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预言
死灵法师就在霜叶堡——
“总管大人。”尤利尔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我想这时候还是不要进行可怕的猜测比较好,也许那头食尸者只是个例。”
不过身为城堡的总管,修诺先生考虑最坏的情况也无可厚非……可学徒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会让死灵法师放弃城市来到这里。
“城堡里有什么?”他几乎脱口而出。
修诺·威金斯盯了半天他手里的冰剑,犹豫片刻,还是识相地答道:“霜叶堡是疾影军团的指挥站。”
“指挥站,那是什么?”
总管大人面色狐疑,“是军团调动与下达战斗指令的中心。这你都不知道,小子,你真的是佣兵吗?”
所以我真的不是啊……
虽然很想接着问疾影军团又是什么,但尤利尔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再问下去即便有乔伊的苍穹纹章他也要露馅了:“疾影军团对死灵法师有什么用,城市中的亡灵还不够吗?”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霜叶堡内最有价值的就是指挥军团的权力。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了。”修诺总管握紧了台灯,“领主大人或许知道更多,可我仅仅是城堡的主管而已。”
“鬼知道死灵法师盯上了什么。”
“您说得对,没人会知道一个活死人是怎么想的。”学徒故意这样说道。他听得到窗外传来士兵们列队集合时如擂鼓般的急促脚步,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上来寻找总管大人了。
只是尤利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看着地上巴顿管家二次死亡的尸体,有些拿不准下一个来传话的佣人究竟是死是活。
派遣巴顿来袭击总管,是为了快速地占领霜叶堡吗?
不过死灵法师没有成功,霜叶堡的守卫军也打起了警惕,看样子局面还不算太恶劣。
“恶心的尸体,与蛆虫为伍的垃圾!”
修诺总管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而后绕过地板上的亡灵,示意身后的“佣兵”跟上来。他虽然不太信任冒险者,但让他独自与守卫汇合威金斯总管还没有那个胆子。
总管大人是个典型的王国贵族,这些人在尖刻、傲慢和狡诈的外皮下,往往是被权欲和财富放大的胆怯。他自然清楚等在这里只会遭到接连不断的袭击,军队的保护可比尤利尔来得安心。
“总管大人,霜叶堡的军队能拦下死灵法师吗?”学徒还是没忍住问道。
“别把军队和佣兵作对比。”哪怕是安危系于人手,修诺总管的毛病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比起某些盛气凌人的家伙,他其实算得上不露声色了。
尤利尔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在他的印象里贵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最开始对方的率先发问甚至让学徒有些受宠若惊。
神秘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同的心情。若非要说有什么新东西,他也只觉得失去的更多。
“疾影军团是王国精锐,西境的血之军团也曾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佣兵,如果你在塞万提斯的面前这么问,他会让你明白为什么你现在只是个冒险者。”
修诺总管信心十足。
学徒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戴着的纹章,心道你现在就被一个自称冒险者的人保护着,如果在这里的是埃兹先生,他会让你明白为什么他现在不只是个冒险者。
塞万提斯是疾影军团的军团长,这也与表世界没有区别。不过尤利尔也确实不知道更多信息了,毕竟报纸上可不会随便刊登有关军团的新闻,他希望修诺总管可以透露出更多东西来。
“疾影军团长大人,他值得尊敬。”尤利尔试图将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一些。
果然修诺总管上当了,或许他压根没想到会有不知道塞万提斯的伊士曼王国的神秘者:“别不承认,佣兵,即便是诺克斯佣兵团的考尔德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子,你的功劳还不足以让你自傲——塞万提斯在松比格勒处死无名者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他们沿楼梯盘旋而下,穿过挂满肖像画的走道;一路上女佣和侍者不见踪影,显然是被警铃驱赶回了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修诺跟在了学徒身后,当越过一处长廊的出口时,他这么随口说道。
无名者又是什么意思?
尤利尔一边警惕着,一边从总管大人的话里捕捉到了新名词。
他觉得索伦说得没错,自己应该去上上课的。
忽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修诺!真高兴你没事。”
来者披甲持剑,踏入大厅时地砖缝隙中的尘埃飞扬。火焰似的四叶徽记描绘在胸前,他拉开面甲,露出五官极为立体的面容,下巴上的一圈胡子格外惹眼。
疾影军团长塞万提斯一如尤利尔印象中那么沉稳、肃穆,而学徒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报纸上的肖像了。
一队队士兵紧随其后。这些都是疾影军团的战士,让只见过城防巡逻队的学徒下意识地有些心虚起来。
他摸了摸徽章,觉得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冒充,便略略安下了心。
这么一走神,尤利尔就错过了军团长和总管的对话。实际上两人的安排他也听不大明白,当学徒忽然发现眼前的遮挡消失了的时候,他才诧异地抬起头来。
骑士分成两拨,十几名守卫跟着城堡总管去安抚威金斯家族的成员,其余的人又与军团长离开了。
“修诺大人?”
“噢,佣兵,你还在啊?你的消息来得及时,事情结束后,我会向考尔德给你表功的。”总管先生愣了愣,随后面露笑容地承诺道。
“还有使者大人,孩子,他会知道你完成了任务。”
……
几分钟后,尤利尔坐在城堡外侧的走廊里,有点不知所措。
修诺总管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完成了乔伊交给他的任务。死灵法师和四叶城用不着一个新晋环阶的神秘者操心,等到死灵法师授首、混乱过去之后,塞西莉亚的仇恨便也烟消云散了。
而学徒也不是毫无作为:他救下了霜叶堡总管,及时警示了疾影军团,这已经足够了。
然而尤利尔没有放下重担的轻松。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哪儿也不需要他……但学徒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无所事事的呆在这里。
“我只是个普通人。”他尝试安抚自己,“我做到了最好。”
这时尤利尔无比想念索伦,他只想找到一个人说说话。他的迷茫无处倾诉。
你在想什么
学徒幻想自己眼前出现这么一行霜白的字迹。
“什么都有……比如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吗?那又为什么不该呢
“……我不知道。”
你在期待什么?
尤利尔怔了怔,“期待?”
不甘心充当看客吗
“我完成了使命。”学徒答道,“我没什么好做的了。不甘心,从何而来呢?我又不是军团长,甚至不是巡逻骑士。”
源于你可以做到更多
尤利尔愣住了。
你在迷茫,不过不是该不该在这里的迷茫,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迷茫
“不知道……怎么做?”他品味着这句话,感觉心跳忽快忽慢。
你不是军团长,不是骑士,不是卫兵,甚至不是诺克斯的原住民——但你因灾难失去了塞西莉亚,你是神秘者,是燃烧灵魂的非凡生命
“可我无能为力了,我对神秘一知半解,我除了杀掉几个食尸者外别无他用塞西莉亚不会回来,死灵法师末日将近。”说到这里,他莫名地哽咽了一下,“我送过来了消息,救下了总管——我做的够多了,我还能干什么?”
我不问你是怎么做的
字迹变幻起来,无声无息。
我问你是做什么的
尤利尔一下子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感到焦虑了,传递了消息后就待在角落里,心安理得地接受使者的安排,遵从命令地原地等待——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该忘记自己的目的,身份也好、阶级也好,屈从于现实的人往往缺乏勇气和觉悟。
而这两样,学徒早就有了。
“我是来……讨伐亡灵的。”
尤利尔如梦初醒。
他当然不应该在这里,他必须找到那个毁灭了四叶城,还差一点毁灭了他的人生的疯狂死灵法师!
一种力量驱使学徒站起来,拾起长剑;无形的线索指引着学徒穿过长廊,他在每一个角落里搜索,与骑士们擦肩而过,直至在空旷的中央大厅里感受到了不寻常的魔力波纹。
学徒不知道这种感应是不是正常的,他像是着了魔,眼前闪过断断续续的幻影,除了决意与魔力之外,仿佛还有另一种力量支持着他。
大厅内有守卫经过,他们对尤利尔视若无睹。而后者原地伫立,昂起头来,凝视着彩绘玻璃外的天空。
而后天窗粉碎,黑影从天而降——
血腥气冲入厅殿,一只猎鹰被黑袍的神父捏在手里,一人一禽浑身血迹斑斑。
学徒还未反应过来,大厅里的守卫就忽然抽搐挣扎起来。他们的铁甲砸在地上,尤利尔下意识举起剑指向神父打扮的人,可不一会儿这些人又纷纷站起了身,眼睛里跳跃着即将熄灭的火苗。
食尸者!
这个人将守卫都变成了亡灵?还是骑士们早就死了,古堡里都是尸体?
尤利尔想起修诺总管说的话:死灵法师就在城堡里。不由得一时心乱如麻,恐惧丛生。
来者松开手,猎鹰变成了一个人,在地上艰难喘息。他指尖喷出一道绿芒,洞穿了伤员的心脏;而后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预言魔法?”
话音一落,地面与石柱忽然爬满了缝隙;而后石砖崩解,穹顶坠落,大厅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
“埃兹先生!”尤利尔回过神来,如冷水淋头。他像是从另一场梦境中惊醒,蓦然间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走廊里,背靠着粗壮的石柱。
他忍不住去看地面,那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的冰雪融水。
“那是什么?”
尤利尔吓得站起来,他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可能是睡着了。但很快强有力的证据就否认了这个猜测:“魔力耗尽了?”
现在学徒甚至拎不动斩剑。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尤利尔将脊背贴在冰凉的石头上,感觉自己或许是看到了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书房里的神秘生物
如果那些画面都是即将到来的未来,那么死灵法师会出现在大厅里?还带着埃兹先生一起?
而后毫不犹豫地杀掉了后者。
尤利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甚至无法去想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么多。不同的慌乱让学徒难以自制,但他知道那个结局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所以必须要做些什么……盲目地在城堡中找人根本来不及。提醒守卫?他们值得信任吗?
死灵法师出现在一楼的大厅……
得找到埃兹先生!
尤利尔不得不扔下斩剑,它实在太重了,被学徒藏在了紧邻着大厅的入口的雕像后。他把一具铠甲的佩剑拆下来,鬼祟地别在腰间——那是柄骑士剑,重量学徒还能勉强忍受;随即飞快地向着长廊的另一端出口跑去。
不过在魔力耗尽的当下,尤利尔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或许他可以在埃兹先生遇到死灵法师前找到对方,但学徒可不敢打包票自己做得到。
“一只鹰……”
尤利尔猜测那或许是埃兹先生身为神秘者的职业,他一边跨着楼梯,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有什么扳回局面的方法。当他回忆自己看到的梦境般的场景时,学徒终于发现了线索。
黑袍法师从天而降,撞破了天窗……他们之前的搏斗多半是在高处。
古堡的高处很多,但临近一楼天窗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最顶端的天台,一处是修诺总管的书房。
尤利尔毫不犹豫地朝着书房跑去。
雕像和壁饰一晃而过,石柱上挂着金红的帘幕,学徒已经来到近前,看着书房大门敞开,巴顿的尸体还躺在地上。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死灵法师会找到书房去了——埃兹是为了通知修诺总管,而恰巧巴顿因为刺杀总管失败被他杀死在了书房,死灵法师肯定会过来一探究竟的。
两人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那么到底是谁先来的?埃兹先生还好,如果是死灵法师,尤利尔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付得了他。
学徒把亡灵化的巴顿拖到门外,一边在心里向盖亚祈祷,一边将他沿着旋梯扔了下去。食尸者的躯体一路翻滚,在拐角处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停了下来。
他期望这样可以转移一下死灵法师的注意力。
书房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纸张和花瓶的碎片。桌椅歪斜,书柜里的书籍整齐不复,它们坍塌下来,堆叠在一起,看着就直教人心烦意乱。
吊灯不亮了,蜡烛也是熄灭的,昏暗的光线透过朦胧的纱帘。尤利尔把窗户打开,用剑斩下了半截窗帘。他在玻璃上比划了一下,回过身去桌子上找羽毛笔,却意外的发现墨水瓶竟然是扣死的。
有人来过?
学徒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抓紧了剑,但周围依旧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塞子会自己跳起来盖在墨水瓶上吗?
尤利尔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桌子,上面放着凌乱的书册和花瓶,台灯被修诺总管拿走了;椅子和地面上铺着白纸,学徒看着皮椅觉得十分别扭。
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正要拉开距离,忽然踩到了一支笔。尤利尔犹豫着蹲身拾起,又见到一张划了一半签名的文件。学徒立刻想起来这是自己来到房间时修诺总管正要签署的那页,他还记得它被墨水污脏了。
然而现在纸页上光洁如新——
意识到不妙的尤利尔慌忙就要站起来,可他刚一抬头,就看到一道黑影直飞过来,猛的砸在他脑门上。
“……!!”
学徒被打得一个后仰,仿佛被人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似的,重心不稳直接坐倒在地,连带着身后的许多东西哗啦啦倒了一片。
“谁?!”
尤利尔单手差点没抓起剑,他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失去了魔力学徒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脆弱。
那只瓶塞子落到地上,转了一圈,不动了。尤利尔等了片刻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戳了它一下,塞子也无动于衷。
这时桌面上传来一阵诡异的咕嘟声,像是开水在沸腾一样;墨黑色的玻璃瓶身摇晃起来,敲击桌面嗒嗒作响。
那样子好像火焰上即将满溢出来的坩埚,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变成一枚破片手雷。
学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什么东西上了。
是那个墨水瓶!
“神神神……神秘生物?!”
一时间学徒满脑子都是指环索伦。那家伙是什么来着,符文生命?
墨水瓶上难道有什么魔法符文?
就在尤利尔心惊肉跳担忧它会不会突然爆炸的时候,墨水瓶突兀的又安静了。里面一滴墨水都没有洒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它只是个瓶子而已——
然后,一只一只的黑猫从瓶口跳了出来。
学徒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那是长度仅有一个指节左右的小猫,浑身漆黑,胡子纤细,瞳仁是眼白上圆溜溜的一颗小黑点,头顶一对尖耳朵竖得笔直。它们挤成一团站在墨水瓶边,最后实在是站不下了,就乱七八糟的叠堆在一起,脸都压得变了形。
直到最后一只小东西从瓶子里艰难地爬出来,猫群已经叠的比墨水瓶都高了,它从瓶沿向上一跳,试图上到最顶。
可它打了个滑,没能成功。这座“小山”顿时坍塌下来,一大群黑猫叽里咕噜滚了满桌子。
有几只眼看着就要沿着桌边掉下去,尤利尔赶紧伸手,把它们挨个接住。
黑猫们又从他手上灵巧的跳回桌面。
一只黑漆漆的小家伙在他手心上舔了舔,留下一道墨迹。
直到这时候,尤利尔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些迷你的喵星人很可能是瓶子里的墨水。
而塞子也多半是它们顶出来的。
“这是怎么做到的,魔法?真是太奇妙了!”学徒看着满桌子的小黑猫,一时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他捡起地上的文件,白纸上洒出来的墨迹似乎是自己跑回瓶子里了,还不忘塞上塞子。
和索伦一样,它们似乎智慧不低。
尤利尔拎起墨水瓶,里面干干净净。他把它倒过来,看到瓶底印着一只猫头作为商标,下边写着凯蒂。
霜叶堡都是用神秘生物来进行日常工作么?学徒暗自咂舌。
不过原先的墨水变成了猫,还能用来写字吗?总不能让它们用舌头舔吧。尤利尔对神秘了解不多,不过狗比猫容易指挥这种常识他还是知道的,想来神秘领域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他捏着玻璃瓶正在思考,就看到一桌子的小生物忽然纷纷抬头看着自己,乌黑的竖瞳放大,满脸好奇的样子。
尤利尔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是怎么了?
黑云般的猫群分散开来,它们变成了墨点,在桌子、座椅和倒塌的架子上敏捷的跳跃,最终毛茸茸的挤在了窗台上。学徒甚至看见微风掠过时毛发的浮动,这些小家伙姿态各异,却都宛若真物。
但还有一只没过去,它抓着尤利尔的衣服爬上来,回到瓶子上坐好,尾巴还在摆来摆去。
学徒不太明白黑猫的意思,他抱着一丝希望,走过去插上了一扇窗子。
紧接着,黑猫们就跳了起来——他低下头,目睹这些小东西每碰到玻璃,就重新变为了一滴墨水。
墨滴流动、串联,成为精致的符号,尤利尔敢保证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优美悦目的书法;它们甚至逐渐改变了自己的颜色,鲜血般的标记仿佛在警示着空中的飞鸟。
“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
尤利尔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他摸了摸墨水瓶上的猫,那只喵星人蹭了蹭指肚,软毛刷着学徒的手指。
“谢谢你们了。”他诚恳地说道。同为神秘生物,比起指环索伦,墨水瓶里的猫似乎很好相处。
两者的善解人意基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鸣,似乎是巡逻城堡的卫兵。以往这些骑士并不会上到书房这边来,但为了搜寻藏匿起来的死灵法师,他们的巡守范围也扩大了。
尤利尔松了口气,但想起守卫大厅中变化成亡灵的一幕,却复又踌躇不决起来。
如果来人是正常的守卫,那么皆大欢喜;可假使它们早已成为死亡的奴仆,那么在如此偏僻又重要的地方,这些尸体可没理由放过自己!
考虑着得失的同时他提起剑,放轻了脚步靠近房门,那里斜倒着凌乱的木架。这时学徒回过头,看到玻璃上的字迹一点点淡化下去,转眼间不见了。
他对着书桌投去感激的一瞥。
楼梯拐角处是巴顿管家的尸体,尤利尔听着脚步声毫不迟疑,守卫们没有因为食尸者而驻足。
尤利尔深吸口气,做好准备要在骑士进门的一瞬间发起进攻。
除此之外,学徒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真的如修诺总管说的那样,死灵法师周围的亡灵会表现得和人类一样的话,那么能够区分的就只有生理了。
亡灵,更准确来说,就是尸体,尸体可不存在活人的特征,它们依靠魔力行动。
学徒不需要杀人,他只要斩开骑士的铠甲,就可以做出决断了。
做好了这一切后,尤利尔提着剑藏在木架后。他眼神瞥到桌面,忽然想起指环被埋在灰烬里的惨样,不由得动手用裁下来的窗帘将墨水瓶包裹好,放到了角落里。
骑士们停在门前,为首者推开了门。
霜叶堡的守卫都是全身着甲,想要伤害到里面的人可不容易。尤利尔凝神一剑刺出,剑刃擦过护腕,发出叮的一声轻鸣。
他一剑拦在门前,锋刃朝下,守卫猝不及防撞在了剑背上;学徒立刻撤手,改为单手执剑,多出来的那只手探前猛的一拉面甲,骑士的面容顿时暴露了出来!
这一系列动作敏捷而轻盈,若非尤利尔的魔力恢复了些许,他就是锻炼二十年也休想做到这个地步。
面甲下是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缺乏生机,眼珠僵硬得一动不动。
是食尸者!
