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帕尔苏尔
“她同意见你了,尤利尔。”雷戈告诉他,“但不允许你带任何人。”
尤利尔有点吃惊,“她同意?”
“就是这样。”他稍微犹豫一下,“我可以守在祷告室外,不作旁听。请不用担心。”
“十分感谢,大人。”
“我会把圣女的行踪如实汇报给长官。”雷戈临走前提醒,“请注意不要超过晚餐时间。”
他的嘱咐相当周到,但问题不在于他的态度。尤利尔把头探出走廊,目光盯着最尽头的房门。她同意见我?可我压根没要求见她。这是伯纳尔德的暗中催促?还是雷戈传错了话?后者不大可能,他明确提到了教堂。学徒回到房间里,把门扣紧。
无论如何,尤利尔在傍晚前走进礼堂。苍之圣女果然等在里面。她没坐在椅子上,而是跪在地板上,背对神像。她的裙子被整齐地撕成两半,一边捆束一根荆棘。这多半是她自己干的。虽然形同流放,但队伍里没人会拿她当罪犯看待,有个当地人中找来的女仆试图偷走苍之圣女脖子上的一件配饰,被另一名女仆告发。于是乔伊命令士兵砍下了她的两根手指,然后把人赶出庄园。
无可否认,苍之圣女受到优待。但她仍是囚犯和人质,不是主人。女佣服侍她的起居,不包括满足她与人类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和迥异审美。
“我知道你很奇怪,人类修士。”苍之圣女开口。烛光下,她的面孔仍毫无血色,神情憔悴。“请原谅。”
“你想见我?”尤利尔明白了。
“我必须这么做,否则那该死的银歌骑士会起疑心。”提起乔伊,她依然忍不住皱眉。“他太警惕,也太死板。”
尤利尔下意识想为导师开脱:“他不是所有时候都这样。”这不是谎话。很难说乔伊是个死板的人,他既能骗过圣堂修士,也能冒用斯特林家族的纹章进入银歌骑士团。白之使就更别提了,尤利尔现在还保留着那本从教会偷来的圣诫术教典呢。
“那当然,我在冬青峡谷见过他添油加醋的时候,还不如现在。”苍之圣女说,“总之,他似乎对我大有意见。我并不乐意和你提起他,但总绕不过。这是我们如今必须面对的最大麻烦。”
“我们,女士?”
“我的名字。”她停顿片刻,“帕尔苏尔。这是通用语的发音。你不会想知道它本来该怎么说的,我也不喜欢人类的称呼。”
“帕尔苏尔。”尤利尔重复,“好吧,可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感到可笑。“乔伊?”
“正是他。或许不是我们? 你的过错实在微不足道,但也会受惩处。”苍之圣女的棕色虹膜很像她那头叫做露娜的鹿,她透过这双眼睛望着他,眼神平静而和缓。“你替一个自然精灵隐瞒身份? 让他加入仆人的行列。”
她发现了詹纳斯的身份。不,还不能确定。“可能我一时大意,错把混在当地人里的夜莺当成佣人了。”他防卫性地回答。
“他和你从你们的帝都来。”
她很清楚是詹纳斯。到底是不是这家伙蠢到向圣女寻求庇护呢?可他对我说他要留在人类帝国。
尤利尔想不到破绽? 只好猜测这位森林的圣女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办法,以感应自己的同族。“他是你的族人,不是我的。”
“没错。所以我得保护他? 而你乐见其成。”
“你不愿意这么做?”
“当然愿意。只要我随便提到他干活偷懒? 这倒霉的园丁就得被赶走。”
尤利尔皱起眉:“你可以装作不清楚他的存在。”把詹纳斯赶出去? 他恐怕很难找到新活计。莫尔图斯毕竟是人类的小城,而詹纳斯不能摘下头盔。
“这里很危险? 修士? 你们的把戏总有露馅的时候。你信得过我,能信得过真言魔药吗?你们的神发明出窥探他人**的邪恶魔药? 为了满足你们的疑心病。我失去了森林,也失去了抵抗它的力量。巫师对我脑海里的秘密很感兴趣? 所以最好不要把事情变成秘密。”
学徒妥协了。“那你赶走他吧。”
“这就是问题。”苍之圣女说? “如果由我开口? 乔伊会赶走詹纳斯? 也会派人监视他。每个与我接触的人都受此待遇。”
学徒不能确定:“你想让我来?”
“把事实摆在眼前,他会知道什么选择更好。我认为你办得到。”
“可你选择见我。”尤利尔提醒,“乔伊恐怕也会盯着我了。”虽然他似乎一直都这么干。
“你认得他。你不一样。况且,这件事看起来不是由我主动。”她一定计划了很久。“他来自玛朗代诺,还是个自然精灵。最近你们的国家不太平……你我都清楚,为什么你要让他藏头露尾地离开帝都。”
“好吧,我没理由拒绝你。但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吧。”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效力等同于真言魔药。
“你只是因为这件事来找我?詹纳斯可能是你的敌人。”
“他是我的同族,修士,我和你们不同。这些年轻人只不过没像我一样了解其中内幕,我们拥有共同目的,只是道路存在分歧。在我看来,没必要报复伤害你的刀刃,它身不由己。”
全是真话,尤利尔分辨出来。她并不憎恨那些让她落到如今地步的同族,那些她曾经的支持者。可能她不清楚盖亚的教义,然而她无意中遵循了大多数教士都无法做到的事。她有种奇特的宽容。
“更何况。”帕尔苏尔说,“对苍之森来说,你们才是最大的威胁。圣瓦罗兰内部的分歧不会破坏自然,可你们的刀剑和斧子会。你们瞧不起与你们同等的生命,对彼此毫无敬意;你们的神庙里有三个不同的神,但事实上你们只崇拜自己。暴力和征服被你们视作荣誉,却对流血和求救置若罔闻。你们不重视神秘的秩序,不相信任何人的劝言,你们彼此模仿,从不进步。”
我们立场不同,尤利尔心想。圣瓦罗兰于战争中落败,成为帝国的臣属,因此森林的圣女永远不会像詹纳斯一样爱上敌国的风景。“你有求于我,帕尔苏尔。”他转移话题,“这些冒犯奥雷尼亚的话只能起到反作用。”
“没关系。”她露出微笑,“我在与一位以诚信和美德为名的神的信徒说话,他不会出卖我。”
是吗?“我说过谎话,女士,而且不止一次、不止出于善意。”
“或许吧,可你很难藏起情绪。”她的言语令学徒不安。以往都是我对别人有信心,因为他们的一字一句都暴露在誓约之卷的力量下。“我看得出来,年轻人,你有慈悲的眼睛,不被仇恨和偏见蒙蔽。”
尤利尔无言以对。这位圣女大人似乎还保有天真,他实在无法评价。但就效果而言,看来她也不是不会恭维,甚至挺有手段。“我以为你会希望在庄园里看见同族。”
“自然精灵的归宿是森林。放他离开,他会立刻逃走。”
她误会我让詹纳斯留下来。“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战争夺走了许多森林种族的故土,陌生的森林和陌生的城市无异,都是流浪者的异乡。”尤利尔告诉她,“詹纳斯曾想过来找你,我们以为这支队伍会把你送回苍之森。很遗憾我们搞错了。”学徒停了停,“我会转告詹纳斯,让他远离这里。但他很可能选择留在莫尔图斯。”
“随他去。我并不需要他作为我的夜莺,也没什么留言。你不用这么警惕。”
尤利尔有点被看穿的难堪。“可能我只是想让你清楚,我也属于你口中不信任他人的行列。”
这时,雷戈敲了敲门,声音打断了交谈。到晚餐的时间了。他的提醒让尤利尔十分感激。“我必须告辞了,圣女大人。”
帕尔苏尔点点头。“我更想独自看看你们的神。毫无疑问,你们不会允许我在这里搭建希瑟的神像的。”
尤利尔穿过聆听布道的坐席时,织锦边的蜡烛熄灭了,礼堂笼罩在更昏暗的微光里。他关上门,心里对她的建议不抱希望。
庄园的餐厅是标准的奥雷尼亚先民风格,地板由不同色块拼接而成,房梁挂满丝绸装饰,缎面反射的明亮光线让学徒有点不适应。但这只是小问题,今晚他要适应的东西还多的是。负责照料苍之圣女的女仆急匆匆赶到餐厅,向导师汇报情况。尤利尔突然意识到,她说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是什么意思了。
学徒看见乔伊把叉子丢回盘子,仿佛食物不合口味,然后迅速走出门。几分钟后,雷戈来到餐厅。尤利尔正打算放下刀,忽然瞥见詹纳斯路过门外,他赶紧抓住他。
“我明白了,大人。”事情解释起来很容易,詹纳斯对不能留在庄园有点失望,但他当然更看重小命。“谢谢你,尤利尔。”
“我考虑不周,你该感谢你们的圣女大人。”
等他心事重重地走远,尤利尔转身爬上旋梯。他在礼堂外看到导师,才明白银歌骑士换了班。帕尔苏尔依然待在门后,如果她知道门外是乔伊,也许会没心情享受宁静了。
他从不是我的敌人,尤利尔边走过去边想,在对方疑惑得目光中,突然伸手拉起他的面甲。
锚点将学徒带回现实。
第五百八十二章 猫头鹰学徒
猫头鹰振动翅膀,把希塔里安惊醒。她差点滚下床。寒风吹进衣领,她赶紧重新钻回被子,在里面边套衣服边无声诅咒。等没那么冷了,希塔里安才试探着爬出被子,冲到鸟笼边关好窗户。
这还不够。她又冲回床边穿鞋袜,戴上围巾和厚手套。可这些皮毛都是冷的,没有半点温暖。希塔里安只好顶着寒风打开门,去柴房捡晾干的树枝。天还没亮,蜡烛在走廊里闪烁。她听见隔壁传来老巫师的鼾声,转角浴室里的水池滴答滴答,不停漏水。我还有时间来生火,她心想,在教堂钟声响起之前。
连丹劳都比这里强,起码夜晚不用担心悬崖的冷风。希塔里安哆嗦着想。在她头顶,猫头鹰在敞开的笼子里啄食一只老鼠。巫师之崖冷得像威尼华兹,她的居所更恶劣,谁让它位于石塔的顶端。老巫师贾纳科斯安排每个学徒在木桶里抽牌子,抽到的号码就是门牌,要是露丝能替我抽就好了。
同伴蕾格拉安慰她说,好歹她第二天早上不用爬到天台去喂猫头鹰。这些蠢鸟都愿意往顶层飞,哪怕它们记得住照顾自己的学徒的房间。可这里是猫头鹰的乐土,不是我的。做一只猫头鹰也许很不错,希塔里安做梦都想长出翅膀,飞回拜恩的小阁楼去。但如今她唯有忍受在夜里被寒风和鸟叫吵醒,费力的给壁炉生火的生活。
可照实说,她不应该抱怨。先前希塔里安在丹劳被治安局抓住,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鲁迪出卖了我。当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他们发现我是结社的夜莺,要把我绑起来烧死了。希塔里安尖叫着被拖到地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那艘能够载她离开丹劳的小船在港湾摇晃。北方人威特克没来救她,管家和其他人也没有,她诅咒船长和侍从,诅咒抓她的巡游骑士,诅咒结社的夜莺,诅咒黑骑士和他那把迷惑了她的骑士剑,甚至诅咒姐姐,因为露丝没来帮她。还好她哭得太厉害,这些诅咒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在肚子里打转。
希塔里安不记得地牢的模样,当时她泪眼朦胧,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发了高烧,听不见也看不见,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几乎无法意识自己身处何地,模糊中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像十字架,她听见自己向露西亚和盖亚祈祷,甚至还提到了希瑟、奥托? 以及许许多多她编造出来的神(比如黄油神和拖把神之类,你不可能想象真有这些玩意儿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她喊妈妈,但不记得有没有喊过莉亚娜女士? 反正她们都没回应。
多亏她没把结社说出口。希塔里安还没把求救和诅咒在肚子里说完,士兵就打开铁门。等到他们放她出去? 一位慈祥的修女让她坐在宽大的摇椅里,给她一杯热水。当时希塔里安还没从绝望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国还是什么地方。我总爱胡思乱想。
“你快脱水了,林戈特小姐。”修女提醒,她的嗓音又浊又低? 声音如在耳语。或许她该退休了? 但她说得没错? 从丹劳的码头后,希塔里安就哭个没完。她的喉咙肯定肿了。
“快喝。”对方催促。于是她听从了? 热水有点咸味。修女拿出一本盖亚福音,开始念诵经文,直到她感应到神秘的韵律? 魔力在周身流动。“他们把你吓坏了。太粗鲁,太野蛮,但黑巫师实在危险,他们同样害怕。你好些了没?”
希塔里安忘记自己怎么回答了,也许根没回答? 她全程都无法思考。修女告诉她这一天恐怖经历的原因? 她只记得几个词,后来还是老巫师贾纳科斯告诉她原委:她的主人被证实是黑巫师,拒捕时引发了拇指巷的火灾,于是夜莺暗中搜捕别墅的仆人,以防他们成为黑巫师的傀儡。希塔里安不是第一个糊里糊涂被丢进地牢的家伙,但她是最后一个被确定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会被释放,但露丝不在身边,希塔里安的运气便一落千丈。黑巫师没留下半点传承,他的学徒和大部分仆人都死在火焰中,少数几个幸运儿逃过一劫。治安局先是将他们一个不落地抓回来排除嫌疑,接着宣称他们从黑巫师手中救下了民众,最后,当记者和观众离开时,治安官把他们统统赶走。对希塔里安来说,她逃出火场是威特克的功劳,虚惊一场后剧本回归正规本该令人庆幸……问题在于,她并不是真正“无辜”。
是忏悔录的缘故,她断定。希塔里安不知道结社是否预料到了这一切,但教会凑巧查到了她和露丝在伊士曼的通缉,并立即通知了治安局。后者立刻意识到他们找到了重要人物——后来在石塔,希塔里安才明白与忏悔录有关——随后将她送到寂静学派。
没有考核验证,没有审查逼问,希塔里安转眼间混进了巫师的领地,成为一个每天负责给猫头鹰喂食的学徒。忽略期间的波折和恐慌,这似乎意味着她的任务进展顺利。石塔的生活当然不比拜恩,但相较在四叶城的处境实在好上太多。
石塔由老巫师贾纳科斯管理,他是个环阶的神秘生物,脾气暴躁,不过希塔里安的魔法可以轻易安抚他。但每次用魔法,希塔里安都提心吊胆,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火种的不同。好在北方人威特克给她的剧本里有应对。
“要是真有人询问。”戴面具的领路人说,“就告诉他们实话,你的职业和火种都是忏悔录带给你的。”她背了无数遍,简直快信以为真了。
但希塔里安不敢完全相信剧本。先前她逃出拇指巷,本该在码头坐船离开丹劳,却被船长揭发。没人告诉她事情会这么发展。她怀疑结社是故意的,好让她能以忏悔录持有者的身份进入学派。北方人威特克在拜恩就这么考虑过,却遭到了黑骑士的拒绝。难道领主大人改主意了?
