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海战(二)
从炮筒中发射出来的不再是魔法光束和花哨的飞弹,一根根钢铁链索喷出炮口,“锤头号”仿佛长出了手臂,将血族战舰牢牢抓在掌心。佣兵们瞪着眼睛看这一幕,他们可以预料到战争的胜利,否则也不会把注压在联盟身上了……但没人能想到血族会败得这么快。
“我们赢了?”一名剑士问。
“还没。”某个矮人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锤头号’击沉对面需要时间,我们非得将猎物赶紧消化不可。”他指了指身后,十几艘帆船穿插在海面上,远处则隐约可见包围过来的血族主力舰队。
“锤头号”作为先锋加诱敌鱼饵,他们有责任为联盟创造优势的战场环境、扩大战果。随后而来的“巨爪号”和“蓝墨水号”分别牵引着浩浩荡荡的联盟船队。炼金战舰拥有无匹的强大火力,但巨大的体量也让航速受到了拖累。假如吸血鬼们打算放弃岛屿乘船逃走,联盟便会陷入艰苦的追逐战。
“奖章”明显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况,他一定对“锤头号”的发射炮做出了某种改造。多尔顿知道它们都是炼金物品,换句话说,就是魔纹阵图与神秘材料的造物,但他并非炼金术士,无法看出那些黑黢黢的炮管内部隐藏了怎样精巧的奥秘。即便如此,他也认为此举太过冒险:血族战舰的距离太远,一般来说,这时候弹出勾索是海盗在劫掠商船时的做法,因为后者会乖乖降速以免盗匪直接撞沉帆船。而眼下血族肯定不会让他们如愿,一旦战船发生碰撞……他只能期望这艘“锤头号”要比沉没在骑士海湾的“黑心号”更结实了。
炮手们开始转动绞盘,嘶哑的摩擦声在齿轮间迸发。这些超乎常理的钢索足够坚固,上面的神秘痕迹意味着同样非凡的造价。因此伴随着船体的剧烈摇晃,血族战舰真的开始向他们靠近。
浪头沉重得几乎将“锤头号”掀翻,多尔顿的眩晕更加严重。帆船如同一只落入铁网的鲨鱼,徒劳地用牙齿撕咬锁链。无数血魔法散发着臭味向他扑来,元素使们共同撑起的防御屏障竭力坚持了几秒,终于在空中崩解。
两艘战舰的距离拉进到了五十码内,正如多尔顿所料的那样,血族战舰不再挣扎,而是主动调转船头撞向“锤头号”,决心拼死一搏。
多尔顿开始考虑跳船的可能性。海浪和炮击对高环神秘生物的威胁不大,但他首要面临的就是失去代步工具的问题。看来跨越亡续之径还是有必要尝试的,他荒谬地想,尤其是在茫茫海上,战场中心,在最没条件实施这个想法的时候。毕竟一旦度过了危机,他就不用寄希望于找死的活动了。
“倒霉的实验品。”一个细微的声音钻入耳中。多尔顿在紧急时刻也不禁抬起头,看见一名野精灵风行者在跟她的同伴交流。“……抓住它。”她的言语淹没在嘈杂中。战舰周围的爆鸣此起彼伏,霜巨人和地精军队也咆哮着发出战吼,现在“奖章”面对这些家伙唯有一道命令可以生效。显然守誓者联盟胸有成竹,并且不打算与参战的冒险者们分享信心的来源。
他决定观望片刻。
指挥官雷农捏紧拳头,他脸上的故作镇定无法掩盖内心的兴奋。“打开气舱!”他喊道,“让它停下。”
好吧,他还是有其他命令是得以生效的。“锤头号”发出一声悠长、尖锐的鸣叫,多尔顿吓了一跳。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他脚下的甲板忽上忽下地摇晃,一团绳索把某个士兵抽倒在地。他撞上锁链炮的绞盘,而炮手跌进了一只空桶。高大的霜巨人像巨石一样砸入木板中,压断了某个躲闪不及的凡人佣兵的手臂。这小子尖厉地哀嚎起来。负责掌帆的士兵被迫松了手,于是瞭望台上的野精灵猝不及防,整个儿翻下了栏杆。
这时,一枚炮弹恰好从后方击中船头,狮人指挥官咆哮起来,随手拍开飞来的铁片。“我说打开气舱,不是让你们停止防御!”一支箭就扎在他的脚尖前。“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但不管船长怎么恼火,多尔顿非常理解那些负责翼护船体的士兵。要在这种程度的颠簸下保持平衡实属不易,更别说注意着飞来的魔法炮弹了。此时的天空比清晨时分还要模糊,但这次遮蔽它的不是迷雾而是烟尘。他竭力适应晃动,无论这该死的船有什么秘密正在施展,最好现在就完事。多尔顿宁愿它被撞成两截,好尽快结束折磨。
雷农却一点也没这么想过。“锤头号”的变化逐渐明显起来。多尔顿用一根副桅固定住自己,虽然帆桁七扭八歪总是遮蔽视野,但也好过被甩出去。当他感到脚下的震颤与冒险者的尖叫变为惊骇的呼喊同时加剧时,他终于注意到那所谓的“气舱”到底是在哪儿了。
“锤头号”从当中断裂,以主桅为界限,整艘帆船好像一根被掰断的长面包棍。内部的连接结构则呈现出拉门插销被拔出后的结果,帆船组件朝两侧依靠手摇式喷气动力猛地窜出去一截,准确地在血族战舰的冲锋线路上张开了一个大口子。
多尔顿张开嘴,海风灌了一肚子。照理说他不该这么失态,宾尼亚艾欧的一切都与廷努达尔不同,但他在人类王国待得太久,一部分观念已经与身边的人趋于共同了。
而在伊士曼,没有什么帆船能在战场上把自己主动断成两截。
“船要沉了!”在视野被士兵和木杆遮挡的船头位置有人尖叫。这是常识给出的答案。“它把我们撞断了!”
“它还没过来呢。”野精灵说。她抓住一头熊地精的小腿铠甲,轻盈地窜到他脑袋上,然后借力重新爬上瞭望台。她的同伴低声窃笑,调侃她先前掉下去的一幕。这些精灵的心情与多尔顿完全不一样。
冒险者们慌乱地四散攀抓,“锤头号”在摇晃中迅速地完成了拆分,并且好端端浮在海面上。多尔顿能看见船底部位升起的钢板,它阻挡着海水进入船底,形似一排翘起的脚指头。一大堆魔纹雕刻在上面,这回多尔顿一个也没瞧明白,他能认出那些花纹具有神秘已经是极限。
“都抓紧!”“奖章”雷农大吼。血族战舰来不及再做调整,船尖的雕像距离锤头号仅有十码。锁链的缠绕使得绞盘飞速倒转,狂风和海浪疯狂搅动。他猛然拉下身边的一根操纵杆。“都抓紧!”
突然之间,雪白的气浪喷出断面,浓雾蒸腾犹如岩浆注入海水,锤头号断裂的船身竟被这些摸不着抓不住的气体重新连接在一起。血族的战船一头扎进雪白浓云中,好像陷入了松软的泥浆般动弹不得。
登船以来最可怕的晃动同时来袭,多尔顿感到自己脚下的甲板倾斜了足有五十度,他几乎贴上海面。一阵阵惊叫、爆炸和咆哮声伴随船身的歪斜递向**,连守誓者联盟的士兵们都无法维持镇定。两头霜巨人撞在一起,矮人满地乱滚,兽人和绳索较劲,瞭望台上的野精灵大呼小叫,但多尔顿也听到笑声。
“抓紧!”雷农·赫特伦纳挂在操纵杆上,高声重复命令。一两发魔法弹穿透元素屏障在地板上爆炸,狮人指挥官也视而不见。他在浓雾中对元素使的队伍咆哮:“降低重心!都聋了吗?”
其实不用他吩咐。锤头号的炼金核心像是挨了鞭子的战马一样嘶吼,全功率燃烧魔力,引动神秘降临。海浪也在魔法的驱使下协同发力,卷席的波涛拍在战舰一侧。冒险者们瞪眼瞧着一艘巨大的战船仍保持着动态静止在烟云里,而承受了惯性累加力量的锤头号在水平方向上后移了十几码,居然也见鬼地找回了平衡。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一个戴着圆盔的佣兵咒骂。无人能够回应。
“我们咬住它了。”雷农高喊,“跳上去!登船!进攻!”他的脑袋冒出亮金色的狮鬃,最后一个音节变作震耳欲聋的怒吼。矮人族和熊地精率先相应,霜巨人们晕头转向地朝半空挥动木棒和铁锤之类的重型兵器,野精灵和猫人则万箭齐发。多尔顿愕然地发现新的战场已然在两艘相互交叉、摇晃不休的战舰上开辟出来,一场匪夷所思的接舷战就此启动。
“进攻!”最后连一头雾水的佣兵们也加入进去。
柔韧的白烟仍未散去,士兵们翻过栏杆,在甲板上厮杀。多尔顿也只好跟上。他避开霜巨人的分队,对兽人的战团也没兴趣,便在边缘借着隐蔽的魔法挑选落单的吸血鬼下手。
战场上暗元素的神秘特性效用非凡,但必须警惕双方飞矢的误伤——几乎没有弓箭手瞄准他,然而箭矢的落点往往不受控。多尔顿一剑贯穿一个血族术士的喉咙,将尸体甩下船舷。他回望战场,衷心希望洛朗·维格爵士就在船上。
第四百零三章 海战(三)
他参与的第一场战争是宫廷骑士清剿镇子边的土匪。
说实话,那根本不算战争。当时多尔顿在冒险者中已经小有名气,神秘生物一般都有名号——伊士曼不是布列斯塔蒂克,冒险者的水平更是与廷努达尔的乡下差之不多。他本不需要在王宫讨生活,但那时猎魔运动的风暴在诺克斯席卷,政务大臣劳伦斯·诺曼爵士希望挑选优秀的神秘生物补充进王族的卫队,并给出了丰厚的酬劳。
当时我需要那笔钱,多尔顿回忆,但原因他忘了。总之,成为宫廷骑士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身家清白。没人能证明多尔顿对王族不抱任何企图,不过这也恰恰是他得到信任的原因——一个暗夜精灵与宾尼亚艾欧几乎毫无瓜葛。他的旅行经历也并不丰富:从地心海通过矩梯直接抵达伊士曼王都,并在此停留至今。据此,诺曼爵士认为多尔顿没有间谍的嫌疑,在招募结束后便指派骑士长带领他们去附近的小镇执行任务。
土匪的装备自然远逊于王家骑士,然而整趟任务中他们有十分之九的时间在等待,剩下十分之一的战斗在敌人到来时开始,多尔顿几乎没多少印象。他记得那些凡人用弩射出木箭,甚至还有人丢石子。随队的魔法师当先清除了威胁较大的箭矢,骑士队长接着带队在人群中冲了两个来回,战斗便结束了。
骑士的长枪可以在刀剑临身前杀死它们的主人,战斗完全没有悬念可言。他知道在成为土匪前他们只是农夫,因为这些人往往只靠人数优势打劫一些旅人和商贩,连剑都不会使。农夫变成了土匪……土匪变成了尸体。多尔顿对屠戮素无好感,他很快成为德威特的侍卫,将战场和争斗抛在过去。眼下他离开了王族的旗帜,战火和刀剑也随之归来。
手下的吸血鬼试图转身,多尔顿下意识扭断了他的脖子。不为人知的高环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他心想,只要小心风行者的流矢。
暗元素使是较为均衡的神秘职业,显而易见是以操纵元素为主要手段的魔法师。当然,暗夜精灵与宾尼亚艾欧的元素使有那么一点不同,可这也不意味着他们能像神秘骑士或战士一样擅长正面冲锋,或者不穿铠甲横推战场。几乎没有人在船上穿钢甲,后来多尔顿才明白其中原因。
适应海战需要什么?多尔顿向前一滚,躲开一发魔法光束。虽然神秘对他的身体素质加成一般,但怎么也要比凡人强得多。即便事先没有注意到攻击,他的身体也能反应过来。职业知识正悲哀地带给他对船只摇晃的平衡感,他真希望自己胯下有战马。
除他之外,没人会在战场上想这么多。“锤头号”将血族战舰整个塞进了胃里,正拼命争分夺秒地消化它。士兵们乱糟糟地攻击彼此,刺客和夜莺也被迫正面搏杀。两名骑士从箱子上滚下来,满脸是血。兽人把血族术士撕成两半,却在一片油腻的污渍上一跤滑倒。某个矮人抡起锤子砸穿地板,让对手嘶叫着落下去,但背后的吸血鬼一剑刺在他腰间,邪恶的诅咒转眼将他的战果和余生一并夺走。
疯狂和野蛮。我怎么会在这儿?多尔顿扑过去杀了他,接着弹开仇敌的武器。他转身洒出一片紫莹莹的粉末,那吸血鬼脸上的表情好像活见了鬼。没想到会在伊士曼遇到暗夜精灵?
或者是过客的效果。一旦多尔顿主动出击,魔法就会失去作用。任谁突然看见眼前多了个人都会感到惊讶。粉末在特定的范围飘散,周围的血族士兵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脸色因中毒而变成深红。等敌方的风行者察觉到异常向毒粉中央放箭时,多尔顿已经绕到了船舱前。
一头霜巨人的尸体压在门上,蓝色的血泊业已结霜。多尔顿点亮咒剑上的魔文后,灵魂改锥扭曲了常识,将最基础的负面诅咒更替成“腐蚀”魔法,他把咒剑插进它肚子,小山一样的尸体立刻在蔓延的魔纹中软化、分解,一寸寸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多尔顿最常用的魔法,其上位分别是恶念之钥和苏维莉耶的请柬。他不知道死者是否真的愿意参加死神的宴会,但灵魂总得有归处。诸神慈悲。他一脚踢开门。
迎接他的是一杆长枪,多尔顿徒手握住歪斜的尖头,一把将敌人扯出了房间。对方是凡人,或者说,半个凡人。暗夜精灵看不惯血族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有制造杂种的习俗。没想到战况如此激烈,船上居然还有血裔活着。多尔顿边想边了结了这个可怜人。他接着把毒药撒进房间,横过长枪卡住房门。
几秒钟的功夫,帆船上的战斗仍在胶着,白雾也凝而不散。他杀死或赶走每个误闯到房间外的人,只有锤头号的指挥官雷农在外停顿片刻。狮人打量了他一眼,大约是根据他的种族判断出他的可信度,于是扭头离开,撞进某个高环血族战士和元素生命的战团。联盟八成不会在乎我的通缉令。
等多尔顿终于拉开门进入舱室,里面已经躺了一地死尸。其中大多数都是血裔,男女都有,全是衣衫褴褛,神情恍惚。他穿过并不血腥的屠戮场,心里忽然有种荒谬的罪恶感。毫无意义,它不会让他们原谅我。多尔顿继续搜索下一间舱室,但就算洛朗·维格出现了,他也不得不如法炮制。这些人和死人的差别唯有不自由,血裔的诅咒比多尔顿最擅长的毒咒更深奥,他只能为这些人做一件事。
深入船腹后,多尔顿碰到了阻碍。一名刺客在木箱和横柱间游蹿,他被迫慢下脚步,警惕周身。哪怕有神秘度的优势,他在面对这样的刺杀职业时也颇为头痛。
更何况,刺客的隐匿魔法与他相似。
这是一间无人的舱房,起码看起来是这样。联盟士兵不会为空舱房停留,整艘船都在“锤头号”的肚子里,他们只需把每一个血族和血裔捉出来杀掉。冒险者和佣兵会来这里搜刮,然而房间中唯有一箱风干的鳕鱼和堆积成山的干木柴,没有财宝钱币,盔甲长剑。
多尔顿乐意与敌人耗时间,许多宾尼亚艾欧人对暗夜精灵没有了解。他的咒剑和神秘职业是一回事,在战斗中会使用的手段是另一回事。在廷努达尔,毒素就跟一样蚂蚁常见,没人会轻易上当。刚来到地面时,多尔顿诧异地发现人们将毒药看做卑鄙的手段,但也不吝惜在紧急时刻使用。只是环境限制,他们往往需要更多时间来准备。
暗元素使擅长以诅咒作武器,所以很多时候他的诅咒和毒药是一样东西。往常只要静待片刻,多尔顿就可以转身离开,但这次他必须确认死去的是洛朗·维格。
寂静中依然只有他的呼吸,外面的交战声几不可闻。这艘血族战舰败局已定,士兵们正吵嚷着搜索舱房。也许我不该用毒药,这会让骑士海湾的冒险者们意识到他这个通缉犯也在联盟的队伍中。知道他在这里的人越多,过客的作用便越小……好吧,下次他必须在动手前考虑好利害,这回是没办法了。
多尔顿一把扯开门。他到最后也没发现那名刺客,对方也没有贸然袭击。这是最后的房间,而他运气不佳,洛朗爵士并未恰好就在船上。命运女巫说那混账逃回了灰翅鸟岛,但多尔顿仍然希望自己可以提前抓到他。
一个野精灵从天花板跳下来。“你在这儿干嘛?”她手里的箭仍然警惕地搭在弦上。
“里面没活人。”多尔顿将舱门整个撕下来,丢进屋子里。“现在没了。”
野精灵放下箭。“赫特伦纳长官要我们下船。”
“你们不打扫战场吗?”
