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孩子
加文在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妙,这位公爵之子转过头,看到了妹妹脸上可怕的神情。
“你……你说你找到了霜叶堡传说的线索。”丹尔菲恩后退了一步,“你带我去找誓约之卷。”
“听我解释丹尔菲恩——”
“我们被亡灵追逐,拼命逃到了三楼。但那个亡灵法师还是追到了母亲的卧室来。”她避开加文想要拉住她的手,尖叫起来。“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要杀了我,你厌恶我吗,哥哥?”
“不,不,我爱你妹妹,别听那个佣兵胡说……”
四叶领的公主殿下还从未感受过背叛,她满心悲哀地打断加文的话:“直到现在你还想骗我!为什么你这么憎恶我?我哪儿做的不好?加文,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捂着脸哭起来。
“我是看到誓约之卷才这么猜测的!”加文吼了一声,“狡猾的冒险者,论栽赃你们可真是一把好手!谁让你来说这些台词的?梅塞托里的食腐畜生,还是苍穹之塔那帮高高在上的神棍?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封地或财富?”
“我不是任何人的走狗,甚至并非冒险者。我只为了终结这场灾难而来,这既是诺克斯神秘世界的规定,又是盖亚的旨意。”
尤利尔冷淡地回应。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死灵法师不过是外人,他不可能会比住在霜叶堡的主人更轻易就找到传说的记载。”
“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与死灵法师做了什么交易——他要用誓约之卷干什么?”
加文沉默不语。他看着丹尔菲恩,少女的金色发辫在身后起伏,随着肩膀的抖动上下跳跃。
“当然是实现愿望。”少年贵族用不着再装作茫然的姿态,他不再辩解。如果四叶城真的因为死灵法师而迎来了末日,那他就是整个四叶领的罪人。
加文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他捏着拳头,神色刻毒:“纽厄尔是我的护卫,他原本就是我从威尼华兹带回来的神秘者。”
什么?!观众索伦差点写错字。
“他是诺克斯的死灵法师,十五年前威尼华兹大屠杀的幸存者。”加文看了看丹尔菲恩,后者觉得这目光极为陌生。
“威尼华兹大屠杀?”
尤利尔一愣,他心想难道那座冰雪之城出了什么大事吗,可在表世界他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任何相关的报道。
也就是说,这是只在诺克斯发生的大事件,并且多半与神秘有关。
学徒对于这片王国南方边境的伯爵领几乎没有了解。他知道每个霜之月那儿都是漫长的无光之地,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就会很快冻伤。哪怕是最热的炎之月,阳光下的冰霜也不会融化。
这份严寒在诺克斯也没什么变化,有些不同的则是那些古老的歌谣与流传的故事:总有人认为那里连接着地狱的边境,象征智慧与火焰的神祇苏尔特,祂的目光如炬,看到了深渊侵袭诺克斯的未来,便与露西亚一同取走了冰地领的光和热;也曾有传说威尼华兹的影子是寒冰恶魔的巢穴,极黑之夜则是它们狂欢的节日。
尤利尔也是因为浮云列车的事件,而在这两天补读了里世界伊士曼王国的报纸才对威尼华兹有了些许印象。
最近由于安格玛隧道的坍塌事故,临近威尼华兹的莫里斯山脉再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地质测绘局声称他们发现了古老的遗迹,但那也不过是流言。
“现在我相信你不是佣兵了。”
公爵之子讽刺了一句。
他只以为学徒在说谎,威尼华兹大屠杀是王国近二十年最重大的屠杀事件,即便是不识字的码头苦力也能说个头头是道。
索伦知道尤利尔的情况特殊,便解释道:这与二十年前的猎魔运动有关,还牵扯到了光辉议会和寂静学派的争端……总之最后,圣殿骑士团越过了骑士海湾和四叶森林,在威尼华兹进行了屠杀。最后的时期里,一天内就有两千人被处死,冰川下流淌着血河。
猎魔运动以威尼华兹大屠杀为终结,整整持续了五年之久
据不完全统计,冰地领死伤人数近二十万,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威尼华兹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
尤利尔瞪大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二十万的概念在他脑子里盘旋,却始终想象不出那究竟是多少。学徒在繁花之月看到过山坡上茂密的花海,也许那其中的每一棵都代表着二十万分之一。
若非要举一个例子,尤利尔想到的就只有蒙受苦难的四叶城了。
四叶城的灾难就是威尼华兹的重演。
“那个死灵法师是来报仇的吗?”他只觉心头郁结,却又远非最初的心情。“光辉议会屠戮威尼华兹的子民,王国无心报复,贵族漠不关心……他便亲自向制造了惨案的刽子手和冷眼旁观的统治者复仇?”
加文愤怒地反驳:“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是克洛伊塔对王国置之不理,光辉议会难道能飞过北地来到威尼华兹吗?越过苍穹之塔的领空他们没胆子,也只能勉为其难横穿那群神棍不在意的土地了。”
“我们也是受害者!”
他对王国保护不了自己的城邦、使得子民受难无动于衷,却因圣殿骑士团入侵国境而倍感耻辱。
加文代表的就是以威金斯家族为首的贵族们的普遍观念——那不是我的责任,威尼华兹那鬼地方谁爱管谁管。以至于纽厄尔为了威尼华兹的死难者复仇时,他竟然无所察觉。
这些人打心底里把自己当成了名誉受损的受害者,他们认为自己是站在威尼华兹的一方。实际上他们谁也不站,只爱惜自己。
尤利尔不知道这位公爵之子的脑子里究竟有怎样匪夷所思的逻辑。他之前还以为对方是真正有担当的贵族,现在学徒反而觉得到死也没有供出加文的修诺总管还有那么一点忠心这样的品质可言。
纽厄尔不背叛你还真是见鬼了。
“不,你们连垃圾都不如。”他给出了评价,继而忍着上去给他一剑的冲动问道:“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纽厄尔杀掉丹尔菲恩,我则奖赏他誓约之卷。这种掉脑袋的活计我总要慷慨一点。”加文不甘心地吐露了真相。虽然他自恃身份认为尤利尔不会杀他,但四叶城的灾难在特蕾西回来后足够他死上几回了。现在死守秘密可没有好处。
前提是加文能活到特蕾西公爵回到霜叶堡,而不是死在死灵法师的手上。
尤利尔相信这话不过是他给自己脸上贴金,因为加文也只抛出了誓约之卷的记载线索,根本没有找到实物。
“你挑选了公爵大人参加王国会议的时间动手?”
“事实上,原本什么时间都可以。但特蕾西掌握着咒翼权杖,它能赋予人非凡的力量,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纽厄尔想要用誓约之卷实现什么愿望?”
“总不可能是结束历史课。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吧?看样子我们的老师运气不太好,明天也不会有了。”
“你已经没有明天了。”
“是啊,谁让我驭下不力。”加文回答。“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杀掉我亲爱的妹妹。她生得太好了,以至于特蕾西让她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拥有整个冰地领,她只要成年就是新的冰地伯爵。”
“而我呢?四叶城是弗里茨的,我那位兄弟有特蕾西扶持,我什么也没有。每当我想起被母亲打发到王都整日混吃等死的大哥,她还美其名曰辅佐王长子,我就能预见以后的我。”
他无比嘲讽地微笑起来:“我知道王都的贵族给他起了个外号‘酒桶大臣巴彻勒’,因为弗莱维娅大权在握,他每天无所事事,只能饮酒度日;当弗里茨成为四叶领大公时,你猜人们会怎么称呼我?”