无论如何,希塔里安留在了石塔,脚下就是巫师之崖。她每天的工作从照料郁金香变成了照料猫头鹰,这些鸟儿不怎么听话,但她也不用训练它们。有了与秃头相处的经验,希塔里安应付动物算是比较拿手。再不行,她还可以靠魔法让它们强行安静下来。
唯一让她害怕的是奥兹·克兰基,老巫师贾纳科斯称他为“怪诞专家”阁下。他每天都会来找希塔里安。奥兹像个旅者,总是随身携带一只巨大的手提箱,还在帽子上拴气球。希塔里安的新朋友蕾格拉很喜欢他,或者说,大多数学徒都喜欢奥兹。只不过因为石塔的学徒多半都是年纪在十一二岁的小孩,她心想,还是那种不用考虑晚餐吃什么的富裕家庭的小鬼。他们除了喂猫头鹰什么也干不了。
“怪诞专家”没对希塔里安做什么,甚至表现得相当友善。她很快了解到他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神秘物品。每次来石塔,他都会问希塔里安有关忏悔录的所有细节,目的昭然若揭。他干嘛以为我会告诉他?或许没人发现我是结社的夜莺。
况且,就算克兰基不介意结社和恶魔,希塔里安还指望通过那本福音书去找露丝,不可能实言相告。因此,希塔里安比蕾格拉多了一项工作,每天早上,她都得把背好的台本用不同方式叙述一遍。但愿他们永远不要拿真言魔药来验证,希塔里安默默祈祷。
她终于找到柴房,摸着黑拣柴。
石塔很高,但上下楼层间不止有台阶。希塔里安可以通过矩梯来往,这是前所未有得体验:穿越魔法阵只为了从塔顶来到底层。连拜恩都无法这么干。学派巫师对此毫无感触,希塔里安还能说服自己他们都是神秘生物,但蕾格拉和其他人也一样,仿佛对凡人来说,魔法和神秘也不过是平常事物,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经常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识的乡下村姑,但四叶城是大城市,拜恩更大也更美,希塔里安没法说出来,这让她很难受。
壁炉重新点燃后,猫头鹰不再乱折腾,它扭过头瞪着希塔里安,不时拿喙碰触笼子。她脱下手套,把双手插进它厚实的羽毛里。神秘悄然降临,鸟儿呆在笼子里,没有动弹。“乖乖。”希塔里安得意地说。说实话,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这里。“你真聪明。”
今天教堂的钟声在天亮前响起,石塔上能遥望到城市。希塔里安打开穿梭室的门闩,等待学徒们来天台寻找自己的猫头鹰。
“林戈特。”第一个来的却是贾纳科斯,他从她身后接近。钟声掩盖了老巫师的鼾声,希塔里安没听见它停了。
贾纳科斯模样瞧起来和所有老人一样,但同时兼有中年人的焦虑和刻薄。他脸色不佳,希塔里安不禁害怕起来,莫非他们发现了?老巫师站在门口嚷嚷:“阁下要见你。”
好吧,还能有什么事?她明知道不可能。我有牢记住台词。“这就来,大人。”希塔里安快跑过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窥视者
巫师佐曼放下那支单筒望远镜,舔舔嘴唇。“的确有人。”他不安地说,“我的巫术没反应。”
“你的巫术只在地底传播。”乔伊讥讽,“不能指望用它发现敌情。下次对付花园里的杂草,我会记得让你去找找根系。”他转过头对副官说话,“波加特,你的直觉没错。”斥候骑士点点头,他的面无表情让佐曼的脸色好了一些。乔伊谁的脸色也不在意:“去装个样子,别把他吓跑了。”
“有必要这样吗?”高塔信使杜伊琳有不同意见,“直接抓住就行。”
“这是你惹的麻烦,女士,他是个初源。”佐曼说。
“我不否认。所以我现在可以去逮这家伙了?”
“显然,我说了不算。你到底怎么得罪结社的?”
“我就是为了除掉这些垃圾才来!他们谋杀了当地领主。”
“抓住凶手是巡游骑士的活。”佐曼指出,“高塔信使开始为城市治安操心了?”
“圣堂巫师不也开始为别人的职责操心了?我没必要回答你。”
佐曼恼火地想回击,但乔伊阻止了他。“都闭嘴。”哪怕有面甲阻碍,他声音里的寒霜也足以慑人。“东面的情况如何,奥库斯?”
“有两个盯梢的。”
“让这两个白痴过去吵,或许能抓住他们的注意力。”
“你认真的,长官?”
这很难分辨,尤利尔心想。他站在走廊的背阴处,看不清导师的眼神。每次回到梦境,他都会出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乔伊没回答。“那女人还在礼堂?”
“谁?”奥库斯没反应过来。杜伊琳也一样。她皱起眉,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我是想问雷戈。他一直看守苍之圣女。”导师的解释实在多此一举,看来他对描述事物的不擅长早在一千年前就有体现了。“他们在哪儿?”
“似乎在地下室。”
乔伊转身就走,尤利尔立刻藏进房间,在他经过走廊后跟上去,几个神秘生物在阳台柱子底下面面相觑。信使杜伊琳追问:“干嘛留着他们?”显然她知道打草惊蛇的后果,但不知道银歌骑士为什么这么谨慎。不论结社有多少人,她的举动会惊动哪些敌人,在他们面前都一样。“多余的戒备浪费时间。”
“那你干嘛急着动手?”巫师佐曼反问。“原因是明摆着的,他不是在戒备那些人。”信使小姐露出恍悟的神色,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尤利尔没听见她最后一句嘀咕。
地下室竟然能看见阳光,无疑是神秘的效果。只要尤利尔没在乔伊面前出现,整个世界就发现不了他。学徒摸了摸透过光线的窗户,在玻璃上发现了一个巫术。
未来的“第二真理”正与苍之圣女帕尔苏尔交谈,后者很少回话,八成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乔伊越过雷戈,伸手去拧把手,结果在半途改变主意,拿关节敲敲门。太意外了,尤利尔眼睛也不眨,在军团长和长公主的婚礼上他都没这么有礼貌。
“有客人。”导师说,接着推开门。
“还用说?”帕尔苏尔站起来,“门不会敲自己。”她冷漠地扫了一眼客人,自顾自走到一旁。
地下室成了实验室,到处都摆放着怪异的器皿。一张色彩鲜艳的沙图位于桌面正中? 分散的光点在褶皱里闪动,像火星般燃烧。尤利尔的目光一下子被它吸引住。我见过这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却不记得了。
“有发现了?”伯纳尔德似乎清楚乔伊的来意。
“三个人。”
“算上这些。”他指指沙盘? “一共二十一人。你少说了六倍。”
“就最近,三个人。”
“我真希望你能抛弃掉那些自创语法,乔伊。好吧? 我懂你的意思。这三个人就在门外……是哪三个?这?”巫师移动指头? 碰触了三个光点? 它们笔直地漂浮起来,仿佛蜡烛的焰苗。
尤利尔一下子想起这东西的名字了。这是侦测之眼,一个需要借助仪器施展的高环魔法,能够记录火种的表层波动。很多侦测站把它作为全天开启的常规魔法,但局限于仪器配置? 许多神秘生物都有办法避开。到了现在? 只有凡人王国还在用它搜寻城市里的神秘者了。
不过在先民时期? 这东西似乎还未普及? 以至于大多数人没有防范。三朵烛焰无声摆动,光线随之散射。这代表三个神秘生物。就像斥候侦查到的情况那样? 正门不远有一个人,东面的侧门则有两人? 他们躲在建筑内部? 几乎不露面,一动不动地监视着庄园。
“那东西派上用场了,但视野范围还不够。”伯纳尔德说,“我需要更多样本,那就从他们开始……你干嘛还在这儿看着?”
“这取决于你。”乔伊回答,“他们是结社的‘初源’,倘若你想抓活的,就去自己动手。我们只能带回来尸体。”
“他们身上有诅咒吗?”
“不,你的命令才有。”
伯纳尔德很不满。“银歌骑士对付不了几个刺客?哪怕不明显,初源依然还受神秘度的影响。”
“我很清楚你所谓的影响指什么,他们的优势在于非职业魔法。”
“这是他们的价值所在。”
“这女人没价值?”帕尔苏尔皱眉瞪他,乔伊当做看不见。
“她的确了解很多东西,但这些知识需要检验。而你……”他忽然停住,“算了,和你浪费时间没用。那女人呢?”
“谁?”
“那该死的高塔信使。”尤利尔听着伯纳尔德的刺耳形容,实在无法假装自己不在意。“不是我们的圣女大人。我真是后悔帮你在圣堂的测试中作弊了,也许多等几年,总主教大人让能你学会待人礼貌。乔伊,快把她找来。”
导师和他僵持了几秒钟,“很好,我去宰了那三个白痴。”他再次转身就走,砰一声带上门。
学徒没来得及跟上。“尤利尔?”巫师开口。他停下来,钻出影子。
“抱歉,大人。”他怎么发现我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谁让他来找我?但说实话,你除了当个跟踪狂,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伯纳尔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是你的魔法?”
话题变化太快,不过尤利尔很高兴他不追究。“是的,大人。但我不是暗元素使。”他又担心对方让他协助抓捕庄园外的夜莺。“只能做到这样。”
巫师似乎失去了兴趣,“很不错。你带我们的圣女大人去礼堂吧,让她多了解三神,这对你们都有好处。”
学徒只好答应。
“你真是个跟踪狂?”帕尔苏尔问。离开地下实验室,她连语气都轻快了。
“……完全不。我跟从信仰的指引。”
“那你不该跟着我。”
“三神指引我到迷途者身边,女士,你很符合祂们的标准。”
“是吗?真荣幸,我本以为我在祂们眼里和恶魔没区别呢。可能是因为希瑟没有传教士的缘故罢,我的神对你们没威胁。”
“也许是这样。没准在一千年后,人类也会信仰希瑟。毕竟我们已经有三个神了。”
苍之圣女忽然停下脚步。“你和你的同行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尤利尔心里还想着庄园外的夜莺。为什么高塔信使要来莫尔图斯杀死结社成员?根据维隆卡和其他人的言行,他看得出在龙祸之前,无名者并没有像后世一样被污蔑为恶魔,仅仅在阿兰沃和圣瓦罗兰声名狼藉。果然还是站错队的缘故。有趣的是,他的导师目前还没发现自己是无名者,却已经开始履行恶魔猎手的职责了。“恕我直言,女士,你压根不了解三神和修士。”
“我是帕尔苏尔,不是女士。”她依然固执地认为它们指两种人。“昨天有个神父慕名而来,可惜你不在。或许是他与众不同罢。”
“慕名而来?”
“据说你们的占星师对莫尔图斯的治安造成了很大困扰。她算是三神信徒,对吧?”
“杜伊琳女士不是占星师,她是占星师的信使。”要是她也算信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学徒也没撒谎。尤利尔稍微有了点兴趣:“我猜不是单纯的拜访?”
“他来请教。一个男孩被送进教堂驱邪,因为他在玩耍时杀了邻居的狗,还拒不认错。”尤利尔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按照我们的法律,这种邪恶的小鬼会被关起来。”
“我们的法律不这样,但也不是没有。到底有什么值得请教的?”
“神父说男孩有一套歪理邪说,他居然争不过对方,只好来搬救兵。”砰的一声,似乎窗外发生了爆炸,动静比关门大多了。“他狡辩是石头杀了狗,不是他干的,神父只好请占星师……的信使求证。我猜他也分不清。她没时间处理,于是推脱给佐曼。但你才应该是最佳人选。”
尤利尔感应到魔力膨胀、爆发,引动神秘。“求证?石头需要找律师给自己辩护吗?”
“那条狗没死在院子里,男孩坚称那不是邻居的狗。于是你得同行又要邻居证明尸体属于他,但不幸的是,他们都没证据。在我看来,罪犯必须得给那条狗道歉才行。神父说对方拒绝这么干,而他毫无办法……”礼堂近在眼前时,走廊的玻璃突然碎了。一个无名者的火种在感应中熄灭,乔伊杀了他?尤利尔爬上窗台,看见后院的草坪。
“……你怎么解决问题,尤利尔?你的神要你们怎么指引这种人?”
“揍他一顿。”学徒建议,随后跳下窗台。
第五百八十四章 矛盾
他来得太晚,只看见乔伊将敌人撞倒在信箱上。那倒霉的家伙还没爬起来,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沉重的盾击,包裹皮革的橡木比头骨更硬,他一头栽倒在草地里,膝盖磕上木杆。导师丢下长矛,熟练地一脚踢在下巴上,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随后拖着他越过栅栏。茂盛的山毛榉左右摇动,尤利尔看见了另外两只夜莺。
“你杀了他?”学徒问。一定是他的话音太突兀,乔伊迅速转身,钢剑出鞘的声音平滑悦耳,剑刃已瞄准尤利尔的咽喉。他没想到导师反应这么大。“是我。”他赶紧后退。
“是你。”乔伊也看清了。但令他紧张的是,导师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向前送剑。我真让他这么厌烦?尤利尔不禁反思。“这儿可没有审判机关。”
意思是人还活着。尤利尔低下头,退出骑士剑的攻击范围。三个窥视庄园的“初源”,最后一个受伤最轻,目前仍不省人事。另两个同样凄惨,他们后脑勺上各有一块肿包,其中之一还满嘴是血,想必是在反抗中挨了一拳。但他们的胸口还在起伏。
“他们可没什么值得申冤的。”尤利尔解释。这些人在庄园外盯梢,恐怕不是抱着善意,更不可能是误会。就算看见的是三个死人,我也完全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确认情况。”
“不,你另有工作。”导师指了指两个昏迷不醒的家伙,“你该庆幸不用搬尸体。”
“为什么每次碰面,你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打人?”
乔伊瞪着他。“除了第一次?”
“不是我先提这个的。”
“你最好什么也别提。”导师头盔下的面孔一定覆满怒气。他不高兴,尤利尔意识到,而且不止是因为不愉快的话题。他们还在玛朗代诺的街头时,尤利尔曾为一个小偷和乔伊争吵,他知道自己阻碍了执法——先民的法律与他所知的不同。可尽管如此,乔伊也没坚持处死那孩子。是这趟旅程的缘故,导师不愿意回来莫尔图斯,尤其是作为一个圣堂巫师和苍之圣女的护卫。
考虑再三,尤利尔还是开了口。“他们是杜伊琳女士的敌人,为什么不交给她应付?”
“交给她,你就得搬尸体。”
“所以你为了拯救他们的性命?”
“如果我说是,你会闭嘴吗?”
“那是谎言。都是。”尤利尔不假思索地说。誓约之卷能够证明,乔伊不在乎这些人是死是活。这很容易。可惜让导师说话不容易。
“杜伊琳会解决他们,但那只是开始。我知道你去了地下室。”果然他在地下室就发现了,伯纳尔德才能紧跟着注意到学徒。“你也该知道这鬼地方不止有三个白痴。十几个同伙,他们唯一能找到敌人的地方就是这里,而这该死的地方由我负责。”
尤利尔消化了一下这段话。“你和波加特先生他们负责守卫庄园,一旦初源主动进攻,你们将不得不出手阻拦,甚至还得听伯纳尔德的命令,是这个道理吗?”到时候,需要活捉的可不止这三个人,银歌骑士也得冒更大的风险。
乔伊没回答。“那巫师可不是你的同行。”
“我听说我的同行都在干什么了? 为一条狗纠结?”尤利尔无法理解。“而且伯纳尔德本来就不是修士。”
“他信仰神秘。”
原本你不也一样?“按照圣堂的说法? 神秘也是神迹。”
“你有不同说法?”
“的确有一些。”
“很好,把它们告诉那森林婊子去吧,她更不爱听。”
“看得出来。斯特林大人的传教方式有待提高,我想他不会和你说过类似的东西,比如为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罪过忏悔这种?”
他的目光更阴沉了。未来的“第二真理”解释过他们的交集,但导师并不将其视作友好的开端。学徒好奇他们为什么互相看不顺眼? 决心一探究竟。
“我的意思是? 可能我们不是一路人。”尤利尔承认。“但也不至于互相仇恨。他得罪过你? 乔伊?”当然? 更可能是导师先得罪了对方。只要一张嘴? 你就会领教到乔伊身上比神秘学更卓越的天赋。
“问题不出在我身上。”他本人居然还没察觉。“正常人都会和斯特林保持距离? 他们一家都疯疯癫癫。”
路过塔楼底部时,一扇窗户猛然打开? 带着泥土和根系的脏水哗一声浇下来。乔伊及时朝前跳? 躲过了水花? 但手里拖着的夜莺被淋个正着。尤利尔震惊地抬起头。
阳台上,苍之圣女放下花瓶。“我没注意到下面有人。”她坦然承受着两人的注视,“献给你们的三神的花也该换水了。”她将空空的器皿在石台边倒了倒,才把银百合插回去。“别客气,这是举手之劳。”窗户又猛然关闭。
水渍在乔伊脚边结冰。尤利尔无言地目睹白霜爬上石墙,最后冻结玻璃。先不提伯纳尔德,他们之间结下的梁子估计没法解决了。
……
相比在伊士曼的时候,莫尼安托罗斯的进展显得尤为缓慢。西塔和佣兵碰杯,随后转回同伴的餐桌。“完全找不到。”约克说,“我敢说他一定是藏起来了。”
“特多纳拉杜是只老夜莺。”多尔顿也同意,“他不会以卵击石,只会去总部搬救兵回来。到时候四处躲藏的可能是我们。我听说恶魔猎手在蜂蜜领端掉了一个小型结社,没准就是他们来。”
尤利尔不知是否该为那些无名者祈祷。或许该为我自己,恶魔猎手不可能对付安利尼,但多半能给我们造成很大麻烦。特多纳拉杜在奥尔松庄园逃走,同时带走了尤利尔和约克的情报。他要是还有一点聪明才智,就不会再依靠才转职的夜莺,而是换成高环的修士。
戴比特主教告诉他,盖亚教会唯有总主教的神术是高环水准,他们权高位重,不会受特多纳拉杜调遣。但尤利尔没有就此放心。“恶魔猎手不归特多纳拉杜管。”他说,“更可能是苦修士。”
“苦修士是巫师派。”约克提醒,“你还打算与他们合作呢。”
“那是一切结束后的事。就目前来看,巫师不是我们的盟友。他们不关心盖亚教会的情况,只把它当成敛财招人的下属机构,就像高塔的事务司。将女神圣所交给他们,巫师会继续那条罪恶的产业链,只要有利可图。”
“戴比特主教不会喜欢这话。”多尔顿评论。
“这是事实。你见过林德·普纳巴格这个人,他作为巫师的代表,莫非给你留下了好印象?”