“血族可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有你帮忙就不一定了。”
多尔顿听明白了:“我立刻去找船长大人。”这位野精灵风行者是来替“奖章”传话的。“他在哪儿?”
“回‘锤头号’上了。你自己走,我得给妮慕收尸。”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还是没忍住。“她是你同族?”
“谁?妮慕?”野精灵转过头,“不,她是个霜巨人。我认为她进来了。”
虽然霜巨人的战斗力是能用眼睛看到的,但在战场上也最容易被集火。这个种族与西塔一样生活在元素疆域,本应与世隔绝,但他们却对诺克斯的神秘领域非常热衷。希望她不是死在门前的那个。多尔顿快步离开,在船舷上找到一根勾索。白雾还在飘荡,不时有闪光在周围掠过。“锤头号”消化了一艘敌方战船,但它的战斗还未结束。
多尔顿没去甲板,他能预料到那里血肉模糊的光景。他不是佣兵,对死人身上的兵器没有半点兴趣。狮人雷农·赫特伦纳想让他帮忙获取吸血鬼身上的玩意,就得负责将能看的尸体挑拣到他面前。
第四百零四章 挑一个
下船时,巡视码头的卫兵眼里充满狐疑。他走在前面,完全目不斜视。灰蟹堡的气氛尚未被灯塔镇的紧张局势所影响,黑沙港虽然封锁了部分航路,却并没完全禁止船只出行。这意味着海湾战争暂时只是挂了个名头,真正的战场确实是在铁龙港开启,但联盟和血族厮杀的战圈目前还限制在海上。
码头栈道边,两个酒吧侍女窃窃私语,从来往的行人中挑选潜在的顾客。尤利尔听见她们讨论裙子花边、物价上涨和街头八卦,以及有关公交线路的运行改动、早晚班车。他几乎忘了这种简单的焦虑曾会是他一辈子的重复缩影。
“像不像布鲁姆诺特的夜语河?它的尽头也是这么广阔。”最后他说。
乔伊面无生气地点点头,但这种表现不意味着他不耐烦。“歌咏之海比河道更长。”学徒确信他想说更宽。“宾尼亚艾欧东北部有一片地心海,那里与这儿不同。”
“地心海?”难以想象。“湖泊?”
“它连通了两界。”使者说,“比湖泊更长、更深。”
“也许我将来会去那里冒险。”它被乔伊形容得像是一处神秘之地。尤利尔有太多地方想去,不过他最后恐怕只能借助克洛伊塔的观景台达成心愿。在表世界人们描绘景观往往着重强调美感和奇特,但神秘领域更超出常识。“你用星之隙去过高塔属国之外吗?”
“不常去。”
那你还真是意志坚定。要是尤利尔能打开门就到诺克斯的任何一个角落,星之隙就得超负荷运转了。一年到头,我会连回家都像观光。“海湾战争有没有可能波及到灰蟹堡?”
“你到底能不能找到路?”
尤利尔只好收敛思绪。由于灰蟹堡没有什么独特的建筑,导师就算来过这里也无法辨认出方向。他只好充当索伦的角色。金雀河上没有报纸、没有往来行船,学徒甚至不了解战争进行到了什么阶段。还有罗玛。即便有索伦指引,这丫头也不一定会听话。想到这些迫在眉睫的纷繁事务,尤利尔顿时没了展望未来的心情。乔伊总有办法让人心无杂念,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一只椋鸟在窗台边注视着栈道,在尤利尔推开门时受了惊。它警惕地瞪着他,微微张开羽翼。这是距离码头最近的一家冒险者酒吧,但眼下似乎反常地门可罗雀。
乔伊抓住迎上来的侍者,“一份报纸。”果不其然将对方吓得后退。“还有咖啡。”
太有效率了。在成为高塔使者前,乔伊没准是黑帮成员,只管杀人不负责善后的那种。女侍的神色活像见到了闯进城里的海盗,尤利尔只好跟过去在旁补充:“我们可以先——”付钱?眼下他身上只有一套在白塔更换的行头。不管他先前口袋里有什么,也都丢在银顶城的教堂里了。“先等等。”学徒生硬地改了口,“你去忙别的吧。呃,有旧报纸能免费提供吗?”
女侍点点头,赶紧逃掉。
“我以为你喜欢喝咖啡。”或许是他的神情实在古怪,导师主动解释道。
“不。是约克喜欢。”在布鲁姆诺特尤利尔确实日常离不开提神的饮料,那都是因为排满的日程表……以及痛不欲生的训练课。上个月他甚至挤出时间参与了侦探邻居阿加莎接手的谋杀案,没一刻消停。“而且不是这回事。”
“我没注意你们说了什么。”
“这可能不是要紧的事。取决于你的答案。”尤利尔说,“首先,我们一定要悄悄溜进灯塔镇么?”
使者点点头。“时间。”
尤利尔叹口气。“阿克罗伊德要是存在,肯定会被人们无休止地呼换烦透了。这该死的时间怎么了?我们要赶在什么时候?”
“留给我的时间还不够。”
他想干什么?尤利尔没明白他们为什么一路加急,到了目的地门前反而要主动拖延时间。“这是你欺骗梅布尔女士的原因吗?”
“有关系。”使者承认了,“我必须确定寂静学派的状况。这些巫师是来找圣典的,他们注定找不到。”
尤利尔知道乔伊不打算归还忏悔录,无论它是不是圣典。“我看他们很难放弃。”
“所以我要让他们死心。”
“你要怎么做?”
“问题不在于我。如果当场跟他们挑明,你就会白来一趟。我可以强迫教会交出你要找的人,但眼下守誓者联盟正在内战,苦修士也在观望。神秘领域需要应对恶魔。盖亚教会完全可以找借口。”
即便乔伊说得颠三倒四,尤利尔这次也听懂了。教会的夜莺会斩草除根,不留祸患。原本的他或许根本不会认同这种说法罢。“神秘领域的秩序战线?”
“无星之夜也是借口。”使者说。“巫师们不知道红之预言的内幕,他们无疑会全力打击结社的无名者,但却也不会放弃削弱联盟……和克洛伊塔。”
盖亚教会曾在乔伊遭受袭击时袖手旁观,尤利尔不会忘。“如果巫师不把对抗恶魔结社放在首位,我们干嘛要让他们留在伊士曼?”
“蠢问题。”他懒得说明。
“这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像这是我的原因似的。“你到底要怎么决定?巫师留在伊士曼的借口有多牢固?海湾战争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是我在实习中应该了解的。很遗憾,再蠢的问题我也得问出口。”
质问惹恼了他,乔伊似乎想直接宣布学徒不合格。这时女侍送来了报纸,随后步伐僵硬地退开。
没法赶走那些学派巫师,对不对?想也知道使者的状态不可能完全没有损耗,那完全不合逻辑。再高的神秘度也不是永动机。
但这话说出来就太不明智了,尤利尔回到先前的话题。“那么,重点还是落在寂静学派身上。他们在观战——这是十分危险的做法,恶魔想把他们拖进战场只需动动手指。当然这也会让结社引火烧身;学派巫师进入高塔属国的立足点是圣典的丢失,但如果真拿它说事,巫师们八成不会认账。”
使者静静聆听。
“还有水银领主拉梅塔。”尤利尔摊开报纸,瞄了一眼,随即继续自己的分析。“秘密结社不大可能会与血族真的共同进退,起码无星之夜的黑骑士不这么想。水银领主多半和黑巫师有联系,索伦告诉我,寂静学派就是水银圣堂,这女人的目标是你。”
“不。”年轻人打断他,“她只想拖延时间,以免我妨碍她。水银领主的目标是金雀河和海湾战争。她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制造混乱。”
“混乱?”
“秩序的反面。”使者似乎是在认真回答。
秩序的敌人在诺克斯制造混乱,多么合情合理。尤利尔一直认为无名者是秩序的一部分,是黎明之战后战败者的后裔,本身是无辜的。但好像无星之夜的成员不都这么想。“若真是这样,那么联盟的海湾战争恐怕也由他们一手推动。”他想想就头疼,“恶魔希望我们自相残杀。”
乔伊拿过报纸。“‘我们’可不恰当。”
“如果守誓者联盟无法应付恶魔结社的袭击,那最好让寂静学派的巫师留下来。”尤利尔指出。
“你愿意这么做吗?”
“这跟我愿不愿意没有关系。”这话让使者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找到艾肯不意味着让骑士海湾的更多小孩家破人亡,流落街头。这完全与我们的目标背道而驰了!”
“好吧,但他们非走不可。”使者终于透露了打算,“水银领主是寂静学派的恶魔领主,而学派不是高塔……侦测不是巫师的长项,她在学派里安插的无名者没准比教会的蜡烛还多。指望巫师在这场混战中帮忙很不现实。”
“也是这么回事。”先前尤利尔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圣典没有鬼用,红之预言绝不能透露。学派领队夏妮亚·拉文纳斯是新一代的法则巫师,我不了解她。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将巫师赶出伊士曼非常有必要。联盟的战斗既然发生在海上,对骑士海湾的影响也不大。只要驱逐巫师,外交部就能掌控局面。”白之使放下报纸。“现在命运女巫还在潮声堡,雄狮没办法分神去寻找罗玛。你说过教会的夜莺企图抓住你们封口,但罗玛并不了解这些,她很可能去教堂等你。”
“……那她就会落到教会手上。”尤利尔一拍额头。诸神保佑,这姑娘是去了潮声堡。“这种情况下,正常的交涉根本行不通。”难怪他们必须悄悄进入灯塔镇,打草惊蛇的后果就是自找麻烦。
使者点点头。“守誓者联盟和寂静学派,以高塔的力量我们也只能挑一个。绝不能让海湾战争演变成混战。”
恶魔结社肯定不同意。尤利尔不知道他要怎么将巫师驱赶出伊士曼。他相信乔伊的把戏需要忏悔录,但也相信自己不会从导师口中得到一个字的解释。“那我们先乘客船去潮声堡。第二件事,你有支付船票的钱吗?还是打算偷渡?”
“没有。”
“那我建议卖掉那条船。”学徒卷起报纸,“但愿有人买它。我可不可以说那是一条被大难不死的高塔统领驾驶过的幸运之船?”
“那你的买卖会非常不幸。”
第四百零五章 挖矿
“最新的消息。”尤利尔说,“恶魔袭击了潮声堡。守誓者联盟的舰队今天早上经过灰蟹堡,招募佣兵和冒险者与血族开战了。”
“雄狮没到潮声堡?”
“袭击是前几天的事。不过海伦阁下没受影响,她把刺客连带塔楼一起埋在了海底下。”尤利尔给乔伊看那张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的照片,宏伟的石塔当中折断,上半截不翼而飞,基座也遍布裂纹。“我原以为她是天文室成员呢。”
“她当然是。只是从不去观景台值班。”
“大占星师也能做到这些事?”
“她不是大占星师。她是竖琴座女巫,诺克斯最为古老的神秘之一。我是说,神秘职业。我让雄狮赶往潮声堡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得见他的行动,而不是认为女巫会死在几个无名者手上。”
“在我的印象里,天文室和外交部侧重点不同。”
“大家都这么以为。”使者回答。
虽然早已见识过白之使的手段,尤利尔还是忍不住别过头。“那你好歹也给我个提醒!我又不会蠢到把这些东西说出去。这下计划得重新修正了,我们可以绕过潮声堡,直接去灯塔镇。”
“这艘船到不了灯塔镇。”铁龙港已经彻底封锁。或许这就是他没告诉学徒实话的原因。反正他们也得在潮声堡改道。
往好处想,起码他没有瞒着我红之预言的事,尤利尔心想。说来也奇怪,乔伊会将高塔集会的机密倾囊相告,却喜欢在某些过程和细节上一笔带过,甚至故意埋设陷阱。他试图让自己脱离在外,而且是用一种极为高妙的招数——即在战略上挣脱现有局面约束,又把自己作为当下局势的一部分来操纵。最关键的是,他的力量会让很多人……大多数人都认为他的做法是根本不必要的,他们完全是毫无察觉。
“灯塔镇的教堂一定戒备森严。”他转而提起更进一步的行程,“但我想我可以偷偷翻进去。这样一来,侦测站也就不用理会了。”
使者点头。“提前使用魔法。”他嘱咐。灵视足以确保潜入的成功率,尤利尔对它的掌控也随着神秘度的提高而大大增强了。
“海伦女士会在灯塔镇,我们要先联系她吗?还有雄狮阁下。”
“去教堂找人是你的事。”白之使指出。“所以你来决定。”
“我?”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可你是导师,我才是学徒。尤利尔只好相信通知女巫与否对乔伊来说并不必要。“那就暂时先保密。”他作出了决定,“灯塔镇的巫师多半会严密地监视海伦女士的动向,我们找到人后再与她联系。”
使者同意了。
“还有罗玛。她八成也在灯塔镇,不知道女巫阁下是否会先遇到她……索伦在她手里,我想一旦她还没回到空境阁下身边,你找到她会比较快。”
“接下来?”
怎么都变成我来安排了?“尽量别去挑衅寂静学派,乔伊,这算是我的请求。”恶魔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使者不是那种容易上当的人,但总有些时候不是看穿圈套就能幸免的。“还有守誓者联盟的内战。血族到底为什么要与联盟开战?巫师来伊士曼寻找圣典的契机相当巧合,也许他们知道什么内情。”
年轻人没有表示。“还有吗?”
“就这些。”我在浪费他的时间,学徒意识到。他正需要找到对付巫师的手段。该转身离开了。“你……”但尤利尔还是迟疑地开口,“你是不信任我吗?”
“蠢问题。”使者似乎有点诧异。
他也觉得愚蠢。“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告诉我你的打算?也许我帮不上忙,但我起码可以不给你的计划添乱。”还是说我按照自我意志的行动正是他想要的?
“那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不明白。”
“你需要自己考虑清楚,你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会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但我的目的不重要,动机也不重要。我的判断会干扰你的判断,我必须尽力不这么做。”
“为什么?”如果尤利尔不了解全部的情况,那就没法作出最正确的选择。他搞不清楚导师的想法。
“因为你可以改写命运。”
这话好像言不由衷。真见鬼。“如果你告诉索伦你要到六指堡去,就用不着我改写命运了!”
“不。我去六指堡是因为水银领主拉梅塔在那里。”
“你明白我的意思。”
“没有意义的争论。”导师评价,“人们只需要了解他们应该了解的东西,不然就会徒生烦恼。”
“你凭什么知道我该了解什么?”学徒质问,“你自己没法应付全部的事:守誓者联盟、寂静学派和无星之夜!不是我想怀疑你的力量,乔伊,但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回事。”你连去潮声堡的路都找不着。“你给我安排计划的权力,却不告诉我具体的内容。我以为是我原本帮不上你什么,但现在就算我帮不了你,是不是也可以了解你的想法、分享你的感受?”
他会怎么看待这些问题?尤利尔决心仔细观察。现在他很冷静,不像在船上。他希望乔伊会愤怒地反驳,或者干脆像在训练课上一样默不作声地给他一棍子。但白之使什么也没说,直到学徒积攒的勇气烟消云散。他拒绝我了解他,尤利尔勉强别过头。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他是战士也是领导者。如果你向他吐露心声,他会想要给予你安慰,但决不会为此感同身受地反过来对你敞开心扉。他似乎天生就不擅分享,他是会说话的石头。
“我就是知道。”乔伊终结了话题。
他甚至没给我留下虚幻的希望。尤利尔无法再停留在这里。“抱歉。”他满心沮丧地站起来。“还有十分钟我们到码头。”
“不用抱歉。十分钟足够忏悔录熟悉它的新主人了。”
尤利尔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你说什么?”
