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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计划有变

    他的开门声将罗玛吓了一跳,她险些摔下椅子。“你们找到什么了?”

    “照我说,他们给什么我们就能找到什么。”她恼火地跳下地,踩在一打草纸上。档案室里到处是飘飞的纸片和文件,尤利尔相信其中大半都有罗玛的脚印。“一些夹子里是空的,神父却告诉我们那些是为下个月的账单准备。盖亚会听他的鬼话吗?”

    艾科尼砰一声丢开纸箱。“跟女神没关系,安德伦神父是他的导师挑选出来的。”他责怪地看一眼罗玛。“但这女孩没说错,教堂一点也不配合。”

    “我只见过你们两个称职的十字骑士。”小狮子咕哝着辩解。

    “我倒是有些收获。”尤利尔将那一小块冰晶递给他们。

    罗玛闻了闻:“三色堇的味道。”十字骑士则表示自己没见过这类东西。

    细小的文字在尤利尔手心里凝聚,索伦告诉他答案。果然如此。“这是一种显影墨水。”他又告诉他们,“原料是某种特别的魔法三色堇。”

    小狮子很兴奋:“用来读一些重要信件,对不对?”

    艾科尼不安地扭过头,目光在门口游移,好像那里随时都可能出现神父的身影。“找到信没有?等等,你没破坏信件吧?我们说好什么也不动的。”

    “不,我只是带回了一滴墨水。”尤利尔否认。泼出去的水被他成功的收回了杯子里,这多亏了乔伊的魔法。孤傲礼赞在失去了斩剑后他就再也无法动用,但尤利尔可以借助圣言唤起让液体结冰。那是他从指环索伦身上得到的魔咒。“还稍微翻了翻教典,不过最后我都把它们放回了原位。你觉得安德伦神父会在上面留下什么反侦查的手段吗?比如一根头发之类。”

    “有我的前车之鉴,恐怕这次你注意了所有的侦测神术。”艾科尼揶揄。他没提头发的事。神秘生物和凡人的差别很大,而前者有的是魔法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时候头发之类的提示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困惑。

    “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问问安德伦神父。”尤利尔提议,“真言魔药的存量不多,我们得挑选最合适的人选。”

    骑士盯着他:“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教会骑士从学徒时期就要面对神职者严厉的目光,他们会从中选择出可靠的人成为女神的骑士。成为学徒的标准是身强力壮,而成为十字骑士的标准还得加上信仰虔诚,神职者的评价正是每一位十字骑士的“导师推荐信”。质疑神父会动摇教堂……银顶城不是小村庄,格莫那种人在这里没法混出头。

    尤利尔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在布鲁姆诺特,邓巴·菲尔丁神父告诉他这种想法错得离谱。“昨天我们才刚到银顶城!我们说的话再有道理,也得考虑到神父的心情,而且我们手上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教堂里有人参与。情况不同了,艾科尼,现在除非主动出击,否则我们将一无所获。”

    艾科尼没意见:“我本来也不喜欢这家伙。”

    “神父会配合吗?”罗玛指出。

    “真言魔药的效果毋庸置疑。”艾科尼说。

    “我是说他会服用魔药吗!”她捂住眼睛,“莫非你们都没想过?”

    尤利尔想过很多次。如果心里没有鬼,神父八成会配合他们。“真言魔药就是神职者制作的,罗玛。”他想起自己从威特克口中了解这些东西时对方古怪的眼神。“你不是神职者吗?见鬼,这玩意你自己就能做!”光头佬当即反驳,神情不快。

    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神职者,我也确实会圣诫术。誓约之卷就是我的真言药剂啊。“起码他不用担心我们会毒死他。”学徒说,“我们会让他配合的。”

    “早该这么干了。”艾科尼表示。他与尤利尔相反,在有确凿的无罪证明以前,恐怕他向来是把所有人都当成罪犯的。“如果他全然无辜,我们就一同赔罪。”他宣称,“现在没别的办法。而且我也不觉得他一无所知。”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你们就是要逼他喝!”小狮子叫道,“等等,我得带上我的弓,我敢打赌你们会吵起来,然后在盖亚女神的裙子底下打架。”

    “少废话。”尤利尔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把武器留在了房间里。就算不与神父冲突,他们还可能面对人贩子呢!这孩子跟我在霜叶堡时一模一样。

    “那我先过去。”艾科尼说。尤利尔还没来得及多说,他就先一步离开了。算了,他又不用我担心。

    到教堂正殿的整条路上,罗玛都半信半疑。她甚至没追问他昨晚的情况,学徒也乐于保密。从微光森林到银顶城的现在,尤利尔不觉得她还对教会抱有成见,但我们试图重建这种隔阂,这正是认识盖亚教会的方式。

    见到神父时,房间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艾科尼的表情和岩石一样坚硬,而神父甚至没能站起来,他喉咙上有一把利剑。

    “他要逃走。”艾科尼率先说。“他从书房出来,然后直奔教堂。我把他拦在门口。不用问,他妄想逃脱罪孽。”

    安德伦神父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需要向主教例行汇报教堂的情况,骑士们。他以为我的自由操于你们手中,有这回事吗?”

    打赌的时候,罗玛总是赢。“安德伦神父,首先我们感谢您的支持。”尤利尔逼迫自己露出笑容。

    “我并不愿意支持你们,因为我确信我的教堂里都是善良的好人。你们企图破坏彼此的信任,女神都看在眼里。给予支持是我的义务,我想听听其次。你们找到任何线索了吗?除了我的显影墨水。”

    “其次,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们,墨水对应的信件上写的是否是无关的事。我们并不要求知道内容。”

    “不用真言药剂,你会相信我的话?”

    “我自会判断。”尤利尔决定将这个能力栽到神秘职业头上。眼下再想凭魔药解决问题已经不现实了,除非让神父自己露出破绽。对尤利尔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艾科尼疑惑地看着他,知道内情的罗玛则嘴巴紧闭。

    安德伦神父的表情认真起来。“确实有些古老的神术能够辨别谎言。”他似乎在估量自己的回答。“我的信与慈善之家的事件无关。”

    面对神父,尤利尔无法只让对方回答是或否。“你没有参与到慈善之家这件事里,对吗?”

    “盖亚在上,我不会这么做。”这却是谎言。

    “那你有没有参与包庇他们?”

    “我对这些魔鬼绝不姑息。”

    实话。奇怪,莫非他对同谋者过河拆桥?“那封信是总主教写给你的?”

    安德伦神父毫不犹豫地说:“不,我没那个荣幸认识主教大人。”他皱着眉头,“你怎么会提到总主教?”

    艾科尼脱口问:“你看了信?”

    我骗你干嘛?尤利尔被他打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习惯了罗玛乖乖听话,结果居然没在来之前与艾科尼商量好对策。“不,我没看。”他只得承认。

    神父不禁微笑:“你的同伴不在乎你的小手段,尤利尔。他只想把真言魔药灌到我嘴里。”

    “我不信任你。”艾科尼直言。“他在拖延时间。那封信被他烧了,肯定是你去他的卧室留下了痕迹。”这句话是对尤利尔说的。

    “很抱歉。”尤利尔只好反过来配合艾科尼。“说出你的同伙,安德伦。”他扭头望向罗玛,小狮子从箭筒里掏出真言魔药,摆在神父的鼻子前。

    “如果我是无辜的呢?”安德伦神父说,“你们会后悔这么做吗?”

    “你不无辜。”尤利尔告诉他,“在这点上,我比艾科尼确定。”

    当魔药生效后,安德伦神父不再镇静自若了。“女神将把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开始诅咒他们,“你们这些不敬神的恶棍,虚伪的骑士。我完全忠于教会!主教大人会惩罚你们。他会的。”尤利尔问他问题,但安德伦神父猛一抬头,朝罗玛撞去。

    “他的反应不对劲。”学徒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他在对抗魔法。”艾科尼解释,“这一次很可能不成功,不过没关系。罗玛小姐,麻烦你看守住房门,别让任何人进来。”他望向尤利尔,“我以为你会反对我呢。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那封信……”

    “……我亲眼看见他烧了它。”艾科尼咬着牙,“就差一点。他一定是在监视我们每个人,不是用神术或魔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尤利尔想起油橡皮小人族。“也许我们只是停留在了他的森林里,遍地都是他的耳目。”但凡人无法触及神秘,更不可能察觉到灵视。算算时间,他甚至比安德伦神父先一步看到那封隐藏在赞美诗之下的信。“那封信我没看,但我知道内容。它是总主教写给安德伦神父的。他是佩顿·福里斯特在银顶城的夜莺。”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夜莺与信(一)

    “夜莺?”罗玛退后几步,扭过头。“总主教要他来掌控银顶城的情况吗?”

    “我看到的内容是这样。他一定是将我们来到这里的消息报告给总主教了。”尤利尔说,“通过三色堇。”

    艾科尼松开神父,让他在地板上挣扎。“那封信价值不菲。上面写了些什么?”

    “总主教希望安德伦神父为他找到某个人,同时表示会派另一只夜莺来帮他做好布置。”

    “不管是什么布置,想蒙骗十字骑士可不容易。”骑士抄起桌子上的小刀,削断新一支魔药瓶口。安德伦神父恐惧地畏缩,直至两眼翻白,最后干脆昏了过去。对待叛徒,艾科尼的手段堪称冷血。

    尤利尔赶紧拉住他:“我想他需要休息一阵子。”安德伦神父怎么也是环阶的神职者,但他对抗的意志实在太强烈,多半撑不过连续的折磨。

    “我们时间紧迫。”虽然这么说,但骑士还是放下手。

    安德伦神父活着比死了有用,尤利尔怀疑骑士故意忽略了这个关键,原因自不必说。“你比我上一位搭档要好得多,尤利尔。他什么事都恨不得立刻完成,一刻也等不住。”

    一位雷厉风行的十字骑士,这种人在教会里一点也不少见,或者说,是最常见的。尤利尔在修道院时,希尔德神父曾批评他不够果决而让玛丽修女教他识字。他说得对。表世界的十字骑士不会什么神术魔法,他们需要更多超人一等的品质来守卫盖亚的信条。能在艾科尼口中得到“好得多”的评价,他觉得已经足够了。“效率可以取悦露西亚,但盖亚更看重耐心。当然,我想神职者们不会赞同这点。”

    “你的观点与学派巫师很像。”艾科尼轻声说。

    “我不了解他们。”尤利尔实话实说。表世界没有寂静学派,诺克斯的巫师也不怎么到伊士曼来,但现在大量苦修士和学派巫师涌入王国,乔伊作为外交部长却根本没露面。莫非他在圣卡洛斯受了伤?学徒很难想象雾之城有这种级别的敌人。

    这时,罗玛提醒:“有脚步声。”

    安德伦神父还在因痛苦而痉挛,艾科尼在他身前划过一道线,他无意识地撞在空气的屏障上。罗玛退到尤利尔身边,面对木门拉开弓弦。好在脚步声根本没停,渐渐消失在远处。

    教堂里的人似乎少得可怜,尤利尔意识到。“今天是工作日吗?没人来教堂做礼拜。”他压低声音。

    “安德伦封闭了教堂。”艾科尼背对他们说,“他找的借口就是去见分会主教,当然不会让信众在今天来忏悔。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条件,不过若是在傍晚前没有神父来主持教堂,我们所做的一切就会被发现。”

    “那你也不能……”

    “我不在乎安德伦怎么想,因为他在慈善之家的事情上说谎。尤利尔,你得记得我们的目的:在此之前找出隐藏的罪犯。我建议你到仓库去,给可能参与的神职者证明自己的机会。”艾科尼的目光移动到魔药上,“现在我们有两个人,没必要都守着安德伦的口供。罗玛小姐,麻烦你跟紧尤利尔,千万别掉队了。”

    尤利尔同意了。只要与艾科尼·费尔文分开,誓约之卷就能一展身手,而不用让每个人都经历安德伦这么一遭。失眠让我变蠢了。

    但他没来得及站起身,安德伦神父忽然转醒。他扼住自己的喉咙,脸色由红转白:“不!别离开……”他的嗓音夹杂着可怕的沙沙声,门外则再次响起了脚步。艾科尼立即去掰他的手,然而神父竭力滚到一旁,撞上椅子。“夜莺!”他看着艾科尼,目光恨之入骨。“夜……”

    骑士一剑结果了他。

    他的动作如此果决,尤利尔被吓了一跳,一时难以消化震惊。门外的脚步声迟疑了片刻,小狮子罗玛架起弓,手臂如拉弦一样紧绷。但脚步声最终掉头,越来越小。她松了口气,却被回过神来的学徒一把捂住嘴。既然门外的人察觉了屋子内的异样,就没那么容易打发。

    果然,敲门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安德伦神父,您醒了吗?”一个女人问。

    尤利尔已经做好了交锋而后迅速结束战斗的准备,却看到艾科尼深吸口气,接着镇定地回应:“我在休息。”他口中发出的是安德伦神父的声音。

    学徒看见他喉咙上有个古怪的魔文,这不是神术。罗玛惊奇地眨着眼睛。

    “抱歉打扰您了。”这下女人真的走了。

    等尤利尔在窗边确认这位修女的背影消失后,空气顿时松弛下来。“你真厉害!”小狮子简直有点崇拜艾科尼了,她悄声问:“能教我吗?”

    “这是神术,你学不来。我倒是可以教尤利尔。”艾科尼敷衍。这孩子完全找不准重点。“我很抱歉,但当时……”

    “……情况紧急。”尤利尔没理由责怪他,“现在我们才称得上时间紧迫。”安德伦是罪有应得,但他不该死得这么痛快。

    尤利尔和艾科尼都没本事让死人复活,只能争取在神父的尸体被发现前找出罪犯。眼下我的行为才像罪犯,尤利尔边想边与艾科尼合力将尸体藏到柜子里,罗玛为他们放风。

    “我留下。”骑士说,“要是有人想进来,我会让他们滚蛋。”

    “但如果他们坚持,就直接撤离教堂。”尤利尔嘱咐。

    “那把罗玛小姐也留下吧,这里更安全。”

    尤利尔也不想让自己的使命打半点折扣,然而有索伦在,他倒不担心这头小狮子有危险:“谢谢,但我看你可管不住她。”

    他们用神术遮蔽踪迹,翻出窗户。这次尤利尔的目标不再是后院,而是遇到的每一名神职者。誓约之卷展现了它应有的效率,他都有点感激黑骑士昨夜没有带走它了。

    “你是怎么看到信的?”当他利落地借助羊皮卷验证了一位十字骑士的清白后,罗玛忍不住问。

    占星师的魔法索伦替他回答,它可憋了一肚子话。问点有意义的东西,罗玛。比如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都睡得好好的吗

    “这个嘛,昨天夜里太热,我忍不住用白之使的魔法消消暑。”尤利尔一脚踩在尚未扫净的积雪上。“好了,别分心,艾科尼还在为我们拖延时间。”

    你在隐瞒什么

    “问你的主人吧,现在我不想说这些东西。”他此刻渴望找到的是教会里的恶魔,不是无名者和秘密结社的。至于乔伊会怎么回答,他一点也不关心。尤利尔还在想安德伦神父的死,他本不该死得这么早。事实上,学徒准备了许多问题,眼下答案却伴随他的死亡成了谜团。他唯一能做的是奔向下一个人,重复另一套说辞,它由谎言、刺探和威胁构成,只为了获得真相。

    罗玛隔着手套摸摸指环,“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奇得简直快疯了。”

    索伦没理她。问白之使?什么事与他有关……快跟上他,你这笨蛋!还不如把你留在那个十字骑士身边呢它连忙提醒,学徒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银顶城有三所教堂,安德伦神父管理的是离城中心最远的一所。他的死会导致接下来的行程变得艰难。尤利尔不断告诉自己艾科尼做得是最佳选择,但他的剑快得吓人,近乎……迫不及待,他希望自己不要埋怨同伴,然而若是他们一同行动,意外就不会突然出现。可难道他要责怪罗玛吗?