暗夜精灵晃了晃杯子。“没有。他的斤斤计较让每个人都不舒服。我敢说,要是我的价码更高,德威特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了。可惜当时我手上没有他们的圣典。”
这么说,如果他借来导师的忏悔录,没准可以让巫师直接调头对付教会夜莺……尤利尔发散思维。乔伊可能答应我,但交易过后,他大概率会再去将福音书抢回来。不。白之使又不是自由人先民,他比一千年前变化太大了。
“我们也没有。”约克愉快地说。
“所以只好从其他方面下手。”
“还在教会里找,能有几个人愿意跟你合作?倒不如选冒险者。”
“我还是去打听圣典罢。”多尔顿放下酒杯。
橙脸人恼火地敲桌沿,“你自己不也是冒险者?”
“你得承认,约克,冒险者里愿意合作的人比教会更少。神职人员还有信仰要求,佣兵可没标准。”
“正是对信仰的忠诚让你们弄到现在这个地步。”约克说,“只要付钱,佣兵不在乎谁对谁错。我们当然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总比巫师强。”
多尔顿扭过头,与尤利尔对视。学徒看见他的犹豫。约克的话很有道理,我本来就不指望能找到像他们一样的冒险者,也不对教会抱希望。遇见一个艾科尼足够了。老主教每天提心吊胆,好像被拖上了魔鬼的战车,尤利尔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没说清楚。“佣兵。”他不禁重复,“我想我们认得一支佣兵团。”
“比约克更专业。”多尔顿说。
“这可说不准!”
“奥尔丁先生是罗玛导师得朋友,与教会作对,他们会面临危险。”尤利尔提出。
“真是你会有的想法。”橙脸人嘀咕。
多尔顿没像他一样压低声音。“再没有比战争佣兵更危险的行当了,尤利尔。我猜他们肯定能照顾好自己……当然,沙特除外。”
“而且照实说,你并没要求他们做什么,这只是个提议。把事情说清楚,让他们自己决定。一次交易而已。坐在谈判桌的两端,我们就必须忽略他人的处境。你顶多争取一下优惠。”
“讨价还价?我可能会擅长。”尤利尔回答。回形针佣兵团是战争佣兵,他们以炮火和刀剑为生,确实不需担心。作为帮手,佣兵们起到的作用也绝对比修士强。戴比特主教代表教士,十字骑士受他们洗礼,如今这两类人帮不了他什么。“好吧,我会尝试联系——”
说到这个索伦也跳出来,你们有钱吗
第五百八十五章 盘子里的
寻求冒险者的帮助是个简单的办法,它另辟蹊径,但足够实用。在威尼华兹时,考尔德·雷勒团长就帮了他们大忙。尤利尔永远记得冒险者们冲进街道阻挡圣骑士团的时刻,佣兵高喊着冒险家和约克的名字,为他们的朋友与另一个神秘支点的精锐骑士作战。驱使诺克斯佣兵团的不是财富和纪律,而是纯粹的友谊和勇气。在当时的学徒眼里,冒险者们简直有种英雄气概。
但眼下情况不同,尤利尔心想。莫尼安托罗斯是陌生的土地,盖亚的信仰在这里播种,他们是最不受欢迎的外地人。唯一庆幸的是,尤利尔还能找到愿意帮助他们的人,而不幸的是对方尚未亲密到等同诺克斯佣兵团的地步。回形针佣兵团虽然素有侠名,却也不可能给人打白工。说到底,他们没理由为他而战,他也无法承诺什么。做生意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于是问题回到了原点。我们都不可能付得起雇佣金,战争佣兵服务于王国和领主,是贵族间的消耗品。在布鲁姆诺特,学徒几乎没为生活费用操过心,现在他必须考虑每一笔账单。回形针佣兵团在冒险者间声名卓著,而他们连最便宜的佣兵都无力负担。
“莫尼安托罗斯没有吸血鬼,我可帮不上忙。”多尔顿表示,“你有办法就直说,约克。”
“我的确在考虑办法。”橙脸人嘀咕,“和冒险者无关的办法。上哪儿去能得到特多纳拉杜的消息呢?”这家伙干脆放弃了。
你考虑得怎么样指环的符文组成一个坏笑的表情。毫无疑问,它正享受着咄咄逼人的快感。
“需要时间。”
尤利尔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再打索伦的主意,它恐怕会把我的手指冻在一起。然而指环的态度着实恼人,简直和梦中的乔伊如出一辙,区别仅是后者的讥笑没那么露骨。我不是在欺软怕硬,只是帮约克摆脱困境。他决心拿灵视作弊。
万幸真的有办法。“我想我们有办法付账。”尤利尔意识到同伴们迅速将目光转过来。“用冒险者的办法。”
“你指赖账?”
多尔顿不禁瞄了一眼约克:“真是了不得的技巧。我开始对伊士曼南方的冒险者改观了。”
“当然不是。”虽说冒险者本来没多少好名声,但诺克斯佣兵团作为特别的例子,其形象不该为约克的某桩蠢事毁掉。尤利尔不怀疑西塔赖过账或偷过东西,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得声明,约克,我不会对考尔德团长隐瞒带你来莫尼安托罗斯的任何事。你最好没这么干过。”
“咳,放心吧,不是最近的事。到底什么办法?”
“找到特多纳拉杜。”
“你和我们睿智的格森先生真是一脉相承。”约克朝前探身,“几秒前,我还真以为你支持我的,尤利尔。”
索伦毛病八成习自乔伊,和我可没关系。“我不是在开玩笑,约克。你该清楚他很值钱。”
“只要我们能找到他。”暗夜精灵指出,“可惜这也是特多纳拉杜高居悬赏榜单多年的原因,这只夜莺比我们都更老练,比兔子跑得更快。”他似乎将三人放在与兔子相同的水准。
西塔眨眨眼睛。“你同时支持我的两个办法,尤利尔,真是难以置信。”
要找特多纳拉杜? 可以回到布鲁姆诺特求助占星师索伦建议? 我迫不及待看见你们这么做了
毋庸置疑? 这是个能够找到特多纳拉杜的办法? 但与尤利尔的最终目的南辕北辙。他刚想反驳? 多尔顿先他一步开口:“尤利尔? 你又要动用你那百试百灵的占星术了?”
准确的形容? 或许我真得试上一百次。“不? 我们根本没线索。”除了奥尔松庄园。“也许可以找人帮忙,咨询冒险者夜莺的费用我们还付得起。”
但同伴们表示怀疑。“说老实话? 他们多半给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索伦更直接:烈性苹果酒喝多了? 尤利尔?我还以为这点酒精对你来说和白水没差
千万别和它搭话,学徒试着让自己心平气和。“拜托你们试一试。现在就来。”尤利尔站起身? “我去东边。不过人们在酒桌上透露的消息的确比想象中更多? 别放过这点。噢,约克?我觉得索伦能帮到你。要不要戴着?它……”学徒稍微停顿,“代表我真的支持你。”
“你的信任打动了我,尤利尔。”约克激动且愉快地高声说? “等着瞧吧,很快特多纳拉杜和他的全部信息就会像盘切好的火腿肠一样摆在我们面前。你可以去找沙特了。”
卓尔翻了个白眼。
……
他仔细观察过影子? 甚至用灵视窥视未来,最终欣慰地察觉周围没人。这时候有陌生人出现,实在是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但最糟糕的是碰巧遇见他的两个同伴,约克或多尔顿,更可能是后者。尤利尔知道怀疑意味着信任危机,但他的秘密……诸神在上,我宁愿碰上陌生人。
指环索伦不在场。有先前的冷嘲热讽铺垫,他摆脱它的方式或许没那么刻意,这算是最轻松的环节,假如你了解某人,欺骗对方就会很容易。掌握誓约之卷除外。尤利尔不知道有没有无名者的魔法能窥视人心而不被察觉,反正他是没见过。
光线变得奇怪起来。“许久不见那,尤利尔。我还以为不可能在莫尼安托罗斯和你碰面了。”
寻求冒险者的帮助不可靠,尤利尔心想,那寻求无名者结社的帮助又意味着什么呢?“还能在哪儿,布鲁姆诺特?”
“也许不死者领主会乐意亲自来,毕竟他是个死人。而我嘛,请原谅无论如何我得拒绝你的邀请。”安利尼说。他稍微抬了抬帽子。“那里的教会轮不到我们拯救,是不?”
我宁愿去找威特克·夏佐。“正是教会的事,阁下。”尤利尔低声说。
“特多纳拉杜。你在找他。”
“听起来,你们在当地的情报网能给人信心。”
“多亏了你和你的同伴,薄荷地的恶魔猎手都忙着重建各处教堂。”
这不是尤利尔意料中的结果,但总有些事无可避免。但愿巫师能意识到自己的领地正在被悄悄渗透。“如果事情顺利,阁下,他们接下来会更忙。”
“不一定。你们的计划尚止步于薄荷地及周边的小村庄,而特多纳拉杜的地盘在丹劳。”恶魔领主微笑着吐露情报,态度和蔼得令人吃惊。
尤利尔不敢看他的眼睛。要是黑骑士知道我一直偷偷进入忏悔录的梦境,估计微光领主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不过,他最近确实没见过林戈特姐妹,导师的梦对尤利尔来说更具吸引力。
“丹劳?”他重复,“夜莺似乎没有自己的特定领地。”
“就是这样,夜莺不像我们。”
“感谢帮助,阁下。我要按市价支付报酬吗?”
“我说过,我们也不像夜莺。这个消息和今天的天气状况一样没价值,起码对我是这样。”
“我坚持付账,阁下。”尤利尔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再与秘密结社有任何瓜葛,但悲哀的是,他像个被恶魔引诱的凡人一样无可自拔地堕落。算了,反正在诸神和神秘领域眼中,我压根就是恶魔本身,还有什么好怕的?“在太阳底下,交易还是公平些好。”
“这世界上不存在公平。”恶魔领主轻声回答,“诸神创造了秩序生命和我们,出于某种绝对不友善的目的。差别就意味着高下。公平是扭曲的观念,尤利尔,世界上可没有两种价值完全相同的事物。追求交易的公平实在可笑。”
“我赞同你的看法,阁下。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观念完全相同,所以我必须付账。”如果真能拿钱解决,这反而是小事了。“结社可以带走丹劳的无名者,他们大概期盼已久了。”
安利尼凝视着他。“我想我无法拒绝这次公平的交易了。加上蜂蜜领的无名者怎样?如果动作够快,回形针佣兵团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摆在盘子里的火腿有点多了。尤利尔皱起眉:“你知道我们的计划?”
“沙特·艾珀曾是你的同伴,尤利尔,他是个吟游诗人,并非神秘生物。我听见你的另一个同伴宣布你们马上就要找他,恐怕不是去听歌的。”
见鬼。尤利尔一拍脑门。我当时怎么没用魔法预见?在餐桌边,约克已经一不小心将他们的行程公之于众了。恶魔结社得夜莺仿佛无处不在。
“成交,阁下。”
恶魔领主消失在原地,尤利尔能感受到光线的变化。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沿着街道继续向东。虽然结社夜莺的效率远超冒险者,但他不能就这么回去。必须作出打听的样子,好歹瞒过别人的眼睛。我真是谎言大师,尤利尔苦中作乐地想。
第五百八十六章 第二职业
习惯石塔的生活不算困难,早上虽然很冷,但在这里她有只猫头鹰。比起秃头和剪刀,这种长相似猫、体型巨大的毛茸茸的猛禽更得她的心意。她给它起名为露丝。生活的光明与否似乎只在一念之间。要问现在希塔里安最希望什么,那多半是一切一如往常。
“阁下。”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畏缩,但浑身上下还是渗出本能的恐惧。此时此刻,奥兹·克兰基显得那么和蔼可亲,连黑骑士和他的盔甲都顺眼起来,而眼前的人就算打扮成最仁慈的神父,他的危险也能泄露出眼神。“我是希塔里安·林戈特。”
“受神眷顾的女孩。”对方的声音柔和中带着奇特的沙哑,几乎就是尚未成长到足够聆听布道的孩子们幻想出来的悲悯的声音,是诸神传递幸福和恩赐的工具。他头戴冠冕,身着滚金边的红丝绒斗篷,手执水晶权杖,指节上有一只镶嵌祖母绿宝石的白金戒指。他威严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希塔里安,仿佛在注视宫殿中央失而复得的摆件。“我是你的引路人,亲爱的,我是你的教皇。你该叫我什么?”
你不是。“冕下。”她颤抖着说,为他的神圣光辉慑服,“我必须向您请求宽恕。”
“说吧,孩子。”
“我……我本来信仰露西亚,冕下,我母亲是太阳信徒。”
吉祖克露出微笑:“但你如今发现了内心的声音,林戈特。盖亚才是你的归宿。”他忽然弯下腰,“说实话,盖亚和露西亚都没差。谁在乎呢?”
希塔里安迷惑不解。
“纹身”直起身。“那你的母亲对此有何看法,林戈特?她有强迫你更改信仰吗?”
她还以为盖亚教会知道自己全部的事情,现在看来有点夸张了。然而这种细节没必要撒谎,北方人威特克给过她全套身份信息,其中改动的部分不多。某些语焉不详的地方看起来很可疑,但他向她保证,寂静学派会找到他们需要的、似是而非的答案。“不,冕下,她很久之前就死了。”希塔里安说。她也学着对方探向前,耳语道:“不过要是她还活着,我猜她肯定会的。”
“你妹妹也这么想?”
“露丝?不,她不会。她没法想任何事了。”而且她是我姐姐。希塔里安警惕起来,这位冕下并不像他最初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她们一无所知。他只是不在乎。
他接受了暗示。“她正和诺恩在一起,在盖亚的膝盖前。可怜的小东西,你再也不用担心她了。到我这儿来,希塔里安,我们到火炉边去,这里实在太冷了。”
“遵命,冕下。”他看得见我在打寒颤,希塔里安心想,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自己却很清楚。
“纹身”吉祖克是她唯一认识的学派巫师,曾多次出现在北方人威特克交给她的的剧本上。领路人告诉她,整个寂静学派再没有比他更危险的人,连“第二真理”也远远不如。“事实上,你也许可以骗过学派的圣者,但你不能在吉祖克面前撒谎,你骗不过他。”教导她的夜莺告诫? “欺骗不止需要谎言,神术甚至可以不通过真言魔药检验你的每句话。”他没说错,尤利尔就能办到。“希塔里安,你太年轻,又缺乏经验,而连真正老练的夜莺也很可能被揭穿。听我的话? 绝不能在‘纹身’眼前冒险。”
“可要是他问我夜莺的事……”
“倘若操作得当? 他不会那么问你。巫师们渴望得到忏悔录不假,但其实他们也不清楚那东西的用处。你是圣典的持有者,它给了你一个神秘职业? 就为这些价值? 巫师会询问你更有意义的问题。”
“万一他们问我它在哪儿怎么办?不撒谎的话,我没办法不提你们!”
“噢,你认为它在哪儿?”
希塔里安感到不可思议:“在领主大人手上? 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那本书的。我烧了它。”她忽然意识到了答案。
“正是如此? 而且在去盖亚教堂求助前你就这么办了。至于圣典的下落? 巫师绝不会继续追问。他们自以为比你更清楚。所以——”威特克拖长音,“如实回答。希塔里安。如实回答? 无论他问你什么。记得我的话。”
在温暖炉火边的话题果然如结社夜莺预料的那样? 吉祖克开始就魔法和职业展开询问。“你能感应到火种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阁下。”交谈不过几句,吉祖克便让希塔里安改口叫他阁下了。她当然不会在称呼上提出异议,反正又不是叫我。
“得到职业呢?”
“是在同时,阁下。”
“你了解神秘学吗,希塔里安?你清楚火种和仪式吗?”
“我只知道一点儿。”希塔里安将在黑巫师的别墅里背过的东西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他要我记住这些。”
“真够低档的。”吉祖克评论,“忘了它们吧,你的魔法远胜过黑巫术。这是一种给人安慰的力量,针对心灵与精神的神秘,直至本质……火种。我想,恐怕克兰基已经问过你类似的问题了。”
“是的,阁下。”
“他怎么认为?告诉我。”
“‘你的火种和职业来自于它,毫无疑问’。”希塔里安一板一眼地背,“‘成为神秘生物需要复杂的点燃仪式,只有无名者才例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在提起这个词时露出异样。“‘根据你的说法,你并没绕过这个环节。圣典的力量在梦中连接了你的灵魂,因此,当你燃烧它的时候,就等同于给你自己进行一场火种点燃仪式’。”她小心翼翼地停顿:“还要继续吗,阁下?”