“这就是我的打算。”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忏悔录和你的誓约之卷有相似的特性,可以对神秘度进行魔力共鸣拔升。学派巫师错过了收回圣典的机会,他们要么立即离开,要么死在伊士曼。结社成员想看到后者,但寂静学派知道我也想看到后者。”
要是我不问,他是不是还打算直接动手了?重新站稳时,把手喀的一声,尤利尔发觉自己的脸随之抽搐。行了,灰蟹堡明天的新闻也有了。看在诸神的份上,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个方法的?刚拿到忏悔录?尤利尔本以为导师会在六指堡袭击之后可以谨慎,好吧,起码是不那么激烈地处理问题,没想到他居然反过来去挑战极限。
“我不想听你的评论。”使者先于他开口说。
这是第一步。“不,是别的事。”尤利尔心想,早晚人们会爱戴他。“我们下船后再重新订正计划。”
“我不会影响你。”乔伊说,“你的打算我了解,这也是我行动的基础。”
该怎么回答?尤利尔欣慰地思考,我很荣幸获得你进一步的信任?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如果诺克斯有什么人对他知根知底、让他毫无保留,那多半就是乔伊了。况且导师也不是对所有事一昧隐瞒,他告诉我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这几乎不像乔伊的作风,但他也在逐渐改变。最终学徒关上门,海风在船舱中鼓动了一瞬。
他惊异于自己的平静。我也在改变。
在灰蟹堡卖掉的帆船让路费变得充裕,尤利尔希望船长能联系到前往灯塔镇的马车,或者干脆是两匹马。敢在战乱时期接生意的都是些大胆的家伙,尤利尔与他闲扯了几句,结果收获了一箩筐的推诿和抬价花样。好在他处理起这些琐事比挥剑更游刃有余,等到拖过了十分钟,客船返航转回灰蟹堡,尤利尔也给马儿上好了鞍。
“我换了新的马鞍。”学徒从木桩上解开绳子,翻身上马。这是匹健壮的坐骑,稍稍甩头,就几乎将木桩从烂泥里拔出来。“有点买贵了,毕竟我们只需要它代步一次。但骑士海湾现在什么都贵,坐骑还算好的。许多骑马来这儿的佣兵跟随船队去海上打仗了,他们宁愿卖掉坐骑换头盔和长剑,也不考虑自己战斗结束后怎么离开。”
“我也没考虑过。”乔伊说。他恐怕压根没注意马的事,也不像尤利尔那么有兴趣。“你要去潮声堡过夜么?”
“呃,我没这个打算。”他的话让尤利尔摸不着头脑。
“你的新计划是什么?”
“暂时……还没想过。”尤利尔尴尬地说,“但既然你已经能掌控忏悔录了,我们就不用多么复杂的步骤。”他拼命转动脑筋,“我潜入教堂找人,你同时向巫师们宣告圣典的下落。想必他们会更关注你那边。”
“教会知道我们同行。”使者指出。
“噢。”他回到白塔只有一天时间,但王都铁爪城的耳目就和城里的鸽子一样多……尤利尔冒出一个念头。“那我们可以换着来:你到教堂里找罗玛和小艾肯,我去跟巫师交涉。”他已经是高环神秘者,寂静学派的巫师也会重视他;最妙的是,没人会想到克洛伊塔的空境统领会潜入盖亚的教堂。
而乔伊就是这种出乎意料的人。
第四百零六章 搜寻计划
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撞上了凳子腿,被猫按在爪下。小小地哀鸣过后,美丽而饥饿的猎手带着晚餐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房梁。林德将这些响声忽略,专注于园丁送来的回报。
最开始就是守誓者联盟的消息。海湾战争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发展,联盟在血族终止了契约后,迅捷地向神秘领域证明了德拉布莱亲王和他的族裔对联盟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在林德看来,这些联盟异族是趁此机会向神秘领域展示他们的炼金成果。明天他得命令巫师们加快对炼金战船残骸的运输。
这些杂事可以交由当地冒险者协助完成,不用他特意关照。目前骑士海湾的神秘生物数量激增,更多人跑去加入胜利者的阵营,原本危机四伏的骑士海湾忽然成了神秘领域最为炙手可热的去处——形形色色的佣兵团、战争贩子、海盗和武装商会都悄悄探出触角,来到最接近战场的灯塔镇摸索,寻找攫取好处的机会。但不管他们抱着怎样的意图,眼下守誓者联盟的声势几乎可以与神圣光辉议会比肩,就连伊士曼人也荒唐地四处宣扬,好像他们脑袋顶上的苍穹之塔不存在似的。
连这些家伙都有胆子捞好处,身为神秘支点之一的寂静学派却必须按兵不动,以便观察战况。林德无法想象“秘匣”或“纹身”阁下会让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说到底,这女人将带领军队参与战争看做是一次招摇过市的游行。巫师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怕现在面临的风险与可能获得的收益比例足以让最谨慎的投资者心动。等战争过后,他愤愤不平地想,等战争过后,人们会把学派当做第二个克洛伊塔。
也许,她怕的就是高塔。林德将纸张丢进烛火里。灯塔镇设有电线和一趟半废弃的靠近海边的公交轨道,油灯因此显得可疑。白之使还活着,这会让大多数蠢蠢欲动的人敲响警钟。起码不会有更多神秘支点想插手了,比如神圣光辉议会的圣骑士团。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会再次返回伊士曼,但林德相信,哪里有恶魔,哪里就会有膜拜露西亚的疯子……两者都会干扰学派巫师的搜索计划。这么一想,白之使生还也算个好消息。
其次是一些中规中矩的报告。林德翻动纸张,浏览法夫坦纳使节的动向、金雀河下游的情况、盖亚教会的人员调动以及零零散散的物资配比清单。雾精灵对守誓者联盟的内战漠不关心,她们向来如此;教会倒有些琐事。一批反巫师派捅出来的篓子,就是总主教、灾区教堂重建之类的玩意。那些白痴至今也不肯承认真理的存在,有关他们的消息不提也罢,反正苦修士们会处理好内部问题。学派的吉祖克阁下曾打趣让他在晚年决定跨越亡续之径后试着当当盖亚的大主教,林德婉言谢绝。
最后的物资才是关键。林德带领搜索队中五分之四的学派巫师来到骑士海湾,从那以后六指堡的矩梯运输便告终止。先前他还以为是高塔使者对伊士曼王国违背属国条约的支援行为进行了干涉,但在六指堡崩溃的时候,藏匿在流水之庭的恶魔便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早知道伊斯本·格洛尼翁这凡人会因愚蠢而死于非命,可能让整个流水之庭为他陪葬,这位子爵大人也该瞑目了。伊士曼不值得学派投入,林德想知道夏妮亚在龙穴堡会对此作何感想。
于是他将压在最下面的回信翻上一打清单。封蜡需要特别的巫术熔化,林德认命地辨识上面的花纹,用指甲抠掉几处故弄玄虚的线路。他嘟囔着魔咒,一簇火星蓬起,蜡块逐渐在热量的侵袭下扭曲,随后色彩消失、变成透明,好似不曾出现过,省却了处理的麻烦……
……但一种不满在他阅读了内容后迅速积蓄到了顶峰。夏妮亚·拉文纳斯的命令措辞优雅、语气顿挫,她希望骑士海湾的苦修士和巫师们可以自己处理物资问题,并直白地陈述王国矩梯暂无修复的可能,学派本部的补给也需要时间。在下一页,她转头又严令林德将“黑心号”战舰的残骸(她用的书面语是‘搜索队履行与伊士曼外交契约合法所获之物’)尽可能快速地运送回铁爪城,以免守誓者联盟解决了吸血鬼回来找巫师们的麻烦。这时候她居然见鬼的大胆起来了。
如果夏妮亚认为守誓者联盟会找上林德·普纳巴格这个高环巫师,从而完全撇清领队的关系的话,那她就打错算盘了。林德看下去,想瞧瞧她要拿什么让自己心甘情愿和她共享风险。
真是不出所料。夏妮亚这种谨小慎微的女人甚至不敢在私密信件中提到联盟的战舰,她决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也就是说,没有。她夸奖他的统帅力和麾下严明的纪律,称赞他没有贸然插手海湾战争的稳重沉着,并保证会向学派请求对他在寻回圣典这项重要任务中作出的贡献加以表彰。提到表彰,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了两行,不过很快就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了。都是些空洞的承诺。我还不如加入冒险者讨伐吸血鬼的队伍呢。
林德将剩余的清单投入火中,他没必要看下去了。巫师们必须自谋生路,也必须完成任务。这就是他的长官传达给他的全部讯息。她好像将他们当成凡人的帆布,只要喝北风就能驱动船只行驶。哼,反正指使人可不花力气。
虽然没有证据,但林德坚信夏妮亚·拉文纳斯是借助了某些特殊手段才获得了晋升空境的资源的。要是没有看上去那么固执,雄狮罗奈德·扎克利说不定会爱上她,这会让我们的处境变好些吗?不过白之使回到了铁爪城,再诱人的婊子也没戏可唱了。那疯子曾差点杀掉露西亚圣洁的女神官。
抱怨有什么用?他无论如何也得拿出个章程。盖亚教会眼下忙于灾区重建和内部的烂摊子,获取支援已经不大可能;当地领主仍需仰仗他的庇护,但若让德威特意识到学派巫师居然得让凡人来提供援助,恐怕伯爵会将林德的力量视作交易筹码。他难以忍受这点。
可如果实在别无他法,那也只好这么办。进入伊士曼的苦修士数量远比佣兵团要多,除了贵族几乎没人能负担起他们的日常物资消耗……他绞尽脑汁,寻找着自力更生的可能。我宁愿带队参与海湾战争,就像佣兵团一样。这个念头突如其来,被他牢牢抓住:能否让巫师们接管冒险者酒吧?现在大部分冒险者都涌入了战场,灯塔镇的铁龙港被下令封禁使用,反而将这些人驱赶走了。小镇冒险者出现了空缺期,麻烦却永远不会少,要是巫师能代替冒险者,撑过后援赶来的时间为未必不可能。
火焰耗尽了燃料,皆告熄灭。林德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吩咐学派巫师去做冒险者的低贱活计,想必会让许多人怨声载道,况且他还得保证有足够的人手追查圣典的下落。高塔女巫昨夜在潮声堡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林德忐忑了一整天,但事情最终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他派出去的刺客都死了,女巫没有抓到活人。
林德确信圣典就在潮声堡,骑士海湾的领主城堡中,搜寻势在必得。对他来说,伯爵的卧房什么也不是,只要宣称自己决不会离开灯塔镇,德威特·赫恩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就一定也会随他留下。他多余的关心只因为那是女巫的临时住所。如果直接进行搜查,就只能寄希望于她不会对一本全新的圣典感兴趣,林德不愿意赌她的心情,他必须解决这个误打误撞的“守卫”。
圣典才是最终目的,他心想,为此作出的牺牲都是必要的。夏妮亚看错了我,她的赞美是给表面上的林德·普纳巴格,而非一个指派下属去潮声堡送死、企图挑起战火的野心家。
照这样想,我和恶魔的共同目标仍然存在。林德闭上眼睛,在桌沿边搭起腿。但他没本事杀害命运女巫,只需要让她离开城堡就够了。
在命运女巫的眼皮底下搬弄诡计极富挑战性,她只要稍稍窥视“过去”,一切谋划便无所遁形。恶魔结社的袭击无意间为他的计划提供了掩护,只要海伦·多萝西娅将这次袭击当成恶魔的又一次尝试,她就不会刻意去求证这批刺客的身份。命运是至高神秘的讯息,却不会主动钻进窥视者的脑子里。我仍是安全的。
不管怎么说,在付出了预料之内的牺牲后,他的计划成功了。命运女巫抛下潮声堡来到了灯塔镇,接下来得靠他自己应付这女人。女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美貌非凡又思维敏锐的那些,林德一向对她们没好感,因为大多数人不会将这些特质用在好地方。等着瞧吧。
第四百零七章 码头盗贼
“给我火把,你这蠢驴。”拉斯潘夺过火把时推开科鲁,这笨重的家伙转了半圈,撞倒在同伴的盾牌上。造成的声音不大,但足以把人吓一跳。我怎么会想带着他参与任务?
这次任务的风险远超以往,但报酬也一样。斟酌之后,拉斯潘宁愿去赌赌运气。要知道若非海湾战争爆发,胆子大的冒险者都像退潮一般涌入了歌咏之海,当地人的布告板无人问津……拉斯潘根本抢不到这样的好买卖。他在骑士海湾尚且只是三流盗贼,虽然精通街边行窃和顺手牵羊,但在从事潜入偷盗这类高端活计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他接取过一次委托,就是因为想试试自己能否在盗窃技艺上更进一步。
结果令人失望,该死的生活总是令人失望。拉斯潘唯一能做好的事是在酒馆拉着老朋友喝了一宿的烈性酒,倾诉苦恼和焦虑。他不该这么颓丧。最糟的是,他的老友将整个经过当成酒后闲谈传播开来,自那以后,听说过“拉斯潘和鱼缸”这个故事的人再找他谈生意时都会装作不经意地要求他别玩潜入的手段。他受够了若有若无的敲打!谁还没有几次失手了?拉斯潘起码拥有健全的手指,而且干了这营生七年还活得好好的。
但这次他们别无选择。拉斯潘无声地咧开嘴,刚拆线的嘴唇一阵剧痛。他只好在心里讥笑。冒险者都滚蛋了。这座小镇眼下不缺冒险者——学派巫师、教会的苦修士和天杀的无名者。如果贵族老爷想给政敌添乱,瞧不顺眼的各所商会希望对手倒霉,藏头露尾的黑帮头子需要打探消息,他们就只能找拉斯潘这样的三流盗贼。凡人中的高手,冒险者里的底层。要是依据神秘的标准来判别地位,拉斯潘顶多算个学徒。然而环阶的神秘生物有资格参与海湾战争,获得更丰厚的利润。你想问胆小的上哪儿去了?还留在灯塔镇讨生活的神秘生物里他妈就没几个胆子小的。
哼,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拉斯潘斜了一眼科鲁。这孩子今年十六,却连杀只鸡都不敢睁眼。巴温劝他学点不那么危险的手艺,迈尔斯则认为要他去刺绣也会刺破手指。可达德尔的妻子仍不忍心她的宝贝儿子在沙地上受一点苦头。他早晚会死在这女人手上,没准她还会眼睁睁地看到那一幕。
佩林·灰船不友好地挪开盾牌,让科鲁摔了个四脚朝天。他一句话也没说。一阵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在空寂的码头边扩散,科鲁像个狂风过后的稻草人一样艰难地重新站起来。
“要么把你那该死的盔甲脱掉,要么现在原路返回。”拉斯潘注意着帆船雕塑在码头上投下的阴影,头也不回地说道。“别让我替你做选择,科鲁。”
“他们很贵重。”小个子科鲁哀求。
“那就藏起来。埋在沙子底下。”拉斯潘不耐烦地命令。要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他会亲手揍到你爬不起来。“沙子可不会贪墨你的宝贝,更不会拉你坠入海底。”
科鲁小心翼翼地除去盔甲,神情好像在与半个世界告别。我不该带他来。达德尔是拉斯潘的朋友,盗贼的朋友早晚会有翻脸的一天,可达德尔在那之前就死了。拉斯潘无法假装他对此不负有任何责任——那个故事本该叫做“拉斯潘和达德尔和鱼缸”,如果后者没被绞死的话。一点愧疚之情能让他警惕,以免被疯狂的仇人袭击而丢掉性命,但他为达德尔做的够多了,也许他该让科鲁去当厨子。
不过瞧他这模样,连帮厨小弟都没得做。拉斯潘在月光下看见佩林·灰船阴沉的脸色,心知他厌恶这孩子比自己更甚。这家伙一手执盾一手握剑,那架势仿佛只要科鲁将沙子扬在鞋上,他就会拔剑砍下对方的猪脑袋。
“你先去,佩林。”拉斯潘说,“把拉门摇开,注意别弄出动静。”
“我一个人可不难。”盗贼嘲弄。
等他走后,科鲁才刨好了沙坑,将他的那副重甲丢进坑里。这是一套完整的铁甲,头盔上甚至雕刻着玫瑰纹章。达德尔曾向拉斯潘炫耀过它的来历,他现在几乎不记得了。但不用考虑,那肯定是老盗贼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赃物。没准它价值连城,却也事关重大,否则达德尔一早就把它卖掉了。是他传给儿子的盔甲造就了科鲁的软弱么?