    教堂里的十字骑士并不全是神秘生物,大多都是受过训练的普通人。艾科尼说他的朋友曾因没把握点燃火种而自愿去了冰地领,现在看来,冰地领不是凡人骑士唯一的出路。当神职者给予神术的祝福,他们看上去就与艾科尼没多大区别。尤利尔心底对狱卒格莫的憎恨甚至超过艾科尼,因为他曾没资格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也可以果断。一个修女试图隐瞒交易,审问后他挥剑杀了她。血液沿剑脊滑落入半黄半绿的灌木丛,尤利尔折向下一个目标。无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他在去往骑士海湾的一路上不知重复了多少次。遇到艾科尼的那次灵视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种迅速脱离梦境的办法:假如他在梦境中一反常态,甚至大开杀戒,恐怕他就再也不会在梦境中迷失了。

    也许这才是灵视真正的使用方式,但我的软弱让我不敢实践。再后来,尤利尔与艾科尼同行,将那个梦彻底忘在脑后。与一个在梦境中被自己杀死的人交流、旅行是种奇异的感觉,他最好还是忘了它。但无名者的力量有利有弊,他好歹借助它看到了信的内容。

    我将派遣我忠诚的鸟儿协助你的工作,他训练有素,是最谨慎机敏的刺客……算算时间,他应该在明后天抵达。在此之前,如果城里出现一个名为罗玛·佩内洛普的金发狮人女孩,请密切关注。她在寻找一个婴儿,或可适当以慈善之家的相关消息进行引诱……

    (十字印章)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夜莺与信(二)

    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整个银顶城为之失声。人们停下脚步,讶异地望向鸣响的钟楼。这不是寻常的钟鸣,时间尚未到整点,响声也比往日急促。屋子里的人跑到街上张望,巡逻队和教会也将作出反应。

    尤利尔也是跑到街道上的一员,区别在于他先前呆的地方正是钟鸣不绝的教堂。小狮子罗玛翻墙时差点串在铁刺上,她转身扯开挂住的头巾,一头金毛长了不少,在风中飘荡。

    马车就停在围墙后,这里其实也算教堂的范围。“快上车。”他嘱咐,“然后驾车往码头走。我去找艾科尼。”

    “我也可以在这里等你们。”

    “很快十字骑士就会包围教堂,马车肯定行动不便。再说,总主教的夜莺不多时就会来到银顶城,你最好把头发藏起来。快去吧,我们两个人比马车目标小,不会让你久等。”

    小狮子不甘心地爬上车。马儿嘶鸣着迈步,尤利尔替它们拉开马厩的门,突然担心她不会驾驶马车。有索伦在,应该没关系。他边想边绕过石墙,赶去十字的另一头。教会的另一道门位于后院,艾科尼会在那里等他。

    虽然安德伦神父的尸体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但钟声敲响的时刻与他预计的底线还差了一大截。艾科尼的魔法糊弄得了教士们一时,可只要有人察觉神父休息得时间太长,推门就能发现不对。

    一切都不对劲,尤利尔像影子一样从边缘穿过人群。抵达银顶城前他与艾科尼路过两三个村庄,彼此配合之下没有一个罪人从他们手里逃脱,安德伦神父不是第一个死在他们手里的教堂主持者,但其他人的反应都没这么迅速。一定是那封信的缘故,它提到一只即将到达银顶城的夜莺。神父自己也是总主教的夜莺,他八成留下了什么手段。要是我早点看到那封信……

    黑骑士的出现把我吓得六神无主,尤利尔心想,整个行动毫无计划可言。与艾科尼碰面时我就该告诉他信件和夜莺的事,后来骑士目睹神父烧掉了信,才会确信他是叛徒之一。唉,小镇那次也一样,我总是不接受教训。

    关于信的内容他考虑得更多。在铁爪城时,佩顿·福里斯特当他在修道院的所见所闻是个笑话,连见面都不肯,更别说听他的举报了。那时候尤利尔以为他的证据还不够,于是决定将金雀河沿岸的“人证”都摆到这位主教大人面前。现在他终于明白,佩顿不是对教会内部的问题一无所知,他只是坐视不理。尤利尔很难想象总主教会背叛盖亚,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放任教士买卖收养的孩子都是魔鬼的做法。盖亚不需要一个装聋作哑的代言人!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我保证。

    银顶城的人口比不上任何一座大城市,但街道同样也无法与城市相比。人们拥挤在街头,尤利尔不得不爬上屋顶才能继续前进。他庆幸不是艾科尼遭遇这种情况,不然穿着十字骑士的铠甲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飞檐走壁的。

    艾科尼等在后门不远,间隔了卖烤肉的小摊和一圈酒桶。马车犹如河流中突兀的礁石,挤在教堂的外墙上。“罗玛小姐去哪儿了?”骑士看见他,跳下了车架。没人见了他身上的黑甲白袍还敢靠太近,竟在稠密的街头空出一些余地来。

    “马车过不来,我让她先去码头等着。”尤利尔先跳到马车顶,再沿边角爬下来。“银顶城不能呆了,我们得放弃剩下的两所教堂。”

    安德伦神父的教堂被他清扫一空,艾科尼搜过神父的口袋,得到了作为证物的账单收据和转让书。接着意外再次发生:某个人躲过尤利尔的搜寻,敲响了座塔上的铜钟。罗玛说是那个路过他们门外的修女干的,她在台阶上闻到了她头发的熏香味。

    事到如今,阻止也晚了,安德伦神父死亡后,他的党羽一定会做出应对。总主教的夜莺可不会相信昨天他们上门时的托词,在说明来意的第一时间,他们就打草惊蛇了。“连伊士曼的总主教都对交易不闻不问,恐怕银顶城的主教大人不会比安德伦神父好到哪里去。”

    “尤利尔,总主教不会参与到慈善之家的事情中去。”艾科尼坚持,“想想修道院里的那些孩子,你要抛下他们不管,我们就分道扬镳。”

    “你没弄清情况。如果安德伦神父活着,我们的话才可信。现在他死了,人们会认为他死于谋杀而不是罪有应得。给他这样的死人定罪可比活人难多了!”邓巴·菲尔丁死后,布鲁姆诺特的信徒们依然还悼念他,更别提那些教士了。“我也不是要抛下他们。现在艾肯和其他孩子都在骑士海湾,等找到了他们,我们再回来也不迟。快走吧。”

    人群忽然猛地朝两侧分开,仿佛被风吹拂的水面一样涟漪荡漾。已经有十字骑士往教堂赶来,他只好用神术隐蔽两人的身形。尤利尔瞥一眼艾科尼身上的铠甲,心知他是怎么也不会脱下这身累赘的。

    于是学徒一剑劈断马车的横杆,将拉车地两匹坐骑解放出来。他示意骑士登上马背。这是安德伦神父逃离教堂时准备的马车,现在被他们借来一用。

    可骑士没有动作,似乎没听进去他的解释。“你的计划听上去更可行,但我有办法让他们相信我。对不起,尤利尔,你是一个好旅伴。我们目的相同,却来自不同的道路。你要是我的兄弟就好了。”

    “别傻了。”尤利尔不明白艾科尼为什么这样固执。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他?我们杀了安德伦神父,不管有什么借口,教会都不会耐下心来听你说话。而且就算他们不是狱卒格莫那种人,藏在教会里的人贩子也会得到提醒,彻底消除罪证。一旦他们有了准备,连真言药剂也不是万能的。他转过身背对艾科尼,“先离开这里再说,你要和我同路还是独行到时候——”

    疼痛终止了声音,他低头看到剑刃穿透皮甲和衬衫,血将布料染红。我在梦境中被迫杀了他,尤利尔心中掠过这个念头。莫非这是又一个梦境?

    “没有到时候了。”这句话出自艾科尼·费尔文之口。拔出剑时,骑士抓住尤利尔的肩膀。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从胸口截断,无法呼吸。

    尤利尔注视着黑甲白袍的骑士乘马飞奔而来,神术的效果和他的力气一同流失。夜莺。那封信里的夜莺。这不可能是真的。

    “你不是教会骑士,而我忠于信仰。”好像这就是原因。

    世界没有在眼前碎裂,黑暗笼罩了他。

    ……

    罗玛趴在窗户上观摩人类的动向。先前她被迫在人群中逆行,如果没有马车厢,她多半会被他们踩在脚底。汹涌的人浪一波接一波,不知道有多少人撞上了车轮或木杆。若非索伦帮忙,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驾驶住坐骑的。码头的情况还稍微好一些,教堂附近的拥堵简直是水泄不通。这些凡人一有什么动静,就喜欢大惊小怪地跑去凑热闹。

    银顶城的码头又窄又旧,栈道甚至不容许三个人并行。罗玛竭力将车轮停在边缘,好悬没一头栽进河里。她强迫自己在臭烘烘的鱼摊和螃蟹间等了十分钟后,结果还是没有人上车。

    “他们遇到什么了?”罗玛受不住寂寞了,她用爪子拨弄指环索伦,百无聊赖地看着河水向东方流去,与人群截然相反。“我要被鱼腥味熏死了。”

    教堂出了问题,在银顶城可不是小事。给我老实等着

    “我等了这么久啦。起码让我下去看看。”

    随你的便索伦闪烁着,或者你可以去找他。猜猜看,是十字骑士先碰上你这头蠢狮子,还是冒险者运气更好

    伊士曼总主教给他的夜莺写信,要找“某个人”。虽然尤利尔在艾科尼面前没有明说,但当时他看着她。盖亚教会找她总不会是为了护送她回家,这些东西罗玛还是清楚的。在六指堡,尤利尔放弃了矩梯,她相信其中必有原因。要她猜的话,一定是寂静学派在矩梯上做了手脚。

    再具体的她就猜不到了,神秘学知识她一直没怎么上心。尤利尔说他成为学徒不过一月,没准会让她显得比较博学,这完全是安慰。他既是神职者又是白之使的学徒,甚至连风行者的魔法也比我强得多。这一路上,事实证明他的决策也总是对的。罗玛唯二起到的作用是充当他的包裹和面具,她的扮相还很不熟练。

    索伦堵在门口,她只好接着等,打着哈欠消磨时光。木弓需要保养,箭杆也十分欠缺,她惊异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事可做的。

    “太久了。”又是十分钟悄悄过去,甚至连教堂附近的街道也安静下来。水波一浪接一浪,敲打着她最后的耐心。

    忽然,罗玛听见河面上传来尖叫。

第三百六十章 金雀河

    法则之线紊乱索伦警告,快坐好!罗玛,什么也别动

    她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有人在船上大喊,你听见了吗?”她试图打开窗户,但冰霜凝固在缝隙。她接着撞门,果然它也牢牢封锁。尖叫和哭喊穿越木头和皮革,钻进她的耳朵,但最多的还是水声。在码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凡人很脆弱,是哪个家伙掉进水里了?

    这时罗玛听见马儿的嘶叫,还有沉重的脚步。“谁在里面?开门!”这可不是尤利尔或艾科尼的声音,他们也不会这么问。

    车身猛然一震,外面的惊叫呼喊更响亮了,许多人在求救。谁来了?罗玛艰难保持住平衡,同时希望那个登上车架的人被晃下去。但她听见刮擦声,它并不比水声和尖叫响,只是更近,近在咫尺。缝隙被冰霜填满,可还能稍微看见外面。她提着心把眼睛凑过去,看到后面扭曲模糊的黑色铠甲。这时一截剑刃忽然穿进车厢,剑锋擦过肩膀,她不禁寒毛直竖,立即后退到车厢中间。冰雪迅速蔓延,将四壁完全冻结。

    不。“让我出去!我必须逃走!”一定是十字骑士来抓她了,但尤利尔和艾科尼还没回来。她是风行者,在马车里只能用爪子和匕首战斗。

    ……能……屏息……坚持……

    白霜变成凌乱的痕迹,只有少数几个词扭曲得不是那么厉害。

    “索伦?你怎么了?”一阵恐慌袭来。不论外面的人怎样咒骂、用短剑和长矛在木头上劈砍,都没有给她带来这样的感受。车厢再次被力量撼动,罗玛竭尽全力,固定住自己的身体。那把剑有半截被冻在马车的墙壁上,她用自己的匕首把它推出去,冰霜此刻如绸缎般丝滑,却在剑尖消失的刹那将裂隙也完全堵住。

    ……索伦一定是想说什么,但霜痕歪斜,就是无法形成字符。她忽然意识到单单十字骑士不可能让夜语指环如此紧张。它要我坐好,不是逃跑。

    “把马车赶过来。”某个人指示,“别和木头较劲了,你这白痴!”

    不是一个人来,罗玛心想,但没关系,我会先撕开最近那家伙的喉咙,然后将远处的十字骑士一箭钉在地上。她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的利爪能否穿透钢铁。

    车轮开始旋转,罗玛忽然意识到先前的震动并非是马车移动,而是地面!地面在摇晃。陆地会摇晃吗?她从没想过。两匹忠诚的战马挨了鞭子,哀鸣着迈开步子。但小狮子感受到声音离自己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有骑士的叫喊和诅咒在耳边萦绕。“拉杆断开了。”他说。

    “你身后!”先前发出指令的声音恐惧地呻吟,罗玛也不禁扭头望向身后。由于马车掉转方向,玻璃朝向了河水,她看到一道白线由远及进,越近越高,阴影和波涛齐头并进。整个码头仿佛坐落于一本摊开的书上,而阅读者正试图翻离河流的一页。他们正在被覆盖。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码头先前的混乱因何而起。

    ……

    六指堡的天空从林德·普纳巴格到达那天就没晴朗过,哪怕现在他离开了,阴云也依旧纠缠着流水之庭。城堡的守卫低声讨论,庆幸阴天只是阴天,但他们都是不学无术的莽汉,看不出酝酿的积雨即将倾盆洒入平静的河堤。

    拉梅塔摘下面具。

    微风伴随雨滴落在脸上,凉意提振精神。傍晚以前多半就会下雨,她心满意足地想,到时候六指堡周遭又将成为泽国。她的“父亲”忙得焦头烂额,而儿子又卧病在床,不消说,整个城堡都将掌控在新来的女主人手里。她唯一的命令是紧闭城门以待天明。

    她对凡人的城堡没有企图,但这里是计划的关键一环。为此拉梅塔不惜进入黑骑士的领地,在总部拜恩附近暗中展开行动。赛若玛替代黑骑士代理倒影之城是件好事,如有可能,他会稍微提供一点帮助。不死者领主只会坐视她遇到麻烦。这就是她的好兄弟们。

    风更大了,掀起她的帽子。这些风都向上走,携带着巨量的水汽,它们将汇入稠密的云层,然后从天而降,冲刷一切。想到这里拉梅塔不禁浑身颤抖,喜悦笼罩了她。

    在成为水银领主前,她还是寂静学派的学徒,终日与草药、巫术绘本和羊皮纸为伴。她的导师“蓝犀”丹弗斯是个愚蠢又不自知的巫师,从没踏出过巫师之崖一步。她从他那里听来许多胡编乱造的故事:有关沼泽女巫、绿精灵和诸神的记事本。其中少数是苦修士带回来的经历,更多则是荒谬的乡野传说,当时在学徒中只有拉梅塔深信不疑。导师为学徒们点燃火种后,她想也不想,选择成为苦修士的一员。到了现在,她唯一记得的是旅途的漫长和艰苦,危险则取决于她要去的地方。

    盖亚从没注视过我,她断定。否则祂一定会第一时间降下神罚,或干脆不让我回到布列斯塔蒂克。

    并非所有巫师学徒都来自凡人的王国,拉梅塔的父母就都是神秘生物。她的儿时回忆与神秘密不可分,但拉梅塔确实不是在神秘支点出生的,她的故乡是布列斯。正因如此她才会回到这里,才会遇到德米特里,寂静学派的上一任恶魔领主,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本质。自那以后,所有她原本欣赏的火刑和审判都成了噩梦——这些是终有一天会降临到我头上,我是寂静学派的巫师。

    不再是了,新的命运已然降临。德米特里给了她新的故乡,她也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诺克斯。我们不是恶魔,神秘领域理应有我们一席之地,黎明之战的立场并非由我们选择。踏入空之境时,亡灵之灾尚未到来,圣者之战更是虚无缥缈的影子。拉梅塔很快在她的实验室听闻了德米特里的死讯——闪烁之池的女王伊文捷琳砍下了他的头,将之作为献给露西亚的供品。她除了立誓复仇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说也不准确。”拉梅塔对着水坝和苇草低语,“我还是做了很多事的,比如接替了德米特里的职位,成为寂静学派的水银领主。”

    命运从来不开好玩笑,寂静学派作为三个拥有圣者坐镇的神秘支点之一,领主的更替就像太阳升起一样频繁。若非拉梅塔出身学派又好运地在旅行期间加入了无星之夜,恐怕等她回到巫师之崖,终结的就不止是修行旅程了。

    “‘青铜领主’德米特里,寂静学派的恶魔领主。”这个声音她不陌生。

    拉梅塔早已戴上面具。她稍微侧过身,毫不畏惧地用余光扫视来者。圣卡洛斯的战斗没给他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件事……他正如她所料那般没有打开星之隙。

    “是上一任领主。”她纠正。

    “很快你也是了。”白之使回答。

    他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把握?拉梅塔不禁想。在圣卡洛斯,白之使制造的雪灾便足以耗竭任何一位空境的火种,据说在那之前,他还用神秘度拖延了破碎之月的降临。她几乎怀疑这位高塔统领已经是圣者了,只因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不,真正的圣者无需什么手笔,他们自身的神秘度就足够调动秩序,用神秘覆盖神秘。白之使的强大恐怕源于他的职业。

    “真难得你会在战斗前开口。”她抱有这个疑惑很久了,“我和西尔瓦努斯与你其他的对手有什么不同吗?”