“继续。”
“‘大多数学徒会在点燃仪式上遭遇失败,而你通过圣典取了巧。看来忏悔录的神秘效果就是保护火种。你的确受诸神眷顾,林戈特’。”
“但愿盖亚继续眷顾你,林戈特。就这些?还有吗?”
“还有一句,阁下。可是……”
“可是?”
“‘把这些东西告诉他,林戈特,我知道他肯定会问你。代我向吉祖克和他的马戏班问好’。”希塔里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了,阁下。”
“这才像他的语气。”吉祖克说,“很遗憾让你见到学派内部的分歧。为这些事情生气没意义,就像你喂鸟时用不着听懂它在叫什么。很好。”他忽然站起身,权杖在空中急速划过。希塔里安不知道他的动作有何意义,却能感受到未知的神经质带来的恐惧。他又坐下去,脚趾几乎伸进火炉。“说说你的魔法,希塔里安,你喜欢它么?”
“我很喜欢,阁下。它叫……”
“让我瞧瞧你的魔法。”他命令。
“是,阁下。”当然不是对吉祖克。神秘度的差距太大,魔法不可能起作用。希塔里安把目标换成猫头鹰露丝,朝鸟儿伸出手。可怜的动物还浑然不知地梳理着羽毛。“现在它很听话。”希塔里安抚摸鸟儿的肚皮,“不会啄人。”
“这能证明什么?得给它点刺激。为女神教导我们的仁慈,希塔里安,把它的一条腿给我就行。”
“一条腿?”她不禁尖声重复。
“是的,必须带爪子。就在你食指边上,锋利、坚硬、成对的那玩意。你办得到,对吗?它不会抓伤你。”
等到自称盖亚教皇的法则巫师“纹身”阁下离开,希塔里安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他不喜欢我的猫头鹰,我可以把它放走啊!它会乖乖飞下石塔。在四叶城最难熬的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杀死过动物,甚至将尸体开膛破肚,烤熟后用以果腹,但那些和今天对猫头鹰露丝的折磨是两回事。
露丝独腿站在笼子里,仍在啄弄被血黏连的羽毛。它没抓伤希塔里安,魔法的确有效。她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其实大有进步。可以此体现,她根本高兴不起来。“纹身”吉祖克是个疯子,他的同事都无法与他正常相处。
止血时,希塔里安不忍心再对它用魔法。“不。”她拨开鸟喙,“别碰伤口,你不疼么?”结果猫头鹰不听。不用魔法我什么也做不到。“你会好起来,我发誓。神秘能做到。我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医师,不止消除疼痛,还能治愈伤口……露丝,你听说过第二职业吗?”
“纹身”吉祖克把鸟腿扔进了火炉,于是希塔里安不再配合他得问题。忏悔录带来的价值容许她的小小反抗。但吉祖克没立刻离开,就是为了和希塔里安说这个。他邀请她到教会任职,也就是巫师中的“苦修士派”,并告诉她神术师能治愈伤痛。“我和奥兹·克兰基有不同看法,他是神秘物品的专家,只会将一切归咎于物件,而教会苦修士注重实践和使用价值。你的确是点燃了火种的神秘生物,希塔里安,但你没经过转职仪式。”
在拜恩,希塔里安不会理解仪式和职业之间的联系。她的力量来自火种,是非凡天赋的展现,拜恩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但吉祖克不知道这些。
“想过转职仪式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希塔里安?也许你会得到第二个职业。这是你的幸运。”
第五百八十七章 混为一谈
丹劳的气候比薄荷地温和一些,因其地理位置远离森林。照实说,这儿连魔怪都少见,而有教会夜莺出没,冒险者也不乐意光顾这里。旅人总将丹劳称为莫尼安托罗斯的净土,直到黑巫师的爪牙渗透进来。拇指巷的废墟还在原地,如今人们早已不觉有什么新鲜了。
“教会夜莺清除了这里的黑巫师,但那时候特多纳拉杜还在薄荷地。”多尔顿指出,“可能,我们找到的不是他的线索。”
尤利尔比他确定多了,但他没法解释。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当地的冒险者,这是我们的幸运。那你为什么确定就是他,用你的占星术?好像只有这个可能。了不起的占星术,也许可以直接找到特多纳拉杜……不,不行,这我可办不到。真的吗?本来连高塔占星师都能轻松搞定,出什么事了?因为我的魔法源自恶魔,不是什么见鬼的占星术,在找到特多纳拉杜之前,我更可能反被恶魔猎手找上门……
……他打了个激灵,从无边思绪中回过神,开始向同伴编造谎言:“不过即便不是,也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新线索。教会的夜莺彼此间肯定有联系。”
“是啊,可是他们的消息快,还是我们的动作快呢?如果我是特多纳拉杜,多半会把我们列入整个盖亚教会的黑名单,然后远远逃走。”
“你不用担心,多尔顿,他没见过你。”西塔一脚踢飞鞋底的石子,它在影子里弹跳。“而且干嘛说这个?”
“让你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卓尔的声音渐渐消减。围墙边,阴影一路蔓延至码头。约克翻了个白眼。
“你有什么要说的?”尤利尔边爬围墙边问。火灾过后的焦糊味让他想打喷嚏。他打量着掉落的石灰,思忖奥尔松庄园如今是否也是这副模样。“最近城里都很容易着火?”
“这又不是我干的。”西塔在玛朗代诺因秩序压降的影响点着了一栋房子。“我们干嘛不放走老主教?”
“放走他会走露风声。特多纳拉杜也许会再逃掉。”
“你不是相信他会保密?”
“我相信,可欺骗不止需要谎言,很多信息会在无意间泄露。你我都不是真正的夜莺,就最好谨慎一些。”
“多尔顿是。他可以教我们。我没当过夜莺,但这行当看上去不算困难。”西塔夸口,“只要我想藏起来,就没人找得到我。”
“是吗?他们只要跟着火情就行了。”
“我说过了,这不是我干的。”约克在围墙后冲他喊。尤利尔赶紧跳下去,以免被他发现脸上的笑意。
院子里受阳光烤炙,脚底尽是黏糊糊的灰烬。尤利尔看见几根枯萎的郁金香,它们的大多数同伴连骨骸都已经被风吹散了。拇指巷周围没有高建筑,放眼放去,天空广阔,远方灰黑的神殿在闪闪发光的河湾边屹立。无论特多纳拉杜会不会藏在里面,我都得去确认。
离开薄荷地后,尤利尔没再针对教堂。因为几乎人人都得到了消息,教士和表现出来的一样廉洁,生怕被他找上门。要是再给刺激,尤利尔就得担心他们对受害的人们下手了。虽说特多纳拉杜和他的夜莺八成也负责监督教士们的德行,但佩顿主教的作法足以给他敲响警钟。不管怎么说? 死亡总是能给人警醒。
“我听当地人说,这里曾经是拇指巷的地标? 可现在没有多少完好的东西了。”
“黑巫师毁掉了自己的老巢。”
“十字骑士干的。那倒霉鬼藏在这里鼓捣实验,结果某天出了岔子,人们说当时的火焰窜得比巫师之涯的石塔还高。”
“怪不得是黑巫术。正统的巫术比歪门邪道更安全,也更有效。”
约克耸耸肩? “巫师之涯的石塔是最安静的地方,属于苦修士派。‘杜尔杜派’和‘真理派‘几天前差点打穿对面的山峰? 滚落的巨石堵塞了上游河口? 渔民说? 当天的水位下降了三分之一。”
“听起来? 学派巫师和黑巫师的差别仅在于前者知道远离城市。”尤利尔绕着花园走到后门。“不过这次丹劳运气很好? 黑巫师造成的破坏局限在他的房屋范围。受害的恐怕只有仆人。”
“共有七个人活下来? 黑巫师尸骨无存? 其余人的尸体业已下葬。我还打听到了公墓的位置。”
“公墓?这有什么用?”
“谁知道?我没找到特多纳拉杜的下落,只好问问城里的新闻。两一个长得像红色土豆的冒险者告诉了我许多消息? 还请我喝番茄汁。”
“他……挺有品味。”尤利尔绞尽脑汁,才想到一句文雅的评价。
“那当然? 死人可没法享用果汁。这家伙自称是活下来的幸运儿之一。”
尤利尔停下脚步,“似乎我们也运气不错。他是向每个过路人宣传? 还是专挑感兴趣的人倾诉呢?”
“问我的话,他应该属于后者罢。所以我出门就变成元素态? 还在集市转了一圈。”西塔干起这些事情倒很熟练,他毕竟是冒险者。“要是这样他还能跟上来,到多尔顿的影子里也不可能了。我们很安全。”
“我想去找他。”
“好吧,一会儿我带路。探索这片该死的废墟还得花一段时间。老实说,我不认为这里能有什么东西。”
也许他没错。尤利尔决定探索黑巫师的房屋废墟的唯一理由是十字骑士来过这儿。虽然坊间传言此地主人是自作自受,但仍存在夜莺揭发的可能。不是特多纳拉杜也是他的同行。教会的鹰犬嗅探到黑巫术的味道,于是拇指巷才发生了可怕的爆炸。毕竟,火焰几乎能够掩盖一切痕迹,学徒和约克焚烧奥尔松庄园的尸体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神秘会记录在秩序中。”尤利尔告诉约克,“出色的占星师能顺着线索找到根源……当然,我还不行。不过表面的信息很容易辨认:十字骑士利用神术清洗了废墟,为了让后来的探索者一无所获。”
“没价值的信息。黑巫师本来就是学派的仇敌,教会派神官来净化也不奇怪。莫尼安托罗斯人通常会把黑巫师和无名者混为一谈,并列进等待肃清的队伍。结果在伊士曼,谣言的散播者如愿以偿了。”
“这么说,黑巫师也得到了恶魔的待遇。”
“正是如此。”一阵微风卷起灰烬,把轻飘飘的渣滓抛在巷子外。约克跨过一截鬼手般的断木,它伸出食指,指向角落里雕塑被烧融的面孔。“反正在凡人眼里,他们都不是好人。噢,凡人自己也不是。我知道,比起看见仇人更糟的是看见同行。恐怕只有十字骑士分得清,但又没那个必要。学派巫师可不会放弃即将诞生的爆炸出门收拾对头的,他们把任务全部交付给盖亚教会。去那儿瞧瞧?好像还有东西。”
“进一步考虑,在莫尼安托罗斯,无名者也可能被视为黑巫师。”尤利尔停住了。“它本来是洗手池。”他吃惊地发现。
“毫无疑问,嘴巴用来喷水。这玩意是个人头像。咦?或者鸟头?”
“戴鸟嘴面具的人。”尤利尔谨慎地隔着护手碰触石像,长长的鸟喙成了根坑洼的棍子。“这代表医师,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能提供回答问题的人。睿智的格森先生,你睡醒了?”
医院里会安置类似的洗手池,以便医师使用。这里要么曾是医院,要么住过一个医师
“黑巫师需要医师吗?他们怎么不把自己变成巫术傀儡呢?”约克开了个玩笑。
“傀儡是活死人。”尤利尔没笑,黑巫师在骑士海湾大肆破坏,主力就是被操纵的傀儡。大多数神秘生物都不喜欢亲自上战场,他们卑鄙地驱使他人,而自己毫发无损。某种意义上,神秘领域的贵族们与凡人的贵族没区别。他抽回手,“确实没什么好看得。约克?麻烦你带路,我们去找那个幸运儿。”
“要通知多尔顿吗?”
“我已经通知他了。”低语之种是他获得的最有价值的魔法之一,来自神秘职业园丁。很少有神秘生物就职,因为三色堇足以代替他们,凡人园丁也比神秘者更便宜。最关键的是,这个魔法的距离相当有限。现在多尔顿和老主教戴比特就在城外,他们也必须转移位置,以保证双方处于通讯范围内。
“尤利尔,你会付账给那家伙吗?”
“可能罢。”我已经付过了。
约克没多问,哪怕他看起来满腹疑惑。通过他接触对方很危险,但尤利尔也不能确定。或许那只是教会的鱼饵,用来钓取黑巫师的同伴……反正没差,我既要找特多纳拉杜,又得确认微光领主安利尼的动向。只有最愚蠢的制定者才会认为自己的计划对身处其外的事物毫无影响,他必须考虑周全,因此不能通过灵视窥探。
尤利尔很快看见了一个冒险者。
第五百八十八章 捆绑销售
冒险者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佣兵团远胜游兵散勇,而这家伙八成属于末流。尤利尔觉得他孤身一人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请人喝番茄汁。
在丹劳人眼里,黑巫师的仆人打扮得相当怪异。他头顶厚实的松鼠皮帽,上身却只穿了一件汗衫,锈迹斑斑的锁甲搭在椅子靠背上。他的裤子和鞋底一样脏,仿佛刚从田野里狩猎鼹鼠回来,并且收获不佳。只有腰间的短剑证明他的身份,因为农民会拿铁锹。这玩意儿以一个相当有勇气的角度挂在他大腿前方,不像是骑手的习惯。说实话,我也不会。
但在尤利尔和约克眼中,这副打扮很熟悉。他来自南方,那边的霜之月远比莫尼安托罗斯寒冷。大多数习惯南方严寒的人会觉得丹劳压根没有冬天。
“约克!老顾客。”冒险者晃胳膊打招呼,他的手掌戴着露指头的手套。“带来新惊喜。来尝尝水果派?”
约克带着尤利尔在桌子另一端坐下,他四下瞄一眼。“在哪儿?”
“厨子的锅里。感谢款待。”
尤利尔拍拍西塔的肩膀,“理应如此。”约克嫌弃地瞪了一眼对方,不情愿地起身去买水果派。他肯定在诅咒冒险者一口咬下去,水果里全是蟑螂。
“那么,你想听哪段?整个故事分三部分,从阁楼到阳台,再从阳台到大厅。最后嘛,是**部分——穿越烈焰熊熊的大厅,从魔窟逃出生天。”冒险者热情地摆好商品。
“请原谅,但可否解释一下,黑巫师需要冒险者干什么?”
“噢,这没什么,故事的可靠性源于细节嘛。那家伙在我这儿购买神秘材料,用以维持他邪恶的实验。他总不能到凡人手里找跳藻和珍珠款冬,是不?”
“所以你是个药商?”
“不然呢?你以为我不想穿得体面些?”他反问,“可惜没货源,我只好自力更生。生活这该死的婊子总逼着人放弃原则。当年只要我踏进餐厅,酒保小妹都会送错托盘。”
“被你吓的?”
“她们都忙着看我。”冒险者哈哈大笑,“还能看谁呢?”
“听上去像是美好的回忆。”不过回忆过去就不会再来了。尤利尔懒得听他瞎扯,“黑巫师会在你这儿压价吗?”
“在人们发现他是黑巫师前,我没让他一分钱。”冒险者做个鬼脸。
“那现在,你找到新买家了没?”
冒险者拿过桌子边的番茄汁,同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倘若你不是黑巫师的话,我会给你打折扣。”
“不,我不买跳藻。只是问问。”尤利尔稍微停顿,“好吧,你有多少珍珠款冬?”
“不算多。最近这东西涨价了? 我遇见的每个元素使都想备上一口袋。”
“我也是其中之一。你的折扣能把它变回原价吗?”
“取决于你买多少。我还有其他商品,你知道的。别意外? 但我可以免费告诉你我的故事。”
“和你告诉约克的不一样?”
“当然。”
尤利尔点点头,“我相信……哦,怎么称呼?”
“夏佐。威特克·夏佐。”
“夏佐先生,我相信你的信誉。”在你自报姓名之前。冒险者边听边把番茄汁灌下肚。尤利尔全神贯注? 用另一种难以察觉的视线紧盯着他。“我也认识一个叫威特克·夏佐的朋友,他在治安局工作? 是个正派人。”
“我猜酒保小妹不会看他。”
“确实如此? 他有点特殊。”
威特克·夏佐放下空杯子? 抓起旁边的汤匙丢进去。“是吗?哪里特殊?”
“他没头发。”
或许他暗自松了口气。“巡警的帽子足以弥补? 尤其是去酒吧的时候。这么告诉你的朋友? 要是我们有缘再碰面? 他会让你带话感谢我的。”
“你现在就该感谢我。”约克端着水果派回来? “上次你逼我喝那种该死的番茄汁,这次又坐地起价!”
“明明是礼尚往来。”威特克纠正。他迅速把汤匙盖在一枚樱桃上? 抬起头左右望了一眼:“你们不喜欢,对吗?”
“没错? 千万别客气。”约克没好气地说,“等你吃完这一口? 我们会把它抄起来拍在你脸上的。”他转向尤利尔,“说到哪儿了?我们可敬的夏佐老板是不是刚提着裤子从女仆的房间里跑出来?”