科鲁忽然前脚一绊,差点摔进沙坑去。他的膝盖砸在钢铁上,但哀嚎盖过了碰撞声。拉斯潘转过头去。诸神在上,达德尔不会愿意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女人养成一个废物。
“盗贼需要灵活的四肢。”他打心底里不愿意做这些无用功,可仍无法忘记那只该死的鱼缸和绞架上的绳索。“别像个死人一样趴在地上。起来。”随他哀嚎吧,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先生。”一个声音仿佛鬼魂出没于暗影中。
拉斯潘惊了一跳,匕首握在掌心。谁会在半夜来码头?这里是巫师们严密封锁的地带。“谁?”八成是被科鲁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这该死的蠢驴。拉斯潘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抵达灯塔镇的旅人。”声音的主人走入月光中,最糟的是,他并非一个人前来。佩林·灰船在他的匕首下浑身僵硬,拖着脚步挪动前行。
“我们与旅人无冤无仇。”拉斯潘谨慎地说。他的猜测出了岔子,这人是跟着佩林过来的。想起他们今夜的任务,老盗贼不禁动了动指头。匕首的握柄被汗水和泥尘浸成灰色,很快它会再变成鲜红。“先放开我可怜的儿子吧,他被吓坏了。我会竭力完成你的要求。”
“据我所知,这位佩林·灰船先生并非你的儿子。”
他的搭档都说了什么?“好吧,那你也清楚这么做不会让我受胁迫。”拉斯潘惋惜地说。他对佩林这种明事理又下手利落的搭档很满意,但眼下也不得不另择他人了。当然,今晚的凶险任务也可能成为他的死期,如果那样也算是省了麻烦。他听见科鲁在身后抽噎了一声。“别浪费时间了,年轻人,一会儿巡逻队会经过这里,到时候我们谁也逃不掉。”
“你不正是挑准了时间才来的吗?巡逻队刚走不久,等他们转过了整座小镇才会再回来。”对方的面孔确实非常年轻,但却比科鲁甚至佩林都要狡猾了太多。
也许我高估了佩林,拉斯潘心想,他竟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这自作聪明的傻瓜哪怕是侥幸逃过了今晚,也绝对活不过明天。“那不是我的本意,小子,你要干嘛就快说,否则我可不奉陪了。”
“我是个旅人。”威吓过后,对方也不废话。“我对小镇很陌生,但不巧你身上有地图。我可以向你买。”
只要我愿意卖?真是见鬼了。拉斯潘才不相信他对他们的行为没有半点好奇,不过正如这位“旅人”强调的那样,他们之间毫无瓜葛,仅仅是在码头狭路相逢。一份无关紧要的小镇地图就能消除冲突,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反正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这次偶遇的见面礼。”他把口袋里的那张纸卷丢过去,年轻人在半空抓个正着。快滚吧,见鬼的旅人。
他抖开地图,瞄了一眼,一种奇异的神情一闪而过。“多谢你的仁慈。”这旅人说起话来像个讨人厌的苦修士。拉斯潘的目光在他周身要害移动,匕首也渴望地轻轻划过空气。海浪有节奏地一波接一波冲上沙滩,覆盖科鲁急促的呼吸,也抚平了他的焦躁。
当视野中只剩下佩林时,拉斯潘无法相信自己只是分神了片刻。我在跟幽灵对话?他摸摸口袋,地图纸已经不在里面。旅人带着它凭空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他恼怒地质问搭档。
“神秘生物。”这一个词就能解释所有事情,“他突然出现在摇杆附近,我没听见脚步声。”
这多半不是推脱,拉斯潘一样没看见他怎么离开的。“他问你什么了?”
“问路。”佩林困惑地回答,“但我告诉他鱼骨巷和船坟的位置,他却对它们的危险性一清二楚。”
“是你你会信自己的话吗?”连谎话都这么没水准,拉斯潘抱怨。“这就把你吓到了?”
佩林没再说话,脸上迅速堆积出阴沉的乌云。盗贼一般都很识时务,因为他们总能巧妙地挑出没那么重要的信息来保全自己。不过他们这些凡人应付神秘生物就太勉强了,那些魔鬼拥有拉斯潘想也不敢想的可怕手段,完全超乎常理。他没再责怪佩林。
在他身后,科鲁也畏缩地从钢铁上站起来。他没掉眼泪,大概是因为没擦破皮罢。填沙子耗费的时间也不短,拉斯潘恨不得亲自帮他弄。算了,犯不着与这头蠢驴生气。他又不是我儿子。
“走吧。”老盗贼咬着牙说,“忘记这桩事,然后干我们的活。”
第四百零八章 偶然发现
等他重新回到路口,才借助神术看清了头顶的旗帜。先前他的注意力被门前的人吸引,竟没想到抬头看一眼。从街头窃贼那里得来的地图做过许多次标识,其中尤利尔要找的议事塔被红墨水划出来,重重套了好几圈。
在这里等上几分钟,刚刚捡回一条命的盗贼们八成又会碰上他。这实在是件有意思的事。尤利尔本来没打算放过那个叫佩林·灰船的盗贼,即便他说出了真真假假的全部讯息,但另外两个人教他改了主意。老盗贼没什么好说的,他比佩林更该死,但年轻的那个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会握着匕首或偷摸别人的口袋,尤利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盗贼团伙中。
又一个充满悬念的疑团。我也许该阻止他们,也阻止自己的好奇心。这时候最好不要让事情多生枝节,但尤利尔不乐意因这一次被偶然撞破的盗窃行为取人性命。对付小偷的办法一向是砍手指,更严重的是手腕或一截手臂,最后才是脑袋。如果偷贵族的东西被逮到,那就直接吊死。尤利尔不是贵族也不是凡人。对他来说,不论哪一种惩罚执行起来都显得困难。
这处废旧的花园与塔堡相隔着一座坚实可靠的高墙,但盗贼们似乎找到了一条地下密道。他看着摇了一半的活板门,估计了一下围墙的高度,随即纵身一跃。魔力飞旋着化作力量,让他在原地凭空拔升了十五英尺,越过了岩石和钢铁垒成的围墙、葱郁的冬季树木以及交织在塔楼基座处的“刷子”。他下意识朝地面一瞥,被自己的高度吓了一跳。
石壁扑面而来,尤利尔抓住一道突出的横沿,轻易翻上侧塔的瓦顶。这些花纹在白天看来赏心悦目,晚上却给攀爬者提供了落脚点。此刻学徒只想对建造师的美学造诣表示赞叹和感激。
虽然巫师们多半会察觉到有人入侵了议事塔。神秘支点的防御机制有别于凡人,魔法作为他们的主要手段,尤利尔没指望他的障碍只有一堵连盗贼都拦不住的石墙。但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他可以让自己的出场给巫师们带来更多惊喜。
眼下管理灯塔镇学派巫师的人是林德·普纳巴格,尤利尔从没喜欢过他的傲慢。在六指堡时,他冷冰冰的礼貌犹如扎人的尖刺,暴躁的脾气也使他更富有攻击性。某种意义上,他与来自法夫坦纳的红谷伯爵有着同样的特质,跟他们这种人交流,谦卑恭敬、和颜悦色会被视作弱势的表现,而这种礼貌的示弱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尤利尔不想左右招架林德的诘问质疑,他需要掌握对话的主动。出人意料会是个好开始。
议事塔的建筑结构十分松散,它在修建时就不是为了抵御炮火。这座港湾小镇里最显眼的是铁龙港的高大灯塔,其次是教堂钟楼和贵族们商议事务的临时处所。伯爵本该在潮声堡下达命令、通过决策,但先有海湾战争,后有刺客袭击,这位凡人领主没有丹尔菲恩那么大的胆子,宁愿在神秘支点的羽翼下寻求庇护。
尤利尔有些拿不准顶楼的两扇窗户中哪一扇属于林德·普纳巴格。六指堡事件刚过不久,他不敢使用恶魔的手段……忽然一扇窗户后亮起了灯,学徒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抱怨壁炉太热。那多半是骑士海湾的伯爵领主,据说他是个拥有深海血脉的亚人。
他的窗户紧紧关闭,玻璃上雕刻着神秘的图案。老实说,尤利尔不认识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但学徒能察觉自己根本进不去领主的房间,德威特·赫恩伯爵对刺客的恐惧远胜于高环巫师林德。有一瞬间他想笑,又忽然觉得对方的警惕理所应当。我是神秘生物,但贵族大多只是凡人。整个骑士海湾关于战争爆发的原因有上百个不同版本的谣言,不过它们所共有的部分包括伯爵、精灵刺客和一个美丽的异族女人。通缉令上说那刺客也是高环的神秘生物。
巫师最好不在房间,尤利尔心想,否则我还得绕到走廊去。一般神秘生物是不用门前守卫的,这点是他从冒险者身上得来的经验。守卫的存在会麻痹房间里的人,他们不是贵族老爷,神秘生物需要比自己更孱弱的人来保护。但有时候为了彰显地位,雾精灵那样王庭制的神秘支点会格外注重这些细节。
这一扇玻璃很干净,尤利尔轻松跳下窗台,却没想到灯塔镇这样的海湾城镇仍有在地板上撒香草的习惯。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他尴尬地抽回鞋子。泥土的印迹污染了地面,潮湿的空气让枯萎的植株散发出霉味。如果被刚巧开门的巫师撞见来自高塔的不速之客正在替他打扫房间,想必林德也会很惊讶,只不过起到的作用完全相反就是了。学徒只好扭过头装作没看见,看来我得向乔伊请教怎么面不改色的应对窘境了。
不论王国北部的室内装饰风格与南方有什么不同,这间卧室都已经体现不出来了。巫师将它原本的陈设改得面目全非,只保留了四壁和天花板。这里遍地是瓶瓶罐罐,一张松木床像放倒的柜子一样缩在角落;无数凌乱的花纹贴满地板,灯光和两盏烛台协力照明,却仍显得幽暗。
尤利尔边找到椅子,边打量巫师的房间。看来这里的布设本身就是一种防护措施,即便他的火种没感觉到任何神秘的苏醒,也不可遏制地升起落入罗网的错觉。这鬼地方在混乱间有种规律,令人感到不适。盗贼会远远走避,连收拾房间的仆人……神秘生物也许不需要仆人。
当他坐在椅子上,桌面上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首先,它的底座上只有这一件物什,而它本身从长相上也瞧不出用处。学徒估计桌子的尺寸足以让他整个人躺在上面,借此对比高度,这东西大约显得有那么一点扁平。它的形状是一切古怪的诱因。硬要形容的话,这玩意是个有棱有角的类球形物体,内部四处支楞出半透明的黑色晶柱,自中心一点呈放射状撑起外层表面。它的颜色随光线变化,一旦尤利尔不遮挡烛光,外层便趋于透明,使得内里的一切纤毫毕现。
其次,它的存在与神秘息息相关。尤利尔能察觉到大量的魔力在其周围聚积。这个直径超过两英尺的大物件里可以藏下一个蜷缩的成人,眼下却只有黑色晶柱和虚无的光线填充。而且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种感受并不陌生。真见鬼,我怎么会在担心过地板、观察装饰和床铺后才看见它?
棱面球猛地收缩了一下。
尤利尔不禁后仰,差点掀翻椅子。但什么都没发生,除了空气中的魔力——它们在那一瞬间变得稀薄,而后随着舒张恢复压力。他按住胸口,怀疑自己是否是在某种怪物的体内。这东西是活的!学徒咬紧牙关,担心自己惊叫出口。他无法忽视那次心跳般的颤动。这是神秘生物?
总有天一天,我的好奇心会让我倒大霉。尤利尔这么想着,却忍不住想拔出短刀的尖端碰触它。魔力蓄势待发,不是破坏的力量,而是准备逃离的魔法——反正他可以将这次不成功的潜入栽到那伙盗贼头上,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去敲响议事塔的大门。高环的神秘度就是有这种便利,连林德·普纳巴格都无法察觉他的神术。
然而他才刚离开椅子,视野中就丢失了目标。
这玩意的存在感恐怕跟椅子有关,尤利尔被迫坐回原位。尝试的风险一下子增大了,可巫师还没回来……但再犹豫下去就说不定了。他迅捷地碰触了一面窄小的方形块壁。房间中一片安静,它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尤利尔不这么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如月光一样惨白。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那东西又鼓动了一下。他的胃里直到喉咙都冒出血腥味,学徒扭头扑向窗台,他浑身冷汗。一条奔涌的血色长河冲刷过地板,将一切淹没在粘稠、深红的水下。是梦境。他什么时候做梦了?
在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时,房间还是房间,类圆球又收缩了一下。尤利尔将刀子按回皮鞘,重新接近了桌子。他记起来自己正在灵视的梦境中,那是在与乔伊分开以后的事。他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处未来的一种可能里,而这显然不止是神秘度提高带来的变化。原本尤利尔还搞不清它的来历,但现在他有了一个猜测。
……
刚放下对女巫的担忧,林德·普纳巴格心想,我刚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看着高塔学徒站在窗边,心里的苦涩滋味比恐惧更甚。来宣布我的罪行吗?还是准备以此要挟?无论如何,他完了。
软弱地祈求饶恕或能得救,可林德的骄傲不允许他率先投降。“我没有邀请客人来卧室参观的习惯。”
这名环阶学徒脸色不佳,“现在我不是你的客人,普纳巴格先生。”他的眼神牢牢钉在林德身上,“作为克洛伊塔外交部的使者,我正在向寂静学派对属国伊士曼作出的种种侵犯条约的行为提出合理的意见。”他停顿片刻。“我代表我的导师而来。”
第四百零九章 未来情报汇总大师
“那他不该对我说。”林德回答。他居然耐下心来。“真正做主的人是拉文纳斯阁下。”
“但我们希望巫师离开灯塔镇。拉文纳斯阁下远在王都铁爪城,这么一来二去,时间就会浪费在路程上。海湾战争的局势才刚刚明朗,诸位现在离开伊士曼还不晚。”
“我们必须找到丢失的圣典。”林德坚持,“有证据表明,吸血鬼应该对圣典失窃的罪行负责。”
胡说。尤利尔心想。罪魁祸首是黑骑士,没人比他这个当事人更清楚事情的原委了。呃,照实说,这里其实还有他的一部分责任。“找到圣典你们就会即刻离开?”他故意问。
巫师没上当。“这是必要的任务。我必须得到拉文纳斯阁下的指示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林德·普纳巴格在最开始的惊讶过后,很快恢复了常态。他的口吻不再小心翼翼,眼睛里射出看透了学徒内心般的尖锐目光。“你说你代表你的导师而来。学徒。他现在脱不开身吗?”
“白之使去找女巫阁下了。我们听说了在潮声堡发生的刺杀事件。”两位空境阁下,尤利尔看见林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派我来是有原因的。林德先生,我在高塔还是学徒,在神秘领域可不是。”既然巫师打算将他和高塔分开来对待,那尤利尔也可以给予对方同等的尊重。
“寂静学派不会对克洛伊塔俯首帖耳。”林德·普纳巴格最终表示,“告诉你实话,小子,你找我没用。我们不会像被弹弓惊吓的麻雀一样逃离骑士海湾,哪怕你的导师亲自命令。这关乎学派的荣誉——”
“你们没有荣誉。”尤利尔打断他,“伊士曼是高塔的属国,也是我的祖国。你们从巫师之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寻找一本你们大意之下失却的神秘圣典。伊士曼慷慨地给予了你们通行权和力所能及的所有协助,而在流水之庭遭受洪灾的时候,巫师们却眼看着金雀河下游的百姓流离失所。寂静学派信仰盖亚女神,和我一样,但哪怕是再不在意宗教理念的人也明白不知感恩该被算做什么样的荣誉中去。”
“你的指控完全不实!盖亚教会正在每一所受灾的城镇里救助平民,这些本该是你们的工作。”林德声明,“克洛伊塔对伊士曼不闻不问,这就是你们对待属国的态度。伊士曼一直都是盖亚的教国,也许高塔应该将其在神秘领域的所有权交由学派。”
“我的导师差点死在六指堡。”尤利尔冷冷地指出。“而巫师们却放任无星之夜挑衅秩序。”寂静学派明显了解这些,雄狮正是从巫师口中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
“要提恶魔的话,我们在灯塔镇平均两天能烧死一个。上星期教会甚至抓到了一家人——儿子是恶魔,一家人全知道,却隐瞒不报。还有几个小鬼,年纪跟你差不多。苦修士们已经将他们依法处置。你怎么能将这些称之为对恶魔的放任?”
尤利尔摸了摸口袋里的誓约之卷。冷静。你得问清楚。“他们中有多少结社成员?”
“没有。那些家伙都很狡猾,哪怕出动十字骑士也一样。况且教会力量在洪灾中同样损失惨重,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寻找圣典是一回事,对抗恶魔是另一回事。在后一者上,寂静学派与苍穹之塔拥有同样的义务。”
是我上了他的当,尤利尔心想。他根本不该说起恶魔这桩事。早在船上的时候乔伊就提醒过他,但……潜入灯塔镇时他们没从正门进,因此也没能看见那些悬挂的头颅。恶魔自然是要烧死的,包庇恶魔的普通人则只需要砍头。水银领主拉梅塔摧毁了六指堡,学派巫师立刻回以颜色。世界不就是这样?
“你想动手吗?”巫师没忽略他的动作,“跟我比划比划,小子?你是代表你的导师和高塔来的,好像它是从某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听着,学派不会离开灯塔镇,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没用。尤利尔明白了,乔伊采取的措施十分正确,交流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他以为自己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是因为他擅长用这些东西来逼人就范。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来避免冲突。收买一个神秘支点的代价几何?连伊士曼王室都没能做到。如果高塔付出忏悔录能换取巫师们的撤退,事情的确好办得多。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有些人永远不会满足。
“你的职责所在。”尤利尔重复,“这句话我听了十遍。这一次是第十一遍,林德·普纳巴格。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巫师紧皱着眉头。“装神弄鬼。”
“我杀了你三次,林德。第一次从海湾战争的话题绕到恶魔身上,第二次我们率先谈起了联盟和契约,第三次最让人意外,我问起命运女巫阁下和海湾伯爵,然后我给你展示了圣典。”学徒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仍充满怀疑。他逼自己露出微笑。“你答应带队离开,并且今晚就走。”
“你是占星师?”林德拔高了嗓门。
我差一点就是了。“这不重要,普纳巴格先生。我发现对你来说,圣典的重要性远超过职责和荣誉,甚至比法则巫师阁下的命令更优先。”
巫师似乎已经认定他是占星师了。“找回圣典就是我的职责,小子,我更好奇你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杀掉我的。要动手试试看么?还是说你以为在你自寻死路后白之使会来向我复仇?”