尤利尔早有准备,他用对付巴顿的方法,抬腿就是一脚,把对方直接踹出门外;这电光石火间他瞥见骑士已然抽出了长剑,就要挥砍过来,下一秒门却被关上了。
如果不是魔力让尤利尔的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学徒敢保证自己在骑士手里走不过一招:在他拉下面甲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守卫战士就已经准备好反击了。
可惜神秘生物与普通人的差距太大了,而火种点燃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就连疾影军团里也仅仅有少部分精锐才是神秘者。
尤利尔的运气不差,来得正是个普通的骑士。要是神秘者恐怕就只能让墨水瓶来帮忙了。
只要遮住对方的视线,那骑士就八成会自己打开面甲。
第三十三章 誓约之卷
“修诺叔叔,城堡里出什么事了?”丹尔菲恩·威金斯问道,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不安地看着总管。
修诺回过头来,看到四叶领大公的小女儿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浅蓝色的长裙被她揉出了褶皱。
这是威金斯家族在霜叶堡中身份最高的贵族小姐,她生于十五年前的繁花之月,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终结的时刻,因此人们相信她是为南境带来光明温暖的天使。
四叶领的小公主有着一头金发,这来自于她父亲的遗传,被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海蓝的繁复长裙外罩着一层白纱,眼眸亮若夜星;那精致且线条柔和的五官则像极了她的姨妈、当今的弗莱维娅女王。至于亲生母亲特蕾西,她的凌厉性格和中性化的冷硬面孔,仅能在丹尔菲恩的脸部轮廓上隐约可见。
这位南国千金的美称有许多,四叶领小天使、黎明圣女之类只是寻常,她最出名、传播的最广的称号,是威尼华兹人献给她的名字“贝尔蒂的诺恩”。
贝尔蒂是幸运女神的神名;而诺恩则是为祂传播幸运的天使,也是唯一被人们接受的一系女巫。
在威尼华兹,今年才满十五岁的丹尔菲恩几乎被当成神女一般膜拜。即便她出生以来甚至没有去过这座凛冬之城。
修诺露出笑容,一派和蔼地说道:“别担心我的公主殿下,城堡里没事儿,你的骑士正在找人而已……丹尔菲恩,你哥哥呢?”
“他在读书呢。”丹尔菲恩答道。
“好孩子。”总管摸了摸女孩的头,“回屋去吧,等下的课程延后两小时,女佣会给你们送些点心来。”
威金斯小姐注视着这位族叔吩咐着守卫布好防御,而后面色严肃地离开。她轻轻带上门,转过头说道:“加文,城堡里好像出现了入侵者。”
房间奢侈华贵,但最引入注目的不是镶金边的公主床,而是桌子上堆叠欲坠的书摞。
“什么?什么入侵者?”
一个头发乌黑的少年把脑袋从纸页里拔出来,满脸好奇。
他是四叶领大公的三子,加文·威金斯,丹尔菲恩的亲哥哥。少年有着独特的黑茶发和同样黑亮的眼瞳,比女孩大了一岁,正因如此他也没有妹妹那么出名。
丹尔菲恩的降生恰好在十五年前的大事件威尼华兹大屠杀后,才得以成为冰地领民的精神象征。
加文那时候已经一岁多了,自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你差点就被修诺叔叔发现了。”
“还差很多呢。”加文说道,“快给我讲讲入侵者的事,我刚刚太投入了。”
“你就不能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吗?”
丹尔菲恩气鼓鼓地道:“从一个月前你就总是抢我的书桌,可我们上的课是一样的!”
“明天就不这样了,这样总行了吧?告诉我,好妹妹,入侵者在哪儿呢?”加文央求着,他本来也不是为了看书才过来串门的。
贝尔蒂的诺恩小姐眼珠一转,“除非你让我也参与进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找誓约之卷,对吗?”
“你怎么知道?”她哥哥吓了一跳。
“霜叶堡里的传说就那么几个,疾影军团的咒翼权杖、金甲的独角仙、还有誓约之卷。权杖被母亲大人藏起来了,独角仙又是夜行生物,你能找的也只有最后一个了。”
丹尔菲恩洋洋得意,“我比你聪明多了,笨蛋哥哥。”
加文不喜欢她这么说:“要不是书上说誓约之卷被安放在钢岩之下,华盖覆顶,我根本不会过来,你什么也发现不了。”
他认为华盖指的是丹尔菲恩的公主床,那是一件安神的神秘物品,在威金斯家族的历史不短了。
“你不想知道入侵者的事了?”
“……我承认,你的确不傻。”
丹尔菲恩哼了一声,玩笑适可而止的道理她现在就懂。“有人入侵了城堡,不过塞万提斯已经领着队伍搜查了。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历史课也被延后了。”
“我差点把它忘了。”加文懊恼起来,“希望它延长得久一点,我的作业还没写。”
得知了入侵者的原委后他顿时有些失望,注意力转移到了去寻宝还是补作业这一艰难的选择上来。
“我可以借你。”丹尔菲恩生怕他放弃。
少年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深知她喜欢历史正是因为最近老师刚好讲到二十年前的猎魔运动那里。光辉议会在那场持续五年的动乱中可是大失颜面,克洛伊塔也被人们指责,唯有刚出生的丹尔菲恩莫名其妙的成了幸运天使。
他没好气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等找到了誓约之卷,我就在上面写下‘历史课永远都不开始’这个愿望,让猎魔运动和光辉议会见鬼去吧。”
“假如它真的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话。”丹尔菲恩装作没听见哥哥的嫉妒,补充了一句:“别忘了添上礼仪课,我的脚跟现在还在疼。”
加文不由得笑了,“没问题。”
……
既然是亡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尤利尔想也不想,一把拉上门;他的魔力没恢复多少,撞上食尸者倒霉的可不一定是谁。现在只能暂时将亡灵拦在门外,用塞西莉亚曾经的办法解决问题了。
他后退到墙边,急促地喘息着。门板簌簌震动,隐约还有尖锐物体刮动的响声,学徒用火石点燃了蜡烛,踩着满地的木屑和粉灰接近了房门。
然而,这时候他忽然犹豫了:火焰固然可以将亡灵烧尽,但也会引人注目。尤利尔好不容易才给埃兹先生留下了远离书房的提示,万一酒吧老板或死灵法师被火光吸引而来到这里,那他的准备就白费了。
更何况,这里可是霜叶堡。
学徒还没有做好破坏领主城堡的心理准备。
如果不用火,那么只能举剑迎敌。
尤利尔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对付低级的亡灵他没有压力,但要是与有了一定智慧的骑士食尸者放对,自己肯定会被打趴下——魔力并非全能,力量的应用与娴熟的技巧有时也能左右战局。
那还能怎么办,逃走吗?现在唯一的出口就在身后,只要跳下去就有很大可能落在一楼大厅的天窗上……但这是四楼啊!
这么疯狂的行为,想想也就算了。
不安与惶然逐渐替代了冷静,尤利尔在房间里用鞋底来回磨蹭着地板,蜡油滴在手上也浑然不觉。
直到一声猫叫,他低下头,看到黑猫站在一根长杆上,对自己勾了勾尾巴尖。尤利尔没来由地觉得黑猫是在对他说“跟上来”。
难道真要跳窗户?
黑猫却没有往窗台去。它跑起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学徒面前眨眼就到了倒下的书柜后。这时墨水瓶里的猫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转身没入了壁纸中。
尤利尔险些以为它变回墨水了,但那里一片洁净,他心中一跳,伸手摸过去——
冷冰冰的墙面。
学徒怔了怔,这与他想得不一样。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调动魔力小心翼翼地注入了一点,覆盖在砖石上的粗纸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放下蜡烛,扑过去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丈量出了变化的范围。墙纸后是一个直径约有三英尺的洞穴,盖在表面上厚纸仿佛水幕一般可以容许人通过。
一条神秘的……魔法通道,它通往哪里?
尤利尔的心怦怦直跳,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现了霜叶堡的密室。或许里面藏着威金斯家族的宝藏,它是连修诺总管也不清楚的秘密。
无论如何,那也不是他这个“佣兵”能去的地方。
只是情况紧急,学徒顾不得多想什么,便一头钻了进去。
然后摔在了台阶上——
嘭!
学徒做梦也没想到出口居然是在半空中,距离地面足足有半人高。他差点没有脸着地砸在石砖上,所幸成为神秘后他的反应快了许多,现在只感觉脊背作痛。
真奇怪,为什么出口少了两级石阶?
尤利尔扶着墙爬起来,手掌下的岩石冰冷干燥,坚硬如铁。他面前是窄窄的通道,头顶烛火幽暗,焰苗呈奇特的淡绿色。
通道连着一间密室,没有任何转折或门槛阻挡,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他正待沿着石阶下去,忽然停下步子,用剑柄敲了敲石墙。
金属交击的清脆鸣响在窄道间回荡。
“钢铁?”他疑惑地自语道。
霜叶堡里藏着一间用钢铁制造的房间。铁制品算得上造价不菲,但学徒从未听说威金斯家族缺过财富,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寻常的。
“喵——”
尤利尔又听到一声猫叫,他循着声音回头,就看到墨水黑猫蹲在一张桌子上,尾巴尖盖住了前爪,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不过按照猫的习性,它好像是在警惕什么。
这让学徒没有着急走过去。他借着幽光四处打量了一圈,就发现地上的阴影处躺着一个人。对方倚靠在墙上,轮廓粗壮,高大骇人。
但毫无声息。
尤利尔走过去,看到了一名披挂铠甲的骑士。他的四肢沾满鲜血,肩甲粉碎,如遭重锤一般,学徒接近也没有反应。
这名骑士的生命已然远去。
尤利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也不清楚他因何而死,只好根据盖亚的教义为骑士做了祈祷。
十字星画得一丝不苟。
昏暗中似乎响起了女神的诗歌,祂自虚无而来,拥抱在钢铁之林徘徊迷茫的灵魂。祈祷过后,学徒才绕过骑士,来到桌子前。
这是一张泛着铁色的圆桌,表面漆黑,触手森冷。尤利尔走来时烛光在他身后移动,跳跃在桌面上依然一片明亮。学徒这才意识到他本不应看得到桌子的——因为没有光线进入他的眼睛。
黑猫仿佛与圆桌融为一体,竖瞳放大,里面流淌着神秘。
四叶领的传说中,黑猫并不是幸运的象征。尤利尔不知道诺克斯的传说有没有因为神秘与魔力的存在而变化,可他相信墨水瓶中的猫不会伤害自己。
就算是闯入了它主人的密室……这不也是它亲自领进来的吗?
学徒望着空无一物的圆桌,轻轻伸出手去——
他摸到了一枚羊皮卷。
这实在是很神奇的事情:桌子上看起来什么也没有,被魔法保护的卷轴丝毫不露痕迹;但当尤利尔拎着它的一头将其提起来的时候,它就从空气中显出形来,光芒不再透过纸张了。
第三十四章 转职
那是一枚泛黄的古卷,长约八英寸,束带亮金,绳结封以火漆。两段交叉的剑刃铭刻其上,简洁却又神秘得让人无法联想到任何东西。
尤利尔不知该不该把它放下。
“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他对黑猫说道,“那样公爵大人会把我的头砍下来,然后挂在城门外。”
墨水瓶里的喵星人歪着头看他。
学徒忍不住脸红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补充了一句:“……好吧,我的确很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可我不能打开,这是威金斯家族的东西。如果被发现了,后果可比冒充佣兵严重得多……修诺总管会上报给公爵大人,她回到四叶城大概会气晕过去;乔伊也没让我来做多余的事……还有埃兹先生,他肯定会把我开除的。”
虽说是向黑猫解释,但尤利尔其实也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人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他拼尽全力,才能略微抵抗一二。
黑猫实在太小了,学徒看不清它的表情,或者说他根本就分不出来猫会用什么表情来表现自己的心情。只是那对黑亮的眼瞳盯着他,尤利尔感到一阵别扭。
大约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样的意思。
“我没说笑。”尤利尔一字一句,“我是个守法公民,我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来获取利益。”
这时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我是说,呃,我将遵守我心中的道德准则,为了传递情报而说的那些……姑且可以算做变通?”
话音一落,卷轴上的火漆忽然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我什么都没做!”学徒吓了一跳,他慌乱地松手,对着黑猫叫道。仿佛对方可以为自己作证似的。
但卷轴没有因他的话而平静下来。剑刃的轮廓消失了,束带脱落下来,上面沾满红蜡,唯有古老的纸卷还在半空漂浮着。
紧接着它自行展开了——
淡金色的丝线交织成奇特的字符。那并非伊士曼王国的任何一种语言,既不是宾尼亚艾欧的通用语,也不是梅塞托里的方言或骑士海湾的海洋语种。
然而学徒看得懂那上面的字迹。
那是盖亚教会用来书写教典的神言。
纸卷写着:
背负深重的恶意、未知的可能与等量的希望前行的赎世之人
以盖亚之名
你愿意遵守你的誓言吗?
“神秘……神秘物品?”尤利尔诧异无比,“女神大人的赞美诗……”
这个时候说什么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尤利尔说的并不是场面话,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认为偷盗是非法的,并主动根据美德与善行的准则来约束自己的行为。或许穷困让他见识到了社会的冷漠,使他学会保护自己,但修道院的教育始终是学徒对世界建立完善的概念和认知的起点。
善恶并非教条,对错超脱戒律,盖亚的信徒奉行着无比纯粹且珍贵的教义,那是人性最光辉的截面。
“这是我的荣幸。”
尤利尔低声道。
金色丝线向下蔓延,写下他的话。
瞬间尤利尔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仿佛经受了一次洗礼,渺小的火种燃成一片烈焰之幕;他的意识空灵,五感脱出躯壳的禁锢,一些晦涩的知识自虚空降落,不断填充着他的记忆。
包围世界的法则串联波动,无可名状的神秘伴随魔力的潮汐蜂蛹而来;它们具现出种种难以描绘的奇妙情景——冰层下燃烧的火海,水下飞翔的群鹰,挣脱大地的森林,以及倒垂苍穹的悬瀑。
浩瀚的图景精彩缤纷,宛若华盖,然而尤利尔放眼过去,却又感到无法理解。
难以解释的异常就是神秘。
他意识到自己的灵魂之焰发生了某种变化,这变化自上至下、由内而外:魔力的丰沛使身体充满了力量,世界正在向他开放更深层次的奥秘。学徒看到每一秒的风景都与上一瞬不同,他聆听着风声漫过岩缝,滴水渗入苔藓。
假使乔伊或索伦在这里,他会被告知这个过程就是转职。自此以后,他不再是刚点燃火种徒有力量的普通人,而是得以运用这份魔力的战士。
环阶的神秘者。
誓约之卷提供给他了一个神秘职业,那是战士的道路,名为“箴言骑士”。
难以言表的感受发散触觉,尤利尔能发现古堡外的空中鸟羽摩擦气流、阁楼里的孩子轻踏地毯,乃至走廊内亡灵们拔出长剑——
学徒蓦然惊醒。
眼前的字符再次变幻:
见证者
瓶子里的凯蒂,誓约之卷
尤利尔伸出手,羊皮纸卷忽然光华黯淡,落到他的掌心里微微发沉。他把誓约之卷插进口袋,不作犹豫地回头冲向了坐倒在地的骑士尸体。
有食尸者在追杀两个人类!
短暂的灵感延伸使古堡里正在发生的场景映入了脑海,尤利尔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少年少女,他们正在试图摆脱一群守卫的追赶,且方位就在三楼。
也就是骑士尸体的正下方。
学徒将沉重的铠甲搬开,突然没来由晃过一个念头。他扯开骑士的面甲,顿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
霜叶堡被入侵的真相揭开,他感到一阵眩晕——死在这里的骑士是塞万提斯。
疾影军团的首领,统领骑士、守护城堡的大人物。尤利尔甚至在刚才还见过他一面,可现在这具尸体早已冷却,显然已经逝去多时了。
难怪守卫被替换时没有任何动静。
瓶子里的凯蒂跳到他肩上,学徒深吸口气,双手持剑猛然刺下!
锋刃没入钢铁般的岩石——
……
“加文!”少女的尖叫简直要穿透墙壁,“快躲开!”
拐角处的少年正要让妹妹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即便是修诺或塞万提斯发现了他们,大公不在时两人也不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城堡中的守卫抽出剑朝着自己冲过来。
“啊!”公爵之子也发出一声尖叫,他连滚带爬地退后,疾驰的剑光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将用做遮挡的花瓶砍成碎片。
“你疯了吗!?”
加文满头冷汗,他差点就死了。少年人没有任何贵族的姿态礼仪,直接展现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他的语气急促、声音沉哑,几乎被这一下吓得失去思考能力了。
“快跑!加文,快跑!”
丹尔菲恩惊恐万分,她看见守卫对兄长的责问毫无反应,并开始翻转手腕准备下一剑了!
果然骑士又是一剑平削过来,加文在诺恩小姐的提醒下及时撤步,但被打碎的雕塑的石块溅起,盖了他一头一脸。
加文想也不想,转身就跑。他在走廊尽头一把拉住吓呆了的丹尔菲恩,两个人跌跌撞撞冲上了楼梯;身后骑士的铠甲铿锵作响,守卫紧追不舍。
“骑士为什么会追着我们?”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心中疑问难熄。
“他不是追着我们。”加文答道,“他是想要杀了我们!”
“塞万提斯先生呢?修诺叔叔,你们在哪儿?”女孩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刚哥哥在剑下逃生那一幕着实把她吓着了。“我们会死在这儿吗,加文?在家里被杀掉?”
“当然不会,那只是个刺客而已。”
她的哥哥强自镇定,“别担心,丹尔菲恩,修诺总管早就意识到了古堡里有入侵者,他马上就会赶过来的……死的只会是那个不要命的刺客。”
丹尔菲恩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这时迎面而来了一队骑士——
“救命!”加文仿佛看到了救星。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整齐的拔剑之声,王国贵族军团的制式长剑两面开刃,挥舞起来杀伤力非常可怕。
加文此刻就看到了雨幕般的剑光朝着自己飞来。他下意识转身将丹尔菲恩压在地上,眼前一片绝望的黑暗。
轰——!
地面崩塌时尘灰弥漫,哗啦的巨响打断了进攻。亡灵们从碎石中爬起来,木木地抬起头,铠甲使它们完好无损。
但半月似的弧光紧随而下,锐芒纵横穿透盔甲,将把加文和丹尔菲恩逼得走投无路的食尸者们大卸八块,甚至切得不成人形。
这时后面追上楼梯的食尸者才姗姗来迟。
不是亡灵的动作缓慢,事实上食尸者的移动速度远非人类可比;然而缺乏思考的本能总会使它们在复杂地形中难以建功,这也是两人慌乱之下爬楼梯的幸运之处。
尤利尔已经跳下密室,粉屑仍簌簌而落;他落地时矮下身子缓解了重力带来的惯性,随即鼓足力气一蹬地面,杂物破片被踩得脆响起来。
冲锋!