“还没说到。”尤利尔说? “不过从这儿继续吧。”
……
地震。又是地震。林德疑惑不解,怀疑稳固符文成了摆设。巫师之涯出现地震当然不值得在意,这片洞窟上百年经历过塌方、爆炸、暴风、洪涝等千奇百怪的灾害,如今还能安然屹立,巫师们为了保全老巢真是煞费苦心。其中尤以“杜尔杜”派为最,这帮不务正业的工匠恨不得将岩石洞窟变成钢铁堡垒,基建质量绝对有保障。他坐在椅子上等剧震平息,但蜡烛摔下石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不下去了。林德恼怒地站起身,挥动手杖弹开碎石。巫师之涯不可能这么脆弱,如今八成另有原因——他听说杜尔杜派折腾出了全新的稳固符文,并在学派内大力推销。不出意外的话,这项发明会在今年的评测得到提名。为了巩固研究成果的地位,巫师们原本使用的符文便开始接连失效。他没想到自己也会碰上这种事。
接下来的事他更没想到。诸神在上,倘若你们真有眼,就该提醒我继续等下去。
岩石通道的尽头连接着一块公共区域,地表长满矿物。“第二真理”的房间居于峭壁中央,粗陋石台搭建的阶梯旁有一处积雨水的浅坑,白天夜晚,阳光和星光会透过具有神秘象征的孔洞,射入澄澈的水面。浅坑正对一座拱形黑石柱,后者的表面刻着一句圣者亲笔写下的箴言:“道德判你死刑,真理恕你无罪”。
“林德!我的朋友!”名言旁,“纹身”吉祖克夸张地说,“你竟然在这儿呢。有人把这里改名叫丹劳了吗?”
“航路不通,阁下。”林德甩出以防万一的借口。“至于矩梯。”提起这件事他就想皱眉。“真理派宣称目前诺克斯的元素十分混乱,乘坐矩梯的危险性大大增加。”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我头一次听说。”吉祖克没穿那身愚蠢的戏服,但言行举止距离正常人还有很大差别。“我以为是杜尔杜派把控了穿梭站,好将他们的新产品与通行证捆绑销售。”
“大部分原因是。”林德承认了。
“还好我们有内部通道,林德!修士们尽心竭力,创造出只为我们服务的通道!”吉祖克与他擦肩而过,钻进摇晃不止的实验室。毫无疑问,“纹身”不用担心被埋在石头里。“回头向甘德里亚斯说一声,我们的朋友乐意帮忙!”
废话,他不乐意,下一任盖亚教皇也会乐意的。林德满心不愿地跟上。看来躲在里面也没用,这家伙是专门来找我的。
实验室重新亮起灯光,不再是幽灵般的烛火。瓶瓶罐罐被巫术摁在原位,于剧震中不动如山,却没法阻挡吉祖克的随手取用。他兴味盎然地研究着落灰的标签,仿佛其上写满秘密。活见鬼,看来我连除尘符文也得全部换新。
“我们找到了圣典的线索。”
林德没明白:“您指黑骑士手里的圣典,阁下?”
“尚未确定,但多半没错。那女孩是我们要找的人,她的通缉还挂在南方教堂里。”
“女孩?”
“不关心教会,林德?伊士曼四叶领有个女孩曾得到过圣典,结果还没等修士赶到,她就把它丢进火炉,还吓得逃走了。教会只好把她们当成恶魔挂上榜单。他们干得不算错。圣典后来流落到结社手里,也是她无意中的贡献。”
哪怕事情过去了很久,事实也证明伊士曼一行没带来任何好处,他仍感到愤怒。“夏妮亚·拉文纳斯没对我提过那女孩。我们应该去四叶领的。”
“不,你们出发时,圣典和女孩都已经没法得到手了。到王都很正确,当地确实存在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嘛,两本忏悔录,夏妮亚却让学派与它们失之交臂,我会记住这件事。”
好歹我们现在都清楚忏悔录的下落,林德的眼睛盯着别处。想要收回没什么困难,只需向白之使提出就行。猜猜他会不会还你,阁下?但夏妮亚的失败给吉祖克留下坏印象,他稍微有点安慰,随即想到他们同为法则巫师,所有安慰顿时烟消云散。
冷却后的金色溶液在木瓶里摇晃,吉祖克厌恶地塞上塞子。“差劲的品味,林德,有比它更好的方法。”
“是的,阁下,当然有。”
“你责备我,林德?”法则巫师转过身,“你是我的朋友,却没得到什么。太让人惋惜了,投入打了水漂。”
“不,阁下,我绝对没这么想过。”
“是吗?我本打算补偿你。”
林德噎住了。他在戏弄我,还是真心实意?换成别人肯定不可能是后者,但吉祖克和旁人不同。他没准真会实现承诺,这是林德亲眼所见。机会还是屠刀?如今生死存于一念之间。
“但不是由我亲自来。”吉祖克继续说。万幸他继续说了下去。“希塔里安·林戈特曾获得忏悔录,林德。你猜怎么着?这女孩成为了神秘生物,还有了一个职业。”“纹身”哈哈大笑。“明白吗?或许我们对圣典的研究一直以来都是错误得,真正的用法是将灵魂与书本捆绑在一起。跨越环阶其实很容易,你只需要找到它……然后烧了它。”
第五百八十九章 神职(一)
“这是骸骨汤。”她把碗摔向地面,“里面盛着骨头!”控诉变作尖叫,在墙壁上来回蹦跳。
银歌骑士面不改色。“我去通知队长,大人。请您原谅,这可能是厨子的失误。”他转身就走,一步跨过地面的狼藉。
等他离开后,苍之圣女迅速安静下来,仿佛先前愤怒的是另一个人。莫非女人都擅长演戏?尤利尔想不通。
“有什么事?”他叹了口气。
“没有。我无事可做,才打算找你聊天。”精灵圣女耸耸肩,“不然还能找谁呢?我们彼此都有把柄,说话方便一些。说说那女人罢。”
“女人?”
“我们当中总共就两个女人,尤利尔。”
“我们当中?”学徒嘀咕,“明显就一个。”不晓得这支各怀心思的旅游队在她心里居然还算一个整体。“杜伊琳女士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知道,我可不会担心她。”
苍之圣女憎恨银歌骑士和巫师,当然也不会放过占星师。虽然杜伊琳是高塔信使,不是占星师,但精灵圣女多半不会仔细区分。奥雷尼亚帝国的神秘组织,皇帝的武器,他们让森林流血,使自然屈服,哪怕被同族抛弃,帕尔苏尔对帝国的痛恨也没有丝毫动摇。
“我希望她百病缠身,命不久矣,最好还因为月经来潮在床上爬不起来。”
尤利尔差点翻白眼。
“如果这些都没发生,那你就说些其他的。”苍之圣女踢飞一块碎片,它插在门板上。“你们抓到的那几个初源怎样了?”
八成没命了。尤利尔上次来这里还是梦中的“昨天”,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后院木杆上新鲜的人头,他们面部均被撕裂。“斯特林大人很可能把他们囚禁起来,就在地牢里。”
“是吗?”她瞄一眼窗外,“你们的地牢真别致。”这间屋子居然能看到后门和花园外的草坪。“虽然生命于我就像荣耀之于你们,但我也尊重不同。那只是支开雷戈的方式,尽管我确实能从中得到乐趣。总比你们人类的乐趣强,不是么?我在青金堡见过角斗场。”
“那是我们发泄野蛮和暴力的地方。”尤利尔轻声说,“当人们不愿靠信仰和意志对抗兽性时,就会转而寻求释放。”千年后的诺克斯依然存在类似的地方,值得庆幸的是,伊士曼和布鲁姆诺特都没有。“那些是邪恶的产物,无底线的追求快感实为堕落。”
“我猜你肯定不去。不过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银歌骑士怎么看待这些‘邪恶产物’?他们没铲除它。”
“娱乐场所。”不是奥雷尼亚的特色。“难道苍之森没有么?”尤利尔不愉快地反问。哼,我倒清楚你们懂得背叛和恩将仇报。
“那是自然,森林也有**。生存更在生命之上。生存意味着竞争。”她不以为然,“这也是尊重生命的方式。不过圣瓦罗兰与你们不同,我们不需要为生存环境担心——在帝国开战之前。你们繁衍得太快了,皇帝应该着手限制人口,否则战争是不会停歇的。”
当然不会。十个人也能自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和人口没关系。恐怕皇帝还嫌自己的子民太少。“人们需要领导者。”
“这说明人类需要贵族吗?还是说皇帝只领导他们?”
“可能你无法理解。就像我不明白你们的民主一样。”
“你真不明白?”
尤利尔奇怪地转过头。他确实不懂:“不。你愿意为我解释吗,女士?”
“不愿意。”
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学徒忍不住深深吸气。总算能摆脱折磨了。导师砰一声踢开门,碎片撞在墙上,居然把房门卡住了。墙纸被洞穿、撕碎。帕尔苏尔眨眨眼,“怎么是你?”
“还能是谁?”乔伊没戴头盔? 每个人都能瞧见他的一脸寒霜。尤利尔赶紧别过头。
“当然是厨师。你能带来什么?一份价值不菲的装修计划?”
“用不着。我建议你住进花园去? 和虫子分享居所。每天雷戈会给你打几筐牧草。”
苍之圣女没明白:“早该这样了? 我喜欢住在室外。但你不会那么好心,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这母牛。”
尤利尔按住额头。他说不准他们中谁的嘲讽水准更高。“非得这样吗?”学徒咕哝。房间里的争吵开始升级,尤利尔怀疑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不知道帕尔苏尔有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显而易见? 她对付乔伊可没法收场。终于自作自受了。“我去通知厨师。”他把门板从墙上拔下来? 赶紧溜走。
他当然不会通知厨师。现在那间屋子无疑是烧得正旺的火炉? 最好别让凡人接近。连尤利尔自己也宁愿和尸体打交道……没想到越过拐角? 波加特正在后院处理那几个脑袋。“真是一览无余的广阔视野。”尤利尔忍不住说。整条走廊的玻璃全部朝向后花园? 想看不见它们都难。他下楼梯去帮忙。
“波加特先生。”学徒提着铁锹穿过金盏花丛,“我找到这东西。”
“我找了它半天!”骑士大声说,“见鬼? 在哪儿发现的?”
尤利尔顿了一下,他并没真的花工夫去找。“一楼尽头? 那里有间园丁的杂物室。这些都是新采购的。”
波加特接过铁锹,毫不留情地铲掉盛放的金色小花。“你简直想不到我浪费了多少时间!这活计本不该由我来干。”他抱怨? “但昨天有个头醒过来,把仆人吓得半死。”
“什么?怎么回事?”
“那女人的魔法。森林种族使用古怪的神秘,他们不走正路,净折腾些歪门邪道。”
尤利尔皱起眉:“不尊重死者,她不该这么做。”
“快去告诉她,这是你的工作。有必要让这野蛮之地来的小姑娘懂得文明人的律法,不然礼堂里都要长出槲寄生了。”
“你的队长正在尝试,我还是等会儿再回去比较合适。”
“找到生存规律了,尤利尔?”
“是的,没错。”与梦中的乔伊相比,如今的白之使必定经过了多年的修身养性。“我看他们彼此看不顺眼,不止是由于信仰差别。苍之森的圣女大人非常寂寞,才会觉得焦虑。”
骑士嗤之以鼻。“我见过的所有贵族小姐都很寂寞,除非嫁人生了孩子。相信我,整天面对一个吱吱喳喳的小婴儿更令人焦虑。也许这位圣女大人该学学刺绣。”
“那乔伊也一样。”
波加特忍俊不禁。“他早就会了!这就是他的绣花针。”插着人头的木杆被他从泥里猛拔出来。幸好,这颗头没张嘴让他滚开。“你要为它们祈祷,还是免了罢。得把它弄下去。”
“我来吧。”学徒赶紧说,波加特已经抬腿要踹。人头一点没腐烂,脖颈截面呈烧焦的黑褐色。“死人不会原谅。杜伊琳大人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也不好奇?”
“别探究命令的目的,尤利尔,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她审问了罪犯,然后宰了他们。仅此而已。”
“可斯特林大人……?”
“……只需要身体,脑袋没价值。告诉你,圣堂巫师看人也是分开打量,他们甚至会给你的手脚标价!”骑士头也不抬地说,铁锹狠狠插进土里。“要我说,神秘生物不该探究真理,这会把人变得不像人。”
“亵渎死者会冒犯诸神。”不知道先民时期是否不同。“圣堂巫师怎么能——等等,你们没反对?”
“亲王殿下命令我们服从,银歌骑士便会服从。”亲王无疑指的是维隆卡。“你最好也别去问乔伊,他一直心情很差。”
尤利尔放下铁锹。“我不是银歌骑士,也不关心他的心情。”但学徒没打算碰导师的霉头。“杜伊琳女士还在她的房间吗?”
“按理说,我不该告诉你。”波加特轻声回答。
“你没有,先生,我是根据仆人的动向判断出来的。”看来银歌骑士们也不喜欢巫师的处置。“但我们能为彼此节约时间。”
“她半小时前离开了,但斯特林大人还待在地下室。”
“多谢,波加特先生。”他找准了目标,急匆匆地穿过草坪。
骑士在学徒身后高喊:“我就知道你会留我一个人!把雷戈叫来!”要是他嗓门再大些,就能省掉这步骤了。尤利尔只好摆摆手。
奥雷尼亚的神秘组织各有所长,也各有风格。银歌骑士团是帝国的精锐军团,足以独立击溃圣瓦罗兰,是帝国最有力的保障。水银圣堂负责传播信仰、探求神秘本质,高塔一如既往,受到神秘职业得制约,占星师们大多借助信使传递预言。很难比较这些神秘组织的高下,但其中的神秘生物总有各自偏向。尤利尔知道自己更中意银歌骑士和高塔信使,对圣堂的巫师殊无好感,不仅仅是因为现实世界里与盖亚教会的冲突。
伯纳尔德·斯特林的实验室并未设置障碍,尤利尔敲门询问,主人便放他进去参观了。与上次到来相比,学徒意识到这里确实出现了新东西。
“不常见的客人。”未来的“第二真理”阁下说,“你对神职满意吗?”
第五百九十章 神职(二)
危险的话题。难道圣堂调查我的身份了?“我全心全意信仰着三神。”尤利尔防卫性地说,“没有什么不满。”
伯纳尔德张开手掌,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不,尤利尔,你太敏感了。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神职和其他神秘职业的不同?”
“当然,大人。我了解修士的力量源自信仰,受神秘度的影响不如其他职业那么大。”
“你把忠诚和信念献给盖亚,祂回应过你吗?”
千万别回应。“很遗憾,我力有不足,至今未有殊荣受神眷。”尤利尔摸不清谈话的意义,“恕我直言,大人,您的实验与此有关?”
“神职?不,只是用以举例。我的课题远比神秘体系差异这种东西深奥,涉及到火种和魔力……好吧,总是绕不开职业。传教士尤利尔,你能想象神秘生物没发现职业前的模样么?”
“我可以想象世界里没有神秘的模样。”
“超越常理,但它们仍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转。”巫师继续说,好像学徒的回答完全不重要。“没有各式各样的魔法和神术,没有驱动魔力的说明,没有知识和传承的历史——神秘生物与凡人的差别仅在于感受魔力,而非掌控神秘本身。”
“那也颇具意义。好歹我们可以避开神秘之地。”
“个人的魔力,不含外部力量。”伯纳尔德补充,“只有初源能察觉到远距离的魔力乃至神秘。这是得到证实的研究成果,昨天佐曼就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他转过身。“借助某些神秘物品,我们也能办到同样的事。”
“这就是?”尤利尔看着他手中的长棍。这东西连接在一块打磨光滑的镜片上。“我们需要把它举到眼前?”
“不,这棍子没用!它是支架……真正起作用的上面的镜片,你最好别用手碰,这会对精密性造成损害。”
“那要怎么用它?”
“装进镜筒。”巫师边说边实践,“就像这样。”
“这东西用来做什么?你已经有那个沙盘了。”侦测魔法的基盘仍在闪烁焰光。那是火种之光,揭示出莫尔图斯的初源的灵魂。
“这叫发明。否则你必须派两人行动,一人在这里盯着他们,一人负责追捕。以免目标出门买支烟的工夫,另一人在城里迷路。小巧、便携、特化的侦测玻璃大大节省了搜索成本,当然,另一种意义上的成本,这玩意造价奇高,不可能像‘饿死妓女’一样普及。”
“饿死妓女?”
“圣堂最受欢迎的发明。你一定是埋在地里几年了。”巫师说,“一条细麻布织成的腰带,用来保持贞洁。这都是腰带上的符文带来的效果。它在玛朗代诺风靡一时,广受修士好评,直到某些贵族将它拿上床,发现这玩意似乎有避孕效果。于是床榻上的保险措施又多了一种。”
“真是毫无意义!”