“由于死的是你,所以我用不着回答你这些问题。林德·普纳巴格,在第三次你本来不用死的,我们甚至达成了协议,这都有赖于你陡转的态度。”
这名高大的巫师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嗤笑。“我倒有兴趣猜猜了。莫非我问你在银顶城教会里对阿兹比修士做了什么?”
“你第五次提起这个名字。”尤利尔告诉他,“你也知道答案。我杀了他。但我本来就没将它当成秘密。用真言药剂问问艾科尼·费尔文,或者当地主教,你就会明白责任在谁。”
“我们一清二楚。你潜入教堂大肆屠戮,从铁爪城到骑士海湾,你在每一所教堂和修道院里留下死者。寂静学派会记得这笔血债。来吧,告诉我,你当时怎么改了主意?”他瞪着眼睛。
算了。尤利尔对此不出所料。“我问你是否了解六指堡的事。”
“恐怕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是因为我展露出来的遗憾不够?”
“对不起。我的问题准确来说是‘你想过六指堡会遭受洪灾吗’,你则回答我‘不,真糟糕,这对交通造成了一定麻烦’。”
“难不成我还要为眼下的困境感到高兴?”林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而且我可不是占星师,小子。”
与占星术无关,是盖亚给我的神秘职业。“无论你信不信,但我能辨别谎言。”尤利尔抽出了那本忏悔录,放在窗台上。他看见林德·普纳巴格脸上一下明显得难以掩饰的肌肉牵动。“你在说谎。你早就知道无星之夜打算毁掉六指堡,毁掉金雀河堤坝。”他的话音中蕴含着深深的寒意。“水银领主是想要毁掉堤坝,你想要得到更多,比如伊士曼。”
林德·普纳巴格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磨牙。“这就是你的结论?”
“有很多佐证。”尤利尔逐条向他解释,“首先是你的态度。为什么我提起女巫阁下后,你就答应了圣典的交易?那以后我又尝试了许多次,终于确定你在暗地里弄出了些名堂。与海伦女士有关的,她最近遭遇了刺杀;其次是在六指堡,那时候我带着罗玛赶到穿梭站,黑巫师在里面设下陷阱。在那之前一直是学派巫师在使用矩梯,如果没有与你串通好,这个陷阱根本不可能成立。”
巫师不为所动:“矩梯又不是我们的财产。还有吗?”
“最后就是那个问题。寂静学派是秩序的同盟之一,我似乎没有怀疑你们的理由,但不巧的是,我得知六指堡的消息是从阿兹比修士口中。这算是……我的个人原因。我对你们冷眼旁观的做法非常愤怒,所以才会那么问。”
房间中归于死寂。
“是那个‘不’,对不对?”巫师林德问道,“我明确地回答了你。下次我会记得这个教训的。我会离开,尤利尔,伊士曼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来的东西,寂静学派拿到圣典就走。或者你可以与夏妮亚·拉文纳斯谈谈那东西的归属,我会将消息带回铁爪城。”
“记得教训?”神术的金色火焰在掌心燃烧,爬上书本。尤利尔将忏悔录扔出窗外。它的纸页在夜空下飞舞,成为鲜亮的火团,最后跌入黑黢黢的树丛。“你上次临死前也这么说。”
巫师脸上的震惊无法作假。他猛地掀翻桌子,那件奇怪的物什脱离了神秘的覆盖,存在感顿时飙升。林德急促地念动魔咒,它开始高频率地收缩舒张,一个超越高环的神秘在房间中迸发。
我知道它是什么了。尤利尔闭上眼睛,感受着火种的触觉。
世界在一片黑暗中崩塌。
第四百一十章 交接
尤利尔从这间卧室的房门离开,进入走廊。
圣典的诱惑无法让寂静学派放弃对海湾战争的观望,但林德·普纳巴格却可以做到。巫师领队对忏悔录抱有某种自私的期望,只不过它先一步认可了乔伊。而使者完全没将利诱纳入考虑的范畴,他比尤利尔更擅长胁迫……不论是对谁。他一贯会把事情做绝来逼迫尤利尔更改计划,学徒都快习惯了。
幸而他有很多方法应付林德,一些细节根本无关紧要。巫师变幻的态度是因为他指使了刺杀命运女巫的行动,掌握这些旧账足以让他不得翻身。
但在灵视的梦境联锁中,尤利尔找到的可不止有巫师领队与无星之夜的密谋。林德告诉他,寂静学派获得的圣典线索,以及忏悔录不唯一的消息正是来自恶魔。
“教会在四叶城发现了忏悔录的踪迹,因此向总部求援搜寻。但在我们抵达铁爪城后,回报证实那本福音书已被焚毁。忏悔录不会损坏,根据圣典拥有的神秘特性,我们断定它会在某一本书上随机‘降临’。”
誓约之卷可不会这样。“照这样发展,你们不必留在伊士曼。”
“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地方?”林德恼火地反问。“这是夏妮亚·拉文纳斯的原因!她和那些凡人贵族达成协议,想要借助盖亚教会在伊士曼的力量扩张自身派系。后来我接触到一个当地的黑巫师,她一直在追寻忏悔录的踪迹。就是你想的那样,小子,这骗子自称拉梅塔。无星之夜的水银领主拉梅塔居然是个黑巫师。”
她的领地还是巫师之崖呢。“水银领主没在神秘领域出现过?”
“恶魔领主的职业一般与他们的‘领地’的神秘支点无关,而且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林德说,“这些结社成员非常狡猾,我也不可能对每个见到的神秘生物进行火种辨别。当时她似乎刚刚步入环阶,神秘度与恶魔领主天差地别。”
尤利尔表示理解。
“我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黑骑士曾在骑士海湾出没。他在布鲁姆诺特劫走了圣典。拉梅塔说不同的忏悔录之间拥有联系,还给我展示了一页碎片。真言魔药判断她说的是实话。”
连躲在布鲁姆诺特的环阶无名者都能应付真言魔药,更别提恶魔领主了。不过,拉梅塔用于引诱寂静学派的讯息是真的。“碎片?”这东西居然还能被撕下来?
“多半是从黑骑士手中得来的。”林德满面阴沉地猜测。
尤利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疑问毫无价值。忏悔录既然能被销毁,自然也可以分解。倒不如说它本来就是解体成两份存在的,并非像誓约之卷一样仅仅是一张羊皮纸。林德以为两本忏悔录都在恶魔手里,他错了。白夜骑士将这本神秘物品托付给了梅布尔·玛格德琳女士,黑骑士没能得到它。“于是你就派人来骑士海湾?”
“就是这样。后来夏妮亚·拉文纳斯认为圣典的下落与一名已故的宫廷骑士有关。你听说过白夜骑士吗?”
尤利尔点点头。
“他的那些传说,还有四处奔波的生活模式……冒险者到处流浪似乎没什么出奇,但圣典的保存方式就是不断移动位置,盖亚教会甚至有专人负责这些。当然这并非有力的作证,可我们需要的只是方向。总之,我了解到潮声堡就是沃尔夫冈的离世前的居所,忏悔录很可能就在那里。”
“拉梅塔知道这件事么?”
林德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先前我认为她不知道。恶魔希望寂静学派来到骑士海湾是为了挑起纷争。他们不可能交出圣典。”他的目光下移,落到学徒手中的忏悔录上。它与圣典的样式不同。他以为白之使是在六指堡夺回了其中一册?这样想有好处。
无星之夜比巫师们更早发现白夜骑士与忏悔录的关联,尤利尔心想,黑骑士企图从“七盏灯小屋”的梅布尔女士手中夺取沃尔夫冈的寄存物,却在半途放弃了。由于对无星之夜的了解不深,他很难推测黑骑士的行为动机。
为了验证他的话,尤利尔打开书翻了翻。很快他找到了一张残页,一幅图画的四分之三被撕掉,纸面上只剩一位红发女人的半个后脑勺和夸张的宝石发带,以及她裙子的一点蓝色边角。左上方的一轮太阳被涂成绿色,不管这一页原本画了什么,它都称得上色彩艳丽,起码抓人眼球是没问题。
“画的是露西亚的神眷者。”林德的表情像是在古经卷集中发现了一册花边刊物。“布莱特希尔。”
“听得出来。”尤利尔合上书。“你要它做什么?”
“你凭什么关心?”
好像有道理。寂静学派一直都保有圣典,对忏悔录的了解自然远超他人。这是巫师的秘密,就算逼问也得不到答案。既然世界上有真言药剂,那么也肯定存在阻止人泄露秘密的魔法,比方说契约之类。只不过林德不会好脾气地向他解释自己的苦衷。“随你的便。如果你们打算明天早上离开,那最好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船只。”
“这是高塔的底线?”
“不。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不过也没差。巫师们走得越早,苦修士发现乔伊闯入了教堂然后闹出动静的可能性就越小。尤利尔毫不怀疑使者会制造出混乱。根据林德的说法,盖亚教会并未将内部的龌龊丑闻与学派巫师分享。
这其实瞧他们封锁消息的手段就知道了。尤利尔庆幸去教堂的不是自己。乔伊会给他们惊喜。将丑陋的秘密公之于众吧!该下地狱的人皮恶魔。诺克斯的盖亚不是他的盖亚,学徒没必要维护祂的信仰团。
巫师咬紧牙关,将他的态度视作侮辱。他怒视了学徒片刻。“我个人与当地伯爵达成了契约——和你也一样。他恐怕会想尽办法阻挠。”
“领主的安全有卫兵负责。至于神秘生物,高塔也有义务保护属国官员。这些都不劳你费心。”尤利尔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是潮声堡的协议?你用寂静学派的庇护换取了对潮声堡的使用权。”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
“这本忏悔录就是命运女巫阁下让我带来的。”尤利尔看见林德的脸色变得铁青。不论在梦境里多少次说起这件事,巫师领队的反应都是一个样。果然到现实中也没改变。“她在潮声堡里找到了这东西。但看在盖亚的份上,我会去与伯爵大人解释清楚。”
尤利尔敲响了海湾伯爵德威特·赫恩的房门。
门前没有守卫,可能伯爵对学派巫师的保护相当方心。他无意打破这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但巫师们很快就会撤离海湾,伊士曼将由它的神秘支点接管。“林德·普纳巴格先生让我来见你,伯爵大人。”
锁扣弹跳了一下,房门打开一道缝隙。尤利尔察觉到巫术的存在。它与玻璃上的魔咒用处差不多。
德威特·赫恩一个人坐在靠椅上。他看上去的年纪小得令人讶异,甚至不比丹尔菲恩大多少。他的眼睛是灰绿色,里面盛满怀疑和冷漠。一排华贵的黄金纽扣镶嵌在他的披肩上,其下是一身熨帖的纯白制服。这位身具深海血脉的海湾领主的异族特征被细小的装饰隐藏起来,一眼过去尤利尔竟有些眼熟。
“我没见过你。”伯爵当先开口,“你不是巫师。”
“我是克洛伊塔外交部的成员。请原谅,伯爵大人,但我确实得到了普纳巴格先生的通行许可。”早已准备好的措辞脱口而出。
“这我知道。否则你根本进不来。高塔使者。”他念出这个词时的口吻似乎有些油腔滑调。“眼下没有举办宴会的条件,我倒要请求你们宽恕我的招待不周呐。说说吧,使者大人,你来找我做什么?”
“事关海湾战争。”学徒说。
“是血族与守誓者联盟战争。”伯爵纠正,“我的骑士海湾好端端的,没被那些倒霉事影响。”
真是一模一样,尤利尔心想。总也看不到安宁背后的风险。也许他是故意这么想的,欺骗自己可比接受事实容易多了。“好吧,我还听说有人将其称呼为‘联盟战争’。不管怎么命名,这都是一场发生在伊士曼的神秘之战。克洛伊塔有义务维护自己属国的安定。”
“事实上,我们安定得很。”
尤利尔装作没听见。“寂静学派的巫师们是为寻找他们的圣典而来,眼下战火将临,林德·普纳巴格先生已经同意将防卫灯塔镇的工作交给了外交部。他们可能今晚就走。”
伯爵面露意外。他绝不可能料到林德会这么容易说动。一丝犹疑在他年轻的面孔上闪过,但尤利尔知道这位海湾伯爵已经年过三十了。诺克斯的神秘生物犯不着尊重人类的寿命期限。德威特可能以为寂静学派与高塔达成了某种协定,他的反应比学徒想象中更冷静。
“那好吧。”领主开口,“现在我告诉你骑士海湾的现况。反正换成你们来对付那些地狱来的东西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熟人
完全一样,他心想,连对自身安危的谨慎小心都是。如果这是王国贵族的共性,那么真正特别的贵族就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这姑娘哪怕在她的同龄人中也是个另类,只比粗心大意的罗玛强那么一点。德威特·赫恩是个合格的贵族领主,他让学徒想起加文·威金斯。他们长相完全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但尤利尔依然能在这位海湾伯爵身上看见四叶公爵之子的影子。
在交谈的最后,他忍不住用灵视在梦境中问出了口。没想到海湾领主当即勃然大怒。
“我知道你的过去,使者大人。你来自四叶领,那是我姨妈的领地。可请你记得,这里是骑士海湾,它的领主名为德威特·赫恩,不是加文·威金斯。你在南国的熟识与我无关!这是我应得的领地。伊士曼确实是高塔的从属,但你们没有权力干涉它的政务及律法。”
他一定也忍耐了许久。尤利尔发现海湾伯爵对四叶公爵特蕾西抱有古怪的防卫感,他的问题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难怪伯爵与加文·威金斯这么相似,也许他们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尤利尔立刻终止了梦境,回到现实。
谈话告一段落后,尤利尔被安排暂住在议事塔的阁楼。这也是海湾领主的要求,他不能允许自己脱离神秘生物的守护。在得知尤利尔已经踏入高环后,他甚至暗示学徒留在伊士曼。正如他说的那样,尤利尔是伊士曼人。在现实中德威特可没有梦境里那么生气,他主动提起与四叶公爵特蕾西·威金斯的关系,她与当地驻守者分开管理凡人和神秘生物种种。倘若不是尤利尔还只是外交部的学徒,恐怕他也会被这位海湾伯爵说动,将驻守者的卫所变更到海湾了——似乎所有伊士曼人都相信,白之使的学徒最终会回到伊士曼驻守属国。好吧,他自己当然也这么想过。
为了维持灯塔镇的稳定,确保德威特·赫恩伯爵的安全是尤利尔必须给出的诚意。但同时他也升起了对那名刺客的好奇心。高环的暗夜精灵,还有白夜骑士和忏悔录,莫非谣言不止是谣言?历史学者称这次海湾动乱为“白夜战争”可一点儿也没错。
他听着门外巫师的走动和交流,走到窗边向下张望。巫师的撤离不可能悄无声息,但好歹也没大张旗鼓。一两只海鸥振翅飞远,冲进茫茫的波涛夜色。恐怕海湾领主会将消息尽快传递到骑士海湾的每一座城镇港口,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这意味着刺客多半不会再来了。
不止是对德威特·赫恩,寂静学派撤离海湾足以让恶魔结社挑起纷争的可能大大减小,高塔也颇为受益。守誓者联盟在歌咏之海打得头破血流也影响不到陆地。眼下只要乔伊找到艾肯和罗玛,外交部就可以腾出手来稳定伊士曼动荡的局面。说实话,尤利尔比起海湾战争更关心金雀河洪灾的状况。
堤坝崩溃让六指堡成了历史,连带着大大小小的河边村镇化作了地狱。学徒们在红木林遇到的“钢叉”,他儿子布雷斯,甚至是那偷渡客克莱默都难以再见了。他们中运气好的能活下来,却也永远失去了家园。
与之相比,促使尤利尔回到伊士曼的修道院交易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红之预言将城市一起淹没,连同里面的好人坏人,成人幼童。恶魔,他心想,还有无名者和血族。要是我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非一门心思盯着教会,灾难是不是可以被提前阻止?毕竟他了解的未来比预言更多也更清晰……
……这时尤利尔看见了一个黑影从花园的树丛里钻出来,他身侧是围起花园的高大石墙。拉斯潘,学徒认出来。没想到被他吓唬了一遭,这老盗贼仍没放弃潜入议事塔的打算。怎么回事?尤利尔心想,他不要命了?
