跟烂番茄没两样。小狮子一脸嫌恶。“好了,快穿上。要是你忍不住伸爪子,就想想这玩意比你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贵。”

    自从罗玛答应他成为风行者学徒,安川的态度就变得严格起来。她不情愿地套上鞋,觉得自己似乎突然遗忘了走路的要领。“你在森林里设的陷阱中有铁蒺藜,对不对?我才不会中圈套。这太简单了,就像在玩闹一样。”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罗玛能超过正常的环阶神秘者一大截。狮人的基本素质摆在那里,她想象不出自己掉进坑里或扎破脚趾会是什么样子。

    “到时候你会希望只有铁蒺藜。”她的风行者导师说。他掰她的脑袋,强迫罗玛看身后。“记住那两根红羽毛。里面的皮匠是生活职业的神秘者,冒险者都清楚这个。这里的收费是正常鞋店的十倍,你也得记住,平日里别到这破地方给人送钱。”

    克洛伊有装备部,罗玛想。还有维修部。我才不需要担心这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微光森林

    微光森林是一片神秘之林,不仅包涵大大小小的神秘之地,还有无数神秘生物生存其中。历代风行者都喜欢将给学徒的试炼之地选在这里,罗玛不明白这片森林与其他神秘森林有什么区别。

    “是信仰。”风行者安川说,“微光森林中有希瑟留下的遗迹。四叶森林就没有,即便大多数森林种族都信仰女神。我的家乡斯克拉古克也有微光森林——所有的微光森林都有女神的足迹。”

    “它与闪烁之池一样吗?”

    “传说希瑟女神降临宾尼亚艾欧,祂走过的道路山川隆起,河水奔流,草木破土而出,不毛之地化为绿洲。微光森林是最初诞生的森林环境,因女神的足迹而存于大地。祂象征仁慈和生命,以及无尽的未知,无尽的冒险。这么说的话,你觉得闪烁之池和微光森林一样吗?”

    “不一样。”罗玛懂了。希瑟与露西亚不同,祂不会单独创造什么奇迹来显示自己的恩宠或荣耀。一切都是自然的呈现。“风行者的试炼在微光森林,其他的森林神秘职业也是这样吗?”

    “大多数吧。点燃火种不容易,转职更困难。我知道德鲁伊和牧树人在森林就职,还有少数自然派的炼金术士在这里获得希瑟的祝福。哦,还有木元素师。我总把他们忘了。什么元素都有元素师,干嘛要分得这么详细?”最后他抱怨道。

    “它们还各自有元素生命呢。”

    “你的的基础差得离谱。”安川的话让她后悔插嘴了。“可不是所有元素都有元素生命的,难道苍穹之塔没教过你神秘知识吗?元素生命的数量很稀有,种类多也是相对而言。你们狮人还有不同的亚种……人类就更是了。”

    我知道这些做什么?“微光森林里有狮子吗?”罗玛转移话题。他们正在路边的一块平石上休息,进山的小径崎岖又狭窄,很不好走。对穿了新鞋的小狮子来说更是如此。

    “当然。甚至可能会有你的同族。我就见过一个游历大陆的狮人,他有一手烤鳗鱼的绝活,还喜欢吃鳄。”

    罗玛脱下鞋子,伸展挤得生疼的脚趾。“鳄?”她从没吃过那种动物。不过人类的食物她都能接受,没道理自己种族的却不行。我哪天可以尝试一下……

    “嗯,这是头比较爱吃水生动物的狮子。人们的口味各有不同嘛。狮人的脾气其实比矮人要好许多,也不缺少智慧。只是他们考虑的东西往往与我们不同,才会让人误会。”

    她想想高塔的“雄狮”罗奈德,顿时觉得安川说得没错。你还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罗玛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种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到过很多地方,罗玛。我甚至去过你的故乡。落日草原的美景是我最难忘的回忆之一。在广阔碧草和丘陵起伏的柔软线条间,你会感受到空灵宁静的节律。那是个奔跑比慢走更适宜的地方,呼唤自由的风来自四面八方,而你们属于它。”

    “我也这么觉得。”风行者的描述使她充满神往,但罗玛不想让人看出她根本没到过那里。我早晚要到草原去,不过不是只看风景。

    安川敲敲她的弓,“穿鞋。我们该上路了。”弓由山核桃木制成,弦绷得很紧。它是风行者为她挑选的武器,罗玛用着要比任何一把剑都顺手。等为它缠上一条金布带,她觉得会更顺手。不一会儿,安川又吩咐:“把你的罗盘拿出来,很快我们就没有路可走了。”

    果真如此。森林少有人踏足,有着明确地图和危险标识的地方,冒险者们不乐意来。就像从前四叶森林的沉眠之谷。人们只想在冒险中获取好处,并不打算赔上性命。风行者需要磨练技艺,才能承载神秘职业的馈赠。罗玛认为她的身体条件肯定合格,但安川坚决要她通过试炼。

    “点燃火种不意味着能驱使神秘。魔力如鞘中之剑,你得学会用刃口去伤敌。”风行者说,“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获得力量而自大,因而基础训练的存在必不可少。它会让你意识到自己的欠缺,给魔力用武之地。”

    “我只用魔力就能收拾敌人。”她肯定地说。

    “你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小罗玛。盖亚教会不是七支点,但他们依然拥有可怕的力量。就算你是克洛伊的学徒,也难保有人铤而走险,对你下杀手。更别说那些你在面对教会前就碰到的神秘生物了!你首先得保护好自己,然后再为你的朋友伸张正义。”风行者提醒她,“十字骑士都是身经百战的优秀骑手,其中不乏神秘者。就算你逃得掉,也绝无可能找回那些被强制卖掉的孩子。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罗玛咬紧牙关。“我会认真试炼,把那些混蛋的脑袋串在一起。”

    这种话说起来要比往常的许诺更艰难,她知道自己真正重视起来了。艾肯在等我,等我把他带回母亲身边。想到玛奈,她又感到气愤。莫非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想的?我是她的负累?可她只想回到她身边……

    一丛欧石楠差点绊她一跤。罗玛赶紧找到平衡,跟上导师。安川和拉森不同,后者更多像长辈一样疼爱她,只要她撒娇就会心软。他教过罗玛许多神秘知识,奇怪的是,她总是记得不牢……反正没有射箭的技巧牢。但无论如何,拉森都是她的导师,克洛伊也是她的家。

    罗玛确信圣者大人派人来找过她,那时候她钻进盖亚教堂,以躲开搜寻。罗奈德叔叔还在找我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她一面希望高塔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找她,一面又沉醉于自由的时光。她紧急回避过一株雪松,厚厚的针叶触感绵软。罗玛开始庆幸自己穿鞋了。森林在诱惑她深入,深绿层叠间透过由阴影勾勒的阳光。我要找到艾肯,我要成为风行者。罗玛逼自己集中精神,专注于当下的试炼。

    她忽然听见水声,林叶渐渐湿润。当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时,他们停下脚步。“我们就从这里开始。”风行者安川告诉她。

    “我要怎么做?”她隐约预感到了试炼内容。

    “游过去。”

    罗玛打量河流。它只有十码宽,顶多算条小溪,但水流很急,而且又深又冷。没人告诉我试炼还包括渡河。“我不会游泳。”为了不弄湿毛发,她撒谎道。

    “那你得从现在开始学了。”导师无动于衷,“风行者的试炼就考这个。”

    罗玛不上当:“等我点燃火种,这种东西就能直接学会!”她挑衅地看着他。“游泳属于风行者的基本技能,对不对?”