“不能这么说。后来高塔的占星师预言帝国人口将会下降,陛下颁布法律禁止这种腰带的流通,但屡禁不绝。”
反作用? 呃?“看来太简单的发明也不好。”
“我不赞同? 方便是决定神秘物品价值的重要因素。带着它到大街上走一圈,尤利尔,把发现的混球逮回来。你会体会到不背着沙盘有多轻松。”他把那支换上了新镜片、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递给学徒。
尤利尔没照做。“看来? 我的作用等同于那根棍子。”
“总得有人做这些事。”
巫师放下神秘发明? 重新埋头于复杂缭乱的实验台。各式各样的容器堆满长桌角落,长颈玻璃管扭曲纠结? 团绕在半空? 被金属架子固定。一座形似烛台的器皿承接一支封闭漏斗的底部,比空气更沉的银色雾气在它肚子里蒸腾翻滚。巫师弹了弹漏斗? 掉下一片细如面粉的黑沙,雾气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晶。不知怎的,它们让他很不安。
但尤利尔的注意力没完全放在这奇异的一幕上。他环视房间,实则是在打量伯纳尔德的“材料”。“这是那三只夜莺?”或者说三具无头尸体。他们规规矩矩地靠墙坐着? 双手十指交叠? 好像在聆听神圣的布道。忽略死亡的沉重,他们看上去相当滑稽。尤利尔听多尔顿说过他用魔法萃取吸血鬼身体中的血液精华,卖给守誓者联盟当船票。卓尔有自己的种族习性? 可伯纳尔德·斯特林无疑是人类。“这些人理应得到安葬。”
“这些人理应被挂在树上风干。绞刑是正当的律法,尤利尔。据说奥雷尼亚的开国君主与诸神一同定制了法律,我们伟大的先祖心怀仁慈? 甚至只给予罪人短暂的痛苦。你得清楚? 我不惜拒绝了杜伊琳女士的审讯要求。”
“为了维护律法?”银歌骑士团的作风。很明显? 能得到银歌骑士的护卫,伯纳尔德·斯特林与维隆卡关系匪浅。
“为了不破坏材料。”
他的坦白意味着某种东西,但究竟是诚恳还是无所谓,尤利尔不清楚。伯纳尔德·斯特林是先民帝国的贵族,用不着在意平民乃至罪犯的性命,但从神秘的角度来看,他是水银圣堂的巫师,是盖亚的教徒。莫非先民时期的盖亚也与后世不同?“我……很惊讶,大人。”
“圣堂派你离开总部到外地传教,是很正确的选择。但逃避改变不了现实世界,我不是圣堂的个例,尤利尔,等回到玛朗代诺,你的惊讶恐怕会无穷无尽。”
他的话反倒让他松了口气。尤利尔记起来,这里只不过是梦境而已。我并非真正生活在先民时代。“我不为他们祈祷,大人,我也不会当他们是你的实验材料。”但看见那些尸体,尤利尔仍觉得不快。“还是去找银歌骑士代劳吧,斯特林大人。反正他们会服从。”
“比如乔伊?”
一阵长久的沉默。导师的名字似乎是个禁忌,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尤利尔分明看到雾气凝固了。一道道裂纹出现在结晶上,烛焰静悄悄地熄灭。他敏锐的察觉梦境的改变。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巫师轻蔑地说,“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你也让我好奇起来了,尤利尔,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他和你截然相反,按照你的逻辑,这种人死不足惜,没有任何教化能改变他。事实也证明,圣堂约束他的行为,但从未扭转他的意志。银歌骑士的皮不能掩盖罪过,只是他犯下更多罪行的便利。噢,你认为这是种新发明么?”
“你不了解他。”
“或许。或许他心存善念,或许他渴望救赎,或许他仍能忏悔。不过,尤利尔,诸神从不根据内心作出裁决,祂们只看你怎么做。”伯纳尔德·斯特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学徒面前,背影挡住唯一的天窗。“所以,当一个人在法律和责任的约束下明知故犯的时候,你认为他还值得拯救吗?话说回来,你原谅过这类人没有?还是你给予了惩罚呢?”
尤利尔难以回答。在莫尔图斯的城墙前,他曾快意地目睹劫掠的自由人被银歌骑士处死,然而当他们揭示头盔下的面貌,事情突然变了个性质。这是梦境世界,不是现实,但如果是现实该怎么办?学徒无法回答。他不了解导师白之使,却单方面接受指引。他能为盖亚教会的**而决心变革,可他在教堂的童年业已终结,改变是给修士和艾肯那样的孩子的,不给他自己。
某些人以身为例。艾科尼宁愿用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掩盖教会的丑恶罪行,白夜骑士奉献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就为内心的荣誉和使命。两种做法都没得到好下场。注定如此,毕竟他们伤害到了别人。可世上到底有没有不伤害别人的方法呢?谁的痛苦不是痛苦?
选择似乎就在一念间。尤利尔知道自己不会坐视导师被杀死,哪怕他有错在先。这是卑鄙的行为,然而他就像理解艾科尼一样理解自己,像痛恨对方一样痛恨自己。出于愧疚,他在梦里追寻真相和谜底,在现实则变本加厉。早晚有一天,特多纳拉杜和他试图掩盖得罪恶将在火焰里灰飞烟灭,信仰从中重塑新生。诸神看重行动。私心是永远也无法避免的,尤利尔唯有相信目的和结果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要是能真切感受就好了,问题在于他没法触摸他人的心灵。苍之圣女愿意替森林种族背负战败的代价,某种程度上,学徒羡慕她。
“我无法代替诸神评判。”他最终开口。
“你可以代表自己。”巫师的声音更刺耳,身影更高大。“别逃避!”
“不。”尤利尔察觉到羊皮卷在发烫。忽然之间,答案浮现在心底。“我们不能代表自己,更不能代表他人。我们没有创造自己。我们不能超越自己。我们是诸神的财产。”
第五百九十一章 神职(三)
巫师打住了。他慢慢变回伯纳尔德·斯特林,而非某种离奇怪异的具现。“盖亚福音?”
“第十八节。”尤利尔长出一口气,不知道紧张从何而来。但他能察觉某些事物回到了正规,他尚能应付。“宗教会给我们答案,大人。我无需烦恼。”
“是啊。”斯特林转过身。“把自己交给诸神,还有什么值得烦恼?幸福将主宰你,它是你的皇帝。只需祷告……祷告就够了。很好,既然你拒绝了,就去把它带给乔伊。我想不出你留在这儿还能有什么帮助。”
这只是个梦,尤利尔,你没什么好怕的。“不,他也不会去。”和帕尔苏尔争吵也比捕杀“实验材料”强。“抱歉,斯特林大人,我不接受你的命令。我不是银歌骑士。”
“但真正的银歌骑士会。”
“你忘了吗?乔伊和波加特先生已经是圣堂的守卫了,他们也不是银歌骑士。”尤利尔找到镜筒的开关,将玻璃捏碎。“随便你怎么处置夜莺,大人,但记得省着用。这是最后的‘材料’了。”
伯纳尔德眉头紧皱:“你胆敢冒犯帝国贵族?”
这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倘若这构成冒犯的话。”他毫不退缩,“那就这样了。”
“圣堂不会保护你——”
“没错,我猜克洛伊塔也不会。你以为我需要谁的保护?你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如今贵族头衔怎么保护你不受刀剑伤害呢?”尤利尔抽出剑,黄金符文熠熠闪光。
事情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未来的“第二真理”给学徒的印象还影响着他的态度。可尊敬千年后的圣者不代表要全盘接受他千年前的疯狂实验,在尤利尔眼里,只有加瓦什的死灵法师会拿尸体做文章,而这帮家伙是毫无人性的。甚至死灵法师他还能理解,毕竟无名者在后世等同于恶魔。
尤利尔敢打赌,此前伯纳尔德·斯特林干过更夸张的勾当,比如暗中抓捕平民和神秘生物实验。贵族头衔则是扭曲律法的利器。要是我为追逐乔伊的记忆而忽视奥雷尼亚的种种恶行,那我真的才是舍本逐末。
怀疑乃求知之钥
魔力像一束光线在地板铺开,尤利尔后退到门前,刚好避开神秘的笼罩范畴。下一刻,地面升起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刺鼻的烧灼气味充斥房间。一时间,他难以判断这个巫术的效果。
“无知者无畏。”伯纳尔德评论,“本能不会每次都救下你。”他敲了敲实验桌,尤利尔警惕地想继续后退,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动。
不是神秘。微弱的气流擦过额头,学徒下意识地砍向身前的空气。咣当一声巨响,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撞上剑刃。这次才是。他很快得到了“箴言”。
牢不可破
“经验接替了本能。”巫师转过身,不再理会他。尤利尔把剑横拉过眼前,终于弄清空中形成了一面尖刺连成的透明壁障,只要稍微松懈,壁障将瞬间化作迎面拍过来的刺板。自点燃火种以来,他遇到的每一个用作防御的神秘似乎都极具攻击性。学徒不得不维持着架起武器的姿态。
“你是通过维隆卡的介绍进入队伍,尤利尔,不用担心落到他们的下场。”伯纳尔德指了指墙边祈祷状的尸体,“不过也别太放心? 你的职业值得观察。的确是神职? 但没人能把圣诫术这么用。那把剑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从未有人问过他符文之剑的问题? 连修士和巫师也没有。尤利尔还以为神秘领域早就对此作出过解释。现在看来? 没准寂静学派和高塔都以为彼此知道他的神术真相……乔伊或许知晓这个误会,但白之使从不乐于主动给任何人解答。当然,更可能对后世而言? 他的神术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新发明。”
“我确信它是种魔文神秘。”
“这是神术。”伴随着一声轻响? 尤利尔抽回剑? 他的火种以奇异的视角目睹巫术在眼前粉身碎骨。尖刺像一片片玻璃掉落。而在真实的视野里,掉下去的则是冰霜。一旦这个巫术被凝固在原地,学徒轻易就能敲碎它。
紧接着? 尤利尔穿越暗影? 将黄金之剑送到伯纳尔德的眼前。巫师抄起夹镜片的棍子抵挡? 另一只手却先保护身后的实验台。“守卫!”他叫道,“你这也是神术?”
学徒居然没砍下去? 那根奇怪的棍子似乎才符合“牢不可破”的咒文。更让他惊奇的是圣堂巫师的力气? 虽然没人规定巫师不能锻炼身体? 但他遇到的大多数学派巫师没这个习惯。至于黑巫师? 他们反倒稍微结实一点? 可也远不如战士。
尤利尔没回应巫师的疑问,不过他的疑问很快解开了。伯纳尔德突然松开手,金属棍漂浮在空中,传递出抵抗的力量。神秘物品。他意识到先前固定鞋底的魔法八成也来自神秘物品,难怪他没感应到魔力。这些物品引起神秘的方法与借助火种的生灵大不相同。
地板又开始喷白雾,好像这里是蒸汽澡堂。尤利尔尝试打偏金属杆,神秘物品在打斗中可没有人灵活。他立刻成功了,棍子旋转着击中一罐植物根茎,把汁液弄得到处都是。他不得不后退,以躲开这些极富目的性的白烟。不过当学徒跳上实验台,它们迟疑了。
“我大概得换新容器。”缭绕的白烟接受指令,扑上实验台,尤利尔只好通过阴影逃走,回到门前。这里的雾气最少。他低头确保自己踩在碎冰上。
“有兴趣尝试新事物么?”伯纳尔德指挥器皿里的气体继续结晶。“神术能否被巫术腐蚀。二者本出一源,虽然发展方向迥异,但都属于魔文体系。这些蒸汽来自界壁之外,能有效削弱火种对魔力的控制力。我想你不愿意在这里失手。所以,尤利尔,要是你担心碰到,就用剑把它们挥开。”他明白地暗示。
“我没有配合你的义务。”学徒随手提起一只烧杯,里面的液体在他手指触碰的刹那飞速降温。等到结冰前,他把冷水朝前倾倒,蒸汽顿时变作水滴,坠落在地板上。“看来神秘的蒸汽还是蒸汽。”他嘀咕。
“你浪费了宝贵的机会!”
“你指哪方面?”他没好气地回击。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快接近门外。千万别是乔伊。虽然索伦说导师在进入高塔后才跨越环阶,但六年前在莫尔图斯,尤利尔顶多和导师打个平手。当时乔伊还是自由人,甚至没受过训。“那个效果随机的巫术么?如果这是事实,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浪费。”
“按理说,你不该知道它的效果。”
“有时候我不按常理。”剑光飞过实验台,击中又一罐不明物质。由于它呈粉末状,房间里的气味更古怪了。尤利尔打量天花板,这次他的魔法在半空拐了个弯。“这鬼地方不会到处都是神秘物品,对吧?”
“你已经破坏许多了。”
“这么说,还有不少等着我破坏。比如那边的‘材料’?”
“现在圣堂的传教士都开始用死人尸体威胁对手了么?”
学徒不为所动。“要是他们还有意识,没准会在原地给我鼓掌呢。”没人因此发笑,伯纳尔德没有,死人更不会有。当然,他们也没鼓掌。“说实话,我可没想过拿圣诫术对付你,大人。但这如果真是过去,那我想在现实中同样施为也为期不远了。”后世的“第二真理”或许会与现在不同,但愿如此。
“现实?”巫师抓住字眼。
“不过一种指代。就像高塔预言的未来一样。”尤利尔考虑进攻的方向。先前借助暗影的突击没能收获战果,如今伯纳尔德已经站在了天窗下。
然而谁也没来得及出手,言语交锋浪费了珍贵的几秒钟的时间,地下室的门开了。银歌骑士刺剑在手,面色一派严肃。
“有人潜入到这,大人?”尤利尔本以为会是波加特。是他告诉我到这里来找伯纳尔德·斯特林,现在怎么没来?学徒看着奥库斯在门口探头打量了一番,接着居然毫无动作。
“这是明摆着的。”
“我没看到窃贼,大人。”
“哪儿来的窃贼?”伯纳尔德生气地说,“快把他拿下!我的外源结晶要准备过滤了。”
“你说那传教士?他……”奥库斯惊讶得正要发问,忽然脸色刷白,摇晃着向前踉跄。“他……”
“奥库斯?”