    年轻人沉默了。

    我本来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拉梅塔转过身,这下如芒在背的感受稍微减轻了些。她没有自大到背对无法战胜的敌人,可即便全力以赴,想必结果也不会比枢机主教丹尼尔·爱德格更好。无名者的火种赋予她独特的力量,然而它也不能与破碎之月相比……雾之城的一役没能给她信心,不管白之使经历的战争为他带来多少削弱,我也不可能凭自己战胜他。而一旦失败,高塔可不会像对待神圣光辉议会那样留她一命。

    “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拉梅塔怀疑自己的耳朵接收到了错误信息。但确凿无疑,白之使在与她交流。他的嗓音在水坝的激流中平稳前行,毫无起伏。“什么?”她脱口而出。

    “我的责任。我的工作。你们想要的与丹尼尔不同。”他的话意味难明。

    拉梅塔发现自己正在用全新的目光看待这位高塔统领,“我是无名者。西尔瓦努斯试图让我们和平共处,他的小理想就和他的眼界一样可笑。”

    “他在说谎。”

    “不,我们的合作是真诚的。这种关系就像高塔和你,白之使。我们彼此利用对方的价值,获取更多。”

    “你在践踏自己的价值。”

    他在否认。拉梅塔觉得有趣。“是什么驱使你成为巡察使者,将凡人的和平看做责任?”

    “和平只是暴力的节制。”一柄晶莹的长剑伴随年轻人的动作横亘在两人之间。它由水汽凭空凝造,他的举动却好像它是从隐形的剑鞘抽出来一样。“永远不属于责任。”

第三百六十一章 第一支焰火

    雨势在此时变得更大,六座高塔屹立在狂风中,仿佛伸向天际的石手。气流呜咽着穿过“手指缝”,一面旗帜甚至被扯下木杆;暴雨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落入凡间,洗涤甲隙间的泥垢。

    这座城市正渴望诸神的救赎。诸神已逝,她心想,我能给你们的只有雨。拉梅塔伸手拨开脖子上潮湿的头发,她想起自己的婚礼。她的新婚丈夫正做着没有终点的美梦,但愿与恶魔成婚这一项不会让他下地狱。我本来是个巫师,母亲要我嫁给真理,我拒绝了;德米特里比起我更渴望真理,他为此而死。凡人没资格觊觎正确的事物,只有盖亚会公正的裁判我们。

    好在审判不是现在开始。“我不是你的对手,白之使。”他和他的剑都散发出寒冷的锋芒,神秘度则沉重的压在拉梅塔的肩颈。“我也无意与你战斗。我在这里等你不是为了阻拦你,而是让你见证自己的失败。”她躲开雨滴凝结的冰片,“以及我的胜利。”

    敌人已经一跃而至。

    神秘于雨幕中绽放,银色的气流轰然扩散,震碎冰晶。拉梅塔接住冰霜之刃,她的手指流动着瑰丽的金属色彩,长剑立时折断粉碎。然而这对白之使造成的影响尚不如先前的巫术暴风。战斗之中,距离往往是生命。拉梅塔不愿意与白之使近距离的接触,恐怕当初爱德格主教也是这么想的。

    暴雨瞬息凝为冰线,在她的皮肤上切割。拉梅塔低头避开直奔脸颊而来的拳头,但另一记迅猛的连击将她整个人撞向城垛。哪怕隔着金属的皮肤,脊椎和血肉也在疼痛中麻痹。年轻人的下一击直白地瞄准胸口,想必在他眼里女人比男人多余的脂肪不会造成任何阻碍,他甚至能打碎金属。拉梅塔抬起手,这个动作暴露出的慌张让她十分恼火——银月般的金属汇聚成龙卷,牵引使者的手肘偏离,命中石墙。魔力摧毁城垛,碎石敲在她的面具上,羽毛支离破碎。

    这一次拉梅塔眼睁睁地看着毒素渗入使者手臂的伤口,巫术不是凡人的毒药,但依然不能对他构成威胁。算了,早在圣卡洛斯交战时她就不期望毒素会生效了。

    白之使也没有因疼痛而退缩,也许他根本毫无感觉。拉梅塔竭力让过突然挥来的一截剑锋,上面的深蓝色彩让她决定不去用身体犯险。白之使的战斗风格与他的神秘刚好相反,或者说,他的职业是为他的技艺服务的——静止控制敌人,敏捷指挥自我。拉梅塔准备了许多种应对低温的措施,她能操纵的不止有一种金属;但现在如果能获得灵敏和力量,拉梅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等她终于成功拉开距离,水坝已然被抛在身后。寒冰正在河面上扩散,来不及逃离的船只被冻结在原地。看来他并非对我的计划一无所知,然而现在已经太晚了。

    “诸神有眼,让你们这些虚伪卑劣的胜利者得到教训。”拉梅塔让最外层的皮肤流动起来,被冻结的部分只轻轻一碰,就变成粉末掉落。暴雨开始向冰雹转变,唯有六指堡的阴云中还游动着闪电。“你的失败业已注定,白之使。而我将还给整个神秘领域一份大礼。”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横跨金雀河的大坝在巨浪的冲击下呻吟起来——

    这是开国君主克罗卡恩·沃森·塔尔博特在位时集合北地力量修建的雄伟工程,规模不输于废弃的王国一号列车。它由凡人辛苦筑起基石和主干,被神秘加固躯体和骨骼,海族娜迦曾在堤坝前退却,因此当地人相信沃森一世为它塑造了灵魂以保护后人。当年六指堡被视作伊士曼的最后防线,剑之军团的军团长劳伦斯·诺曼爵士为了守卫王国,同意将年轻的弗莱维娅王后作为礼物以换取鱼人的支持。

    拉梅塔没有了解过伊士曼的历史,这些都是她的新婚丈夫告诉她的。他们在大坝上举行婚礼,阿兹鲁伯用他的知更鸟和红玫瑰的把戏愚弄凡人,伊斯本爵士肥头大耳,吃喝个不停。她全程保持笑容,当自己是羞怯的新娘……逢场作戏偶尔也有乐趣。但游戏结束后,这些家伙都该死,他们非我族类。

    大坝是山脉伸出的臂膀,环抱住鲁莽激切的河流。而今这条臂膀正在巫术的作用下崩裂垮塌,是她斩断了它。凡人是诺克斯的寄生虫,用秩序作茧自缚。是时候迎来新的开始了,这片大地需要新的主人。我在打扫家门口的灰尘啊,拉梅塔想对黑骑士说,我完成了承诺,我的兄弟。这是他们偿还的第一笔债,为德米特里。

    哪怕是在圣卡洛斯的圆镜陷阱里,年轻人都从未有过这种神情。暴雨狂风下,大坝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走向灭亡。水流冲刷坚壁,神秘撞击块垒,地动的轰鸣比雷声更沉闷,断裂的呻吟比风雨更凄切。冰雪的荆棘疯狂蔓延,却无法填补被巫术粉碎的柱梁。白费力气,她心想。这是真理的力量,总有一天,无星之夜会将秩序也掌握在手中。

    阻挠徒劳无功,白之使转身面对着拉梅塔。“黑巫术。”他的目光没有疑惑,只有寒冷。

    “不,这只是简单的溶石术。”但却经过了上万次的神秘叠加,被古老的魔文刻录在大坝内部。唯一需要的是她站在桥上吟诵咒语。“在上面战斗时,你有没有看到魔文呢?还是说你根本不认识?”

    寂静学派对魔咒的研究无人能比,巫师同样擅长无咒施法。而白之使却并非神秘学家,他多半会把那些东西当做无意义的花纹……拉梅塔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那一道道危险的裂纹和豁口都充满了美感,大坝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

    在雾之城圣卡洛斯,白之使能毫不留情地摧毁红墙外城,八成是因为西尔瓦努斯早已将外围的平民征入了他的军队。可这里是六指堡大坝,金雀河的咽喉,拉梅塔倒想看看他是不是也能无动于衷。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白之使回应她的是利剑。

    比先前的任何一击都更沉重,拉梅塔感到内脏在金属下震动。拉梅塔无法控制自己像箭矢一样飞向大坝,一路撞入喷溅的水浪、破碎的石壁和填构在大坝中的混凝土层。她眼冒金星,双耳充斥着不知是她的“杰作”还是大脑震动而制造出的轰鸣,意识陷入一片迷乱。

    直到滑入水中,拉梅塔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饱含怒火的剑刃在她构造的钢塔盾上迟滞了片刻,接着势如破竹地将整块钢板切成两半。刺耳的摩擦刹那变成清脆的断裂声响,白之使似乎发出一声闷哼,但他的长剑尖端仍然坚决地前进,最终在她身上留下一道近两英尺长的可怕伤口。此等痛苦恐怕任何人也无法用意志克服,暴乱的气流推动拉梅塔失去平衡,向着下方的水面跌落。

    然而痛苦仿佛并未影响到敌人。年轻人丢下剑——破开钢塔盾也让他付出了代价,冰剑连带着挥舞它的手臂一齐扭曲成惊悚的弧度——用左手一记重拳抡在她的下巴上。

    如果不是无名者的火种勉强引动了神秘,拉梅塔的脑袋多半会从脖子上飞出去。现在撞在墙上的是完整的人形,她不禁感到庆幸。

    失败者的发泄,拉梅塔一边想,一边缓缓移动身体。融化的泥沙造就了一处窄小的河滩,她十分幸运地没有被落石砸中。无论如何,这次是我的胜利。白之使的神秘能摧毁圣卡洛斯的城墙,但决不可能抵抗落差超过百码、蓄满暴雨降水的金雀河洪峰。她听见浪涛的怒吼和风声雷鸣,即便痛苦也无法驱逐喜悦。

    “这只是开始!”她高声宣布,“盛典的第一支焰火!”她感到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量,便用魔力支撑双腿站起身。拉梅塔不认为白之使会找不到目标,但在她与疼痛作斗争的期间,他确实没来打扰。要知道她原本都准备向黑骑士求救了,忍受嘲讽也比死亡要强,她可不愿意变成黑骑士那副鬼样子。

    哪里不对劲。拉梅塔坚持着在碎石和雨幕中艰难前行。白之使作为高塔统领,杀掉她这个罪魁祸首应该更符合他的利益,因为他根本无法阻止洪水。现在他上哪儿去了?黑骑士阻止了他?或者……

    她脚下一阵摇晃。

    重新飞上天空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但拉梅塔终究克服了眩晕和伤口的阵痛。暴风雨中,她几乎找不到使者的踪影,好在无名者的魔力感知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在干嘛?恐惧驱使她向前,却也同样限制住脚步。拉梅塔升起焦虑,毫无疑问,使者的目的是摧毁她的杰作,而这正是她绝不容许的。别傻了,他根本做不到,可在卡玛瑞娅人们也这么想。

    她闭上眼睛。我是无名者。这样的安慰似乎见了效,她的耳朵与风相通,魔力即是视野。

    “永冬……已至。”

第三百六十二章 崩溃

    摇摇欲坠的堤坝下,年轻人的身影仿佛池塘中的一片浮叶。但磅礴的神秘自他的火种中涌现,与拉梅塔刚刚见识到的力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是连白之使都需要用魔咒来辅助引起的魔法,哪怕拉梅塔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敌人,但她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

    白银之城——

    冰雪的极域在河面上降临,隆冬静止了骤雨,电闪雷鸣刹那消散。厚重的阴云猛然向外排开,露出晴朗天空和火红的夕阳。

    “不!”拉梅塔听见自己尖叫里的哭腔。不,求求你,德米特里……还有诸神和盖亚,你们也是我的神啊!为什么不听我的祈祷?

    银白色的冰霜世界随寒流扩散,拉梅塔甚至听见六指堡里人们的欢呼。你们原本祝福过我,她荒谬地想。白银之城每分每秒都在扩张,以白之使为中心蔓延上堤坝。满溢而出的洪流瀑布飞速冻结,消融的石墙坚壁凝固在冰中,奔突的巨浪也一度陷入迟滞。我高兴得太早了,拉梅塔麻木地转身,我的兄弟们说得对,他根本不是我能战胜的对手……

    但这次诸神似乎听见了她的祈祷。一连串的爆裂声突然在重新稳固的围墙上响起,仿佛未经煣制的木头在巨力下强行扭曲成车轮而不堪重负地尖叫。对拉梅塔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悦耳的声音。

    年轻人降落到冰面上,裂纹的蔓延稍微缓和了一瞬。忽然他一个踉跄,冰墙骤然破裂,步入了堤坝的后尘。白银之城分崩离析。接连碰触秩序确实给他带来了创伤,拉梅塔忽然意识到。她看着年轻人凭借冰剑重新站起身,更多霜雪覆盖上高墙,然而神秘度已然不复先前。这是白之使的极限了,她感到一阵失声,他已经无法再实现超越空境的神秘。我赢了。

    现在,冰霜徒劳地爬上不断崩溃的堤坝,进度看起来好像是在用坚冰替换石料和混凝土,但冰墙也在撕裂。每当有水柱冲破封锁,都无疑是一次对神秘度的打击。这是最愚蠢的应对,水银领主断定,聪明些的神秘生物决不会对抗秩序的伟力。诸神保佑,但愿他继续蠢下去。

    暴雨还在下,很快河水就能冲垮白之使和他的障碍,将我的礼物带给下游的所有城市。

    ……

    拿起报纸时已经太晚了,酒水流了满桌子,坐垫也湿漉漉的。他本打算换一份新的,但突然意识到需要节省开支,于是只好将就。

    灰蟹堡的港口不如灯塔镇铁龙港那么繁华,但好歹还能允许大船通行。洛朗·维格保证他会安全地借助矩梯回到铁爪城,但前提是需要他乘船离开骑士海湾。“这里的矩梯都在侦测站的严密监控下,回铁爪城的话,你要么走水路,要么在流水之庭中转。”舰队司令告诉他,“你的通缉令虽然是个笑话,但总是个麻烦。乔装一番会给途径的领主留下余地。他们都是必须遵守封君的命令的属臣,总不好对你视而不见。”

    他完全事无巨细,告诉多尔顿每一步怎么走。“你真了解我。”暗夜精灵回应。他的确想不到这一层。逃离骑士海湾是他多年作为德威特的侍卫养成的习惯,事实上,高环的神秘生物足以从任何一座凡人的城堡中脱身。除了高塔女巫,在骑士海湾他称得上没有敌手。

    “了解你的敌人有好处。”洛朗爵士则说,“我们原本是敌人。”

    现在也是。于是他在途径灰蟹堡时下了船,那时正是黎明。洛朗爵士不可能预计到他的行动,因为他自己也是临时起意。多尔顿在潮声堡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别轻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友。我的未婚妻是洛朗·维格的夜莺,我效忠的领主是她的情夫。伤他最深的不是英格丽的背叛,而是德威特的态度。在铁爪城他们可以彼此信任,到了封地反而离心离德,难道他不曾真心对待过我吗?还是说我阻碍了他的道路?

