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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灾难降临

    一念及此,尤利尔忍不住浑身发冷。他慌张地按下门把,顾不得风铃的响动把他特意营造出来的安静环境打破,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同样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这一刹那学徒感到六神无主,危险迫近的恐惧占领了头脑。他想到身后的塞西莉亚,她跟着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可下一次就不会有那么好运了。他必须要想办法,赶紧让这些可怕的事情远离诺克斯酒吧,远离法夫兰克大道。

    虽然只是刚刚感受到塞西莉亚的心意,但尤利尔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肩负起责任来——为了两个人而非他自己。

    这份责任让他得以思考。

    索伦戒指跟在他身后,在对面的玻璃上写道:你疯了?你以为自己能抓住那个女人吗?她是神秘的一员!

    “可她会杀掉很多人!”

    那你也无法阻止她

    这话一语惊醒了他,尤利尔冲回酒吧,抓起瓶子就要离开。他意识到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将情况通知给巡逻队,而那些冰晶就是证明。

    忽然他的脑门上狠狠地挨了一下,好像小孩子玩耍时石子失手丢在了头上。尤利尔被迫停了下来,看到那枚眼熟的指环在眼前滴溜溜地旋转着。

    “索伦!”尤利尔恼火起来。

    没用的

    “你在说什么?”炎之月的阳光透过冰霜,学徒被反光灼痛了眼睛。他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然而当他重新恢复了视力时,看到的却是这样冷漠的字眼。

    “有一个女人在杀人!用她的神秘药剂……魔药?魔法?总之就是特别的手段……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处理的事吗?”

    太晚了

    “这才是早上而已。”尤利尔急切地说道,“还来得及,酒吧在法夫兰克大道边缘,她一定是才来到这里的!只要我现在通知巡逻骑士,就来得及——他们就在车站那里!”

    塞西莉亚呢?

    “你会保护她的,对吗?”

    指环沉默了片刻,它一时竟然对学徒临时做出的安排感到无从插手。只是它必须服从命令,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不得不说你想得很周到,假如情况真的是那样的话,或许你会挽救这座城市……可你现在绝不能离开酒吧,这不是你能参与的事情。

    尤利尔听出了别的意思,但他宁愿自己一无所知:“巡逻队管不了,是吗?他们无法控制局面了……盖亚在上,这真是噩梦。索伦,你知道些什么?”

    四叶领的巡逻队解决不了的问题,再结合黑纱女士手里的诡异魔药——学徒想到或许向她那样的人不止一个。这些人在整个四叶城中穿行,无声无息地播撒着灾难。

    恐惧令他心神战栗。

    “街道上会有危险……你们知道些什么?”尤利尔的耳边回响起年轻人的警示。

    叫我格森先生

    指环不回答了。

    “乔……白会处理吗?还有埃兹先生?”尤利尔问道。“我可以先通知最近的人们,让他们打起警惕,我可以帮忙!”

    回去吧,那儿也不要去。事情会结束的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有着索伦的庇佑,诺克斯酒吧简直是比领主城堡还要安全的地方。它怎么说也是最优秀的炼金作品,控制冰霜、藏匿身形不过是它能力的一小部分。

    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做法了,尤利尔很清楚,他应该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但一种力量迫使他不去转过身体,退缩回小小的吧台后。

    “会有很多人死吗?”

    他轻声问道。

    “……”

    短暂的寂静过后,簌簌的声音在餐厅中响起:

    尤利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

    学徒放下了酒瓶。

    这时沉默中传来一声叮咛,尤利尔看到塞西莉亚双眼朦胧的苏醒过来,额头上还有一道压出的红印。

    “尤利尔?”

    煎熬、急迫的心情在这一声呼唤下统统消失了,尤利尔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回到吧台后,轻轻拥住了少女。

    突然的举动让胡萝卜小姐头顶立刻冒出了蒸汽。

    “我很抱歉,塞西拉。”他拥抱着心爱的少女,却感到自己的良心在备受折磨,“我救不了他们,哪怕他们就在我们隔壁。”

    塞西莉亚满脸茫然,她手足无措的任由他抱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住了学徒的后背:“可你会保护我,对吗?”

    “是的。”尤利尔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肩颈,“我发誓。”

    ……

    “索伦只是炼金戒指,它并不是真正的高等神秘,不会伤害到我们的。”

    尤利尔将指环捉到手心,格森先生居然老实的一动不动。他狐疑地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到底没发现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女孩不安地盯了它好一会儿,喃喃自语:“外面随时都会死人,我们要把门窗堵住。”

    学徒有点哭笑不得,“餐厅有一面是落地的橱窗。”

    我们怎么把它堵住,砌墙吗?

    “那就去后面的宿舍里,把餐厅的入口封住。”塞西莉亚一脸认真,“去酒窖里也行,不过那样我们得准备食物和水,还有被子。”

    尤利尔恍然间觉得自己还是太粗糙了,远没有少女想得细致。

    “可是,我并不是懒,只是白告诉我,在酒吧里就很安全。”尤利尔反过来安慰着少女,她紧张得都开始思量避难所的事了,“不会很久的,塞西拉,四叶城是领主大人的领地,她会解决问题的。”

    根据这两天对于诺克斯常识的恶补,学徒已经明白那位四叶领的公爵大人在她的子民口中是怎样的伟大人物,熟悉的信任感使他几乎产生了世界交融的错觉。

    女孩仰起脸,蹙紧的眉毛略微松了松,“真希望领主大人快点回来。”

    “就算她不回来,你也会安全的。”尤利尔脱口说道。

    “可我也担心你的,尤利尔。”塞西莉亚怯怯的说了一句,她看着盛装冰粉的酒瓶,每每想到这致命的毒药就那么洒在对方的头发上,就不由得为他的运气而感恩女神希瑟——她从小就信仰这位森林与山川的女神,虔诚的心此刻总算是得到了回应。

    咔咔咔……

    只要老实地呆在这里,就没有任何危险

    指环索伦终于看不过去了,它强自忍耐了许久,几乎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快要热烈到把自己当成求婚戒指了,才没好气地出言打断。

    塞西莉亚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戒指,即便在诺克斯,知道神秘的存在和亲眼见识也是两码事。她又是好奇又是恐惧,握住学徒的手打量着亮闪闪的炼金产品。

    “索伦,那种液体到底是什么?”尤利尔问道。他看着酒瓶中美丽的金粉碎冰,难以想象这居然是恶毒的诅咒。

    好像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一样

    指环的语气不怎么友善,它差一点就让学徒冲出门去了,这可真是严重的失职。

    “但点燃平民的火种又有什么用?他们几乎不会成功,只能将自己的灵魂烧掉。”尤利尔心乱如麻,他好不容易在新世界里安定了下来,还拥有了塞西莉亚的心意,怎么也想不到安稳的日子竟然只持续了两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想这些东西,神秘的存在哪怕就在身边,学徒也对它的危险缺乏认知。但当残酷的现实划开了和平的表象时,尤利尔才明白自己原本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珍爱生命,远离神秘。

    可见,一直撺掇他成为神秘生物的索伦是有多么用心险恶。

    指环先生跳动了一下,觉得好像有人在诅咒自己。不过学徒的确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它只好先回到正事上来:虽然概率很小,但或许有人会成功的——我之前说的是“最大可能”。四叶城的人口基数可不小,里面总有几个幸运儿

    那些人的目的可能就是制造神秘生物

    哪怕是没什么见识的学徒也清楚,这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有能力在全城散播魔药的组织,多半是不会缺少神秘领域的成员的——即便真是这样,他们也没道理将主意打到普通人头上。

    塞西莉亚歪着头,不解地说道:“四叶领是王国的南境,比起气候适宜的北方,这里的住民并不算多。”

    没准那些人只是就近做个实验

    索伦恶意的猜测着。

    从它嘴里就听不出来正面的东西,尤利尔用眼神示意它闭嘴。

    “最近领主大人不再城内,他们大约是挑中了这个时间。”这么安慰着塞西莉亚,尤利尔却也忍不住心中一沉,失去了特蕾西统领的四叶城起码失去了一半的工作效率——这也是领主精明强干的坏处之一,平民先不提,负责管理领地的威金斯家族大都已经习惯了凡事依靠她了。

    “不过还有克洛伊的帮助。”学徒总算找到了一线希望,“埃兹先生是很强的神秘者,这你也知道吧?还有使者大人。我们不会有事,事情会被圆满地解决的。”

    尤利尔对神秘知之甚少,塞西莉亚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这么胡乱猜测加盲目乐观的一通安慰下去,别说塞西莉亚,就连他自己都快被说服了。说到底尤利尔也只是个打工的少年人而已,在危机刺激出来的热血褪去之后,理智终于重新占了上风。

    “我很害怕,尤利尔。”塞西莉亚扣紧他的手指。

    橱窗外看不到行人,即便沐浴在阳光下,学徒也无法感到暖意。他听到风簌簌吹过花坛的灌木和青草,在这样的宁静中却有一个个无辜的灵魂正在角落里燃烧。

    尤利尔用力抓住女孩的手,向着索伦问道:“有多少人会活下来?”

    那得看运气

    “神秘生物会受到影响吗?”

    事实上,他们要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伤害——点燃的火种更活跃,吸入魔药的场面你可以想象厨房里遇火的油锅

    尤利尔与塞西莉亚一同打了个寒战。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担心起埃兹和乔伊他们的安危来。

    甚至还有那些诺克斯酒吧的佣兵,他们也大多是点燃了火种的人,尤利尔祈祷他们最好在这两天出城冒险去了。

    这时指环又恶劣的补充道:不过他们可以用魔力保护自己,想让神秘者中招可不容易

    “那真是太好了。”尤利尔狠狠地瞪了它一眼,“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

    咚咚咚!

    巨大、快速的撞击声从门口传来,尤利尔下意识地停住了嘴。他与少女一同转过头,塞西莉亚瑟缩了一下。学徒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躲到吧台下,自己握着指环轻轻接近了侧面的橱窗。

    尤利尔把自己藏在阴影里,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希望看到一个普通的客人。

    但站在门外的却是一名穿着黑纱的女士。

第十七章 十字坠

    吉尼瓦抬了抬帽檐,让眼前的道路不那么模糊。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口袋,里面的东西沉重异常,又鼓鼓囊囊得让她每走一步都担心会碰碎。

    不过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自从她在仪式中成为了神秘的一员,圣灵就已经赋予了她神奇的力量。以往吉尼瓦是绝不可能提着这些与她体重近似的东西走上两条街的,但现在她正打算按照突然更改的路线开始去第三条街道。

    为什么主教会同意将珍贵的神恩浪费在这些凡人身上?

    每走一步她都无法控制的想着。

    教规明令禁止不允许质疑任何一名主教的指示,但这个疑问在吉尼瓦的心里扎根了三个月——从她得知自己被选中执行仪式到今天,利维主教依然没有对她做出解释。

    她也应该不需要解释,身为永亡与终焉的使徒,吉尼瓦获得了圣灵的恩赐,为圣灵奉献自我也只是理所应当而已。

    教徒不用思考,因为主教总是富于智慧的;虔信者无需质疑,因为圣灵永远都是真理。

    烛火幽微之夜,跪在主教脚下的石阶前,吉尼瓦聆听着那些赞美的诗篇,周身盘旋着迷幻的芬芳,感受灵魂之焰的沸腾雀跃。

    “吉尼瓦,你愿意为圣灵付出一切吗?”

    激动和兴奋使她头晕目眩,吉尼瓦张开嘴——干涩的嗓子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她半秒后才呻吟般回应道:“我的荣幸。”

    披着厚重的黑色长袍、挂着圣洁的骨饰的主教走下冰冷的石级,壁灯的剪影穿透他宽阔的肩背。

    利维站在女人面前,尖尖的靴子戳着她的额头。

    “孩子,你将获得新生。”

    主教张开手,命令她抬起头来,立即有金色的雨落在吉尼瓦的身上,滑入她的喉咙、鼻腔,甚至粘膜。

    下一刻,魔力的洪流冲垮了她的理智——

    那是无法形容的感受,幸福与喜悦在头脑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梦境开始与现实重叠。

    吉尼瓦真切的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雨中升华。

    ……

    “神恩……神恩……”她抱着口袋狂热的低呼着,指甲几乎划破了皮革。

    法夫兰克的街头,穿行着的只有披着黑袍、罩着黑纱的行人。他们形色匆匆、乱中有序,沉默中流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感,就连灼烫的烈日辉光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吉尼瓦口干舌燥地打开口袋,颤抖着手指抚摸试剂瓶粗糙的表面。可或许是对圣灵的信仰超越了一切,她竟然忍下了冲昏头脑的渴求,又把神恩的容器放好,提着口袋站起来。

    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吉尼瓦哆嗦着转过头去,四目相对时凉意如冷水浇头,使她的精神迅速安定了下来。

    “吉尼瓦,主教更改了地点。”来者是她的同伴穆尔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长长的银链从指缝间垂落。

    “我已经知道了。”吉尼瓦答道。

    “去了那家酒吧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穆尔顿叮嘱一声,他声音一如既往地肃穆,帽子下却是遮掩不住的紧张。“别做多余的事,正常点。”

    黑纱女士点点头,晃晃悠悠地迈出一步,随即步伐变得稳定起来。穆尔顿注视着她走进街道,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吊坠。

    那是一枚左右上下等长的十字架,依靠交叉的位置区分方向。框架周围用银丝描绘着花叶狭长的纹路,蕊芯饰以黄金,看起来犹如艺术珍品。

    穆尔顿站在原地,直等到吉尼瓦的黑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才满意的转过身。

    “圣灵保佑你。”他隐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没等到吉尼瓦一步三晃地走到近前,就转身快步的离开了。

    黑纱裙的女人伸了伸手,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种疲惫感直入心底,吉尼瓦感到视线模糊起来,她想要挽留对方,嗓子却灼烧一般疼痛难当。

    “啊……啊啊……”

    穆尔顿听到了一声轻响,他略微侧过头,余光瞥见女人的身躯倒在地上,骷髅般的手爪还向前伸着,口袋里满满的“神恩”瓶洒了一地。

    他吞了口口水,扭头加快了脚步,小跑着离开了法夫兰克。

    街道上的黑袍人视若未闻。

    很快,吉尼瓦再一次站了起来,她迷茫的转了转脖颈,在朝向自己的正后方时停住了。

    她迈开步子,走了起来。黑纱长裙在微风中掀起,露出苍白的脚踝和小腿,上面伤痕累累、皮肉翻卷,与衣料构成刺眼的对比。

    女人无声无息穿过了街道口,经过花坛和石板铺就的道路,站在了诺克斯酒吧黯淡的招牌下。

    ……

    穆尔顿亲眼目睹一个个同伴在身边死去,这使他步履仓皇、满头冷汗,直到跌跌撞撞冲进了总部的大门,这才一头撞到了等待着他的卡茨身上。

    穿着沉重占星师长袍的中年人被他撞得重心不稳,好容易才维持住了平衡。他后退几步离对方远远的,同时口中抱怨道:“穆尔顿大人,你见鬼了吗?”

    “噢,我很好,就是有点累了。”穆尔顿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他脸色惨白,眼睛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着。

    这种人是怎么被主教阁下看中的?

    卡茨对他的畏缩很看不起,可按地位排对方还是自己的上线,哪怕回到主教那里就不是了。

    于是占星师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烦,开口直奔主题:“穆尔顿大人,休息可以等到以后,仪式却不容差错。你可是身兼重任——利维阁下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意外,很顺利。”

    穆尔顿努力让自己忽略身边接连袭来的死亡阴影,他咳嗽一声,用惯常的低沉声音说道。

    “没有意外?”

    “没有。那个女人很快就回来了,而且神恩也完好无损。”

    “那还愣着干什么?”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卡茨不再对他抱有耐性,这个人的价值已经用完了。占星师一把扯过他手里的银链,穆尔顿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但卡茨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松开:“现在不让外围成员进到圣地,你还是呆在这儿吧。”

    教会的等级分明,也许有时候会根据情况的不同有特殊的安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神秘者的地位远超普通人。他们才是组织真正的核心,是圣灵偏爱的眷者。

    穆尔顿这种外围成员,不过是连神恩都碰不到的小人物罢了。若非有些位置需要没有接受神恩洗礼的信徒,主教阁下才不会将心思放在放在他们身上。

    卡茨一只手提着长袍,加快脚步登上了石阶。

    缝隙中窜动着黑影,大厅里寂然无声。神秘的覆盖使烛火也黯淡下来,魔力的涌动具现为肃穆的威势。大厅中只有两道人影,一位是主教利维,另一个是他的副手,占星师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卡茨虔诚惶恐地跪下来,谦卑地禀告道:

    “阁下,法夫兰克大道没有异常。”

    主教微微点头,“圣灵看到了你的努力与付出。接受神恩的洗礼吧,这是虔信者应得的赏赐。”

    卡茨·萨提斯以面贴地,激动的感恩圣灵。等到不知名的信徒走上前来,为他洒下闪亮的金雨,卡茨才抬起头,目露迷醉与狂热的神色。

    火种沸腾起来,源自灵魂的美妙感受甚至会让人上瘾。

    自从成为教会的一员,卡茨就开始不间断的每日饮用“神恩”,只有这两天为了仪式而不得不终止。他渴望魔药就如同渴望罂粟,占星师自问,在这种**面前连信仰也不过是泡沫。

    施礼的神父一边持续着洒下魔药,一边在卡茨的耳边低语:“这是你一个人的荣耀。去把那个凡人的灵魂献给圣灵吧,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必然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短暂又似乎漫长的洗礼结束后,卡茨依然满脸恍惚。神父从他手中拿回吊坠,看着他慢慢走出了大厅。很快门外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惨叫,脚步声也突兀的消失了。

    血液的芬芳在黑暗中蔓延。

    “又是两个……不,一个。”

    神父抬起头望了望高台上的利维主教,对方颔首示意。他掂了掂十字坠,轻轻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加瓦什万岁。”

    “黑十字万岁。”

    他虔诚地闭目低语,昏暗的殿堂中回荡着呜呜的风声。

    ……

    “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尤利尔险些岔气:“我想要的?”

    她没有到处乱跑,回来找你了。这下好了,你不用担心她去散播魔药了

    “我希望她被巡逻队抓起来,而不是跟着我!”学徒趴在玻璃上,“现在这样我会更担心。”

    与自身的安危比起来,原本的想法在生死面前简直是愚蠢至极。只是尤利尔根本难以在自己与其他人之间做出选择,他既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冷漠。

    撞门声还在不断地响着,尤利尔犹豫片刻,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过去。

    指环意外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自救。”

    那可是神秘生物

    索伦的言外之意是他这是在送死。

    不过学徒虽然仍未完全摆脱恐惧,但事情的发展还不至于让人无从下手,他觉得现在起码要比找不到黑纱女人要好得多,因为选择权在他手里。

    “不是有你在吗?睿智的索伦阁下,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尤利尔违心地说着。

    他同时也在忐忑:别看它说起那个女人来那么随意,但指环究竟能不能对付得了她学徒心里还真是没底。

    那你最好不理她。只要你不想开门,那就没人能进来

    索伦看在尊称的面子上建议道。

    我不想开门,就没人能进来?尤利尔觉得这就像一句咒语。他看着玻璃上的霜迹,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指环又开始遮掩起来。

    学徒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结果来,除非他能比乔伊更有威慑力,但那显然不现实。

    “那我要打开门。”尤利尔望了望吧台,又想起沉默至今的街道和巡逻骑兵,迫使自己下定了决心:“既然她会散播魔药,我们就把她限制起来,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你做得到吗,索伦?”