一股鲜血从他鼻子里淌下来,但这比起其他部位简直是小意思。尤利尔瞪大眼睛,骇然地望着鲜血喷出护喉的缝隙,染红地板上凝固的颗粒。盔甲下八成更糟。“他……呃……”奥库斯拿肩膀倚着门框,低头呕吐出结块的粉色血液。他缓缓滑下去,仿佛一只漏水的口袋一样飞速干瘪。“噢。”他气若游丝地说,额头凸出的骨骼撞上地面,砸在血泊里。这句话成了他的遗言。
第五百九十二章 神职(四)
尤利尔震惊地僵在原地,目睹一名银歌骑士毫无预兆地死在眼前。几秒钟前他还在询问我们的情况。委实突然。哪怕在梦里也不该有这么疯狂的发展。骑士的白披风吮吸着血液,遮住扭曲的身体。他的眼睛仍然睁着,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状况。 “是你干的?”伯纳尔德也忘了急需过滤的结晶。“奥库斯?他死了?” 如今瞎子也能意识到。“不。”尤利尔轻声说,“突然间就……那是什么?”尚有余温的鲜血渗入地板,红色却在蔓延的过程中分成两条线,以反常的速度接近他们。学徒一个激灵,远远朝侧面跃开。 白雾再次升腾,将爬向伯纳尔德的红线吞噬。“巫术。”他阴沉地说。 巫术?别说尤利尔了,斯特林自己都不敢肯定。学徒没在奥库斯身上发现任何神秘的痕迹。但无疑有人谋杀了这位银歌骑士,而在此前他本人已经意识到了敌人的存在。由于尤利尔并非陌生人,奥库斯才没第一时间发现是他与伯纳尔德发生了冲突。 有人潜入了庄园。尤利尔戒备地跨出门,摆脱紧追不放的血丝。血液的异常让他没敢接触尸体。奥库斯是银歌骑士,却像凡人一样死去。可能其他人更糟。“说实话,斯特林大人,这不会是你的实验惹来的麻烦吧?”他不想再待在这里。 “说实话?”巫师哼了一声,他脚下的白烟已经覆盖了奥库斯的尸体。“不是你猜的那种麻烦。真是活见鬼!我简直没一天安生。” 真是实话。“你知道敌人的情况?” “不算太多。”又变成了谎言。但如果只根据神情判断,你压根瞧不出他在撒谎。“血液的动态是种低级把戏,你的神术对它有奇效。别被这些东西影响状态,尤利尔,要是你还有一点儿修士的慈悲,就去给活着的人帮忙。” 尤利尔怀疑地盯着他:“你不会打算拿奥库斯……?” “我用不着向你保证什么,修士。很明显,银歌骑士值得体面的安葬。” 他说的对。尤利尔不得不把奥库斯留在这里,独自爬上地面寻求帮助。等离开巫师的视野,他立刻用剑斩断了一路跟随的血线。神文剧烈燃烧,火星顺着痕迹蔓延回去。这算体面么?尤利尔尽力不去想奥库斯的身体被火焰焚烧时的模样。我真不该听信伯纳尔德,他只想观察箴言骑士与普遍神职的区别。 花园里空无一人,波加特不在先前的位置。尤利尔提起心,担忧这位斥候骑士也像他的同事一样遭到暗算。学徒和奥库斯没什么交情,但波加特是个坦率而亲切的人,举止颇有军团长维隆卡的作风,很难使人产生恶感。况且他还是乔伊的朋友。哪怕是在虚幻的梦境,尤利尔仍不愿意见到他的尸体。 来到餐厅时,尤利尔碰到了雷戈和厨师。后者手里还提着一锅热汤。“这是那该死的蔬菜汤。”厨师抱怨,“现在我只好把它倒给蔬菜了。你觉得圣女大人还会要它吗?” “你可以亲自去问。”尤利尔回答。 随后他告诉雷戈关于奥库斯的死讯,这位负责守卫苍之圣女的骑士惊讶不亚于他,并要求立即回到礼堂。“我没看到夜莺或陌生人。”雷戈说,“奥库斯负责守卫庄园入口,也许他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长官。” “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能对付。大多数情况下,银歌骑士逮住夜莺和窃贼都没有任何悬念。这次不一样。”尤利尔发出警告,“伯纳尔德·斯特林认为那是巫术……我只能说,奥库斯死的很奇怪。我认为那不是神秘的效果。” 雷戈也很困惑。“我会小心。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尤利尔?” “我想去找波加特先生。” “为什么?怕他也死得莫名其妙?不。不用。他总比危险更早发现对方,别担心他。我们去找队长。” 尤利尔被说服了,但有人没有。“我必须现在去问吗?”厨师恐惧地叫道,“没人有心情喝汤的。” “有道理。让他下班吧。” 雷戈皱起眉:“夜莺潜入了庄园,每个人都得留在这里等待搜查。” “行行好,大人们。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尤利尔修士,我们全家每天都向三神祈祷。我不是神秘生物呀。” 尤利尔停住了。这句话带来一道灵光,但他没能清晰捕捉。另一边,雷戈已经铁石心肠地拒绝了厨师的哀求,要他一同上楼。 两个侍女在楼梯口推搡打闹,谈论裙子的花边样式,一门之隔的礼堂里,气氛却比地下室的战场更僵硬。帕尔苏尔和乔伊的争吵并不激烈,但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提剑对决。这似乎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死亡拉锯。 “你要找的人来了,圣女大人。”尤利尔边敲门边说。 “太是时候了。”帕尔苏尔回答。但脚步声刚刚响起,就突然停顿。“你想干嘛?” “后退。”乔伊的命令穿透木板,“不准接近门。”他发现了异样。 “你以为我会拎着裙子迈开腿跑下楼吗?” “像只鸭子那样?我想过。” 诸神在上,他们还有完没完?“行了,拜托你们都给我离远些。”尤利尔一脚踹开门。“你们都不会口干么?”无人回答。门后的座椅旁,苍之圣女抓着一盏烛台,而导师在对面按住剑柄。两人之间长出一棵半人高的小树苗,枝叶绿油油的。精灵圣女的涵养终于不够用了。看来在我老死之前,争执也不会结束。 “有人潜入了庄园,长官,奥库斯死了。”雷戈迅速地汇报,“修士说他死的不正常。” 乔伊拔出剑。若非这个动作,他的怒气仿佛突然消失不见。“让守卫挨个搜索房间,通知所有的神秘生物到礼堂来,凡人去大厅集中。我们等波加特的消息,他应该正在找人。伯纳尔德·斯特林还在地下室?” “尤利尔认为他在。” 导师的目光扫过,尤利尔赶紧低头。这时候醒来就太不妙了。“那就不用管他。”幸好他没因此觉得我可疑,尤利尔心想。“谁是最后见到奥库斯的人?”他接着问。 “我和伯纳尔德。”学徒回答,“奥库斯还在地下室门口。” “他不该在那儿。” “确实如此。我想他一定是追着窃贼进入庄园,半路上,呃,我与斯特林大人对教义的理解出现了一点争执。他听见了,误以为是夜莺弄出了动静。” 乔伊没问他们的争执,或许是因为队伍里看不顺眼却同处一室的人太多了。“说说你看见的,修士。” 尤利尔相信他会根据回答决定是否给自己一剑。不过幸好,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停吐血,而且毫无预兆。周围没有任何人或致命的东西。我距离他有三码,斯特林更远。我敢说,奥库斯先生的身体里现在没有一滴血。你们见到尸体就明白了。” “不能分散。连银歌骑士单独行动也没法保证安全,除了波加特。杜伊琳和佐曼……没准已经死了。随便他们怎么样,没死最好。” “但你还得让我活着,是吗?”帕尔苏尔冷冷地说。“他们会愿意和我换。而且照实说,我也愿意。” 乔伊没理她。 “暂时无法确认敌人的身份。”雷戈补充,“斯特林大人认为凶手使用了巫术,不过尤利尔另有看法。” “不是神秘。”学徒断言。 “带着这女人。”导师嘱咐雷戈,“别让她离开视线。” 无论是否情愿,人们都匆匆离开。尤利尔环顾一周,卫兵被尖锐的哨响催来附近,马不停蹄地撞开每扇门。受惊吓的仆人们挤在楼梯,高声咒骂,提着罐子的厨师落在最后,急得跳脚。场面虽然混乱,但每个人都有事做,除了他自己。 “你要去找波加特先生吗?” “不。他会来找我。”乔伊越过学徒,独自走向堵塞的楼梯口。在他探手抓住厨子之前,尤利尔还以为他要去维持秩序。“你手里是什么?” 厨师吓了一跳:“蔬菜汤,大人。是圣女大人要求的,还热着呢!您要来点吗?” “奥库斯喝了你的汤?” 尤利尔突然意识到了:“毒药?”这确实不是神秘。点燃火种也不意味着百毒不侵了。 “没有!大人,绝对没有!我刚刚做好。是的,我马上尝给您看。”为了摆脱嫌疑,厨师慌张地舀了一勺,就要送进嘴里。 乔伊夺过勺子,倒进那株生长在地板缝里的植物上。树苗迅速吸收掉每一滴汤汁。看来厨子的抱怨实现了。紧接着,所有人都目睹了可怕的景象:树叶瞬间萎缩、干枯,枝条和叶芽在风中变成灰烬。大量掺杂深绿色的水分渗出地板,朝围观的人们蔓延过来。 咣当一声,厨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汤锅摔成粉碎。仆人们尖叫起来,疯狂躲避飞溅的汁水。乔伊一步踏前,白霜沿水线倒流,将树苗也凝固在冰中。 “奥库斯就是这么死的。”尤利尔低声说。
第五百九十三章 神职(五)
谜团解开了,厨师并不知道他精心熬制的蔬菜汤里竟然有毒。此刻他正在为自己先前自证清白的举动而瑟瑟发抖。要是喝了汤,如今躺在地上、变成灰烬的就是他了。奥库斯挣扎了一段时间,但厨师只是凡人。 “不是我!”他大声辩解,无助地环顾四周。然而人们统统避开,仿佛他的目光携带致命病菌。“没人喝过汤啊,大人。”他的声音慢慢减弱,因为乔伊走到面前,剑刃折射光亮。 “他说的是实话。”尤利尔不由得开口。这时候不能指望乔伊大发慈悲,而照实说,也没理由阻止。连银歌骑士奥库斯都因此而死,厨师的命又算什么?不论是在奥雷尼亚还是神秘领域,厨师都不值得拯救。就算在学徒的角度,他只也不过是个幻影。 结果导师越过仆人,罐子里的汤汁随之冰冻。他一把提它起来。“源头不是这东西。”但他也没放过厨师。“把所有厨师都抓起来,挨个审问。如果找到了自然精灵,就地处决。” 卫兵依令行事。尤利尔感到一阵寒意爬上手臂。我把詹纳斯赶走了,帕尔苏尔说的对,如果他留在这里,乔伊就会杀了他。魔法只能掩盖一时。现在詹纳斯应该在城里工作,最坏不过是四处乞讨——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选择活着,而非糊里糊涂的死掉。 “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准碰食物,也不准单独行动。”乔伊逐条命令,“把每扇门都锁住,窗户关紧。” 他似乎已找到线索,作出了熟练的应对。哄乱的楼梯间在枪剑威胁下有序起来,士兵在尽头打开每扇房门,打不开的就直接上锁。盔甲链环彼此碰撞,声音在寒气森森的拐角终止。乔伊独自走到窗边,提起手。尤利尔看着那罐残存汤汁的破片,只觉肚子里肠胃绞紧。他怀疑自己从此后会对所有蔬菜汤产生畏惧。 乔伊转动窗轴,木头缓缓张开。这是先民时期的特产,千年后他对付器械可没这么顺手,起码学徒没见过。但如今尤利尔却能见到他扯开防风板,将被冻结的残渣扔下阳台。在它掉进后院的水井前,他已插紧木闩。 可就在这时,一道水柱猛喷出井口,紧接着魔力扰动起来,寒霜将水柱冻在原地。 “有人在井里下毒。”学徒脱口而出。 “你以为我只是听个响?”乔伊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少来碍事。” “没人告诉我该干什么。”他只好像其他神秘生物一样等在礼堂。佐曼已经来了,杜伊琳还没有。更没见着波加特的影子。“你要去地下室?” “你该留在这儿发呆。快滚!” 就算是全然陌生,白之使也不会在如今这等状况下做此安排。尤利尔察觉到他和使者的更多不同。这时候的乔伊依然年轻,不止是外表上。“你怎么知道是汤的问题?告诉我答案,我就听你指挥。” 乔伊半信半疑。曾几何时,他还巴不得将这些事情丢给我,尤利尔心想,现在反倒争取主动了。 “这是夜莺的惯用伎俩。”导师说,剑尖刮过碎瓷片。“当地人里的夜莺。黑木郡不比玛朗代诺,这里的人没有荣誉感,下毒是家常便饭,偷袭得胜更是值得传颂。凡人为了对付神秘,会变得比神秘生物自己还了解职业的缺陷。” “银歌骑士也不例外?你们是帝国的精锐。” “在战场上是。奥库斯能单枪匹马撞开城门,却没法辨别饮用水里的寄生虫。” 尤利尔想起游蛇般舞动的血丝,它们的确更像虫子。“那像是巫术吗?” “只有巫师才会巫术。虫子是精灵的宠物——不是自然精灵,而是南方的月精灵。黑木郡的虫子都来自南方。” 在后世,莫尔图斯是布列斯塔蒂克的黑城,黑木郡则是整个罗盘高地。中立国瓦希矛斯被布列斯人攻下后,布列斯便与伊士曼的热土丘陵接壤,而在千年前,瓦希矛斯和伊士曼都属于精灵之国阿兰沃。 尤利尔对阿兰沃比奥雷尼亚帝国更熟悉。月精灵的历史由阿兰沃皇帝和他背叛的爱侣亲自叙述——卡玛瑞娅抵抗龙祸恶魔的悲壮史诗,被战争摧毁的盟约,破碎之月带来的恩赐与诅咒,狼人和水妖精的族群存续……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在离开威尼华兹后,他就再也没经历过单纯的冒险了。 “伯纳尔德·斯特林说的。他可能以为敌人来自圣堂。” “他在骗你。巫师不会认错巫术,你该离那混球越远越好。” 尤利尔没受欺骗,他从头至尾都没在伯纳尔德面前用神术。“我以为你们的关系更近一些。伯纳尔德之前告诉我,他的家族曾给你行方便。” 乔伊嗤之以鼻。“但他没提他本人制造了多少麻烦。你以为我愿意离开帝都?你以为看守异族人质是我要求的活儿?跟一个洋洋得意的高塔信使和两个圣堂巫师?”他厌恶地刮掉地上凝结的冰片,“斯特林,哼!” 轻率的语气出现在他身上,学徒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还是他挖苦帕尔苏尔时更像我认识的白之使。尤利尔尽力忽视差别。“无论如何,你也算是回到故乡了。” “别再提这个。” “我能跟谁说?不过这本来就是……” “……毫无意义的一处地点。盖亚都不想上这儿发展!所以祂派你来。但愿阿兰沃夺走这里,我们就有理由踏平卡玛瑞娅了。” “是吗?”尤利尔轻声说,“我以为你还怀念过去的日子呢。” “用不着。现在也没差。掠夺城镇可没有掠夺王国有趣。”乔伊表现得一点也没悔改,“过去不值得怀念。”他是在刻意掩盖曾经犯下的错误,还是单纯地随遇而安?尤利尔能判断真话谎言,却不能猜透他的内心。唯独确定的是,乔伊并不会从中感到乐趣。事实上,他完全颠倒了真实想法,就为了反驳我的话。他简直有点叛逆。尤利尔差点为这个念头微笑。 然而伯纳尔德说银歌骑士会服从他的命令,这些他没说谎。乔伊和这位未来的“第二真理”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学徒难以尽知。不用说,肯定与麦克亚当有关,甚至连“胜利者”维隆卡也参与其中。在银歌骑士长与海伦公主的婚礼上,乔伊前来通知皇帝的死讯,守卫在谋杀现场找到了巫术的痕迹,而银歌骑士抓到在王宫做园丁的自然精灵詹纳斯。 如果尤利尔没用幻影替换,经过三神神秘机构的审判,詹纳斯多半会因杀害皇帝的罪名被烧死。他的生死不在大人物们的考虑范围内。按照律法,海伦公主出嫁后,奥雷尼亚帝国的皇位将属于长子麦克亚当…… 梦中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在纸面上的历史,但不妨碍尤利尔发觉其中的秘密。或者说,正因为这里是乔伊的回忆,一些细微的线索痕迹才变得如此清晰。学徒再也没有理由欺骗自己这个梦与导师无关了,乔伊是自由人时,尤利尔来到了莫尔图斯;冬青协议时,乔伊成为了银歌骑士,跟随军队与森林种族建立和平协约,尤利尔进入签订协议时的冬青峡谷。当他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尤利尔便置身于皇宫婚宴,紧接着进入了护送流放圣女的使节卫队。 这段先民的历史跟从乔伊的脚步,世界由他的过去展开。这里是他的梦。 “不管怎么说,乔伊,现在我们没有分歧。”尤利尔说,“如果你想为奥库斯复仇,我完全支持。” “没有分歧?在莫尔图斯?” “你是经圣堂认可的银歌骑士,诸神选择了原谅。我也是盖亚的神职者,这难道还不算同一战线吗?更何况,敌人在井里下毒的时候,可没考虑过谁是他的目标。” 乔伊突然转过头,差点把尤利尔送回现实。“圣堂代表不了诸神。” “凡人都不可能。但三神会通过凡人的言语举止彰显态度。”他的声音变轻了,乔伊的目光寒冷扎人,逼学徒闭上嘴。越说越糟。导师和波加特不同,他的骑士纹章来自贵族和水银圣堂的利益交换,他很可能为麦克亚当和斯特林家族服务,银歌骑士的荣誉和他不沾边,帝国与诸神的律法被他践踏。 尤利尔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说,或许乔伊无所谓的态度让他也觉得一切如常罢。他突然升起内疚。然而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导师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乔伊没有回答。尤利尔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了他,可又不能确定。通过言语,誓约之卷可以帮我猜透别人的心思,但乔伊几乎不给机会。在守卫搜查了顶层的所有房间后,波加特带来了消息。 “没人潜入。”骑士断言,“我搜索了每处可能进入庄园的入口,都没发现任何痕迹。除非来的是幽灵。”