    “神秘会带给你知识,但知道和应用是两回事。少有人能在得知某种技能的诀窍后快速将它变成自己的能力。绝大部分人必须勤学苦练,利用学徒期提前做准备。”在罗玛自以为可以凭借血脉本能的言论再次出口前,安川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据我了解,你的学习能力很差劲,几乎不可能做到这点。”

    “我当然能!”

    “就连真正的天才也不会像你这么肯定。莫非高塔有不用经历训练课就能通过外交部考核的学徒?唯一的例外是之前你提到元素生命——西塔们拥有火种的传承,才可能快速习得职业基础。狮人的本能其实也属于这种。但你要成为的是风行者,不是什么战士或骑手,你的种族优势会被大幅削弱。”小狮子顿时垂头丧气,她的导师只好再安慰她:“当然,优势仍是优势。你比我当初要轻松多了。我刚开始握弓,一整天都在不停地脱靶。”

    而我第一次就成功了。罗玛恢复了点信心,虽然距离中心还差得远,但好歹射中了靶子。她发现自己不太好意思骗他了:“我会游泳。”

    安川也不生气:“那就更容易了。把弓和箭绑紧,不许脱鞋。我到对岸等你,看看你能否进行下一项。你会将自己烤干吗?”

    在铁爪城的郊外,安川就教过她生火。罗玛摸摸口袋里的火石。“没问题。”这里遍地都是能够引燃的东西。她很好奇接下来的试炼:“下一项会是什么?”

    “那得看情况来。你遇到什么,它就会是什么。风行者的试炼并非一成不变,我们都有自己擅长的项目,就像神秘生物划分出不同职业一样。细微的差别也会决定你未来的方向,而风行者的导师决不会要求你放弃自己的长处,用自寻其短的愚蠢办法来显示自己的教授水平。”安川说,“但风行者的试炼仍有其局限性。我从没教过狮人,但愿你的成绩会比我想象的强上那么一点,否则我不会允许你为自己扎上金色条带。”

    “你的带子也是自己扎的?”

    “是的。确实有人喜好吹嘘,给自己扎上带子糊弄陌生人。那不是正派人的做法。风行者将多系带子视为耻辱,却不介意少几条甚至全解下来。”安川摆摆手,打断罗玛没完没了的为什么。“等你通过了试炼,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危险正体

    林间飘散着雾霭,微光在灌木里闪烁。安川停在一株菖蒲前,目睹两头灰獾滚进巢穴。他的足音被松针吸走,甲虫嚓擦啃食叶片的声音却格外明显。森林还是这样,你想要孤寂或热闹,它都会给你。他在游历时总会感到愁思和怀念牵扯他的脚步,但微光森林是所有森林信徒的故乡,在这里他将得到慰藉,继而萌生向前的勇气。

    教导罗玛是件不输于点燃火种的困难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作出这个决定。我该将那孩子留在铁爪城,送到白塔去。修道院和那些女孩,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不是么?冒险者总喜欢冒险……但依旧是为了获得报酬。探索新的道路,找寻新的秘境,也统统与对付人贩子沾不上边!大把人愿意卖儿卖女换来钱和地位。他们本来就无需任何人为他们伸张正义,他们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

    安川曾见过更恶劣的情况,也没少接过类似的委托任务。有时冒险者的生活令人厌恶,很多人觉得他们是没别的工作好做了。他在罗玛面前谈起那次旅行——落日草原的景色令人震撼,但防备狼群和土匪的袭击又使他精疲力尽。

    说到底,我们为了生计奔波,标榜自己能够自由自在:没本事的人到酒馆彻夜买醉,然后厚着脸皮赊账;自以为有本事的人到布告板前,估量自己能否完成糊口的任务——这才是最该死的。我们确实有选择,但这些选择由雇主提供给我们。安川不禁想到那个逃走的血裔。冒险者从中挑出合心意的一个,然后收钱办事。契约精神意味着他要么放弃酬金,要么放弃正义感。希瑟在上,难道秩序就意味着我必须在底线和生存中选一个?我的付出可以由他人随意估价,我的坚持不值一提,是这个道理吗?

    他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并为此放弃了佣兵团的标志来到南部。然而走得越远,这个念头却比他离开斯克拉古克的时候出现得更频繁。他原本以为自己与别人不同,但在罗玛面前,他又觉得自己与别人没什么不同。这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不用懂,她是克洛伊塔的学徒,用不着想这么多。而安川必须到微光森林来思量得失。他怀疑问题的答案自己本来知晓,但在旅程中被渐渐遗忘了。

    放弃任务是我的权力,安川心想。就像我为恶魔祈祷一样。说实在的,这种情况根本不算什么,高环在教会里也算得上高端战力。他的担忧另有原因,且远比十字军更值得在意……

    是该想起自己的目标的时候了,他抚摸着长弓上的红条带。点燃火种的仪式材料他一直都准备着,可安川不清楚它是否在亡续之径的尽头也有用。多半是没有的。罗玛·佩内洛普才是女神来考验他的河流。答应帮她,我就能获得试炼的资格。

    当小狮子**地爬上岸,用火把自己烤干的时候,她才看到安川的身影从树上落下。“你太慢了,罗玛。我只好来找你。”他评论。

    “水流很急,好像故意阻止我往前游。”

    “那是条河,不是死水池。河水本来就要往下流,无论你怎么想。”微光森林的拖延是一时的,安川已经决定继续行进。“我们到东边去,这里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他教她跟上,并塞给这女孩一枚刻满魔文的火石。罗玛一接过来,它就窜起虚幻的火苗。比林霭更浓郁的水雾在她头顶升起,小狮子像是刚从蒸汽房钻出来似的。她打了个喷嚏。

    罗玛很惊奇见识到这东西。“神秘物品?我在布鲁姆诺特都没见过。”

    “那是先民时期雾精灵的炼金产物,多半在某个遗迹里发现的。没错,就是在威尼华兹那边传出来。一大堆人到那冻死人的鬼地方挖宝藏,找到的大多数是没什么用的古董……当然,你也能发现些实用货。”风行者随口应付着她。

    “布鲁姆诺特有吸水浴巾,只是卖得不好。浴巾?浴巾是洗澡后擦身体的布,不是修道院的亚麻布。”

    “挺不错。也许我离开索德里亚的下一站该是浮云之都。”

    “东边有什么?”小狮子问。

    “神秘之地。”安川说。罗玛不禁竖起毛发,似乎感到危机逼近。“危险?你得清楚试炼才最危险。风行者的试炼存在伤亡,多半与学徒本身的技艺不足有关。但也有些因素必不可缺……其中最重要的是:没人打扰。至于神秘之地。你们的浮云之都也是神秘之地。假如你安安分分,不惹来治安官就没大碍。你懂了没?找到规律,你在那里就是安全的。”

    小狮子半信半疑。“那神秘之地是什么样的?你清楚那里的规律吗?”即便脸上保持着自信,她的紧张不安还是从收缩的手指上体现出来。

    她还倒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自我保护意识。“我很清楚。”安川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脚丫子,“这就是关键。你要是把它弄坏了,就休想从神秘之地走出来。”

    “我得穿靴子到那里?”