    我可以把固定的目标冻住……但这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

    “我有什么问题?”尤利尔茫然道。

    我的魔力只够给你们附加一个防护魔法,你确定要把自己的那份用来禁锢那个女人吗?

第十八章 加瓦什的亡灵

    保护的真相原来是防御魔法?

    尤利尔把它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想到自己初见乔伊时的场面:“你不是可以让人隐形吗?”

    都说了这里的法则之线混乱了啊,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原因吗?……别乱动我你这家伙!

    学徒立刻回忆起来了,他的确是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的:浮云列车穿越世界时干扰了诺克斯的法则,这才让乔伊的隐身魔法失去了效果。

    看来浮云列车带给他的麻烦不止一个。

    选择限制住黑纱女士,他就要放弃魔法的防护——不过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只要将这个源头解决了,不仅是他,整个法夫兰克的平民都安全了。

    若说没有魔法的保护他就会死掉也太过无稽了——尤利尔向盖亚发誓,在埃兹先生或乔伊回来之前,他绝不会踏出酒吧一步。

    “抓住她。”学徒下定了决心,“别让她再散播魔药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尤利尔来到门前,透过碰撞产生的缝隙望着外面。吉尼瓦疯了一样蛮横地试图撞门进来,呛人的香气伴随着灰尘冲进餐厅里,他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门栓在这样沉重的力道下咔咔作响,却依旧没有要松动的趋势。

    这不合常理,但很魔法。因为神秘本身就是异常。

    “尤利尔!”塞西莉亚从吧台后探出头来,看到他的动作顿时惊惶地叫了一声。

    学徒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压低手掌示意少女放心,而后对着索伦说道:

    “我数三二一,就会打开门,到一时你就发动魔法,懂了吗?”

    指环外侧的符文亮了亮,算是回应。

    “好的,现在就开始。”尤利尔把自己的手按在门栓上,“三……”

    戒指颤动起来,空气中的温度开始降低。

    尤利尔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但他不确定盖亚女神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呼唤——假使每个信徒的声音祂都要聆听,那神明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工作。伊士曼王国最近正打算普及一种叫做电话的玩意,但仅仅是放出风声,可能出现的接线员立刻就被评为了最不受欢迎的职业。可见人们是有多讨厌在耳边接连不断响起的噪音。

    他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刻,竟然思绪万千,意识陷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

    “二——”

    然而就在冰霜即将出现的时候,持续的撞击声忽然停止了。黑纱女士抬起头来,她原本是用肩膀不断撞门,现在却莫名的站定了。

    完整的样貌出现在学徒的视野里,她的黑纱和长裙没变,装着魔药的口袋不见了。可能她已经将“温暖”送到了每一户为她开门的家庭中,以至于两手空空如也。

    但尤利尔注意的不是这些,他的心脏猛的提起来,一把抓住索伦:“等等!”

    指环先生被他的出尔反尔吓得差点将魔法丢在学徒的脸上:该死!怎么了

    “好像不太对……”尤利尔凑近了门缝想要细看,忽然一根尖刺戳了过来,让他条件反射地尖叫着坐倒在地。

    那是一根漆黑的尖利指甲,在探进来的瞬间被看不见的屏障折断成两节。尤利尔惊魂未定的用手肘连连后退,但哪怕只有片刻他也看清了黑纱女士的状况——

    她确实是面对着门,但脚趾却是朝后的!

    被他的叫声惊醒,塞西莉亚再也无法躲在吧台后了,她不顾一切的钻出来,拼命向后拖着学徒的衣领。看到他完好无损后,胡萝卜小姐才面色苍白的跪在了地上,好像刚刚经历危险的不是尤利尔而是她自己一样。

    怎么了?索伦也吓了一跳。

    少女冰凉的手掌让他清醒了几分,学徒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凝固在门上,声音干涩地说道:“我……我看到了她的脚跟,正朝着门……手臂也很奇怪。”

    “这不可能——要么是她的腿断了,要么是她的脖子断了。”

    然而腿断了的人不能站在门口撞门,脖子断了的人不能做出除了躺在地上以外的任何动作,人类的神秘者也是要遵守诺克斯的基本法则的。

    塞西莉亚与他一起颤抖起来:“死死死死……死人?!”

    那是亡灵。

    索伦写道。

    它的语气很认真,连标点符号都加上了,尤利尔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亡灵就是死人吧……它们也算神秘生物?”

    理论上来说,它们也算神秘的一员。但神秘生物的称呼普遍用于点燃火种的秩序生灵,亡灵没有灵魂可烧,它们是混乱的使徒。

    “混乱?”

    那是规则的反面。

    尤利尔有些明白了,之前使者告诉过他,法则即秩序,而混乱大约是与其对立的异常了,当然能算做神秘。

    “亡灵怎么会出现在城里?”塞西莉亚带着哭腔叫道,“它们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死亡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而只要死亡存在,亡灵就不会消失。

    索伦解释道:亡灵无法点燃火种,低等的亡灵几乎没有理智。但神秘是可以用魔力沟通的,高等的亡灵甚至可以从躯体中诞生灵魂,让自己重燃火种。

    尤利尔吓了一跳:“那他们岂不是可以永生了?”

    前提是它们真的还活着指环不赞同地写道,再次诞生的灵魂是全新的个体,它们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会对身体的生前抱有任何的感受——它们是新的意识了。

    “好吧,它们也挺不容易的。”尤利尔已经差不多缓过神来了。他怎么说也是刚刚接触到神秘这类东西,因此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触。“消失又是怎么一回事,死人应该是很常见的事,亡灵为什么会消失呢?”

    亡灵是神秘,神秘的形成可不常见索伦用了一种笔画深刻的字迹,以示自己态度的严肃。低等亡灵在诺克斯近乎绝迹,是因为唤醒它们的魔力消失了。

    学徒脑海中浮现魔力与神秘生物的关联,“你是说——”

    在两百年前,沉沦位面加瓦什因为四处制造屠杀而被驱逐出了诺克斯,那里是亡灵法师的圣地。从那以后,诺克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强大的亡灵。

    尤利尔终于明白了塞西莉亚为什么这么恐惧,他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现在已经从四叶城的灾难升级到诺克斯的灾难了。

    突然出现在城市中的亡灵,似乎在预示着那个以死亡与鲜血为记号的位面正从漫长的放逐中归来——

    对于诺克斯的生灵而言,这多半不是什么幸事。

    “那现在……外面,都是这些东西?”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门外的撞击声又开始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黑纱女士,或者说她的尸体,又开始莫名地冲击起酒吧的大门来了。

    尤利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诺克斯酒吧,这大街上有的是门不是吗?她却专心致志地盯着这里,好像酒吧门后的餐厅内有什么吸引她的美餐一样。

    “亡灵的圣地回来了吗?”

    别担心,那只是一头食尸者而已,这种杂兵顶多算是亡灵军队的马前卒。相信我,你活不到它们真正降临的时候的

    指环安慰着写道。

    “那是说她仅仅是先锋了?数量有限,也不算很强?”尤利尔问道,他自动过滤了索伦的垃圾话。

    原本只有公墓里很多,但魔药制造了大量的死亡,现在的数目可说不准了……至于强与弱,我劝你还是不要拿自己作为衡量好——这样算起来太费劲了,计量单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也就是说普通人对付不了食尸者喽,尤利尔迫使自己的思维开始运作,计量单位……真是活见鬼,谁有功夫去关心那些东西?

    我只是希望在异世界平静的活下去而已,学徒忍不住想要在心里哀嚎,可自从被列车拉到了诺克斯开始,命运就将波折接连不断地朝他打过来。

    咔咔咔……

    这次不是结冰声,而是木头断裂的轻响。

    尤利尔扯着塞西莉亚站起来,连连后退,直至撞到了吧台上:“索伦!你不是说酒吧里很安全吗!”

    食尸者可是群体出没的亡灵,你猜猜街上有多少头

    “有……有多少?”他忍不住看向橱窗,万幸的是那里还没有其他可怕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不然为什么要让你猜

    那你在这里废话什么?你猜我猜不猜啊!尤利尔恨不得把这混蛋扔出去,可现在他和塞西莉亚只有靠着同等的神秘才能活下来。

    “你能对付她吗?”他不得不把希望放在索伦身上。目前的状况来看,法夫兰克被食尸者包围,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会安全,但很明显会有越来越多的亡灵被吸引过来,他必须让她安静下来。

    问题不大指环相当坦然的给出了一个不怎么让人放心的回答。

    但这其实也怪不到它的头上,乔伊离开时可没有预料到局面会一下子恶化到这个地步。使者仅仅是因为注意到钟塔的异常而警惕起来,能把炼金指环留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假使索伦不需要神秘者也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那乔伊也不会装备它了——格森先生的定位就是辅助。

    塞西莉亚紧张地盯着门,它晃动得非常厉害。少女庆幸埃兹先生新换了大门,不然就算是有着魔法的加护,破旧的铁轴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怎么办,去后面藏起来吗?”

    “我不知道,塞西莉亚。”

    学徒深吸口气,意识到现在时间紧迫:“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进来,藏起来又有多大的用处……但不能让她在外面敲门了。索伦,我去开门,你把她冻住。”

    他竟然无比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说这话时尤利尔不禁想起几天前的车站,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目睹神秘。快如疾电旋风的列车从眼前呼啸而过,他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刻不同了,总有人要站出来做出选择。学徒相信门外的亡灵可不像检票员黛布拉小姐那样可以沟通,它多半不会让餐厅里的两个人活下去。

    是什么让他做出了改变?

    尤利尔握着女孩的手,他们彼此对视,心跳的节奏相合。

    或许是,有了一定要守护好的未来吧。

    学徒握住戒指重新来到门口,他的步伐犹犹豫豫,但依然不停歇。直到浓烈的香气钻进鼻子、距离摇晃的木板仅有两步之遥时,他才停下脚步。

第十九章 火焰

    你别数了,我自己来

    指环提出要求,它对刚才尤利尔打断它险些导致魔法失误而耿耿于怀。

    而且论起处理这种神秘生物的经验,索伦怎么也要比尤利尔这个新手强得多。

    “随你的便。”尤利尔答道,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木门的挂闩,掌心忽冷忽热。学徒能够感受到身后塞西莉亚注视自己的视线,她浑身绷紧站在吧台前,好像时刻准备着冲上来的小豹子,这时胡萝卜小姐倒不像她的昵称了。

    虽然这只是尤利尔自己在私下里的称呼而已。

    尤利尔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他想自己此刻一定要比最勇敢的骑士还要荣耀,塞西莉亚就算没戴眼镜,也会看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女孩却瞪了他一眼,目光饱含着忧虑。

    “我只是个普通人,索伦。原本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做的最疯狂的事,就是告诉塞西莉亚我喜欢她。”转身后把手搭在门上,学徒低声对指环说道。“但显然,它现在只能排到第二了。”

    索伦·格森很不给面子的在他面前写道:

    又不是你动手,白痴。你只是开个门而已,别看不起我的魔法

    而且你还没表白呢

    尤利尔噎了一下,一时间恐惧的心情突然消散了大半。索伦总有办法让任何严肃的事情变得哭笑不得起来,也不知道乔伊到底是容忍下来的。难道说年轻人的冷淡表象下其实也是这样不正经的性格?学徒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对方开玩笑、故意作怪的样子,那真是天塌下来了。

    他一边精神集中在身前,一边这么自我减压的放飞着思绪。尤利尔感到他的灵魂似乎发生了某种分裂,使得完全相反的两种状态同时存在于自己的大脑中。

    抱着这样复杂而忐忑的情绪,尤利尔屏息凝神,趁着木门晃动的一个短暂间隔,咔的一声掰开门锁,然后迅速的将炼金戒指丢了出去。

    黑纱与浓香一闪而逝,大片的冰霜凭空而来——

    指环没有掉链子。

    学徒看着大团的白雾在眼前升起,空气一下子变得干燥起来。吉尼瓦的后背正对着他,盖着丝纱的头颅怪异的扭曲着,覆上了深邃的寒冰。那瞬间的冬意似乎凝固在了霜白之中,触目都仿佛能令人感受到彻骨的冰冷。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这一切都静止了,魔法的过程学徒甚至都看不清楚。他在腾起的雾气中连食尸者的真容都没有见识,等到缥缈的寒雾散去,黑纱女人就已经成了沉重的冰塑。

    就好像有人从头给她浇筑了一桶水泥,风干冷硬刹那结束;又仿佛松脂滴落头顶,千万年时光凝固在一瞬,内里的轮廓纤毫毕现。

    吉尼瓦的黑纱扬起,飘逸的姿态定格在霜寒之中。它的手臂微抬着,尖端手掌倒向张开,十根漆黑的长指甲犹如凿锥;那张浮肿的脸上五官突出,狂热迷茫的混乱神态下充斥着一层死灰之色。

    两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片刻,餐厅里一时落针可闻。

    “这就完了?”许久,尤利尔才干着嗓子问道。

    炎之月的热风带走了冰雾,吹到身上却只有麻木。他的手脚也似乎被凝固住了一般,血液艰难地循环流动,才稍微缓解了僵硬。学徒几乎产生了它们被截肢分离的错觉,而栩栩如生的尸体隔着两步之遥朝他望过来,这距离此刻已如同天堑。

    绷紧的神经开始逐渐松弛,尤利尔这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他感到浑身每一个地方都酸疼得厉害,尤其是肩胛和颈椎,每挪动一分都让他只恨不得马上躺倒在地上不起来。

    而这时他听到一声尖叫——

    尤利尔下意识地想要转头,但还未及行动,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从天而降,他的喉咙传来一阵刺痛;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着恶臭,仿佛落水一般直灌进鼻腔和喉管,将惨叫堵在了声带震动之始。

    “不!”塞西莉亚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自冰雕后疾掠而过,矮小的身躯毫无停顿地扑到了学徒的身上。

    冒险后休憩片刻的念头还没来得及从尤利尔的脑海中消失,袭击就突然降临:漆黑的手爪扣紧咽喉,扼断呼吸的同时让他的后脑重重砸在地上。尤利尔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心愿居然这么快就达成了。

    又一头食尸者!

    这样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直到那头半身皮肉腐烂、关节处骨骼裸露的亡灵嘶叫着将学徒卡着脖子按在地上、正要低头啃下去的时候,尤利尔才如梦初醒——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驱使他挣扎着拉住亡灵干枯的手臂,拼尽全力向外掰开;滴着涎水的非人利齿每每凑近学徒的鼻尖,他都只能险之又险地后仰着避开。

    指环索伦从门外飞回来,它在半空划过一道白线冲向地面,狠狠砸在食尸者的脸上,把它打得歪向一边;尤利尔趁势低头躲过致命的一咬。两个体型悬殊的人形生物在地板上翻滚着角力,靠近门口的餐位被撞得桌椅翻倒,花瓶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嘭嘭的打击与凌乱的哗啦声响成一片,尤利尔还是头一次跟人打架,不,是跟一具尸体打架,混乱与惊恐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学徒感觉脖子上的手爪宛如铁钳,窒息导致的力竭像是死亡的阴影一样笼罩了他。

    “索伦!”他仿佛挤出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一样嘶哑地叫道。这一时间尤利尔的心中连悔恨懊恼都没有,竟然想的是属于塞西莉亚的那部分魔法绝不能就在这里因为意外而用掉了。

    可指环没有理睬他的祈求,魔力的闪光从学徒的身上迸发出来,由上自下为他覆上一层密不透风的冰霜坚甲。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可能使用攻击魔法,那多半会将尤利尔一并冻死在冰块里。

    咔啦咔啦——

    亡灵狂怒地抬起头来,这些都只发生在短暂的片刻,然而片刻过后它的利爪却只能在冰层上划拉出一道道痕迹。

    在非人的巨力下挣扎的尤利尔剧烈地咳嗽着,试图用翻滚把它甩下去,但根本无法抗衡食尸者的超人力量。

    这时可以清晰的看到,亡灵有一根指甲是齐根断掉的,学徒在扭打间恍然明白了黑纱女人化作的食尸鬼那异常的停顿的原因:刚刚企图戳开门缝的亡灵并非吉尼瓦,而是眼前这个矮小的侏儒。

    而此刻塞西莉亚冲过来,沿途的木头残骸把她拌得踉跄。恐惧和惊慌让她从未跑得这么快过,可来不及喘息,因为厮打在一起的活人与死人就在眼前;少女尖叫一声,朝着亡灵那畸形细弱的后颈猛地砸了下去!

    啪——!

    破碎之音中,食尸者的脖颈断成了两截,只有灰白的一层皮肉还连着,细细的金色冰粉在半空飘扬。但死者不会因为断头而再死一次,亡灵的头颅滚落在地,它的注意力也从学徒的身上转移向了塞西莉亚。

    少女与尤利尔一样是没点燃火种的普通人,却都在生死关头为对方爆发出了无比的勇气。她想也不想,握着手里残余的玻璃碎片就扑了过去,却被侏儒食尸者挥手打开。

    这一下的伤害完全不是一名十几岁的普通少女能够承受的,她手里的碎片在亡灵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娇小的身躯则直接被无匹的力量掀飞到了吧台后。

    立在后面的橱柜发出一连串的巨响,伴随着少女的惨叫。食尸者还要再追上去,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套在手指上的指环猛地扯了个踉跄。索伦拖着它还想向后倒退,这具身体的手指就已经不堪重负地断开了。

    “塞西莉亚!”