第五百九十四章 神职(六)
“奥库斯可能弄错了。”波加特说,“他人在哪儿?” “他在地下室门口趴着,估计没做好梦。”乔伊面无表情地回答。波加特迷惑不解,他不得不直说:“奥库斯死了。弄错的是你,有人在井里下了毒。” “可……没有神秘的痕迹?” “不是所有魔法都能留下痕迹,你的魔法有局限。神术就很难察觉,更别说单纯的活的毒素。” “是虫子。”尤利尔把导师的话展开来解释,“来自阿兰沃的虫子,它们似乎能溶解在水里,把人体内的液体吸干。” “听起来确实像是阿兰沃水妖精的手段。但没有陌生人进入庄园,他们是怎么在水井下毒的?”波加特抓了抓毛茸茸的下巴,“或许这种毒药不需要接触水源,隔空投放?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只有神秘能实现。” “是水。”乔伊说。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波加特跟上。他们开始朝礼堂走去。“流动的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水妖精,漏洞无处不在。” “这话也一样,乔伊,你一点也没让我更了解你的同族。” “我没有同族。” “可能这就是问题所在。要是我听得懂妖精的语言,没准交流会更畅通。我们去找斯特林大人?” “不用管他。我没见他喝过水。” 巫师伯纳尔德·斯特林像只住在地下的鼹鼠,几乎不露面。每日送餐点的仆人窃窃私语,把庄园的主人形容为夜里爬出来食人血肉的魔鬼。乔伊没去管这些流言,连巫师本人都不在乎。尤利尔觉得应该制止,但他没资格插手这些事务,而且留在梦中的时间不长,只好随他们说去。到了现在,他更不乐意替伯纳尔德挽回名声了。 “水妖精可以在活水里穿梭,波加特。她们知晓世界上的每一件事,包括这间庄园的建设构图。那口井或许与其他水道联通,我们却不知道。”尤利尔解释。如今他们已经回到了礼堂前。树苗的灰烬被打扫干净,地毯上只有被冰冻的绿色黏液。帕尔苏尔和雷戈站在壁炉旁,前者一动不动,而后者戒备地盯着每个人。巫师佐曼脸色忧郁,高塔信使杜伊琳在座椅里打哈欠。“你看过井底吗?” “的确没有。”波加特不快地说。“该死的水妖精。铁栅栏还不够,我们得把里面彻底堵死,或者换新水源。” “干脆搬走。”杜伊琳建议,“我受够对面无休止的吵闹了,为什么莫尔图斯没有占星塔?” “想知道答案?六年前我派人炸了它。”乔伊砰一声踢开门前的椅子,“是你招惹来的麻烦,杜伊琳。我警告过你。” “你应该警告敌人,可却要求我放走夜莺!” “如果放他们离开,那他们就不是夜莺。你根本不懂。秘密结社不会为我们浪费时间,他们一般人手不够,但有仇必报。” 信使傲慢地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高塔不害怕仇敌,没想到银歌骑士会。我考虑不周。请谅解。谁让我不是占星师呢?”她的无礼很令人吃惊。尤利尔意识到,是上次乔伊谨慎的做法让她轻蔑。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杜伊琳的尊重只针对神秘和力量。 “奥库斯和结社夜莺没有仇恨。”雷戈指出。女信使的话冒犯的是所有银歌骑士,他难以保持沉默了。“你本来不住在这里,杜伊琳女士,我们提供给你过夜的房间,奥库斯还保护你的安全,无论你需不需要。这都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和那个银歌骑士的死没有半点关系。我已经将城里的初源都赶走了,不可能再去每一滴水里找水妖精的影子。” “说到水源。”苍之圣女忽然开口,“井水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我可不想死得像晒干的葡萄一样。” “大概是中午。厨师派学徒取过一次水。” “午餐?”精灵圣女皱起眉。 “几乎每个人都吃了午餐。除了你和斯特林。”乔伊冷冷地补充,他的话让佐曼和杜伊琳的神情变得惊恐。“所以担心这个没用。虫子口渴的时间随机,奥库斯运气不好。” “我们都得死?”佐曼震惊地跳起来,在见到这一幕之前,你不会想象到巫师能跳多高。“我没法不担心!我还有课题……考核……” “真令人遗憾。”帕尔苏尔翻了个白眼,“地底下那家伙居然连水也不喝,更遗憾。亵渎诸神的巫师都该下地狱去。” “闭上嘴滚开,异端。”乔伊呵斥。他脸上瞧不出一丁点儿的恐惧,似乎死亡的威胁不过是条天气预报。但由于奥库斯的丧命,他的怒气显而易见。“敌人冲你来,杜伊琳女士,我想在他们达到目的后,就不会再多此一举地派人来送死了。波加特侦查了庄园,没有发现入侵者或夜莺。只能主动出击。你在哪里找到初源的?” “这是机密。”女信使沉着脸,“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不能保守秘密。” “让我来,长官。”雷戈开口,“无论什么秘密,她都会知无不言。”他已握住剑,明晃晃的钢刃摆在眼前。杜伊琳变了脸色。 此刻没人能保持镇定,当初尤利尔在莫尔图斯外被银歌骑士团包围,他连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乔伊尝试逃走,差点当场没命。暴力是一切命令执行的最终保障,无关目标的地位、权势或财富。 “我背负高塔的使命!”女信使环顾房间,但毫无疑问,除了奥托的石膏塑像,这里没人与她同一阵营。巫师和银歌骑士犯不着讨好克洛伊塔,苍之圣女更不用说,她巴不得帝国内乱,三神信徒统统死光。 “谁关心使命?”雷戈反问,“你不在保护范围内,也没资格抗议。” 波加特摸摸胡子。“只有这一个办法。”中年骑士劝说,“杜伊琳,你自已也得去找他们,只有水妖精能解毒。莫尔图斯可不是阿兰沃。” 杜伊琳犹豫了。房间里落针可闻。她当然不想落到雷戈手上,乔伊挑选他看管苍之圣女不是没有理由的。除去斥候波加特,另两个银歌骑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奥库斯精于弓箭,雷戈则使匕首,尤其擅长刑讯。尤利尔了解到,雷戈曾在审判机关任职。 但坦白任务,说实话,有神秘契约束缚,泄露秘密的一方八成需要付出违约的代价。杜伊琳不像是重荣誉更甚生命的人,不过要她折服依旧困难。 “快说!”佐曼叫道。 她屈从了,“领主之子杰恩·赫瑟,他用一箱金子换来了秘密结社‘黄昏之幕’的支持。” “我听说过这个结社。”波加特立刻回答,“他们三年前袭击了阿兰沃边境的村镇,还把地下种族引入堡城。” 尤利尔也听说过,他知晓名字的秘密结社总共只有两个。无星之夜有太多名字,但“黄昏之幕”似乎只有一个。在卡玛瑞娅,西塔约克曾描述龙祸的起因来劝说尼克勒斯·提密尔·西诺德尔,希望让这位阿兰沃的末代君主放弃复生。他当然没能成功,尼克勒斯毫不畏惧无名者的背叛历史,决心统合所有秘密结社以重建王国。他的宏伟蓝图被奥萝拉终结,这位卡玛瑞娅水妖精族长可不愿意见到族人再被月精灵统治。 约克没多说“黄昏之幕”的消息,可能他觉得神秘领域的人都了解罢。尤利尔认为他也不太清楚。西塔能够获得父母的记忆,但那也不是事无巨细的。克洛伊塔记载的黄昏之幕仅仅是龙祸中最不光彩的角色,无名者背叛秩序,投靠深渊,把灾祸和死亡带到诺克斯。神秘领域的人了解这些足够了,谁关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尤利尔关心。“为什么秘密结社要袭击边境村镇?” “他们有仇必报。”波加特解释,“据说当地人伤害了诞生的初源,还将她卖给堡城的贵族。于是。”他耸耸肩,“走露风声后,这帮蠢货倒了大霉。” “那现在倒霉的是我们喽?”佐曼没好气地说。 “是斯特林大人要他们的脑袋!你们干嘛不去责怪他?我本来也不想声张。”杜伊琳咬牙切齿,目光简直要把所有人撕碎。“你们都得听他的命令,我也一样。” “你还没说高塔的命令。” “我来把这帮混蛋赶出奥雷尼亚,就这样。” 尤利尔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撒谎。乔伊瞪着她,直到杜伊琳扭过头。看来轻蔑和畏惧在她身上同时存在。“我向诸神发过誓。”她嘶声说,“逼我违背誓言的人将和我一同到地狱受折磨。” 誓言的效力存于心中,除非以神秘约束。尤利尔以为她的挣扎没用,然而雷戈和波加特竟都没再开口。尤利尔感觉乔伊的目光落在身上,他在催促我。什么意思?连帕尔苏尔也投以古怪的眼神。忽然之间,学徒明白了。我骗过别人上百次,他心想,可现在这么干一点也不容易。然而不久前他才答应听从导师的命令……
第五百九十五章 神职(七)
尤利尔清了清嗓子。“你向诸神发誓,杜伊琳,祂们知道你面临生死危机,祂们会原谅你。” 女信使狐疑地转过脸:“原谅?奥托还是盖亚?我是高塔的信使,也是高塔的骑士。”她又露出傲慢的神色,“奥雷尼亚可没有怕死的骑士。” 但怕痛不在其列,是吗?“那你反而会受神明责备。因为你发誓的对象是诸神,不是三神。诸神包括希瑟,生命与森林之神。” 一片沉寂。拙劣的借口,我不可能同时演好一个传教士。然而杜伊琳没再反驳。她甚至没看学徒,专注地用手指在椅背上划来划去。尤利尔以为会迎接嘲笑,奥雷尼亚没有希瑟的位置,苍之圣女也不喜欢杜伊琳,可什么也没有。没人改变神色,没人出言挖苦。连乔伊也一样。 “我来赶走‘黄昏之幕’,并非针对所有初源。”高塔信使开口了,“他们是预言中的毁灭者,将为奥雷尼亚带来可怕的浩劫。” 尤利尔并不意外。 克洛伊是占星师的高塔,如今先知并非圣者,但依然是奥雷尼亚的国师,依然是先知。他是命运的代行者,远比后世光辉议会的康尼利维斯更有力量,群星是奥托的回答,而露西亚无论白天夜里都不说话。阿兰沃在碎月的统治之下,森林种族向帝国臣服,守誓者联盟还是原野上零散的非人部族,皇帝的更替不能让国家动摇,别说区区一个“黄昏之幕”了。只有秩序,只有诺克斯的动荡能影响到奥雷尼亚,这个先民时代唯一的、最辉煌的人类帝国。 “那高塔不该派你来。”乔伊断言。 杜伊琳被激怒了,“我是克洛伊最出色的信使!有史以来!你这无礼的亚人杂种,连维隆卡亲王都不敢这么侮辱苍穹之塔。” “你不了解侮辱的含义。”波加特咕哝一声,“伟大的亲王殿下,银歌骑士的军团长大人,他喝醉了能专门跑去大教堂的洗礼池大吐特吐。多亏你们占星师住得高。” “不过团长大人酒量惊人,一般不会喝醉。”雷戈补充,“我是说,离开帝都前,那是唯一的一次。” 这话显然不能安抚杜伊琳。“不可理喻。”高塔信使的椅子咣一声磕上地板。的确如此,尤利尔眨着眼睛,觉得胜利者和高塔信使的真实情况都在印象中刷新了。 “好吧,迫在眉睫的死期到来前,不妨花时间说说正事。先知预言了何等浩劫?” “我不知道。”杜伊琳闷声说,“总之和那些该死的初源有关。阿兰沃不禁止结社成立,但……他们一般不会来奥雷尼亚惹是生非,杰恩最初在当地佣兵中寻求帮助,没想到和他们搭上了线。” “杰恩·赫瑟是领主之子,有必要找佣兵帮忙么?”雷戈提出。“莫尔图斯不是阿兰沃堡城,附近可没有地下种族的通道。” “领主之子才需要,侄子就不用这么麻烦。老领主死了,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他的儿子们正在争夺遗产,尤其不放过最珍贵的领地。”波加特给出了答案,“你很少出门,雷戈。这已经是不新鲜的消息了。” “恐怕接下来我依然不能出门。” “没错。”乔伊开口,“你留在庄园,继续你的任务。波加特,佐曼与你一同行动,确保周围没有夜莺窥伺。一旦发现不怀好意的家伙,不用审问,就地处决。” “抓住投毒的人更重要,长官,庄园里没什么值得守卫的。斯特林大人的地下室足以支撑,圣女大人也可以随我们……”他的话戛然而止,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尤利尔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那些虫子醒过来了,正在老骑士的体内肆虐。但与奥库斯不同,如今他们早有准备。“……一同行动。”他深深吸气,长胡子一阵颤抖。“看来不行。但神秘度的震慑对它们有效,雷戈?” “我一直这么做呢。”圣女的守卫回答。难怪他迫切地想从杜伊琳嘴里撬出情报。“敌人肯定会回来侦查情况,长官,我们最好先应付它们。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分散力量强。” 乔伊没同意。“尤利尔和我去找杰恩·赫瑟,他没吃午餐,而且是神职者。神术是这些阿兰沃的特产的克星。”其他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这个说法。不过根据尤利尔在地下室的观察,圣诫术应付虫子的确效果非凡。“佐曼,你肯定也会神术,大厅里的凡人交给你处理。” “我?”佐曼重复,“怎么处理?难道都杀了?这是疯子的行径。” “是仁慈。”乔伊不关心,“虫子会把骨头也变成液体,运气不好的凡人连尸体都留不下。” 幻影没有尸体,尤利尔心想,但这么想不能安慰自己。梦境的大多数规则与现实无异,杀人人会倒下,受伤伤会流血。不然他干嘛要救詹纳斯?冒着风险拯救木偶很没道理。但詹纳斯是个活着的生灵,或者说,能给人鲜活感受的存在,于是尤利尔才帮了他。 杰恩·赫瑟的住所在侦测魔法下不是秘密,连初源也不是。问题在于后者的位置时刻变化,寥寥几个游动的光点更像是种迷惑。立体地图不再有用,这东西毕竟不是后世的改良版本,最初期的魔法着实效果一般,无名者的灵魂之焰超过了测量范围,反而给定位造成了阻碍。他们只好退而求次,根据杜伊琳提供的线索找上这位领主之子。 “莫尔图斯的变化真大。”尤利尔忍不住说。这里与林戈特姐妹停留的时间段大相径庭,街道更改了方向,屋舍变换位置,公园的残骸被新生的绿植遮掩在内,战争的痕迹统统不见了。 “城市都一个样子。”导师出人意料地回答了他。看来此地在他心中其实分量不轻。这时候,乔伊还不清楚誓约之卷的能力,尤利尔可以轻易判断他的言语是否出自真心。要是他像约克一样总说个不停就好了,可惜过去的乔伊仍是乔伊,我的期待不切实际。 杰恩·赫瑟的居所一点也不铺张。石径通往阴暗的巷口,台阶穿过紧密到拥挤的屋顶,直上高台。一排蓄水的陶缸摆在墙根,尽头是一车柔软稻草,叉子挂靠在把手上。对面,茂盛的爬山虎将水井遮蔽在浓荫里。 乔伊立刻注意到了它。莫尔图斯的水井远比北方城镇多,城下的管道恐怕错综复杂,难以寻找源头。杰恩·赫瑟的院子里也有一口井,多方巧合之下,它给“黄昏之幕”又蒙上了一层嫌疑。然而在对先民的诸多印象刷新后,尤利尔不敢妄下定论。 杰恩·赫瑟被迫在午睡时迎接了他的客人。这当然不会愉快。守卫在院子里剑拔弩张,他披着一件外套从阳台探出头,居高临下地朝外俯视。 “见鬼,你们怎么找来的?” “因为你比阿兰沃的结社好找。” 杰恩郁郁不乐地瞪着女信使:“我以为我们谈妥了,杜伊琳大人,这里几分钟前还是我最安全的落脚点,现在不是了。我刚和那些异族解除雇佣,你却带人找我的麻烦。” “你管这叫麻烦?”杜伊琳比所有人都更恼怒,“我遇到的才是麻烦!黄昏之幕的人在哪儿?” “我解除了雇佣……” “……但没断绝联系。否则你的兄弟早就雇佣他们来对付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我他们藏在哪个老鼠洞,你就不用再担心。” “有必要这样吗?”杰恩抖抖手指,一撮烟灰飞出阳台。“我们不是野蛮的自由人土匪。我们拿钱解决问题。上次还不够?我的礼物有那么廉价?” 杜伊琳刚想反驳,但乔伊挥手阻止了她。“待会儿和我说说礼物的事。”他把眼前的守卫往旁边一拨,对方下意识挺盾撞来,结果脚下打滑,竟然在原地摔了一跤。尤利尔看着导师来到井边,白霜也一路蔓延。 没有预兆,没有警示,寒风在院子里腾起,天空下起雪。守卫的动作因寒冷而僵硬,杰恩狠狠打了个喷嚏,连滚带爬逃回床。他的外套和一张薄纸没两样。陶缸噼里啪啦地开裂,稻草和绿叶漫天飞舞,女信使赶紧远离墙壁,生怕被碎片击中。尤利尔觉得她可能不是担心受伤,而是不愿意丢掉形象。 “就是这儿。”乔伊面前的水井彻底被坚冰冻结,水桶跟绳索更是不可能提上来了。“里面有虫子。抓住他。”不知道他怎么判断出来的。 但寒冷的效力仍在持续,守卫还在瑟瑟发抖。杜伊琳踢开门,尤利尔则借助围墙爬上阳台。杰恩·赫瑟逃下楼,可凡人没法对付神秘生物,尤其是杜伊琳这类。一串震响在楼梯传递,破旧的农舍摇摇欲坠。 “就他一个?”乔伊问。 尤利尔知道他为什么失望。黄昏之幕的人不在,也许杰恩·赫瑟付出的价码不值得他们贴身保护。“床上还有个女人,但我猜你不想见她。” 导师点点头,“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