    答案他可能知道。是英格丽,她的出现搞砸了一切。洛朗·维格将她推到多尔顿面前,转头又将她送上伯爵的床。暗夜精灵决不可能忍受此等侮辱,而德威特本身又是个亚人族……他们的敌人果然最了解他。

    当心血中的毒素,女巫海伦曾如此警告。他以为她指的是血族的吉尔斯,到头来却是英格丽和德威特。正向他无法原谅洛朗爵士那样,他同样也无法否认德威特要为他们的决裂负主要责任。我将德威特视作血亲,我的身体也有鲜血流淌。他终于明白了预言的含义,这就是我血中的毒素,它改变了我。

    好在不只有他受毒素的侵扰。在书房里他刺伤了英格丽,魔咒见血生效,扎根灵魂,他的未婚妻将在死前经历漫长痛苦的折磨。我几乎也要杀掉德威特了,多尔顿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愤怒。暗夜精灵将立誓守护的咒剑架在他的主君颈前,德威特被迫后退,直至撞上阳台的栏杆。

    “你得冷静,多尔顿。”他的伯爵说,“我是你的伯爵。冷静才好解决问题。”

    “我没有问题,大人。”侍卫队长则回答,“没什么需要解决的。”他的解释对多尔顿来说一文不值。“诸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德威特,暗夜精灵的信任只有一次。”

    “那你起码也该听听她怎么说……”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值得采信,从前是这样,将来也不会变。请别说了,大人,你也一样。”剑尖碰触到领主的咽喉。他正下决心要穿透这谎话连篇的喉咙……英格丽尖叫起来,格雷迪和另一名骑士破门而入,但他们都被多尔顿吓得不敢妄动。

    “诸神在上啊……影牙大人,求求您放下剑。”格雷迪央求。欧文则压根不敢看他。

    “决不。”他转过身,一剑穿透欧文的喉咙。正是他送英格丽进入潮声堡。眼下骑士的尸体倒在半精灵身前,她痛苦的表情开始扭曲。鲜血嘶嘶流动,多尔顿也闭上眼睛。

    格雷迪丢下剑,再也不敢说话。一位高环的暗元素使是上百把剑也赶不及的,但多尔顿没有杀他,哪怕他也可能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欧文的死彻底惊醒了这场虚幻的梦,唯有多尔顿知道他是替德威特而死的。我对女巫阁下说要坚守道路……他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怨恨。但这怨恨是为了谁,他却根本说不清楚。

    德威特·赫恩沉默地观望着。

    烛焰在晚风中动摇。“你会受到惩罚,德威特大人。但不是由我亲自动手。”暗夜精灵不是人类,他们认为耻辱只有鲜血可以洗刷,而房间里已经有人流过血了。“你也不再是我的领主了,除非哪一天你攻占了廷努达尔。”多尔顿扯下肩膀上赫恩家族的纹章,丢在伯爵脚边。

    德威特瑟缩了一下。但他的恐惧没能取悦他,英格丽的眼泪则有种魔力,让他不禁为她感到羞耻。我要做什么?多尔顿问自己,我要鲜血还是悔过?亦或是尊严?还是说我竟想挽回他们呢?不,多尔顿·影牙·纳萨内尔决不会这么做。

    奇异的惊惶在警钟长鸣的一刻升起,城堡被惊醒,暗夜精灵与旧主擦身而过,跃入黑暗下的海潮……

    “我来擦桌子。”侍女说。多尔顿让开手臂,对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失望。我可不是人类啊,孩子,躲远一点对我们都有好处。逃避总有好处。

    当晚他在灯塔镇上岸,比起冰冷的海洋,岸上的空气似乎更让他窒息。接着他在小镇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没有巡游骑士能发现他这个鬼魂。当他路过英格丽的店铺时,被盐水冷却的愤怒终于失控,他将它付之一炬……我们一刀两断了,女士。暗夜精灵会把不忠的族人投入云井,这里没有云井,不过没关系,火也一样。现在他抛弃了人类的准则,家乡的血液正在逐渐苏醒。云井是地底的地底,暗夜精灵里只有杂种才会给自己冠以云井的族名。你根本不知道啊,亲爱的英格丽。

    放火时两名侍女来阻止他,乌米和莉莉都是德威特的情人,多尔顿一见她们就怒火重燃。等他回过神来,火势已经吞没了她们的尸体。这是我的罪孽,他心想,她们完全无法反抗伯爵,我在干什么?诸神在上,帮帮我,救救我,怎样才能从痛苦中解脱?

    诸神是瞎子和聋子,凡人却不是。很快他的通缉令传遍了骑士海湾,不怕死的冒险者在他身上用尽心思,他也将怒火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但这火焰似乎烧之不尽,犹如他的火种。这不是我的生活,可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别的事好做。堕落成了习惯,就像酒和战斗。观察他人的杀意和行事甚至充满乐趣,多尔顿惊奇地发现自己这段日子杀掉的吸血鬼比之前加起来都多。再这么下去,很快我就会遇上同等级的对手,或许是多个,然后死在他们手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当他在某间海边酒馆独自饮酒买醉时,洛朗爵士找到了他。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单程票

    人来人往的酒馆也随之涌入了多尔顿最为厌恶的客人。

    “你必须尽快离开,大人。伯爵开出了高额赏金,恐怕连冒险家和神秘支点的人都会动心。”

    “他们尽管动心,我只动手。”多尔顿喝干杯中酒,“再说,我能去哪儿?”

    “离开骑士海湾。”

    “嗯,这里不欢迎我,这我还是知道的。但我想其他地方也一样。”

    “伯爵通知了特蕾西公爵,她的来信答复我不清楚。可一旦她决定帮忙……你也该知道南国拥有高环的神秘者,骑士海湾会陷入混乱。”

    德威特决不会向特蕾西求救。“我猜他仅仅是通知而已,并在信中极力表示我不是什么大麻烦。”

    “我也不知道你猜的对不对。不管怎么说,骑士海湾停留了太多神秘领域的船只,也许会有空境前来。还有吉尔斯总管的家族……想想看,命运女巫还在潮声堡,雄狮阁下不久后便会回来。”

    多尔顿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血族会来找我,这显而易见。”落单的暗夜精灵并不容易看到,一旦那群吸血鬼得知消息,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这给你造成麻烦了?你不该正期待着吗?”

    洛朗爵士的神情十分受伤:“您误会我啦,大人。我与吉尔斯·阿纳尔德可没什么交情,正相反,我恨他恨得要死。我杀了他的族人。”

    所以你来帮我?德威特看走了眼,洛朗·维格比吉尔斯更难对付,他却留下前者替代后者。你的惩罚很快就会到来了,伯爵大人。“你想我去哪儿?”

    “您依旧是宫廷骑士,大人,伯爵无法剥夺您的身份,更别说神秘度就是神秘领域的阶级,在这点上您可比他高贵。”

    宫廷骑士本来是属于弗莱维娅女王的骑士。多尔顿凝视着这位舰队司令,他发现德威特的手段没错,洛朗·维格根本不值得信任。这是一个不可能用诚意打动的人。“你效忠于王子殿下?”

    “我忠于女王和伊士曼。”洛朗爵士巧妙地回答。“说这些干嘛?我是为了我们的友谊而给您提供帮助的,大人。这是我的全部动机。”

    “那我要回铁爪城。”

    “我将尽力而为,大人,但矩梯是不可能的。潮声堡现下布控严密,矩梯的使用权也全部交给了巫师。”

    多尔顿不在乎他用什么方法,对速度更没有要求。“我会付账给你。”

    洛朗·维格眯起眼睛,他知道多尔顿拒绝了他的友谊。但没等他说话,暗夜精灵起身拔出咒剑。魔力鼓动爆发,神秘的降临犹如闪电。

    邻座的客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一截精巧的精灵剑刃已经穿过心脏。鲜血喷涌而出,他被迫露出尖牙和通红的血族瞳孔。紫水晶光华湛湛,男人厉声惨叫,浑身血液变为黑暗的火焰。

    几秒后,多尔顿从艾科尼灰烬中拨出两颗鲜红的眼珠,踢给舰队司令:“这就是我的船票。”

    酒馆里的宾客逃得一干二净,毕竟来这里的都是些刚步入环阶的冒险者。洛朗爵士拣起眼珠。“波西埃男爵?”

    “多半是他。”多尔顿收回剑。“高环血族男爵的神秘物品,肯定够了。”

    “你怎么做到的?炼金术?”洛朗爵士惊奇地问。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危险在侧的实感。“我只听说过有人能用特制的秘银保存吸血鬼的心脏。”

    血族的火种位于心脏中,秘银起不到任何保鲜作用,仅仅是防止血液逃走复生。“这就是暗夜精灵与血族结仇的根本原因。”多尔顿告诉他。“我们现在就走,你的船呢?”

    “已经在港口恭候您多时了。”洛朗·维格选择收下了船票。

    “太好了,我再也无法与垃圾和小丑共处一室了。”

    话虽如此,多尔顿却没有急着回去铁爪城。原因之一当然是那里的垃圾只多不少……但最重要的是他对王长子没有好感,更不愿意转投他人麾下。回到王都是洛朗爵士希望看到的,但多尔顿更希望给他们好看。骑士海湾充满了欺骗、阴谋、眩晕的海水以及吸血鬼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很庆幸自己能离开海边。廷努达尔的陆地没有被水覆盖的尽头,这真是诸神保佑。

    遥远的哨声仿佛从天际传来,宣布又一艘船驶入港口。多尔顿下船后一直坐在酒吧窗边,期间只有来往的侍女注意到他。没办法,他需要酒水来滋润喉咙。暗元素是一种微量且极难从神秘中剥离的力量,往往被提炼者忽视,因此操纵它们的神秘生物经常以消除自身存在感为手段达到隐蔽的目的。元素的性质被神秘放大,但这对已经注意到他的人没任何用处。

    报纸几乎干透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上船时他没带任何钱财,吸血鬼的神秘物品足以支付一路上的所有账单,可他下决心跳出安排。我应该宰掉洛朗·维格而非给他钱,多尔顿心想,他是英格丽的主人,使我与德威特决裂。但他并不是针对暗夜精灵,海湾伯爵才是他的目标。出于某种不齿于人的报复心理,多尔顿放过了洛朗爵士。等某天他听见了德威特的死讯,也许会回来带给洛朗爵士迟来的惩处。

    倘若他是人类,恐怕就会在离开前杀掉洛朗·维格这个罪魁祸首。但暗夜精灵不同,他们追根溯源的本事虽然不逊于人类,但很少会鲁莽行事。多尔顿不能确定英格丽是洛朗爵士的工具:洛朗·维格是舰队司令,本来就是领主最重要的属臣之一,很快又将得到吉尔斯总管的部分权力。在那晚之前多尔顿唯一的权力也服务于责任——即守卫领主的安全,只要洛朗不想杀害领主,他们就没有冲突的理由。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谋害领主都是最为愚蠢的选择。洛朗爵士和阿纳尔德家族都没有统治骑士海湾的资格,王子殿下也不会自剪羽翼,事情原本的面貌似乎正是展现在他眼前的这副样子。我不是德威特,永远找不出这些复杂东西背后的真相。多尔顿开始后悔自己逃离骑士海湾了,我该将他们统统杀死,他心想,结束一切,然后离开伊士曼。如果我能做到这些……

    要是他能做到,欧文就不会死了。他并不是潮声堡里唯一一个向多尔顿隐瞒真相的骑士。现在我渴望真相,何尝不是因为怀抱侥幸呢?我正在逃避我的耻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的人生不只有德威特和英格丽,他千百遍地用言语来安慰自己,试图忘却。确实有些用处。仇恨带来的怒火消退后,渴望接过了棒日夜折磨他的内心。忘却是一切痛苦的良药啊,现在他明白了。

    先前停泊的船已经准备,水手扬起风帆。干燥后的报纸凹凸不平,但多尔顿强迫自己读进去。“破碎之月影响了潮汛,霜月前最后一次东航预计取消。”他甚至念出来,“金岛商船即将抵达铁龙港,为海湾人民带去烟草和祝福。”

    为什么是祝福?德威特可不需要这玩意。至于烟草,他多半会想尝尝……但伯爵究竟想要什么,多尔顿也说不出来,他从没看清过自己的主君。跟随德威特来到海湾是他一意孤行,现在后果也要自己来承担。

    新闻令他扫兴,看来骑士海湾的报纸永远不可能报道王都或南国的消息。没准还有我的通缉令,多尔顿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瞧见了赏单。预料与现实对应得如此准确,他接着猜测这版报刊是原本在他手下的夜莺写的,只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得而知。

    侍女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午餐。

    多尔顿拒绝了,原因自不必说。灰蟹堡没那么多血族让他收拾,他也不了解谁会收购它们身上的神秘素材。我也不属于这里,他不禁怀念起离开潮声堡当晚被他抛弃的那顿宵夜。多尔顿毫不怀疑洛朗爵士会独吞它们,他八成本来就没打算分给我。

    他没理由再停留在酒吧里。海湾的正午不如王都闷热,但潮湿犹有过之。灰蟹堡的港口遍布贩卖海鲜的地摊,渔民被晒成黑红,码头的木板则褪了色。多尔顿忽然想起在王都时的一次宴会,某位贵族少爷问德威特他的血脉是否来自餐桌上的烧鱼。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德威特怎么回答。

    一阵可怕的情绪袭上心头。“我不能等下去。”多尔顿脱口而出。等得越久,忘却的东西就越多,该逃跑的不是我,该受折磨的也不是我。洛朗·维格想利用德威特达到他的目的,哪怕最后他们在争斗中你死我活也与多尔顿没有半点关系,这怎么能算他的复仇?我还对德威特抱有希望,在心底祈求他大发慈悲吗?诸神知道我是廷努达尔的暗夜精灵,我却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类奴仆。

    如果担心出错,你就该了解真相,而非乘船逃走。洛朗明白我的威胁,但他心底不屑一顾,妥协于逃避让我的暴躁和愤怒成了滑稽的戏剧。多尔顿不禁握紧拳头,快步穿越集市。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这不是我的道路。他必须回到灯塔镇……赶在英格丽被咒术杀死前。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海湾战争

    “很遗憾,大人,您的夜莺没有带来好消息。毫无疑问,犯人比我们更了解夜莺的运作和惯用伎俩。”洛朗·维格小心翼翼地汇报。

    他的提心吊胆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本书越过沙发靠背,直接砸在了爵士脸上。“你认为这是我的错喽?”

    “不,大人,请原谅我的无能。”舰队司令慌忙否认。

    “滚远点。”

    他听从命令,悄悄关上门。

    卧室里点燃着壁炉,却还是潮湿胜于干燥。德威特靠在书柜边,翻开一册新的典籍。近些天暴雨停歇,天气甚至开始回暖,连海浪都柔和平静,他本应在这样难得的好时候到灯塔镇的铁龙港乘船游遍海湾上下。事务有他新近提拔的物流总管处理,洛朗·维格爵士在投效时大动干戈,清理了附近的海盗——只要领主愿意,这些流窜的盗匪除了跑得快,对王国舰队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作为伯爵,封地内的大小贵族辅佐他乃应有之义。反正他们的领地都在骑士海湾的范畴内,还包括几个小岛和无人居住的礁岩,而这些都是属于德威特的,只有他才能领导他们。他们的人民和船只、海物与银子也都属于他,而最值得他们庆幸的是,他并非是伊斯本·格洛尼翁那种贪婪的领主。他拥有仁慈,愿意聆听他们的苦衷并接受感谢;他恢复古老的航道让更多穷人成为水手,填饱他们的肚子;他将吉尔斯为阿纳尔德家谋取的运输采购渠道分给诸位船长,重新签订直属合约减少他们的税收。莫非这样还不够吗?

    一个细小的声音叫嚣:他们不信任你。为什么不信任?因为他连自己的骑士都选择了背叛。

    “可那是我的错吗?”德威特一巴掌推倒书桌,“不过是个女人,不,她根本连人都不是!她也不是暗夜精灵。一个杂种……”他毫不怀疑有人在背后这么形容自己,甚至有一次被他听见了。这话出于一位船长之口,但不可能是他编造的,有更多人说得比他更难听。没关系,随他们去说,我仍是海湾的合法领主。“不过是个女人。”他高声说。

    但那是多尔顿决定的伴侣。暗夜精灵对爱人忠贞不二,德威特一清二楚。只是英格丽并非真正的暗夜精灵,她对多尔顿没有同样的感情。当然没有,她是暗夜精灵的眼中钉,一旦回到祖地,她的族人会让她与祖宗住在一起。凡人王国有什么不好?这里有传说和传说中的英雄,有歌谣和珍宝,贵族老爷的宴会提供珍馐佳肴,贵妇人和小姐们披金戴银,在阳光下旋转华丽的礼服长裙。

    这都是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即便是暗夜精灵也不例外。英格丽的母亲不就嫁给了人类吗?这小婊子和她母亲一样,压根没有洁身自爱的打算。她完全是自愿的。

    但多尔顿显然不会相信。若照实说,德威特原本也不相信。他带她来到潮声堡时没有多说,满心只希望能给多尔顿一个惊喜。结果她误以为领主看上了她,穿来一身比老渔翁的破帆布还漏洞百出的紧身长裙。天知道在卧室见到她时德威特是什么感受!他一定笑得很厉害,英格丽脸上的红晕也由羞涩转为羞恼。

    “这是我母亲的衣服,大人。”半精灵说,“但我向你保证,它不是因为年头变得如此破旧的。”她摇摆着裸露的双腿坐上他的床,接着自胸口摸出一支短烟斗。

    他当然知道因为什么。多尔顿是个纯情的小男孩,但他的伯爵领主早已是男人。他的嘲笑是给他的侍卫队长,你这白痴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瞧瞧她是个什么东西。“你真让我吃惊,英格丽女士。”他听见自己回答。

    “不是失望就行。”英格丽毫不介意,她的目光越过领主,扫视着墙上的挂画和长号角,最终停留在窄小的书架上。“我没学过贵族的礼仪,大人,所以请自便吧。”

    “我对朋友的爱人一向很有礼貌。他忠诚于我。”

    “当然喽,伯爵爱着他的家臣和城堡。我也对我爱的人敞开怀抱……哪怕他不一定爱我。”