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得手了。拉斯潘钻进灌木丛,站在树木的阴影下。佩林·灰船紧随其后,学徒没见着在沙滩上的那个盗贼新手。如果不是特意探查,很难发现那儿居然藏着人。尤利尔时刻附加神术以便穿透黑夜,但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他们可没有誓约之卷来恢复魔力。
他有点明白这些盗贼为什么这么胆大了。林德·普纳巴格知道刺客是个高环的暗夜精灵,伯爵畏惧的主体也是他,但盯上这位领主大人的却未必只有一个刺客。高傲的巫师领队不认为凡人有能力潜入议事塔,伯爵的卫队也不一定可靠——德威特·赫恩也是才上任的领主,和丹尔菲恩差不多。不过“贝尔蒂的诺恩”有四叶大公和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撑腰,德威特的地位则不那么牢靠。他是女王的儿子,却不是王子。
拉斯潘和他的同伴不是神秘生物,居然还真让他们串通守卫摸进了议事塔来,并且还行窃成功了。巫师没发现?还是忙于撤离而导致了疏忽?尤利尔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担心目标有感应。虽然需要保护伯爵而无法追赶,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握他们的动向。
……
拉斯潘边等边用手抓痒,一只小虫在头顶飞舞,佩林·灰船直直地瞪着它。科鲁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他吓跑了?这种情况拉斯潘倒不意外。科鲁在整个偷窃行动中只负责可有可无的“码头大街放哨”,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掰指头数数巡逻队来了几次。而拉斯潘和佩林要潜入的则是街道另一端的议事塔,这里有一条工匠留下的密道,完全不用费心攀爬过围墙。
他们也不是要去伯爵领主的房间偷东西。这条密道连接着三个出口,一个是在厨房后的马厩里,另外两个就在他眼前这堵墙的两边。拉斯潘和佩林先从马厩的稻草后爬出来,满身臭气地经过厨房。好在那里的气味并不比他们好上多少,残羹堆积在两只大桶里,任由苍蝇急切地覆盖。他只管往有巫师的地方走,这些人很容易分辨出来——他们穿黑长袍,举止言谈不像个正常人。在巫师面前少有仆人会留心这两个生面孔,而巫师们对当地人更是不屑细瞧。
这一次,没有鱼缸,也没有玻璃。拉斯潘与目标擦身而过,就像往常在街上顺手牵羊那么简单熟练。真正高明的小偷无需故意撞人或声东击西,拉斯潘只要经过他的身侧,对方口袋里或衣襟上的玩意儿便会悄悄落进盗贼的掌心。佩林在掩护拉斯潘回到密道前,还对某个女佣编造自己作为侍从跟随巫师在学派总部的生活经历。虽然拉斯潘认为他不该在学派巫师的眼皮底下废话,但他也清楚佩林不会吐露有关行窃的半点内容。遇到那个古怪的神秘生物是例外。
花园里简直比密道更冷,他说不准这是因为什么。想到接下来要回到码头感受刺骨的海风,拉斯潘就有点打怵。今年的霜之月比往日来得更早,他有点担心锁链会在严寒下断裂。
幸而他的担心没有发生。拉斯潘脚下传来隐约的震动,一截枯枝掉下树。他用力摇动藏在树干里的把手,觉得指头僵硬得要命。
绳子拉起吊门。夜深人静,每一点细微的响动听在拉斯潘耳朵里都好像能直达议事塔的尖顶。他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心里鄙视自己的胆怯。他确实没有过成功潜入的经验,可毕竟也是街头混了十几年的老盗贼了,这点动静还吓不倒他。除了那只该死的鱼缸……
“叔叔!”科鲁可怜地叫声从脚下传来,嗓音尖细得像个女孩。这小子满面惶然地挂在梯子上,拉斯潘原以为震动是因为他在敲门,实际上是他的腰带缠上了一根突出的铁钉,在挣扎时带动了梯子。
佩林·灰船窃窃发笑:“他在荡秋千呢。看来我们是不用担心他的心态问题了。”首次行窃的菜鸟或多或少都会心虚胆怯,这是盗贼必须克服的本能。
但这不是科鲁现在遇到的问题。小白痴。拉斯潘连骂他的心情都没有。他和佩林先后下到密道,路过科鲁时,灰船一脚踢在他胸口,让这孩子得以从钉子上解脱。
“几次?”拉斯潘多此一举地询问。也许这样会让科鲁觉得自己比较重要。
科鲁爬起来。“三……三次。”
他果真没骗我。拉斯潘活动了一下手指。他们潜入议事塔的时间足够巡逻队经过五次,在海湾战争爆发后,夜间的岗哨更为频繁。巫师和十字骑士甚至亲自在小镇巡逻,以确保没有夜莺满街乱窜。今夜却不太寻常。“他们多半不会在意你这样的凡人。”雇主坦言,“我也没别的好人可用。这半部分根本不是难事,对吧?到了船坞你才要小心。”
说得没错,拉斯潘心想。但他嘴上可不是这么回答:“不管难不难,万一失手我可比死还难受。神父布道的说辞有多么温柔仁慈,地牢里的鞭子就有多么痛不欲生。这我可知道。”言下之意不必多说,他的雇主心知肚明。
不过不管疼不疼,反正我没失手。拉斯潘感受到口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盗贼头子指挥科鲁率先爬上梯子,眼睛紧盯着他的后背。他神游天外。
第四百一十二章 灯塔镇的危机
第一声爆炸是从教堂传来的,尤利尔下意识地抬头,又赶紧伸手遮眼。他视野里一片明亮的火光,眼球酸痛流泪。看来时刻保持着夜视也不全是优势。
“看在诸神的份上!”他低声诅咒。哪怕是事先有过考虑,尤利尔也绝没有想到乔伊居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下可有得瞧了。
他先去找巫师林德·普纳巴格,这家伙的房间里不见人影。等他再开门,正撞上脸色铁青的德威特·赫恩伯爵,领主带着两个卫兵站在楼梯口。看来我多半哪儿也去不了了。
“使者大人,我正要找你。”领主语气不善。“能解释一下吗?我知道你的导师就在盖亚教堂。”
即便情况紧急,尤利尔也不禁脱口而出:“林德告诉你的?”
“他先行离开了。不。不是撤离灯塔镇,城卫队传来消息:黑巫师袭击了鱼骨巷和侦测站。”领主没正面回答。
教堂就在侦测站附近。尤利尔一下明白乔伊为什么弄出这种声势了。“你要去鱼骨巷吗,伯爵大人?”
“我去哪儿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说,“普纳巴格大人建议我到铁龙港乘船离开。对了,命运女巫阁下暂住在黑鲸街道,去那里也行。”
“我想不行。”林德·普纳巴格的建议有待观察。尤利尔与他的交易只是口头协定,这种把柄巫师很难会同意写在契约里。这家伙曾为了忏悔录指派刺客袭击海伦女士,还与六指堡的无名者有过不清不楚的配合,相信他的人品还不如相信艾科尼·费尔文。
至于去找海伦女士……尤利尔立刻用灵视探查了黑鲸街道的情况。感谢盗贼的地图。“女巫阁下曾遭到刺杀,她明显也是黑巫师的重要目标。现在过去恐怕会迎面撞上敌人。”他停顿了片刻,“我们最好在这里等白之使回来,他知道我来这儿了。”
德威特伯爵有些不满:“你的导师在教堂做什么?”
“我不知道,伯爵大人,我只是他的学徒。”尤利尔撒谎。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是在搪塞,但也总好过直白的说出无可奉告。林德就会这么做,也许这也是德威特伯爵对于转寻高塔援助不那么抵触的原因。
“议事塔是灯塔镇的标志之一,黑巫师凭什么放过这里?”德威特依然不愿意留下。“在附近找间房子——”
“这里有巫师的防御工事。”尤利尔解释,总算让海湾伯爵回到了他的房间里去。“我也会保护你的安全,伯爵大人。”有灵视在,这话他说得相当有把握。但海湾伯爵的焦虑并未因此平息,自从他关上门开始,伯爵就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脸上的恐惧半遮半掩。
这时,第二声爆炸在东方响起,整个小镇都被惊醒。房间里的电灯一阵闪烁,最后熄灭了。“鱼骨巷。”德威特伯爵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该把那藏污纳垢的老鼠窝清理掉。”于是尤利尔猜测那里多半是类似布鲁姆诺特死角巷的地方。
黑暗让人心生畏惧,但学徒的视线却更清晰了。神术的效果使他在门前稍微偏过头,就能看清五码外书桌上的信件内容。这封信的落款是一朵银百合,尤利尔眨了眨眼,才意识到那居然是教会的来信。德威特伯爵与盖亚教会有联系,并且巫师对此毫不知情。
一种陷入深潭的预感包围了他。诸神在上,神秘领域的破事已经够多了,结果事情又牵扯上了伊士曼贵族。自从四叶城事件开始,尤利尔就深刻地认识到了他们这类人有多麻烦。黑巫师袭击灯塔镇,再加上教会和巫师间隐约的问题……恐怕他的计划会再生波折。
不过我也发现了德威特得知乔伊正在教堂的消息渠道,尤利尔尽力往好处想。“点蜡烛。”他吩咐卫兵,“将壁炉也点燃。别开窗。”
“照他说的做。”德威特伯爵说。
黑暗被驱逐出房间,然而寂静仍然徘徊不去。尤利尔聆听空旷的走廊,心下怀疑议事塔已经成了空壳。莫非整座塔都由巫师把控,现在他们赶去鱼骨巷和侦测站支援,这里便无人了?“我们有多少卫兵?”他提出疑问。
德威特伯爵的手掌不住摩挲一只空酒杯,他灰绿色的眼珠紧盯着窗外的火光。“卫兵二十几个,只有两名神秘骑士。仆人我也不知道。”
领主侍卫不该只有这么少。尤利尔想起那张通缉令上曾注明刺客原是海湾伯爵的侍卫队长、铁爪城的宫廷骑士,就理解德威特为什么疏于防范了,看来那些侍卫他也信不过。连这一点他都极似加文·威金斯。
“你想让卫兵把守楼梯?”德威特伯爵转过脸。
“卫兵不行,只有神秘生物才能胜任。”
伯爵审视他。“我不能让他们离开我身边,使者大人。”
“事实上,我能保证您的安全。人多了反而麻烦。”
“就像在四叶城那样?我的表弟加文死了。”
“那是意外事故。我们没让袭击者碰他一下。”真正害死加文·威金斯的是他与虎谋皮的疯狂计划,还有乔伊打碎地面导致的坠落。与这些相比,真正终结他生命的那根铁刺也不算什么了。但尤利尔也没再坚持,等会他就会将对我的不信任转嫁到更多卫兵身上了。“你不愿意的话,那就这样等着也没关系,伯爵大人。”
德威特没回应,他默认了当下的处置。议事塔的卫兵只好各司其职,仆人们则多半会四处逃散。无人保护塔楼的情况下,这些人当然不会在里面等死。好歹没人试图来领主的房间搜刮,否则尤利尔不得不将他们也视作袭击者的同党对待。
第三次爆炸是一连串巨响和震动的开端,寂静被打破,街道上出现了一道道黑影。那些要么是大胆的平民,要么是没去参与海湾战争的冒险者。德威特伯爵远离窗户,心事重重地在书桌边坐下。那只酒杯还牢牢攥在他的掌心。尤利尔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座钟,它玫瑰藤般的指针移向整点。
他靠近书桌。此刻仿佛霜叶堡书房的情景重临,总管修诺和门外的死人刺客,不情愿的守卫骑士严阵以待。尤利尔非得保证海湾领主的安全不可,但他暗自希望德威特伯爵不是加文和修诺那种人。
德威特·赫恩的第一反应却是将蜡烛吹灭。“怎么?”
“有人在门外。”尤利尔边回答边接近书桌,“一个人。”好在他还是活人。
“去看看,克里夫勒。”伯爵吩咐。
骑士遵照命令,提着剑去开门。而就在这时,另一名骑士也靠近领主,警惕地拔剑防御……
……尤利尔从口袋里抽出黄金剑,一击砍在他维持平衡的那只手上,力量迫使他丢掉了匕首。武器落地,变作一蓬轻烟。骑士愤怒地嘶嚎一声,整个人扑向窗户。惊变让房间中的另两人呆在原地,尤其是那名卫兵。同样的错误我可不会犯两次。学徒一松手,黄金之剑变作细小的神文,飞舞着捆上骑士的四肢,把这家伙扯倒在地毯上。更多黑色烟雾在他接触神文锁链的皮肤上升起,好像他是篝火里一堆潮湿的木柴。尖叫吓得门前的骑士不敢动弹。
伯爵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黑巫术。”尤利尔回答,“操纵者就在不远。”
“我问的是你。”亚人伯爵瞧的是尤利尔手上的神术。“你是神职者?”
学徒猝不及防:“呃,确实是……”莫非他在了解我的背景时没注意到?
“我算知道为什么林德·普纳巴格会走得这么痛快了。”伯爵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转头看着门前的骑士,“给我把门打开。总管大人,你聋了吗?”
“开门?现在?大人——”
“管他门外是什么!打开门一剑砍过去,否则下一个躺地上的就是你。快开门。”
这名骑士名为克里夫勒,据德威特伯爵的称呼来看,他似乎还是骑士海湾的官员。他此刻的表现却与名头不符,由于用力过度,开门时他甚至扯下了把手。尤利尔不意外地冷眼旁观这一幕。
门后无人,地板上只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克里夫勒抽了一口气,他的胡子簌簌抖动,活像里面困着只老鼠。畏惧和汗水一同在他脸上流淌。“那……那东西跑了。大人。”
“晚了一步。”德威特一锤桌子。他满面阴沉,目光凶恶。“你有办法救他吗,使者大人?”
“黑巫术不是靠空气传递的,伯爵大人。要是黑巫师能将卫兵无声无息地变成死士,他恐怕乐意对你下手。”尤利尔解释。地毯上的骑士安静下来,学徒收起神术锁链。“他还活着。”
克里夫勒后怕地关上门。“活着?活着就好。”
海湾伯爵狠狠瞪他一眼,“没你说话的份!胆小鬼。”
这句话我真是听了太多次,尤利尔心想。“却也和死人差不多了。黑巫术烤熟了他的脑子,但身体还在呼吸。不过黑巫师被逼走了,我们很安全。”
第四百一十三章 『绝对指令』
“在那见鬼的黑巫师死掉前我都不觉得安全。”德威特伯爵表示。“你最好解决他。”
“好吧。那如你所愿,伯爵大人。”
尤利尔不需要拿出誓约之卷。他在空中握住金色的神文环带,轻轻甩动。庇护所便从无倒有地显现在那中了巫术的活死人骑士身上,他果然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德威特伯爵低咒了一句,凡人恐怕想不到这东西还能装死。
“我没见过这种黑巫术。”作为女王之子,宫廷学者们肯定教导过德威特不少神秘知识,起码比尤利尔要多。他的话听上去更比丹尔菲恩可靠。“这样可以杀死操纵它的黑巫师吗?”
“最多能损耗他的力量。黑巫师不是死灵法师,他们的魔法不像亡灵那样总是与灵魂相关。”这也不是个高级傀儡。说来有趣,这些东西其实是那黑巫师亲口告诉他的。尤利尔给房间施加了神术保护,但地毯上的活死人骑士仍跳起来给了他先前的同伴一刀,于是黑巫师在临死前得意地炫耀了自己的计谋。可惜那只是一个未来的梦。“我只是防止他伤人。”
尤利尔靠近挣扎的卫兵,这倒霉的家伙用盔甲和靴子不住拍打地面。他一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神术匕首逼近那根脆弱的喉咙。女神慈悲。现在活在你身体里的不是任何人。“我想这里没人救得了他。”
德威特伯爵哼了一声,“你用不着解释。”
尤利尔杀了他。
黑巫师的傀儡彻底静止了。这个巫术只能作用于活人身上,却好像比死灵法术更加禁忌。一种异样的神秘透过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传递到魔力环境中,尤利尔集中精力,他的恶魔火种不负期望地捕捉到了它。
箴言骑士似乎是盖亚神职的一种,却在教典中半点没有提及。誓约之卷上也只有尤利尔的转职契约和使用时临时浮现的神文语录。但经过了长时间的摸索,他已经得到了这个神秘职业的某些特质:不管什么魔法,只要被他碰到了神秘正体,就会展现出自己的“说明”。
“身为傀儡,心如铁石。”
在回转到六指堡前,圣言唤起能让他掌握同样的魔法,但尤利尔没法借此让傀儡挣脱束缚,不过现在嘛……
“被邪恶伤害者,必以邪恶报复。”
绝对指令
魔力的倾泻让学徒吃了一惊,好在有誓约之卷的帮助,这个初次登场的高环魔法总算完成了。神秘在法则的制衡下转化为无形的丝线,沿着尸体上留下的痕迹一路溯回。哪怕是算上未来梦境的经历,尤利尔也是首次体验黑巫术的施展过程。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某种不受物质影响的微粒,在一种迥异于现实空间的位面里飘荡。
绝对指令是圣言唤起的上位魔法,效果和神秘度都远超最初。尤利尔甚至可以依靠“说明”反向操纵施法者,但却限制了目标的神秘度需要在他之下。在大部分时候,这几乎算不上缺点。他低头瞧了瞧掌心,看到一根细微的黑色线条从正中萌芽,笔直向上,另一端探入虚无。
不。他察觉到,不是虚无。魔法在震颤,热量经由丝线传递,尤利尔本想掌控,但却根本无法做到。不用想,这玩意另一端连着的恐怕是那黑巫师的脑子,眼下它可能比灶台上煮了三小时的豆子糊还烂熟。学徒有点犯恶心。他一挥黄金之剑,细丝线当中截断,化为黑烟钻入了壁炉。
他的掌心发烫。这是什么?尤利尔只好又借助圣言唤起用冰块降温,短短几秒钟,寒冰便成了融水。
德威特伯爵一直注视着尤利尔的动作。“黑巫术的代价。”他的表情相当困惑,“使者大人,究竟是你会黑巫术呢,还是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我对黑巫术略有了解。”尤利尔含糊地回答。乔伊往日里甚至用黑巫术通讯,也没见有人说什么,想必他的学徒稍有涉及也很正常。誓约之卷与忏悔录有关联,巫师还没撤离灯塔镇,这时候还是少提为妙。
说起学派巫师,也不知道林德会借助这次袭击弄出什么借口来搪塞。在夏妮亚·拉文纳斯这位法则巫师眼里,不论是观望还是插手,当下寂静学派留在伊士曼实在是有太多理由。
“那现在他的主人……?”