    “而且不是为了防备碎石尖刺。”安川说,“比它们可怕得多的东西。当心点儿,小罗玛。我真不希望你在这里失败。”如果你成功了,我就将火种仪式用在你身上。这也不算浪费。

    ……

    阴沉浓密的雾霭可不是微光森林的特产。自从人们开始将火焰作为净化世界的方式,诺克斯的空气质量就变得糟糕起来,其中尤以雾之城为最。这里的雾与林间晨雾完全是两种概念,阿加莎走在圣卡洛斯的街道上,她宁愿把鼻子和肺叶切下来,在鱼缸里洗干净。或者干脆将堵塞物收集带走。这样一来,没准我霜之月的壁炉里就有东西可烧了。

    “就没有仁慈的牧师来拯救一下这该死的天气吗?”她感到即便有网罩阻隔,张嘴时似乎也有东西一个劲儿往喉咙里钻。“不管是露西亚还是盖亚,或者奥托也行。只要不是苏尔特。”

    “我希望是苏维莉耶。”白之使冷冷地说。

    他们穿过一排整齐列队的蓝房子,每一间都完全相同。地上铺着一层细密的黑灰色砂石,均匀分布在道路两侧地路灯不时出现,杆和底座也是统一地蓝色。雾气中,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不知是行人还是鬼魅。

    我到这鬼地方干嘛?阿加莎皱着眉毛,不自觉摸了摸黑鸟徽章,懊悔铺天盖地。几天前她被麦肯长官找上门,不由分说丢了任务给她。侦探小姐莫名其妙,张嘴就问怀疑警长的脑子是否因退化到极限而开始发疯了。圣卡洛斯的叛乱近些天占据了环城报社的头条,高塔的白之使即将前往调节。阿加莎不明白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

    “别给我胡说。”蔬菜长官嚷嚷,“这根本不能怪我,懂吗?完全是你自己弄出来的麻烦。你不是认得统领大人的学徒吗?这事我怎么推都没用,直接落到你头上了!”他看起来简直比阿加莎还恼火,“难道事务司的白痴们都不知道治安局的案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吗?瞎调动!添乱!盖亚在上,他们这完全是在胡闹!”

    “我到圣卡洛斯能干什么?”事已至此,阿加莎更关心这个。

    “多半是助手的活。圣卡洛斯分局的情况太糟糕,白之使又对我们的体系并不了解,你要负责两者间的沟通。”

    “那鬼地方就没个驻守者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们的驻守者失踪了三天,治安局才发现他被人剁碎了的尸体,残肢拼成对克洛伊宣战的字符。”约翰尼还感叹一句:“外交部的伤亡率比我们也高出好几倍,怎么会有人乐意到属国去?”

    有人还迫不及待呢!阿加莎想到某个大名鼎鼎的学徒。据说他参与了碎月神降,那无疑是比圣卡洛斯叛乱危险百倍的经历。离开高塔前他放弃占星而选择了外交部,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目前这家伙被他的导师带去宾尼亚艾欧实习,结果半路却被一个人丢在陆地上。不管对他还是对我,白之使回归布鲁姆诺特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连约翰尼都看得出其中的危险。蔬菜长官处理案子全凭直觉,推掉麻烦和四处拉投资倒是一把好手。但他根本不清楚,阿加莎的危险并非只来自圣卡洛斯那些愚蠢的叛乱份子。显而易见,这里没人能挡下白之使的随手一剑……她自然也不能。

    浓雾在静谧中翻涌,彼此推动着扩散。阿加莎只瞥见一抹剑光闪过,还没找到敌人,物体倒地的声响就从身后传来。一把透明的冰霜匕首在使者的手中渐渐凝成。她逼迫自己目不斜视,过去检查尸体。

    冰之刃钉穿来者的喉咙,森森寒意使血液凝结。阿加莎看一眼就察觉到了关键。“叛军的人,受黑巫术驱使。他脑子里全是蒸熟了的浆糊,我都闻到气味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圣卡洛斯的红墙

    阿加莎的神秘职业对上好的肥料比较关注,但白之使不会喜欢听这些。她直接抛出结论:“叛军中有个黑巫师,水平很高……好吧,我想其实也没那么高。大概在高环左右。真奇怪,难道高环神秘现在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亡续之径即将走到终点,这个阶段的神秘生物要么准备破釜沉舟跨越环阶,要么乖乖放弃,享受来之不易的漫长寿命。前者不必多说,后者的性格也可见一斑,不想死的人会乐意玩命么?故事里这种人倒没少露面。即便现实中真存在类似拥有过人的胆魄和智慧的家伙,也不可能蠢到在圣卡洛斯对克洛伊塔立起叛旗。阿加莎据此判断他们另有目的,但线索太少,实在难以进行可靠的推测。

    对她给出的结论,白之使从来不予置评。“治安局在哪儿?”

    “就在前面的红墙后。那里是贵族的居所,宫殿林立,道路复杂。由于只有贵族区的治安还值得人们花精力去管理,巡警们干脆将总部放在里面。”侦探小姐告诉他,“红墙外的法律由贵族自发组建的巡逻卫队执行。”说真的,这绝对是个比布鲁姆诺特失物管理科还要舒适的职位。她不禁想若是威特克·夏佐在圣卡洛斯工作,这光头佬是决不会将买房的指望放在升职的薪水上的。

    “据我所知,叛军并不是平民。”使者说。

    阿加莎保持沉默。可没人为她提供圣卡洛斯的最新消息,环城报社的业务还没发展到雾之城来。一想到自己对其他城市的认知居然是从报纸上得来,侦探小姐不由得悲从心起。她怀疑约翰尼警官根本没有想过去替她要来圣卡洛斯的情报,好像她对事态了如指掌是神秘赋予她的本领。而事务司那些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明知约翰尼的遗漏,他们也是决计不会主动提出处理麻烦的细节的。