    她配不上多尔顿。德威特断定,这婊子在海湾不知对多少名船长张开腿。如果是在铁爪城,他根本不会瞧这类货色一眼,暗夜精灵的血脉也无法作为诱惑。可这是在骑士海湾,他的领地。王都的女人虽然妩媚多姿,却都对他另眼相待。她们在床上尽心竭力地高呼他的名字,下了床则她们的姐妹分享娜迦的血脉使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好像是他付钱给她们上,他还不能将她们统统吊死。

    英格丽想要地位和财富,多尔顿只想要她,这才是原因。我不过与妓女一度**,德威特心想,她和多尔顿是属于我的财产。到头来多尔顿居然为她这种人背叛了他,这让他无比愤怒。

    “大人。”竟然还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敲门,听声音似乎是他新任命的海湾总管克里夫勒。他是本地人,嗓门嘹亮,做事好歹粗中有细,不过他的胡子能养一窝耗子。“伯爵大人,港口出事了。”他的话音里充满畏惧。

    港口能出什么事?德威特已经完全收服了骑士海湾的大小贵族,现在它就和南国的四叶城一样和平安稳,井然有序。“如果你告诉我是风暴来袭或者鱼人攻打,我就把你吊在塔尖上。”

    “是守誓者联盟,他们今天早上开来了一艘战舰。船上的人要求我们提供停泊的位置。”

    “守誓者联盟的战舰,哼,总不会是来制裁吉尔斯·阿纳尔德的吧?算了,我去看看。”前任总管被他剥夺了一切权利,但暂时还没死。洛朗爵士几次请求砍下吉尔斯的脑袋,他的船队在先前对抗阿纳尔德家族的战役中损失不小。不过夜莺说他沉没的都是些修不好的破船。德威特暂时没工夫搭理他们。就算有,在确保将他的族裔被一网打尽前伯爵也不会杀掉吉尔斯。

    多尔顿背弃誓言离开,王都会派新的宫廷骑士来。自此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只怕都是些王党的眼线,特蕾西公爵如此警告。出于名声,他给多尔顿的通缉令指名对方受贿谋刺海湾伯爵,四叶大公以为这是诺曼爵士或飞鹰城的手笔。德威特受够了她的建议。洛朗·维格能否取代多尔顿领主不清楚,但现在他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也许是好事,洛朗爵士不会为一个床伴背叛我。

    等到他抵达铁龙港,天空已经布满紫红色的云霞。守誓者联盟的华丽船舰在波浪中静候,彩旗猎猎作响。伯爵领主的“埃瑟特尔”号在它身边仿佛是一条小渔船。德威特在瞭望塔前翻身下马,洛朗爵士紧跟在他身边,克里夫勒则宁愿乘船来。

    他没想到自己最先碰见的是寂静学派的人。“林德大人?”

    巫师的神情堪称傲慢,他先是瞥了一眼伯爵,随后微微点头,好像来的不是海湾领主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小贵族。“雄狮大人已经回到了王都。”他连交流方式也十分无礼,“开诚布公地讲,我们来伊士曼有使命在身,而这目标嘛,却远在海外。”

    一帮自大的蠢货。“是吗?我还以为没人会将教会的圣典带出海呢。”

    林德·普纳巴格的目光一下变得难以捉摸。“你知道圣典?”

    “伊士曼毕竟是盖亚的教国。”我知道你们的小秘密。佩顿总主教用巫师的目的换取合作,德威特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圣典失窃事关重大,既然诸位巫师大人确信它在伊士曼,我当然会全力配合寻找。只不过,现在你们可不是唯一要我帮忙的神秘支点,尊敬的普纳巴格大人,守誓者联盟的船还在等我给他们腾位置出来,请允许我先行处理好金银岛的商船……即便是水手,在海上漂太久也会晕船的,那就太失礼了。”

    林德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请务必告诉我们圣典的线索。”他大踏步走出房门,鞋底咯吱咯吱响着水声。

    德威特的心情变得轻快,直到他在楼梯口看见一个不该看见的人。第一眼过去,他竟没觉得对方在那里等待有什么不妥。“多尔顿。”伯爵想起喉咙上的剑尖。

    “我现在很冷静。”他从前的侍卫队长说,“洛朗爵士是你哥哥的人,他用英格丽招待你我。我会给他回礼,也会亲自还给你,德威特。”

    “你知道?”他几乎没注意洛朗爵士的真实身份,“英格丽不是你的伴侣,她只是个女人,随处可见。”

    “但你没告诉我!”精灵锵一声拔出剑,“戏弄我的种族和尊严,这取悦了你吗?”

    “英格丽从未将自己视作非人,我也一样。只有你还在坚持你那可笑的习惯,在你眼里,我和她都是杂种。”我到底在说什么?可他停不下来。“你为你的种族骄傲吗?你觉得自己在施舍我,同情我?你是伊士曼的宫廷骑士,不是什么见鬼的幽暗之角里的蜥蜴!他妈的,一直以来不是我的存在取悦了你的‘善心’吗?嗯?你是在玩骑士与领主的游戏,而我是你的道具,对不对?”

    多尔顿紧绷的表情断开了,他放下剑,“我没这么想!可你和英格丽……”

    “你和你那婊子下地狱去吧。洛朗爵士和伊斯特尔有联系?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德威特转身就要去寻找洛朗,目光扫视却只看到了克里夫勒。他暴怒起来:“洛朗·维格!我要砍了他的脑袋,他逃不掉。”

    “他的脑袋确实要搬家,但不会是你来。”暗夜精灵猛扑向前,手中的咒剑在半空一划,他不禁向后仰……

    ……但没想到真的躲了过去。塔楼似乎晃动了一下,德威特听见不远处的港口传来一声巨响,下意识偏过头。

    接着,一切似乎静止了。

    在夕阳的余晖下,雄伟的神秘战舰在火焰中燃烧,浓烟遮蔽了桅杆和船头的浅海少女。它沉没时掀起的巨浪拍打在码头上。

    恍惚间,德威特仿佛听见了战争的号角。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失踪

    “……码头突然涨潮,我眼看着马车和埃弗尔一起被浪头卷走。他们多半活不成了,据说河里有水妖精。”

    那你就只是眼看着?艾科尼不愿再去指责他们,他已经说得够多了,然而没一个人肯听进去。这些都是考斯主教的人,银顶城的教会力量。哪怕艾科尼证明自己受佩顿总主教的托付前来,也有人半信半疑。而且这些骑士都不像尤利尔,他们可清楚真言药剂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的。

    等他们抛下他,火炬已经熄灭。长廊幽暗而空旷,空气潮湿沉重。艾科尼不喜欢站在火光下,这让他想起那次改变命运的试炼。他的同伴去往冰地领从此再也没有回音,有人说他们死在了极黑之月;他自己本来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但……试炼时,他站在最靠近女神的蜡烛前,却完全被石柱的阴影遮蔽。神父说这是女神的旨意,随后将他送到铁爪城的教会分会总部。在那里,佩顿总主教让他由骑士变成了夜莺,剥夺他个人的荣誉和使命,给予他全新的存在方式。

    “你的勋章将是石碑上的刻文。”福里斯特主教告诉他们,“唯有盖亚看在眼里。”

    “你们将为教会奉献一生,最终寂寂无名地去往女神的天国。这不是件容易事。你们将看着同伴一路擢升,享受鲜花和爱戴,而你们唯有墓地上的银百合与沉默的石碑。假如你们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那你们的过去将失去记录,披上新的铠甲和披风成为新的个体。你们与十字骑士不同,也并非神职者,因为你们可以是他们中的任何人。当黑暗覆盖钟塔和水井,白鸽们会窃窃私语,谈论教会的幽灵。”

    “来吧,最忠诚的骑士们,向我宣誓……从此以后,你们的荣耀就是教会的荣耀。盖亚与你们永远同在。”

    他是否发誓了呢?那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现在他只记得十字骑士的宣誓词,它们一直伴随着他的童年,结果到头来却没派上用场。倘若女神要我走上这条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给我幽灵的誓词呢?

    他点燃火炬。

    到达银顶城后,艾科尼没时间联系当地的夜莺。他本以为在抵达骑士海湾前他不用再做任何多余的事,只需遵照总主教大人的命令清除内部的罪人就足够了,有教会的情报员支持,他很快就能得到叛徒的名单。但当天与尤利尔分开后,他却正好瞧见安德伦神父呼唤一个管理文书的修女到他的书房去。这一幕令他大为光火,却只是开始。

    后来的展开出乎预料。艾科尼跟随神父进入后院,躲在窗外看着他轻拍修女的肩膀,她发出一声细微的惨叫,金色的火焰在她的肩上燃烧。他尚处于震惊之中,修女已经失去了声息。她的灵魂离开,躯体像一支蜡烛般慢慢在高温下融化,最终连灰烬也不剩。艾科尼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自己眼前发生这样一起谋杀,而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然而神父却没有停下动作。他站在书桌后用显影墨水阅读信笺。内容十分模糊,但最后的十字纹章却一清二楚。突然之间,艾科尼意识到安德伦神父就是银顶城的夜莺。难怪他有这么多秘密要隐瞒,还差点被尤利尔发现。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安德伦神父杀死的那名修女恐怕正是参与到交易中的罪人。但神父将信笺收进了抽屉,这样松懈的做法让艾科尼很不安。如果尤利尔再看到它,多半会知晓夜莺的存在。哪怕他是教会的十字骑士,这也是很不妥当的。他决定替神父销毁信件。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痛苦呻吟,艾科尼不禁回过头。但他不敢走过去,生怕看见的景象会让自己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勇气。罪恶来时,勇者天佑。一旦丧失勇气,女神恐怕不会再保护我。

    直到如今他也不认为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错误的,但在执行时却出现了偏差。艾科尼闯入房间,轻易放倒了安德伦。选择做神职者的夜莺一般不如做十字骑士的强大。他拉开抽屉,拿出那张被蓝色墨水浸透的秘密信件……要是能回到那一刻,艾科尼怀疑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付出任何代价。但事实是,出于一贯的谨慎小心,他鬼使神差地查看了内容。事情就此开始失控。

    信件确实来自铁爪城,由总主教佩顿·福里斯特亲笔写就。但艾科尼敢肯定自己从中发现的秘密要比安德伦神父多得多。“每个人都有秘密要守护。”他大声重复。他根本没想到这个秘密的分量如此之重。

    我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教会的荣誉,但整趟旅程的本质就是场荒诞的闹剧:尤利尔和罗玛是克洛伊塔的学徒,而他们的同行者则是教会的幽灵。我们中没一个人是真正的十字骑士。

    至于安德伦神父,对待他的做法是艾科尼犯下的第二个错误。我该一剑宰了他,而不是让他悄悄转醒,并对我痛下杀手。艾科尼还不至于让这家伙的打算成功,却很想知道安德伦为什么这么做。事实上,只一刹那他就有了答案——那名修女了解慈善之家的秘密,而安德伦正是为此杀了她。

    “你不该来这儿。”神父告诉他。

    “我可以保密。”夜莺之间也可能有联系,“只要你解释为什么杀了她。”

    安德伦神父照做了。但他并不知道艾科尼的身份,因此回答中有种讽刺的坦然。“真言药剂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的,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他的手掌前探,神术的光芒比夕阳更明亮几分。“你无需为我保密了,只有死人才能信守承诺。”

    “我们都是女神的信徒……”那时候艾科尼仍然没明白。

    “很遗憾,我曾经是。”

    这句话慑住了他。安德伦是怕修女供出他才灭口的,骑士忽然明白了。从没人告诉过艾科尼,教会的夜莺是否也有背叛总主教的一天。他甚至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然而事态不容许他继续想下去了,他下意识拔出剑,斩断一道飞舞的神文锁链。安德伦神父吃了一惊,但这只是开始。意外永远正在开始。

    剑如疾风,荡开飞散的神文锁链,却因敌人矮小的身躯没能一击致命。艾科尼正要继续进攻,但尤利尔和罗玛却在这时赶了过来。无论如何,艾科尼不可能直接在他们面前杀掉安德伦神父。

    “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对着黑暗的角落控诉。艾科尼本来庆幸自己烧掉了那封信,可尤利尔忽然提到总主教,这让他乱了阵脚。接着安德伦神父突然联系他的举动而认出了他的身份。“盖亚在上,我该第一时间宰了那个混蛋!是他让我别无选择。”仿佛这么说会让他和他身后沉入梦境的囚犯好受些。

    但他心里清楚,是尤利尔和罗玛让他别无选择。教会的荣誉就是我的荣誉啊,他保证过不让它受到半点污损。他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待盖亚教会——艾科尼·费尔文可以为教会献出一切,包括个人的尊严和人格。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于是他鼓起勇气,大步走向地牢。铁门无需锁链,他也不知道尤利尔能否醒来——他似乎陷入了一个难以摆脱的迷梦,艾科尼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击解除了他的行动力。这是又一个意外,我根本没想杀他。

    无法否认的是,这种情况比他预想的好上许多。艾科尼不敢想象他亲口告诉尤利尔罗玛失踪的消息时对方会作何反应。说实在的,哪怕他成功找到了罗玛,面对尤利尔仍然是一种煎熬。他必须告诉他那一剑的理由,而艾科尼也明白他决不会原谅自己。这种做法极不名誉,但他也不是十字骑士,教会的幽灵不在乎任何人的原谅与否。况且坦白来讲,他们都谎话连篇,谁也不欠谁的。

    火炬的光照不到里面,艾科尼点燃蜡烛,而后沉着地转身。“我们没找到罗玛,她可能已经死了。我很抱歉。但我向你发誓会找到她的尸体,并解救那个名为艾肯的男孩。”但愿他活着。

    慈善之家的交易他还在追查。当地的考斯主教答应听从他的指挥,但那是在阿兹比·齐恩到来之前的事。这对他的任务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影响,事实上,是很大的影响,因为连他自己也必须听命于阿兹比。总主教派这位德高望重的教士到银顶城来,让艾科尼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

    不过阿兹比带来的也并不都是坏处。先前他很担心阿兹比会为了保护教会的秘密而选择杀掉尤利尔,教会的神秘者能够操纵记忆,可远不如灭口一了百了。好在阿兹比还不至于头脑发昏,他不仅提供了圣水和药物来处理尤利尔的伤势,还要求每个知道他存在的人保守秘密。艾科尼甚至不被允许离开银顶城,这正是问题所在。

    “换班。”有人踏下石阶。艾科尼不认识他。骑士犹疑地朝后看了一眼,随后走向楼梯。轻微的锁链声从身后传来,他停顿片刻,复又抬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尤利尔的墓志铭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河边,脚下是灰白的鹅卵石。一丛丛芦苇静止在月光下,水面却泛起缓慢的涟漪。一般来讲,河面下不是游动的鱼就是水妖精,但他直觉那东西并非是两者之一。

    这是一个安静而荒芜的夜晚,所有思虑和牵绊都消失不见,驱动他的唯有新生情绪:好奇、渴望以及探索欲。他想知道那是什么,于是走入河水之中。在这期间他曾短暂地思考了自己能否在水中漂浮的问题,不过在想到解决方案以前,他决定先尝试一下。这种思考没能给他带来退缩或犹豫,其作用相当于栅栏或者干脆一级石阶,他无论如何都要了解后面的真相,而障碍也必然要被克服,时间的长短和解决方案的简洁或艰难根本无关紧要,他一定要下水。

    河水浸透裤子和袜子,彻骨的寒冷稍稍迟滞了步伐。他接着向前,脚底变得松软。他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影子正在水面上飘动,一种迷惑被解开的轻松感犹如血液流遍全身。河面被微风吹动,水下其实空无一物。他开始好奇芦苇为什么能保持静止了,于是掉转方向走近苇丛。

    上岸时,他的鞋袜和裤子突然变得干燥。

    某种奇异的错觉加入了血液的第二次循环中。我认识这条河。他转头望向东方,希望找到荒凉和沉寂的尽头——它确实在那儿,一道宏伟的桥梁,近乎由人工创造的神秘具现,独一无二。破碎之月在它耸立的塔堡上爬升,将六根手指囊括在内。而长桥另一端,巍峨挺拔的山峰造型奇诡,与古堡遥对沉默。在他注意到月亮的一瞬间,河流中央冒出一串串血红的泡沫,它们随波扩散,染红了金雀河。

    色彩触发了即视感。红色的河流,尤利尔想起来,那个预言。乔伊向他提起过可能发生在伊士曼的红之预言,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记得如此清楚。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关键节点浮出记忆的水面时牵扯起来数不清的碎片,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虚幻的梦境,这种情况相当值得庆幸。他缓缓后退,远离鲜血的河道。

    溅水声响起时,尤利尔一时没注意到它是从自己的脚下发出的。红河在眼前缓慢流淌,泡沫仍在鼓动,据此他很确信自己一直在后退。但他重新踏入了水中,这意味着这里并非是他记忆中的河岸了,而变成了一处水中高地。