“可我是你的妹妹,我同你一起长大,我们血脉相连。”丹尔菲恩啜泣着,“我爱你,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冰地伯爵。”
加文静静地看着她垂泪。“贝尔蒂的诺恩,你不愿意也没用。那帮蠢货认定你是他们的救星,认为一个巧合出生在屠杀结束日的小婴儿是贝尔蒂派来的天使,把你当成威尼华兹的吉祥物。除了你,他们宁愿不接受任何领主的统治。”
他又恨又妒,神色却又复杂:“可你不配当冰地伯爵,你太蠢了。”
四叶领的小公主放声大哭,声音混合在嘭嘭的急响中。
一道冰雪之墙横亘在房间中央,一边刀光剑影,一边阴谋暗箭。
“你从没把我当成亲人,对吗?”丹尔菲恩问道。
加文却沉默了。他依旧带着讥嘲的表情,回答:“在我不知道我会成为下一个弄臣的时候,我很高兴这座城堡里有人陪我上课,哪怕是最讨厌的历史课。”
“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比冰地领重要。”女孩抽抽噎噎,无力地跪在地上。“盖亚说要爱护手足,我看着你在教堂里受洗,发誓要遵循祂的指引。”
“王国的许多贵族都信仰盖亚,但自从佩顿·福里斯特开始参与王国会议,信教的人就更多了。盖亚同诸神一道离去了,我们只能自己辨别谎言。”
“可没关系了,纽厄尔毁了四叶城,我也不会惦记着你的威尼华兹了。”他靠近些去,伸出手擦去妹妹的泪水。“从出生起,我就没你幸运。”
丹尔菲恩是威尼华兹未来的领主?
尤利尔总算知道为什么死灵法师要来找他们了。也许不知情的平民们会感激威金斯家族为他们发声抗议,但跟在特蕾西大公子嗣加文身边的纽厄尔肯定知道前因后果。
当意识到自己为之效命的恩人其实就是冷眼漠视、甚至助纣为虐的帮凶时,试图手刃仇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然而纽厄尔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竟然想要毁灭四叶城来以牙还牙——你们放任威尼华兹遭殃,我就屠杀四叶城的居民。
加文的计划正中他的下怀,丹尔菲恩这个天真的未来领主既名不副实,又是威金斯家族的成员,正好一同送他们上路。
在学徒看来,这简直不可理喻。
威尼华兹的百姓是人,四叶领的子民就不是了?为了纽厄尔的复仇而死的无辜的人们,他们的仇谁来报?
真相是如此痛苦,尤利尔不愿再想。
“现在你可没什么未来了。”他一字一句。“亡灵占领了城邦,四叶领和冰地领都与你无缘了。你也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
“加文·威金斯,你和纽厄尔谁也别想逃脱,今天就是你们授首的日子。”
然而加文拉过丹尔菲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已经近在咫尺;贵族青年用力扼住她的脖子,南国千金的惊叫被堵在嗓子里:“我有不同意见。”
“!!”
尤利尔做梦也没想到加文之前的举动居然是为了接近丹尔菲恩。怒火猛然冲上了额头,他踏前一步:“你这混账!”
丹尔菲恩抓着哥哥的手臂,眼神中充满哀恸。
“好妹妹。”加文在她耳边低语,“我可告诉过你要自己辨别谎言的。”
“这可是未来的冰地伯爵,她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加文喝道,“克洛伊塔承诺过要保护威尼华兹的领主,这是大屠杀后的协定!”
即便他不说这些,学徒也不可能不顾这位算得上无辜的南国公主的安危,他此刻只恨自己没有用预言魔法看透对方的真面目。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加文冷笑道,“一命换一命,公平公正。”
尤利尔正要说话,忽然脚下裂缝隐约,紧接着这一层的地面都开始陷落!
第四十七章 无名者与四叶城
学徒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摔断了好几根。可事实上这半天他的魔力恢复了不少,用来保护他戳戳有余。他肢体健全,身上只有先前战斗中受过的伤。
周围是灰白的一片,每呼吸一口气他都感到粗糙的沙石摩擦喉管。但最明显的还是冰冷的寒流混杂着血的气味,它们久久不散,使出浑身解数刺激着他的鼻腔,直到学徒不得不翻过身去拼命咳嗽。
这时他忽然摸到了冰霜,颗粒附着在光滑的石板上,逐渐被他手指的温度熔化。
“……大厅?”尤利尔撑着断裂的石柱爬起来,他在思考自己是怎么从城堡塔楼跌落到主堡大厅的。两者之间连接起来是一条斜线,除非重力的方向忽然改变了。
但这比加文·威金斯诚心悔过还要荒谬,他怎么会被那家伙的表演骗了过去,居然相信那头残害手足的豺狼能在绝境面前选择放弃的?这种人就算身坠绝渊,野心与不甘也能让他们攀上一根侥幸的枯枝。
丹尔菲恩作为未来的伯爵的确欠缺了点,可她还不过是个孩子,被信任的兄长谋害的结局也未免过于残酷了些。
不过言归正传,他到底是怎么垂直掉落出一道抛物线来的?谁在下坠时拉了自己一把么?
但周围并无人声,魔力也如一潭死水。
烟尘弥漫,尤利尔暂时还看不清四周,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必然是乔伊和纽厄尔的战斗造成的后果。他看着阳光开始穿透雾气,便在四周摸索起来。
这举动直到他脚下掉落碎石才终止。
尤利尔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陷坑边,断裂的石板折断成九十度;而在这陷坑下躺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天蓝色长裙、双目紧闭,一个黑发黑眼、仰面瞪着空旷的穹顶。
“索伦。”学徒吐出一嘴石头渣滓。
冰霜从少女的身上褪去。
“他们怎么样了?”
她晕过去了
指环停顿片刻,另一个就像你看得那样
尤利尔还未说什么,忽冷忽热就让丹尔菲恩苏醒了。她呻吟一声,一睁眼就看到身侧躺倒的兄长。
一块尖石贯通了加文的喉咙,血不断涌出来。他无神地望着碎裂的天窗,下午的暖光在他胸前粼粼的亮片上来回折射,灼眼刺目。
这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了,死亡终结了一切的思考。善与恶,意外与灾难,斗争和权欲,亡者无需考虑。
学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加文想杀的只有丹尔菲恩一人,或许他一开始谁也不想杀。可谁能知道特蕾西大公的想法呢?贵族子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并不多么恨他。
尤利尔意识到自己的斗志正因为对方突然的死亡而逐渐降落。他的情绪集中在死灵法师纽厄尔的身上,前者的举动虽然令人不齿,但怎么也没有屠杀城邦来得丧心病狂。
他晃了晃头发,沙土被簌簌抖落下来。尤利尔沙哑地说道:
“他罪有应得。”
丹尔菲恩一声不吭。
尤利尔自知没有在短时间内帮她恢复精神的本事,学徒又不是心理医生。就连他自己都时不时心生绝望、茫然无措,以至于强行憋出来的安慰好像是在嘲讽一样,他索性闭嘴了。
风刮过长廊,带来了尖啸和人声。尤利尔望向大厅尽头尚未散尽的尘埃,一阵阵寒意自残缺的门后涌进来。
这里还有一个该死的人没死,事情还没完。
“让她睡一会儿吧。”尤利尔轻声对索伦。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对方让加文心生妒意、继而导致了四叶城的悲剧而感到隐约的仇恨。每个人都是耻于面对自己的内心的。
也许她会成为合格的冰地伯爵指环敲了敲少女的额头,四叶领的公主殿下便脱离了可怖的现实,沉坠到幽暗而安宁的梦境中去了。
但永远不会再是那个傻丫头了
……
“无名者?!”