    蓝房子组成的压抑街区终于被他们抛在身后,红色砖墙不见边际,阻拦住平民向内窥探的目光。莫托格古老贵族的宫殿穹顶浸没在浓雾中,不时有刺眼的闪光在雾海中亮起。那大约是某种魔法灯,用以驱散鸟类。阿加莎明智地没有直视它,扭头见到白之使连头都没抬,似乎毫不惊奇。莫非他到过这里?解释行得通,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巡察范围。

    红墙后的瞭望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守卫替他们开门。贵族区宛如圣卡洛斯的内城,嘈杂和混乱与正常时没有任何不同,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阿加莎不知道此地的城主怎么会同意在战时将平民封锁在墙外。即便许多人被黑巫术操纵,他们也不可能变成巨人。随便一个巡逻骑士对付之前那个没脑子的白痴都完全可以做到以一敌十。

    “请跟我来,统领大人,还有阿加莎小姐。”侍者带他们穿过弯曲的大理石回廊和两座造型逼真的人物塑像。第一座是个戴帽子的男孩,手里拿着把挖矿用的镐头。第二座是位美丽少女,她的裙摆由层层水幕组成,胸前和头顶点缀金色宝石。它们正对来人屈膝,金属的脸颊上洋溢着笑容。

    经过走道和阶梯(她还以为这里没有台阶呢),侍者引领他们接近一座天国教堂般宏伟的宫殿。拱形门刻满浮雕故事,花窗镶嵌彩色琉璃。无数细碎的金银叶子在立柱上闪耀,脚下的石板间流淌着月光般的白砂。阿加莎注意到被硕大橄榄叶覆盖的净手池,里面盛装芬芳的祝福圣水,池底则铺展一片磨得光滑细腻的神秘矿物,令人看到它就感到心情愉悦。

    “这是什么地方?”阿加莎自言自语,“珠宝商和矿石贩子的仓库?”

    但仓库里没有一排比雕像还年轻美丽的侍女。她们穿着云彩似的长裙,束带将腰紧扎出心惊胆战的直径。夏日绸缎上的厚厚蕾丝让女孩们显得无比纯洁。当这些侍女对他们弯腰行礼时,侦探小姐目不斜视。她现在对自己的制服愈发满意了。

    “德里达在里面?”白之使开口。他的声音与此地格格不入,一如他的装扮。

    德里达·塞利夫是圣卡洛斯的治安局总长。

    “是的,安哈尔大人也在。”安哈尔·艾丁是圣卡洛斯的现任城主,出身于高塔事务司。

    “他们在这儿干嘛?”

    侍者十分惊讶。“因为他们要为阁下您准备宴会啊!”

    白之使沉默下来。阿加莎看得出,他似乎觉得这些人无法交流。“风暴颂者”阁下必定预料到了此种情况,才会安排我来这里。她咳嗽一声,用最大的音量说:“使者大人让你们准备了?”

    “我不知道,女士。”仆人惶恐地回答。

    但有人知道。这时殿门敞开,佩戴黑鸟标识的德里达·塞利夫身披蓝天鹅绒外套,裤子上用金线缀着闪亮的石头。他摇摆着一双短腿快步走来,站立时差点朝前栽倒,跪在侦探小姐面前。“使者大人。”德里达果然听见了阿加莎最大的声音。“是我们招待不周?”

    “我记得我们是来平叛的?”阿加莎替他问。

    “可……统领大人亲自前来,叛军几乎不值一提。我觉得……我是说,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

    阿加莎认真思考了他的理由。“叛军在哪儿?”

    “还困在平民区。红墙内有治安局的巡逻队守护,他们根本进不来。”德里达拍拍胸脯,“在我们的守护下,人们都是绝对安全的。”他话音未落,安哈尔·艾丁终于赶到了。城主大人身后的殿厅陈设一览无余,长餐桌上的鲜花娇艳欲滴,菜肴丰富令人咂舌。许多贵族和贵妇人等在餐桌旁,谨守礼仪小声交谈。

    “圣卡洛斯人都在红墙内吗?”

    “没有。我们只允许不携带任何黑巫术诅咒的人进来。放任平民自由穿梭红墙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根本没有抵抗黑巫术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魔法控制。不,我决不允许他们祸害圣卡洛斯的百姓。”

    “所以平民和百姓是两种人喽?”

    德里达吃了一惊。“我是指……那些小偷和骗子……偷税逃税的犯罪者!不过是一群罪犯……要是不在圣卡洛斯,他们要么被剁手砍头,要么充做奴隶。是不是?我们放过他们,到头来他们却惹出乱子……都怪教会太仁慈了。这种人呐,哎呀,我的盖亚啊,这种人怎么能算守法的老百姓呢?”

    我该将他扔到陆地去看看。阿加莎心想。就连凡人城市里的官员也不敢这么说!这就是圣卡洛斯,克洛伊制度与莫托格观念下的畸形衍生品。“我有个私人问题希望您解答,大人。”她对两位圣卡洛斯执政官说,“你们在圣卡洛斯待多久了?二十年?”

    也许侦探女王在布鲁姆诺特鼎鼎有名,可到圣卡洛斯她就不算什么了。德里达打量阿加莎一眼,慢慢说:“比你年纪更大,孩子。”

    “我很荣幸。”阿加莎回答。“真庆幸我还年轻,因为等我老了,我只有在查案子的时候不停翻笔记才不会让我的下属们把我赶出去。你被人赶出去过吗,德里达先生?”

    “我确信我一直保有智慧。”

    “我也完全相信。你保有的智慧从你年轻时候一直到我出生,到我长大成人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这太不容易了,德里达先生,你的脑子比外面那群被黑巫术驱使的叛军的脑子保质期更长久,这点毋庸置疑。那么你觉得这跟是否要把贮存物煮熟有关么?”

    殿厅里的人们因为震惊而安静了几秒。“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治安局局长的鼻子都气歪了。“布鲁姆诺特没有其他懂礼貌的后辈了吗?”

    “说实在的,先生,懂礼貌的后辈压根不想到这里来。”阿加莎轻声细语地回答,“当然了,我不过是个负责传话的喇叭……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选择直接询问使者大人的嘛。”

    侦探小姐不知道身后白之使的表情如何,但从德里达的神态上瞧,他多半十分配合。看来这位局长大人宁愿听她的指责,也不乐意被利刃捅个对穿。三十年前的智慧也是能分辨出得失的。

    “那么我要怎么做?”他气呼呼地对阿加莎说,为她的侮辱而愤怒。侦探小姐不清楚他恼火的成因构成,实在是她不能理解对方的思考方式。诸神在上,还好我不能。

    阿加莎顺势命令:“给我叛军的成员信息和动向,否则我就当他是黑巫师的同党处置。”她给出条件,“限时一顿饭时间。当然你也可以用这时间做些有意义的事……比如交代一下遗产分割什么的。”

    德里达的嘴唇蠕动几下。“协助统领大人是我们的义务。”他妥协了,“安哈尔·艾丁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安哈尔全程没搭话,像块木头。但使者命令下达,他几乎是从地砖上滑出去的,速度出人意料。