    撞击声仿佛砸在了尤利尔的心上,他看着女孩痛苦的呻吟着,感到自己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凝成了冰。亡灵向着吧台走去,少年发出一声怒吼,不顾被冷意麻痹的四肢半跌半跑地冲过去,凭借着惯性把这白骨森森的死人撞翻在地上。

    他们一同扑到吧台上,木质的侧壁哗的一声破开了个缺口,木屑纷飞似雪;吧台的两端点着临时照明用的蜡烛,靠近的一根被木片削成了几块;城市里的供电早就停了,此刻房间昏暗了大半,阴影出没笼罩着满室的狼藉。

    近在咫尺的少女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了一根,她疼得满脸泪水,耳边还嗡嗡响着亡灵的嘶鸣与学徒痛苦的闷哼。她捂住伤口正要挣扎着去帮忙,头顶上的橱柜玻璃忽然噼里啪啦碎了满地,残余的木架上霜痕隐隐。

    塞西莉亚混乱之中意识到这是索伦的提示,她从里面拎出酒瓶,盲目地向着食尸者的方向掷过去。

    霎时,酒香伴随着碎音扩散在了餐厅内。侍者女孩抓住侧边头顶火苗乱摇的蜡烛,哆嗦着点燃了浸满了酒水的地毯。

    升腾的烈焰在这黑暗中宛如日轮。

    亡灵的嘶吼更尖利了,那声音简直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它冲着塞西莉亚狰狞地咆哮,抛下少年就要窜过去。

    尤利尔一把抓住食尸者的小腿骨,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有着魔法的保护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可塞西莉亚就在旁边,黑暗与混沌中学徒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唯独这个事实他绝不会忘记。

    覆盖在身上的阴影褪去,亡灵的动作不再遮挡视野——光亮突兀的燃烧起来,点燃了他的视网膜。尤利尔努力瞪大眼睛,看到了少女脸上的泪痕血迹,还有手中那灼目的火团。

    酒水的辛辣气味让人头晕目眩,但尤利尔只感到呛人。他听到自己的手腕在拉扯下脱臼的声音,却也麻木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学徒对着塞西莉亚叫道:“扔过来!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的头发散了,她不再是胡萝卜小姐,但也依然是那个吧台后迷迷糊糊的女孩。少女看着纠缠着的尤利尔和食尸者,满脸泪水地举起燃烧的地毯,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她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那就这样死在一起好了。

    轰的一声,金红色的烈焰在酒吧中连绵成一片炽烈的火海。

第二十章 拯救

    木石的小楼被赤色的流星包围,焰苗交织,串联成网;一根根横梁立柱化为烈火的薪柴,渲染四叶城南的天空成一片殷红。

    乔伊抬起头,看向这片突然升起的晚霞。

    他脚下是四叶城的钟楼,指针机械地转动着,却只剩下一根最长的秒针。每当它转到左水平方向时,就会像缺少了发条一般进度艰难;在右侧则快速降落。

    钟塔上黑袍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被阳光直射的地面上折射泛起七彩的虹光。

    这些都只是没有灵魂的傀儡而已,索伦不在,乔伊也得不到什么情报来。

    只有钟楼的异常被查明了,有人拆掉了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将四叶城的代理城主金特里挂在了上面。等到乔伊将他放下来的时候,这位临时的城主先生只剩下一口气了。

    使者没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是谁?”

    金特里是威金斯家族的成员,有特蕾西那样的家主,他不会在危急时刻不知轻重,当下艰难地说道:

    “切斯特……”

    那个大炼金师?他怎么在四叶城?

    乔伊一时不知道这与那名守誓者联盟名声在外的炼金大师有什么关系,他还想问更多,但这时空气荡漾起涟漪,空旷的钟楼顶出现了黑色的人影。

    “亡灵?”年轻人怔了一怔。

    黑袍人沉默地围上来,又沉默地在风雪中化为冰雕。环阶与空境的差距是巨大的,乔伊杀了他们甚至没有用上赶来路程的时间。

    只是当年轻人踩着一节枯瘦的断肢,仔细研究这些非人之物的魔力成分时,一枚精致的黑色等长十字架引起了他的注意。乔伊感受到上面牵动灵魂的力量,那源于描绘其上的澄金花蕊。

    他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委了,炼金术的痕迹几乎无法遮掩。

    看来切斯特真的是制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使者对此没什么感想,只是他虽然不怎么关心四叶城的安危,却不能不知道那名炼金术士究竟做出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金特里还睁着眼睛,使者便把黄金般闪耀的颗粒塞进了他的嘴里,而后目睹这位可怜的临时城主浑身僵硬、目光呆滞,最终缓缓站了起来。

    乔伊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将手指插进扑上来的死人的胸口,脚下纹丝不动。淡蓝色的霜迹蔓延,给它做了一口符合身份、无损仪容的华丽棺材。

    而这时火焰刚好升起——

    ……

    建筑在爆裂的噼啪声中缓缓倾塌。

    诺克斯的招牌下,立着一具寒意森森的冰雕。吉尼瓦空洞的目光注视着烈火熊熊,变形的脸上还残留着生人的狂热情感。

    尤利尔抱着塞西莉亚,带着一身水渍撞开她冲出火海。黑纱女人跌到地上,发出坚硬的邦邦声,连一块冰屑都没有掉下来。

    冰冷潮湿的雾气包围着他们。

    学徒擦了把脸,抹掉淋漓的冰霜融水。他靠在栏杆上,看着紧闭双眼的少女翕动着睫毛,露出一对迷茫水润的清澈瞳孔来。

    “……尤利尔?”

    塞西莉亚颤抖地叫了一声。她难以置信的捧起学徒的脸,转身望了望火光冲天的酒吧,而后转过头把脸埋在少年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好了……我们活着,我们还活着……”

    “没错,我们还活着。”

    尤利尔的心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战斗的伤痕与疲惫在她的声音里,也如冰霜的铠甲一般融化了。他用力抱着少女的肩膀,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珍宝。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些前十七年人生里从未思考过的东西,仿佛霜之月后暖风里的枯枝,从死灰下生长出苍翠明亮、生机勃勃的新叶来。

    学徒隔着胸前还未化开的冰霜感受到少女的呼吸,想起之前自己在门前自认为英勇无畏的姿态,不由得莞尔:

    “塞西莉亚,你知道吗?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是英雄来着。我对索伦说向喜欢的人表露心意是最大的勇气,但心里却是想要成为你的的英雄的——哪怕我只是个普通人。”

    塞西莉亚却低声道:“我们都是普通人,尤利尔。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英雄,那很可怕……我们都是普通人,注定这么过一辈子。答应我尤利尔,再也不要这样做了,我不想失去你。”

    这发自肺腑的言语让尤利尔感到温暖,她的心意是如此明确,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温柔的请求:“当然。我不会食言的——我发誓会保护你,塞西拉,真高兴我做到了。”

    少女没有说话,环住学徒的手臂更紧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索伦,索伦?”

    ……它不会被埋在里面了吧。

    可即便如此尤利尔也没力气去把指环挖出来了。不过既然它是神秘生物,又是炼金产品,怎么想都不应该在火里毁掉才是。

    “塞西莉亚,我说过它不会伤害我们的,它救了我们。”尤利尔说道,“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有关于一列神秘的火车,我原本的故乡——这些东西我知道你不是很相信、还有那家伙喋喋不休的骚扰……嘿,你肯定想不到它居然想让我成为神秘生物。现在你可能又会开始讨厌索伦了吧?”

    塞西莉亚安静地聆听着。

    尤利尔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倾诉**,他什么都想告诉她,什么都希望与她分享。学徒就这么忽视了危机四伏的大道,一边拥抱着他的女孩靠在栏杆上说着,一边注视着酒吧化为灰烬。

    “埃兹先生回来一定会杀了我的。”

    尤利尔叹了口气,他希望对方安然无恙。不过诺克斯酒吧的两名普通员工都没有事,身为神秘生物的老板埃兹更不可能有意外了,索伦说过神秘者可不好对付。

    忽然学徒说道:

    “对了,那个,我是说,塞西莉亚,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心跳仿若擂鼓,血液直往头顶上涌。尤利尔不知道什么是浪漫,但他觉得在余烬与白烟、繁花与长街映衬下的瞬间,很适合将这句话说出来。

    明了了对方心意的他们可以像索伦写在杯子上的那样,跨过小心翼翼的试探直接说出交付彼此余生的请求了——请嫁给我好吗?

    同生共死、劫后余生总是带给人无法言表的震撼,尤利尔只感到心中一片安详。他想到两个人会在灾难过后互相扶持着走过接下来的岁月,他们会成家,也许会拥有后代;即便磨难降临,他们也将在深夜低谷中拥抱彼此,一同度过每一个难熬又珍贵的分秒。

    学徒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在索伦的诱惑面前毫不动摇了,他生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起眼的阶层的一份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什么精彩纷呈的人生,而是与塞西莉亚长相厮守。

    然而没有回应。

    “塞西拉?”

    尤利尔低下头,与少女四目相对。

    她的一头红发披散在身后,柔顺的淌落着水珠,脸上的神情宁静且温柔,瞳孔中跳跃着小小的火苗。

    学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自己肯定是唐突了。懊恼浮现在了心头,尤利尔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真是见鬼,他早该想到的,毕竟塞西莉亚是个女孩子,他应该更委婉一些……

    喀嚓。

    一根黑漆漆的、宛如凿锥般的长指甲戳在了他的腹部,尖处卡在了缝隙里。

    尤利尔僵住了。他盯着女孩的瞳孔,那里面的火苗越来越微弱。

    “……塞西莉亚?”

    莫名的寒意沿着脊椎升上了大脑,尤利尔哆嗦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看到酒吧门前一片碎裂的酒瓶残片。

    黑纱长裙的吉尼瓦没有融化,她空洞的眼神还在望着学徒。

    在厮打间,少女抡起酒瓶砸下的刹那,隔着薄薄的冰甲,学徒看到了飞散的金粉。

    ……火种点燃需要特殊的环境,仓促的进行,最大的可能是把灵魂变成灰烬

    “不,不——”可怕的猜测撞入了他的脑海,学徒发出一声呻吟。

    “塞西莉亚……塞西莉亚!”尤利尔站起来,摇晃着少女的肩膀,他声音沙哑,却还在不断说道:“看着我,塞西拉,看着我!不,别这样塞西莉亚——”

    猛然间少女抬起头,一把抓住学徒的手臂,那力道几乎要把脱臼的部位生生掰回来。

    尤利尔呆滞地看着她,连痛都无法知觉。

    咔咔咔……

    一只苍白的手贯穿了塞西莉亚的胸口,把她化作冰像。少女站在他面前,十根指甲泛着乌黑,眼神还直勾勾地落在学徒的身上。

    乔伊抽回手,“她死了。”

    “……”

    沉寂比酷寒的极黑之夜还要煎熬。

    尤利尔怔住半晌,嘶哑地道:“你说什么?”

    年轻人没有理会,他在原地静静地望着红与黑交错的废墟,一勾手指,戒指索伦就从灰烬下飞了出来。

    符文指环不染尘埃,一层层冰霜绽开,从半空落下细碎的雪花。

    它们飞舞起来,凝成文字:

    很抱歉,尤利尔,塞西莉亚点燃了火种。

    无声的宣告犹如重锤。

    学徒低下头,抚摸着少女脸上的薄冰,神色茫然:“那为什么我活着?”

    “我应该和她一起——”这时学徒忽然顿住了,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覆盖着一层尚未化尽的冰甲。

    索伦的魔法,塞西莉亚的魔法保护了他,魔药没有进入他的身体。

    “不……”

    他跪了下来,捂住脸,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让无穷的悔恨将意识淹没。学徒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无法看到。他听到还未燃尽的木头在残火中变做焦炭,而他的心仿佛也跟着焚烧殆尽了。

    空荡的长街上回响起呜咽的哭声。

    ……

    “发生什么了,索伦。”使者皱着眉头问道。混乱的法则已经平息,他的轮廓不再若隐若现。

    有人在四叶城散播魔药,这会使人点燃火种

    指环沉默了片刻,抱歉,大人,酒吧的意外是我的失职。

    乔伊没有责备它,年轻人向来不会在事情还未结束的时候就开始责备他人:“死者会变成食尸者,还有能组织的活动,这不像是自然形成的神秘……城里有亡灵法师?”

    尤利尔抬起了头。

    他重复着这个名词:

    “……亡灵法师?”

第二十一章 神秘降临

    少女的身影定格在冰里。

    乔伊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吉尼瓦身上。他心里说不上伤感,因为对他而言塞西莉亚不过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炼金魔药的起效很快,也许她才接触没多久,酒吧就被点燃了……可已经来不及了,乔伊知道如果自己不是看到了火光,是绝对不会赶回来的。

    魔药和挂在钟楼上的人?

    看样子那个亡灵法师还没有空境的实力,不然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

    热风穿过马路,椴树的大叶子闪闪发亮。而这风光在酒吧的台阶前终止,以黑纱女人侧倒的冰封尸体为界限:一半风和日丽,一半残垣断壁。焦炭与岩石、砖瓦构成灰败的灾景,在这死寂之上盘旋着若有若无的哀戚的挽歌。

    只有同样冰砌雪塑的红发少女孤立在夏日的盛景中,犹如整个世界卑微与安宁的缩影。

    “亡灵法师……”

    学徒重复着这句话。

    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胸口的起伏都缓慢下来,生命的光彩在瞳孔中熄灭。尤利尔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也没用。塞西莉亚已经死了,他的胡萝卜小姐再也不会等着他说出心意了,那青涩浓烈的情感和两厢厮守的承诺,他又能说给谁听呢?

    “他们是死者之国加瓦什的神秘者,敬奉死亡,讴歌终结……其实就是一群疯子而已。”使者说道。

    仿佛证实他的话一般,对街的商铺里猛的一阵巨响,一头食尸者在笨拙的努力之下,终于冲破了紧锁的房门,朝着活人发出本能的嚎叫。

    乔伊手上的戒指亮了亮,冰层爬上了亡灵的双腿,把它定在地上。

    “杀了我吧。”尤利尔轻声说道,他看都没看那嘶鸣的死尸。

    “你不恨亡灵法师吗?”

    “我只恨我自己打开了门。”学徒摇了摇头,“死的本该是我。”

    “食尸者杀了她,亡灵法师唤醒了食尸者。”

    “所以呢?”尤利尔用无神的双眼直视着乔伊,它们原本是深棕色的,现在却只有一片黯淡。“他是神秘生物,我能做什么?”

    “他原来也只是普通人。”年轻人说道。

    “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尤利尔也意识到真正想要自己成为神秘生物的不是索伦,而是它的主人乔伊了。

    但他不想成为神秘,他不喜欢这些违背常理的东西了。

    “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塞西莉亚还活着。我告诉她我会用生命守护她,但塞西拉不让我这么做,因为有时候我即便搭上性命也无济于事。”学徒的话语混在灰烬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里。“她说的对,我们都是普通人,注定这么过一辈子。”

    “你不想为她报仇吗?”使者不由问道。

    “报仇?那有什么用呢。”尤利尔答道,“让我随她而去好了,仇恨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东西。当你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此生的珍贵之物时,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代替悔恨。”

    乔伊沉默了。他眼前逐渐模糊,似乎看到一列银灰色的火车缓缓发动,车门合拢不留缝隙,紧接着如同流星从身前疾驰而过。

    街道上的食尸者多了起来。

    年轻人竟然恍惚了。

    下一刻魔力的暴动突如其来,风霜化作刀剑,将敢于扑上来的亡灵切成满地的残肢——

    白骨碎肉洒了一地。

    尤利尔忍不住转了转眼睛,他知道乔伊很强,但完全不知道年轻人可以达到这种地步——曾给自己和塞西莉亚带来灭顶之灾的亡灵生物,在使者面前只有被扯碎蹂躏的份。

    “尤利尔,我想塞西莉亚不会同意你的选择的。”年轻人沙哑着嗓子说道,但这反而让他显得有了几分人气,不至于使人误以为他是那些死尸的同类了。“她为你而死,你也要以死报偿吗?”

    这话使学徒愣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少女的面孔——她还带着微微的笑容,摘下了眼镜的时候尤利尔才恍然发现那份柔和的美丽,泪痕与血迹让这微笑格外惹人爱怜;火种还没来得及烧干她的血肉,是以熟悉的脸颊依旧带有着女孩生前的稚嫩和丰盈。

    塞西莉亚的眼瞳被霜雪遮盖,犹如在炎之月的夜晚瞭望星空时朦胧的星点。

    那披散在身后的一头秀发飘起来,似是凝结在了永恒中的火焰。

    光辉而明艳。

    深切的哀痛这才将他从绝望的麻木中拯救出来,尤利尔不知不觉竟再次泪流满面。他的胸口一阵绞痛,哽咽住至于无法呼吸。

    塞西莉亚并非是那种个性张扬的人,她总是胆怯、畏畏缩缩,还有一点笨拙。学徒还记得自己初见她时她那慌乱迷糊的模样,但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女孩却能在生死交错的刹那为自己鼓起勇气。

    她为我而死,尤利尔扪心自问,你要辜负她的一切,她堵上未来给你换得的明天吗?

    他无法克制的产生了动摇。

    “可没有你的未来……塞西莉亚,你知道,你知道的……那不是我想要的。”

    乔伊平静的说道:“尤利尔,你要清楚人不会只为了爱情或亲情而活。”

    “但我已举目无亲。除了塞西莉亚,我还可以为谁而活?”

    “为你自己,尤利尔。因为人生来就是要活下去的。”

    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对学徒伸出手:

    “我们必须比我们经历的苦难更伟大。”

    学徒怔怔地望着乔伊。

    一股暖流从心脏迸发出来,穿透四肢百骸,浸入骨骼血脉。他终于压抑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在这歇斯底里的悲鸣中,掀起的却是澎湃的向外推动的气流——

    灵魂的火焰燃烧起来,魔力搅动,云层翻涌;道路两旁的椴树树干被风压摧折,狂风带着落叶与灰烬向四面席卷。

    一团虚无的光芒从他的额头绽放,带着牵动元素与意识的力量潮汐,在秩序之线交织的罗网下点燃非凡的火种。

    尤利尔朦胧间听到了回响的钟声;此刻已是天光炽盛的白昼,连绵落下的阳光根根如利箭;高温下冰融雪化,弥散而起虚幻的轻烟云雾。灿烂辉煌的火焰以纯粹的意识与记忆结晶而成的灵魂为薪柴,窜跃升腾在生命的祭台之上。

    名为魔力的秩序根源自天穹降落,这力量构筑起表象与真实的桥梁——

    至此,新的神秘诞生了。

    尤利尔望向塞西莉亚,少女在光明中对他展露着笑颜。

    生命与死亡在他的灵魂中烙下印记,学徒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为何物。他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命运的更迭,而非用平凡的借口逃避改变。

    普通不是庸碌。普通人的一生自然有其价值,他们平凡无奇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期待着下一个瞬间的浴火新生。

    当这个转折到来,经历过的所有的悲伤喜悦都会冰释;它们组合拼凑成曾经与现在的轨迹,而这不完全的轨迹才被称之为命运。

    因为那未来永远都有希望。

    ……

    等到烟尘散尽,璨光熄灭,只有乔伊还能站在原地。

    尤利尔抬起手臂,握住了年轻人的手,而后站起身来,用袖子擦干脸。

    魔力在他的周身盘旋,“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你指什么。”乔伊侧过头。

    “当然是对亡灵法师的讨伐战斗——”

    嘿,你以为刚刚点燃火种……

    指环忍不住习惯性的想要打击他一下,但写到一半就在年轻人的冷眼下讪讪的停住了。

    乔伊探出手,在身前缓缓地划过,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那是一柄纯白的斩剑,长约一臂半,柄头钝圆,刃身宽薄,握把上有一段无锋的剑刃。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劈砍,线条流畅而简洁,却带有着狰狞凶猛的气势。

    “克洛伊塔规定,对加瓦什战役的范围内,每一位神秘者都必须参与战斗。”使者后退几步,看着风压过后再次围上来的食尸者们。

    “你已经是其中的一员了。”

    他将冰之刃递给学徒,握柄寒意森森。

    尤利尔接过剑,魔力在骨骼肌肉中穿梭,以往他想都不敢想的力量在身体中奔涌着——他轻易抓住了这把武器。

    混乱的情绪从他心头流过。尤利尔分辨出来,那是哀伤、愤怒以及两者混合而成的决绝。他感受到少女最后的心意,这与爱情一样同是无言的。

    “我不太会用。”学徒神情庄重,心脏也跳动得厉害,但依然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乔伊没说话,并且面无表情,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指环颤抖起来,还未散去的水雾在半空凝成一串字符:

    这是斩剑,你也不是普通的骑士……所以只要灌注魔力对它们砍下去就行了。小子,你会抬胳膊吗

    尤利尔也没说话,他抿着嘴,眼神是学徒或服务生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年轻人与学徒擦肩而过,尤利尔怔了怔不懂对方的意思。但立刻他就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试剑的机会了,因为对面的食尸者已经拖着利爪扑了过来。

    一共五头。

    它们没有队形阵势可言,僵硬的脚板踏在地上力道极重;从服饰上看得出来这些亡灵原本都是城中的平民,但面容已经分辨不出男女老幼;死灰色的皮肤下没有流淌的鲜血,骨骼和肌肉红白相间着裸露在外。

    亡灵的声带震动着发声,尖利凄然如荒原沼泽里的寒鸦秃鹫。

    空气同样震动着传递声音。

    长街掠过重叠的黑影,以往尤利尔只能感受到风声和窜进的残影;但现在他紧张的双手握住剑,却能看到食尸者的每一个动作。

    火种跳跃起来。

    调动魔力仿佛是神秘生物的本能,学徒盯着自己的敌人脑海中正一片空白,这个过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他猝不及防看到冰刃微微焕发出荧光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提起这根长棍,想也不想就向前抡了个半圆。

    可尤利尔挥剑的片刻就意识到食尸者还没进入斩剑的攻击范围——

    他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想要后退又发现塞西莉亚的身躯就在后面,学徒一时间进退维谷。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这柄本就不短的利刃忽然在这一挥之下锋芒窜动;剑尖处吐出一道刺眼的锐光,白色的风压化为脱体的半环状飞刃,直接在半空将三头食尸者拦腰斩断。

    尤利尔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的长剑差一点脱手,剑尖擦地划出一道火星来。学徒眼看着几分钟前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死尸在五米之外惨遭腰斩,就好像它们赶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砍一样。

    前后的巨大落差诞生出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那挣扎与选择造成的悲剧在这力量面前给人以无声的讽刺。尤利尔心神颤栗之中,下意识地一提手腕又是一剑划过,把一具穿裙子的尸体由右肩至左腰断成两截。

    而另一头亡灵则更为倒霉,它似乎是打算蹬着不远的房梁跳过来,结果还没落地就又死了一次。被削飞的双腿带着胯部与腰腹分离,它们前后砸在地上,分别落在了相距不远的两个位置。

    溅起碎末和落叶。

    就连低智的死灵们也站住了,蓄势欲发的攻击土崩瓦解。

    “这就是神秘?”尤利尔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就是力量。”乔伊答道。“火种的点燃意味着你不再是凡俗。”

    灵魂之焰,神秘的象征。

    “不,我始终是普通人。”尤利尔放下剑,“所有人都是。”

    就像秩序诞生出神秘一样,已知诞生未知,平凡诞生非凡,绝望诞生希望。

    “我向你保证,塞西莉亚。”尤利尔低声喃喃道:“假使这就是你的愿望,那我无论如何也要走到路的尽头。”

    炽日辉光遍地。

第二十二章 所图

    等等,这家伙是偷偷练过剑吧?居然连睿智的格森先生都骗过去了

    乔伊没有言语。而指环索伦身上的符文好像过载了一样不断闪烁,它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了纯洁的感情。

    “天赋。”使者言简意赅。

    索伦一时无语。

    乔伊走到长街的中央,他走过的路途化为霜白的冻土。

    “战士。”他对学徒说道。

    “我还差得远。”尤利尔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从无论那个角度来看都是再稚嫩不过的新手。战士这样浴血的称呼他实在是受之不起。

    他这是在给你规划职业,白痴

    指环依旧愤愤着。

    “规划职业?”学徒心想自己难道是加入了什么技能培训中心,克洛伊塔对神秘者的安排还真是古怪。

    火种点燃后,你就可以算做一个低环的神秘生物了。神秘者有其职业,就像人各有所长

    克洛伊塔属于占星流派,依靠预言和星象魔法作为研究方向,并不太适合你……也许你可以考虑光辉议会,在他们眼中神术和祝祷远没有刀剑来得实在

    “听起来不错。”

    尤利尔答道。

    但他没心情考虑这些,“那怎样都好。”

    风静止了,石板上的残肢还在抽动。亡灵没有死亡这个概念,除非将它们彻底打碎。当然办法也很多:冻结、燃烧、粉碎等等,低等亡灵其实在加瓦什也是杂兵级别的存在,魔力可以轻易造成伤害。这些东西也只能对普通人产生威胁罢了。

    但神秘可不常见,四叶城的神秘生物大多是一些冒险者,还有领主贵族们的私兵。平民中点燃火种的人物可谓万中无一。

    是以法夫兰克大道一片狼藉。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很久,酒吧的燃烧甚至没有引来任何平民或卫兵。死寂是笼罩了视野的灰暗色调,鲜花染上枯黄。

    年轻人知道这是死灵的魔力在侵蚀秩序。

    这座城真是疯了

    索伦写道,即便它是符文生命,也绝不会喜欢这样沉郁的场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去找切斯特。”乔伊回答。“这是他的作品。”

    切斯特……他不是自然炼金术士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兼职死灵法师了?

    因为你只是一枚指环,使者想着。

    “切斯特就是亡灵法师?”尤利尔抬起头,握紧了剑柄。

    “也许。”

    “塞西莉亚怎么办?”学徒追问。他再次抚摸着少女的眼睛,她还在望着他。“我不想丢下她。”

    “她已经死了。”乔伊面无表情,“你是想一起去宰了那个加瓦什的疯子,还是在这里等着她融化?”

    “那我就把塞西莉亚扔在这儿?”学徒不由得抬高了嗓音。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与乔伊的差距,即便点燃了火种,他在使者眼中与那些一触即溃的低等亡灵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话一脱口,尤利尔就意识到对方其实并没有义务为他做什么,自己的行为简直是无理取闹——他印象中的使者可不像埃兹先生一样有人情味,哪怕后者的人类感情大多表现在斤斤计较上。

    而塞西莉亚也不是乔伊的店员。

    “抱歉,我有点激动。”尤利尔不由得嗫嚅了一下,他脑子很混乱,“我——”

    “走吧,这里没人会来。”

    使者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已经不是她了。”

    ……

    看吧,我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成为神秘的

    尤利尔摇摇头,“如果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我宁愿死在食尸者手上。”

    他们穿过街道,到处是破败的景象。屋舍坍塌,围墙损毁,路灯杆上残留着血迹,但并不太多。

    学徒能想象到,人们是在未知觉的情况下烧干灵魂,尸体刹那转变为恶灵的仆役。

    黑暗和死亡像是影子一样追逐着活人,有时他们路过的街道烟尘弥漫,不得不用魔力开路;有时会有食尸者扑出来企图发泄嗜杀的本能,那这些倒霉鬼可真是撞上了铁板——尤利尔还没来得及拿稳冰剑,就看到乔伊周身环绕的霜雾如猛兽出闸一般席卷而去。

    寒风过后只有满地冰渣,显然使者大人的心情也不算好。

    这一路以来学徒竟然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他不由得因为这样惨烈的景象而心神震动。

    尤利尔意识到自己原本也该是其中的一员。

    “为什么我会站在这儿?”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能突然成为了神秘?是因为塞西莉亚?”

    那你想得可太多了,假使人们经历痛苦就能获得力量,那世界上就没有普通人了——因为每个人都有伤痛

    指环答道。

    尤利尔不知道火种点燃需要多么苛刻的条件,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敢肯定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准备。神秘的诞生仿佛一场幻梦,他在无知无觉中醒来,又在醒来的刹那将梦境遗忘。

    “那我有什么特殊的?”尤利尔自己都不相信。

    没有。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你怎么能跳过那么多课程和步骤,让火种自燃的——

    索伦垂头丧气地写道:我以为你这种笨蛋会比正常人在学徒期呆得更久一些,没想到你居然跳过了接触神秘学的阶段,直接点燃火种了……这根本就不魔法

    尤利尔心想学徒期大约是准备的时期,就好像成为正式工之前都要有过一段艰苦的白工一样。这与普通人的工作也没什么区别,他不由松了口气,问道:“我当学徒的时间长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作为符文魔法最高技术结晶,我很乐意系统化地教导你神秘学的基础知识,并对你的未来职业选择做出合理的规划与建议……

    尤利尔听得头昏脑涨,“这与火种有关吗?”

    点燃火种是主动行为,不然你以为灵魂这种意识与思想的结合体,是用火柴就能点燃的吗?

    “那些魔药——”

    沟通魔力是十分细致的活计,手法粗暴只会死人……当然可以活跃火种的魔药十分难得,这也正是它的价值所在。

    这时索伦听了听,用一种复杂的口吻写道:如果是平时我大约很高兴你能主动了解神秘学,但真奇怪,我现在居然一点也没心情

    “因为你也有灵魂。”学徒轻声道,“谢谢你的安慰,索伦。我知道你不只是枚戒指。”

    格森先生没有说话。它一直都借着冰水或烟雾来表达自己,而从未有过言语。正常来讲它会用难得的严肃态度告诉学徒符文生命只是一种魔法效果,只是它现在在思考一些更深刻的问题。

    也许我们对灵魂的定义有点偏差索伦最终答道,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情

    尤利尔,你现在是神秘生物了

    这句话显得莫名沉重。

    尤利尔还未做出什么回应,就听到乔伊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栋结构简易的木屋,花园长满杂草。若非门上挂着的“歇业”牌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一家对外营业的商铺。

    尤利尔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的位置其实是松比格勒的尽头。他一路上心不在焉,竟然连回到了自己原本讨生活的街道都没有注意。

    从法夫兰克到这里有七站地,学徒还记得那个永生难忘的车站的夜晚。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今,繁华的街道上都不再有行人了。他还能依稀辨认出熟悉的景物来,而尽头的长街上钟楼近在咫尺,指针上霜雪附着。

    切斯特就住在这里?指环很是惊奇地写道:白,你是怎么找得到这儿的?

    “药剂的魔力反应太强了。”使者答道。

    当然话虽如此,他不需要多费心思还是代理城主金特里·威金斯的缘故。不然四叶城里现在最多的是亡灵,其次就是魔药了,乔伊不可能明确找到一个存心把自己藏起来的自然系炼金术士。

    索伦没吭声。它知道对方是在敷衍自己,而且这么认真的敷衍就说明如果自己要是再问下去,年轻人就会把它送去维修。

    一想到灾难的始作俑者就隐藏在眼前破旧的木屋里,尤利尔就有些按捺不住。大门未锁,甚至一直到了屋内都没有障碍,学徒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因为异常就意味着猜测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步。

    他提着剑就要走到最前,却被乔伊拦了下来。

    “先别动手。”

    “你要说服他吗?”尤利尔不可置信地问道。实在是这样的展开从任何一方的角度考虑都没有可能实现:首先乔伊不善口才;其次,与亡灵为伍的切斯特要是真的会被说服,他就不会将魔药扩散到全城了。

    难道说乔伊是因为魔药的价值吗?

    学徒忽然发现这未尝不是一个理由,他根本就不了解乔伊。可这么一想尤利尔又忍不住感到羞愧,因为无论有怎样的原因,乔伊都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从符文指环索伦到点燃火种,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他现在却要怀疑对方另有所图。

    而如果年轻人真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尤利尔并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少年人,他知道有时候人们会为了挽回损失而做出一些违背情感的选择。

    只是作为四叶城的平民,尤利尔打心底里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他希望乔伊不是那种人,学徒自觉神秘生物仅仅比普通人多了火种赋予的魔力,他们从根本上依然是有良知有底线的人类的守护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乔伊忽然说道,他与尤利尔四目相对。学徒看到那对幽蓝的瞳孔宛若深海之渊,不由得心头一震。

    杀人可不能终结灾难

    索伦提醒道。

    有面对一切的觉悟是一回事,明了前因后果、彻底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塞西莉亚的悲剧不过是缩影,他们不仅要为逝者讨还公道,更要让崩坏的局面回归正规。

    尤利尔这才勉强压抑下来自己的怒火,他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思维,试图让它分析一些对情势有帮助的事情:“切斯特为什么要研究点燃火种的魔药?”

    “他是炼金术士——这应该是个神秘职业,不需要再点燃火种了吧?”

    指环解释道:

    你忘了吗,尤利尔,魔药并不是为了点燃火种而制造的,它本质上依然是活跃火种的药剂

    切斯特应该另有目的

第二十三章 死灵魔法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当他们推开实验室的房门时,只看到了地上的一堆灰烬。

    “那个炼金师死了?”学徒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果。

    或许不是他

    “就是他。”乔伊一锤定音,他踢开槲寄生的残片,“希瑟的信徒死后会回归自然,这都是原本切斯特的血肉——火种过度活跃超过了灵魂的负荷,魔力侵蚀身体,长出了叶子……藤蔓?”

    尤利尔不由得问道:“希瑟女神的信徒死后都会变成植物吗?”

    “那要看怎么死的。”

    学徒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到上面一阵凉意。他想象不到这上面长满了绿叶和枝条的样子,即便是开着鲜花那也是极其惊悚的。

    你害怕了?神秘可不是闹着玩的索伦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这时候又开始恐吓起来了。

    “就算我害怕,那也没有办法熄灭火种吧?”尤利尔没好气地回答。

    他算看出来了,也许戒指格森是因为乔伊的示意才会来怂恿自己的,但它本身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必然也占了原因的绝大部分。

    除非你想变成亡灵

    学徒不愿意理会它。

    “索伦,这里还有别人的痕迹吗?”使者问道。

    凶案现场除了受害人外,可能的大约就是凶手了。当然学徒还不明白有些神秘杀人是没有痕迹的,使者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而已。

    说不定真会有什么线索。

    我的魔法没办法使用……写到一半索伦顿住了,墙壁上的霜痕快速断裂,指环先生擦掉文字重写:现在可以了

    尤利尔猜测可能是因为离开了诺克斯酒吧,浮云列车的影响波及不到松比格勒的缘故。

    夜语戒指掌握的魔法并不少,起码要比乔伊展示出来的能力要多。也许它就是为了弥补使者的短项、提高效率而制作的。尤利尔虽然才迈入神秘之门,但这不妨碍他放开思维自我联想。而且这样的推测有理有据,他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相。

    不过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尤利尔才明白了学徒期准备的真正作用——如果他出身与克洛伊或光辉议会,甚至是能够接触神秘的小贵族——都不会看到任何东西都不认识了。

    他想即便是克洛伊塔里面负责杂务的普通人,没准儿都比自己有见识。

    指环上跳起一条条闪电般的光丝来,尤利尔清晰的意识到了大气中魔力的搅动,那种感受很奇妙: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在互相碰撞,这种震动一圈圈地扩散开来,蔓延过皮肤。就像烟雾或水波,无法捕捉到实感,但却真正存在。

    为什么乔伊使用魔法的时候没有感应到?等等,他用的是魔法没错吧?

    尤利尔握了握手中的剑柄,即便有着魔力的保护,他也感觉自己的掌心似乎粘在了上面。这时学徒忽然发现,好像自己的魔力在驱动的时候也没什么动静。

    但还未等他去细想这个问题,光线便已隐没,奇特的符文贴合在苍白的侧壁上,格森写道:

    自然魔力,植物分类

    埃兹·海恩斯

    实验室安静下来。

    ……

    四叶城的中心是钟塔,靠近外城区的北郊是威金斯家族的私人驻地。而就在这两者连成的直线上,对应的南城边缘赫克里街区则是最不起眼的地方:它既不繁华也不冷清,很难算做中心地带却又称不上落魄边缘,是属于没什么特色的过度地带。

    不过就是在这里,一队巡逻骑兵首先与四叶城堡失联。管辖治安的城卫队长维克托拜托了自己原本在佣兵团里的同僚帕因特去探查原因,而自己则带着队伍追查近些天出现的银百合郊区盗墓案。

    然而赫克里街就好像会吃人一样,在帕因特等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到达之前,就已经吞下了整整五十名巡逻骑士了。

    “真见鬼,那些人是被太阳蒸发了吗?失踪怎么也连句话都没留下来。”

    矮人不满地抽了下鼻子。

    “留下线索就用不着你们了,维克托不可能把功劳送上别人家的门。”

    橙色皮肤的佣兵答道。他其实是个元素生物,依靠分解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维生,并且会反射橙光。所以他才看起来这么与众不同。

    “维克托不算别人,约克,他是我们的兄弟。”

    “好吧,维克托有个地精兄弟。”约克故意这么说道。

    “我是矮人!瞪大你那不知道长在哪儿的眼睛看清楚,是矮人!不是那些卑劣的地精!”

    帕因特鼻子都气歪了,“你真该去克洛伊塔进修一百年,相信我,那时候你的眼神和知识储量会有很大进步的。”

    队伍里传出一阵哄笑声。

    “可我没钱交学费。克洛伊一年会收三十枚阿比金币,一百年就是三千呢。”光元素生命约克一本正经的打算着,“除非埃兹肯借我钱周转一下开支,我可以勉为其难在一百年内半读半工——”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佣兵险些岔气。

    “没门。”德鲁伊听着这些家伙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只觉得一阵头大:“行了,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度假,都给我严肃一点!”

    约克做了个鬼脸。

    他今年三百七十二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约是十五左右,是诺克斯佣兵团最年轻的小队长。有这样的家伙领导,他手下自然也都是些稚嫩的新人。

    之前约克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诺克斯与维克托确实是两家人了。诺克斯是自由冒险佣兵团,而维克托则是威金斯领主的家臣。他的伙伴们对此说不上反对,却也不是很愿意和当地的贵族领主走得太近。

    是以治安队长拜托到了佣兵团,结果最后赶去赫克里的只有喜欢稀奇的约克一队和他的老部下帕因特。

    矮人甚至没有带上自己的小队,他觉得将自己的战友因为私事拉过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只是他们还没进去街道,就在外面遇上了酒吧老板埃兹。德鲁伊赶紧把他们这群冒失的混账拦了下来,从领队到成员这里就没一个靠谱的。

    今天的城市不太对劲。虽然他路过报刊亭时发现了周日的报纸,但再怎么休假也不至于街道上只有三两个行人。

    他原以为是松比格勒尽头的人烟稀少,否则切斯特也不会选择这里来隐居。不过当德鲁伊先生打算从赫克里抄近路去领主城堡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或许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赫克里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这安宁和谐的一幕在中心区松比格勒的荒凉的映衬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也许有黑帮控制了整条街道,才让巡警对这里无法插手的。”约克猜测道。

    “黑帮?”帕因特不太相信的哼了一声,如果王都有黑帮他都不会意外,可这儿是特蕾西的四叶领。“那可真是稀罕的东西。”

    “什么黑帮会连巡警都不放过,他们是讨生活的组织,又不是堕落的无名者。”德鲁伊一听就知道光元素是在随口胡说而已,他看着满街川流的人群,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是黑帮……但应该是神秘生物。”

    街口巷子里的一大群神秘生物纷纷看着他,意思是这还用你说?

    “无名者也是神秘生物……”

    “行了埃兹,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帕因特不耐烦地打断他,“点燃火种的人都有可能是无名者,也没见过谁召唤出恶魔来……说起来,埃兹,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难道说你是凶手组织的卧底?”

    “那我第一个就让你进去。”

    “看样子也不像。我听维克托说他们好像会用黑十字作暗号,赫克里有教堂吗?”