乔伊感受着空气中的魔力波纹,它们仿佛最后的涟漪般消逝。年轻人不由恍悟:“你用魔药改变了自己的火种。”
“是啊。”黑雾在周身翻涌,死灵法师依然身上戳满了透亮的窟窿,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这样新奇的力量,真是再让人沉迷不过了。整整一个四叶城的灵魂才换得了新生,索维罗还不完善。”
乔伊攥紧了拳头。
从死亡的信徒到恶魔的容器,果然堕落就是永无止境。
当学徒拖着脚步跑过来时,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夜语指环跟在他身后,闻言也感叹了一句。
好吧,又是新名词……尤利尔发誓之后一定要认真补完神秘学的常识,这样连对话都听不明白实在是太难受了。可现在他只能向睿智的格森先生虚心求教:“无名者是什么?”
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名字的人
“失去名字?”学徒竟不知道这年头连改个名字都有人起外号了。
别小看名字。一个人的真名是与他的命运相连的,占星师就喜欢通过名字来窥视普通人的未来。指环回答,当一个平民成为贵族的奴隶时,他的姓氏会被剥夺——这意味着,从此他的命运便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无名者是被剥夺了名字的神秘者吗?”
是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是邪恶的魔物。也许未点燃火种时与常人无异,但只要成为神秘,秩序就会将他们从阵营里除名,混乱的一方也不会收留他们;诺克斯的神秘生物统称他们为无名者,就是因为这些人是被秩序除名的流浪汉
尤利尔有点怜悯:“那他们岂不是被世界抛弃了?”
是他们先抛弃了世界指环回答。
“可你说这是天生的。”
是啊,天生的邪恶生物。即便是亡灵也是有阵营的,有混乱的规则约束它们,而无名者什么都没有
天生就是邪恶,哪有这样的道理?尤利尔一贯不相信居然有人一出生就是注定要为非作歹、伤人害命的,他认为每个人都是被环境塑造影响,好坏之分只是教化的差别罢了。
比如加文。他与丹尔菲恩生活在霜叶堡,有着兄弟的前车之鉴和妹妹无忧无虑的对比,**与妒忌才催生了恶意。
尤利尔无法接受这个解释:“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什么不懂的?索伦很诧异,你是说混乱的规则么,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用词不当,将秩序和混乱放在一起……但混乱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这帮家伙脑子不正常,举动也毫无逻辑可言。
从死灵法师复仇的手段上就能看出来了,他还不是来自加瓦什。可想而知那些神秘生物都是什么货色。
“我不是说这个。”尤利尔纠正它,“我是说,你认为无名者都是天生的邪恶,还是什么恶魔的容器?”
这不是我说的,是克洛伊塔的记录资料这么写的
听上去还是有着权威认证的?
学徒一下卡了壳。对于自己贫乏知识的不自信与苍穹之塔的偌大名头让他下意识地吞吞吐吐,但他还是坚持自我的观点:“我……我觉得它说的不对。”
噢——指环故意将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就算没有声音学徒也能在脑子里想象出来它的怪腔怪调。那你有何高见?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索伦·格森不合时宜的玩笑让学徒有点厌烦了。
“一切美好的品质,都是从太阳的光线和母亲的奶汁中生长出来的——这是盖亚给人们的教诲。”尤利尔同样可以用女神的教典来给道理盖章。“无名者是否邪恶我不清楚,但坏人绝不是因为是无名者而变坏的,这你必须承认。”
……诸神早就不在了
尤利尔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暂时不清楚诺克斯的诸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学徒坚信导人向善的教义不可能有错,谁会讨厌美呢?
而指环先生只觉得两人的侧重点完全不同:无名者不受约束,是恶魔在诺克斯的化身。他们的火种就是异常中的异常,这是灵魂所决定的。
尤利尔依然不明所以。
瞧吧,无名者是什么样的存在,你很快就可以体会了它懒得再写。
战斗还在继续——
亡灵的尖啸回荡起来,幽魂穿过阴影。它们躲避着日光飞舞,好像水池里的游鱼般敏捷。
乔伊一剑斩开灰绿的焰墙,冰火相交嗤嗤作响。对面的死灵法师一拧身,伤口处的血液喷出来,仿佛一只正在杯子里被挤压的柠檬;同时墨绿的箭矢自上空横贯而过,使者挥手甩出一道冰冷的闪光,两者在半空接触,炸成漫天的烟花。
然而火花坠落化为细雨,将地面腐蚀得痕迹斑斑,不堪入目。
死灵法师发出恶意的狂笑,他身上的灵魂也在笑。这些或尖利或扭曲的笑声硬是被杂糅在一起,碰击在墙壁上又折返回来,肆无忌惮地污染着环境。
别说乔伊了,就连观战的尤利尔都感到胃部一阵不适。
“我感受到了!”纽厄尔纵声狂呼。残破不堪的躯体上鲜血已流尽,然而他还活着。
“苏维莉耶……请您注视着我——”
冰霜蔓延成六角巨盾,将使者笼罩其中。但地面已经升起丝丝诅咒的魔力,火种的活跃使魔法产生了异变,迫使他退入长廊。
尤利尔感到一阵冷风掠过自己的脊背,使者的靴子落地时声音轻微。他头也不回地快速解释道:
“事情的始末已经清楚了:纽厄尔,我是说那个死灵法师,他原本加文·威金斯的侍卫;加文想让他杀掉自己的妹妹——丹尔菲恩·威金斯因为出生于十五年前而被当作冰地伯爵,却引起了加文的不满。”
“家族内部争端。”年轻人点点头,“那黑十字和四叶城呢?”
“纽厄尔是威尼华兹大屠杀的幸存者。”
乔伊一怔。
魔力仿佛即将迎接风暴的海面,波浪剧烈汹涌,却还未真正开始的天翻地覆。尤利尔察觉到对方的心情极不平静,显然这件事对他意义非凡。
“……他在报复?”
“恐怕是这样。”学徒回答。
但乔伊却否认道:“不,报复只是次要的。他是为了得到大量的灵魂——索维罗能改变火种的活跃度,但药效极烈,正常人几乎不可能承受。”
……所以他用魔法将灵魂串联起来,让平民的灵魂分担他的压力索伦恍然大悟,堕落死徒是操控亡灵的职业,他可以取巧度过火种过度燃烧的时期!
这就是黑十字仪式的真相——
尤利尔从中感受到了仇恨与对力量的痴迷,他不寒而栗。
“纽厄尔是无名者?”
“马上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无名者与威尼华兹
“我一直都想问一个问题。”尤利尔说道,“威尼华兹大屠杀,它是怎么回事?”
“索伦没跟你解释吗?”
那也算解释?学徒偷偷瞥了一眼指环,乔伊会意地将它抓住,然后转动熄灭了符文。可怜的格森先生甚至不敢多一句嘴,但尤利尔相信它现在一定恨透了自己。
“我想知道真相,而不是经过克洛伊塔修饰的历史。”显然苍穹之塔对于无名者的说法让学徒有些抵触。而索伦也对某些东西三缄其口,“比如猎魔运动和威尼华兹大屠杀的原因。”
使者看着尤利尔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退缩。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那是一场并不光彩的、由歧视和压迫开端,以残暴和血腥结尾的屠戮。”他低声道,“直到王国的贵族和神秘界的大人物用所谓秩序将这场屠杀冠以正义之名前,每个知情人都恨不得把那段日子的记忆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去。”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阴影蒙上了长廊,尤利尔心跳加速,他知道接下来根据自己的选择,也许会听到某些突破底线的东西。若非四叶城的变故自己决然不会想要了解更多。可他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又有什么能使他畏惧呢?