魔力的爆发掀起一阵旋风——
破片和碎块下雨一样掉落,加文惊魂未定地探出头,就在他认为自己死定了的后一秒,事情就出现了转机。少年奋力睁开眼睛,就看到奇怪的影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紧接着叛变的守卫们也变得无声息了。
最后衔接的冲锋无比流畅:尤利尔的长剑与死灵相交,爆发的力量直接将对方连人带剑砍成两半。
残尸抛飞砸在墙上,钢铁盔甲的断口处平滑自然。
少年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圣……圣殿骑士?!”
四叶城的贵族少爷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名词,就是拱卫女王居所的圣殿骑士团了。
尤利尔将亡灵挣扎伸出的手齐腕砍断,骨骼碎裂的声音却只让人感到安心。
他喘了口气,紧张地望向贵族少年少女的方向,提起来的心脏才放松了下去,一时间语言都有些组织不来:“我是……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你们没有受伤吧?”
丹尔菲恩受了惊吓,加文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心有余悸地回答道:“贝尔蒂的眷顾,我们完好无损……盖亚在上,那些是入侵者吗?”
“是亡灵生物。”学徒隐约猜到加文和丹尔菲恩的身份,毕竟霜叶堡中也只有威金斯家族的成员了。“它们曾是疾影军团的战士,在死后被人操纵袭击你们。”
公爵之子脸色惨白:“亡灵?”
“没错。情况紧急,我们必须要找到修诺总管。”学徒答道。
既然城堡里的塞万提斯是死灵法师假冒的,那事情就又出现了改变。
尤利尔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三十五章 愤怒之剑
他意识到自己用不着去费尽心思地寻找埃兹先生了,只要找到这位疾影军团的军团长,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不过既然守卫们已经开始追杀威金斯家族的成员了,那么塞万提斯也应该动手了。
可他为什么突然决定动手了呢,是因为修诺总管得知了死灵法师的存在吗?
尤利尔觉得自己在密室里不过待了几分钟,但外面的情况却变化得让他看不懂了。
这样的做法从道理上讲得通,但学徒认为真相不应该这么简单。他不会忘记敌人是毁灭了大半个四叶城的幕后主使,这种人怎么可能容易对付?
期待一个阴险狡诈的死灵法师出现失误,就像种树时总是盼望下雨浇灌幼苗一样,都是将希望寄托在概率低下的事物身上的愚蠢行为。
学徒决定采用这样更简洁的方法,他没有收回剑,扭头问不住安慰妹妹的加文,丹尔菲恩正在抽泣:“修诺总管呢?”
“我不知道,佣兵先生,他只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他要做什么去?”
“大概是……搜捕入侵者?”贵族少年不太肯定。
他是带着你们一起去的吗?
学徒看着他们一身狼狈的样子,满脸尘灰、衣衫褴褛。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但后者毕竟是贵族,把自己变成街上的乞丐也挺不容易的。
“这位尊敬的,呃……先生?”
“我是加文·威金斯。”
“好的,加文少爷,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尤利尔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没有直接问他们是不是来以身为饵引诱死灵法师上钩的……说起来后者又干嘛要需要威金斯家族的两个孩子,威胁修诺总管等人投降?
真是笑话,没有人会对亡灵投降——它们八成不会有什么赎金传统,俘虏的结局唯死而已。
学徒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他想既然塞万提斯就是死灵法师,那对方多半不会绕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好玩。
两个年轻人不说话了,丹尔菲恩抹了抹脸,也低下了头。
“我们……我们是出来寻宝的。”
“寻宝?”尤利尔更搞不明白了。
“就是霜叶堡里的传说。”丹尔菲恩怯生生地说,“在威金斯家族成为四叶领的主人之前,霜叶堡就已经被建立起来了,妮娜说这里尘封着宝藏。”
“妮娜?”学徒毫不怀疑每个年头久远的地方都有这种传说。
“我是丹尔菲恩,妮娜是我的女佣。我……加文最近发现了宝藏的记载,我们想找到它。”
“所以每个人都在搜索入侵者的时候,你们溜出来寻宝探险?”
学徒忍不住问道,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操作。
“等抓住了入侵者。”加文辩解道,“我们就要去上历史课了。”
“那你们的历史老师没教过你们,历史上孤军深入的战役失败了多少次吗?”
“这里、这里只是我们的家……”
尤利尔简直无语了。
“亡灵入侵了霜叶堡。”学徒决定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免得这两个年纪轻轻却胆子奇大的家伙四处乱窜。
他警告道:“你们最好躲到安全的地方,否则……否则加瓦什的亡灵会吃掉你们的灵魂。”
“加瓦什?”加文瞪大了眼睛,看样子他的历史课上得还算认真。“你是说那个亡者之国?”
“没错,一个死灵法师正在古堡里,他把守卫们都变成了食尸者……我得找到修诺总管,没办法保护你们。”
威金斯家族的两兄妹对视了一眼。
“我还没有找到誓约之卷……”缓过神后,丹尔菲恩心情沮丧的道。
“你被吓得连跑都不会了。”她的哥哥毫不客气,“还想什么宝藏?而且宝藏的线索都是我查出来的,你只是不劳而获而已。”
“加文,你真讨厌!”
尤利尔心道他说的可真没错,小命不比什么宝藏重要得多?不过话说回来,藏在古堡里的秘密……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口袋,看来这里的传说是真的。
突然学徒意识到这东西并不是威金斯家族的财产。
我这不算偷盗了吧?
“我们不能回到卧室里去,那里的守卫最多……去母亲大人的房间好了。”加文做出了决定,他安慰妹妹道:“它就在走廊尽头。来吧丹尔菲恩,这也是很棒的冒险,你就当做玩捉迷藏好了。”
学徒松了口气,“把门锁好,任何响声都别出来。”
“谢谢你,佣兵先生。修诺总管就在一楼,他去找他的情人了。”加文语出惊人,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丹尔菲恩,贵族的教育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做出改变。比起不谙世事的四叶领小公主,这位公爵的小儿子是有点顽皮,但绝对敏锐细致。
这个时候总管居然去找他的情人?
尤利尔发现自己对王国的贵族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仔细想来这确实说得通,修诺总管是威金斯家族的实权人物,整个古堡都听从他的调动——按照常理,捉拿一个死灵法师并非难事,哪怕食尸者会代替活人。
可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场入侵并非一时的行动,而是有预谋的长期计划。
“为领主的家人服务是在下的职责。”学徒将戏做了全套,即便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骑士或佣兵。“很快混乱就会终止的,别担心。”
“威金斯家族的后裔不惧怕危险。”少年人认真地回应。他扶着妹妹走进特蕾西公爵的房间,关门落锁的声音有条不紊。
尤利尔怔了怔,有些明白为什么大贵族家族可以传承千百年了。也许期间会有堕落的败类,但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必然是沉稳冷静、受过良好教育的真正精英。
“果然公爵大人没有改变。”
尤利尔想到有能力又私生活糜烂的修诺总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我还是见识的太少了,学徒不由感叹到。神秘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或许他可以从旧有的视野中挣脱出来——贵族与平民,常识和魔力,世界将展现不同的风景。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解决死灵法师的事。
修诺总管的运气还算不错,当学徒找到他时,这位城堡的总管大人还能面色不善地站在虚掩的房门前,用一双被迫眯缝的小眼睛看着尤利尔:
“冒险者,你在浪费一位日理万机的家族总管宝贵的休息时间。而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消息,也许我不会这样劳累。”
如果不是我的消息,你下辈子都不用劳累了!
“我有必须要跟您说的事情。”尤利尔顾不得与这个贵族老爷互投话术了,他压根就不擅长对付这些看待事物的侧重点奇特的家伙:“有关死灵法师的。”
“那你最好长话短说。”
“我在书房后发现了塞万提斯先生的尸体。因此,我有理由怀疑疾影军团内混有亡灵。”
嘭嘭嘭!
尤利尔话音一落,他们身后就仿佛合奏一般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惨叫和惊呼,尖叫嘶鸣划破了夏日的空气。
死灵法师开始动手了!
“这是怎么回事?”总管靠在门上,看着走廊尽头忽然冒出来一支骑士小队,它们手执利刃向着房门奔来。
尤利尔心中一跳,梦境的画面中可没有这一幕!
“活见鬼,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修诺总管还没来得及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学徒很怀疑他究竟听没听见自己的话。尤利尔上前把中年贵族推进门后,随后嘭得一声关门,房间里立即响起了一声女人的惊叫。
尤利尔没理会光着上身的侍女,急促地说道:
“听着,修诺先生,现在城堡里到处都是亡灵,因为塞万提斯就是那个死灵法师!”
总管愣了几秒才恼火地说道:“你这是污蔑!”
“楼上的动静就是亡灵弄出来的,别说你没听到。”尤利尔感到有些不妙,他发现或许威金斯总管并不是毫无所觉。
他后退半步,“你早就知道了?”
“城堡的情况用不着你来操心,佣兵。”修诺·威金斯不可能承认这样的罪名。
要知道身为总管却背叛了家族,特蕾西会将他绑上石头沉进河里——四叶家族一贯用这样的刑罚惩治背弃家族荣耀的卑劣之徒。
有时候即使是战败被敌人俘虏也不会遭受这样可怕的对待,因此威金斯家族少有叛徒。
可这一次不同,死灵法师答应留他一命,四叶大公特蕾西又不在领地——
“谁给你的权力,对威金斯家族指手画脚?”修诺挡在自己的情妇面前,声色俱厉地驳斥道:“给我滚出去,把外面的垃圾清理掉!”
“城堡里还有其他人!”学徒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试图说服自己修诺总管只是被惊吓得六神无主了。
“滚!诽谤军团长、冒犯贵族,对了,还有假传情报、制造混乱——我会告诉考尔德他手下的冒险者是怎么恪守王国法规的!”
学徒感到血液都在逐渐变得冰冷:“四叶城的灾难,你竟然视而不见?霜叶堡已经被亡灵掌控,你竟然还想装聋作哑?”
“侦查站在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我尽职尽责。”修诺诡辩道。
“你早就叛变了,对吗?”
“冒险者,你杀了巴顿。”
威金斯总管答非所问。
一瞬间尤利尔就明白过来,当时他来得不凑巧:巴顿管家是死灵法师的使者,它不是去刺杀修诺的,而是去传递消息;只不过学徒没放过这头亡灵,逼迫修诺总管拉响了警铃。
也许巴顿误以为修诺叛变,才会想要杀人灭口。
大厅内的对话他没有关注,想来那时修诺与塞万提斯的对话一定隐有深意,没准两人还讨论过怎么处置自己这个搅局分子。
“在一楼的时候……”学徒喘不过气来。
“塞万提斯活得好好的,亡灵不过是脆弱的尸体,不可能伤害到军团长。”修诺冷笑着说道,“毫无证据的指控可不成立,冒险者,但我现在这里可有一个人证。”他指指瑟瑟发抖的女佣,“假如你要伤害威金斯家族的总管、特蕾西公爵的兄弟,那么整个四叶领,不,是整个伊士曼王国都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
“等到事情结束,美丽的南国之王回城看见这个烂摊子,诺克斯佣兵团就会在她的怒火下彻底成为历史——”
“这与佣兵团没有关系!”
尤利尔无法再听下去了,他打断了总管的话:“我也不是冒险者!”
“苍穹之塔的使者不会将纹章交给别人。”修诺不以为然,“你也别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他只会为自己所托非人而遗憾,甚至连惋惜都不会有……那就是个乱杀人的疯子而已,有时候无名者都比他们可爱。”
“你以为使者是什么?他们只是例行公事,此外不会在乎四叶城的任何事情。”
“所以听我的安排,佣兵。”
修诺·威金斯厉声说道:“只要你听我的话,就可以活下来!否则外面的尸体就是你的下场!”
学徒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眼前是这位风评良好、将古堡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总管大人恼羞成怒的扭曲面孔。
他从中看到了自私、冷漠、胆怯以及傲慢,那是**裸的利己主义展现,是丧失荣誉感和自我底线的贵族之耻。
“门外没有垃圾。”
学徒感到贴身的口袋一阵阵发烫,那是誓约之卷因为他的情绪变化而活跃起来,他举起剑,魔力有若沸腾。
“这里才有一个!”
剑光乍起,骑士向前突进!
第三十六章 死灵法师的目的
“你不要命了吗?!”修诺总管尖叫起来,他面露惊恐,终于意识到学徒并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
“杀了我,你也没法活!”
可这样的威胁只是让剑锋更加贴近了他的脖子,尤利尔将骑士剑架在总管大人的肩上,迫使对方昂起头来,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尤利尔甚至没有思考他的话,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手臂的颤抖——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切开修诺的喉咙了。
“卑劣之辈!”学徒咬牙切齿。
“你让整个四叶城的人都因此承受苦难,他们有什么错?”
“冒险者都在为了拯救这座城市而努力,你却想要断送所有人的希望!?”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痛苦万分。燃烧的酒吧和冰像中少女的脸颊同样明艳,那火苗吞噬了过去,也即将燃尽他的灵魂。
尤利尔有些明白那些故事中复仇之人的心情了,当看到谋杀爱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还以无辜的领民生命为代价苟且偷生时,没人可以冷静下来。
仇恨就像春风中的种子,在悲哀与愤怒的灌溉下抽芽生长。
然而剑刃下的贵族总管虽然脸色苍白,但依然自恃身份——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修诺仿佛知道了什么他的破绽一般,目露轻蔑,胸有成竹地道:“谁给你鱼死网破的信心,小子,你知道为什么考尔德还没赶到城里吗?”
也正是因为佣兵团的存在,学徒才没让修诺与外面的亡灵一个下场:“诺克斯驻扎在城外。”
言下之意,佣兵们不会被亡灵之灾波及,想要栽赃也无从说起。
“治安队长维克托曾经是诺克斯的成员。他带着队伍,和那些冒险者搅和在一起,正在四叶城里调查人口失踪的案件。”
尤利尔怔了一怔,正要说什么,修诺却抢先道:“他们就是诺克斯投靠加瓦什的证据,那些人死后变成亡灵,灾难自城中爆发。”
“所以你不能杀我!我可以给他们应有的荣耀,你不想让你的同伴或朋友背负罪名而死、灵魂不能安息吧?”
这话已是明白的威胁了,修诺总管承认了自己投靠死灵法师,他也不怕学徒说出去——在贵族总管眼中,对方已经别无选择了。
可他不知道乔伊正在插手四叶城的烂摊子,苍穹之塔的使者是没几个靠谱的,但这份不靠谱也恰好让修诺的算盘被打翻了。如果人们可以猜测到使者大人的一举一动,那么这些人也用不着害怕使者了。
尤利尔也清楚,不管乔伊有什么目的,他起码不是站在死灵法师一边的。
城中的苏生之所学徒不了解,不过他对年轻的使者很有信心;环阶和空境的差距他在索伦的科普下也略知一二,因此只要撑过这段时间,乔伊就会赶到霜叶堡来。
那时候除非死灵法师逃回加瓦什,否则他肯定难逃审判。
尤利尔一肘打在他脸上,“唯有你才是罪恶之源,你这混账!”
这一下打得贵族总管头昏脑涨,后面的女佣挣脱修诺的手臂,拼命向后退;房门外响起无节奏的咚咚敲击声,门轴摩擦着,发出即将崩溃的呻吟。
“该死的佣兵!”修诺的尖叫与女佣不相上下。
学徒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是贵族的优裕生活和高人一等的地位日积月累出来的傲慢;它已经扎根深种在修诺·威金斯的灵魂上,表面的和蔼风度不过是虚伪的丑恶嘴脸。
他的剑下压了一分,划破皮肤渗出血来,直白地展示了威胁。
“我不是佣兵,我只是酒吧里的服务生。埃兹先生收留了我,他早就不是冒险者了。”尤利尔说道,“我是为了我的爱人而来,你的条件与我无关。”
“等等!”
总管先生这才意识到不妙,他面色陡变,拼命解释:“我是被迫的!先生,不,大人!我受制于人,那个堕落死徒把控着疾影军团!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为你的姓氏抹黑。”尤利尔打断道。他想到刚刚见过的大公的一对子女,加文的贵族风范还让学徒印象深刻。
如果他没有来报信,那两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死在了他们的亲叔叔手上。只是想也知道,修诺总管本不姓威金斯,他对于加文和丹尔菲恩的亲情或许压根就没有几分。
“听着,修诺总管,受人尊敬的贵族老爷。”尤利尔一字一顿。他多希望自己能有索伦的口才,那就可以将这个诺克斯的叛徒痛骂一顿以缓解胸腔内积蓄的怒火。
“垃圾,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让塞万提斯到大厅去,我知道你有通知他的手段;二是我把你的脚砍下来,然后打开门看看你投靠的人的仆役们会对你做什么——也许成为它们的一员会让你心满意足。”
威金斯家族的总管先生脸色铁青。
“你要去找塞万提斯?”贵族总管色厉内荏,“空境之下没人可以战胜他!”
“我不是一个人。”尤利尔答道,“或许我只是个刚点燃火种的菜鸟,但城堡里还是有真正强大的战士的——我看到他已经来了。”
修诺总管满脸愕然:“什么?”
窗外传来一声唳鸣——
一只猎鹰从天而降,苍翼和利爪穿破栅窗。
哗啦!
玻璃碎了满地,桌子上不堪入目的玩意儿统统滚到了一旁。猎鹰抖抖羽翼上的碎片,落到地上变成了埃兹先生。
德鲁伊看着摇动的木门,抬手就是一道亮白的闪光;凄厉的嘶叫穿透门板,亡灵们像是活人见了自己一样散开了。
“埃兹先生,真高兴见到你平安无恙……女神眷顾于我。”看到埃兹,尤利尔就忍不住想起了诺克斯酒吧永远失去的胡萝卜小姐。她的面容在学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埃兹先生还活得好好的,这已是恩赐了。
“我在玻璃上留下了标记。”尤利尔为他解释,“乔伊让我来报信,但修诺总管却叛变了。死灵法师也不在四叶城,他通过这个叛徒潜伏在了霜叶堡……”
“情况很糟。”
学徒用一句话总结道。
但他的简洁明了让埃兹大概清楚了前因后果,酒吧老板点点头,忽然目光停留在学徒的苍穹纹章上。“你还说你不认识使者大人?他把克洛伊塔的凭证都交给你了!”
尤利尔哭笑不得:“我想,我们只是……比较投缘而已。”
也许对方并不难相处,只是人们对于使者的主观印象作祟,让熟悉的第一步交流都无法达成,自然更别提亲近了;而不亲切又容易误伤的人总是人缘很差,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盖亚给你的好运气。”德鲁伊都有点嫉妒了,但糟糕的局面不容他多想:“霜叶堡怎么回事?那个堕落死徒呢?”