    “盖亚的教堂在西城,希瑟和露西亚的神殿都在松比格勒。赫克里只有一家餐厅比较有名气,那里的马卡龙非常不错。”光元素插嘴道,还顺带提了一句它们崇拜的光之神露西亚的名讳。

    酒吧老板恼火起来:“约克!再不正经我就让你的酒钱翻倍。”

    “和蜜酒相比马卡龙的味道其实也就那样。”橙脸人迅速改口。

    “你们这些家伙真会浪费时间。埃兹,你不是要去城堡吗?那位大炼金师可比一些巡警重要多了。”

    矮人不得不把话题带回正轨上来。

    “可他已经死了,而那些巡警只是失踪。”

    这话没毛病,不过帕因特并不知道埃兹手里还有切斯特的索维罗魔药配方,哪怕只是不完整的部分也弥足珍贵。“你怀疑凶手是一帮人?”

    “我有理由这么推测。”

    埃兹把自己的背包打开,里面除了古怪的厚围巾外,就是一堆堆莫名其妙的种子。

    这些小颗粒放在夹层里,被皮革分隔出不同的格子。有一种看起来毛茸茸像是小圆球一样的东西不安分地互相挤动着,德鲁伊咕哝一声,挑出一粒扔了出去。

    种子的白色绒毛在半空中舒展,而后被风吹散成一片雪花般的轻幕,无声无息飘进了街道。

    这是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魔法植物,它们的种子可以汲取空气中的魔力自行生长,最终制造出一块低魔区域来。

    也是德鲁伊用来探查神秘生物的手段之一。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他很少驱使活物生灵来侦查敌人,更不会亲自变化潜入。

    矮人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说了一句:“这东西很贵吧?”

    “贵倒是其次,那头可恶的灰蜥蜴死了还要给我找麻烦——四叶城除了他就没有第二处供应魔法种子的商店了。”埃兹言不由衷地说道。

    帕因特拍拍他的裤腿,以示安慰。

    “不提这些了。”德鲁伊摇摇头,“最明显的证据是人流减少、商业街关门,不过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假期?”

    “盖亚的信徒才会在今天放假,你不是崇拜露西亚么?”矮人瞪了一眼年轻的光元素生物。

    “女神大人会让我们休息两天……”

    “想要假期的话,那你干脆改信苏维莉耶好了,祂的信徒们现在没有工作日。”帕因特回了一句,话题直接就被带歪了。

    苏维莉耶是死亡之神,祂的信徒只有沉沦秘境加瓦什和少部分的女巫。前者别提工作日了,敢在诺克斯出现那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光辉议会很乐意让圣骑士团送它们再死一次;

    而后者的数量由于她们传承方式的诡异,就连在罕见的妖精面前都没有提出来的底气,也没有哪个神秘生物聚集区会欢迎她们上班打卡。

    埃兹说道:“赫克里有一种烧焦了的恶心气味,我本想从天上飞过去,但却发现这里设下了驱逐结界。”

    “戒律魔法?”

    “死灵魔法。”埃兹严肃起来。

第二十四章 赫克里之战

    “现在才是六点钟,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很正常。”约克四处打量着,他本想找一家开门的商铺,但却不得不承认德鲁伊说得没错,今天的四叶城不太寻常。

    除了赫克里一如既往,身后的街区竟然空无一人。

    “好吧,我现在觉得不太对了。”他迅速抽出了剑。

    白绒绒的种子飘进了繁忙的长街,最外面是一家理发店,而后是马场和商铺。建筑高低错落、棋布星罗,花簇与椴树相映成趣。四叶城独有的火红尖顶上摇动着美丽的心形叶风向标,在炎之月的辉光下闪闪发亮。

    然而这丽景在魔法种子的成长下逐渐波动了起来——

    露出了真实的残败废墟。

    没有整齐的街道,也没有风向标,屹立在原本的赫克里街区的土地上的,是一间宏伟的大殿。

    “这是——”约克后退了一步。

    “幻境魔法……或者说恶灵域场。”

    埃兹的手臂爬上了藤蔓。

    “魔力被吞噬引起了魔法的异常,所以维持着这虚假的和平幕布的力量开始慢慢消失,从而露出它的真容来了吧。”

    “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约克注视着那白骨砌成的台阶,黢黑如城墙的石壁反射着冰冷的阳光,他无法克制地浑身发凉。“这是……苏生之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他的冒险者甚至不认识这座大殿,毕竟放逐之战发生在两百年前,也只有元素生命约克还对死灵们的标志性建筑物有一些印象。

    再就是埃兹,他怎么说也是从克洛伊塔的德鲁伊法师,论年龄也并不比约克年轻,他甚至亲身参与过那场战役。

    “等等,这并不是苏生之所——”他忽然看到了不同的地方,“上面没有死亡的徽记,而是一个黑色十字图案。”

    “况且除非苏维莉耶复生,否则加瓦什不可能无声无息侵入诺克斯。”

    矮人帕因特已经拿起了锤子,闻言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群模仿犯喽。”

    “没准是留在诺克斯的死灵法师,当时也不是所有死灵生物都进入死者之国的。”

    “亡灵也是神秘,它们或许能自然形成。”

    佣兵们在被短暂的震慑之后,用七嘴八舌的议论缓解着自己的心情。

    “切斯特的死也可能与这里有关系。”埃兹沉默片刻,低沉地说道。“他们应该在谋划着些什么。”

    “不管如何,巡警的失踪肯定与这个组织有关系。”约克照旧说了一句废话,在埃兹的白眼中接着分析道:“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将情况报告给金特里大人,让那些贵族人类来商量怎么处置这种情况好了。”

    这无疑是风险最低也最有效率的做法,四叶城的大事他们诺克斯佣兵团顶多援助些战斗力,组织疏散居民、解救伤者这些事情冒险者可不怎么擅长。

    而且不冒进的话,造成的损失和麻烦也不会有人扯到他们头上。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会甩包袱啊。”矮人不由得赞叹道。

    光元素生物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晚了。”然而德鲁伊说道,他一边将自己的手指变成了利爪:“我们已经破坏了这里的恶灵域场,建筑里有人的话,肯定会发现我们的。”

    正如他所说的,幻境崩塌的瞬间大殿的玻璃后就人影祟动起来,很快套着黑袍的人形生物就一个个冲出了殿门。他们动作迅速,超越了普通人的极限,连埃兹和帕因特这些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佣兵都不由得神态专注。

    可这还没完。紧接着,瓦砾与砖岩之下探出干枯的手爪,食尸者们嘶叫着由死体复生,带着腐烂的皮肉冲向了活人。

    “食尸者!”

    “这里有堕落死徒!”

    队伍里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惊呼。

    “那就先打一场看看。报信可要不了多久,让两个人回去就行。”见到事已至此,约克单手握住剑柄,一层薄光从光亮的刃面上划过。

    “争取时间并不困难。”

    黑十字的成员开始主动出击。

    空气中黑暗的魔力涌动着,埃兹见过太多了——在那场噩梦般的战争中,他甚至看到过漫山遍野的骷髅海。果然他们即便不是加瓦什的先遣部队,也与死灵一系的邪恶术士脱不开关系。

    这位称得上老兵的德鲁伊依旧保持着中年人的模样,但经历过的事情却是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元素生命约克无法比拟的。

    他抓住三百多岁的年轻人,摇摇头命令道:“不能分开,他们中有高环的幻术法师,类似赫克里的街道或许不止一处……我们立刻撤退。”

    这时一名后方的年轻人惊呼起来:“后面也有亡灵,天哪,我们被包围了!”

    埃兹不禁颤抖了一瞬,记忆中那熟悉的画面仿佛正在与此刻重叠。

    为了战胜加瓦什,光辉议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圣骑士团十不存一;而苍穹之塔也不遑多让,尸巫针对预言师的打击也让窥视命运的克洛伊损失惨重。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学徒,连正面战场都没资格进入,只能跟在主力军团身后打扫一下漏网之鱼——即便这样也是惊心动魄。

    “靠在一起!别被分割开!”德鲁伊吼道。

    阳光的消失就像节目结束后舞台上拉起厚重的帷幕一样迅速,黑暗与腐朽的气息在四周环绕,阴影窜起快若闪电。

    佣兵们背靠背挤在窄巷中,以往矮人肯定会抱怨这种地方会让他施展不开,但现在他们只祈求围墙可以坚持得久一些,好让队伍不至于那么快速的陷入亡灵的浪潮之中。

    埃兹望着源源不断爬出土的骷髅,一颗心直往下沉:四叶城里是不会有这么多尸体的,除非人为的进行屠杀。

    那群疯子到底在城里杀了多少人?

    只是未及他细想,握着法杖的领头黑袍人就丢出了一个魔法。幽绿色的光柱仿佛投射而出的长矛,贯穿空气刺向了约克,而后者正偏着身体与一副骨头架子对峙。

    腐蚀射线,这是个低环魔法,但对于元素生命可能有意外的影响。年轻的异族佣兵小队长刚要用自己的形态变化来躲过绿光,就看到一面圆盾不偏不倚挡在了面前。

    嘭得一声,接着死亡的魔力腐蚀木头嗞嗞作响。他还没回过神来,魔法就崩解溃散成了最原始的状态。

    橡木盾的树干还连在德鲁伊的手臂上。

    “别看它走直线,那其实是个追踪魔法。”埃兹提醒道。

    约克急忙点头,面露余悸之色。

    这时骷髅和食尸者们开始进攻了,前者力量极大,后者动作灵敏,配合起来威胁不低。帕因特用锤柄格挡了两下利爪的突刺,反击却摸不着那行尸的毫毛,直将它后面的亡灵砸得倒飞出去。

    矮人的职业是战士,按理说不会害怕群战,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算好,他生怕自己一使力就将围墙打碎了。而骷髅还不至于摇动砖石的地基,局面竟然有点僵持。

    好在他的搭档佣兵立刻一剑补上去,一样挤在一起的亡灵立刻向后倒了一排;约克怒喝一声,剑刃上光芒跃动,魔力爆发向前产生一道弧形风压,薄薄的切面瞬间给这些尸体来了个集体腰斩。

    “干得漂亮。”大鼻子矮人兴奋的将探过来的漆黑利爪砸成粉碎,骨渣和干肉满地乱飞。

    佣兵们也一同欢呼起来,队伍一时间士气大振。

    但局势仅仅是稍微偏向了人类,尸体几乎是源源不绝的。在约克略微踏前挥剑的时候,露出来的缝隙使得三个人受了伤。这不是团队配合的失误,而是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格挡的剑直接被骷髅一头撞开。

    “后退!”

    忽然埃兹吩咐道。他一只手举着阻挡攻击的圆盾,一边挥出大片的粉末。

    德鲁伊除了变形魔法,还能沟通自然、役使植物,但四叶城的植物不算多,地面上也铺满了石板,因此浪费魔力召唤深埋于地底的植物并不划算。

    埃兹只好再次消耗自己随身携带的魔法种子,这简直就是在挖他的肉,酒吧老板此时的面色极其难看。

    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也不由得心痛这些洒出去的绿色金币——当时自己怎么就成为了德鲁伊呢,克洛伊对森林职业可不会有补助,他应该是优秀的占星师才对。

    不过物品的昂贵是自有其道理的,粉末状的小颗粒种子被气流激荡四散,立刻展现出了生命序列魔法的杀伤力——

    对亡灵来说,麻痹和剧毒都不是问题,因此他的目标是围上来的黑袍人。被强化了力气的战士长剑下劈如一道银线,而埃兹的身体突然缩小,一根根羽毛从皮肤下生长出来,恰巧擦着剑锋躲过了这一击。

    这时粉末也糊了对方一头一脸,气流竟然没有吹散它们。

    黑袍人颤抖起来,仿佛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下一秒翠绿的藤蔓穿破衣料,枝生叶长,在微风中舒展;深深扎进皮肉骨骼的根系还在不断汲取养分,直到把宿体变成一具比食尸者还要惨不忍睹的空壳。

    在场所有的智慧生物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粉末随风扩散,领头的黑袍法师也惨遭波及。他慌忙避开风向后退,还不忘把冒出绿芽、活像盆栽一样的左臂砍了下来。

    而埃兹已经变成了一头猎鹰,他扇动翅膀唳鸣一声,朝着黑袍人领队俯冲而下——

    羽翼震动,沿途洒下无数的奇异粉末,是以没有哪个黑袍人敢冒着变成植株养分的风险上前拦住他。

    “圣灵眷顾于我!”黑袍首领嘶叫道,他抬起自己的双臂,左腕还在滴血。

    一支试剂瓶被打碎了,金色的液雾弥散扩展,这次轮到德鲁伊慌不迭地升空了。

    埃兹认出那是魔药索维罗,火种的活泼使他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切斯特的魔药?”

    德鲁伊所化的猎鹰发出一声哀恸的长鸣,他终于找到了杀害自己老友的凶手了。

    “埃兹!我们要尽快撤退!”混乱中矮人撞开一具尸体,对他大声吼道。

    帕因特太熟悉自己的同伴了,他一眼就看出来埃兹是要留在这里为切斯特复仇,可情势对他们来说不妙,拖下去高环德鲁伊的魔力也会被耗尽。

    然而金雾升腾之中,大地忽然颤抖起来,围墙终于不堪重负地垮塌了。首领黑袍人的嘶叫声变得有节奏,一地的白骨残尸如牵线之偶,朝着佣兵小队扑了过去。

    约克脚下一晃,下意识地向后跳开,原本的立足之地突兀地陷成了深隙。他抬头一望,看到战场上地面开裂,石板的断口处缠绕着黑烟。

    这是死灵职业堕落死徒的法术,高环魔法沉落之井!

    佣兵们开始出现了伤亡。

第二十五章 侵蚀

    猎鹰探出利爪,将一头跳起来的亡灵撕成两半,白骨从空中坠落。

    但这于事无补,黑袍人首领仅仅一勾手指,那具已经看不出原貌甚至人形的尸体以一个扭曲的姿态站了起来,摇晃着冲向最近的一名佣兵。

    远处扫来一道白炽的焰光,擦着这名年轻人的肩膀削断了食尸者的指甲,佣兵一个翻身,将剑刃插进死尸的眼眶,而后用力斜向划拉开了一个口子。食尸者的脑袋带着肩肘砸在地上,抽搐着总算是无法站起来了。

    约克借着剑的冲势错过脚步,将身体拧了个方向重新抬手,长剑荡起一道半弧,把跳过来试图抓住他肩膀的亡灵自下而上切断脊椎。

    光芒从锋刃上绽放出金红的火花。

    “埃兹,你去报信!”元素生物叫道,“别跟它纠缠!”

    “我们拖住这些亡灵,你飞到城堡去,找到维克托和领主大人!”

    佣兵小队已经损失了大半,约克来不及为死去的同伴感到悲伤,因为情势已经岌岌可危。他意识到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突出亡灵的包围了,不断加入战场、无惧无畏的黑暗士兵已然成为了一支军队。

    并且是永无止息的死者先锋。

    四叶城的灾难降临了。

    他们必须做些什么来警示他人。威金斯家族待自己的领民不薄,诺克斯佣兵团也正在近郊的驻地休憩,更遑论城中还有幸存的平民了——

    矮人后退一步,他的皮甲上满是划痕,胡子沾染着血迹。而亡灵不会流血,这来自于他的同伴。

    “听他的,埃兹!”战锤将头顶扑下来的骨头架子砸得粉碎,帕因特吼了一声:

    “带着援军回来!”

    猎鹰再次发出长鸣,它震动着羽翼,一根根荆棘破土而出,将亡灵们围攻的浪潮冲散。

    高环魔法,自然之怒。

    黑袍的堕落死徒脚下踉跄,险些被身后冒出的巨藤绞缠成一堆腐肉。他一声不吭地抬起手,狂涌的黑暗魔力带起阴影的漩涡,一串串白骨自地面升起,蜂拥着刺向天幕。

    佣兵小队的危机暂时缓解。

    然而魔药拔升的境界实在比不上真正的环之阶巅峰。埃兹只是微侧身体,就躲过飞驰而来的骨雨。随即它灵巧地避开了骨矛与腐蚀射线交织的罗网,奋力拍动羽翼向着远空飞去。

    ……

    尤利尔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埃兹先生?”

    “他与切斯特同是克洛伊塔的神秘者。”乔伊答道,“有他的痕迹出现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学徒放松了片刻,又想到一个可能:“切斯特先生……遇害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在现场?”

    年轻人皱起眉头,正打算思考这个问题,忽然索伦插嘴道:如果埃兹在场的话,那切斯特就不会死

    “埃兹先生很厉害吗?”

    高环境界的德鲁伊,你这种学徒他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尤利尔心想你就是用我当做计量单位,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有多厉害。他看了一眼乔伊,忽然明白了索伦这么说的原因。

    炼金指环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不然它在乔伊身边也呆不了这么久。

    不过学徒茫然的表情没有遮掩,戒指也发现自己的说法太过笼统了,原本就初入神秘领域的学徒根本就对这些常识没什么概念。它若是有人类的姿态,肯定会摇头叹息尤利尔的无知,并以此为例强调学徒期对神秘者的重要性。

    可它还是耐下心来解释了,因为年轻的使者会比它更没耐心。然而这儿除了乔伊和学徒就没别人了:

    自圣米伦德大同盟诞生开始,神秘度的高低就被人为的划分出来——看样子你也不知道同盟的历史,不过那些待会再说……点燃火种是神秘的开始,就如你现在的状态。

    尤利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部分。但难得有人给他系统的展示出来整个的魔力体系,学徒不由听得十分认真。

    在这之前,我们得为了灵魂的燃烧做出准备:汲取知识,了解自我,发现自身的灵魂的本质——当我们决定改变某种事物时,首先要做的就是去认识它。

    这就是学徒期

    文字一行行地浮现,直到尤利尔看清了最后一个符号,才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跳过学徒期直接成为神秘了。

    假使点燃火种的前提就是明晰自身,那在塞西莉亚死去的一刻,他就意识到所谓的平凡与否都是自我设定的标准。

    未来是不定的河流,是“那些想要的”,是无尽的希望。

    当人们历经绝望重获新生时,这份感受就是留在灵魂上的烙印,就如同尤利尔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认识了自己。

    索伦还在继续解说:

    认识自我后,灵魂就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事物了——这个过程像是由混乱到秩序,未知才是关键:一旦遮盖的东西被掀开了,那世界对我们就没有秘密。

    这时候薪柴备好,该施以变化了

    “变化?”尤利尔有点诧异,他一直以为认清自我就足够了。

    当然,神秘不是一念之间的产物,点燃火种需要仪式的辅助。

    “那是什么仪式呢,某种魔法吗?”

    这可不能告诉你。不同的地方办法也不太一样,等你加入了苍穹之塔,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

    指环明确拒绝了他的追问。

    “好吧,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学徒并不算太失望。以索伦的表现来看,自己的火种点燃多半有些不同,只是虽然尤利尔好奇这不同的缘由,但显然结果对现在的他毫无帮助。

    总之,学徒期的终点就是点燃火种。此刻魔力会联通秩序和混沌,灵魂通过这纽带操纵以往人们不能理解的事物

    学徒知道那就是神秘。他思索片刻,反问道:“这也是环阶的起点,对吗?”