“被我宰了。”这么快就将卫兵易主了,大人?不管怎么说,尤利尔的保证也在这时体现出了效力。“您很安全,伯爵大人。”
海湾领主将杯子放下。“这多半不是议事塔里的最后一名刺客。”他提醒道。似乎还想拿捏态度。
尤利尔瞥了一眼窗外。
“不。他就是最后一个。”
施加了巫术的玻璃哗的一声粉碎,白之使踩着破片钻进了书房。他两手空空,僵硬的表情下仍流露出怒火。他扫了德威特伯爵一眼,恐惧好像光环一般辐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海湾领主吐气成雾,胸膛不住鼓动。他的侍卫也面露惊惧,仿佛要转身逃跑。
“教堂怎么回事?”尤利尔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白之使一句话也没说,他很大幅度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整面墙哗啦一下,骨断筋折似的散了架,石头全跌下了塔外。寒风熄灭壁炉。瞧他这模样,恐怕局势比想象中更严重。
冰雪走道从使者脚下蔓延至两条街道外的公园,如同空中悬梯。他示意他们离开这里。尤利尔探头一望,下方的花园街道全被一层浓雾覆盖,范围直囊括到码头。“是巫术?”
“魔法。”使者告诉他,“无名者的魔法。这是雾星结社的反击。”
这个大名鼎鼎的秘密结社似乎有很多名字……滑稽的说法。“雾里有什么?”
“傀儡。我在圣卡洛斯见过很多。他们借助雾气隐藏,不过海岸边风也很大,一会儿就干净了。”
“那些傀儡是活人。”
乔伊点点头,但他的动作和说的话没什么联系。“不比死人强。我们去黑鲸街道。”结果他指的是铁龙港方向。不过这些细节暂时来不及分辨。
德威特伯爵似乎想说什么,他看起来刚从惊惧中回过神。使者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定定地凝视着东方。尖锐的危机感笼罩在所有人心头,他们整齐划一地望向学徒身后。发生什么了?他忽然感应到燃烧的魔力。
但尤利尔尚未回头,就被导师一脚踹下了议事塔。阶梯变作滑道,随之而来的是失重、转折和没有终点的加速。他头晕目眩,喘不过气。寒冰不停吸走他后背的热量,学徒伸手去抓,但根本握不住。他的脑袋撞在一侧光滑的栏杆上,耳朵嗡嗡作响。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在落地时摔断脖子。乔伊干嘛要把火发在我身上?
白天被园丁精心打理过的柔软草地接住了尤利尔。他跪在地上压抑恶心,着地的膝盖和手肘一阵疼痛。忽然间,断裂的爆鸣在身后炸响,尤利尔下意识翻身坐倒在草地上。他起抬头,看见议事塔顶端的一个房间喷出火舌。明亮的光线让迫使学徒闭上眼睛,只听见轰鸣和震响。他解除神术再看,塔尖和阳台组件接连下坠,整座塔楼仿佛一根劣质火柴在热量的侵袭中逐渐剥落。
尤利尔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人攻击了塔楼?还瞄准了海湾领主的房间。滑道的上半截与议事塔的阁楼一同掉落,后半截的出口还在学徒不远处,却没人再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之矛掠过夜空击中了石塔。火焰和雷光一同迸射,爆炸声短暂急促,隆隆的雷鸣却在小镇回荡不绝。灯塔镇的地标之一在强击下坍塌,雄伟的建筑顷刻变为低矮的废墟。一大块石板从天而降,插在尤利尔左手边的栎树上。学徒赶紧爬起来。想必先前乔伊和德威特伯爵正是看到了这道魔法闪电。他们人呢?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仍不清醒,世界旋转个没完。
但火焰突然熄灭。神秘在残塔间激荡,夜空中稍纵即逝的又一道闪光刹那间照亮乔伊穿过巨石和瓦砾倾泻而成的雨幕的身影,随即徒劳地飞向了海滩。
等视野彻底恢复,白之使已经出现在眼前。尤利尔却被吓了一跳。使者一手抓着一个人,猛一看好像一棵树上吊了两具尸体。“他们都活着?”
“震动。”乔伊回答。他松开手,尤利尔帮忙扶起德威特伯爵,他的额头淌下一缕鲜血。好在除此之外,他们看起来没有致命伤。“昏过去了。”
“教堂怎么回事?”老实说,乔伊弄出的动静才是今夜混乱的开端,学派巫师与黑巫师之间的交锋在最初是悄无声息的。“林德·普纳巴格已经答应撤离灯塔镇了,结果黑巫师……”
“寂静学派是水银领主的领地,她在里面有夜莺。普纳巴格刚宣布撤出小镇,黑巫师就发动了袭击,非要将他们拖下水不可。”乔伊向他伸手。
第四百一十四章 看看剧本
“是林德·普纳巴格。寂静学派的巫师大人。”南娜说,“他在外面。”
“好孩子,让他进来吧。”寂静学派总不会堕落到与恶魔为伍,海伦心想。林德算是学派巫师中的佼佼者,比大多数人都有能力。今夜的袭击中,寂静学派的巫师起到的作用还不如城卫队的凡人岗哨,海湾伯爵将侦测站交到他们手里真是自塞耳目。
“他浑身是血呢,阁下,他会弄脏您的地毯。”
“我们很快就不需要地毯了。”海伦意有所指地回答。“让他进来,我和罗奈德叔叔会欢迎他的。有议事塔的消息吗?”议事塔是仅次于侦测站的目标,她刚刚目睹后者由巫师组成的防线在恶魔的袭击下一触即溃。另一处暴乱的.asxs.鱼骨巷反而撑到了巡逻队的支援,赶来的教会十字骑士和苦修士像一把尖刀扎进无名者的部队,将这群乌合之众搅得粉碎。
林德·普纳巴格原本是在议事塔掌控战局,顺便保护海湾伯爵不受多尔顿的刺杀。现在暗夜精灵没准已经找到了罗玛,才没工夫搭理这个凡人。巫师领队要应付的敌人是恶魔和黑巫师了,海伦不敢擅自碰触这些明显插足进海湾战争局势之人的命运,她不知道巫师们到底损失了多少人。也许伯爵已经死了,巫师们正要撤离小镇。我要怎么做?将问题丢给雄狮罗奈德是个办法,但完全称不上明智。他会宁愿听我的。
“没有。”女仆手边就放着一盆三色堇,眼下它含苞欲放,但没有一点吐露情报的迹象。好消息犹如馥郁的花香,可以给潮湿的房间带来清爽。海伦捻了捻发梢,她开始想念家里的浴室了。
林德·普纳巴格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门。在看见南娜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有种谨慎的神色在他面孔上瞬息掠过。
房间里的摆设比在潮声堡更华贵舒适,灯塔镇里有大量的凡人贵族希望讨好克洛伊塔的空境使者。这些人带来珠宝、香料和名贵的绫罗绸缎,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神秘相关的物品,而且他们谄媚的对象从来都是海伦而非罗奈德,好像女巫在除去神秘的力量后仍是个会对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小玩意动心的年轻贵夫人。凡人的想法真奇特。他们知道我的年纪足以当他们的祖宗吗?
“你来寻求庇护,巫师?”罗奈德率先开口。他一张嘴露出雪亮的獠牙。
“黑巫师背后是恶魔结社,两位阁下很清楚这点。”林德也不拿什么礼貌用语做开场白了,学派巫师的损失一定很让他心痛。“寂静学派要求秩序的神秘支点统一战线以对抗敌人。所以我不是来寻求保护的,两位阁下,但我要求的也不是你们的援手。”
……
“教堂是陷阱。”听见这话,尤利尔的动作一顿。使者接过忏悔录,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等在里面的都是十字骑士和苦修士。神职者联手重置了神术基盘,你只要一进去就会被发现。以你先前的神秘度来看,他们肯定可以抓住你第二次。”
“是艾科尼·费尔文。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去找艾肯。”尤利尔苦涩地说。“后院什么情况?”
“我没来得及看。除此之外,罗玛也不在。”乔伊展开书页,“她的未来与红之预言牵扯,现在要么是在海湾战争附近,要么就是在无名者手里。”
“海伦女士那边……?”
使者瞧他一眼。“不清楚。我们正要过去。你可以先看看,这样能节省时间。”他忽然转过身,“还有结社成员的位置和你目标的下落。”
“罗玛怎么办?”尤利尔绝没有想到导师会把问题一股脑儿丢给他。算了,反正灵视的作用就是在这时候。
“我没有时间找她。”
但我却有得是时间。尤利尔闭上眼睛,梦境在眨眼间向他呈现出未来。这是属于恶魔的天赋,回归现实时他迷茫地想,我用它来找到自己的同类,然后杀死他们。
威特克·夏佐告诉他,无星之夜里无名者视彼此为兄弟姐妹,连水银领主拉梅塔那样的恐怖分子也不例外——说到底,她做的一切都是在破坏神秘支点建立起来的秩序,而这秩序自从黎明之战后就在不断地伤害她的家人。矛盾与仇恨是横亘在神秘领域与无名者间一根无法消化的刺。真不知道下次见面时,黑骑士是否还会对我手下留情。
“乔伊。”他开口,“没有罗玛的下落。但我找到其他人了。”
“女巫呢?”
“雄狮阁下正与她在一起。黑鲸街道目前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把德威特伯爵送到那里,以完成约定。”
“你去送。”使者立刻说,“我去找结社成员。”
如果是在窥视未来之前,尤利尔肯定没有意见。他要是接着在灯塔镇找艾肯和罗玛那多半是发疯了。“不。这次不行。”学徒拒绝了,但却出于另外的原因。他忽然劈手夺下忏悔录,使者一时措手不及,皱起眉头。“这东西没有恢复魔力的特性。它缺了一页,并不完整。”
“那一页就在拉梅塔手上。”持有忏悔录的人能够察觉到彼此。
“你认为她会乖乖还给你吗?”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想象不到的结果。“林德·普纳巴格。他变成黑巫术的傀儡,背叛契约将守誓者联盟‘黑心号’战船的炼金核心献给了恶魔。”尤利尔的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德威特伯爵,“你和雄狮阁下阻止了无名者引爆炼金核心,只有铁龙港和几条街在战斗中被摧毁。”
“但拉梅塔的阴谋成功了,她使寂静学派与黑巫师之间的仇恨达到了顶峰。这么一来,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带着寂静学派的援军赶来东海岸,教会也加派人手。我根本没机会去找人。骑士海湾将彻底陷入战火中。”
“我应该会阻止她来这里。”
“你做不到。拉梅塔有帮手,你受了伤,雄狮阁下也是。海伦女士认为停留在战场非常不明智,决定撤离东方,回到铁爪城的白塔。”尤利尔其实没敢说实话,当时外交部的处境要更糟糕。血红的梦境如影随形,好像在嘲笑他们的挣扎。“‘神秘度落差’,是这么说吧?你从圣卡洛斯回来后就很不对劲。”
白之使沉默下来。
尤利尔叹了口气,“我真希望你能坦诚一点,乔伊,尤其是在面临困局的时候。除掉恶首确实最高效,但你不能每次都用同一种方式。是的,我看到了很多个未来。第二次你赶在黑巫术解除契约前杀了林德,恶魔无法夺取炼金核心,但拉文纳斯阁下拒绝履行契约,整个伊士曼都倒向寂静学派一边——他们毕竟是盖亚的信徒……你觉得这就可以了?见鬼,这算哪门子的好结局?你是伊士曼的巡察使者,还几乎为那些白痴死在六指堡!莫非你要我承认我的老乡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人?不。我不会选这条路。”我的祖国将我的导师视作敌人?听起来就相当有趣。
乔伊冷冷地瞪着他。“你的好结局标准跟我无关。”
“在我这里可不是这样。”尤利尔坚持,“未来有无数的可能。只要选择正确的方向,预言就能完美的终结。”未来梦境中都能实现,现实为什么不能?尤利尔不担心。
乔伊没有灵视,他不可能理解这种感受。因此我必须说服他,这并不困难,尤利尔心想,我已经做到过一次了。
白之使打量着他,好像即将要让他的自我安慰变为全然的妄想。尤利尔突然从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看到了一架天平:一端是对自身力量的绝对信任,一端却是命运,指针在两者之间摇摆……我可以改写命运。如果能让乔伊回心转意,那他这么承认也没什么。灵视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简直让他有点不适应了。使者确实有些不对劲,尤利尔暂时想不通他的变化。“美好的结局不是靠正确的事堆砌起来的。”年轻人说,“改写命运也不是件容易事。谁都一样。不过你的女神会保佑勇者,那不妨一试。现在外交部的使者交给你指挥。”
“给……给我指挥?”
“这不就是你要的么?”
尤利尔怀疑乔伊是故意的。这是神秘领域的战争,不是对付一个连空境都没有的死灵法师。哪怕他在梦境中获得了很多情报信息,但就算准备再充分的测验,真正上考场前他还觉得打怵呢,何况是这样一场战争。“可……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没有地图。你是第一次这么干吗?你还在四叶城?少给我废话。”
导师没有再照顾他的个人意愿。一匹受惊的坐骑奔过身边,他顺手抓住缰绳,接着命令尤利尔把德威特伯爵和他的卫兵牢牢捆在马背上。他是决计不会带着他们飞走的。
“多么别开生面的实习经历。”尤利尔紧张地说:“我们去黑鲸街道。”
第四百一十五章 结束混乱的步骤
“你既然别无所求,那我很乐意给你提供一处躲避战乱的屋檐。”罗奈德说。连海伦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这副做派。
巫师踏前一步,脸上的神情即便在浑身浴血的衬托下仍显尖刻。汗水淌下他粗壮的眉骨。“我已经与高塔使者达成了契约。眼下巫师们需要的是克洛伊塔的援助。”
“什么见鬼的契约?”罗奈德恼火地反驳。“我可没给过那女人什么承诺!”
“我知道这件事。”海伦没来得及阻止雄狮开口。在巫师林德进入房间的刹那,她眼看着闪电击中了议事塔,一道冰雪的长梯在海雾中直蔓延至建筑群包围的冬日花园。想必这与白之使有关。得到统领安然无恙的消息后,海伦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一多半。罗奈德·扎克利告诉她尤利尔和导师同行,而他先前确实是在银顶城与罗玛分开的。莫非他们找到了小狮子?她站起身,“你想让我们怎么援助?”
林德没注意到他们口径不一,他眉头紧锁,身体不住颤抖。是因为伤势还是忧惧?据海伦所知,林德是个典型的学派巫师,而学派巫师向来对自己的身份抱有怪异的优越感。女巫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盯着三色堇发呆的女仆,自己又上前一步。“教会……”林德正待开口,突然房门大开。巫师吃了一惊,险些没能站稳。
……
尤利尔撞开门的肩膀隐隐作痛,但他已经能忽略这点小阻碍。他手里的神文之剑变成锁链,游蛇般缠上巫师的四肢。林德猝不及防,居然被一击制伏,向前摔在地上。他的神态由惊讶转向恼怒,“尤利尔!你忘了契约?”