“但我仍想了解。乔伊,我想知道当年的威尼华兹发生了什么。那么多平民被屠杀,他们是有罪的么?假使四叶城的灾难源于十五年前某一方的错误,我就理应知道实情——事实上,我与纽厄尔当年的处境并无不同。”
同样的因为毫无理由的灾难失去身边人,同样因独自苟活痛苦不已。尤利尔在从使者的激励冷静下来之后,殉葬与求生的意志都在逐渐消退。他知道这绝非正常,每每想到塞西莉亚他都恨不得马上将剑捅到死灵法师的肚子里,以至于他甚至因为加文的阴谋而迁怒于无辜的丹尔菲恩。
有时学徒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坚持自己绝不会像纽厄尔一样失去底线,却又在心底滋生没道理的怒火和极不理智的责备。自我意志的交锋实在是让尤利尔备受煎熬。
除非我了解他的过去。学徒对自己说,我得知道威尼华兹事件的始末,我要弄明白他——死灵法师纽厄尔,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逃离故乡,投入繁华熙攘的四叶城的伟大的领主的家族,甘心臣服;又是怎样得知这份恩情来自于袖手旁观、罔顾领主之名却标榜公理一方的虚情假意。
——原本对他们的感激有多深厚,再看着这座美丽的城池就有多刺眼。
于是仇恨的火焰重燃……或许它从未熄灭过。
尤利尔感到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仇恨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占领多大的分量,他更恐惧的是自己也变成这样。
因此学徒迫切的想要找到,威尼华兹和四叶城有什么不同。
“哪怕真相与你想的不一样?”年轻的使者并未察觉他的心思,声音将尤利尔拉回了现实。清醒过后学徒又忍不住为自己的阴暗而感到羞愧,索伦提及的无名者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他心想就算天生为恶,恐怕也不会比在环境的影响中坚持自我更困难。
“我有的不过是个人的想法。”尤利尔字斟句酌,“而真相是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的。”
乔伊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我以为你这种盖亚的信徒不会探寻悲剧后的丑恶。”
尤利尔心想自己算哪门子信徒,教堂他也只是在今天上午的时候路过。他崇拜女神的教义不假,但对于女神本身他恐怕是并无多少尊敬的。
真正的虔诚信徒在知晓诸神逝去时就应该痛哭流涕,哀怜自己被神抛弃了;他却反应平平,并不觉难受。
也许诺克斯与表世界的区别让他下意识觉得,他的女神与这个世界的盖亚不是同一个祂。而这个世界的诸神,除了盖亚他只知道苏维莉耶——那个疯狂的死灵法师口中的悼亡女神,祂显然不是善神。
“猎魔运动是狩猎无名者的行动。”
年轻人说道,语气依旧冷淡。
“成千上万的平民,被押送到威尼华兹处死。他们的罪名有很多,但最主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灵魂生而不同。”
砰!
黑暗的触手将岩石砸碎,巨响仿佛落在尤利尔耳边的炸弹。死灵法师冷笑着冲了过来,像一只在地上爬行的白骨蜘蛛。
尤利尔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至于为什么要狩猎他们?
这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他们是恶魔,是生来就不属于秩序与混乱任何一方的被遗弃者,是比亡灵还要邪恶、混杂在人群中的深渊之民!
噼啪的脆响声拽回了学徒的意识。眼前的死灵法师隔着半透明的屏障,那狰狞的神态依然一览无余,活脱脱就是恶魔的写照。
乔伊撑起冰盾挡下了余波,任由堕落死徒在外面嘶吼。他们的对话也钻进了纽厄尔的耳朵,死灵法师的声音震动着头顶的水泥簌簌落下:
“这不是无名者的错误,是你们的!苍穹之塔克洛伊!你们放任光辉议会的刽子手来到威尼华兹!你们本应预见这一切!”
“圣殿骑士团追逐的是恶魔——威尼华兹的平民是恶魔吗?”
尤利尔竟无言以对。他望了望克洛伊塔的使者,乔伊面色如霜,声音低沉:“占星师从不干涉命运,他们只解读星象,将得到的预言转述他人。要追究责任的话,那你可找错人了。”
而他的态度却让学徒感到一阵心悸,苍穹之塔真的对王国毫不关心!
“更何况,罪魁祸首是光辉议会。你不去找那些露西亚的狂信徒,却跑来四叶城发泄痛苦?”
乔伊依旧言辞锋利,“猎魔运动中,真正受害的只有……恶魔。圣殿骑士能够辨明普通人的火种,平民被牵连大多都是因为那些握着点权力的家伙——他们总算盼来了合情合理的罪名,好将敌人名正言顺扔进威尼华兹的监狱里;只要钱给到位,第二天他们就能将仇敌的脑袋挂在书房里欣赏。”
“他们将人们拖上街斩首,再进到家里搜刮财富!”纽厄尔用他那古怪地变了调的声音嘶吼,学徒听不出来这声音是否是从他缺损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这是我亲眼所见!”
“那也是你们威尼华兹的贵族干的好事,猎魔运动后期冰地领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烧杀抢掠的匪徒。”
年轻人战在学徒身前,他背影的冰雪和黄昏交融在一起,迷雾是那么轻柔。“现在告诉我,你想要向谁复仇?你能向谁复仇?”
“——你!”
纽厄尔挥动着骨矛和魔法打在冰雪的幕墙上,废墟和盾牌一齐震动。尤利尔退了半步,巨响似乎唤醒了他。
“不,你不是为复仇而来。”
腐蚀之雨停歇,他举起手臂,冰雪凭空显现:晶莹的细杆自紧握的手掌开始一节节向外延伸,发出格拉格拉的脆响。前段愈发尖利,削为三棱;后端直径不变,直至末尾才忽然缩减,呈锋锐的短刺状。
“你我都清楚,这只是一个渴望力量的卑弱者试图借题发挥,用肆意妄为来展现自己的强大。因为你被光辉议会吓破了胆。”
克洛伊的使者说道:
“死亡不会弥补死亡,仇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尤利尔觉得这句话分外耳熟。他忍不住有些脸红,没想到当时自己万念俱灰之下说的话竟然也被人记住了。直到现在他明白了死亡是最懦弱的选择,那些软弱的过去也依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并不觉得耻辱。
我们当然不相同。学徒意识到自己不会是下一个纽厄尔,他接过了乔伊的剑,对着羊皮卷宣誓他将永不越过内心的底线。他对纽厄尔的复仇是正当的、是正义之举,他合该用倾注悲愤和决绝的剑斩下滥杀者的头颅!
但同样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长进,绝不会一味地悲伤而丢失最初的目的了。
于是学徒重重地点头。
乔伊将投枪猛掷出去,长矛撕裂了死灵法师的小半躯体,将烂肉钉在地上。被骨头支撑起来的身体里没有更多的血了,它们被主人榨了个干净,淌得满地都是。这些黏稠、浑浊的暗红色液体流到一起,凝成几不可见的细微长线。
早已失去活人特征的纽厄尔狂怒的咆哮,他的身体充了气似的膨胀起来,魔力赋予了他巨力。
“该死的使者!该死的克洛伊!”
堕落死徒诅咒着。“别弄坏我的身体,就算我不需要它,你们也没有权力乱动!”
“我是无名者!我拥有超越秩序和混乱的力量!”他似乎已经癫狂了,“我的灵魂将不朽,我的身躯将死而复生!”