第二百六十八章 英格丽

    路过吉尔斯·阿纳尔德宴请客人的厅堂时,多尔顿听到歌手在唱颂赞美奥托的乐章。这是吉尔斯总管专门为尊贵的客人寻来的歌手,跟随守誓者联盟的船队一同来到骑士海湾。血族是守誓者联盟的成员,即便多尔顿再怎么厌恶这些饮血为生的半亡灵,他也必须为守护领主德威特的安全而与这些家伙打交道。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对方看见他时的表情与自己并无出入。

    潮声堡外,一队马车浩浩荡荡穿过街区。多尔顿骑上马,最后经过的那名骑士警惕地扭头,看见他后按住剑柄。也许他把我当成劫匪了?多尔顿有趣地想,暗夜精灵该是刺客才对。

    他跟着商队进入市区,港口的海藻味扑面而来。哪怕是并不靠近海边的街道,地面的泥泞也令人不愿下马,以免弄脏自己的靴子。多尔顿的种族是暗夜精灵,常有人据此认为他的习惯里会有雾精灵的洁癖。他当然不在意一点泥巴或污渍,但从来都懒得跟人解释。作为王子的侍卫队长,很多人会为他打扫房间、收拾仪容,多尔顿乐见其成。毕竟谁不喜欢所到之处都干净整洁呢?

    他下了马,拐进一家杂货店。几天前德威特命令他查明阿纳尔德家族烟草生意的货源。领主怀疑吸血鬼们没心思抡锄头,从四叶城的索维罗魔药开始流出到现在,血族新型烟叶的推出效率未免有些惊人。德威特认为这些家伙可能是捡了便宜——从一个炼金术士或者什么研究魔药的组织身上,甚至是守誓者联盟。尤其是守誓者联盟。他希望能获得他们的支持,就像他的姨妈那样。

    而多尔顿被任命主持正义。当然正义有其代价,更有时效性。侍卫队长只好指派手下暗地里对每家商行调查,但距离得到结果却仍是遥遥无期。若不是知道自己干不来明察暗访的活儿,他都想亲自上场了。

    好在任务进度虽然还有得等,但过程中也不是一无所获。多尔顿发现这家暗夜精灵开的小店是在昨天晚上,一只海鸥给他带来这个消息。若非当时城堡紧闭,他甚至想昨晚就来。伊士曼是人类国度,少有异族定居。多尔顿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同族了。

    暗夜精灵的祖地十分遥远,来到伊士曼的过程之艰险,不亚于凡人登上浮云之城布鲁姆诺特。说实在的,多尔顿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回去。

    店铺里很热,充斥一股烟味。“本店出售神秘物品。”一个女人在深处用通用说,声音也如烟雾般缥缈。“凡人请自行离开。”

    在一排排货架后,多尔顿找到了那个暗夜精灵。她倚靠在天鹅绒摇椅上,身披翡翠织锦,手边有一大盆不知名的香草。她短发齐耳,架着半框眼镜,细巧的女士长烟斗不住向外喷出烟雾。她也有光滑的紫色皮肤——但却不是暗紫色,眼睛瞳孔倒与多尔顿一样。

    这不是一个纯种精灵,他意识到,她是个半精灵,不过确实有暗夜精灵的血脉。也许她的长辈中有真正的暗夜精灵,那才是多尔顿的族人。

    见到他的脸,女人吃了一惊。“你是谁?”

    “多尔顿·影牙·纳萨内尔。”侍卫队长一丝不苟地回答,“来自幽暗之角廷努达尔的神秘生物。我有幸知道你的族名吗?”

    “云井。”女人放下烟,“我叫英格丽·云井·巴尔辛塔西斯。”她的手指线条美妙绝伦,指甲被色块染成条纹状。“虽然这么说,但我可从未去过云井。”

    她知道族名其实就是地名,多尔顿心想,也知道影牙是指幽暗之角。她说她没到过云井,这其实显而易见。云井的暗夜精灵厌恶混血儿,如果英格丽到那里去,她会被杀死。“看得出来。”侍卫队长说。

    英格丽凝视了他几秒。“真难得,碰到一个暗夜精灵。”她将烟斗插进泛白的嘴唇间。它们在多尔顿眼中也十分性感。“我母亲会愿意跟你聊聊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想买什么?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优惠。暗元素使先生。”

    她的血脉来自她母亲。多尔顿敢保证,此刻没人会比他对她母亲的死更感到遗憾。云井和幽暗之角……也不会比伊士曼距离得更遥远。“也许我希望和你聊聊,英格丽小姐。”

    “看来你到骑士海湾没多久。”英格丽露出笑容。

    “怎么?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暗夜精灵?”手下交由他的情报里没提到第二间暗夜精灵的杂货铺。

    “不,我是说,每个听说过这里的人都不会希望跟我聊太多东西。我会让他们掏钱——在不察觉的时候。往往人们会购买一大堆没什么用的东西回去,才发现自己的购物清单没有起到分毫作用。”

    购物清单跟我没关系。“我不买东西。”多尔顿直言,“我确实刚到此地不久,并且来这里只想和你聊天。”他觉得英格丽没懂他的意思。

    或许她不在乎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侍卫队长说完后,英格丽嗤嗤发笑。多尔顿能感受到她的愉快,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笑。“我冒犯你了吗?”

    “没人说过你很坦率吗?”

    如果直白和迟钝是它的近义词的话,那么海湾领主没少这么评价自己的侍卫队长。他开口不都是在德威特心情好的时候,于是常常让后者气得把他赶走。“有过。”多尔顿不得不承认,“是这么回事。”

    “那一定是你关系好的人。”

    “没错。他是我立誓效忠的人。”

    “你是个骑士吗?”

    多尔顿拿出咒剑。“毫无疑问。我在战争之神诺克图拉的神殿里宣誓,然后燃烧自己的头发。我沐浴焚烧后的灰烬……但现在它们又长回来了。”

    “比我的长得快。”英格丽说。她的短发很柔顺,不输于多尔顿。

    “或许是因为我的神秘度增长。”

    “我不是问你原因。”她摇摇头,“好吧,说了你也不明白。”结果她话音一落,多尔顿不知该怎么搭话。他没料到英格丽是个半精灵,更没想到她会是个女人。在他离开家时,有几个喜欢接近他的女孩都纷纷远离了这个有着冒险精神的怪男孩。多尔顿接触过不少人类少女,德威特挑选美丽女侍时他也被允许跟随。但相对的,侍卫队长见过的成年女性暗夜精灵比德威特夸赞他会说话的次数更少。

    他的尴尬也十分坦率,英格丽一眼就看出来了。“换我来?”她调侃,“那看在同乡的份上,请你管好自己的钱包,骑士先生。我可不希望你的主人到头来找我的麻烦。”

    “大人不会这么做。”德威特·赫恩现在很忙,没时间关心侍卫队长被黑店骗走多少金币,但他闲下来就说不准了。

    英格丽又笑起来,“能得到你的效忠,他一定是位英雄人物。我知道这种人有非凡的品质,能宽容属下必然是其中之一。多尔顿先生,你愿意为主人付出生命和忠诚,是不是?”