    环阶是神秘度最低的一级,神秘与魔力的力量体系以此为基。索伦赞同地加上了句号。

    神秘与魔力的力量——

    尤利尔一时间有些出神。

    实验室的墙壁上还有着烧灼潮湿的印记,有些地方被酸液腐蚀得坑坑洼洼。乔伊靠着一边的石壁沉默不语,符文生命索伦就在他身边的岩石上写下有关世界的真相。

    在他们身后,是炼金术士切斯特遗体燃尽后残留的骨灰,一两只萤火虫停在实验台上。

    他已经是神秘的一员了,尤利尔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改变;在诺克斯酒吧前他只有满心的绝望,这一路又渐渐生出悲愤和怒火来;然而满地的灰烬又当头为他浇了一盆冷水,迷雾笼罩的谜底总是不肯揭下最后的面纱。

    学徒在这些波折里终于冷静下来,他的手指无意识抚摸着光滑的剑柄,那寒意直透心扉。

    环阶初始,人们得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向,我和你说过的,这就是职业

    “就像炼金术士和德鲁伊?”

    看不出来你记得还挺牢的

    尤利尔没吭声,他记下陌生的名词是一种习惯。在洗衣店工作的时候,学徒往往会暗自记住客人口中的新词儿,而后在休息时从报纸中寻找对应的描述。这工程量一般不小,也极耗心力,可尤利尔就是乐此不疲。

    不然无论童年学过了多少知识,麻木又枯燥的劳动生活都会将人的意志与求知欲磨灭得一干二净。

    神秘者在环阶蓄积魔力、培养职业。而每升高一环神秘度,灵魂之焰的燃烧都将加剧,最后在焚烧殆尽的时刻碰触空境的大门

    当魔力升华成了规则,空之神秘就诞生了。

    凡人仰望苍穹,火种驱散黑暗,蒙昧诞生真理,这就是空之境界。

    以灵魂之火叩开法则之门。

    法则即秩序——

    尤利尔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仿佛看到到一场无可言说的宏伟丽景正在自己眼前徐徐揭幕;那深奥浩瀚的此世之理,构成了最壮美绮丽的幻想诗篇。

    所以——指环言归正传,身为高环德鲁伊,整个四叶城除了白,没有人能战胜他。

    “谢谢……这下我明白了。”学徒还没有转职,他意识到自己的神秘度在埃兹先生眼中依然不值一提。

    那埃兹先生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了,哪怕是遇上了死灵法师,他也可以保护自己。

    “那个死灵法师召唤了食尸者,他应该是名堕落死徒。”使者忽然道。

    尤利尔问道:“那又是什么?”

    “死灵法师的一个分支职业,擅长召唤亡者军团,是人海战术的噩梦。”乔伊答道,“我们得快点了。”

    这样的描述让学徒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暗自猜想是不是埃兹先生难以应付数量庞大的敌人,这才使得乔伊重视起对方的安危来。

    “去找到埃兹先生吗?”

    “如果他活着的话。”乔伊答道。

    尤利尔感到一阵窒息。

    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出现是否为诺克斯酒吧带来了灾厄:先是塞西莉亚,而后又是埃兹先生遇到危险。可从安宁的表世界而来,连出现都本不可能的自己却一直活到了现在。

    只是学徒不大相信自己会有那样的能耐。更何况他是盖亚的信徒,而女神大人的存在无疑是倾向于神秘侧的,诺克斯反而让他与自己的信仰更接近了。

    可神明会保佑他吗?一个浅信徒?

    想到这里,尤利尔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没有询问过有关神明的信息。他明明对希瑟信徒感到好奇的,或许是切斯特的死状让学徒潜意识回避了这方面。

    狭小阴暗的炼金实验室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哗啦——

    忽然两个人感到脚下一阵摇动,尤利尔原本率先走到了门口,波动来临时想也不想立刻冲出了木屋。他知道自己只会给乔伊和索伦拖后腿,还不如赶紧让出通道来。

    可这并非是袭击。

    尤利尔抬起头,下意识退了一步。他没法不注意到城中耸立的白骨之殿,那象征着死亡与苏生的建筑突兀地立在了街道的另一端,成为四叶城中仅次于钟塔的瞩目风景。

    原本的赫克里街区消失了。

    “那是……什么?”

    使者仍然看不出神情,但学徒能感觉到他好像认真起来了:“苏生之所……亡灵的圣殿。”

    加瓦什回来了?

    “或许只是先锋。”乔伊隐约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四叶城,但比起克洛伊塔,幽闭的加瓦什来得太晚了。

    可即便如此,这些死者之国的疯子也赶上了最后的机会,得以在诺克斯的规则上撕开一道口子。

    “尤利尔,你去向领主霜叶堡报信。”他吩咐道。

    “现在来得及吗?”点燃火种后,学徒不太害怕路上的食尸者了,但他不知道这种局面下通知霜叶堡有什么意义——城防巡逻队也已经瘫痪了吧。

    当然尤利尔不清楚贵族总是会蓄积一些私兵,霜叶堡也不是像诺克斯酒吧推门就能进去的。

    只是无论怎样,年轻的使者都不会关心这些,“总要有人去。”

    “埃兹先生呢?”

    乔伊懒得理会他,还是指环索伦解释道:埃兹大概率也会在那儿。

    祝你好运,伙计。

第二十六章 伊士曼王国

    学徒意识到乔伊并没有给自己选择,他独断专行地将自己赶到霜叶堡去,那里是城郊的密林,而四叶城的混乱一时半会儿甚至波及不到外面。

    即便当初尤利尔在乔伊面前发誓要杀掉那个死灵法师,使者多半也没有在意——索伦说得对,他不过是刚踏入魔力之门的低环神秘者,而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人去给这片土地的实际拥有者报信。

    因此尤利尔没有过多的犹豫,复杂的遗憾与怅然之感在他心里转了一圈,学徒便点了点头:“你们也小心。”

    堕落死徒操控的食尸者可不好对付,你别在路上就死了,让白再回去霜叶堡一趟,那太麻烦了

    炼金指环从不会说好话。

    尤利尔也习惯了,他没好气的白了这家伙一眼,紧张和忧虑的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于是提起剑就冲向了对街。只是等他在第一个拐角处忍不住回过头去的时候,学徒正好捕捉到年轻的使者踏上半空的一幕。

    乔伊消失在诺克斯酒吧二楼窗外的场景突兀地闯进了脑海,尤利尔怔了一怔,他忽然发现自己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

    那个时候乔伊也在窗外的屋顶上吗?

    学徒握了握手中的寒冰,剑脊映着满城的颓景,一片幽幽之色。

    他拐进了一条巷子,迎面而来瓦砾上跳动的尸体。

    尤利尔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他双手握把,将剑身拉平,皮靴蹬踏在石板上给予他强劲的反推力;阴冷潮湿的气流擦过他脸颊上的伤口,火焰灼烧过的衬衣紧接着鼓动起来;无形之中学徒感到自己的精神在拔高,五感清晰如出水幕,每一根肌腱和筋骨都通透起来,那是魔力赋予他的力量和速度。

    剑光与利爪交错而过——

    死者的腰间仿佛撞上了什么,它嘶鸣着倒退,上下身体沿腰间的斩击线平滑地分开。

    尤利尔的脚步一如原来,他甚至没感受到皮肉和骨头带来的阻力,它们微不足道得就像是迎面的凉风。

    此时连风也被剑刃劈开了。

    从松比格勒到霜叶堡,乘公交要一直到终点。威金斯公爵的住所远离喧闹,来回通信并不频繁,在四叶城里自然是有办公地点的——甚至就在侦测站附近,可学徒对城内的王国官员并不抱希望,使者告诉他四叶城的代理城主已经被挂在钟楼上了。

    而真正的四叶领大公却不在她的领地。

    尤利尔提着剑一路穿过了松比格勒和教堂,他望着庙宇中盖亚的神像裸露在外,喷水池里尽是碎石,不由得心生黯然;在女神的注视下,学徒挥动斩剑砍掉了一名神父的头颅和双腿,圆环挂饰上的珠串洒落一地。

    只是尤利尔才发现这名神职人员原本竟也是神秘生物,他身上有着极其细微的魔力,那是与死亡截然不同的力量。

    或许是怜悯让他失去了生命。

    但这不能怪罪给人的同情心,尤利尔在圣洁的废墟之中,感到自己的心灵似乎也宁静了下来。他知道导致这一切的归根究底是死灵法师的阴谋,善良也许会招致恶报,然而这是恶人的错。

    “我们不能毁谤高尚者的过失,就像我们不因作恶之人的一时善举而容忍他的过错。”

    他站在圣像前歇息,不由自主地读出了上面的刻文,那是盖亚的教义。祂在诺克斯依旧象征着美德和仁慈,是信徒最广泛的神祇。

    “女神在上。”尤利尔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恶有恶报,可为之逝去的生命又怎样才能挽回呢?”

    四叶城正在陷落,侦测站却毫无反应;四叶领大公不在城中;代管事务的秘书长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死在了钟塔上,威金斯家族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还有谁能拯救这座城市?

    乔伊不会在意人们的生死——学徒知道他肯去找到罪魁祸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断然不可能要求年轻人去做更多。

    除了乔伊,还有威金斯家族。

    尤利尔忽然意识到自己肩负着怎样的使命,城市中幸存者的危亡系于一身,他感到双腿有些沉重。

    霜叶堡的火红旗帜遥遥在望。

    ……

    “你知道什么人最令人厌恶吗?”女公爵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教堂墙壁上的浮雕。

    她身后站着赫恩子爵。这位来自骑士海湾的少年贵族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雪白的衬衫上用金丝绘制着漂亮的曲线,这象征海浪;披风的挂链绕过胸前系到肩膀,银质的扣钉在袖口和领子上闪闪发亮。

    他大约十五六岁,下巴上连胡子都没有,眉毛还不算粗重;微卷的棕发整齐地朝后梳在一起,露出额头和额头下挺直的鼻梁及深凹的眼眶,里面那对眼珠泛着一丝异族血脉独有的灰绿色。

    来自王国边境海岸的少年贵族想了一想,回忆起会议上梅塞托里大公的窘境,不禁有些忍俊不禁。他看了看神色自若、临窗赏景的四叶领公爵,答道:“嚣张无礼、狂妄自大的人?”

    特蕾西哼了一声,“那还好。”

    女公爵转过身来,银缎长裙晃过一圈闪光。她迈开步子,身前的百褶极有层次地起伏跌宕,直至圆桌旁才款款地平静下来。

    赫恩子爵移开目光,避免直视这位领主被紧身华服勾勒而出的绮丽弧线。

    他当然不会忘记——特蕾西·威金斯,南境的棘刺玫瑰。事实上,她不仅是四叶领的公国之主,更是威尼华兹名义上的领主。弗莱维娅女王与威金斯家族的关系不用多说,特蕾西身为伊士曼女王陛下的亲姐妹,即便说她是南国之王也并不为过。

    骑士海湾仅仅是伯爵领,而且原本是守誓者联盟的成员。娜迦海族在圣者之战后,抛弃陆地领土返回了深海,遗留的属国便只能与伊士曼王国合并,一同归属了苍穹之塔克洛伊。

    论地位,两者自然是没有可比性的,哪怕赫恩子爵其实是特蕾西的亲外甥、弗莱维娅的亲生子嗣。

    更何况他只是个私生子,而且与王室血统无关。真正的伊士曼王国继承人是王长子伊斯特尔,甚至连对方还在襁褓中的妹妹菲洛莉丝都比他来得正统。

    “你还太年轻了,德威特。身为贵族,我们不能只因为自身的喜怒而看待一个人。”女公爵淡淡地说道,“狂妄自大又如何,梅塞托里坐拥西境,掌握着王国大半的经济命脉,他当然有资格狂妄。”

    “在切实的利益面前,个人喜恶算得了什么?”

    德威特·赫恩沉默不语。他明白这道理,因为他自己的出生就是为此——弗莱维娅女王在伊士曼先王死后,本想嫁给娜迦的浅海之王以获得深海民族的支持。但却因为圣者之战后守誓者联盟的严重损失而不得不带领子民回归海底,抛弃了与人类的盟约。

    这是理所应当的,娜迦毕竟是母系氏族,浅海之王的存在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类女人放弃自己的王位?

    爱情故事那是故事。

    婚姻的失败使得伊士曼王国与娜迦人的关系迅速恶化,德威特作为利益的交换产物而诞生,也因为纽带的崩溃而被遗弃。

    可每当德威特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烦躁、痛苦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身为一国女王的弗莱维娅陛下,究竟有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感受?她爱过自己的丈夫吗?

    在整个伊士曼面前,这位威金斯家族曾经的王冠明珠却显得如此渺小卑微。

    “那我便不知道了,特蕾西姨妈。”德威特答道。既然个人喜恶无关紧要,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女公爵说道:“你太不敏锐,骑士海湾需要更英明的领主。”

    “对不起。”

    “不要随便道歉,领导者可以迟钝,但绝不能软弱。继续想。”

    “贪婪无度的人?”他试探着道。

    四叶领的大公看着自己的小外甥,严厉下是隐约的愧疚。当初促成这场政治婚姻的人也有她的一份,现在却只有德威特一个人去品尝失败的苦果。

    骑士海湾作为他的归宿也未尝不是一种放逐,但王国需要稳定。

    只是这本身也不过是托词罢了,王国的稳定实际上就是议会的稳定,嚣张的梅塞托里大公和温和的佩顿主教在特蕾西看来并无区别。

    “那就是蛮横无理……”少年还在苦苦思索。

    特蕾西打断道:“不识时务之辈。”

    德威特抬起头看着她。

    “梅塞托里公爵的恶习——我知道你对他一定印象深刻。但假如你把他当成好对付的蠢货,那么我想骑士海湾的所有人都会很开心自己的长官没什么脑子。”

    特蕾西告诫道,她同时皱了皱鼻子,仿佛烟气就出现在了房间里一样。角落里点燃着熏香,敞开的窗扉外一丝风也没有刮进来。

    德威特暗暗记下要少跟卷烟公爵打交道。至于佩顿,他本来就不信盖亚女神,与这位主教压根就没什么关联。

    “我讨厌他不是因为他的品位低下,而是这种妄自尊大的人你很难与他进行交流,更别提达成共识了。”四叶公爵并不在乎暴露出自己的喜恶倾向,两个人算得上结怨已久,其中还涉及到一段王室的辛秘。

    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复杂:伊士曼自先王克罗卡恩时代结束后,王室对于王国权力的掌控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四野的臣服滋长了野心,继任的沃森二世趁着圣者之战的余波对邻邦莫托格发动了战争。

    莫托格并非强国,战争仅在霜之月便结束了,伊士曼多了西方与梅塞托里公国接壤的土地。但战争使得梅塞托里公国遭受了严重的破坏,甚至连上一任大公都死在了飞鹰城。王室的强迫损害了贵族阶级的利益,使得议会成员们大为不满。

    自此贵族议会便与佩顿主教暗中串联——他们联合抵抗沃森二世四处征伐、穷兵黩武的治国方略,指斥国王专横暴戾、残忍无度,甚至向克洛伊塔提出请求……不过显然,苍穹之塔并不理会陆地之国小贵族的激愤陈词。整个伊士曼对他们而言都可有可无。

    忍无可忍之下,梅塞托里公国率先对王室举起了反旗,宣布西境十六郡脱离伊士曼;被雪灾威胁的威尼华兹紧随其后,国王陛下的征战使得那一年的极黑之月有如噩梦——那时王国战事焦灼,竟分不出余力来支援深寒的边境冻土。

    一时间伊士曼王国叛军四起,血之军团几乎兵临王城。特蕾西还记得自己站在城墙上远望,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士兵,他们列队于城外的旷野。

    人海中飘扬着梅塞托里、冰地伯爵的徽记,甚至还有教会的十字星旗帜。

    那时候沃森二世早已因为梅塞托里的反戈一击死在了莫托格,而被视作外援的娜迦一族则退回了深海。效忠国王的剑之军团也因连绵的征战精疲力竭……两相对比之下,王室的倾覆似乎就在一夕之间了——

    直到四叶领进攻威尼华兹,迫使冰地伯爵回防撤兵,反抗军才自乱阵脚、最终被王室里应外合镇压了叛乱。

    于是理所应当的,两方开始议和,由真枪实剑的战争变为了谈判桌上你来我往的利益争执。

    最终战争以王位的更迭落下帷幕,弗莱维娅登基为女王,而支持王室的威金斯家族也与梅塞托里家族成为了仇敌。

第二十七章 四叶领的异常

    “总有些自命不凡的人,以为自己可以打破规则而不受惩罚。”特蕾西坐下来,纯白的衬裙沿着膝盖落下,每一根皱褶都被重力抻得笔直。

    公爵大人端起茶杯,咖啡还冒着热气,她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让德威特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东西究竟有多烫。

    “可实际上,这些人获得的不过是叛逆期的自我满足罢了。成熟的贵族是不应该追求虚幻理想之物的,因为灵魂无法脱离身体而存在。它过分燃烧时会把自己逼进死路,弃之不顾则原地踏步。”

    威金斯公爵叮咛着,“所以,我们必须懂得平衡。王室与贵族之间,贵族与领民之间,长官与下士之间……不过分紧逼,也不完全松懈。”

    “同样的,面对不同的建议、不得不在得与失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们必须谨慎决定。用失去换得了什么?别忘了你的目的——”

    少年的靴子前掌小幅度地揉了揉地毯,他有些不安地问道:“即便做出不正确的选择?”

    “有时候你只能学会妥协。”特蕾西罕有的温和说道:“正确与否取决于你的目的,德威特,对错也是相对而言的。”

    赫恩子爵不清楚自己即将上任骑士海湾的领主对自己而言是否正确,可没人关心他的意愿。只是少年人原本不知道女公爵呼唤自己单独见面的原因,不过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抉择正确与否,而不关心别人的。

    于是德威特答道:“我明白了,特蕾西姨妈。”

    特蕾西还想说些什么,因为她必须让拥有一半威金斯家族血脉的孩子作为稳固东方的楔子,使得王国的疆域尽在掌控。但这时门忽然敲响了,一个声音传来:

    “公爵大人,女王陛下要见您。”

    德威特感到了隐约的欣喜,他脸上不动声色,用灰绿色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姨妈,并尽可能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突发事件的原因上,展现出好奇和迷惑。

    无所觉察的四叶领大公便结束了对话,或者说单方面的训诫。她一丝不苟地盖上茶杯的盖子,黑茶色的盘发优雅服帖,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也丝毫不乱。

    “就到这里吧,德威特,我不希望两个月后收到你在自己的领地被欺瞒掣肘的消息。身为威金斯家族的后裔,你要当得起这份荣耀。”

    赫恩子爵目送着女大公离去。

    “我有什么荣耀可言?”少年贵族扭过头,望向角落里的金器。光滑的曲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象征海洋的灰绿色的眼睛与泥土似的卷棕发一目了然,德威特只感到屈辱。

    他喃喃自语,“这不是我想要的。”

    城堡长廊铺着红毯,墙壁上的电能灯光十分稳定。骑士海湾的年轻领主才一拉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同样的门锁声,他不由得抬头望去。

    “真巧,德威特少爷。”对面的人率先说道,他露出了夸张的笑容,头顶的宝冠几乎要掉下来。西境的富裕使他的打扮格外花哨,腰封与细剑上的宝石五光十色,鸢尾家徽熠熠夺目。

    梅塞托里领地势平缓、沃野千里,加上横贯全境、直入骑士海湾的金雀河,飞鹰城的经济繁荣一直让王国其他的分封领地难以企及,即便是特蕾西的四叶南境也是在近些年才得以望其项背。

    德威特有点明白为什么王室当年会选择与梅塞托里和解了。正如特蕾西所说,这是“识时务”的做法,王国需要西境的财富。

    此刻,这些财富的主人指缝间夹着一根劣质卷烟,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但德威特相信这原因绝不是品位低下。

    “提温先生。”少年说道。既然对方没有称呼他为领主,那德威特自然也要以礼回敬。就地位而言他不逊于任何贵族,哪怕弗莱维娅女王对他总是不闻不问。

    而卷烟公爵并无被冒犯的表现,他与大多数贵族都不太一样,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似的。但在德威特的印象中,提温公爵曾因为一件小事而大发雷霆,可见他只是关注点与常人不同,而非没有脾气。

    “骑士海湾,那儿真是个好地方。”提温叼着烟,走廊里雾气缭绕。“没有魔怪和野兽,也不临近任何国家,嗯……交通便利,有比较丰富的海洋特产。”

    “提温先生。”

    “怎么?”