    “预言梦?”恶魔的魔法能看见短暂的未来,可尤利尔不敢肯定自己正在经历预言。占星学上,灵视与预言梦两种相似但本质区别很大的魔法,它们作用的主体是不同的。

    或许差别也没那么大。箴言骑士与占星和预言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梦境的来源只可能是灵视。如果无名者在黎明之战前真的属于秩序生灵,那没准在奥托眼里,他的魔法只是沟通命运的细微桥梁,能够承载一些祂想传达给他的意象。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他正沉浸在梦里,环境随他的心意发生变化,而预言作为一种构筑梦境的元素被添加进来。

    现在他开始考虑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了。尤利尔尝试制造疼痛,但感受十分不明显;他希望借助神秘,可这处梦境不支持使用魔法的可能。怎么回事儿?他只好站在鹅卵石上,感到手足无措。如果找不到某个问题的解决方案,那么它或许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需要接受的事实。

    最可能的可能是,我已经死了,他心想,承认死亡没什么困难的。我犯了错误,因此人生到此为止。

    尤利尔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十字骑士手上,但说实话,他没想过的其实是自己的死亡。作为神秘者他还年轻,可作为生灵,他还挺为自己的一生感到满足。

    现在,没有问题需要考虑了,他腾出时间来,将重心转移到身后事上。我可以猜测我的墓志铭。尤利尔。也许他们会这么写。他来自一个没有神秘与魔法的世界,在那里平安成长,为生存劳动;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是在车站踏上了一班通往诺克斯的列车,下车后,他的家成了一所与世界同名的酒馆。一个走运的凡人!(这句评论虽然学徒满怀感激,但仍不大喜欢。)

    下一段接着来。这意味着他能抛开过去,在新的世界有新的人生,而这些也确实一一实现了:他摆脱了生存危机,找到新工作;他爱过一个女孩,而她正等待着与他团聚;他有过亲密的朋友也经历过背叛,为后者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需要在这里写这块该死的碑。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虔诚的盖亚信徒,但真假只有女神知道。他说过许多谎言,却得到了誓约之卷的承认。

    女神抛弃了我,否则我应该去往祂的神国,银百合铺满青铜刻门伫立的青草地。这里看上去却与地狱类似。他将一枚石子丢进河里,气泡被打散。

    他帮助克洛伊塔的空境统领、外交部长、他的导师白之使,和酒吧老板埃兹·海恩斯拯救过四叶城。

    他与他的异族朋友找到了失落的月之都卡玛瑞娅,并与他的导师和诺克斯佣兵团共同保卫了威尼华兹。

    他向一位年轻修女发誓找回她的儿子,并死在了途中。

    也许罗玛会继续寻找艾肯。尤利尔庆幸自己与她在码头分开行动,银顶城距离骑士海湾只有最后一段河路,小狮子既是神秘生物又有索伦保护,到达海湾不成问题。

    他是个恶魔最后,学徒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可以诚实地加上这句话,反正天国的门扉也不会为他打开。他为此感到过恐惧,但从未觉得羞耻。他永远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很遗憾他不能为自己填上“他是个冒险家”这一句。“老实说,你算是活了两辈子。”尤利尔告诉自己,“而且都是作为人而活着。盖亚在上,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要继续活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泪流满面。

    血红的金雀河静静地从他身边奔涌而过,气泡有节奏地浮动,遥远的城塞传来轻柔的歌谣。尤利尔想起萨拉人和他们的守卫,破浪而行的精灵船。他答应梅米会再见面去寻宝;万里之外的高空中,远光之港星辰璀璨,瑰丽的浮空岛神秘深邃,里面有他的友人师长。拉森先生还在等他们将小学徒罗玛安全地送回高塔;甚至是白之使乔伊,他从圣卡洛斯离开后就失去了消息。尤利尔向每个外交部学徒一样渴望成为他,他也对我充满期许。

    还有他对教会的愿望。总主教想要掩盖教会的污点,他可以理解;但倘若他们要用刀斧来确保每个知情人保守秘密,尤利尔无法假装自己对这样的结局心满意足。艾科尼·费尔文从未将我当成他的同伴,我也绝不会甘心束手待毙。

    “还不是我去天国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哽咽,“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死亡很容易,但要我接受它却很困难……我很抱歉,我信错了人……不是艾科尼,不是任何人,是我误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女神的十字骑士。”

    但他永远都不会是十字骑士。他是高塔的学徒,将来则是使者。他拥有自己的信条。

    这时候,河面下忽然不安地搅动起来,波浪伴随他的情绪而颠簸。尤利尔接近高地边缘,注视着一节白骨浮出水面,又沉入深水。他耳边的歌谣化为哀乐,在破碎的月亮下奏响。

    这是红之预言。“命运女巫”阁下曾因窥探预言中人而受了伤。罗玛身处血红命运之中,而他的时间本应就此终止了……莫非这里是我的灵视梦境?我还活着?

    感激是最后一种在他血管中奔涌流淌的情感,除此之外尤利尔没有第二种感受。他还记得离开灵视的方法,盖亚保佑!只要我看到乔伊或索伦,就能找到现实的锚点……

    “救命!”忽然上游漂来一截浮木,一个女人抱着木头向他高声求救。尤利尔不得不放弃寻找,转而踏入水中。但这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和杂物顺水漂下,他们都惊恐万分,向高地上的学徒恳求援手。

    他只能作出选择,朝离他最近的人游去。红色的河水很冷又十分恶心,但好在没有想象中的异味和粘稠感。它们仍然是水,只不过变了颜色。至于冷,这是最不用担心的,连索伦也承认他比一般人抗冻得多。

    只是漂浮在水里的东西不都是那么干净,尤利尔下水前只脱掉了碍事的皮甲和靴子,此时有点后悔留下衬衣和裤子了。但没有时间让他顾及更多,学徒深吸口气,潜入水下。

    这时,梦境却又发生了变化。

    河水忽然粘稠起来,落水的人和物都消失无踪。尤利尔感到什么东西擦过肩膀,抓住却是一只只到手腕的断手,他赶紧松开它。河流成了名副其实的血河,他的视野模糊不清,无法上浮或下沉。这里不是再金雀河了,而是具有了神秘之地的性质。

第三百六十七章 锚

    当被迫喝下第一口血水时,尤利尔才意识到自己无需担忧呼吸的问题,他从胃里一直到喉咙口都直犯恶心。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灵视看见的还是我的未来吗?

    答案不言而喻。鲜血之河不大可能是一处真实存在的地点,他的梦境既不是灵视也不是预言梦,而是两者的结合体现。

    当然,这个推测的前提是我还活着。

    河水如此冰冷,而尤利尔感觉自己正像希望一样燃烧。他拨开河水,朝前游动,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更多的残肢断臂,甚至还有移动的白骨和危险的武器碎片。一场战争,他意识到,只有战争才能造就这样一条长河。他简直不敢去想象这场战争的规模。

    “救命!”这也不再是那个落水女人的呼声,而是许多重叠的嗓音,它们异口同声,在战争的洪流中渴望着救赎。尤利尔又喝下一口水,他连浮上水面都做不到,更别提帮助他们了。

    他遇到的第一具完整的尸体属于一位老人。一件样式古怪的长袍揉成一团挂在老人身上,他的面容皱纹密布,但五官难辨。死者的致命伤位于背后,豁口处皮翻肉卷,几乎将他的身体断成两截。尤利尔不禁想起艾科尼的那一剑,要是我侥幸活下来,背后也会有这样一道伤疤。

    尤利尔继续向前。血河太过压抑,即便呼吸自如他也渴望浮出水面。于是他遇到更多陌生尸体:第二具尸体只缺了右腿,但心脏被贯穿。接着是第三个人,她有着一头长发,身材干瘪,不过似乎是个女人;第四个人脊椎折断,他身穿皮甲,手里还握着一把三叉戟;第五个生前多半也穿了护甲,只不过是钢制的半身甲,现在早已破碎散落,只有一边肩铠……

    刹那间,尤利尔的动作停住了。比喝下血水更强烈的反胃感在体内升起,迫使他躬下身子,依靠本能缓解肌肉痉挛。一连串气泡从他嘴里冒出来。

    这不是一具陌生的尸体,哪怕不用看学徒也能意识到,他是乔伊。

    锚点击碎了眼前的血红世界——

    与意识一同归来的是疼痛的感受,尤利尔没叫喊完全是因为他的喉咙干涩得要命,发不出声音。他在眩晕和一层层的视觉幻光中徘徊了一阵子,终于找回了五感。

    我还活着,千百倍的感激压倒了痛苦、混沌以及迷乱的颤栗,他碰到铁链和冰冷的石壁,黑暗中扭曲的弦线汇聚成一点橙红火光,叮当的响动与轻微的脚步涌入耳中。他能感到空气中饱含着水分,但他的身体和衣服却很干燥。我在哪儿?我睡了多久?他咳嗽起来,尝到咽喉中的血腥味。

    他的动作引起了注意,一个脚步声开始逼近房门。当他的视觉恢复正常、意志足以镇压疼痛时,门打开了。尤利尔眨着眼睛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他挪动手臂支持上半身直起来,好与来人面对面。“费尔文。”他惊异于他们面对彼此时所展现出来的平静。

    艾科尼走到他床头的石台边为他倒一杯水。“如你所见,现在你是教会的俘虏。克洛伊的使者大人。”

    “你看了那封信。”尤利尔一下子明白他是怎么认出他们的了。罗玛即便套上了人类的伪装,她的目的和身材也实在很好辨认。他原先根本没打算与艾科尼同行。

    “我以为你没看过。”艾科尼说,“当然,信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你一定用了什么手段。”

    恶魔的手段。“罗玛在哪儿?你们干嘛要找她?”

    “我只遵从总主教的命令。”

    他故意不回答,就像我避开那封信的话题一样。“她怎么了?”尤利尔想站起来,但没能成功。值得庆幸的是阻碍他的只是铁链而非伤势,学徒低头瞧见绷带,有人给他处理了伤口。他们并不想要我的命。

    艾科尼的目光随之移动。“我没把握制伏你,只能选择最稳妥的办法。”

    却让我差点没命,尤利尔心想。在梦境中他也被迫在教堂杀掉了艾科尼。这算是报复么?“我还只是个学徒,费尔文先生,也许你看错我了。”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将水杯凑到尤利尔嘴边。“你是白之使的学徒,如果与导师达到同等神秘度算是毕业的话,那你这辈子都只可能是学徒了……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十字骑士,作为黑暗中的夜莺,我只好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只要它能达到目的。”

    尤利尔无法拒绝接受帮助。他的手腕被紧铐在床边的石墙上,留下的活动空间不足以完成喝水的动作,更别说挥动长剑或匕首了。事实上,他现在换了干净的衬衣和袜子,这些东西没一件属于他。而学徒的皮甲、武器甚至誓约之卷都不在身边,他的魔力微弱到失去存在感,火种也十分静默。我像个没用的废物,他难堪地心想。但心情无法左右本能,他的喉咙极度干渴,将杯子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他感到下巴也完全湿透,新长出来的胡子贴在脸上。

    “你多大?”艾科尼放下水杯。

    “十九。”旅程中,艾科尼从没与他谈起彼此的事。尤利尔发现这也是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夜莺不会与任何人谈论自己,以免暴露出太多信息。誓约之卷能辨别谎言,其他的神秘也可能做到同样的事。

    “胡说,你的骨头才过了十七年。不过会撒谎是好事,年轻人,把这当成教训吧。”艾科尼别开视线,“成长这种该死的事非要让谁都付出代价,请你牢牢记住那天。”

    “我会的。”尤利尔回答。

    “但愿如此。”艾科尼站起身。他没要学徒原谅他,似乎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阿兹比·齐恩希望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见见你。他给你提供了圣水和绷带,不管怎么说,感谢他不会有错。我想你肯定能站起来了。”

    阿兹比·齐恩是一位苦修士,他光着脚在休息室等候。他有一双沉静的褐色眼睛,头发长得足以束成辫子,盘绕在粗壮的脖子上。他宽阔的双肩覆盖着皮革和黄铜钉扣,但手臂完全**,一张绘有十字图案的黑色钢板挂在他胸前,布满划痕和裂口。除此之外,他的衣着和旺盛的毛发都打理得相当整齐服帖,一眼望去竟给人一种谦卑有礼的印象,但他刚一开口,尤利尔就立刻明白那不过是错觉。

    “在见到你的时候,我真高兴你还活着。”这是苦修士的第一句话,“不是因为你是白之使的学徒,而是你信仰的神祇也同时指引着我们。”他让他学徒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我带来银顶城几服‘蝉蜕’,但圣水的效果往往依靠信仰来加成,你的意志越清晰,伤口就愈合得越快。考斯主教建议我把你弄醒,但当时你的情况有些特殊。”

    “我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尤利尔含糊地说。

    “不管怎么样,你依靠自己的意志熬过了痛苦。”阿兹比说,“单凭这个,我就愿意相信你的信仰十分坚定。考虑到你的身份,想必你协助艾科尼的举动也是出自真心。”他的目光平和地落在学徒身上。

    “我要为此说点什么吗?”

    “不。只是我不愿意让你误会。这时候再说信任很难,但我们也许会就某些微小但必要的细节达成共识。毕竟,我们都是盖亚的侍奉者。”

    “那没准正是盖亚赋予我理解他人的能力,事实上,如果我是个容易对他人产生误解的家伙,我也不会到这儿来了。”尤利尔决定掌握话题的主动,在阿兹比的节奏里,他根本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但我的同伴可不是盖亚信徒,她的种族决定了她更爱生命和自然。她还好吗?”

    “这我无法决定。我们没能找到罗玛小姐。”

    她逃掉了?尤利尔有点难以置信,那头小狮子只是个才入门的风行者,而他眼前的苦修士则是位高环神秘者——这是他最大的秘密给他的回馈。“我很高兴得知这个消息。”有索伦帮助,现在她没准已经抵达了骑士海湾。

    然而阿兹比修士一句话打消了他的所有幻想:“很抱歉,但罗玛小姐在码头突如其来的涨潮中失踪了。一位十字骑士想将马车赶到街上,我们也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尤利尔怀疑地重复:“涨潮?”

    “很难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今年宾尼亚艾欧南部的所有河流潮汛都会有异样的涨落,而根源在破碎之月身上。你该了解得比我还清楚,尤利尔,你和你的导师参与过发生在冰地领的神降事件。”阿兹比的地位明显高于艾科尼,他对尤利尔的认知也超过学徒所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你的冒险经历足以编成歌谣,女神也会眷顾你。我没法给出证据让你相信,因为被冲垮的那段港口在教堂几条街之外。不客气地说,你只能相信我们。”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教会的意图

    他想激怒我吗?尤利尔观察阿兹比修士的瞳孔,希望在里面找到期待或焦虑。但没有羊皮卷在手,他的判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艾科尼说得没错,我还需要更多经验来让自己的阅历趋于成熟。“我也不得不信。”他告诉修士,“如果你们承认她在你们手上,不管你们说的话多不客气我也只能听着。这意味着您没必要骗我。而要是她死了……”他停顿了一秒,“恐怕我也不会活着。”

    他的答案或许不是让苦修士最满意的那种。阿兹比打量了他许久:“你和你的导师很不一样。”

    “我比他差远了。”

    “神秘度?不,白之使成名于两百年前的亡灵之灾,而你还年轻。我指的是行事风格。知道吗?神秘领域大部分的空境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些人挖空心思琢磨他的职业、魔法与神秘的相对限制,希望发现他的弱点。但当他们最终得出结论时,情况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尤利尔不明白:“他没有弱点?”

    “连‘胜利者’维隆卡都有弱点,白之使虽然是空境的传奇,但却也不可能与黎明之战的大陆之王相比。”阿兹比否定道,“白之使擅长的是扬长避短,他的弱点永远都存在,但人不是因为有弱点就可以被轻易击倒的。更多人动过歪脑筋,想要以他的职位和人际关系作为突破口。前者不必说,克洛伊塔立于云端三千年不是没有原因的,而后者嘛,他没什么朋友,亲人伴侣的存在则与他的过往一样至今为止还是个谜团。”

    “谜团?”我的过去在乔伊之外的人眼里恐怕也是谜团。

    “至今为止。”苦修士说,“不再是了。”

    我是乔伊的学徒,尤利尔早在布鲁姆诺特就了解到这个身份将为他带来些什么。青之使已经给过他教训。“我可能不像真正的神秘学徒一样清楚导师的底细。”这当然是实话,但即便他了解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就算是真言药剂,尤利尔也有办法对付。

    “看得出来,他对你的教导也与一般的导师不同。”好在阿兹比没逼迫他做什么,“一定要说的话,你的导师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人。盖亚教会也无意与高塔作对——伊士曼毕竟所属高塔,我想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可一点也左右不了他。”

    “教会本来也没抱这种奢望。我们只想息事宁人,互不干涉。”

    “这是你们发动力量捕捉罗玛的原因?”尤利尔忍不住说。

    他试图反过来激怒修士,尽管这似乎并不明智。阿兹比毫不恼怒:“伊士曼不是她那样的小鬼该来闯的试炼场,我会庇护她。”他向学徒保证,“如果我们找到罗玛小姐,会让你见到她的。”

    见到我,还是把她也关起来?尤利尔仍坚信罗玛还活着,虽然水妖精似乎很喜欢她,但小狮子也不是他先前以为的凡人。等她从河里爬上岸,指环索伦会告诉她接下来该干什么。他们最好不要抓到她。

    “你不用担心她,尤利尔,现在你该想想自己的事。”

    “我还真就在想这些问题。如果我打算今晚到达骑士海湾,你们会报销船票吗?”