    “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我的荣誉。”多尔顿告诉她。

    “我想也是。最近骑士海湾来了许多新面孔,你可得打起警惕。”

    “我一直这么做。”多尔顿说,“而且那些仅仅是商人。守誓者联盟的商人。他们与伊士曼保持贸易关系很久了,但我认为他们不该这时候来。”

    “为什么?”

    因为苍穹之塔的使者正在潮声堡作客。“普林的商队晚了几星期,也在近期抵达了他们的生意不会好。”对于真正重要的事情,侍卫队长向来不透露一点口风。

    “看来接下几天伤亡最多的会是商人。”英格丽评论,“他们打起架来,比真刀真枪更吓人。你就瞧好了盯着灯塔镇的货品价格吧,它们的起伏就像炎之月的海浪一样。守誓者联盟的大量商货将冲击海湾的神秘物品价值……很快,冒险者就没有优惠的装备可穿了。”

    “这怎么说?”多尔顿来了兴趣。

    “他们大可以直接从守誓者联盟的异族手里买,而不需要请求当地的生活职业神秘者。我早听说过矮人打造的防具在联盟里多到用不完,即便贵了点,他们的手艺也肯定比伊士曼的匠人强得多。”英格丽说,“活到现在的冒险者基本从不在铠甲和武器上吝啬钱财,恐怕原本的商铺会门可罗雀。”

    “那卖家应该降价才是。”

    “恰好相反。原本的店铺会把装备涨价。”半精灵英格丽告诉他,“别忘了矮人的手艺确实优异,但价格不菲。买得起的冒险者会选择更换精良的器具,但买不起的冒险者只能用原来的。然而海湾匠人的客人被分流,店铺的日子便不好过啦……他们只好从剩下的冒险者身上多赚取利润。反正这些人也没别的可买不是么?”

    “很有道理。”侍卫队长不禁说。还好我可以买到精良货色。

    “还有个原因。来自守誓者联盟的商船载货量固定,不论铠甲有多赚钱,也不可能比过神秘宝石、炼金药剂之类的奢侈品。它的数量非常有限。”

第二百六十九章 灯塔镇的骚乱

    多尔顿明白了:“数量有限……意味着许多冒险者还得回去海湾的店铺。商队的货品反而抬高了市场价。”等到商队离开,骑士海湾的铠甲武器才会慢慢回落到正常价格。幸好守誓者联盟的船队一年才来一次,不然领主大人又得为物价问题头疼了。

    “就是这样。”英格丽用烟杆推了下眼镜,喷出一口烟。雾团缭绕中,血脉带给她的美丽使人着迷。“武器防具的市场不过是一部分……守誓者联盟与普林人带来的商货种类就像海里的鳗鱼一样多,骑士海湾确实很繁华,但相比神秘支点还是差太远了。我到过人类帝国的贸易城市,那里的盛况也远非伊士曼可比。”

    “我没到过很多地方。”自从来到伊士曼,他就选择成为了德威特·赫恩子爵的侍卫。当年的梦想多尔顿只在夜里失眠的间刻怀念,他一直引以为憾。

    “所以你只能在骑士海湾的铺子里挨宰。照我看来,你现在出门骑上马,去铁匠或皮革铺订购的话,说不定还能捞到些拣剩下的货色。”

    侍卫队长说:“你有何高见呢,英格丽小姐?”

    这个暗夜精灵与人类的混血儿弯了下一边嘴唇,笑容的重心也随之偏移。侍卫队长注意到,她叼烟斗时喜欢这么做。“我在骑士海湾住了很多年,这间铺子也经营了很久……你想要上好的防具还是咒剑?我都有类似的门路。说实在的,我的老朋友们加起来,甚至能为整个潮声堡的驻军提供军械。”

    “那海湾舰队总司令该让你做他的供货商才是。”

    “你说洛朗·维格爵士?他是舰队总司令,不是骑兵团长。刀剑骑枪还在我们能力范围内,但造船?缆绳和制帆也许我能帮忙,造船厂可是掌握在阿纳尔德家族手中。很遗憾……我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不允许我与这些家伙打好关系。”

    多尔顿非常理解。“难怪骑士海湾的暗夜精灵只有你一个。”他想夸赞她的美丽和智慧,却意识到自己缺乏相关的词汇。“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英格丽笑得呛了口烟。“你也一样啊,我的骑士先生。”

    看在诸神的份上,多尔顿在心里对自己说,聊点别的东西行吗?一些不让自个儿这么尴尬的话题?“你在向我推销你的装备武器吗?”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你的咒剑很漂亮,暂无需更换。我还能告诉你哪家工匠的保养手艺最出色,但我想你应该不乐意听。”英格丽将震掉的眼镜推回去,“照看好自己的钱包,这点你做得很棒。”她揶揄。

    “不。”多尔顿说,“我觉得它需要保养了。你说的那位工匠在哪儿?”

    “在你眼前。咒剑可不是常见的武器,因此那个最出色的人就是我。”英格丽大笑。她从书桌下翻出剑油和磨石,以及干净柔滑的布料。火焰在灯罩中亮起。“来吧,我保证你会觉得物有所值的。毕竟骑士海湾再也没有了解暗夜精灵惯用武器的工匠大师了!”

    ……

    多尔顿一直在灯塔镇待到九点钟。

    “城门快关啦,我的骑士老爷。”英格丽催促,“明天你再过来,我将你的咒剑还你。需要人看守吗?你有侍从一道来么?”

    “没有。”他有点迟疑,“我可以出城门。”多尔顿告诉她,他是领主的侍卫队长。潮声堡的大门会为他开启。

    “领主的骑士长。一个暗夜精灵?”

    “一个暗夜精灵。”

    “我说过的,能当上骑士海湾领主的人都很——”她故意顿了一下,“很不容易。别误会,我是在赞美他。”

    “我对此一清二楚。”

    回到潮声堡的路程比以往多花了两倍时间。多尔顿认为这不只是碰到一伙抢劫犯的缘故。咒剑不在手,于是他只打断了那些混球的几根骨头。巡逻骑士们赶到后,为首的领队十分感激他没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事。他认出我了,多尔顿心想。骑士海湾的新领主有个暗夜精灵守卫,这在灯塔镇里人尽皆知。话说回来,他们真的知道暗夜精灵长什么样吗?

    总之,现在他们见识到了。侍卫队长穿过城堡花园时仆人匆匆跑开,装作没看见他。两个守卫向他打招呼,表情也管理到位。我不是个严肃的人,可除了德威特,其他人都不这么想。

    书房里的熏香即将燃尽。“你到哪儿去了?”领主抱怨,“这么晚回来。我快被吉尔斯烦死了。”

    又是物流总管。“他不是奉命接待多萝西娅女士吗?”