几十万失去理智的灵魂随他一起高呼,更加疯狂地燃烧自己。魔力的浪涛一层层叠加,把纽厄尔推向亡续之径的终点,推向满地的灰烬。在那上面生长着人血浇灌的蔷薇和夜草,每一棵都停留过羽翼漆黑的硕大蝴蝶——它们是悼亡女神的使者。
神秘对呼唤者一视同仁地降下了恩赐:这祭品是窃来的也好,主持者另有其人也没关系,谁站在魔力之桥的另一端,谁就是赢家。
“无名者的火种拥有特别的力量。”年轻人扫飞一只幽魂,把那半物质半灵体的亡灵守卫变成了冰块。“纽厄尔把自己变成了亡灵,他的存在不再依托于**。”
这其实不用使者来解释,学徒还没见过哪个人缺了三分之一的身体还能活着的。更别说死灵法师的血管里一滴血都没有,浑身上下都是透亮的窟窿——他仿佛在骨爪上缠了线,动作嘶吼都是通过灵魂提动这些无形的丝线完成的。
“即便是粉碎了这具躯壳,他的灵魂也依然能够重塑自己的外衣——只要有魔力的补充。”
只是魔力对堕落死徒而言,恐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我们怎么战胜他?”
“我可以再用一次苍白之狱。”乔伊回答,“但霜叶堡可能会坍塌。”
尤利尔还没说什么,黑猫就猛地从他的领子里窜出来,在两人面前的碎石上跳来跳去,表示自己的强烈抗议。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是指温柔一点的。”学徒这才记起来它是霜叶堡的守护灵,凯蒂帮了他很多,毁掉它的家可不是应有的报答方式。
乔伊摇了摇头,他所有的魔法都是专于破坏的,之前在房间里再怎么收手,他最终也把地面打塌了。
“也许还有一个方法。”尤利尔盯着黑猫。
第四十九章 你想死几次?
死灵法师的躯体变得不再重要,那要怎么才能伤害到他?
灵魂的神秘度也是很高的。
尤利尔隐约有了个想法,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确定一些东西。于是学徒尽可能压低声音,他知道乔伊听得见自己说话,目不斜视地问道:“纽厄尔是想用誓约之卷解决魔药的隐患吗?”
“大量平民的火种弥补了缺口。”年轻人否认,“他是想利用誓约之卷的神秘度来保护自己的火种,低等神秘会在高等神秘面前削弱——这是魔力的法则。”
“灵魂被强行点燃成火种,这样的神秘极其微弱,但整座城的灵魂汇成总和,产生的魔力远非环阶能够承受。”
“你说过大量的平民灵魂可以降低火种的活跃度。”
“无名者的火种活跃度本身就远超常人。他们身为恶魔降临的容器,当然会比正常人的承受能力更强——纽厄尔需要改变的不止是火种,还有他点燃火种以来身体对于灵魂的适性。”使者随手一指,黑猫脚下结了一串冰凌,吓得它赶紧跳开。
在认真解释问题的时候,他总算是可以不那么吝惜言辞了。“低温的环境下,墨水会深受其害,石柱的耐受力则高得多。”
尤利尔明白过来:“誓约之卷分担的是他自己的火种的压力……或者他想要直接许愿,让自己的身躯也变成无名者?”
乔伊点头认可。
“誓约之卷没法被其他人使用,我用它来转职了。”
“所以纽厄尔将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抽了出来,利用那些他收集来的火种维持燃烧。”
尤利尔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解释为什么纽厄尔要这么做,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些预见从何而来:“他怎么能做到这些?”
“当灵魂化为火种时,与身体的关联会变得微弱。堕落死徒不仅能唤醒灵魂消散的尸体,还能控制无处安放的灵体。玩弄灵魂也是这些家伙的长项。”
“那意味着誓约之卷等同于纽厄尔的灵魂?”
“只有半个。”
“神秘没法伤害它们吗?”
“可以。但那意味着你首先要消灭大半个四叶城平民的意识残响。”
“……”
尤利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年轻人挪开视线。
还有很多。学徒明白对方不是在用心说话,只是随口一说,他便回答:“不了,我有个主意。”
然而仍有疑惑在心中盘旋。尤利尔想知道无名者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拥有怎样惹人妒忌的魔力,让神秘界的秩序和混乱对他们又爱又恨。只是他用不着知道那么多,打倒纽厄尔后他有的是时间去加深自己对神秘领域的了解。
“你想怎么做?”乔伊满意地问道。令尤利尔不解的是他的语气,好像相信尤利尔说得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什么?
学徒心想难不成我有什么自己都没发现的长处,比如远视?但立即他就回过神来了,乔伊指的是预言魔法。
还有这种操作?!
被使者一提醒,尤利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场明显越级的战斗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对于未来的把控使他理应成为指挥者:每一个选择造成的结果,都是清楚地摆在眼前的。
对学徒来说,战斗将毫无悬念。
……
“帮我吸引他的注意力。”
尤利尔说道。他越过乔伊,在使者诧异的目光中冲向了死灵法师。
道路布满陷阱。他脚下踩着墙皮和石粉混合的灰尘,偶尔会有大的颗粒硌住皮革,风刮过破旧的外套;迎面抽来一道漆黑的魅影,即便是全副武装的骑士恐怕也会被打飞到大厅去,那力道无疑会使里面的人骨断筋折。
冰雪的坚盾阻断黑暗的魔法,仿佛河流中落下一道闸门。
孤傲礼赞
在大厅里使者也用过这个魔法,它会形成一面冰之屏障,进行防御的同时利用冰冻效果抗拒敌人,实用性极强。
‘理性抵抗幻想,判断力警告热情’
‘保持距离对你有好处’
冰幕贴得极近,尤利尔甚至擦到了自己的肩膀。这一刹那他心头浮现出了两句古怪的话,好像这个魔法的注释一样,随即他就意识到这是魔法原本的咒语。
这多半是个高环的魔法,而乔伊早已达到了空境,因此就算是这种需要咒语辅助的高等神秘也可以随手瞬发。
可学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见鬼的神秘居然真的有说明书!
但惊奇只是一闪而过,他趁着死灵法师变化魔法,连忙飞快地前进了三四米,这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
杀气腾腾的骨矛就在眼前。
纽厄尔不知道为什么学徒会突然冲过来送死——在他眼中尤利尔的行为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亡灵的视野中活人的一切清晰可辨:孱弱的灵魂之焰在他的体内燃烧着,聚集的魔力既脆弱又稀疏,引动的神秘也毫无威胁。于是死灵法师探出重新生长的骨质,绝不打算放过这个送到眼前来的机会。
脱离了乔伊的防御尤利尔才体会到了神秘度的压制。那是源自灵魂的奇妙阶级,带着不容抗拒的绝对统治力。
仅仅是接近就会升起畏惧,阴冷不祥的预感顷刻缠上了他的心头。
只是尤利尔从未考虑过独身对抗纽厄尔,愤怒不会冲昏他的头脑。
“目视之地,当终止一切恶行!”