“死灵法师假扮成塞万提斯,我在书房密室里发现了军团长大人的尸体。”学徒答道,“他应该是重伤逃离,但却没有得到威金斯家族的援助——修诺投靠了敌人。他只好躲藏起来,结果伤重不治……”
“他的死并非没有价值。”埃兹轻声说。
“好多人都死了,军团长和平民,死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尤利尔满嘴苦涩。
他摇摇头,“死灵法师一直没有现身,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疾影军团人数众多,他们不是平民,想要全部转化为亡灵并不容易。”学徒继续道:“不管那个疯子有何打算,只要抓住他,抓住塞万提斯,一切就结束了。”
“我去把他找出来。”德鲁伊不再担心帕因特等人,乔伊的存在让事情变得毫无悬念。他身上的魔力不断翻腾,就如同胸中郁积的怒意一般:“那个混蛋毁了四叶城,切斯特也死在他手上,这次他别想跑掉!”
尤利尔甚至没敢对他说塞西莉亚的事。
“看在女神和公爵大人的份上。”而后他拎着总管的领子,后者面无血色,浑身颤抖不止:“修诺·威金斯,告诉你的主人,让他去大厅里等着: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报告给他,这关系到誓约之卷的下落——他是来找它的,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修诺总管惊恐万分。
连埃兹都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他对誓约之卷的传说有耳闻,可学徒是怎么猜到死灵法师的目标就是神秘物品的?
“加文少爷最近从书库里找到了有关誓约之卷的信息,我想如果传说源自几百年前的话,那应该不是容易发现的东西。”
尤利尔没说自己拿到了誓约之卷,毕竟修诺和他的情妇还在场。“显然,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了这些线索,并在记录下来后就随手丢掉了,才会让加文发现。”
“苏生之所设立在四叶城内……而四叶城已经陷落。霜叶堡于局势无碍,除了誓约之卷,他没有理由来到这里。”
修诺总管做梦也想不到,加文和丹尔菲恩居然根据死灵法师留下的线索,悄悄制定了探险计划。这位中年贵族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阳光从粉碎的窗棂中透射而过,在地板上洒下碎金般的细影。
房间里唯有贵族总管慌张不安、断断续续的低声呻吟。
“威金斯先生。”尤利尔看着鲜血沿着对方的脖颈流进镶金纹的领子里,实际上却是对埃兹解释,“死灵法师的目的或许不止如此,但他不会告诉你更多。”
“我挑不出毛病,小子。”德鲁伊认可了这个解释。他靠着经验和知识能够推理出原因,但学徒只是个年纪轻轻的服务生罢了。
酒吧老板十分意外:“你不该只是个服务生的。”
“实际上,我还能兼职漂洗和甩干。”学徒答道。
“……”
埃兹不太想和这个毫无自知的家伙说话,他一转头:“修诺,浪费时间对你没好处。”
“克洛伊的接待人,你本不需要参与进来的,你是苍穹之塔的人,四叶城的衰盛与你无关。”也许是曾经的威金斯家族从属唤回了理智,修诺·威金斯还试图挣扎。
“我也是诺克斯佣兵团的人。”德鲁伊答道,“不想让你的地中海发型中央长满绿萝的话,就给我照着他的话去做。”
事情到了现在,处决罪人只是次要的,真正紧迫的是如何终结这场灾难。
第三十七章 道路
纽厄尔打开面甲,玻璃上映照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塞万提斯的面容,在抿着嘴立起眉的时候,要他比原本的脸严肃得多。
他回头看着满地的狼藉,食尸者围绕在身旁,比驯养的猎犬还要乖顺。显然它们是察觉了什么东西才会在这里停下来,却被关在了门外。然而当他亲自过来破门而入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纽厄尔第一反应是那个人跳窗逃走了。四楼对于神秘者而言,并非不可跨越的高度。
就在不久前,身上这具铠甲的主人也是这样消失的。他几乎活不了多久了,但却支撑着试图来到书房向城堡总管报信。
可塞万提斯不知道他信任的人早已背弃了四叶领的一切,书房内没有人在,疾影军团长带着不甘与遗憾死去。
却没有尸体。
“你不可能跑远的。”纽厄尔盯着窗外,似乎想要在古堡的阴影中找出不存在的军团统领。
“还有那个冒险者,他竟然带着苍穹纹章……看来克洛伊塔追查得很紧。不过连索维罗强化的阴影主教都还不足以拖住他,克洛伊这次来得究竟是哪位使者?”
堕落死徒纽厄尔思考着。
他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书房里的密室通道。玻璃上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有,墨水瓶被包裹起来安放在角落,它们不欢迎强闯入古堡的混乱使徒。
誓约之卷也没有明确的线索,难道真的要毁掉这座城堡?
纽厄尔感到了愤怒和不甘,他从衣服里掏出挂坠,望着掌心里的十字架,不由得面色难看;漆黑的烟气在房间内缭绕,亡灵则欢欣雀跃。
“死亡……正呼唤着我。”
忽然他一挑眉,魔力凝聚成一枚十字印记,与挂坠的样式如出一辙。
声音从中传来:
“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已经完成了……”
纽厄尔的坏心情一下子回升了:“你找到了誓约之卷?”
他压根就没指望那个狡猾的贵族能帮上什么忙,有过背叛的前科,修诺总管作为下属绝不会让人放心。
可这次正是他不看好的中年贵族给了他惊喜。
“我不敢肯定,法师大人。您最好亲自来鉴定一下,如果是假货请饶恕在下的无能,真货那就再好不过了。”修诺总管的声音又尖又细,讨好的说着。
“就在一楼大厅,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做得好,修诺。在苏维莉耶的注视下,你会获得比财富和权力更宝贵的东西。”纽厄尔目光下移,望向了主堡的一楼。
圆顶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
做任何事情之前,不要忘记自己的目的。
这是乔伊告诉他的道理。
这也是留下修诺总管一命的唯一原因。
尤利尔跟随埃兹进入了大厅,修诺·威金斯则被后者拖在手上,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地面上布满荆棘,黑刺束缚着一具具套着甲胄的死人。头顶的彩窗绘有宗教的图案,从它们的缝隙中落下圣洁斑斓的影子,明与暗映照着辉煌的雕饰变为杀戮的战场,四周静谧环绕。
“你说我打不过那个中环的堕落死徒?”德鲁伊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
学徒摇摇头,“也许是誓约之卷给了他力量,对于神秘我所知不多。”
“合理的猜测。”埃兹不得不承认,强大的神秘物品是有这样的能力。“不过难以置信,使者居然帮你点燃了火种。我以为你会死在城里,盖亚真是青睐于你。”
“就差一点。”尤利尔低声道,“白帮了我很多。”
“你需要小心。世界上可没有白来的午餐——这算是你曾经的上司对你的忠告吧,这个星期我可以不付你工资了。”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让人重视的东西,或许他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
埃兹惊奇起来:“盖亚在上,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们都怕他。”
“我们得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死灵法师已经够棘手了,瞧瞧四叶城被他变成什么样了,威金斯家族只有在十五年前受过这样的打击,那还大半是光辉议会的麻烦;而空境只会比他们更可怕。”
德鲁伊看着学徒,嘲笑道:“你还是太天真……不,是太无知了。神秘的领域你并不了解,空境是环阶的终点,而我们却走在注定失败的道路上。”
“注定失败?”
“环阶也被称为亡续之径,最后的结局必然是燃尽灵魂,化为灰烬。”
“那空境——”
“灰烬自火焰中升华,才是空境。你知道死而复生,它们是一个道理,灵魂被魔力焚烧过后才能重组成更高的神秘。明白吗?这条道路的尽头唯有向死而生。”
尤利尔意识到一种沉重:“你……你说得是字面意思?”
“二者皆有。看你选择哪一种了。”
尤利尔沉默下来。
“我早就失去了进取心了,孩子。今年是我生命中的第一百三十七年头,作为人类我活的够久了,魔力的积累也已经达到了顶峰。”埃兹·海恩斯说道,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风霜的痕迹,这是得益于德鲁伊的生命属性。
他露出了抠门和斤斤计较这些毛病下掩盖的沧桑,那是与街道上为生活为信念而奔波的人们看似截然不同、却在细微之处又相同相近的生存态度。
这份态度让尤利尔猜到了他的选择。
“是的。”德鲁伊拎着他的手提箱靠在柱子上,“我打算就这样等待寿命的终点到来,并以橡木德鲁伊的身份去迎接它。”
“噢,生命序列里橡木就是环阶,你该补充点常识了孩子。”
“我只是没来得及。”尤利尔有点尴尬,他再次体会到了缺乏知识的迷茫。可是他对盖亚女神发誓,神秘魔力这些玩意学徒从听说开始,满打满算也才接触了三天。
他决定转移话题:“那么白是选择了继续下去的道路,并且成功了的人吧?”
“使者是不可想象的存在。”埃兹没有戳穿他,顺着他的话说道:“正常人能死而复生吗?他们都不是正常人。”
在一天以前,我还把所有的神秘生物都当做不正常呢!学徒心想,能被非凡的神秘生物视作反常,那空境多半就是神秘中的神秘,无人理解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会选哪一条路呢?”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埃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转职了吧,战士分类?还是法师?看起来你也只能选法师……”
“是骑士。”尤利尔不得不挥了一剑,三米外的一处挂帘应声而落。
“力量不错,技巧欠缺。”德鲁伊点点头,“不提神秘学知识,你这个小菜鸟还算合格。”
“我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尤利尔咳嗽一声,看着满地的棘刺丛林不由有些难堪。要知道这整整一个大厅的食尸者在埃兹面前,他几乎连手都没动,亡灵就被地底下冒出来的粗壮植物穿成了葫芦。
女神在上,这就是高环的力量?
尤利尔只能叹为观止。他再没见识也能感受得到空气中涌动着怒涛般的魔力,以至于神秘具现成秒杀亡灵小队的高环魔法。
“亡灵很麻烦,幸好他为了寻找神秘物品而停留在霜叶堡,否则我们面对的将是整个疾影军团。”酒吧老板严肃起来,“你最好退得远一些,小心食尸者的袭击:它们也会更强。”
学徒听从指挥,回到了门口。埃兹回手打开自己的手提箱,从里面掏出新的种子;他把种子洒在修诺总管的身上,看着后者满是血污的脸上透出惊恐的目光。
“这可不是绿萝。”德鲁伊打了个响指。
大朵大朵的三色堇在总管的躯体上盛放,深深浅浅的紫色一瞬间铺展开来。植株的根须扎进皮肤、肌肉乃至骨骼内脏,裸露在外的叶片密密麻麻,生机盎然。
学徒听到身后传来凄厉可怖的惨叫,就是在医院里他也从未听到过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即便是食尸者的嘶鸣也难以媲美。
三色堇的种子切斯特收集了很多,而整个四叶城的买家只有一个。现在炼金术士回归了希瑟的怀抱,埃兹就把这些种子都用在了修诺·威金斯的身上。
这些种子是魔力植物,没法依靠灌输魔力的办法快速培育成株,只能自行成长;不过生者的血肉对它们而言,是难得的养分。
三色堇也称鬼脸花,它们喜欢幽冷的环境,象征“束缚”,属于黑暗植物的一种。圣瓦罗兰使用其作为传递消息的植物,随后这些猫儿脸就开始在宾尼亚艾欧上流行起来。
尤利尔回过头,就看到地上那一大簇美丽的堇菜花,柔软的三瓣轻轻拢着,宛如欲飞的蝴蝶;丝丝缕缕的雾气自花蕊中飘散出来,而修诺总管——学徒仅仅能够看出他的轮廓。
一层层白雾翻涌着朝四面前进。
即便知道对方罪该万死,尤利尔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颤栗,曾经在实验室出现过的恐怖幻想在眼前重叠闪过。
神秘并非力量,它们是未知。
迷雾覆盖成一片洁净的海——
苍白之野
尤利尔听到了脚步声,不疾不徐,自大厅深处而来;雾气开始翻涌,学徒再次听到了亡灵的嘶叫,它们盖过了逐渐微弱的修诺总管的惨嚎,成为战场上唯一的旋律。
黑暗蔓延。
“圣瓦罗兰的德鲁伊?”纽厄尔看着拎着提箱等待着的埃兹·海恩斯,知道自己还是拖得太久了。
“诺克斯的德鲁伊。”埃兹答道,“能够顶替塞万提斯,你即便不是高环,恐怕也相去不远。在加瓦什的日子不好过吗?让你跑到诺克斯来自寻死路。”
“我就知道,修诺那个白痴永远都是成事不足。”死灵法师拉开面甲,塞万提斯的面孔逐渐变为一张枯槁的脸。他桀桀地冷笑起来,露出鲜红的牙龈:“加瓦什可没有这么多材料。”
“你杀了切斯特?”依然是穿着风衣,好像一个旅者的埃兹先生问道。单听声音,尤利尔甚至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但学徒体会得到。
“神恩的受领者,我记得这个名字。”纽厄尔坦然承认下来,“这也让我可以站在你面前……高环德鲁伊可不常见。你们这些希瑟的仆从总是碍事,我不得不花了些功夫,才得到魔药的配方。”
话音一落,地面颤动——
自然之怒!
第三十八章 黑十字的起源
“你认识他吗?”死灵法师一眼看出了德鲁伊平静下蕴藏的愤怒,或者说这份情绪几乎没有掩藏,他正因为这怒意而展现出可怕的冷静姿态来。
“切斯特是我的朋友。”埃兹同样坦然承认,“为数不多的老友。”
“那很遗憾,他死于晋升仪式的失败;而我从中出力,并幸运的得到了收获。”
纽厄尔装模作样的感慨着。
想也知道,这“出力”到底是哪方面的行为;切斯特也许能够成功,但遇上了死灵法师,他就只能失败了。埃兹不清楚两人的碰面是偶然还是处心积虑,可这时候已经无需多说,这场战斗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大地再次抖动——
尖刺破土,铺满大理石的厅堂土灰四溢,仿佛有叉草的铁器在石面上犁过,尖头撕裂平整和光滑,暴露出血淋淋的惨像和颓败的遗容。
这时雾气散去,意味着名为修诺的养分彻底消化了,催生的三色堇开始枯萎。
死灵法师轻盈地跳起来,落到了三米开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尤利尔绝不会相信有人能披挂着骑士全身铠不发力就飘似得飞出去这么远。
即便有魔力的辅助,也未免太夸张了一些。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腰间系了根绳子或者鞋底装了什么道具。
尤利尔知道自己无法对抗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然而酒吧老板丝毫没感到意外:堕落死徒属于半个战士分类,魔法能力并不突出,还大多依靠苏生之所。
因此对应的,他们的短板用出色的格斗技巧来弥补。
对于堕落死徒而言,苏生之所是必须要固守的重要阵地。白骨之殿底部的祭坛不仅是召唤亡灵生物的魔法阵,更是联通加瓦什的前哨站、死灵法师施展魔法不可或缺的基盘。死灵法师只有在苏生之所中,才能起到法师的作用。
“我很意外你会放弃自己的优势,誓约之卷对你非常重要吗?”德鲁伊操控着棘藤,厅堂内草木疯长,几如植物温室。
堕落死徒不得不避开接连不断的袭击,它们每一次落空都会破坏大理石的砖岩。如果挨上一下,即便他穿着铠甲,恐怕也会在魔法植物的巨力之下骨断筋折。
“没错,它对我意义非凡。”
埃兹是参加过黑潮战役的老兵,他知道除非必要没有堕落死徒会离开苏生之所。他们往往都是控制亡灵大军来进行战斗。而有着死灵魔力的滋养,亡灵生物也绝不止食尸者和骷髅这样脆弱单调的兵种。
尸巫、幽魂、黑暗骑士、缝合怪、恶灵与食尸者,这些都是死亡世界的常见居民,四叶城里只有食尸者,已经是非常奇怪的现象;酒吧老板原本都做好面对骨龙的打算了。
但这些亡灵的诞生都需要堕落死徒在苏生之所内施法,任谁也无法猜到纽厄尔居然抛弃了自己的祭坛。以至于时间紧迫之下,乔伊也误以为死灵法师就在四叶城里。
“看来你们在黑潮战役中没有得到教训。”埃兹手里的藤索横扫,逼迫死灵法师爬上了一处高台。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难对付,“或许你只是个新手。”
“死亡会赋予我力量。”尤利尔听到死灵法师这么回应到。随即是咣的一声响,他终于卸下了沉重的铠甲。
学徒看到了黑色的神父长袍,他脑海中浮现出梦境般的画面,不由得手足发冷,下意识退到了角落。
那是另一个可能?
如果他什么都没做,现在就会是噩梦般的场面——
尤利尔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的选择。他空着的那只手摸上口袋,誓约之卷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
一旦死灵法师得到了它,就连埃兹先生也不是他的对手。神秘物品究竟有怎样意义呢?让神秘者更强大?
学徒不由得胡思乱想。
黑袍神父举起手,一根骨杖顶端泛着幽绿,腐蚀性的光线从中喷射出来,附近的藤蔓顿时枯萎凋落。
凋亡射线!
一大蓬光线好像礼炮一样在大厅内炸开,横梁立柱千疮百孔,挂帘装饰粉身碎骨;无数尘土碎石密集似雨幕,爬满墙壁的棘藤也纷纷断裂。
两道射线交叉着飞出大门,后面的学徒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埃兹偏头,惊险地避过一道绿芒。德鲁伊脱口而出:“高环魔法?”
他刚刚才确认离开苏生之所的死灵法师没法使用多少魔法的,这个高环法术又是怎么回事?
这根本就不合逻辑!
只是无论对方怎么做到的,这下德鲁伊埃兹再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了。他要面对的是同等神秘的对手,而不是随手就能打发的杂兵。
“看来我要当心被你溜走了。”话音未落,下一轮打击接踵而来。他用木盾挡下了激射的死亡光线,又朝着左侧猛的一扑;一连串的咄咄声追着他的影子,尤利尔看得心惊肉跳。
“逃走?你在说自己吗?”死灵法师转动着骨杖,神色轻松。“现在神秘度上我们并没有差距。我已经摆脱了苏生之所,这正是源于你的朋友,伟大的炼金术士切斯特先生的帮助。”
学徒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神父身上,他紧盯着埃兹,直至发现他丝毫无损才挪到了之前德鲁伊的立足点上。
呜!呜呜——!
有节奏的风声飘来荡去,逐渐的,一团半透明、又肥大又黏稠的神秘生物从空气中显出了形体。它长着一根喇叭似的器官,不停地朝外喷射惨绿的射线。
这是看不见的攻击,来自一头幽灵。
尤利尔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食尸者和骷髅之外的亡灵。他对幽灵的印象还停留在穿墙和虚无的白影上,真正的死灵看起来却很有质感。
埃兹转动箱子,空着的右手平伸后向上一拉,纽厄尔头顶立即飞下来一排木刺,噼里啪啦打在平台上。
烟尘滚滚间,德鲁伊操控盾牌撞上了大水母一样的死灵,第一下穿了过去,第二下拍了个正着,生命的魔力让那东西惨叫一声不见了。
他头也没回,对着神父说道:“幽灵士兵,这种高级亡灵你还有多少?”