    “‘命运女巫’阁下早就休息了。侍女说她什么也没吃,举止倒还彬彬有礼,但说起话来似乎只为了让人难堪。我看她干脆改名叫‘尖酸刻薄女巫’好了。是她对我有偏见,还是说神秘支点的使者都这样?”

    多尔顿记起某些故事。“这确实是有渊源的。据说多萝西娅女士的父亲曾是上一任高塔统领,在一场有关伊士曼的战争中丧命。”

    “克洛伊都用这种人作使者吗?”

    “多萝西娅女士算是占星师。”

    “用不着你提醒我,多尔顿。真正的使者比她更难对付……我当然清楚这个,也很庆幸不是他过来。”德威特咕哝着,“连我们的女王陛下和诺曼爵士都束手无策啊……只有特蕾西。只有特蕾西·威金斯公爵。”他的语气饱含古怪的意味,也许是厌恶罢。多尔顿私下认为那是某种敬仰。“吉尔斯的货源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

    领主疲惫地挥挥手,“我竟指望你给我带来好消息。行了,你也忙了一下午,这里不用你轮班。”

    转身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多尔顿没这么做。“我不累。我整个下午都在一位同乡的杂货店里。她给我的武器做保养。”

    “一个女孩?”

    “不是女孩了,更大一些。”侍卫队长回答。

    “正与你相配。”德威特舒展愁容,兴致勃勃地问:“她是本地人?长相如何?噢,精灵不用担心这个。你们聊得怎样?你了解她了吗?”

    “英格丽小姐很开朗。”多尔顿板着脸说,“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你像个爱八卦的老妇人一样,我的领主大人。”

    “自从你拒绝跟我到妓院去逛,我就开始担心你人生幸福的归属。那女孩是叫英格丽吧,她也是暗夜精灵,这可真难得。”

    即便很难开口,他也得对德威特说实话。“她是个半精灵。”

    果然,海湾领主的好奇神色褪去了一大半。“嗯,半精灵……你喜欢她么,多尔顿?”

    “我不认为这会影响我对英格丽小姐的感官。”虽然我的族人多半另有看法。“她说我很坦率,却没让我闭嘴。”

    “是的。没错。我经常教你闭嘴。可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原因。但愿这位小姐真这么想。好了,既然你愿意待在这儿,就去把蜡烛换一根新的。没人提议重新铺设一下电灯线路吗?这玩意又暗又花,还随时可能掉下来砸我的头。”

    多尔顿抽出一根全新的白蜡烛,用火柴点燃。火柴盒砂纸的另一面印着抽象的贝类和水藻,以示火焰受到晨曦的祝福。烛光让室内明亮起来,他手指的阴影穿透书架和靠椅上的领主,在拐角的风景画里扭曲。多尔顿想起英格丽在灯光下轻拭剑刃,擦亮那颗注满毒素的紫水晶。紫水晶,动人的神秘宝石,我该用它来形容她的美丽。

    不久,有人来敲门。“神秘者的冲突,多尔顿大人。”侍从满面惶恐,“治安局解决不了,卫队长要我来找您。”

    “去处理你的工作。”领主吩咐。

    于是多尔顿走下螺旋阶梯,加紧脚步钻进通往马厩的小径。路过兵械仓库时,他挑了把钢岩细剑。只有两个代表迟缓和灼烧的魔文雕刻其上,比原来的家伙差远了。不过侍卫队长上马后挥舞了一下,发现它其实手感不差。

    夜幕笼罩的港口镇在歌咏之海的波涛声中安眠,桅杆与船舷的阴影被码头的阶梯和绳索牵绊。城墙上不断涌出橙红的焰光。原本多尔顿还不担心自己能解决的冲突,在他们到来时已演变成了一场小规模的骚乱。两方人厮打在一起,魔法的光环不住倾轧。

    “哪个佣兵团这么嚣张?”侍卫队长问。他从未见过敢与巡逻骑士正面交战的冒险者团队。

    “他们是外地的商队,大人。”

    若通商路线过长,佣兵们就不乐意接下护送任务。商队的主事人多半会自己培养守卫,神秘生物的守卫。多尔顿近些天才了解到这些。“不会是守誓者联盟的队伍吧?”

    “我不清楚,多尔顿大人。”传话人回答。

    会有人清楚。多尔顿拨转马头,去找一边正对下属咆哮的巡逻队长。他有点后悔在交付罪犯后告知对方他的身份了,那时候他有点忘乎所以。果然,不出一小时这位新朋友就给他带来了麻烦。

    “就是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领队说。他拉开面甲,脸上的愧疚神色似乎是真的。“其中有几位高环的神秘者,我只能向领主大人请求支援。”

第二百七十章 关于罗玛的猜测

    多尔顿本以为下场的另一方是巡逻骑士呢。“好吧,他们的对手是谁?”

    并不是随便哪个商队护卫都能跟七支点之一的随队骑士打得有来有往。才一看见守誓者联盟的彩纹旗帜,多尔顿还猜测战斗会很快结束,直到他从乱七八糟的战场中辨认出巫术的痕迹。

    “是巫师。”领队告诉他,“苦修士巫师。”他的眼神四处乱瞟。

    苦修士和巫师组合起来,指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寂静学派的人?”侍卫队长自己都不太相信。

    “事实如此,长官。我们压根不知道寂静学派什么时候派人进的镇子。侦测站对此毫无反应。”

    你指望他们有什么反应?一群尚未转职的环阶想找到特意隐藏起来的学派巫师,多亏他们没成功!谁知道这群苦修士想干什么?好在巡逻队脑子清醒,没直接插手这种程度的神秘事件。“让人通知领主大人和洛朗·维格爵士。”多尔顿命令,“顺便通知我的副官带些人手来。”灯塔镇的巡逻骑士可不顶用,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

    结果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与多尔顿截然相反,那名领队还在问:“那我们要做什么,多尔顿大人?”

    “其他人把看热闹的白痴都给我赶走!平民和冒险者,还有报社的夜莺。你想让冲突扩大吗?这种事莫非还要我教你?”