猛然间黑暗涌动起来,在死灵法师恼怒地神情中织就罗网,牢牢捆住了骨矛。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上当了。
也许他清醒时根本不会给尤利尔机会,但现在死灵法师正忙着应对大量灵魂的冲击,还有乔伊持续不断的神秘度压迫。
尤利尔松了口气,万幸誓约之卷还能回应。但这轻松未持续多久,由无数的灵魂产生诱因,无法言喻的悲伤、绝望涌上心头。他眼前尽是黑红相间的灰烬,怪物似的亡灵臂如焦木,白骨燃烧成火炬,诺克斯的牌匾剥落坍塌。
学徒忙闭上眼睛,以免看到塞西莉亚的身影——誓约之卷的代价是意志。从使用神术救下埃兹开始,他就是在支付自己的信念换取力量。
在大厅的战斗中他只用了三个神术,是因为他的意志力只够付得起这么多。尤利尔想到这里不免浑身冷汗,他可算是感受到万念俱灰是怎样一个状态了,若非乔伊让他及时醒悟,他多半会沉浸在悲痛和绝望中直到麻木不仁。
更何况,誓约之卷并不会当场收取费用,它会抓住使用者内心出现破绽的片刻,使情绪集中爆发出来。
过往若长河奔涌,流淌过心间——
尤利尔已经站在了亡灵的面前,他听到灰白火焰中痛苦的哀嚎,一张张人脸在黑暗中转瞬即逝,那全部都是塞西莉亚的面容。
“这代价真够受的。”这下闭上眼睛也没用了,他低声道,“别再折磨我啦,塞西拉,出尔反尔可是会被埃兹先生辞退的,你不想离开酒馆吧?”
谁也不会比胡萝卜小姐更害怕离开诺克斯酒吧了,学徒坚信这一点。于是这些幻象找不到空子了,在微光中土崩瓦解。
而随着他的心灵逐渐安宁,金色的粉尘自乔伊身后的长廊中飞舞出来。
誓约之卷!
“它在大厅里面!”学徒猛然转头,这下他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违反重力直落到大厅去了。地面塌陷时他们落进了天窗,魔力却发生了爆炸。
因为誓约之卷与死灵法师的火种并不相容,高等神秘不会遵从低级神秘的掌控。而誓约之卷早已有了主人,尤利尔得到了它的认可。死灵法师将誓约之卷藏在了大厅里,他的部分火种也寄托其上。
大厅在战斗中几乎要毁掉了,乔伊便没有了顾忌。他张开双臂,无尽的深寒自灵魂的根源涌出,炽白的焰光在那双幽邃的蓝眼睛里跳跃。
坚冰咔咔作响,蔓延过外廊。白霜封锁壁画,冻结浮饰,所及之处色彩尽去;凛冬席卷城堡,摧折钢铁,霎时尘岩立柱仿若玉砌。
克洛伊的使者踏在冰川之上,缝隙中失足的阳光也冷却下来。
“……!!”
尤利尔抽了口凉气,万分庆幸对方提醒自己使用了预知魔法。不然这一个魔法砸下来,遭殃的可不仅是纽厄尔。
亡灵的躯壳剧烈地挣动起来,尤利尔闪过乱划的尖矛,按着他的手臂将高大狰狞的身躯推倒在碎石上,拾起根铁架一一切断满身鲜红的血线。
既然纽厄尔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束缚,他控制尸体的办法也就并不难猜了。
乔伊转身冲进了长廊。他的身影快得像半空跳动的光线,学徒如释重负,知道死灵法师再无挣扎的余地。
“你不会成功。”神父的眼眶下垂着他的眼珠,粉红的肉丝扯着它晃来荡去。亡灵轻松推开学徒,让后者撞在台阶上。“我已经是无名者了,我的灵魂将永存!”
“你只是在利用别人的生命延续自身罢了,乔伊毁掉誓约之卷后,你能依仗的也只有魔力了。”尤利尔不去直视对方的脸,他呼唤道:“凯蒂!”
大团的墨水将死灵法师包裹起来。就像黑猫在危急时帮学徒挡下骑士剑的碎片时那样,空气中的魔力骤然消失了。
“这不可能!”纽厄尔尖叫起来,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透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又是惊慌又是狰狞。
几乎是同时,灰白色的影子跌出了亡灵的身体。它们无处容身,缠绕着虚无的火焰尖叫着在房间里乱飞。
哀恸让他低下头,尤利尔无法想象在那当中是否有塞西莉亚,或者任何一个他打过照面的人。他仿佛呼吸着地狱的空气,忍着刺痛吐出宣判:“现在你连魔力也没有了。”
回归身体的死灵法师瞪着他,嗓子里嗬嗬作响。
尤利尔将铁刺穿进纽厄尔的心脏,“这是第一次。”
画面砰然碎裂——
第五十章 冬之神
“公爵大人。”一个声音在马车旁叫住她。特蕾西停下脚步,微微向后一撤,侧过头去。
映入余光的是一袭米色的亚麻长西装,驳头饰以银钉,肩肘部位没有半点褶皱;里面衬着轻减的蓝内衫和深色的修身裤,线条流畅挺括,让它的主人只是站在原地就自有沉稳庄肃的气质。
夏日为他打下略微柔和的剪影。会议结束后,浅色系的装扮让这位早已步入中年的贵族先生在成熟的忧郁和活力的清爽中找到了恰到好处的平衡。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也时常使人忘记他的身份有多么崇高,那是与福里斯特主教不同的高贵——后者源于神明,而前者得于修身。
“诺曼爵士。”于是四叶大公转身回应道。就算是特蕾西·威金斯这样出了名的刻薄严苛的公爵之尊,也必须承认诺曼爵士值得以礼相待。
劳伦斯·诺曼,王国的大魔法师,女王陛下亲封的宫廷骑士。他从百年前开始为塔尔博特王室效力,也曾担任剑之军团的指挥官,是不折不扣的王党。
伊士曼王国的上级斗争比较复杂。威金斯家族代表着南国和冰地领,并且无疑是站在女王弗莱维娅·威金斯这边的。他们的政敌和老对头——西境领主梅塞托里,则更关心老家飞鹰城的利益,对待王室不冷不热。
也因此,诺曼爵士虽然作为王国议会的书记官不参与表决以示公正,但这位性格乖张的年轻大公实在是无法给人以好感。更别提两人的仇怨在四十年前就已经结下了。按理来说西境之王不太可能在乎一名宫廷骑士,可他还是一名大魔法师,用神秘领域的划分就是高环。
伊士曼不同于神秘组织,王国内高环就意味着一军统领、国之栋梁,是最顶端的守卫力量。就像四叶领的疾影军团统领塞万提斯,若纽厄尔没有魔药辅助,他就算是偷袭也绝无可能杀掉对方。
西境当然也有高环级别的战力,可得罪一位强大的神秘者对梅塞托里家族根本没有好处。然而两方的关系自从飞鹰城发起了针对沃森二世的“断剑革命”后,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不过诺曼虽然是忠于伊士曼王室的,他却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四叶领的贵族。特蕾西清楚,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逼迫塔尔博特王室让出王位的也有他们威金斯家族的一份。没准在这位大魔法师眼中,趁火打劫窃取了王位的威金斯家族要比飞鹰城的血之军团更加卑鄙。
特蕾西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但并不清楚他的态度。
“时间紧迫。”她提醒道。
诺曼爵士通情达理地点点头,“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的。‘时间之龙不珍爱财宝’,请给我几分钟就好。”
王宫廷院内栽满蔷薇和蓝色鸢尾,悬铃木下开着金盏花和风信子。女大公站在一大簇常春藤的阴影里,气生根带着心形叶片在眼前曼妙地摇曳。
“四叶城的事我深表遗憾,女士。”
“没有贵族生来懂得忍让。”特蕾西回答,“丹尔菲恩的领地是她与生俱来的荣耀,谁也夺不走。是我太过纵容他们了。”
“为了克洛伊的承诺,四叶领付出了很多。女王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诺曼爵士向她行礼,可四叶公爵并不领情:“她一向宽容,然而罪过终是罪过。”女大公一顿,“时间紧迫。”
她重复道。
特蕾西不希望诺曼能够忘记对于塔尔博特家族的忠诚,只希望他清楚王长子伊斯特尔不仅是沃森·塔尔博特的儿子,也是弗莱维娅·威金斯的血脉延续。
一种隐约的焦虑从这位尖刻凌厉的公爵大人身上扩散出来,诺曼对这种情绪再熟悉不过了。不过他也不愿多说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来欣赏南国之主不常见到的愤怒。这听上去诱人,实际上却完全是幻想。特蕾西与弗莱维娅女王最鲜明的差别就在于前者永不表现出软弱,而后者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忧愁百结——失去丈夫的女人大都是这样的,女王也不例外。
“冰地领的消息,有关威尼华兹的。”
“威尼华兹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我能理解。”诺曼爵士说道,“但这次和你想的不一样。起因是莫里斯山脉的坍塌,它不仅会让接下来的霜之月变得更难熬,还带来了别的麻烦——光辉议会正在调动圣殿骑士团前往那里。”
“所以呢?”