“它们只是消耗品。”神父嘶哑道。
午后的阳光从裂隙中照进来,一室狼藉仿佛是四叶城的缩影。而光环接连闪耀,意味着魔力的碰撞仍在继续,生命与死亡彼此消磨。
埃兹与纽厄尔势均力敌,这个结局本应令人诧异;不过前者正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当然想要手刃仇敌,可如果对方败退过后一心逃跑的话,反而要比留下来对抗更加麻烦。
只是平局并不容易维持,埃兹心里已经肯定,死灵法师是依靠魔药做到这点的,他对于炼金学了解不多。
可一直旁观的尤利尔就意识到不对了,学徒清楚索伦说过魔药会对神秘者造成更大的伤害,死灵法师的样子可不像是苦苦支撑、命不久矣,他有什么特别的?
播散魔药的目的在于杀戮平民,苏生之所需要足够的尸体制造亡灵;那既然清楚索维罗对神秘者是剧毒,死灵法师是过于渴望死亡,才选择了服毒自杀吗?
尤利尔宁愿相信他另有阴谋,也不想承认对方是真的发狂了。疯子杀人简直是飞来横祸,塞西莉亚的离去完全是运气不好。
盖亚在上,去他的运气不好!
学徒望着大厅内腾起的光华,愤怒几乎无法按捺。他的情感覆盖了理智,踏前一步就要冲出去——
这时纽厄尔侧过身,让开棘刺与烟雾:“你是切斯特的朋友?他有对你说过圣灵的事吗?”
“圣灵?”
“我编造了一个神,用死亡的法术召集了信众,并任命利维为主教。他是切斯特的仆人,最终背叛了主人。”纽厄尔发出了低沉地笑声,“为了神,利维献上了一切,他的忠诚,他的灵魂——瞧啊,多么虔诚的信仰。”
“你们谋杀了切斯特,也终将以命偿还。”埃兹动作一顿。
“不,完全错了,切斯特的魔药只是半成品;他试图改良,却苦寻无路,利维将他从苦恼中拯救出来——伟大的炼金师!他是圣灵的代言人!”
死灵法师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你以为你在为朋友复仇?这可真是有趣……切斯特是黑十字的一员!他才是毁灭整个四叶城的根源!”
“……!!”
德鲁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霜叶堡回荡起若有若无的尖啸,埃兹从未想过死去的老友的名誉还要受到这样的折辱,他怒火上涌,恨不得把死灵法师开膛破肚,用尸体来当花肥。
可这冲动来得快去得更快,大门外尤利尔满脑子都是塞西莉亚、正准备冲过来时,埃兹突然打开箱子,毛茸茸的白色种子再次飞散出去。
“圣境蒲公英?”神父一眼认了出来。
他惨白的面色更透明了。
空气中的魔力开始飞速减少,无论是草木还是亡灵,前者枯萎凋零,后者则终于变回了尸体。
砰!
一声虚幻的雷鸣炸开,学徒心中的情绪忽然沉落,他怔了怔,按住了额头。
我刚刚在想什么?
“……”
堕落死徒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眉间的竖纹深刻起来,局势发生了转变。
“下次玩花样的时候,请挑选更合适的对象。”埃兹先生给出了建议。他拍拍肩上的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堕落呼唤只对新人有用,引诱黑暗这一套早就被死海军团玩烂了。”
神父面色不太好看:“死海军团?你真要碰上他们,多半没法在这里跟我信口开河。”
“这方面我可比不上你,创立教会的人才总是言辞机敏的,编造谎言对苏维莉耶的信徒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你们靠这个活着,和流窜街道的小贼没有区别。”
“人们之所以甘于谎言,正是现实从不会遵循某个人的意愿,但信仰可以。”死灵法师反以为荣,“苏维莉耶拯救人们于苦难,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点。”
苍翠和幽绿再次在空中碰撞。
……
石柱旁尤利尔如梦初醒,他意识到自己被放大了愤怒的情绪,堕落呼唤实在是作为偷袭的好手段。
“多亏了埃兹先生。”学徒心有余悸。如果他刚刚冲出去,那么只会让优势倒向纽厄尔。而一旦埃兹先生处于下风,那他们坚持到乔伊到来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
他的神秘度还是太低了,才会被死灵法师的魔法迷惑。
第三十九章 霜叶堡的传说
堕落呼唤,凋亡射线……这都是什么诡异的魔法。学徒还在思考死灵法师的目的,但他从对方的魔法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索维罗魔药能活跃火种,纽厄尔是怎么抵抗燃烧的?
战场上,埃兹依靠圣境蒲公英取得了些许优势。尤利尔看着德鲁伊接近神父,空气中的魔力已经极度匮乏,此刻正是打破僵局的好时机。
圣境蒲公英不分敌我,它们只会不停汲取魔力。神秘者的魔力都在流失,距离很远的学徒都感到手里的长剑逐渐沉重起来。
依靠魔药的死灵法师在魔力量上还是与真正的高环有差距,尤利尔察觉酒吧老板身上的魔力明显多于神父;前者再次释放了自然之怒,结合束缚与高伤害的魔法范围小了一半,但依然将虚弱的死灵法师缠住。
尖刺透过死灵法师的手臂,纽厄尔感到一阵麻痹,痛觉迟迟未到;幽幽的绿色焰苗烧灼着木藤,这些魔法植物瑟缩了一下,又在主人的催动下紧紧拉伸。
“我没骗你。”穿着神父行头的死亡信徒却发出了笑声,它们像冰针一般扎人,不逊于幽灵之嚎。“切斯特确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他是那么信任利维,每一次实验新的魔药,都会让自己忠心耿耿的仆人率先尝试;不幸的是,主教大人那孱弱的灵魂无法承受神秘的洗礼——他在第一次服药时就死了,我只好把他变成亡灵。”
“你临死前的遗言,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埃兹来到他身前,抽出短匕。
纽厄尔好像并没有看到捅向胸口的利刃:“希瑟会发现祂的信徒并不忠诚,唯有死亡才是归宿,神恩降临于此——”
诡异的魔力仿佛凭空而来。
尤利尔眼睁睁看着神父挣脱藤缚,这让埃兹忽然闷哼一声,似乎受伤不轻;灰暗的影子重叠着没入死灵法师的身体,使骷髅般的身体长出了狰狞的刃牙刺须。
他趁着后者动作僵硬,苍白的骨爪切入长风衣和下面的皮甲,带出涌泉似的鲜血。
“去忏悔吧,你将成为死者之国的一员。”蒲公英自我燃烧起来,死灵法师后退时拔出了爪刺。埃兹痛苦地跪下去,灰白自伤口覆盖了全身。
当他重新站起来时,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
寒意贯通脊椎,尤利尔眼前的景象如镜面般破碎。他浑身冷汗地以剑拄地,魔力清空的感觉让学徒几乎以为自己的胸口也中了一剑。
“我没骗你……”尤利尔听到纽厄尔重复着说道。而埃兹刚刚迈出一步,就要走到死灵法师身前。
又是幻觉!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
学徒顾不得多想,冲出去的同时大声吼道:“别过去!”
德鲁伊脚步一顿。他诧异地扭过头,忽然空气中传来爆鸣,藤蔓崩断时汁液四溅——
堕落死徒挣开了魔法。
“这不可能!”埃兹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在圣境蒲公英的汲取下保留魔力。魔法的反噬让他的火种一阵动摇,德鲁伊发出一声惨叫。
他甚至来不及变化动物,只能一步步后退;纽厄尔的异化撕碎了神父长袍,他身上燃烧着绿焰,尖利地笑着挥动手爪!
锵的一声,金属交击,刃锋颤栗。
尤利尔冲锋而至,顺势抬剑一格,巨力迫使他不得不用手抵住剑面;惨白的骨爪携以绿芒,叮叮当当砸在剑身之上,让它的主人无可抗拒地倒冲回去,撞在埃兹身上才得以停下来。
魔力的差距再次直观地展现出来,此刻却是位置相反。
“你过来干什么?”埃兹并不领情,他总算缓过气来,但这时凋亡射线却紧随而至。
他抓住学徒的肩膀,猛的向下一按,两个人就消失在地面上。沙土落了一身,尤利尔一回头,就看到酒吧老板的脑袋变得扁平,失去了人类的样子;他的脸上覆满了棕褐色的绒毛,大鼻子几乎戳到学徒脑门上。
埃兹先生变成了一只土拨鼠!
哪怕是这么紧张的时刻,尤利尔也差点笑出声来。一时间他居然想起了矮人帕因特,现在两者的外貌简直是神似。
相比于神俊的雄鹰,土拨鼠实在是太接地气了一点。德鲁伊变化动物的魔法不仅仅是实用,也许有趣才是重点。
可惜埃兹先生紧紧闭着嘴,学徒还想知道德鲁伊变成动物后是不是也会发出对应的声音。
“笑什么笑!”埃兹拎着他从大厅的另一端钻出来,十分恼火地把学徒推出了门。“你不要命了?”
就算我告诉你如果我不过来你就会死,你多半也不会信啊!
尤利尔将酒吧老板丢脸的变形抛在脑后,全无废话直奔主题:“切斯特确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只好把他变成亡灵。”
他将梦境中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丢失了目标的死灵法师满以为胜券在握,他一边四处发射魔法,一边狂笑着说道:“切斯特确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德鲁伊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读心?”
“我能预知未来!”尤利尔只能这么跟他解释,老实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谁会在转职的时候附给他一份说明书吗?
“我看到、听到?不对……总之我能预知到一些事情,而且还是合情合理的展开,盖亚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在刚刚,我看到你死了一回——他的爪子把你变成了亡灵!”
学徒一口气说完。
“魔法?”事实摆在眼前,埃兹没法不相信,可德鲁伊没听说过有哪个魔法能这么清晰的得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真有你的。使者究竟给了你什么职业?”
“实际上,这个职业来得莫名其妙。”尤利尔答道,“这真是再奇怪不过了,誓约之卷,就是死灵法师要的那东西——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它。”
黑猫从他的领子里跳出来,不是很满意他“轻而易举”的形容。
“你还在啊。”学徒有些惊喜。
德鲁伊有些明白了:“它是古堡的守护者。上了年头的地方总有神秘诞生。”
“不过我没听说霜叶堡里还有猫的魔法生物,你从哪儿找到它的?”
“就在书房的桌子上。”学徒忍不住问道:“古堡里有什么传说?”
“不多,誓约之卷是一个,另外就是金甲虫。有人说疾影军团的咒翼权杖也是从霜叶堡找到的——都是些没见识的家伙,那是根本就是矮人的手艺。”
埃兹左看右看,没发现学徒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誓约之卷可以实现愿望,有关它的线索比很久没出现的金甲虫还要少,你这是走了什么运?”
“我没有许愿。”尤利尔摇摇头。他看向黑猫,这只喵星人竖着耳朵听得认真,提到传说的宝藏时还舔了舔嘴巴。“没有关于瓶子里的凯蒂的吗?”
“我来四叶城二十年,可没听过这个名字。”
好吧,我大概猜到它是怎么成为古堡守护者的了……尤利尔满头黑线,觉得就算是成为了神秘生物,食物链的影响没准也依然存在。
“那东西还能让人转职的吗?我以为传说中提及的就是它全部的能力了……”这时埃兹先生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他意识到或许尤利尔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可要让他出言感谢他也说不出口,对一个年轻的神秘者菜鸟承认自己的不足实在是很难为情的事情,最终他假装抓紧时间,问道:“那是什么职业?”
“箴言骑士。你知道它吗,埃兹先生?”
“闻所未闻。”回答之后,德鲁伊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压着嗓子补充一句:“听着,小鬼——现在给我离开古堡,走得越远越好……刚刚算我欠你一次,相信我,整个法夫兰克都知道我的信誉,所以你最好别让我那么快还回去。”
“我拿到了誓约之卷。”尤利尔强调,“所以是两次,先生。”
埃兹哑口无言。
这时一道光束飞来,横着切过了两人藏身的石柱。
碎石纷飞,他们一同低头。烟尘后的德鲁伊恼火异常,他看着死灵法师,或者说骷髅怪物——身上锋利的骨矛刺爪,想也知道被他热情地拥抱过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三刀六洞怕都是轻的了。
而魔力近乎耗尽的德鲁伊只有近战一个选择,他抱怨一句:“我现在穿戴铠甲还来得及吗?”
尤利尔本想说自己是战士职业,可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其实连一道射线都不一定能全挡下来。他犹豫片刻,将羊皮卷递给对方:“埃兹先生,你会用它吗?”
直到德鲁伊接过古卷、皮革离手的时候,学徒才暗暗奇怪自己为什么早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这神秘的约卷身上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魔法,让尤利尔下意识地不想将它与任何人分享。
然而埃兹试了试,发现自己居然打不开这玩意:“黏上了?”
黑猫凯蒂高傲地昂起了下巴。
“看来你是它选择的人。”德鲁伊将卷轴扔回去,仿佛这东西烫手似的。
话虽如此,尤利尔打开了也不知如何使用。他捏着黑猫尝试在上面写字,但羊皮卷上全无痕迹,反倒激怒了后者。黑猫扭头在他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学徒疼得缩手,心想怪不得这家伙能咬穿独角仙的甲壳。
埃兹看得直摇头:“行了,带着它跑远一点,别让那个堕落死徒拿到了。如果你给我添麻烦,那就有你好受的——霜之月前我都不会给你发工资了。”
尤利尔压根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工资的事,捧着卷轴一脸愕然。学徒不敢置信地问他道:“离开,你要我去哪儿呢?”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需要我教你走路吗?”德鲁伊丢下一句,便不再理会尤利尔。他变成了猎鹰,身形比正常的鹰大了许多,只得勉力振翅,才歪斜的升空。
学徒看到他脊背上稀疏的羽毛,好像火种即将熄灭时留下的漆黑薪柴。
猎鹰自上空扑击而下,绿芒擦过他的翅翼。纽厄尔抬起头,脸上笑意未退:
“我喜欢秩序信徒这种不服输的精神,它会让我省却很多力气,并且不至于形似一只追逐飞碟的家犬。”
死灵法师转动尖刺,压低身体蓄力,同样抬起了爪子。两者间的距离缩近,这场神秘者的战斗似乎要以乞丐在街头打架的方式落下帷幕。
“不要!”尤利尔心脏狂跳,他把卷轴朝黑猫一扔,这古老的神秘物品、实现愿望的珍贵道具就又被丢给了城堡的守护灵,它大概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黑猫立即变成墨团兜住古卷,它在空中飘荡着,球面上扁平变形了的一张猫脸上满是茫然。
尤利尔不假思索一蹬地面,直起手臂就是一剑刺去。
无畏冲锋——!
第四十章 无尽未来
可若是背后偷袭就能解决问题,尤利尔就不是战士而是刺客了。死灵法师头也没回,空间波动起来,学徒只觉得剑上一震,紧随而来的冲击使他差点握不住剑柄。
幽灵!
尤利尔第一次进行这么大压力的战斗,他咬着牙调动自己的双臂,平挥剑刃试图甩出一道锋芒。然而他的魔力在半路就无法支撑,最终剑刃亮了一亮,还是黯淡了下去。
“该死!”他气恼地低骂一句。
这时空中传来高昂的唳鸣——
黑雾似的死亡魔力酝酿着毁灭的魔法,可却投错方向粉碎了二楼的横梁;死灵法师的诡异魔力让他大占上风,长长的骨刺洞穿了猎鹰的翼边。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猎鹰依旧忍着伤痛俯冲而下,鹰爪扣着一节骨手把堕落死徒整个儿提了起来!
学徒正打了个滚狼狈地避开魔力集束,他喘着气爬起来,目睹这一幕时差点觉得自己真的是来拖后腿了。
他本以为埃兹先生的魔力见底,面对死灵法师恐怕难以支撑的。
不过埃兹到底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这个职业的分类被当做荣耀的称呼冠在他头上毫不过分。德鲁伊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对撞,直接将敌人扯上了高空的战场。
除了飞行种族,任何神秘者在空境之前腾空都是危险的行为——由于先天原因,他们大多缺乏应对空袭乃至空战的能力,许多地面战的技巧在空中只会显得笨拙。
半空鲜血飘洒,犹如阵雨。
此刻身为飞禽的埃兹显然更占优势,他用另一只鹰爪在“猎物”身上奋力抓挠,碎骨粉末在刺耳的嚓嚓声中落下;同时低头狠狠一喙敲在堕落死徒的肩颈处,若非后者及时用另一只骨爪架住,这场战斗就毫无悬念了。
但纽厄尔终究没有那么好对付。
死灵法师拼尽全力扭动着被扯住的那只手,他用恶毒的眼神剜着猎鹰,嘴里急促地念着咒语;一连串只有死灵神秘者听得懂的语言在翻飞的骨矛利刃间跳跃,就连下方的尤利尔听在耳朵里,都如同一字字催命的诅咒。
那无疑是在准备一个魔法,埃兹嘶鸣一声,按着这家伙的脑袋就撞在了栏杆上。轰的一声巨响,石粉木屑噼里啪啦摔下来,他指望可以打断对方的魔法,但那莫名生出的骨质实在是太坚硬了。
我去!你们真是法师吗?
学徒看着两个怪物纠缠着砸到墙上,古堡仿佛颤了一颤;雅致的观赏篮落地,残缺的柔瓣混进泥土;铺地的大理石被翻开,色彩肃穆的墙体黑痕交错。
而扭打着的猎鹰和死灵法师,正在为这幅以扭曲色块和断续线条为主的抽象画点缀铭刻的花纹。
没有什么魔法的碰撞、技巧的比拼,他们厮打起来全无开始的优雅,只野蛮地挥动武器,对耗着体力和精力,似乎要直到对方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为止。
砰!
死亡的魔力飞驰而来,尤利尔本能一矮身,魔法打在一堆废墟上溅起烟尘和碎块。
他顿时不敢再三心二意。尤利尔确信自己还没达到战场老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境界,能全神贯注捕捉眼前敌人的举动就不错了。
幽灵吐出一道射线,又消失在空气里。
可尤利尔没心情跟它躲猫猫,头顶猎鹰的哀鸣变得越来越频繁。埃兹显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魔力匮乏的德鲁伊不可能与死灵法师长时间僵持。
更何况还是近身战。
“滚开!”少年毫不畏惧地举起剑,他有面对任何敌人的勇气。哪怕这份勇气很大程度源自于对神秘的知之甚微,也是人们面对未知而不怯退的根源所在。
他感受着细微的魔力在体内流淌,那是这段短暂的时间内积蓄的微末力量。于是尤利尔冲着左前方一剑挥下,幽灵自以为的隐匿能力在魔力的波动下简直是黑暗里的蜡烛——
“咕嘟……”
骑士剑斩过虚无般的灵体,前半截仿佛划过空气,后半截则如切开水球;幽灵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嚎,真切的受到了伤害。
这种亡灵并非免疫物理攻击,神秘生物虽然有神奇的特性,却也容易被神秘破解。学徒仅仅在刃口附了薄薄一层魔力,就让自己的伤害从零一下子提高到了出力的百分之五十。
这头游魂失去了半截身体,它在原地小幅度地腾空又降落,这么折腾了几下,便无力地枯萎干瘪,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半透明粉末。
尤利尔意识到自己成功杀掉了一头高级亡灵,这原本不是他能办到的事情。
“反正我一直都在挑战自我,也不多这一件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飘荡的幽灵们感知到同伴死去,便朝着这边游来,而后被掌握了窍门的学徒挨个变成粉尘。
这时尤利尔总算是能抬头,专心关注与死灵法师的战斗了。
而上空的嘈杂已经弱了下去——
战斗快要结束了,尤利尔望着伤痕累累的雄鹰和法师身上七零八落的骨架,一时判断不出是哪边赢了;血迹蹭得满墙都是,吊灯和横栏早就被打碎了。
狼藉不足以形容大厅的场面,老实说这栋建筑还能保持挺立都是令人十分诧异的事情了,裂痕豁口遍布墙体,领主城堡的主堡此刻好像一栋待拆的危楼。
埃兹·海恩斯甚至无力维持兽化的形态,他的羽翼边缘长出了手指;对面的死灵法师则脸色通红,右臂上的骨矛长爪无一完好,肩膀被撕下了一大块皮肉,同时衣衫褴褛。
可这不意味着两败俱伤,学徒看到断裂的尖刺深深扎进猎鹰的身体,伤口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一层层黑烟在被魔法洞穿的羽毛骨肉中穿梭,尤利尔感到恐慌像沸腾的开水从壶里溢出来,他几乎无法直视这样的惨像。
就连思考纽厄尔魔力变化的原因都没有机会,学徒眼前掠过塞西莉亚的影子——
女神啊,为什么还要夺走更多?