    “您到底有何贵干?”

    提温·梅塞托里低下头,终于正眼看了这位年轻的伯爵大人。他有着与女王类似的脸庞轮廓以及威金斯家族独有的深色头发,同时也继承了些许他父亲能够水下呼吸的鳞片,天生就是骑士海湾的领主。

    当然,脾气也是四叶家族的一脉相承。

    “克洛伊塔派遣了使者到伊士曼。”提温靠在墙壁上,壁灯就在他头顶。“而使者则立刻去到了四叶领。看样子原野上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真是值得期待。”

    德威特不可能不知道使者代表的意义,空境的神秘度是整个伊士曼都无法想象的,它仅仅是一个圣者之战前建立的小型国家罢了。

    他心中一跳,威金斯家族的领地?

    “或许苍穹之塔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当然,也可能是使者比较喜欢四叶原野……你说,他到底是去找什么的呢?”

    提温随口猜测着,他自己都不相信后一个原因。南部地区是人们炎之月度假的胜地,只是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个空境的大魔法师或圣骑士长需要避暑的。

    不过克洛伊塔最多的是占星师,这些神秘生物与合该上火刑架的神棍不同,太阳还不至于把他们晒到脱水……除非来得是个浅海鱼人。

    看来女王陛下邀请特蕾西公爵议事也是因为这件事了,德威特答道:“你可以去问威金斯公爵,很抱歉我并不清楚。”

    “我讨厌猫。”提温弹了弹烟灰,他的语气依然散漫,有种令人厌烦的傲慢。赫恩子爵忍不住流露出厌恶,他却毫无所觉或者说察觉了也不以为意。

    你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呢?

    德威特冷淡地说道:“那恕我无能为力了,提温先生。我正要去探望我的宠物,相信您不会愿意一起的,那么失陪了。”

    他从一片朦胧雾气中钻出来,与西境公爵擦肩而过。少年深吸一口气,觉得喉咙里好像灌满了烟尘颗粒,不由得在拐角处咳嗽了两声。

    这时他还听得到年轻的大公对他的背影说道:“骑士海湾出现了无名者,你最好小心一些。祝你好运,赫恩王子。”

    德威特脚步有一刹那失去了节奏,他没有回头,也什么都没说,表现得恍若未闻。

    提温扔掉烟头,用鞋底碾碎了红毯上的烟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威金斯家族的休息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

    经过幽暗的山林和曲折的道路,尤利尔终于站在了城堡脚下。这里的宁静衬托着远方的混乱,林叶翻动有若浮浪。

    头顶传来一声哨响。

    “什么人?”守卫的士兵探出头问道。

    “我是诺克斯的佣兵,克洛伊塔的使者让我来报信。”

    学徒早在路上就想好了说法,这时倒也不慌。由于维克托的缘故,诺克斯佣兵团在四叶领享有特殊的地位。尤利尔不知道这一点,但他清楚埃兹先生应该是在威金斯家族挂过名的,扯佣兵团的旗总不会有错。

    反正也没有人跳出来拆穿他的谎话,只要进了城堡他还可以有另一套说辞。

    乔伊把苍穹之塔的信物——一枚纹章丢给了他,尤利尔把它挂在胸前,稍微注入了点魔力进去,金色的星纹上便亮起了莹莹光辉。

    “后退一些,城门要开了。”由于提着的冰剑昭示了他神秘生物的身份,又带着苍穹之塔的纹章,守卫没有犹豫就相信了尤利尔。

    霜叶堡城墙到内堡还有一段距离,巡逻的骑士列队行进,人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工作,铠甲的碰撞声似乎也和成了整齐的节奏。

    等到学徒从宽阔的大门走进了霜叶堡时,他才为自己平生第一次享受这么隆重的待遇而感到如坠梦中、手足冰冷。

    只是当他以为自己过了一关时,就看道路的尽头有一名骑士顿住了脚步。对方握着一杆铁枪,身上的铠甲光亮如水洗,看到学徒顿时眉头一皱:“你是诺克斯的佣兵?我怎么没见过你?”

    尤利尔心里预感到有些不妙,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想大人您不会见过每一个诺克斯佣兵团的成员的。”

    “我当然见过。”谁料骑士一顿长枪,毫不犹豫地反驳道:“诺克斯的佣兵并不都是神秘者,但他们都是出色的冒险家——小子,你能爬几座山?”

    我被识破了?

    学徒先是心头一跳,之后才觉得这家伙硬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神秘生物有魔力的帮助,就算身体素质并不强,也没见埃兹和乔伊整日锻炼身体。尤利尔抬了抬手中的斩剑——这把冰之武器足有等体积的钢铁一般沉重,因为乔伊并非单纯的为冰块塑型,否则斩剑绝不可能展现出削铁如泥的锋利度来。

    它是一把魔力武器。

    尤利尔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这八成是个试探。冒险者不是在贵族中受欢迎的职业,而贵族的家臣们也多半感到头疼:冒险者大多是神秘生物,可不像平民那样可以肆意呵斥,大型的佣兵团更是如此。

    显然,这名骑士出于偏见或某种更阴暗的心理,对于学徒的借口抱有着被主观影响而产生的怀疑。就算尤利尔真的是诺克斯的佣兵,不,或许他正是因为相信了这套说辞,才会不自觉地想要刻意阻拦。

    按照学徒的计划,这一段本不应该发生的。

    然而世界上总是有一种人,他们在接触新事物或遇到新境遇的时候,即便毫无经验也能应对得当——

    “事实上,我在爬山的时候还可以背着这柄剑。”学徒答道,既然对方是出于个人原因而站出来,那事情反而好办了。

    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平静,挺起胸膛让苍穹纹章更引人注目:“这位骑士老爷,当你们拎着手里不染尘灰的兵器守在门前或街角的时候,冒险者已经躲藏在魔怪的巢穴旁布下陷阱了——”

    骑士的表情不太好看起来:“我们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是身为骑士的高贵使命。而你们却总是破坏规则的一方,维克托大人每天要处理不下三次有关冒险者的斗殴事件。”

    “假如你们能将多余的精力放在正事上,冒险者的口碑就不会比商人还差了。”

    看样子事情不算严重。

    听到骑士的话语,尤利尔暗自松了口气。他发现对方仅仅是心有不满,还没上升到仇恨的份上。

    于是学徒不打算浪费时间,就像骑士说的那样,他现在正事要紧——

第二十八章 苏生祭坛

    黑暗袭来如沉落的夜幕,黄昏隐没在刹那。帕因特一抬头,才意识到建筑的影响已经无声无息扩散覆盖了大半个城市。

    一具尸体扑上来,穿着铠甲,手握长剑。矮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用战锤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约克!别走太远了!”他回过头,对着元素生命吼道。“别被分割开!”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橙脸人的皮肤黯淡了许多,这意味着他的魔力消耗很大。但约克回应的声音还是很响亮,他隔着五十米的骸山尸路,一边挥剑削掉围过来的食尸者的手臂,一边蹬开伸出地面的骨手。

    佣兵们几乎损失殆尽,几十名年轻的小伙子,现在仅有十几人还能残存理智了。

    其他人在死后又重新站在了敌人的一面。

    人们无法克制的感受到了绝望,每当剑刃穿透同伴的身体时,约克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经受一次拷问:

    是谁把他们带到这里的?

    是谁送他们去死的?

    “快停下来吧,这糟糕的战争。”年轻的领队低声道。

    他伸平手臂向前一挥,最后一次爆发魔力。绽放的火环向着四面扩张,将冲过来的食尸者们推开、点燃。这时约克有些庆幸苏生之所还没来得及创造出尸巫来,虽然按理说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

    自然之怒将大多数的黑袍人变成了植物养分,敌人首领也忽然在施法时自燃成了食尸者——约克原以为他是尸巫的,没想到居然还是人类。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新奇的发现,死灵法师并非都是亡灵。

    “约克,我们进去!”混乱中,矮人对他叫道。

    “什么?”

    “看你身后,那是苏生之所!”

    约克在火浪尸潮中转过头,惨白的石阶中镶嵌着骨手,嶙峋的枯槁指节凸出,似乎正要向自己抓过来。他这时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亡灵的殿堂。

    还剩下的几十名佣兵都在不远,他们穿过了大半个赫克里长街,已经来到了死灵之殿的脚下。

    他脑子里还发着怔,帕因特已经冲了过来。矮人越过着火的食尸者时毫不客气地给了它一锤,让火把一样的亡灵倒飞出去撞开身后追来的同类。

    “我们到里面去!”

    “你疯了,苏生之所里的亡灵只会更多!”

    “那是只是一方面。”大鼻子矮人擦了把胡子,又是一锤砸翻了跳起来的骷髅。“小子,你对加瓦什的了解仅限于长辈的睡前故事。有时候这些经验并非不重要,但随机应变更适合现在的局面。”

    “你要怎么应变?”

    “我可没见识过亡灵之灾,但战斗却经历得多了——苏生之所是摆脱围困的好地方,哪怕里面到处是亡灵。”

    约克把小腿变成元素,避开了骨手徒劳的一抓。他看着苦苦支撑的队员们,决定相信矮人的经验而抛弃长辈们的告诫:“集合!我们进到建筑里!”

    而后他一剑砍倒矮人身侧的亡灵,很有些恼火的哼了一声:“我从不听睡前故事。”

    帕因特没理会年轻领队的反驳。

    他们一行十五名佣兵,沿着白骨之阶登上了大殿。殿内的地面铺着黑沉的石砖,皮革金属制成的鞋子才在上面发出空洞的声响。

    亡灵们并不顾及这里是自己诞生必要的圣地,它们一窝蜂地涌上来。矮人抡起胳膊一锤过去,大门合拢发出一声巨响,无穷无尽的亡灵之海立刻断流了。

    “总算是可以歇会儿了。”一个年轻人满头大汗,他快要没力气挥舞兵器了,更别提战斗。

    “歇什么歇。”约克抬剑朝后一指,示意队员们进入战斗状态:“那些黑袍人又来了。”

    一时间满地哀嚎。

    “你出的好主意,帕因特!”再一次短兵相接,光元素生命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剑了。虽然这主意也有他的一份,可约克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矮人反击道:“外面不比这里好,进入大殿我们起码可以少砍两具尸体……该死的,我都下不去手!它们原本是我的同伴,是无辜的平民!……”

    他的声音低下去了,“我们得结束这场噩梦。拖延下去不是办法,诺克斯的主力还在城外。”

    死亡的飓风正以赫克里为轴心,朝着四叶城蔓延。

    忽然年轻领队一侧头,一道魔法光线擦过额头,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苏生之所最底层是召唤亡灵的祭台。”

    约克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半疯一样的话,“我们可以下到祭台,阻止更多亡灵的诞生。”

    矮人瞪大了眼睛。

    “我们的任务是拖延到援军赶来,约克,而且下面肯定会有尸巫和死灵法师的。能够建立苏生之所的死灵法师,至少是高环的神秘。”

    “我只差一点了。”光元素生命说道,剑刃颤抖的起来。“你也是高环,帕因特,只要摆脱这些恶心的亡灵,我们就能赢。”

    “……我觉得把握不大。”

    “可这也是个办法。”

    “那你的队员呢?我们下到底层,你的这些队友很可能死在路上;如果借助大厅的地形,没准儿我们还能撑上一会儿。”

    “死亡的早晚并无区别。”

    帕因特侧过身击飞一道腐蚀光束,“我不这么认为。约克,也许马上援军就到了,我们没理由冒险。”

    “没理由?那就任由那个死灵法师操纵我们战友的尸体?”佣兵小队长面如霜寒,他的心里还有着年轻人的热忱,也对死亡缺乏畏惧。

    “我们是冒险者!为了战友们,为了诺克斯!这理由还不够吗?!”

    帕因特一时哑口无言。

    剩余的几个小伙子都被他激起了热血,在黑袍人和亡灵生物的包围下,队伍的士气居然有了回升。约克低下头,紧紧盯着大鼻子矮人:

    “你会一起来的,对吗,帕因特?”

    帕因特还能说什么呢?他也不是不为自己的战友而难过,只是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矮人已经是中年人了。他喜欢约克这些小伙子们的青春激情,正因为他自己早已不再年轻了。

    “我要是不去,就看着你们送死吗?”大鼻子矮人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这些可恶的小鬼头,不要命的蠢蛾子!用不着我动手——等回到团长那里,他肯定会狠狠揍你的。”

    光元素生命的橙色皮肤亮了一下,他咧开嘴笑了笑,变成光团躲过了死灵魔法的袭击。

    “我们走!”

    约克带头,一剑穿透一个黑袍人的脖子。他压榨着魔力,化为光团从密集的射线中穿梭而过,眨眼间跳跃过了半个大厅。

    矮人怒吼一声,忽然地面抖动,石砖扭曲、凸起,成为一扇厚重高大的岩石之墙,黑袍人与食尸者顿时人仰马翻,包围霎时瓦解。

    地之波动

    佣兵们在石障的防护下通过大厅,魔法和利爪都只能在石砖上留下道道缝隙,蛛网状裂痕不断扩大,但岩石之墙依然没有崩塌。

    帕因特拎着锤子,最后一个从岩障下冲过,他身后的石墙寸寸崩裂,垮塌下来砸中躲闪不及的追兵。

    纷飞的碎石叮叮当当打在铁甲上。

    这时他们来到了螺旋向下的石级前,却没有黑袍人自里面涌出来了。元素生命当机立断,带着队伍一路沿梯级深入地下。狭窄区域让岩石魔法的杀伤力更为可怕,漫长压抑的通道铺满黑色长袍覆盖的尸体,偶尔会有一具属于穿着铠甲的冒险者。

    领队一步踏入了出口,走道外是幽暗穿插的另一座宽阔厅堂。蜡烛的火光彼此交织,在地上倒映出深浅不一、方向不同的影子。

    石砖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除了魔纹师没人看得明白。死灵术士作为黑十字的主教,正手握徽记背对众人立于高台之上。

    “圣灵预感到亵渎之人的到来。”

    利维主教说道,他的声音撞击在石壁上,回环往复:“并赋予我消灭异端的使命。”

    阴影自高台迅速流淌而下——

    一种只存在于死亡领域的魔力充斥着大厅,浑身漆黑、双目鲜红的魔怪从影子里爬了出来。它们肋生双翼,翅膜边缘是狰狞的骨刺,抬头吼叫时发出频率奇特的声波。

    无光军团!

    约克看着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元素生物——被叫做影刺的巨型类蝙蝠元素与魔力的构成体,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见鬼,他是阴影主教!”

    堕落死徒是死灵法师的分支,而阴影主教虽然同属于黑暗一系,但却与亡灵没什么联系。它是属于元素使领域的职业,擅长操纵元素。

    对于约克这种光元素生命而言,阴影主教是比堕落死徒还要难对付的死敌。

    可掌控苏生之所仪式的不应该是死灵法师么?

    难怪苏生之所里没有诞生尸巫这样的高级亡灵,正因为控制着祭坛的并非苏维莉耶的信徒。

    面对这么多影元素生命,年轻的佣兵领队也无法克制的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以至于一只离得最近的魔怪扑过来时,他甚至愣愣的束手待毙。

    猛然间地面升起四面的岩墙,坚固的庇护所将尖牙利爪阻碍在外。

    “约克!你发什么呆?”帕因特咆哮道。

    “我把你们带进了死路……”

    “这不是你的错。”矮人撞了一下他的腿,“你做到了最好。”

    “最好?如果我们停留在地面,还可以有逃生的机会!”

    “你知道那不现实。”

    约克望了望身后的佣兵们,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凭借着一腔热血才能跟随自己来到这里的。他们将为同伴复仇,哪怕牺牲性命。

    矮人说得没错,他们都等不到救援了。

    “我是一个失败的领队。”年轻的佣兵说道,“我不该带他们来这里,来到赫克里大街的。他们死在这儿了,他们的灵魂不得安宁。”

    “是的,我们都会死在这儿。”帕因特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暴躁的脾气,这时候大鼻子矮人就像一位长者:“所以没时间思考了。悔过之类的话,你可以到了死者之国跟他们亲自说。”

    “别忘了我们因何而来——”

    约克握紧了剑柄。

    潮水般的懊悔从心中褪去,他看着自己身后同伴们疲惫却坚定的视线,他们早已下定了决心。

    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帕因特先生。”透过缝隙,光元素生命没有去看飞扑过来的影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利维主教身上。“这些影元素使魔是杀不完的,我们必须攻击那个施术者——就是高台上的阴影主教。”

    矮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不太明白约克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一团橙光在阴影中亮起,光线交织成一个字符:

    祭坛

    “好办法。”帕因特不由说了一句,“你也不算太蠢嘛,小约克。”

    “因为我不想死得毫无价值。”诺克斯佣兵团的小队长幽幽地说道,他叹了口气:“这回你可太慢了,埃兹。”

    而无光军团早已飞越过岩墙。

第二十九章 圣灵

    升起的石桥直通高台,约克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暗影的力量,光元素几乎得不到补充。

    但他别无选择,影刺是飞行兵种,除非是五面封死的堡垒,否则任何防御都无法阻挡住这群蜂蛹的元素生物。

    这些东西甚至可以依靠大气中的元素补足自身,比之无痛无觉的食尸者还要令人恶心——打不死的敌人可以斩断肢体限制其行动,但断肢复生、伤口自愈可就有点过分了。

    这是元素生命的一大优势,不过约克现在宁愿它并不存在。

    “约克!小心他的掠夺!”