“那是伊士曼王国的南部边境,冰地领有义务接待他们。”
“接待?威尼华兹已经领受过一次光明的洗礼了,就像十五年前那样,用我的子民们的鲜血将雪原彻底的洗掉了颜色……那头恶狼又来干什么?苍穹之塔还没有把它喂饱?”
这回答完全在诺曼爵士的预料之中。猎魔运动后,光辉议会绝不会在四叶领大公的口中得到比提温公爵更好的评价。
“你知道那时候情况特殊,女士。守誓者联盟还没有正面回复女王陛下,而克洛伊塔不会为我们出面。”
“好吧,这世上总是谁也靠不住。”特蕾西冷冷地说道,“他们为了一号列车而来,对吗?”
“露西亚的旗帜停在了山脉边缘。”诺曼爵士避过这个问题。光辉议会怎么说也是神秘生物的大型团体之一,还是信仰光之女神露西亚的教团。审判机关虽说不近人情了些,但在宾尼亚艾欧的风评一向都是正义和公正。
甚至于,骑士这个职业分类最初就是从光之神露西亚的教典中逐渐流传开来的,它象征着纯洁的信念。
当然,现在什么人都能自称骑士了。
诺曼收回思绪。“恐怕与安格玛隧道有关。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将莫里斯山脉附近的平民撤离,以免那里再出事故。”
安格玛隧道塌方时,伤亡惨重的可不仅仅是工人。大范围的地陷和垮塌使得山体结构出现了致命的损伤,地质局一度怀疑是工人们挖穿了地下空区,但按照常理莫里斯山脉绝不可能建立在一个气泡似的空壳表面。
“六十年前项目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会有好结果。”特蕾西笃定的语气总是让人难堪。守誓者联盟的矮人们在伊士曼的列车上投入了很大的热情,它们发誓要制造出能够让普通人操控的载具,而守誓者联盟尊重誓言。
但四叶领的女公爵对此不屑一顾。每一次的王国会议她都要提及这件事,因此在安格玛隧道出现事故后她也第一个举起了反对的牌子。
诺曼爵士也不太认可王国列车项目,于是没有说话。女公爵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诺曼先生,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威尼华兹了?”
“女王陛下托我来询问对策……”
“她为什么不亲自问我?”特蕾西刚从内廷走出来,弗莱维娅一向都会在王国议会结束后与姐姐私下里探讨一些问题。她永远都学不会独立思考。
这一次更过分,她甚至没有面对面提出来。
特蕾西已经无暇顾及。“威尼华兹不是四叶领的一部分。”她冷漠地宣布,“代理的城主会安排好一切。四叶领的事情解决后,丹尔菲恩就会成为冰地伯爵。”
“我知道你担心威金斯家族吞并威尼华兹……事实上,我对一座贫瘠又野蛮的边境小城不感兴趣。我的小女儿会成为兰科斯特家族的族长,从那以后她就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了。”
兰科斯特是威尼华兹原本统治者的家族。也是丹尔菲恩父亲的姓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公爵大人。但丹尔菲恩公主才十五岁,还不到时候。”
“四叶领的上一任领主十一岁接管南境。”
特蕾西面无表情,“我已经为她拖延了四年了。”
公爵昂首阔步,摇曳的裙摆擦过诺曼爵士的西装,宛如一朵绽开的银百合。她走向停在中庭之外的马车,车顶的火红旗帜正迎风招展。
……
大厅内唯有一盏倒塌的烛台还亮着,四面的砖石撑起了安全港。它在接连的战斗中奇迹般的完好无损,而此时缝隙中吹进来的晚风却使它的烛焰轻轻摆动。
“他死了吗?”
“估计没有。”
“别模模糊糊的,快说实话。”
“我还能说假话不成?这家伙被冻在里面,他想死都难。”
“那你觉得他会被冻死吗?”
“那你觉得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吗?”要不是没有锤子在手,矮人就要一下抡过去了。“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死人都能被你吵醒啦!”
“它们可不会跳起来打我的膝盖。”
“……”帕因特一言不发,扭身就去拣地上的钢筋。
约克见好就收,迅速转移话题:“帕因特,那女孩就是丹尔菲恩吧……你说她是信仰露西亚还是盖亚?”
“她是冰地伯爵,也许会喜欢冰雪神职的神祇。”
“哪位神明掌控寒冬?”帕因特自己是智慧与火焰之神苏尔特的信徒,矮人大多崇拜火焰。传说威尼华兹就是被火焰之神和露西亚夺走了光和热,才会这样寒冷的,没准冰雪也被划归在苏尔特的领域下。
诺克斯的诸神不少,但能被人叫得出名字的神祇却不多。有的神明仅仅是几个小国或山野之民崇拜的神祇,但像盖亚和露西亚这样的,就是每一个神秘生物都知道的主神。
大鼻子矮人倒是没听说过有冬之神的。
“当然有掌握寒冷和冰霜的神祇。”约克回答,“你还见过祂的信徒呢。”
光元素生命看着霜叶堡的一地冰雪,夏日的夕阳被驱逐出境。
矮人也注意到了,“苍穹之塔信仰命运之神奥拓。”他轻声道。
“我不是说使者大人,老实说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出乎意料了。我以为他不会在乎四叶城的死活……现在多半也是因为埃兹,他毕竟是克洛伊塔的神秘者。”约克瞥了一眼旁边的德鲁伊,对方的火种虚弱就连他也看得出来。
“那还有谁——”话到一半帕因特卡了一下,他咂了下嘴,大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里当然还有异神的信徒。
那是亡灵与死者的神,掌控黑暗、指引终境,是每个人死后的灵魂都要升入的国度的主人,祂便是悼亡女神苏维莉耶。
第五十一章 选择
“别用大规模的魔法、注意保护队友、根据金色粉尘飞出来的位置找到誓约之卷……只有这些了。”
尤利尔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哪里有漏洞,这才迟疑着停下来。
年轻人并无异议,他似乎本来就不愿意多耗力气,对于死灵法师也感觉棘手居多。如果能出一分力解决问题,此时乔伊便确凿无疑要这么做。
这着实让学徒感到有些古怪,他印象中的乔伊绝没有懒惰的一面。不过事情并非只受人们的控制,外在因素太多了:联想到克洛伊塔曾因为理亏欠下了威尼华兹领主一个人情,使者的态度便也不难解释了。
他刚要转身,尤利尔忽然想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一拍脑门,赶紧补充道:“最后再帮我吸引一下敌人的注意力。”
没有乔伊帮忙的话,学徒恐怕连近身都做不到。若要凯蒂出现则会引起死灵法师的警惕。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不让乔伊去把黑猫送到近前去?