失血过多带来了眩晕和麻木,德鲁伊跌落在一处坍塌的石板上,尤利尔赶紧跑过去,万分庆幸地发现他还有呼吸。
学徒试着挪动了他一下,伤口就血流如注,他吓得不敢再动。但身后的死灵法师落地后重新有了战斗力,纽厄尔的伤势不影响魔法的使用。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将死在这里。
尤利尔用剑指着神父,哪怕他清楚单纯的招式在魔法面前毫无意义。
何况学徒对自己这两招漏洞百出的把式实在没多少信心。
“你又是哪个?”纽厄尔不介意与一个刚转职的新人交流,虽然这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没有修诺总管那种贵族老爷特有的傲慢态度。
“被你迫害的无辜者中的一个。”尤利尔答道。
“你不无辜,因为活着就是原罪。”
“说实话,你们崇拜的理论我直到今天才有耳闻。这得感谢王国的巡游骑士和文化督察部门,他们兢兢业业地坚守岗位,得以让你们那套脑子有毛病的人想出来的、诱使人脑子出毛病的歪理邪说不至于四处流传。”
尤利尔注视着神父的脸色逐渐难看,他的语气饱含憎恨:“既然你认为死亡值得追逐、生命只有原罪,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加瓦什的法师大多是活人,遵循你们的信仰,他们都是渎神者!”
“窥见真理之人从死亡中获得力量,因而人们歌颂祂。”纽厄尔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小鬼计较,那简直是丧失理智的行为。
他抬起手指,就要杀掉面前两个碍事的神秘者:“加瓦什是苏维莉耶眷顾的土地,它原本也是诺克斯的一部分……等我找到誓约之卷、将威金斯家族变成历史后,我会去那里敬拜神明的。”
死亡近在眉睫,尤利尔恍惚起来,这一刻学徒脑海里想的居然是纽厄尔的话——这个死灵法师竟然没有去过加瓦什?
他不是从死者之国而来?
带着怨念、诅咒的魔力编织神秘,正午碧空炽阳,昏暗的城堡中却鬼影祟动。尤利尔只来得及横过剑,凋亡的魔法将钢铁击成千百片碎针。
一瞬间这些铁片扎进身体,学徒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苦:冷冰冰的金属钻进皮肤肌肉,他的半边身体先是麻木起来,紧随而来火烫般的灼痛和刺痒;鲜血潺潺而下,使尤利尔的眼前开始模糊。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宁愿挨上一剑也不想遭受这种折磨。
最后是热量的流失,生命与火种即将黯淡熄灭。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知无觉的永恒,那就是死。
尤利尔想到物是人非的家,它变成诺克斯酒吧后自己只在里面住了两天,却几乎要忘记它原本的样子了;洗衣店里爱玛女士和一同做苦工的人们,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他十七年的生命只在来到诺克斯的两天是鲜艳的,以至于尤利尔无意识地溯游记忆的片段时,居然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唯有塞西莉亚的红发在眼前浮现时,学徒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塞西莉亚……”他躺在地上,寒冷无可抗拒的入侵灵魂。尤利尔想到自己在坍塌的废墟前对少女的诉说,以及乔伊告诉自己的有关生命的意义和因人而异的价值。
他违背了诺言。
忽然,虚无中响起了破碎之音——
尤利尔站在大厅的正门处,他听到了德鲁伊的声音:
“你临死前的遗言,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学徒仿佛置身漩涡。
又是未来!
……
“什么才是现实?”
“接下来会从哪儿开始?”
“还要来几次!女神大人啊,这是什么见鬼的魔法!?”
尤利尔忍不住尖叫起来,他快要疯了。
“我已经没有魔力了,这该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可无论此刻有多么崩溃,学徒都必须立即采取措施,难道要他用埃兹先生的性命去赌一赌现在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吗?
那他才是真疯了。
只是直接去提醒行不通,不提醒更改变不了什么,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
尤利尔知道自己缺乏冷静,但接连的转折实在是让人心烦意乱;他觉得这简直是在折磨人的意志,如果没有点燃火种的经历他肯定就要失去理智了。
学徒不敢考验自己的信念是否坚若钢铁,要求一个全无特殊、混迹于洗衣店和酒吧的底层劳动者拥有饱经战火的卓绝意念未免也太过荒谬了一些,他还不至于因为莫名点燃了火种就高估自己的能耐。
所幸尤利尔不是一个人——
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可神秘的战争依靠的不止是魔力,还有,或者说更重要的是神秘度!
而他身上恰好有这么一样神秘度极高的东西。
尤利尔展开羊皮卷,他依旧无法落笔,但这已不影响;古卷内的羊皮泛黄,薄而光滑,饱满鲜亮的神文熠熠生辉,少年神色肃穆,竭力用不那么颤抖的声音念道:
“以盖亚之名——”
第四十一章 我劝你善良
“以盖亚之名。”尤利尔说出这个几个字时,听见自己的舌头在轻轻颤栗,他为了咬字清晰,险些用牙齿弄破了它:“予善举勇为以祝福,惩作恶放纵之罪行!”
这是盖亚的赞美诗词。
“我在此起誓——”
“愿依从神的指引:”
“守望烈焰,点燃长夜;”
“剑斩邪恶,盾承荣光;”
“至此今日,坚守勿忘!”
灿烂辉煌的光环从天而降,大厅里仿佛燃烧着无数根蜡烛。尤利尔抬起胳膊遮住眼睛,他感到手上一轻,羊皮卷飞了起来;光线的道路暴露在空气中,直冲着大厅正中央的战场而去。
冥冥中一股神秘的魔力自下而上升跃腾起,编织成神圣的誓言魔法。
庇护所!
死灵法师无比诧异地发现,自己的骨刃被一层金色的屏障挡住。
“这是神术?”他踉跄后退。
德鲁伊逃过一劫,变成飞鹰迅速升空。而光环垒叠成的屏障依然跟随他升起,纽厄尔恼羞成怒的魔法被一一弹开,就连隐匿的幽灵也在接触金辉时化为粉尘。
誓约之卷见证了他的起誓!
尤利尔几乎要跪下去感恩女神。
我猜对了!果然使用誓约之卷需要自己对着羊皮卷发誓!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奇怪的条件!谁来给我一张说明书?
学徒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他在看到死灵法师无功而返时,就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羊皮卷身上了。
要是卷轴像索伦一样有脾气,那没准他们就得死在这儿了。
这时候学徒终于冷静了些许,他分辨出现在八成是现实而非未来幻境了。这其中的道理说来并不复杂:预言是一种魔法,在转职前尤利尔的魔力足够使用一次;转职后魔力自然增长,于是未来也变得更清晰。
尤利尔猜测也许里面还有自我认知的关系,他知道了预言魔法的存在,便在预知中将这个设定也加了进去——虽说预见未来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依靠逻辑来进行推理。
可无论如何,能不能在魔法生效前给我提个醒啊!
我什么时候使用了魔法,我怎么不知道?
尤利尔想起濒临死亡的时刻,他是真的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结束了。他答应过会带着塞西莉亚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可是却又差点违约。
真见鬼,誓约之卷如果知道我在某个未来的可能里三番五次的违背诺言,恐怕第一个就要给我好看……
而且对着羊皮卷发誓?幸亏自己背下来了女神的训诫词,尤利尔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一天用魔法劝人向善。
难不成箴言骑士就是字面意思?
“……”
偷袭没有成功,死灵法师现在比尤利尔还要恼火。他骤然转头,一团幽绿色的火焰直冲着学徒而去!
尤利尔从未想过与这样高等阶的对手正面战斗,他点燃火种以来唯一会的防御就是在食尸者发起进攻时把它们砍断,可现在他连魔力都没有。
半空中的雄鹰急切地鸣叫起来,如箭矢一般俯冲而下。
“……!!”
可谁也没法比光射线还要快,否则之前的庇护魔法也追不及埃兹了。学徒看着死灵法师抬手,下意识握剑横挡,死亡的气息擦过骑士剑,居然发生了散射。
光线像石子投入水中溅起的浪花一样四散飞舞,威力莫名其妙少去了大半;紧接着金属的剑身受力断裂,但黑猫凯蒂突然蹿了出去,变成一层薄膜弹飞了所有碎片。
学徒感到空气中的魔力忽然消失了,他差点以为自己死了,可低头下去竟然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祝福对他也在起效——
“誓约之卷?!”这时纽厄尔也注意到了羊皮卷,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苦苦追寻的神秘物品。
死灵法师冷笑一声,“你们倒还真是送上门来了。”
他根本没给学徒喘息的机会,黑暗的风暴卷席起尘沙碎石,呼啸着朝少年肆虐而去,这无疑又是一个高环魔法。
就和他挣开自然之怒的束缚一样,这庞大的魔力来得极其突然,仿佛死灵法师的火种是一轮不会熄灭的太阳,出力和跨阶的魔法接连不断,简直能打碎神秘界的三观。
危机时刻,猎鹰抓着尤利尔升空。
狂乱的气流撕扯着雄鹰的双翼,如果是真正的野兽,那它断无可能做到这些;不过德鲁伊之前重伤时还提起过堕落死徒,现在拎着学徒倒也绰绰有余。
他们穿过疾风与乱流,躲避着幽灵们骚扰的射线落到石柱后。巧合的是,这正是在幻境中他们钻出地面的那个地方。
“你找到了誓约之卷?”埃兹身上羽毛尽褪,当先问道。
那卷质地类似羊皮的纸卷被尤利尔捏在手里。“多亏凯蒂的帮助。现在我能帮上忙吗?不需要带着它当逃兵了吧。”
德鲁伊噎了一下。
“你的魔法是读心么?”埃兹先生咕哝一声,但这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别胡闹,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学徒万万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我可以帮上忙!”
“神秘物品是需要魔力唤起的,你能用它几次?”
“实际上,我一点魔力都没用。”尤利尔反驳道,“只要发誓就可以了。”
他甚至当场重复了一遍誓言,呼唤而来的神圣魔法将死灵法师的追击阻隔在外,屏障上只绽开一圈圈涟漪。
埃兹怔了一怔,他明显有些意外,可却没有展现出轻松的神态来。德鲁伊目光移到卷轴上,伸手就要夺过来。
学徒早有防备,后撤一步避开他的手:“你用不了它。别想赶我走,我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行了,小子,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然而德鲁伊却神色肃穆,“你赶紧把它放下,你以为这种涉及神秘的誓言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尤利尔满脸茫然,他意识到有些不妙:“什么……什么意思?”
可回答他的不是埃兹,而是光辉庇护所外的死灵法师。纽厄尔的骨爪划拉着屏障,难听的笑声又粗又哑:
“当然是字面意思,年轻的、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先生。神秘是未知的领域,而未知会伴随着危险——对着一纸不知来历的卷轴用自己的信仰发誓,可真有你的。你的导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乱动神秘物品吗,克洛伊的小菜鸟?”
我上哪知道这种神秘学常识去,能够转职已经是女神保佑、走了大运了,危机时刻谁还会在乎这些小毛病?
于是尤利尔毫不示弱地回应:“……在出问题之前,我保证会让你去见你的死亡女神的。”
然而这话却换来埃兹的一巴掌,学徒捂着后脑勺哎哟一声。德鲁伊的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意味,他对学徒说道:“我看你是真的脑子不清醒了!快停下来,把它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永远别再动它!”
“他哪儿也别想去。”死灵法师的骨爪上冒出灰绿相间的魔力锁链,当的一声将两人带着庇护屏障抽飞出去。
德鲁伊的圣境蒲公英反而成了一记昏招,他现在根本用不出足以抵挡的魔法。两人从石柱后摔出来,光辉的护罩闪了一闪,终于不堪重负地破碎了。
尤利尔顾不得使用誓约之卷的代价,他忍着背后的疼痛,立刻念道:“以盖亚之名,我起誓——”
“目视之地,当终止一切恶行!”
又是一句盖亚女神的赞美诗。
羊皮卷簌簌抖动,细细的光尘闪耀起来;它们浮空而起,覆盖到抽过来的锁链上。
纽厄尔愕然的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魔法的掌控,神秘之锁化为长蛇,倒卷勒上了他的四肢。
死灵法师竟然挣之不脱:“只是低环魔法……怎么可能?”
“就是现在,埃兹先生!”
德鲁伊瞪他一眼,变成一只花斑的猎豹,扑上去一口咬住了神父的肩膀。那里没被惨白的骨质覆盖,这一下贯通肌肉,让后者惨叫起来。
机不可失,埃兹紧接着就要撕开白骨、咬断死灵法师的脖子;然而学徒眼看着道道灰影凭空诞生,瞬息钻入神父的胸口,立即意识到对方可能又一次逃脱。
他想也不想就要过去阻止,可羊皮卷忽然黯淡了。
这是什么倒霉的神秘物品啊!难不成它使用时还得需要合适的电压吗?!
埃兹先生的警告闯进脑海,学徒只感到心底一片冰凉。
“滚开!希瑟的野犬!”
转瞬间机会便已经错过了,尤利尔看到德鲁伊变化的豹子被甩开。死灵法师厌恶地骂了一句,金色锁链寸寸崩断,他用手按着肩膀的伤口,神色阴冷,盯着少年。
尤利尔如坠冰窟,梦境中的场景似乎正与眼前重合。此刻他无比希望这又是魔法的未来,哪怕陷入永无尽头的深层幻境学徒也心甘情愿。
但魔力翻倍是无比明确的事实,两个未来的可能,双层的幻象。他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纽厄尔没有留给学徒一丝一毫的时间,意外的重伤使法师满心怒火。他控制着魔力勾勒出惨绿的死亡光束,就要将这个既惹人厌恶又不幸被誓约之卷选中了的小鬼变成连亡灵都不如的灰烬。
“塞西莉亚……”尤利尔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砰!
冰屑霜沫盖了他一脸,尤利尔惊诧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一面六角的水晶棱镜隔在学徒与死灵法师之间,从天而降的冷风让他的思维都凝固了。
凋亡射线直接被弹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划破阴影的片刻光火转瞬即逝,充满了不祥的征兆。
“乔伊?”尤利尔不由得抬头,正看到天窗碎了满地,一个残缺的人影踏着窄台翻了进来。他穿着古怪的半身铠,脖颈以上消失不见,苍白的手掌比起死灵法师更不像活人。
此时的无头人简直亲切的要命。
女神在上,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和第一次见面时被吓个半死不同,学徒这回是真的只剩半条命了,但却满心庆幸。他感到最后的力气从骨骼肌肉中消失了,血管中的血液冷却下来;绷紧的神经在凉意中舒缓,紧张褪去后尤利尔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
霜叶堡正厅的大门开着,乔伊却从天窗进来。他冷淡地扫了一眼狼藉的战场,目光在半空与死灵法师相碰。
“苍穹之塔的使者,你为我带来那群神棍的什么好消息了?”纽厄尔的表现似乎是毫无畏惧。
学徒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自信。
难道是那些诡异的影子?
乔伊并不理会他的言语,年轻人抬起手臂向前,五指一张,暴风雪自天窗轰然涌入了城堡!
第四十二章 凛冬之卫
尤利尔被狂风掀了出去,魔法冰盾跟着转动,埃兹落到他身旁。德鲁伊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学徒竭力调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基础医疗常识,分辨出他的伤势似乎不至于危急生命。
于是尤利尔扭头看向大厅——
触目皆是一片霜白。落石坑洞附着冰层,遍地的焦痕沟壑掩藏于坚冰之中,光滑多棱面的模样看起来居然顺眼了许多。
乔伊站在凛冽的气流中,居高临下望着神父:
“我讨厌四处救火。”
纽厄尔在冻结灵魂的神秘里勉强维持着清醒:“……你来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苍穹之塔的使者大人。利维不该这么脆弱的,他甚至有高环的实力。”
“都一样。”使者答道。
空之境的压力让高环也寸步难行。极地般的景像中央,是被寒冰包裹的人塑。无论死灵的魔力怎样一层层叠加,都无法突破超低温造就的冰雪牢笼。
死灵法师还在奋力挣脱:“死亡无可阻挡!空境也会迎来终末!”
……
你还活着吗
尤利尔疲惫至极,视野中的字迹都模糊起来:“……索伦?让我休息会儿吧。”
……
他让我给你道个歉指环写道,霜叶堡理应不是死灵法师的目标
“不,我很感谢他让我来这里,我会亲眼看到杀死塞西莉亚的凶手为她赎罪。”尤利尔回答,“而我也出了一份力,这是最重要的。”
他将自己的预言魔法告诉了索伦,指环停顿片刻:预知类的魔法,克洛伊塔正适合你。你可真走运。
不过神秘之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职业必须与魔法的属性相对应……等等,你已经转职了?
“托了盖亚的福。”学徒觉得这话一点没错,“我在霜叶堡找到了誓约之卷,它让我成为了箴言骑士。死灵法师也在寻找它。关于我的职业和羊皮卷,你知道更详细的东西吗?”
……索伦有点卡壳,箴言似乎是神术类,骑士?这是战士类……我不太清楚
尤利尔不太相信地瞄了它一眼。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魔法索引,别一有事就问我啊!
相比主人的面不改色,指环就差得太多了,它怒气冲冲地顶回去:根本就是你那个破职业一点知名度都没有!
什么箴言骑士——你是打算拎着剑劝人向善吗?!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尤利尔想了想,发现他的确是这样:利用誓约之卷实现盖亚的赞美诗,简直就是这个职业名称的完美诠释!