    矮人在身后大声提醒道。

    年轻的佣兵队长冲在最前,身后才是矮人和他的队友。闻言约克没作回应,却明显加快了脚步。

    掠夺是轮转之影的简称。阴影主教的力量来自于暗影,他们对影元素控制自如,甚至连敌人脚下的影子也能作为伤人之匕。

    被操纵影子的人会变得极为虚弱。

    而约克打头阵的原因也正是这个,身为光元素生命,他可以让自己化为纯粹的光,而光是没有影子的。

    满天飞舞的大蝙蝠不知畏惧地前赴后继,利刃与金属交击,混乱中每个人的铠甲都锵锵作响,那是避无可避的攻击落到了身上的体现。

    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佣兵们即便用带有魔力的剑刃将它们打散,造成的伤害也有限。

    甚至用锤子作为武器的矮人只能选择把挡路的魔怪踢飞出去。

    就在他们艰难跋涉、即将踏上高台的时候,身披长袍的法师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他展开双臂,衣摆无风飞起,漆黑的十字上金辉闪耀。

    约克立刻意识到他是打算使用转轮之影了。阴影主教正面杀伤力大的魔法并不多,他们更擅长伏击和刺杀,召唤无光军团都是罕见的控场能力。

    虽说转轮之影的本质也是暗地里袭击,但虚弱的效果实在是太致命了。

    仿佛天顶安装了闪烁的彩灯一样,大厅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影团忽然开始来回地飞速窜动。一双双赤红的瞳孔睁开,就连台阶和烛台的阴影都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朝着佣兵小队游走过去。

    被影刺纠缠,躲闪不及的年轻佣兵惨叫起来,虚弱使得他们无力抵抗影元素的攻击,尖爪下的铠甲脆若薄纸。

    一时间局势危急,队伍竟再次减员了一半,仅有五六名佣兵还能跟在矮人的身后了。

    帕因特的岩石被影子束缚,大鼻子矮人气哼哼地想要使用软化地面的魔法,但一路冲到祭台前,他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该死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帕因特懊恼地说道,他竭力避开飞过来的大蝙蝠,而后转过身对光元素生命叫道:

    “没时间了,冲上去!”

    于是佣兵队长猛地向后一仰,让自己的影子避过墙上飞来的一根尖爪;他就这么顺势从硕大的翅膜下滑铲过去,光环缭绕间已经化为了一道橘红的火线。

    眨眼之间,元素生命跨过了石桥,宛如疾矢般缩进了距离。利维只来得及抬头,就看到长剑拖着残影当头斩下。

    无畏冲锋!

    这是战士最基础的能力,在魔力和光元素躯体的加成下,约克在众人的眼中仿佛空间跳跃一般从石桥中段跃到了阴影主教面前,这已几近光速。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极速带来的眩晕正在消退。约克一剑刺过去,利维连带着祭坛中央的魔纹都被锋刃囊括在攻击的范围之内。

    咔咔——

    阴影主教哀嚎一声,这一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被转轮之影控制的佣兵们立时浑身一松,发现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

    血液浇洒在祭坛的魔纹之上,在剑锋的摧残下,它们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石。

    “你是光元素……信仰露西亚的伪善者!”主教尖叫起来,神色充满了憎恶。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黑暗序列的神秘者对待光之女神的信徒充满好感吧。

    只是阴影主教不是堕落死徒,他们是阴影与夹缝中的刺客,不至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约克此刻无心去想这些东西,他抽出长剑,感到手臂都在颤抖;乏力感几乎要将年轻的领队打垮,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拼尽全力朝着矮人吼道:

    “帕因特!”

    阴影主教是高环神秘,约克这一击还不足以杀死他。利维甚至没有倒下,他一手按着血流如注的伤口,一手还握着黑沉沉的十字架。

    矮人丢出了他的锤子——带着尖刺、重如磨石的战锤携着力量的美感从天而降,挡在前方的影元素魔怪直接被捶成原本的粒子形态。

    “圣灵!”

    利维无力阻挡他们,他举起手中的十字,竟然直插进了自己的伤口之中。

    下一秒,魔力的旋风平地乍起——

    约克猝不及防被掀飞了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两滚,胸口闷疼得要命。

    “那是什么!?”

    一只蝙蝠落在他身后,尖爪刺下时约克努力翻了个身,利刃扎入地面溅起一串碎石。年轻的佣兵领队却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核心魔纹已经失效,苏生之所的祭坛不再坚不可摧。

    但那魔力是怎么回事?

    约克几乎以为自己创造了奇迹,阴影主教的死亡意味着他们将活下来。然而那名与亡灵为伍的主教不知道做了什么,他居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体挡下矮人的锤子!?

    开什么玩笑,谁见过刺客和战士拼体质的?

    阴影主教再怎么强大,他也依然是倾向于元素召唤的法师与刺客的结合体,即便有魔力的辅助,他们身体能力的提高也有限。

    难道说对方也是与自己一样的非人生物?

    帕因特也一脸愕然,他的锤子一同被魔力击飞了,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你们这些家伙……圣灵的愤怒将以汝等的鲜血平息!”黑十字的主教没有死在自残似的行为之中。他脸色不像常人,胸口镶嵌的十字坠上,金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魔力的暴走搅动起漩涡状的气流,碎石尘屑被快速地吸引过去,就连影元素魔怪也被撕裂。

    约克身后的蝙蝠被拉扯了过去,他居然逃过一劫;年轻的佣兵队长用剑艰难地稳定着身体,祭台也摇摇欲坠。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石桥上的队员们:那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还都受了重伤。万幸的是他们离得足够远,不用担心被飓风波及。

    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

    约克知道自己再无战斗的力气,矮人和同伴们也是一样。可相比于最开始怀着悲愤与决绝为死去的战友报仇,他们实际上做到的事情甚至超出了目标——祭台的损坏意味着苏生之所的终结,他们挽救了四叶城。

    “我们成功破坏了祭坛!”矮人的声音在魔力浪潮的撕扯下依然嘹亮:

    “卑劣的阴影奴仆,黑暗与死亡的走狗!看清楚我们才是胜者!就算今日我们在这里殒命,你的谋划也到此为止了——”

    “住口!”主教勃然大怒,“圣灵不会失败,即便是苏维莉耶也将臣服!圣灵光辉永存!”

    帕因特才不关心什么圣灵不圣灵,对方爱怎么称呼自己的信仰都随便,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他们信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只是他管不了别人,别人也休想让他闭嘴。矮人抽抽他的大鼻子,毫不畏惧地说道:“别挣扎了!你的失败已成定局!”

    然而阴影主教并没有为他的言辞恼怒,仿佛不关心自己的失败与否一样。他挑起嘴角,眼睛一翻,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嘲讽表情:

    “愚昧无知,你根本不清楚圣灵的伟大,只会把一时的上风当成胜利而倍感荣耀……”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阴影突然涌动起来,一瞬间吞没了所有的光线。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影”了,而是更邪恶的“黑暗”。

    “诸神消失了,信仰不过是心灵的支撑。只有圣灵,只有圣灵……能够赋予我们非凡的力量……我感受到了!祂在指引我,这美妙的歌声,如此动人——”

    “疯子。”矮人低声骂了一句,他勉力拾起自己的战锤,到约克身边将他拉起来,“四叶城就是被这个疯子毁了?”

    “钻了领主大人不在的空子而已。还有那个十字架,似乎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佣兵小队长答道。

    “那这也太夸张了,以为四叶城是安托莱特么?”

    “人类贵族的事情我可不太了解……不过说实话,每次见到和维克托一起的官员,我都挺想让他们看看自己笑得有多尴尬的。”

    帕因特哼了一声,“谁又了解呢?恐怕连这些人自己也不知道。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聊着一些琐碎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哪怕黑暗已经将他们包围起来了;佣兵终于死伤殆尽,蝙蝠群拍打着翅膜。黑暗中它们不需要移动,暗影所及即是无障碍的通道。

    阴影主教没有死在锤子下,那死的就是他们了。两个非人种族,一个矮人,一个元素生命,他们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会为了人类的城市而奋战到最后。

    黑暗的侵蚀夺走了魔力。灵魂的燃烧变得迅速起来,无形之火腾腾窜起,烧灼着他们的**。

    影刺们没有扑上来,它们忽然一动不动了,好像是在等着两人自己走向终结。

    一片漆黑之中,约克问道:“老矮人,你信仰谁?希瑟还是盖亚?”

    “露西亚。”

    “别开玩笑了。”

    “就算我信仰苏维莉耶,你又有什么话说?”

    “没准儿那个疯子会留你一命。”

    “荒谬。”大鼻子矮人不屑一顾,“阴影主教又不是亡灵,那个圣灵,我看多半是杜撰出来的玩意,都什么年代了,还新生神明?嘁——”

    约克忍不住有些好笑,帕因特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实际上他的年龄还没有元素生命大呢。“不过也真是奇怪,阴影主教是怎么召唤出苏生之所的?难道是偶然发现了祭台么?”

    “或许吧,反正从头到尾,事情就没正常过。”

    矮人忿忿起来:“维克托丢给我们的好差事,现在他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赫克里街道就算有幻境魔法也瞒不过侦测站,可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瞎子;还有这满城的亡灵——只有死者才能被唤醒,四叶城死了这么多人,遍地都是……巡逻队还不如这些死人。”

    “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就要死了。”

    然而约克这么一说,帕因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等等,怎么这么慢?”

    “你还嫌慢?”黑暗魔力让光元素生命浑身发冷。

    “那家伙不说话了……别忘了之前我不过说了一句他的信仰,那疯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现在却没动静了。”

    年轻的佣兵队长凝神细听,他果然没听到说话声,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唯有什么东西断裂似的细微的咔咔声不停。

    一股冷意爬上了脊背,约克刚想提醒矮人,就看到自己眼前骤然一亮。

    黑暗消失了——

    “埃兹在哪?”

第三十章 霜叶堡

    乔伊又问了一遍:“埃兹在哪?”

    他正站在祭坛破碎的核心之上。原本利维就站在这里,现在黑袍主教只有脑袋还在了——使者踩着他的头,周身霜雪蔓延。

    大厅内气温骤降。

    “你是——”约克发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正常,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就看到自己不远处阴影主教的无头尸体。它被冻在一整块冰中,胸口的黑十字毫无动静。

    “克洛伊的使者大人?!”

    乔伊上前一步,将利维主教胸前的黑色十字架拔了下来,上面的金色纹饰果然不见了。

    然而利维是阴影主教,尸体则是因为魔药索维罗……黑十字与魔药重叠在了一起,切斯特又已经死了,可亡灵究竟从何而来?

    “埃兹在哪儿?”比起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有气势的话,使者更愿意选择简洁一点的重复。

    这时帕因特赶紧小心地答道:“他去霜叶堡传信了。”

    年轻人的动作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他意识到对方应该另有目的,自己是先入为主,将利维当成了加瓦什的探路先锋。毕竟这次机会实属难得,克洛伊和加瓦什都重视起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索伦,这里有加瓦什的法则吗?”

    并没有。不过苏生之所可以算做是死灵法师的法师塔,诺克斯也可能有死灵法师。

    也就是说,四叶城的灾难必然有死灵法师的插手。或许他并非来自加瓦什,而是诺克斯的原住民。

    “使者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原本队伍应该是约克拿主意,但他现在还神思不属。帕因特知道他因为小队的死伤而恍惚,便没有叫醒他。因此年轻人一出现,矮人就果断地将问题丢给了使者大人。

    乔伊丢开十字,“我们去霜叶堡。”

    ……

    内堡的正门近在咫尺,尤利尔却不得不停下来,他绞尽脑汁思索言辞,好对付阻拦在前的骑士。

    “这不关我们冒险者的事,整日刺激的冒险过后,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的家里得到休憩——除非有不长眼的家伙试图破坏我们最后的宁静港湾。”

    尤利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一些,听上去似乎是压抑着愤怒。“而我正是被派来传递这样一个糟糕的消息的:四叶城里出了大乱子。”

    “假使你可以不拦着我、并且在让开之前告诉我威金斯家族的代理长官在哪儿的话,我会考虑向克洛伊的使者求情,来赦免你的罪过的——”

    这时候学徒只能期望乔伊的苍穹纹章可以吓住这名守门的骑士了。

    不过年轻的使者从来没让他失望过,熠熠生辉的云纹在前,那名骑士不仅哑口无言,眼神也在学徒那“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由狐疑逐渐变为了畏惧。

    苍穹纹章无疑是真的,那么克洛伊使者到来的消息也不太可能有假。守卫骑士不知道四叶城内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代理城主来不及通过侦测站通知霜叶堡,但他对于使者的存在还是有耳闻的。

    克洛伊塔的使者必然是空境,而空境意味着极高的神秘度,属于接近后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人群。

    他是疯了才会去惹上关系。

    四叶领设立外交官的职位、委派曾在克洛伊塔“进修”过的专业人员接待、在使者到来时通知全城……这些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尤利尔并不清楚,当初在诺克斯酒吧里自己敢于接近乔伊的行为在那些佣兵甚至老板埃兹的眼里,是多么的富有勇气。

    或许塞西莉亚也正是在学徒为了她而面对乔伊的时候,才体会到他的心意是怎样坚决的。从那一刻开始,少女就已经芳心暗许了。

    总之,尤利尔不知道要与乔伊保持距离这一常识,但他运气还算不错。

    可学徒自己却一无所知。他正板着一张脸,努力做出庄重的姿态,并自以为威严。只是尤利尔再怎么应变迅速,也毕竟是缺乏经验,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时难免有些差错。

    他是使者的使者?

    守卫骑士不由得猜测到。

    也不知道他究竟自我脑补了些什么东西,尤利尔只看着骑士守卫忽然后退一步,谦卑和胆怯之意浮上了面孔。

    “……”

    学徒知道自己成功了,但他总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修诺总管正在书房,沿旋梯到四楼,左手边第三扇门。”守卫小声知会了一名使女,随即对尤利尔知无不言。

    尤利尔忍住了一句谢谢,他匆匆点头,步伐急促地登上了四楼。危机在前,他居然还能注意到霜叶堡两侧墙壁的挂画里有一幅弗莱维娅女王的肖像,这让学徒一时间有些茫然。

    威金斯家族与女王陛下是什么关系?

    “咚咚咚。”

    “有什么事?”得到了进入的许可后,尤利尔没说话,反倒是坐在书桌前的总管率先开口了。

    修诺·威金斯是公爵的秘书,比起咄咄逼人的特蕾西算得上和蔼了,处理起事务的能力也不逊色。

    “总管大人,四叶城被袭击了。”尤利尔没有任何迟疑,他虽然不是很担心乔伊,但埃兹先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一名死灵法师藏在城里,他正在呼唤骸骨军团。”

    死灵法师?

    修诺抬起头来,搁下笔。他原本正在批阅一份文件,手边的墨水瓶里插着支羽毛笔。总管将手里的笔丢回去,溅起墨汁飞散。

    文件被弄脏了,这位临时族长也没有关心:“哪里来的死灵法师?四叶城是什么大型墓地吗?”

    尤利尔将黑色的十字架递上去,看着修诺总管突然变化的脸色,他就知道接下来这方面估计不用自己多说什么了。

    魔药对于神秘者的吸引是无与伦比的,但同时也让任何人都能意识到它的危害。火种的活跃可以使得高环神秘者不顾一切,然而非高环只会把自己点着。

    尤利尔庆幸神秘的某些规律让证据也变得多样起来。不然他能怎么办,拖着一头食尸者过来吗?

    那样学徒敢保证自己走不到城堡下,一出森林就会被侦查士兵发现。

    “他杀了很多人。”

    修诺总管眉头紧皱,嘴角不自主的后拉,表现出一副严肃的神态。“冒险者,事关四叶城的安危,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举措而使整个诺克斯佣兵团蒙羞。”

    “死灵法师在城市中散播魔药。”尤利尔答道,“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还有那么一点的羞耻心,没有用诺克斯佣兵团的名义来发誓,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多亏了诺克斯佣兵团与威金斯家族的特殊联系,再加上修诺对维克托正头疼的失踪案略有耳闻,四叶领的临时总管握着十字架沉吟片刻,最终作出了决定:

    “巴顿!”修诺叫来了一个穿着浅棕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可奇怪的是他过来时足足用了三分钟,尤利尔在等待中感到焦虑正一分分的叠加。

    真见鬼,学徒暗想,拖拖拉拉难道是贵族及他们所有家臣的被动神秘吗?霜叶堡的防卫到底是有多松懈,特蕾西大人是怎么会放过他们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巴顿,你是白天在房间里洗澡吗?”总管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他也等得十分恼火。“领带系好了没有?”

    西装男人一声不吭,呆呆地站着。

    时间紧迫,于是总管没有多说,立即吩咐与四叶城侦测站取得联系,还有一大堆尤利尔听不太明白的安排。他只好做出任由差遣的冒险者的姿态,努力分辨着霜叶堡什么时候支援四叶城。

    学徒不由得思考城堡中究竟有多少骑兵,这些人在骸骨军团面前又能起到多大作用;他还不清楚诺克斯佣兵团在什么地方,苍穹之塔又为什么不支援王国对加瓦什的战役?

    尤利尔一时间感到头疼欲裂。

    他当学徒或是酒吧服务生的时候,可从不需要为一座城的未来操心过。

    “巴顿,巴顿!你在听我说话吗?”总管气得不轻,他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可这时巴顿管家比他更快,在修诺惊异的目光中,他一步踏前,忽然就从门口来到了书桌旁!

    “……!?”

    电光火石的刹那,尤利尔想也不想,接连战斗穿越城街后还未消退的紧张使他抬起了长剑,一剑格出。学徒太熟悉这一幕了,诺克斯酒吧里那个侏儒食尸鬼就是趁他松懈时突然扑下来的。

    巴顿管家已经变成了亡灵!

    可怕的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尤利尔再难分神。他双手握着剑柄,将十根漆黑的长爪隔着几英寸的位置架在了威金斯总管的头顶。

    “嘶嘶——”

    中年男人抬起头,冲着学徒发出了出现以来的第一句话,可惜尤利尔半点也听不明白这尸体之间的语言。

    “离开这里,总管大人!”尤利尔头也不回地叫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管家先生这么动作迟缓了,“亡灵入侵了城堡!”

    修诺总管从椅子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拉响了警报。

    刺耳的警铃响彻古堡——

    ……

    尤利尔这才弄清楚亡灵的力气有多大,即便是点燃了火种他也只能平分秋色而已。

    难怪他在酒吧里毫无还手之力,他想自己如果不是在远处将它们拦腰截断,酒吧前面对五头尸体死的没准就是他了。

    幸好这些东西智力低下。

    尤利尔的斩剑横过来架住利爪,抬腿把它踹到一边,而后魔力爆发就是一剑劈下,剑风呼啸着将亡灵连带着两旁的木架花瓶一同斩断。

    玻璃噼啪碎了满地,食尸者及腰裂开,后肢踩在上面仰到过去。

    “亡灵怎么会伪装?”尤利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清楚的记得巴顿管家在进入房间时那副俯首帖耳的样子。而且食尸者行动迅捷、智慧低下,故意接近等待时机这样的战术简直不可能出现。

    修诺抖了抖身上的玻璃碎片,倚着墙站起来:“它不是低级食尸者。亡灵也是会逐渐强大的……只要死灵法师供给它们更多的力量。”

    “做得好,佣兵。”总管大人喘着气,面上犹有劫后余生之色。他四下里看了看,抓起了一盏金属台灯。“亡灵早就潜入到了城堡中——该死!难怪侦测站没有反应,他们恐怕已经死了。”

    学徒也知道这种侵入并非朝夕就能完成,一时不由遍体生寒:“使者大人正要去除掉城中的苏生之所,我们得坚持过这段时间。”

    然而修诺用一种轻蔑地目光看着他,目光自苍穹纹章移到了冰剑上,才摇头否定道:“亡灵只有在临近它的主人时才能获得力量增幅。”

    尤利尔愣住了,“你是说……”

    “死灵法师不在四叶城,他就在霜叶堡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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