“请放松,普纳巴格先生。你现在安全了。”学徒一刀扎进他的后背,一阵黑烟在神文的缝隙间冒出来,这名学派巫师尖叫一声,但看起来还有救。尤利尔用手指捏碎玻璃开口,将圣水魔药倒在他的伤口上。
“黑巫术。”女巫一眼就看出来。
尤利尔等巫师的伤口止血后才站起来,歉意地解释:“这个……他被操纵的时间还短,再晚恐怕就没救了。刚刚我来不及说明。”
雄狮收起爪子,咕哝道:“你可真粗暴,阿德拉,我差点就打算让你脑袋搬家了。”他完全忽略了林德曾脱口出尤利尔的名字,但好歹还记得脸。
相比之下,海伦女士的反应就温和得多。她挥挥手,衣架后跳出一个矮小的女孩,她穿着女仆装束,动作却像微光森林里的绿精灵一样敏捷。要是闯进来的是刺客,她多半会直扑下架子,出其不意地将来人按倒在地。尤利尔竟没注意到她。我在梦境里也没见过!莫非是林德在我们赶来前就杀了她?
但女孩对他的梦境全无了解。她正瞪大眼睛,以极端吃惊的神情望着他。
“是弄臣?”女巫问。
尤利尔没想到她了解:“是的,海伦阁下。”
“这孩子也曾忍受着同等痛苦,她叫南娜。你的导师呢?”
“在楼下。我想神术应付这种情况会比较高效。”这算是胡扯。“我们还带回了海湾伯爵。”尤利尔说,他一扭头就看见乔伊空着手走上楼梯。后者绕过地毯上的巫师,走到房间中央。
“在下面。你去处理他们,我来对付这个。”使者吩咐。“有问题等他回来再说。”这话是给雄狮阁下和海伦女士的。
尤利尔只好折下去给德威特伯爵和他的卫兵“松绑”。黑鲸街道是贵族群聚的住宅区,门庭宽敞,但乔伊居然把坐骑牵进了公寓,缰绳顺手系在楼梯扶杆上。使者显然将这栋别墅的优势利用在了奇特的地方。学徒将凡人伯爵沉重的身体搬下马,那个名为南娜的女孩来搭手。她冲他微笑,面颊却有点苍白。尤利尔表示感谢,她也不说话。海伦女士说南娜也曾是傀儡,于是他询问她身体状况如何。
“我很强壮。”她边说边抬起了克里夫勒,这位骑士官员还穿着一身齐全的钢铁铠甲,在南娜手上却轻盈得仿佛是贵夫人的丝绸长裙。
“不,我是问……你有没有受伤?或者哪儿不太舒服?”尤利尔不敢确认海伦女士是否会像乔伊一样不携带治疗魔药,但雄狮罗奈德肯定不记得,他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快好了。”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摸不着头脑。是我吓到她了?但这女孩看起来似乎是海伦女士的护卫。尤利尔最后还是交给她魔药:“可以用它处理伤口。会有点疼,但好得更快。”反正这玩意他随身携带了许多,乔伊似乎打劫了铁爪城的教堂。眼下他受的伤几乎全好了,制造圣水魔药的神术也信手拈来,但练习的过程仍旧是一段不堪回想的记忆。
南娜站在沙发旁边,不知所措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悯。尤利尔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谁伤害了你,南娜小姐?”
古怪的是,女孩对他鞠了一躬,但什么也没说,转身跑进阴影里。
等他回到楼上,林德已经被翻过来了。使者一脚踩在巫师的胸口,回头对尤利尔说:“他把炼金核心交给拉梅塔了。”
“没错,但他还用火种签订契约,发誓要将炼金核心送回铁爪城。只要林德活着——意识清醒的那种,拉梅塔就没法引爆它。”尤利尔赶紧把导师拉下来。“你没杀他吧?”
“我们只是让他说实话。”海伦·多萝西娅告诉学徒,“别担心,统领大人很有分寸。”这多半是恭维。不过尤利尔事先嘱咐过,就算雄狮阁下想杀林德,乔伊也会阻止。
“拉梅塔故意放他回来?”使者问。
“他是逃出来的。”尤利尔瞥一眼地毯上倒霉的巫师,他大汗淋漓,满脸劫后余生却又入虎穴的焦急。“用炼金核心换取的逃生机会。”
“他还挺会做生意。”雄狮评论。
“没人想死。”白之使认为这是句废话。他继续问:“接下来怎么办?”
这么直接?尤利尔硬着头皮,迎上两位空境阁下好奇的目光:“我建议雄狮阁下看管林德·普纳巴格先生和德威特伯爵,他们的生命安全需要保障。有个高环的精灵刺客盯上了他,外面又这么混乱。”乔伊一定跟海伦女士和雄狮说了什么,他们居然都没打断他。“水银领主和她的爪牙都在铁龙港,你和海伦女士能够破坏他们的准备。”
雄狮没意见,他打了个哈欠。反倒是命运女巫提出异议:“罗玛呢?我们得尽快找到她。灯塔镇很不安全。”
我要怎么告诉她罗玛多半落在了恶魔手上?尤利尔更不乐意用红之预言和海湾战争的猜测做借口。在无名者手上她还有活命的机会,在歌咏之海的战场上可就不一定了。“罗玛她……”
“……很会躲藏。”海伦女士接道,“所以我最好留在这里。一定要说的话,我擅长打阵地战。让罗奈德叔叔一同去往铁龙港吧,不管恶魔有什么布置,都不可能拦住他们。到时候他还能顺便找到小罗玛。”
她认为罗玛可能就在小镇。尤利尔明白,雄狮阁下有办法找到她的踪迹。但海伦女士八成不清楚,正是雄狮罗奈德·扎克利后来遗憾应该让她到铁龙港去的。
“我会去找她。”使者断然拒绝。
命运女巫拧紧眉头,却没再反对。她似乎在思考统领为什么这么安排。尤利尔松了口气。这时南娜走上楼梯,向主人们汇报德威特伯爵已经醒了。
雄狮阁下用爪子尖勾起巫师的袍子后颈,这自负的家伙却一动也不敢动。南娜本来伸出手,现下慌忙收回去,急急地转身带路。尤利尔觉得她在极力克制恐惧,但他没理由在“命运女巫”阁下面前停下来追问她的侍女。铁龙港危在旦夕,他在未来中也没看到与南娜相关的情景。有雄狮阁下的保护,她留在这里很安全……学徒有点不那么肯定了。
他不知道乔伊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导师拉开窗户前吩咐:“带上你的女孩一起,女巫。省得雄狮不务正业。”
海伦女士从斗篷下轻轻扫了他一眼。“我想罗奈德叔叔更关心怎么把马从大厅里弄出去。它一见他就会跑。”
罗玛也不得坐骑的喜爱,尤利尔每次让她坐稳都费一番功夫。现在她还有机会与他一同骑行吗?他无法回答。索伦与她在一起,尤利尔告诉自己,别太担心。你必须往好处想。她一定活着,艾肯也一样。
黑鲸街道的浓雾已经散去,城镇遍地火光,一队骑士冲过十字路口,追捕某个仓皇逃窜的恶魔。他看上去几乎与尤利尔在卡玛瑞娅遇到的牙医霍普·奥卡姆差不多,总之无法让人联想到狰狞可怖的地狱生物。海伦女士站在半空,她手指一动,奔逃的恶魔立即身首异处。这是个在城镇里肆意妄为的匪徒,尤利尔将感同身受的同情从他身上抽离。这是拉梅塔的手下。
他轻易摆脱了怯懦的情绪,就像他在梦境里不断重复的战斗那样。尤利尔抓住屋檐,翻身跃上房顶。乔伊一剑弹飞下方射来的流矢,黑夜使破碎之月在他的铠甲上闪光。学徒看见,他肩头血红的七芒星犹如一面旗帜。
第四百一十六章 盗贼的追求
封锁期间,码头的路灯在夜里不亮,这大大为盗贼的行动提供了方便。拉斯潘让佩林走在最前,自己负责处理留下的痕迹,将科鲁这笨手笨脚的小白痴夹在当中。这似乎是唯一一个保证没人掉队的办法。
盗贼们的计划迄今为止都进行得相当顺利,拉斯潘几乎忘了雇主强调的风险和关卡了。他从议事塔的巫师手里偷得钥匙,一路借助密道跨越障碍,平安无事的过程让他准备的大部分风险应对措施都没能派上用场。照理说这是好运气、好兆头,但拉斯潘仍然记得那只打碎的鱼缸,以及悬挂着达德尔的尸体的绞架。我的老朋友。假如科鲁身上有半点达德尔的影子,他也不会这么做。
铁龙港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这些海上马车安静地抛锚在夜色下,只有一两艘渔船被绳子系住,于波浪中起伏飘荡。佩林·灰船率先甩出钩爪。在跟拉斯潘搭档盗窃前,他曾是个在船上跑腿的小伙计。后来他生活的船在歌咏之海遭遇了海盗,整艘船上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活下来——海盗收编了他们。有传言说佩林杀了他先前的船长,因此才得到一个海盗头子的青睐。那人原本是个落魄骑士。拉斯潘也不知道内情,总之当他重新回到灯塔镇后,他告诉人们他叫佩林·灰船。
钩子扒紧一条中型帆船的破烂船舷,佩林用力扯了扯,以确保其坚固,随后轻捷地蹬上船壁,湿滑的海藻和贝类没造成任何阻碍,他隐没在他们头顶的阴影里。绳子在微风中晃动起来,科鲁惊惶的目光正随着它摇摆。再过几分钟,他就会下决心宁愿跳进海里也不往上爬了。拉斯潘心想。幸亏他挑了这艘商船,捕鲸船和远航的舰队都在侧舷外安装刷子,盗贼们只能在光线熄灭的短暂间隔中爬到顶端。那是唯有灵巧的神秘生物才做得到的事情。
一阵细微的铃声穿透夜幕。佩林已经爬到了船上。科鲁在寒风中发抖,但老盗贼不会因此放过他。“我可以待在下面放哨。”
是掉头逃跑吧。密道里,科鲁尚且有胆子能在夜晚的灯塔镇停留,没了石壁和台阶的掩护,他就是朵风吹草动就能惊飞的蒲公英。“你呆在这儿,很快就会有守卫发现你。他们不是巡逻队的骑士,而是专门负责码头的人。”
“不!叔叔,我会摔下来的。”他嗓音尖尖地说。
“我不会让你掉下来。快爬。”哼,你掉下来会砸到我。
科鲁爬上去。
等到又一声铃响,拉斯潘以一个老盗贼的矫健身手攀上绳索,浑身因寒意而起鸡皮疙瘩。他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恐惧。佩林·灰船踢开科鲁,到他身后收绳索。诸神保佑,巡逻队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忙,雇主的消息很可靠,他们的潜入就像在议事塔一样顺利。桅杆在甲板上投下错综的阴影,踏板就在脚下,散发出腐朽和潮湿的刺鼻气味。
拉斯潘保持静默,望着帆船对面的海上货仓——那是铁龙港的浮动平台,几天前有水手在附近打捞沉没的炼金战船“黑心号”。吸血鬼在铁龙港里悍然袭击了守誓者联盟的先锋,后者在炮火下四分五裂,沉入了海底。没人敢在舰队的炮口下抢救掉进海里的联盟士兵,除非当时灯塔镇有空境。不巧的是,最近的空境阁下是克洛伊塔的“命运女巫”,她正住在潮声堡。
寂静学派的巫师也许能救上一两个幸运儿,但他们没这么做。拉斯潘不知道这些学派巫师是否从那时起就在觊觎这艘炼金战舰了,但他相信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诱惑——炼金产品在整个宾尼亚艾欧风靡,守誓者联盟正是靠它们赚取了数之不尽的庞大财富。他的雇主希望能在巫师的蛋糕上刮下点边角料来,因为这似乎要比参与海湾战争风险更低。
最起码,雇主不会损失人手。拉斯潘站在船舷上。他当然不会一纸契约给自己找了个主子,一旦事不可为,盗贼会比佣兵更没信用。他对这点还是挺有信心的。“东西呢?”
佩林·灰船从口袋里抖出几张指头大的小纸条。科鲁伸手去接,但拉斯潘正好跳下来碰到他,于是科鲁不出意外地失了手。老盗贼捡起纸片,其中有一张沾了点海水。“不劳少爷您动手。”他没好气地说。
“这是什么?”菜鸟红着脸问。
“我们多带的眼睛。”灰船说。
“魔法。”拉斯潘告诉他。这孩子完全将我视作长辈。“魔法有很多种,以不同的方式实现。某些需要话语,某些则用纸笔。”更多是用剑和身体。神秘生物和他们的火种,妈的,我本来也有机会成为神秘者。“这就是神秘物品,人造出来的,给我们这些凡人一点小方便的同时赚取金子。好在这些是契约的一部分……”
“……它们完全免费。”佩林边说边把纸条贴在一只眼睛的眼皮上。
科鲁好奇地盯着他,但由于对方的态度问题,他忍住没有问出口。拉斯潘直接问:“你看见什么了?”他得检验一下这些魔法的质量。
“天亮了。”
一切正常。拉斯潘也贴上纸条。这玩意背面可没有黏胶,但它就是能粘得很牢。视野明亮起来,或者说,一半亮一半暗。毕竟雇主只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张纸。拉斯潘本来打算一个人来,但潜入议事塔的部分让他有点压力。“还是你先来。”他对搭档说。
钩子再次飞起,攀抓在船坞伸出的一角。这艘中型帆船不过是平台,让盗贼们能更轻松地进入船舱。想也知道,巫师们的防盗措施肯定与凡人不同。
“还要爬?”科鲁惊骇地问。
“有魔法协助,你会更容易。”就快来了,拉斯潘心想。等我拿到那笔钱,神秘领域便也触手可及。他也不用去管雇主怎么样了。巫师肯定会搜查失窃零件的下落,而炼金产物即便价值连城,无法销赃也等同废铁。
佩林爬上了平台。科鲁抓着绳子,目光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绞索。快走啊,你这白痴!快上去!拉斯潘摸了摸眼睛上的魔法贴纸,海浪晃动帆船。他似乎有点晕船了。
科鲁已爬到一半,一声爆炸在他们身后的小镇鸣响。拉斯潘仿佛在深夜惊醒时正好直视了炽亮的灯泡,眼球又酸又疼。他盖住脸。连自己这样的老手在面临生理刺激的时候仍会痛苦,拉斯潘希望科鲁不要鲁莽地摘下纸条。
“怎么了?”好在科鲁背对小镇,只是吓得一哆嗦。
“快爬!”拉斯潘厉声道。
他的催促起到了反作用。科鲁瑟瑟发抖,手脚却越挪越慢。达德尔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老盗贼再一次对自己说。我必须这么做。有什么理由不呢?拉斯潘是个狡猾的街头窃贼,也将是神秘者的一员。管他小镇怎么了!只要他的雇主还活着……
科鲁爬上了天台。他在冷风中环顾了一圈,此时爆炸的亮光已经消退。刚刚怎么回事?任何一个视力像他一样好的人都能瞧见他脸上的困惑。“佩林先生?”无人回应。他试图抓住钩索,想回到帆船的甲板上,但随即又放下了,拉斯潘还在往上爬。“怎么——”
一道明亮的闪光在科鲁眼前绽放。
……
佩林·灰船从平台边沿下的一处凹槽里爬出来。他先把钩索稳住,随后伸出镜子用正常的那只眼睛观察头顶。一层层纹路从地板和门柱的表面浮现,它们的微光在夜晚不比路灯更亮,但在魔法视野下就不是这么柔和了。
科鲁像只待宰的猪一样被捆在平台边缘,他的下巴磕在一级台阶上,满嘴是血。魔法纸片掉在地上。现在他八成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斯潘站在科鲁身边,示意佩林绕过他。盗贼们的动作寂静无声,科鲁却在惊慌地大叫挣扎,试图摆脱巫术。凡人可挣不开神秘,拉斯潘看见他的搭档在一旁嘲弄地咧开嘴。
他没理他们,掏出钥匙打开门。巫师的防御措施与房门钥匙无关,真正的学派巫师肯定有方法让巫术沉默,接着只要拿钥匙就行了。拉斯潘的雇主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但拒绝提供除了夜视魔法之外的任何神秘帮助。于是他只好自行打算——找来吸引罗网的鸟儿相当不易,敢在这时段出来接活儿干的冒险者都是老耗子,年轻气盛的蠢货早跑到海上去了。
除了科鲁。他是个胆小鬼,而且有一身继承自父亲的盔甲。拉斯潘对自己潜入盗窃的能力从未自信过,一旦他失手,雇主会讨要支付的定金。他早早把它们花在了妓女身上。对盗贼来说,名声和本事重要吗?他最在乎的只有钱,钱能让他活着,供他享乐。神秘生物在冒险者中也是非凡的阶级,拉斯潘做梦都想成为其中的一员。炼金产物是他雇主的目标,科鲁的盔甲是他的目标。这完全不冲突。
佩林·灰船手脚利索,又熟悉船上的布置,拉斯潘将盗窃的任务交给他,自己在门后张望。等到搭档传来讯息,老盗贼撕下眼睛上的贴纸,将刷子固定在门外——雇主总共给了两只眼睛,他将它们分别交给了科鲁和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