而且预言类的魔法,都能算做语言魔法的范围内吧?大概寂静学派的无咒施法是与他无缘了。
“总比变成土拨鼠强。”学徒脑海中埃兹变化成动物的画面挥之不去,那多半就是德鲁伊的魔法。
那是法师类的职业,你要是想学,得背好长一段咒语。战斗中这段时间够你死上好几回了,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功
“我也能变成动物?”
理解不了对应神秘的知识,你这辈子都学不会索伦对他的幻想嗤之以鼻。在转职的时候,火种会沟通魔力。有关的知识会记录在魔力中,这就是转职的意义
靠自学的话,战士的基础冲锋你就要学上二三十年
“那还是算了。”
他看着战场上一面倒的情势,忍不住有点好奇:“白是什么职业?”
凛冬之卫,介于战士和法师之间,和你的职业一样不常见。克洛伊塔里有关这个职业的资料也不多,这真奇怪
“我听说苍穹之塔的神秘者主要是占星师?”尤利尔推测到。
或许有关系
索伦并不热衷这个话题。
它的本体还戴在乔伊的手上,但符文却连空境的魔力都承受不住。战斗时使者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格森先生也就识趣的当个观众。
尤利尔还想要再问誓约之卷的事情,忽然冰之盾上纹路一阵扭曲,索伦将几个符号写得极大:
趴下!
天窗前,年轻人手臂一压,澎湃的魔力就如雪崩一样卷席而下,发出无声的狂怒咆哮!
急剧的降温引起一阵大气流动摩擦的爆鸣,挤动着彼此汇成一道白浪,尤利尔被推着撞到了冰盾上;极地的寒流贯穿厅堂,将霜叶堡的主堡整个化为了深寒的绝境。
苍白之狱!
尤利尔感受到了仿佛透过灵魂的酷寒,他的意识一阵模糊。
死灵法师的幽灵仆役噼里啪啦从半空掉落下来,它们的影子在冰块里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就连死灵法师身后的叠影都凝滞了一瞬。
“……!!”
纽厄尔脸色狂变,他顾不得被冻在地上的身躯,咬咬牙将绿焰覆盖了全身;同时锁链交织成网,骨质疯狂生长,只希望能够拦下这一击。
风雪凝为巨锤——
轰然坠落!
惨绿的火幕瞬时破灭,刺骨的寒冰魔力撞开锁链、粉碎白骨,将死灵法师一击砸进了冻土。
趴在地上的尤利尔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他感到地面剧震,霜叶堡在摇动!
二楼走道的围栏垮下去,铁棍冻得极脆,敲在冰块上叮当作响;热量拼命的向外逃逸,就连照射进城堡的阳光都蒙上一层白翳。
眩晕过后,尤利尔总算能探出头,看向战场。
这时哗的一声。
冰面开裂沉落,大厅中央的地面猛然下陷了两英尺。大块大块的石板滑落坍塌,场面犹如山崩。
“女神……在上啊!”
学徒目瞪口呆,内心的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然而就在他以为死灵法师必死无疑的时候,乔伊从天窗跳下来。年轻的使者靠近陷坑,打量着每一处裂缝,好像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变成粉末了。
尤利尔也发现死灵法师的魔力波动消失了。他知道乔伊也能感受到魔力的波纹,不禁疑惑使者究竟在找些什么。
“索伦,他不见了。”乔伊说道。
神父逃走了?他竟然没死?
尤利尔不由得爬起来,那个狡猾的死灵法师到哪儿去了?
检测到魔药成分。另外,他好像拿走了什么东西。
学徒赶紧看向石柱,那里变成了布满裂缝的斜坡,果然誓约之卷不见了!
我以为你一直带在身上?符文生命被他的战斗素质惊呆了,居然还有人会在战斗中把自己的神秘物品弄丢的吗?
尤利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时他撞在柱子上,羊皮卷直接脱手了!那时候死灵法师正要杀他,学徒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会记得把古卷拾起来。
“那东西有什么用?”
“我对着它念赞美诗的时候,可以使用魔法……神术。”学徒沮丧地说道,“它可以实现愿望,并回应人的誓言。死灵法师就是来找它的,我的天啊,我居然把它弄丢了!”
索伦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现在这家伙在冰面上写了一串……,尤利尔觉得它可能是要笑断气了。可对这样幸灾乐祸的反应学徒却无力回击。
“灵魂,魔药,死者。”使者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等等,你是在问我吗?
尤利尔下意识就要扭头,他以为埃兹先生清醒过来了。但德鲁伊被摔得迷迷糊糊,现在也没能爬起来。
“他的火种不太对。”乔伊走近看了看,将指环除下来扔在埃兹的脸上,一层薄霜将酒吧老板覆盖起来。学徒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直到索伦告诉他这样可以防止情况恶化。
使者转过来注视着尤利尔:“你们说的话我都能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可能?”
尤利尔愣了愣,字斟句酌地答道:“一个是埃兹先生被偷袭,另一个是我提醒他,但我们还是被死灵法师杀掉了。”
“这似乎是一个未来,因为前者是囊括在后者之中的——我看到了埃兹先生受伤才能够提醒他。”
乔伊点点头,“你能看到死灵法师在哪儿吗?”
“抱、抱歉,我的魔力耗尽了。”
使者没有再问。
他是加瓦什的巫师,放弃了苏生之所,只是为了拿走誓约之卷?
尤利尔忽然想起来:“不过我在之前的可能里看到了些东西,那个死灵法师不是来自加瓦什,他的目的也不是为死者之国打开诺克斯的通道。”
“什么?”学徒感到乔伊的魔力翻起一波浪潮,年轻人此刻极为震惊。
可就算如此他也只发现对方的表情有细微的改变。“是的,他的目的应该只是誓约之卷。四叶城的灾难是他控制的亡灵主导,或许是想要制造混乱?”
“如果他只要誓约之卷。”年轻人不太认同,“我不会管霜叶堡的事。”
“不会管?”尤利尔怀疑自己听错了,说好的克洛伊塔的规定呢?“可对加瓦什战役的条令——”
索伦抢先理所当然地回应:既然那个死灵法师不弄出苏生之所、四处屠杀,谁会以为他来自加瓦什
不是加瓦什的巫师我们可就管不到,克洛伊塔总不能干涉王国领主的内政吧
这也行?上级的命令这么敷衍了事真的没问题吗!苍穹之塔到底是有多不在乎自己的地上属国啊?
学徒终于明白为什么女王要寻求其他神秘领域组织的庇护了,任谁遇上这样一个不闻不问的领导恐怕都要绞尽脑汁另谋出路。
“但他却建立苏生之所,让人以为他有整个亡灵圣地撑腰。”乔伊觉得死灵法师所图不止是誓约之卷那么简单,“这是自找麻烦。”
还有炼金魔药指环补充。
“魔药……他散播魔药做什么?”尤利尔忽然抓住了重点,“他从切斯特大师的手里弄到了魔药,就连圣灵教会也是因魔药的诞生而开始行动——”
“你看到了吗,他身后的影子?”年轻人提醒他。
学徒知道乔伊指的是让死灵法师魔力增长、挣脱束缚的灰白阴影,如果不是因为它,埃兹甚至都可以将对方拿下。
当然也没准死灵法师是在诱敌深入。
“那是什么?”
“灵魂。”乔伊回答。
灵魂燃烧,成为火种。
火种沟通魔力,创造神秘。
魔药可以点燃火种——尤利尔意识到那种力量从何而来了,他感到寒意彻骨:
“他……他在燃烧那些灵魂,用它们换取魔力?!”
第四十三章 迷踪
炼金魔药可以让灵魂变得异常活跃,就像给未着的木柴加热、燃烧的火焰助风一样,人类,我是说任何种族,火种过度活跃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残渣
索伦写道:你告诉我他服用了魔药,还活到了现在?
尤利尔刚想说什么,但乔伊将戒指一扭,打断了他们。
“火种活跃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神秘不能完全按规律推测,秩序与混乱彼此交融。没有什么事物是绝对的。”
“甚至会有人天生就是异常。他们不点燃火种时与正常人没有区别,但只要步入神秘,他们就会显露出有别于同类的非凡。”
尤利尔听得出神,他却不再多说了。
“所以那些东西有很大的可能是灵魂。”学徒只得自己接下去,“它们不停地燃烧,也许没法点燃成神秘者的火种,但依旧可以沟通魔力。而这些魔力以一种未知的方法被死灵法师利用,这就是他魔力异变的真面目。”
那些灵魂……总算又可以说话的指环也闭上了嘴。
“都是四叶城的平民。”
尤利尔吐出这句话时,只觉得心头郁结,苦痛难当。“人们的灵魂在魔药的作用下燃烧,有些快,有些慢,但他们终究会被死灵法师‘吃掉’,成为他自己的灵魂的养分。”
“他怎么能这么做?”
学徒想起火光中的酒吧、坍塌的教堂、满目疮痍的钟塔,以及栽满了紫薇与灌木的空荡荡的街道;那些走街串巷的商贩、寻欢作乐的富翁、努力微笑的卖花女和忙忙碌碌的劳工。熟悉与不熟悉的景色重合叠加,像一根尖刺扎入他的心脏。
“我祈求盖亚,可有人说祂已经死了。”尤利尔低声说,“我情愿平凡,却有人夺走我的未来。”
学徒问道:“力量是原罪吗?”
“这因人而异。”
但这话可不像安慰。
“塞西莉亚说过。”尤利尔望着乔伊,年轻人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哀恸,不由偏过头去。“神秘会带来灾难,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伤害他人。”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是让人对神秘小心提防,而是劝告神秘者不要为所欲为。”
使者怔了怔,回头与他对视。
“四叶城与你一个旅者何干?”年轻人说道,“你真正在意的人只有塞西莉亚,其他人的死亡给你的悲伤太过了。而同情带来的忧郁只会让你送命。”
“但我不想因为点燃火种而变成另一个人。”学徒认真的回答,乔伊的态度让他感到难以接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宽容,我想这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对吗?如果你只想要一个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随从,那恕我不能从命。”
尤利尔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不是过度的悲伤,而是应有的对无辜受害者的感同身受——因为我正是其中的一员。”
“而且。”他的情绪在高涨后,又低落下来,他只能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我除了悲伤无能为力。”
“神秘不会扭曲你的人格,我也不需要侍从。”乔伊并不恼怒,“你需要摆脱的不是人性,而是对自我的认知。”
尤利尔一时茫然无措,他到底有什么不自知的地方?
“你也拥有力量,你是神秘者;可你又把自己当成受害人,装作软弱而暗自垂怜。我说过力量的原罪因人而异,像你这种人不会得罪,因为你根本没有不被欺辱的勇气。野狗也能咬死胆怯的老虎,因为后者把自己当成兔子。”
年轻人的指责毫不留情,将他之前拼上性命所做的一切否定得干干净净。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讥讽了。
“你说什么?!”学徒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一股怒火直窜出来。尤利尔终于知道为什么索伦的话总是那么不让人愉快了,因为它的主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绝对会使人难受百倍。
“我真厌烦和人讲大道理。”
既然他这么问了,那乔伊一点没客气:“可对某些蠢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的家伙,我不得不说:一面当自己是受害者,对着死人痛哭流涕、只知道抱怨苦难;一面认为自己拯救世界的英雄,觉得历尽辛苦就合该获得荣耀夸赞,出现过失倒不会矫饰遮掩——因为他当时就灰心丧气、失去前进的动力了,还谈什么以后?”
“我没有当自己是英雄,也没有抱怨,更没有灰心丧气!”尤利尔意识到这是比被人呼来喝去、指指点点还要过分的羞辱,学徒几乎喘不上气,要是手里握着剑他八成会一剑砍过去。“你这是诬蔑!”
然而使者冷笑起来:“一个卑微的、弱小胆怯的劳工,误入新世界的倒霉鬼,觉得自己被生活抛弃的可怜虫……他还在乎别人的诬蔑?我以为他会当做听不见的。”
“我听见了。”学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何指教?”
“很好。”乔伊回答。
“无能为力是一方面,可认为自己无能为力是另一码事。”这时他语气已经平缓下来了。“我们没时间了。”
“就这?”尤利尔胸口的郁气不吐不快,“时间多得很,而你正打算把它在我身上尽情浪费。”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反响绝伦。
乔伊猛然抬手,冷气如炮弹一般将石柱打断,过道覆满厚霜,欲坠的横梁直接被冻在裂缝上。
学徒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只感到冷风掠过,紧接着浑身麻木。
可也仅此而已,乔伊没有打算伤害他。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尤利尔对这个唯一相信浮云列车存在的人有着没有理由的信任,哪怕他知道这份信任不过是单方面的。
“很好。”年轻人重复一遍,“就是这样。看来你还不是无药可救。除了必要的悲痛,你还得学会愤怒。”
“愤怒?”
“有时候它比哀悼更有用处,你自己想想吧。”
尤利尔想说什么,但喉咙一时哽住了。沉默是遮蔽太阳的云彩,当阳光黯淡消失时人们才惊觉它的存在。
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片刻后,使者就打破了沉默:“你的魔力恢复多少了?”
“……只有一点。”学徒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于是强打起精神,答道:“但使用魔法应该可以。或许会有时间和清晰度的区别,预言魔法的效果应该就差在这儿了。”
这很大一部分是他的推测,几分钟前尤利尔没准不会说出来,但现在学徒决定一试。
“不用看到很多,一点儿线索就可以。”乔伊教他怎么控制自己的魔法。“别胡思乱想,魔法的知识就在你的脑子里,使用它并不难;你用自己的灵魂之焰沟通了魔力,它们必然如臂指使。”
学徒试着从脑海中翻出对应的神秘知识,他竭尽全力按照那些东西调动魔力,可这要比驱使它们附着武器要难得多。
如果一定要做个比方,那就好像往剑刃上涂抹油脂,和用这些没有形质的玩意儿穿针引线编织围巾一样的区别。后者若是真的放到现实中,怕是没人做得出来。
“我做不到。”他依然忍不住对自己万分失望。
“灵魂是火种的薪柴,意识是灵魂的本质。”使者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别妄图直接控制魔力,你能控制的只有你自己。”
丝丝缕缕的魔力自空中被火种牵引而来,它们经过**的洗涤,在物质与意识交汇的世界里缓缓流动着。尤利尔闭上眼睛,用意念想要把它们排列整齐,但只推出一个粗糙的轮廓。
他满头大汗:“不行,距离魔法还差得远。”
“换个方法。”乔伊说道,“你用过它,回忆那时候的感觉。”
“只有在结束时我才能感应到魔力减少。”
“那就想象它没结束的时候。”
乔伊这话在尤利尔听来简直蛮不讲理。难不成他的表达能力只在嘲讽讥笑自己的时候显露出来,其他时候都懒得启动?
女神的鞋子啊,我真想用你打开这混蛋的脑壳!
尤利尔欲哭无泪。
……
丹尔菲恩打开窗户,地上的花影彩斑变成明亮的板条接线,她打了个寒颤,这才感觉温暖了些许。
“加文。”四叶领的小公主可怜地说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我想去卧室,回到床上。”
她哥哥同样冻得发抖,“哪儿也不准去。”两人挤在一起。“外面打得很厉害,这里既没有卫兵也没有佣人,我们会被亡灵抓住的。”
亡灵这个词让丹尔菲恩感觉更冷了:“加瓦什入侵了,我们会死吗?”
“胡说什么。”加文握住她的肩膀,“我们当然不会死。等到母亲大人回来,她会带我们去四叶城看火花祭典,还有下一节的历史课老师。”
“我不想上课。”丹尔菲恩心情阴郁。
她的哥哥揶揄道:“因为猎魔运动要讲完了?”
“加文!”四叶领的小公主气坏了,“别这么说!”她的气恼倒不如说是羞愤。“我没有因为威尼华兹的赞美而得意,那不是我的荣誉;如果所有人的出生都被套上莫名其妙、荒谬绝伦的传说故事,还得为它在成年后在陌生的土地度过此生,那时候你们才会明白一文不名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加文顿时想起来,在三年后丹尔菲恩就得去冰地领了,那儿是女王大人赏赐给她的封地。而作为威尼华兹人最崇拜的“贝尔蒂的诺恩”,丹尔菲恩别无推辞。
她不得不放弃四叶领的春光与原野,在皑皑白雪和凛冽寒风中孤守着威尼华兹这座冰雪之城。而丹尔菲恩,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就要戴上冰地伯爵的冠冕。这是她最畏惧的事。
这想想也令人心痛。于是加文赶紧说道:“对不起,丹尔菲恩,我再也不说了。你比我有勇气得多……这是你应得的称誉。”
“我很害怕,加文。”南国千金讨厌寒冷,“我不想错过这次火花盛典。”
“你可以在威尼华兹也举办盛典。”加文安慰道:“雪花盛典也不错。往好处想想,亲爱的,那里有漂亮的冰塑和毛茸茸的雪狐,长裙和斗篷不见得会比丝绸难看。”
“真遗憾你不能陪我一起去玩。”
“我得留下来帮弗里茨管理四叶城。”加文回答,“每个霜之月我都会去看你的。我们会一起在雪花盛典上看烟花,或者打猎。”
少女仍不开心,但勉强微笑了一下:“也许还会有雪橇和滑冰场,去年的霜之月我就学会滑冰了。加文,我感觉不那么冷了。”
少年正要再打趣她一句让话题更轻松,忽然大门嘭得一声,两人吓了一跳。
……
巨石迎面砸来,但尤利尔依旧看到了一具穿着骑士铠甲的尸体。他猛然惊醒,重新回到了大厅里。
“你看到什么了?”使者问道。
“我找到他了。”学徒面露焦急,转头就跑。“就在上面!”
第四十四章 加文和丹尔菲恩
丹尔菲恩尖叫一声,而后被加文推到了内间。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直到了柜子旁才想起母亲的卧室是有套间的。
“怎么回事?”少女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外面是谁?”
“也许是卫兵。”
“亡灵。”
“不像,有呼吸声。”
“我听说有和活人一模一样的亡灵,哪怕不戴面甲人们也分辨不出来。”
加文让她别胡思乱想,外面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混乱只是在主堡。只要他们不弄出大声响,没人会发现公爵的卧室里藏着人。
但又是“嘭”的一声,木门被打碎了。碎片和扭曲的金属把飞了满地,燃烧着熊熊绿焰。
一个骨刺支棱、鲜血淋漓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外,身后影影绰绰,仿佛跟随着无穷无尽的怨灵。
盖亚在上啊,这是什么怪物?!
加文倒抽一口气,脸上血色褪尽;丹尔菲恩则一把捂住嘴,眼泪簌簌而下。
怪物抬起手,就要再闯进内屋;但这时房间内寒意大炽,说如坠冰窖都只是万一,温度好像一下子从空气中消失了一样。加文冻得手脚发抖,南国千金的泪珠儿更是凝在了脸上。
“……!!”