    望着巡逻队长灰溜溜离开的背影,多尔顿思考的东西却与他毫不相干。寂静学派的苦修士来这里干嘛?守誓者联盟的商队远道而来,又怎么与他们发生了冲突?高塔的命运女巫正在潮声堡的房间里休息,她预见这些事了吗?最近来到伊士曼的神秘生物未免太多了些……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但不论如何,他必须终止战斗,否则暴乱将席卷整座城镇。多尔顿毫不怀疑两大神秘支点的争斗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他猛抽马鞭,冲进混战中的人群,同时高声吼叫:“都停下!”他解放平日的束缚,让火种处于活跃状态。幽暗的深紫色彩在剑刃上流淌,某个距离最近的家伙扭过头,瞬息僵在原地。

    令人欣慰的是,当他将高环的神秘度传递给商队护卫和苦修士们时,他们都收到了警告而停下动作。侍卫队长能从这些神秘生物的脸上找到错愕惊讶的神情。没想到骑士海湾会有高环?那现在你们碰上了一个。

    ……

    返回王宫时,车队遭遇了暴乱。

    劳伦斯·诺曼为此耗费了不少时间,然而他没办法对王都治安官发怒。他们的大半人手都集中在白塔,在可怕的魔力浪潮中首当其冲。不过是受过些简单训练和祝福的护卫,要求他们向宫廷骑士一般骁勇善战那简直是开玩笑。更何况冲击王家车队的也不止是普通难民。他根本想不到高塔‘雄狮’的寻人方式如此粗暴,以至于整个东城区的冒险者都在激烈抗议。

    “这帮泥腿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某个骑手嚷嚷。“竟敢冒犯女王的旗帜。他们都忘记自己的荣誉了吗?”

    “冒险者有个鬼的荣誉。”有人说。

    之前的暴乱由几个难民挑起,随后愈演愈烈,汲取街道上游手好闲的青年人和不法分子成长。小贵族和商人抱怨封锁集市的时间太长,工人们则哭诉物价上涨。路过的冒险者闻声加入他们,希望被迫关门的酒吧和妓院重新营业。这一切统统都是“雄狮”罗奈德·扎克利要求城卫队协助搜索那个失踪学徒带来的后果。然而到现在为止,目标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诺曼正为此而来,试图说服白塔中的客人换种寻人方式。他不明白雄狮怎么非要盯着铁爪城不放,也不明白宣称能够“观测诺克斯”的苍穹之塔为什么连个走丢的学徒都找不着。对方无疑不在乎弗莱维娅女王连带整个王都治安局的感受,更不可能关心凡人平民的生计。但不管怎么说,继续封锁式排查是个蠢办法,女王召开了紧急会议。朝堂上的贵族们难得达成一致,认为绝不能放任高塔使者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

    只是做决定容易,践行起来难。诺曼刚打算通过委婉的劝言说明情况,回头暴乱的边界就几乎接近了白塔。看来民众们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同样不在意女王的态度。

    “我以为我们会死在白塔。”有人低声说,没料到诺曼爵士正聆听他们的对话。“你们没感受到吗?那种要命的威胁好像头皮上的剑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里。”

    “这不丢人。每个人都与你想的一样。空境。空境可以轻易踏平铁爪城,或者任何一座城市。我母亲原本是西境人,她曾亲眼目睹浩瀚的神秘之火从天而降,将堡垒焚烧成灰烬。”

    “你母亲看到的是谁啊?喷火的地狱恶魔,还是火神苏尔特?”

    “如果是他们,你现在就正跟鬼说话。”他的同伴恼火起来,“我母亲要我离胡说八道的人远点。而且她当时看见的是灰之使。”这话反而使发言者收获了更多讥笑。

    这个声音的主人诺曼很熟悉。瓦林子爵既是财政大臣奥利·弗里德乔夫的子侄,还是王长子伊斯特尔的儿时玩伴。诺曼本想将他当作王子的助手培养,但后来只好把他充作宫廷骑士。事实证明,有些人天生就没脑子。瓦林爵士早已成年,唯一的本事就是听母亲的话,好像他还在她胸脯上吃奶似的。随便哪个宫廷骑士都暗地里嘲笑过他。在诺曼看来,女人家的话还是少听为妙。

    “据我所知,灰之使死在圣者之战时期。那时候你母亲还没出生。”某个人指出瓦林子爵的错误。

    “她不会骗我。”瓦林·弗里德乔夫坚持。

    他再提到他母亲,我就让他滚回家去。诺曼心想。也许是口干舌燥,骑士们不再多嘴多舌,瓦林也没继续给他的家族丢脸。等回到了龙穴堡,诺曼将骑士们交由副官埃雷特带领,自己独自一人去见伊斯特尔王子。

    歌声轻柔,透过厚重的楠木门扉。除去卧室,城堡中诺曼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王子殿下的书房。他推开门,伊斯特尔·塔尔博特正端起酒杯欣赏歌手弹唱的乐曲,女侍给他送来甜点和香草茶。

    他倚靠一张棕红色面料的沙发,一手环抱胸前,英武的长披风挂在衣架上。在诺曼眼中,他此刻的姿态虽不能说严肃,却也不失王家风范。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他遗传先王陛下的相貌——诺曼记得沃森二世拥有一对威严的双眼和高耸的眉骨,使鼻梁线条看上去没那么突兀。伊斯特尔的威金斯血脉只对他的眉毛和嘴巴产生了影响,就连性格也与先王肖似,能让诺曼轻易从他身上看见那位已逝王者的影子。

    竖琴弦缓缓拨动,乐手唱起下一章节。舞女摇摆腰肢,纱裙缀满宝石。房间帘幕遮掩,烛火尚不及夜明珠一半明亮。

    “诺曼爵士。”王长子邀请他坐下享用下午茶,“你回来得有点晚了。”

    “路上碰到些小麻烦,我只好暂代巡逻骑士的工作。”诺曼回答,“人们喜欢追根究底、将问题归咎于某个原因,似乎这样就能简化处理过程。我的建议是在城墙上多挂两个冒险者的脑袋,而不是指望雄狮带走所有的麻烦。”

    伊斯特尔并不在意地微笑。“雄狮答应离开了吗?”

    “他答应了,只要我们帮忙找到那个该死的学徒。”诺曼将目光从舞女身上移开。他看得出那女孩还是处子。

    “城卫队一直在提供帮助。”

    “可我们的雄狮阁下只要结果。据说那名走失的学徒是他的亲族,一头落日草原来的狮人。天知道高塔还跟他们有联系。”

    “事实上,它们之间的渊源比我们想象得更深。”王子说。他的眼睛其实是威金斯家族的碧蓝,但里面的神情并没有母亲的软弱,似乎也比先王更富有智慧。“‘雄狮’罗奈德·扎克利曾是狮人的王族,在守誓者联盟拥有一席之地。但他是个好色之徒,脑子又不怎么好使,猎艳竟猎到西塔女王的头上去了。”

    诺曼不知他的故事从何而来,可伊斯特尔并未解释。王子继续说:“然后他离开联盟,独自加入克洛伊塔的命运集会。期间的种种也许比我们看到的更复杂,但我相信不论如何,雄狮阁下的风流习性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诺曼爵士,我们大可以猜猜他离开克洛伊的原因会是什么。”

    “我从不寻根究底。”诺曼说,“随便是什么原因,他愿意离开伊士曼就更好了。”

    “看来问题出在那个失踪学徒的身上。噢,爵士,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归拢责任啊?”

    诺曼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话。“那个学徒只是他的同族。”

    “不只是同族。”王子断定,“她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才会让苍穹之塔如此紧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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