    “眼下港口已经封闭,正忙着重建工作。在我决定好怎么处理你之前,我们只能免除你的住宿费用。教会必须维护自身在凡人中的名誉,而我们的夜莺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我原以为只有神圣光辉议会的审判机关可能具有类似的职能呢。”露西亚才更重视正义和公平,祂的圣骑士不能容忍女神的教义受到一点儿玷污。十五年前,这些狂信徒甚至在威尼华兹进行了屠戮。他不知道盖亚教会什么时候也变得陌生了,十字骑士还没能干出屠杀类似的事,但如果教会继续眼下这种做派,那一天恐怕也为时不晚。

    “每种信仰都在乎声誉。这不是那些将诸神和某个特定时候祈祷的名字挂在嘴边、只求索取的浅薄信众可以理解的。”阿兹比说,“原本可以成为十字骑士或神职者的优秀学徒放弃了他们身为盖亚教徒能获得的一切荣誉,投身于最艰苦最肮脏的职业,在生前得不到回报。你肯定知道墓园里无字碑的秘密,尤利尔,在堕落者玷污安息之地前,石碑下沉睡不醒的有很多都是像艾科尼那样的人。盖亚的荣誉就是这种东西,值得我们中的每个人不惜代价维护它。”

    “盖亚不会犯错?”尤利尔问。

    “必然不会。只有我们这些凡人才可能被引诱偏离正确的道路。你应该很清楚,教会是个庞大的组织,我们不能让不利的风闻刮出教堂的大门,成为那些异教徒攻讦诋毁女神的话柄。”

    “这也是我想做的。”

    “我可以相信你,孩子。但我必须要对教会负责,就像你的导师奔波于属国之间一样,责任就是我们的守则,不可置于任何个人情感之下。艾科尼·费尔文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才会将你带到我面前。所以——”阿兹比修士略略前倾身体,“你能给我点建议吗?我要怎么处置你?”

    “我可以向火种发誓……”

    “火种誓言也并非万无一失,你为什么不选择那张羊皮卷呢?那是你的神秘物品,对不对?它拥有奇异的神秘特性,效力非凡,看起来是可行之法。费尔文希望修改你的记忆,这也很容易做到,你在梦中时会一无所觉。”

    尤利尔听得一身冷汗。“修改我的记忆?”

    “一个深入火种的巫术,查阅脑海中特定的回忆片段,进行修剪和拼接,甚至于重构——一项工程量极大、难度和失败率相当高的任务,不过用在你身上很值得。有极少数巫师精于此道,他们为他人消除痛苦,保留教训和美好的回忆。想必现在到来伊士曼的学派巫师里怎么也能找出一个能够实现记忆重构并愿意帮忙的人来。但我拒绝了他,这种做法很不尊重他人,比逼迫你发誓更糟糕,我也不会把白之使和高塔的占星师当傻子糊弄。”

    “盖亚在上。”他忍不住庆幸。一旦教会决定查看他的记忆,那么他们此刻恐怕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更重要的是,我考虑过最糟糕的情况。”阿兹比修士接着说,“非教会人员很少会有对教会的强烈的责任心和荣誉感,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向他们认为亲近的人保守秘密——现在看来,罗玛小姐是最先的知情者,而能让你这样的学徒离开浮云之城,想必你的导师也了解内情。消除你的记忆只会激怒苍穹之塔。”

    这才是真正让我活到现在的原因,尤利尔心想。“这次我是来实习的。”他承认。

    “盖亚教会各分部间的消息并不互通,先前浮云之城的分部又出了意外……我不了解你是从哪里得知这桩该死的丑闻。事已至此,我只好另做打算。请原谅,孩子,但你我的信任和自身情感都不值一提。现在教会需要的是白之使的态度,你对我的承诺是真是假都没有分量。”

    “如果还有大占星师了解内幕呢?”

    “高高在上的大占星师怎么会在意慈善之家的丑闻呢?”修士反问。

    尤利尔无言以对。

    阿兹比修士用神术点燃熄灭的壁炉,驱逐清晨的寒意。“你瞧,我们的荣誉对他们来说分文不值,而我眼里的克洛伊塔也跟你想象中不一样。女神教导我们要理解他人,因为本质上人是无法成为其他人的,完全的感同身受多半要算进神秘的范畴。”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学徒的脸色,随后倒了杯热水。“你还需要休息。”

    “谢谢。”尤利尔几乎忘了自己有多口渴了。他的嗓子一直沙哑,胃里空空如也。艾科尼说他睡了一天半。“我无法代他答应你们任何事。”虽然他很确定乔伊绝不可能四处宣传慈善之家的消息。“从他去往圣卡洛斯以后,我就与他失去联系了。”

    “但他肯定会主动联系你。”阿兹比修士说,“这是早晚的事。尤利尔,很幸运你是个在交流时比起用刀剑更倾向于开口的人,而白之使大人刚好相反。”

    我把索伦交给了罗玛。除非小狮子也被十字骑士抓住,否则你们不可能等到那一天。尤利尔没打算将这些信息告诉阿兹比,但他真的不知道吗?“我想您对他的了解有偏差。解决问题的步骤正是白之使教给我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误会将被圆满解决。”修士点点头。“看见你这样的年轻人没能成为我们的同伴是我近些年来最大的遗憾,教会失去了一位忠诚可靠的骑士……而高塔获得了一名优秀的外交部接班人。也许这是盖亚的旨意吧。”

    不,是奥托的指引。“感谢您的信任,阿兹比大人。我也相信教会可以处理好慈善之家的事,如果你们找到了罗玛,我很乐意帮忙安抚她。”

第三百六十九章 等待

    “费尔文。”

    修士从背后叫住他,艾科尼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大人。”

    “有件任务非你莫属。”

    “我并不想见他。”他知道内容,这是不用好奇心也可以得到的结论。“尤利尔需要休息,看见我他可没法安下心来。”

    “说得没错,但我在银顶城没别的人手。如果我派考斯去,第二天铁栏杆后就会空空的不见人影,他的尸体则倒在石桌上。你可能发现他是淹死在酒水里的,而那孩子将表示他是被迫越狱来给我报信。”

    阿兹比修士说得虽然夸张了些,但考斯主教的确是个酒鬼。艾科尼希望教会在甄选神职者时能够更仔细些,但这不属于他的职权范畴:“他不会在工作时饮酒,清醒的考斯主教还算是值得信赖的。”

    “忠诚值得信赖的人,有时候能力却不大让人放心。没明白吗?他对付不了尤利尔。”

    “我也不能……”

    “我不是指神秘度。”修士说,“你的任务会有人接手,艾科尼,现在总主教需要你投入新的工作。”

    只有总主教才能命令我,但他正要我听阿兹比的命令。艾科尼感到很不舒服。“我为女神服务。”他回答,“告诉我它不是看着一个伤员。寻找那头狮人、清理教堂……甚至挖墓穴都行。”

    “也许某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给某人创造安息之地。”阿兹比说,“可现在你只能当护士。”

    苦修士仍然坐在原位,神情犹如石雕一般坚硬。艾科尼希望从中看到嘲弄的色彩,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群将面不改色作为信条的人身上得不到体现。

    他揉了一下鼻子。“你们不是说好了吗?他在骗你?”

    “不,我们坦诚相待。他知道我隐瞒了一些事,我也清楚他不会甘心被当成筹码。”

    “我不懂您对诚实的理解,大人。您隐瞒了什么?”

    修士长叹一声,“学派巫师不会来帮我们的忙,他们自己都缺乏人手。当然,要是那帮巫师知道我们掌握着白之使的学徒,没准就会来凑热闹。”

    这算什么?艾科尼对巫师一向没有好感。“您不是已经否决了这个方法了吗?”

    “没错,但这有个前提——白之使会因为他的学徒来找教会的麻烦。我不确定事情还会不会这么发展……女神保佑,就让混乱在限制中加剧好了。”

    “混乱?”艾科尼吃了一惊,“我能了解发生什么了吗?”

    苦修士允许了。“天亮前来自骑士海湾的消息:守誓者联盟向血族宣战。已经有大量的炼金战舰从联盟总部出发,直奔骑士海湾。高塔毫无动静。”

    “他们要在伊士曼的领土上发动战争?”艾科尼意识到情况不妙。“王族怎么会允许——”

    “在神秘领域的战争中,王族的意见并不重要。他们对寂静学派的夏妮亚阁下敞开大门,恐怕是对眼下的情况早有预料。当然,高塔外交部过后也会插手进来,命运女巫还停留在骑士海湾呢。”

    “我听说雄狮阁下返回了王都。”他谨慎地说。

    “雄狮和女巫不可能参与守誓者联盟的战争。”修士断定,“他们是为了那小学徒而来的,从布鲁姆诺特传递回的消息来看,克洛伊塔再次封闭了浮云之都。这帮占星师永远缩在家门后,被各种预言幻影折腾得担惊受怕。”

    “所以只能是外交部插手?”

    “白之使向来对属国一视同仁,都只是工作所在。他未必想理会伊士曼的杂事,但一定会尽到职责。”阿兹比修士忽然转身,“当然了,等待战争结束后收拾残局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也正因如此,白之使不会这么做。”

    艾科尼不明白:“白之使不在骑士海湾?尤利尔和罗玛都要到海湾去,莫非他们要与女巫汇合?”星之隙一直掌握在高塔统领手里,他们怎么回去浮云之都?

    “他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修士告诉骑士,“血族率先开启了战争,他们的宣告方式一如既往:不是以战书,而是用鲜血。伊士曼王族想要与虎谋皮,你瞧他们会得到什么报酬。”

    他希望得知更详细的内情,但苦修士没打算告诉他。王族正在与寂静学派合作,但阿兹比指的显然不是巫师。艾科尼有些后悔过早的离开王都了,清扫教会内部的过程中,总主教不会给他提供任何与任务无关的消息。我一直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阿兹比·齐恩恐怕也这么想。他要我做什么?

    “这些对你来说只是谈资,听听就算了,他们不适合你参与。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我,就拿你身边的人来说:考斯主教认为你要为安德伦神父的死负责,他想控告你当时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才让那头小狮子逃走,你却认为他值得信任。”

    又一个格莫。“我找不到万全的机会,也没与当地的夜莺联系过。安德伦是我的目标之一,如果他是奉命参与交易的,那也没人通知过我。”这不全是谎话。在尤利尔面前他没理由杀掉安德伦神父,借口会令人生疑。艾科尼忍不住想过尤利尔和罗玛会相信自己的解释这种可能,但眼下只是徒增烦恼。“照你说的话,考斯主教也可能被牵连到慈善之家的事情里去。您调查过他了?”

    苦修士凝视了艾科尼好一会儿,目光充满了怜悯:“这酒鬼没问题,我向你保证,艾科尼,他只是蠢而已。在书房里你认为高塔的两个学徒会因此猜到你的身份,而一开始就清楚内情的银顶城主教却压根没意识到夜莺的意义。当然,考斯出身于寂静学派,我们要极力维护的荣光总是落到他们这些贴在十字架外皮上的家伙头顶。算了。作为十字骑士,你干得很漂亮。”

    “我不是十字骑士。”信任同伴有什么错?尤利尔不是教会人员,但考斯主教管理着银顶城的教堂,我本来就不该怀疑他。艾科尼有些恼火,“我得去当我的护士了,齐恩大人。”不管他要我做什么,艾科尼不想让他如愿。

    “我很欣慰你将朋友放在教会的荣誉之后,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摆脱过后的情绪。总主教大人希望你能更坚定。”

    “你说的朋友是指尤利尔?大人,在他承认自己是高塔学徒前我们才算朋友。”他干脆地回答,这个话题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他们也没信任过我,不是么?不管总主教大人希望我怎样,我都记得清楚。”用不着你提醒。“我没有荣誉,也只有荣誉,盖亚将一切看在眼里。我永远坚定不移。”

    修士收回目光。“需要添柴了。”

    ……

    尤利尔将手掌凑近蜡烛,火苗在他掌心下跳跃。这一环浅浅的光圈之外,布满锈迹的铁门笼罩在黑暗里。另一朵光焰距离艾科尼很远,他似乎也习惯于隐身在暗影中。

    夜莺,学徒心想,我根本不知道教会里还有夜莺存在。是表世界与诺克斯的区别,还是说他对教会知之甚少?恐怕是后者。他接受的教育不是长大以后成为十字骑士或者神职人员,而是简单的识字计数,用以谋生。教会不需要我这种人,三年前不需要,三年后的里世界同样不需要。慈善之家的修女断定他的信仰虔诚是因为想法不切实际,没准他的父母也这么认为。他们给了他生命和一个异样的灵魂,他们一定一早就看出来了。

    细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尤利尔看不见艾科尼,但能感觉到他在椅子上挪动身体。“费尔文。”骑士似乎有话要说,学徒抢先开口。“你还会去骑士海湾吗?”

    “我又不是什么骑士,干嘛到那该死的海湾去?总主教有新的任务交给我。”艾科尼的口吻没变化,“我是教会的夜莺。”他不知在对谁强调。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慈善之家的事的?”

    “我在三个星期前得到命令,离开铁爪城去跟踪一帮藏头露尾的血族商人队伍。”艾科尼有问必答,“他们在流水之庭临时决定走陆路,因此我一直先他们一步。由于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我没有惊动途中的任何一间教堂。”

    除了在红树林后的那座小镇。“你就想跟我说这个?”尤利尔没指望自己能轻易猜对。“还是罗玛的事?”

    “我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

    尤利尔当然不想。不管艾科尼有什么理由,他都是让学徒变成阶下囚的罪魁祸首,一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但现在沉默对他没好处。如果艾科尼·费尔文能把个人情感放在责任之下,那我也可以。“不,我不喜欢安静。你们在等什么?”

    “等?”

    “等白之使联系我,或者雄狮阁下找到罗玛。”十字骑士们拿走了他的全部行装,而阿兹比一定会明白高塔学徒没有随身携带指环代表的意思——他要么是出于谨慎,要么就是故意为之,总之绝不可能把它弄丢。这苦修士认识我,尤利尔觉得他也会猜到乔伊的夜语指环索伦被自己带在身上,现在则是到了罗玛手里。“他没派你去,费尔文,罗玛她一直幸运。”

    “我也很意外。”艾科尼承认,“那你说罗玛小姐现在在哪儿呢?”

第三百七十章 沉没的炼金战舰

    罗玛正睡在冰棺材里。

    指环在半空静默无声地悬浮,无论车厢怎样翻转摇晃也不移动。它身上的符文隔上几分钟才会闪烁一次,不固定哪个特定的字符,只是为了让罗玛知道它还在运转。不停有气泡被捕捉,而后融入车厢外密不透风的冰壁中,让棺材里的小狮子不至于真的一命呜呼。

    沉入梦境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漂了多久。其中最靠谱的答案是在打开箱子时,繁花之月已经到来了。紧接着她就梦见车厢被一艘血族的运输船捞起来。在射杀掉那群吸血鬼后,罗玛打开船舱的门,发现睡在婴儿床上的艾肯。巨大的幸福使她立刻苏醒过来。

    被卷离码头的第一个晚上,她毫不怀疑自己将夜不能寐。车厢随着波浪起伏,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唯一能透过光亮的是那块玻璃,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一直被罗玛踩在脚底。每当她无聊透顶,就趴在上面看河水在冰下流动,运气好还能瞥见鳗鱼和乌龟,以及码头栈道和石阶的碎片。遗憾的是,没有水妖精接近这只古怪的木盒子,河水也总是浑浊不堪。

    这样的颠簸持续到她疲惫地睡着,而罗玛担忧过的撞击、下沉或漏水问题则完全没出现过。天亮时她才清醒,明白了索伦的用处。不用说,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把导师拉森的戒指偷出来了。

    阳光透过门缝填充的冰晶,迫使罗玛闭上眼睛。“我们到哪儿了?”水流还算平缓,但她很怕车厢就这样漂进歌咏之海里。

    ……距离骑士……半小时……索伦还是写得磕磕绊绊。

    “你到底怎么了?”罗玛不知道金雀河里有什么能干扰法则之线的神秘,还是说它只是没能量了?