白影蠕动嘶吼,却也只延缓了冻结的速度;死灵法师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猛然掰断了自己的脚踝,依靠着骨刺把身体举在半空,这才摆脱了霜寒的侵袭。
房间门口留下一双惨白的人脚,截口光滑,白色的骨骼脂肪与鲜红的筋肉一清二楚。血浆撑破管壁,左支右凸的样子不比喷射出来的血腥场面让人舒服多少。
它们栩栩如生,要是安置在绒布高台之上,甚至会被人视为价值不菲的艺术。可现在乔伊一靴子把它们踩成碎冰块,也没有哪个人蹦出来反对。
死灵法师站在房间的另一侧,灰白的影子包裹了他的脸,誓约之卷则被握在手中。
一种奇怪的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尤利尔感到有些不适。学徒相信这是得知了那些灰白灵体的本质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来得真巧。”纽厄尔似乎对自己的断肢毫无反应。
他支起骨刺,看起来像个断了腿的蜘蛛。索伦跟尤利尔说过这是堕落死徒的一个高环魔法屠戮之矛,源自沉沦位面的尸骨中庭。
直到现在学徒才明白,高环之间也是不大相同的。以德鲁伊埃兹为例,他就是仅次于空境的高环神秘,而死灵法师却原本只是中环不到,是被大量灵魂燃烧产生的魔力硬生生推到了高环的。
论硬实力自然没有可比性,但后者的魔力近乎无穷无尽,将整座四叶城都当成了熔炉,神父借着埃兹迫切想要结束战斗的心情反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指环还在他们赶去城堡侧塔的时候,提及了赫克里大街的那场战斗。帕因特的消息让他松了口气,而有关于那座死气森森的建筑,也已经被佣兵们破坏了。
苏生之所是与死灵职业搭配的环境,只要在那座白骨之殿的影响范围内,所有亡灵都会得到加成。
阴影主教利维的高环就是这么来的,或许其中还有魔药的辅助。
他根本不熟悉高环的魔法,以至于被约克和矮人直接杀到了祭坛上,粉碎了这所亡灵的先锋基站。
尤利尔没有见过赫克里的亡灵浪潮,无法想象那些佣兵是怎么从骸山骨海中开辟出一条路来的。霜叶堡的战斗轮规模而言,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不由得升起一阵深深的怀疑,誓约之卷的力量似乎并不强于苏生之所,那为什么死灵法师还要放弃赫克里的老巢呢?
学徒相信,在违背常理的事情背后一定有着合理的解释,只是被掩盖在反常的表皮下才不容易被逆向推测出来罢了。
而线索已经被对方自己暴露出来了。
“对面!”尤利尔提醒道。
他知道死灵法师的目标。
使者挥手升起一道冰幕,尤利尔立刻借着掩护冲了出去。他撞开套间的门,把加文和丹尔菲恩从衣柜中扶了出来。
“你们还好吗?受伤了没有?”他看着这对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贵族兄妹。其中哥哥加文镇定了些许,帮着他将丹尔菲恩拖到了冰墙后。这里怎么也是比一层薄木板要安全的。
“丹尔菲恩划破了手臂,只有这一点儿。”公爵的三子回应。他不在乎自己的小擦伤,但娇气的女孩子眼泪掉个不停。
尤利尔将戒指索伦交给丹尔菲恩,看着她戴上精致的银白指环,伤口处凉意阵阵,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回暖,便渐渐地不哭了,看样子是认出了这是神秘物品。
加文没说什么,点点头。但学徒却毫不耽搁地说道:“修诺总管背叛了威金斯家族。他将死灵法师放进了古堡,还杀了塞万提斯统领。”
少年动作僵住了,南国千金也抬起头,张着嘴一脸惊愕。
“修诺叔叔?”
“他为什么这么做?”
尤利尔刚想说什么,冰幕一阵动摇,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就看到半截矛尖嵌在冰块里,学徒又一次感受到了异样的魔力波动。
他的火种极其活跃,快要上升到空境了
指环写道,这完全违背了神秘学的普遍规律,正常状况下他早就死了
“可他活的好好的。”
虽然每一个灵魂的燃烧都会降低他的火种活跃度,但魔药的效果又会拉高灵魂之焰。这达成了一个平衡
“灵魂不是无穷无尽的,他想用誓约之卷来解决问题吗?”
多半如此
冰幕外的景象模糊起来,风雪盘旋,视野障碍重重。尤利尔不得不收回目光,正看到金发少女偷偷擦掉脸上的泪痕。
加文把妹妹拉到怀里,他知道修诺总管的和蔼模样总是会引人好感,灵活的头脑也足以胜任高职。因此城堡里很少有人不喜欢他,就连丹尔菲恩也记得他刻意的关照。
但加文不在此列,他知道那个娶了威金斯家族的女儿的中年贵族有五六个情妇,还总是与几名侍女厮混。虽说这在贵族圈子里大家都习以为常,可加文也不得不警惕着那个老色鬼接近丹尔菲恩——在大家族里**也不是罕见的。
哪怕南国千金是未来的北地伯爵,在公爵离开领地期间,也难免有胆大包天之辈动心思。
“别哭了,丹尔菲恩。你可是四叶领的幸运天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有外人在场,加文严肃了许多。他既没有羞恼也没有慌张,如果不是距离不远,学徒甚至发现不了他是强作镇定:“我知道了。”
“我们原本把他拦在了大厅,却不小心被他夺走了誓约之卷。”尤利尔注视着冰幕外的战斗。狭小的空间使乔伊放弃了魔法,死灵法师则狂笑着扑上来,满以为占尽上风。
只是学徒并不担心。空境对环阶的神秘度无疑是碾压级的。
“是霜叶堡的那个传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这时冰幕外轰的一声巨响,乔伊将突刺过来的骨矛一剑斩断,并转手掷了出去;死灵法师打了个滚避开,身后的一面墙壁坍塌了,灰尘冰晶噼里啪啦打在他身后的骨质上。尤利尔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是能实现愿望的神秘物品。”
“死灵法师拿到了誓约之卷,他要让加瓦什降临吗?”
“事实上,他不是加瓦什的巫师。他拿走誓约之卷的目的,我们至今也不知道。”
“你们能战胜他,对吗?”
“这可不一定,你们知道誓约之卷能够实现愿望,是很特别的道具。”尤利尔故意说道。
“有多特别?”丹尔菲恩怯怯地问。
学徒想了想,用一个模糊的词概括到:“非同凡响。”
两兄妹对视一眼,加文沉默不语,丹尔菲恩小声道: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死灵法师对你们紧追不舍。”
“……”
加文答道:“如果有什么被疏忽的细节,那亡灵找到活人并不困难——我保证我们只是呆在这里,什么也没做。”
“但他是冲着你们来的。”
尤利尔轻声说道:“誓约之卷很重要,但你们或许更重要。”
话音落下,兄妹俩就安静了下来。一种难言的微妙气氛在三个人之间翻腾,学徒不动声色,加文面露迷惑,丹尔菲恩因为哥哥的叮嘱,绷着脸努力维持着威金斯家族的体面。
可尤利尔的下一句话就将她的冷静外壳打破了——
“加文先生,你为什么憎恨自己的亲妹妹呢?”
“!?”
言辞像划过窗边的闪雷,预示着即将开始的疾风骤雨。年轻的公爵之子脸上逐渐爬满了血色,这是愤怒导致的气血上涌。他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学徒:“你在胡说什么?”
四叶领的小公主甚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半张着嘴,眼睛里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口出狂言的疯子或卑劣下流的小人。
“我不是信口开河。”学徒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猜错了,但他立即坚定了想法。
“这里面有很多细节,我可以一一跟你说清楚的,丹尔菲恩小姐。你应该知道今天霜叶堡的一切都不是很正常……”
“你只是个冒险者,竟然还在我面前评论我的家是否一如往常?”加文几乎要被学徒气笑了,他摇摇头,用那双极肖他的母亲特蕾西的漆黑瞳孔盯着尤利尔,咬着音节说道:
“佣兵!我不知道你在这时候挑拨离间有什么用处,就算你救过我们,也不能这样得寸进尺。如果你是出于贪婪,城堡中的东西你随便都可以带走;假使你渴望地位,就应该知道未成年的四叶家族成员不会拥有除了每天上课之外的权力。”
“我本不应该理会一个低等的平民的想法,那无关紧要;可为了维护威金斯家族的声誉,我必须立刻停止你对我的污蔑。”
第四十五章 破绽
这话漂亮至极,可尤利尔半个字都不相信。
“你说得对,你们兄妹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管不到领主大人的孩子们的头上……但我关心的不是贵族之间的那些荒唐的把戏,四叶城死了很多人,他们因为死灵法师的杀戮而死,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丢掉性命——”他不得不喘了口气,“我说的是这件事。”
“越来越离谱了。”加文的眼光也像是在看待一个疯子。“四叶城又出什么事了?能出什么事?侦测站的员工都是瞎子,你是这个意思?”
丹尔菲恩正朝着冰墙,她畏惧寒冷般退缩了一步,与加文和尤利尔拉开距离。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尤利尔回答:“我不知道。这得问你自己,四叶领是威金斯家族的领土,你为什么不珍惜它?”
“事实上,你的猜测除了狭隘的自我臆想外别无其它。”
加文已经非常愤怒了。
“我有证据,加文先生,总管大人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在与死灵法师碰面后,他直接就去找你了对吗?你让亡灵士兵趁着你们探险的机会杀掉丹尔菲恩,但修诺告诉你说四叶城出了乱子。”
南国千金怔了怔。“修诺叔叔?”
“一派胡言。你的证据毫无说服力,修诺总管勾结死灵法师,倒也是我的责任喽?”
“这当然是你的责任。因为勾结死灵法师的可不是修诺,而是你自己,加文先生,修诺总管听命于你。”
“这不可能。”丹尔菲恩反驳道,“修诺叔叔才是霜叶堡的总管,临走时母亲大人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过了。”
“也许总管是受人胁迫。他知道修诺·威金斯,不,是修诺·盖尔的婚外情。”尤利尔指出。学徒还记得对方让自己下楼去找和情妇厮混的总管,想必那个时候加文就做好了打算,要让自己和总管一道被亡灵杀死。
如果不是尤利尔在四楼书房里弄出来了大动静,没准儿死灵法师就在城堡一楼等着收割他和修诺总管的性命。
那或许就是第一个未来幻境中的景象:自己漫无目的的在城堡中徘徊,修诺被死灵法师杀死在一楼;接着后者将到四楼寻找誓约之卷——这时候学徒已经明白,不是加文和丹尔菲恩发现了死灵法师留下来的线索,而是加文用这些线索引诱死灵法师达成协议——并恰好碰上了德鲁伊,缠斗中从天窗摔进了大厅。
可加文也一定没想到,在他抛弃了修诺的同时,死灵法师也没打算遵守约定。
这才有了三楼走廊内亡灵追杀的一幕。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察觉到了异常的加文·威金斯决定藏到特蕾西的房间,以躲避死灵法师的耳目。
……
冰幕外的雪片狂风稍微停歇,石子弹动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纽厄尔的魔力还在飞速增长,但每一次攻击都无功而返;乔伊则感到有些为难,这儿可不是一楼——假使再像大厅那样直接丢出去一个苍白之狱的话,那恐怕连带着尤利尔和丹尔菲恩等人都要一齐被埋在废墟里了。
当然就算是近战,堕落死徒在年轻人手里也不够走过几招的。每每纽厄尔自以为找到了细微的破绽,就会被乔伊不紧不慢的反手一剑砍断骨矛或划出伤口。
若非魔力的不断支持,死灵法师或许已经死上数十回了。
但境界依旧在不断拔升,亡续之径几乎快要走到了尽头。神父试着使用了一些新魔法,产生的效果实在是让这个死亡的信者大为满意。
他抬起手臂,一挥尖尖的骨爪,灰黑色的气流波动起来,骤然隐没在空气中。
乔伊一剑刺去,在魔法的影响下刺了个空。
这是黑暗系的魔法幽暗波纹,能够在在小范围内扭曲光线,给敌人附加上视觉错位的状态,而且非常不易察觉。
然而纽厄尔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年轻人空着的左手凭空握住了一支短刃;寒意森森的刀锋轻描淡写在身后一划,一缕灰黑色的游烟就被冻结在了冰雪中,随即被一剑斩成两段。
在施加了冰冻效果后,连没有实体的魔法都能打碎……而且说好的不易察觉呢?
目睹了这一幕的死灵法师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好不容易凝聚的魔法在空境眼中就是正常的事物,恐怕连神秘都算不上。
现在纽厄尔也只是依靠着死灵魔法勉强支持罢了。
随着时间的增长,死灵法师的优势逐渐消失。乔伊开始一剑接着一剑压着他打,纽厄尔却只能疲于应付。若是他想要动什么歪脑筋或流露出撤退的意思,那年轻人一定会先预测到的他下一步的举动,变换攻击行云流水。
不知道的人没准以为死灵法师是来当陪练的,高环的沙包还真不多见。
咔咔咔——
长矛刺来,乔伊翻转手腕略一侧身,剑刃就沿着光滑的骨质刺啦啦一路逆划。冰剑坚若钢铁,甚至带起了火花,神父慌忙抽回骨爪;使者并不闪避,顺势平削将骨爪连根斩断,同时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向上飘去——这时候纽厄尔才记起来空境是能飞的。
乔伊将冰剑随手一丢。
武器由魔力凝聚,根本不存在取用一说。他手里的手半剑伸长就是骑士长剑,缩短就是半臂的短刀,往往只要锋刃相接,敌人就会挂上几道彩。
“……!!”
死灵法师眼看着他在空中越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半弧,半路探下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肩膀;而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抵消了身体的重力,带着骨刺本能抓地产生的碎石飞了起来!
空境的飞行不是控制气流或取消重力,而是一种悬浮的状态。正常的状况下乔伊会用魔力来推动自己,但战斗时刻他会有更快捷的办法。
乔伊的脚下浮现出一片薄冰,他一脚蹬在上面,在半空来了个角度惊人的折转——
轰得一声,死灵法师直接被砸进了地板里。
年轻人紧接着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纽厄尔竭尽全力挥动骨矛,凋亡射线满天飞舞;但他挣扎的反击只起到了挑衅的作用,并且效果斐然。
乔伊面无表情,脚下用力。木板噼里啪啦碎裂,死灵法师又下陷了几分,这一击起码踩断了他的两根肋骨。
冷杉林!
冰刺从地面破出,宛如一棵棵笔直高挺的巨树。枝桠弯曲尖锐,尾部斜指向上,一瞬间将死灵法师变成了前后通透的蜂窝煤。
血若泉涌。
然而乔伊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死灵法师与正常的神秘者不同,这些人真正展现自己的力量,往往是在回归了苏维莉耶的怀抱之后、作为她真正的子民站起来的时候。当然那时他们已经不再是自己,可亡灵只会更加漠视生命。
这就是加瓦什对抗诺克斯的底气所在,他们拥有第二次进入战场的机会。
乔伊抽出剑,就要提前砍下纽厄尔的四肢。
“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恶魔的眷属……这样的人不会困于神秘的阶级……”
但出人意料的是,死灵法师居然还有一口气。
乔伊的瞳孔一下子紧缩——
纽厄尔握住冰剑,白霜在手臂上蔓延。他眼睛里跳跃着火苗,那是一个饱受魔力冲刷的灵魂,正在依靠吞噬弱小的残魂而逐渐壮大。
年轻人不自觉地后退,他的声音犹如梦呓:“……无名者。”
房间颤栗起来,地面坍塌崩落。
……
如果不是预言魔法提供了许多零碎的线索,尤利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而加文也如预期一般的反应,他冷笑一声:“总管先生的破事无非就是与女人相关,我可对它们没兴趣。这能说明些什么呢?”
冰幕咔咔作响,索伦接腔:
如果贵族之间逢场作戏人们当然习以为常,但修诺总管不是贵族出身:他娶了四叶家族的女儿并改了姓氏,才换得了地位和权力。所以事情暴露出来他就完了——特蕾西大人绝不会容忍抛弃自己姊妹的男人,就像她为弗莱维娅女王讨回公道一样
弗莱维娅女王?
尤利尔不知道这又与女王陛下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和指环商量好了要从威金斯兄妹身上得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可索伦的爆料让他也大吃一惊,立刻闭上嘴将舞台让给了这个“见多识广”的符文生命。
索伦·格森稍稍停了一会儿,看着丹尔菲恩与尤利尔的诧异神情还有加文紧皱的眉头,它就感到一阵愉快。而符文指环将王国的秘史公之于众时,又免不了添油加醋:
弗莱维娅女王十五岁就嫁给了先王沃森二世,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但就是在同一年,我们的沃森二世陛下,开疆拓土的王者,抛下了儿女情长,全心投入了对邻国莫托格的战争,让女王陛下独守王都
“莫托格?”尤利尔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也不记得伊士曼王国有什么邻国。
所以它已经是伊士曼的一部分了,你自然不会知道。它就在西境之外,紧邻梅塞托里公国的飞鹰城。
打发了他的疑问后,索伦继续写道:瞧啊,这场战争最大的赢家可不是王族,西境与冰地领的反抗,北方诸城的落井下石……南国四叶领倒没有反戈,但特蕾西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它的用词让丹尔菲恩和加文怒目而视。
她打着支援塔尔博特王族、保护王后的名义,带着疾影军团插手了战争,并使得忘恩负义的塔尔博特家族放弃了王位、尊奉弗莱维娅·威金斯为女王——她让每一个敢于迎娶威金斯家族女儿的男人都知道了爱护自己的老婆有多么重要
真是公爵大人的作风。学徒暗自嘀咕,他看了一眼这位南国之主的后裔,丹尔菲恩目露崇敬,显然是十分认可母亲大人的做法;而加文面无表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修诺总管无疑清楚自己背叛妻子的下场。”尤利尔将话题带回正轨,“所以这个秘密对他而言非同寻常。”
“而且,趁着卫兵们都在忙碌的时候出来探险,这可不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子弟的作风。”学徒说道。“你们的家庭教师应该教过你们要守规矩,修道院的修女们可没少把你们当例子。谢天谢地,比起礼仪她们更重视信仰是否虔诚。”
少女打断道:“要不是我提醒加文,他就被那个亡灵士兵杀掉了!你不能这么怀疑他,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与死灵法师之间的计划或者协议里肯定不包括在四叶城里大肆屠杀。”
“屠杀?”丹尔菲恩浑身一颤。
“你恐怕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小姐。四叶城几乎毁了,现在那里立着一栋白骨垒成的宫殿,有两座盖亚教堂那么大。”
尤利尔看着加文的一张脸又逐渐变回惨白,心里只觉得悲哀:“满城都是苏维莉耶的信徒,侦测站也不例外;它们顾不上霜叶堡,正是因为亡灵的大军还在忙着增添行伍。”
丹尔菲恩·威金斯的嘴唇颤抖起来,她一个字都说不出。霜叶堡还好,但四叶城的消息对她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
“别相信他的鬼话。”她的兄长冷冷凝视着学徒。
南国千金却问道:“加文,死灵法师来到四叶城,为什么侦测站没有发现?”
“也许他连城都没进,直接为了誓约之卷奔向了霜叶堡。”
尤利尔立即插言:“我没说过死灵法师是为了誓约之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