    ……

    指望索伦能说明白因果,还不如等车厢被载着小艾肯的血族运输船打捞起来。罗玛趴在玻璃上看了一会儿水,无聊得想用爪子在木板和冰霜上刨出一个洞来。她原以为冒险都是在微光森林和与尤利尔同行时那样的经历,连路程都充满异趣,结果到头来她提前关上了禁闭,浑身上下简直像长了虱子。

    好在只需再忍耐半小时。“你说,尤利尔会比我先到骑士海湾吗?”罗玛忍不住问。她期望尤利尔和艾科尼能连夜赶路,最终在骑士海湾与她碰面。当然,她的一部分也在拒绝这个可能。我想去的是落日草原啊,罗玛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

    ……有这……可能……

    “有这个可能,还是没有?”

    索伦懒得理她。

    “如果我找到了艾肯,但没找到海伦女士,你会陪我去落日草原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做梦指环这一句写得流畅又迅速,但好歹理会她了。

    又过了十分钟,罗玛说:“我肚子疼。”

    白霜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蔓延,指环先生显然一肚子火气,但它是不会因此坏肚子的,罗玛也没法把自己变成靠魔力和符文维生的炼金产品。最终它妥协了。小心

    车厢翻转,冰霜解冻。罗玛一跃而出,跳上**的车顶。她不觉得在河中央会遇到什么危险,金雀河作为贯穿伊士曼的重要航路,大的风险早已被人为排除,小的风险则多半是人为创造。水妖精算不大不小的麻烦,但她有把握对付她们。

    阳光十分暖和,霜之月似乎真的过去了。金雀河的走向并非直直朝东方,它在银顶城稍微向南拐了个弯,随后以一个较大的弧度斜入东北海岸。气候也随之起伏,如同河堤中的波浪般变幻不定。车厢正贴着一侧河岸移动,罗玛能看见卵石地后的草野和深绿树林,远处的山脊耸入云霄,从峰顶到山谷都是黑灰色的。那里的气候如何好像与太阳没关系。

    她打开地图,“莫里斯山脉。”据说它一直蔓延到最南端的冰地领。如果向东南翻越山脉的峰峦,就会抵达一片冰海。高塔占星师们称之为月海,他们说破碎之月就是从冰海的尽头升起的。

    “那破碎之月是晨曦之神埃尔文斯的造物喽?”她问萨比娜。

    “我听说破碎之月本身就是一位神祇。”占星师学徒说,她一准儿是在图书馆查到的。罗玛虽然不喜欢听占星课程,但对这些故事和传说向来记得一字不差。拉森先生从没说过破碎之月是神祇。

    不过这个猜测现在已经被证实了。破碎之月在冰地领神降,罗玛没在高塔也能听见这样的消息。涉足神秘的冒险者们整日谈论碎月、精灵城以及宝藏之类的话题,还有人动身前往伊士曼。罗玛也跟着向南的人流在各个矩梯之间跳跃,其中布列斯塔蒂克帝国的穿梭站最厉害,直接将她从诺克斯北部丢到了伊士曼的铁爪城。那似乎是一个一次性的矩梯,掌握在某个神神秘秘的异族商人手里,他收下了罗玛偷来的阿比金币,承诺将她送到伊士曼。

    一开始她还盘算着要修理好铁爪城的观景球坐标,后来她这件事就被忘在脑后了。也许我该选择去落日草原,可这样就无法遇到玛奈和艾肯……现在小狮子知道那名商人是在骗她了,因为她在穿梭时损失了一枚雪花戒指上的防御魔法。“下次见面,我会要他赔我的。”

    在河流东方的景色则更加开阔,原野植物有层次地排列,尽头隐约可见闪光的海洋以及周围建筑的细小黑影。尤利尔没有骗她,骑士海湾的海水是蓝色的。罗玛看了最后一眼,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晃回了车厢。索伦当她是铁锅里的蔬菜。

    你被船看到了吗

    “河上没有船。”小狮子用爪子戳戳它,“你能交流了?之前怎么回事?”

    河里似乎有某种魔力,神秘度足以干扰秩序。我被河水影响了

    “我问的是银顶城港口。有人在金雀河掀起大浪?”

    那只是自然现象……不过神秘确实能够引起潮汐,我猜是月亮的缘故

    “碎月神降。”她一骨碌爬起来,“能给我讲讲吗?”由于他们是为了揭穿教会里的邪恶交易,解救艾肯和其他孩子而旅行,罗玛一路上都不敢多问尤利尔他的冒险故事。“求你了,睿智的格森先生。”

    你和尤利尔都把我当傻子么索伦抱怨,这可不是长话短说能讲清的故事,我也不了解全部……事实上,尤利尔和他的朋友先一步找到了卡玛瑞娅,我和主人过后才抵达

    “月之都卡玛瑞娅,传说它是满月与歌谣之城。”这是萨比娜告诉她的。

    传说就是这样。满月没错,不过歌谣嘛,我只听见那个白痴的惨叫……

    ……

    罗玛的小船上岸时,正值最炎热的中午。指环索伦将马车厢划进一湾浅水沟,冰壁溶解伴随着木头的散落。一路从银顶城来到骑士海湾,马车已经没几个零件还能坚守岗位了,索伦表示它的魔力也快用完了。比起爱听睡前童话的小鬼狮子,尤利尔还算是好旅伴。这我可真没想到

    “等到找到艾肯,我就带你去见你的姐妹。”命运女巫的夜语指环名为乌茜·格森,是与这家伙同一批制造出来的。当然,每一枚夜语指环长得都一样。

    罗玛爬出来时还特意瞧了瞧有没有鱼人,结果不消说。尤利尔和艾科尼也没在小镇等她,这真是令人失望。

    愿奥托保佑你计划顺利戒指挖苦。

    这座小镇名为灯塔镇,与先前的所有城镇都不同。罗玛看见的大部分人都从事着与海洋和商运相关的职业,巡游骑士还会在腰间别钩子。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不多,有足够的空隙让他们绷着脸骑马而过,海湾上下似乎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发生什么了?”她把自己的头发藏得更小心。

    你等在这里索伦决定去看看报纸。它回来后,在小巷的石壁上为她逐条复述新闻。

    “守誓者联盟为什么会向血族宣战?”高兴之余,罗玛不禁疑惑。“难道它不允许吸血鬼退出联盟?”

    什么?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指环甚至加上了标点。

    小狮子脸红了,她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如果守誓者联盟与血族没有矛盾,退出联盟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我的意思是,他们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是血族先击沉了联盟的战舰

    战舰?“我见过这艘船。”她意识到这是那艘曾在红木林附近经过的守誓者联盟的商船,偷渡者克莱默在那里游上岸。“它应该不会在骑士海湾停留的,克莱默说它要出海航行。”

    你信那个偷渡客的话干嘛

    罗玛想不出克莱默骗他们的理由,但也无法证明他说了实话。“我想去铁龙港看看,这件事不对劲。”神秘领域要开战了?她觉得率先发动攻击的应该是守誓者联盟,他们要驶入歌咏之海深处,而血族狙击了这艘伪装成商船的战舰。

    不指环告诉她,你要先去找命运女巫海伦阁下,然后让她帮你进入教堂找艾肯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最佳挑衅

    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罗奈德还在逗弄一名十几岁的小侍女。只是前一秒他还沉浸在她的温语软怀中,后一秒就再也无心考虑这些。“我刚离开流水之庭。”他告诉报信人,“那鬼地方虽然潮得跟鱼人的鞋底一样,但存个几十天暴雨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不了解,阁下。”

    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了解,罗奈德决定亲自去找夏妮亚。之前她拒绝与他见面,托辞自己脱不开身,罗奈德知道她不想见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狮人。大部分自认为矜持的女人都这样。没关系,反正罗奈德同样也不喜欢那个死板的学派巫师。

    不过现在她将消息送进了他的耳朵眼儿里,恐怕是要他主动上门去找她。雄狮对于女性一向宽宏大量,夏妮亚打算拿捏他,他可要瞧瞧自己亲自上门拜访会给她带来什么好传闻。

    雄狮闯入龙穴堡时,巡逻的骑士们对他视若无睹。只有少数几个人去禀报女王和诺曼爵士,领队瓦林爵士谦卑地下马致意,罗奈德也没注意到他。

    “别一副吃苹果看见里面有条虫子的表情,女士,要懂得尊重前辈。‘第二真理’大人知道他派来伊士曼的使者连礼貌都没有吗?”

    “很抱歉,雄狮阁下,但我想我看见的是半条虫子。”夏妮亚在门后讥讽道。她倒也不蠢,在他进去之前迈出了卧室房门。

    “嗯,虫子对很多神秘种族也是美味佳肴。”罗奈德这才有机会打量她。

    夏妮亚的装束仿佛在声明她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一类人。这位女性巫师穿着一身松垮臃肿的黑长袍,脖子上系着一根白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全藏在边缘悬坠银白十字架的窄小黑三角帽里。她的眼窝永远泛着疲惫的青灰色,颧骨又高又尖,嘴唇抿成严肃的一条直线。比起高塔的青之使,她好歹还有点厌恶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你是为了金雀河的事吧?”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是信口开河,但他也根本不关心金雀河怎样。

    巫师挑了挑眉毛,眼带惊奇。“那骑士海湾的战争呢?守誓者联盟已经向德拉布莱和他的血族宣战了,伊士曼可是你们的属国。”夏妮亚让他跟自己进入一间小客房。他们的对话声像皮球一样在走廊的立柱间左冲右突,她受不了了。

    “对高塔来说,这不是件新鲜事。”

    巫师头领审视着他,“你们早就预测到了?”

    “我还以为你们在浮云之都封闭时就知道了呢。”罗奈德承认。

    “我们的结论是推测,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能定论。克洛伊塔封锁了通道和星之隙,学派与你们的消息传递便就此断绝了。”

    雄狮才不信巫师会与布鲁姆诺特的夜莺失去联系。事实上,所有神秘支点都互相用夜莺渗透,以刺探机密。“那个黑巫师是怎么回事?他从圣卡洛斯来到了伊士曼?”

    “总部的巫术基盘没有弄臣的记录,而且从魔文的关联性来看,我很怀疑这种巫术是不是真的存在。圣卡洛斯肯定有黑巫师,但要说他的水平能超过学派的魔咒大师,还不如相信是某个学派巫师未公开的研究结果不小心泄露了出去。”

    “研究黑巫术的学派巫师?”

    “我们不修黑巫术,但也不会否定它的价值。真理包容一切。等巫师们将黑巫术重新组合成安全的神秘,你们会感谢学派的钻研精神。我的导师就是一位魔咒大师。”

    魔咒大师与神秘度无关,但绝大多数能在魔咒学上有所建树的巫师基本都是跨越亡续之径的法则巫师。罗奈德希望自己见过夏妮亚的导师,“他是‘蒸汽工人’,还是‘纹身师’?”

    “都不是。我的导师是帕琪尼斯,一个只有高环的学派巫师。尊贵的雄狮阁下多半没听说过她。”

    “我很高兴得知一位魔咒大师的名字,或许空余时我可以与她谈心呢。”

    夏妮亚的眼睛里明白地写着“你没有心”这几个词。她好像一个在感情方面受过伤害的怨妇,没准是我干的?罗奈德竭力回忆,但他见过的漂亮脸蛋实在太多,而且它们与那堆名字完全对不上号。也许她叫阿德拉,就是这样。

    “好吧,我们说正经的。”他只好转移话题,“血族偷袭了守誓者联盟,又立刻在流水之庭搅风搅雨,他们将战线拉长到半个金雀河有什么意义?”

    “你怀疑我们与那些吸血鬼合谋?”

    “海伦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那就是血族和黑巫师正联手对抗进入伊士曼的神秘支点。”雄狮说,“我是为此而来的。”

    “德拉布莱和联盟的矛盾只有他们清楚。”夏妮亚表示,“学派也没发现什么。”

    “你说他们和和睦睦,然后突然有一天厌倦彼此,就分手了?”

    法则巫师捏了捏丝巾角。“血族拒绝制造血裔这个理由听上去就很假,但吸血鬼与联盟的矛盾可不止这一条。联盟自成立以来,各种族的内部问题就没少过,我们无法判断战争最关键的导火索。”

    “那黑巫师呢?”

    “他们完全不成体系。照实说,黑巫术只是巫术的分支,学派不认可巫师们将其作为主修方向钻研。探寻真理是没有捷径可走的。我们把黑巫术列为禁忌,是因为它与学派追求的理念背道而驰,而不是说它的威胁有多大。”她咳嗽一声,“说到危险性,难道他们还能超过恶魔么?”

    “对教会而言,他们与恶魔区别很大吗?”

    她抿了一口水,目光移向窗外猎猎的旗帜。“学派不是教会。”这句话的音量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轻。“你认为黑巫师会与恶魔狼狈为奸?”

    “我还以为你们向来都这么认为的呢!”

    “哼,不管黑巫师与谁合谋,这些推测都没有确凿证据。但黑巫师确实策划了潮声堡的刺杀,我有理由相信吸血鬼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至于六指堡,黑巫术再怎么反常,也不可能像无名者一样跨越阶级。更何况林德·普纳巴格前不久刚经过流水之庭,黑巫师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就这些?这女人似乎胜券在握。怎么回事?

    罗奈德决定再丢出筹码:“圣卡洛斯的骚乱也有黑巫术的痕迹,我们的统领大人被迫关闭了星之隙。”

    “真劳烦为你飞来飞去了。”但即便嘴上挖苦,夏妮亚还是不得不重视起来。她提着脚尖,臃肿裙袍下的脚步轻得像幽灵。她脸上若有似无的得意稍微模糊了些。“那么圣卡洛斯的黑巫师应该与血族有关,想必雾之城的叛乱就是为了限制高塔的星之隙。”

    “这意味着血族想要和高塔开战。”

    夏妮亚紧皱眉头:“是你们打算与血族开战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伊士曼的情况,你和‘命运女巫’只是来找那个狮人学徒。当然,白之使可能为他的学徒管管闲事,除此之外,这片土地没什么值得你们掺和的。”

    真希望之后她也能这么想。“高塔已经封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罗奈德说。从一开始,这女人似乎就笃定她掌握了重要把柄,非要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不可。我倒要瞧瞧它是什么。“因为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罗奈德没答话。他端起夏妮亚的杯子,果然瞥见她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玻璃杯在他手上转了一圈,重新落回了桌面。“我可不是变态。”他调侃。“想知道就拿出诚意来。”

    夏妮亚沉默了两秒钟。“还不够。学派为这个消息付出的代价是其次,但它对你、对克洛伊塔来说至关重要。”

    “好吧。”雄狮满心好奇。反正克洛伊也不会参与到伊士曼的破事中去,战争已然开启,命运集会的秘密时效也已经过了。“圣者得到了红之预言。”他甚至没在叙述时多做隐瞒。

    没想到巫师领队的目光忽然变得奇异起来。她眨着眼睛,连罗奈德的催促都没听见。

    “你发什么呆?”雄狮不满。

    “我知道那个预言是什么了。”夏妮亚慢条斯理地说,“之前我通知你的消息是金雀河因暴雨决堤吧?”

    “少卖关子了,小甜心。”

    什么样的委婉请求也不如这句称呼好使,巫师厌恶地后退半步,甚至加快了语速:“流水之庭的降雨使金雀河逼近了往年的最高水位,降雨是黑巫术作祟,但他们的目标可不只是六指堡。”

    霜之月不像炎之月,这时候的连绵暴雨来得太过异常。而且高塔监控整个诺克斯的气象秩序,自然产生的寒流和雨云提前就会被发现。这只可能是神秘现象,并且受人操纵。从寻找罗玛被黑巫术打断,再到潮声堡一名侍女被控制当了刺客,显然黑巫师们竭尽全力试图干扰高塔使者的任务。但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与高塔开战,那这根本不够。

    “他们想对罗玛动手?”罗奈德想到一个可能。

    “高塔学徒算什么?哪怕她是你的同族,也是空境阁下的学徒……克洛伊塔又不会因此而动摇。”夏妮亚摇摇头,“我先前以为血族要在骑士海湾的战争中瞄准海伦·多萝西娅,但他们的胃口大得可怕,让我们也出乎预料。”

    这还不够?女巫海伦在高塔的地位非凡。“我不——”忽然之间,仿佛福至心灵,一个答案出现在罗奈德脑海中。

    啪的一声,他失手打碎了杯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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