尤利尔觉得这个主意要比自己冒着危险过去好得太多了,可他知道自己终究想要亲自动手。
这是毫无意义的执着,既不安全又有风险,学徒知道这是情感的波动带给自己的后遗症,只是又有谁能抛却真实的自我呢,尤利尔认为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他本就因为对塞西莉亚的情感而踏上了这条道路。
如果在此刻退缩,那么他就不再是尤利尔了。他发过誓的。
“你打算怎么做?”乔伊忽然问道,“我杀不了他。”
“我要把他的灵魂送回地狱里去。”
学徒答道,做出了起跑的准备。“誓约之卷就在大厅里,重点是时机的把握。先捉住他,再切断魔力供应。”
“很合理。”年轻人表示同意,他既没有问学徒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在乎尤利尔到底有多少把握。“但有一点。”
“什么?”
“未来是可变的。”
尤利尔知道他在说什么,默契就是在战斗中被人们逐渐建立起来的。乔伊正担忧他根据预知到的画面擅自更改了未来,以至于产生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来。
“那也顶多是回到原点而已。”他并不害怕失去对未来的掌控,人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有面对未知的勇气,而就算什么都不懂,人也照样要活下去。
“……”乔伊没说话,但看起来似乎是很满意他的回答。风雪陡然凌厉起来,他好像重新认真了。
尤利尔正冲过废墟,拔地而起的冰幕纹丝不动,他立刻感到了不同。
冰雪王冠
‘王座之下,四野皆臣’
这是一个兼有进攻与防御的魔法。
盛放的棘刺交织串联,构成密不透风的环状屏障,仿佛冬之神遗落在大地上的冰雪之冠。而身后寒风掠过,使者已然不见了踪影。
尤利尔险些摔了个跟头,一时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所以你之前果然还是在划水吧!
幽灵生物一头撞在盾墙上,把自己磕成一团橡皮泥;紧接着腐蚀光线四处飞射,洞穿了它的战友和它自己。
亡灵发出愤怒的尖啸。
而就在城堡的外厅,约克和帕因特正忙着将丹尔菲恩拖到陷坑外面。这两个倒霉的佣兵被年轻人抛下了,只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赶来霜叶堡。万幸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太晚,不然就只能给埃兹和四叶领的公主殿下收尸了。
“使者大人!”矮人赶紧叫了一声。
橙脸佣兵觉得他的声音从未这么心虚过。他不敢想象如果被乔伊得知了两人正在悄悄讨论自己,会把他们变成多厚的冰雕。也许那会有一具铠甲那么笨重。
可就在这时,德鲁伊的身上飘出了一阵金色的雾粉——
难怪尤利尔在大厅时没有察觉,狡猾的死灵法师居然将誓约之卷藏在了德鲁伊的身上。学徒是怎么也不敢乱动被冰封起来的埃兹先生的。
亡灵之灵尖叫起来。冰块居然无声无息的融化了,潮湿的气流刮过脸颊,矮人的胡子掀了起来。
“腐烂的风!”他嚷着,蜡烛也熄灭了。
约克怔在原地,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尖叫和撞击的巨响,但这一切都不在厅堂内;风雪摇动着古堡,扯下横梁和砖石,它们砸在他脚前变成粉末。
“不,不!快住手!”
而誓约之卷已从德鲁伊的身上飞走了,两个灰影缠绕其上,神秘在魔力之海中泛起波纹。
冰雪紧随其后,空境飞行的速度超乎预料。霜白的冰凌一路向上,追逐到平台上裹住了德鲁伊的身体,随即突兀地拔起尖刺,好像蛇一样蔓延盘旋,直追上高空。
约克的心脏像是断开了挂锁的城门般坠落,又在寒冰的覆盖下接着被扯上来,这其中的峰回路转简直一言难尽,光元素生物很怀疑自己的神经在不停歇的节奏中已经快要失去敏感了。
他的呼喊变作如释重负的喘息,帕因特打了个滚避开砸下来的砖头,顺带把他撞到了平台边缘。
“把他拉下来!”矮人哑着嗓子低吼。
约克一把将埃兹拽下这处刚刚选好的安全的立足之地来,现在整座城堡都不安全了。佣兵小队长顾不得粗鲁的动作伤害到重伤员,如果把他留在那里只会更危险。
万幸乔伊的冰霜再次给埃兹附上了一层坚固的防御,他落到地上摔得不轻,若是毫无阻碍这一下恐怕就能要了德鲁伊的小命。
矮人瞪了约克一眼:“苏尔特在上,你是在打铁吗?我差点把你当成我的同族!”
“你的同族能杀出亡灵大军、穿过大半座城后还精力充沛吗?”光元素的脸都快变成黄色了,这是他疲惫不堪的表现。“快来帮忙,你这个蠢矮人,我拖不动他!”
矮人帕因特同样精疲力竭,但两个人一同努力,总算是将埃兹拉离了平台。
他们的决策不能更明智了,因为下一秒窄台就垮塌了下来。其上誓约之卷正狼狈地摆脱寒意的封锁,一道灰影将羊皮卷荡来荡去,并将一蓬绿焰从纸卷上挥洒下来。
“死灵魔法!”光元素生命不由得后退一些,只想里绿焰更远一点。这些诞生于闪烁之池的非人生灵对于任何暗影相关的事物都极其厌恶。
闪烁之池是光之女神露西亚创造的元素疆域,有传言说那里曾是祂的神国,天使接引虔诚的信徒升入其中。不过神秘领域的生物都知道,死者的灵魂要么去亡者之国,要么就在徘徊中等待新生,诸神早已抛下了他们。
生活在光的世界里也并非易事,因此那里人类绝迹。纯粹的光孕育了它的生命,一些小妖精和光元素生物,还有许许多多喜欢呆在亮堂的地方的魔怪。
与沉沦位面加瓦什一样,闪烁之池因为缺少了平衡的基石而不得不依附诺克斯而存在——或者说它们本就是诺克斯的一部分。比起诺克斯,这种残缺的世界更容易诞生神秘。
灰白的影子朝下方扔出魔法,火种愈发孱弱起来。
可约克注意到在羊皮卷上还有另一个灵魂,他们依托着神秘物品的魔力而支持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要比死灵法师安静得多,但也更虚弱。
“你看到了吗?”他盯着那块不被死亡腐蚀的区域,誓约之卷并不会被魔法损毁。约克顶了一下矮人,示意他看那里:“那里好像有东西。”
然而帕因特除了金粉什么也看不到:“也许有吧,你以为我能看到灵魂吗?白痴一样的东西,我是矮人!不是元素生物!”
他怒气冲冲地咆哮。
“你看不见,那就确实是灵魂了。”年轻的佣兵首领装作没听见。他看着冰雪化为疾刃,逼迫着死灵法师的灵魂带着纸卷四处逃窜;同时熟练地将飞舞的轨迹缩小到一个范围之内,好像正在狩猎落单麋鹿的狼群。
而致命一击到得比他想象中要快。纸卷的尾部擦过一处冰凌,使者便恰到好处地张开罗网,长锁自五指凝结,眨眼间逮住了这条狡猾的鱼儿。
佣兵小队长甚至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思绪从灵魂到狼群转过弯来,他悚然一惊。
“等等!”乔伊听到约克叫道,“那上面还带着埃兹的灵魂!”
使者反应迅速,立即一震手指,冰锁擦着誓约之卷打碎了后面的砖墙。
他回头去看地上的冰雕,丹尔菲恩好好躺在陷坑边,而埃兹却面色苍白。乔伊又将目光移至上空,顽强的亡灵还在挣扎。
“这你看到了吗?”知道尤利尔听不到自己的话,年轻人眯起眼睛,“那我来帮你做决定好了。”
坚冰连结成幕——
沉默颂者!
极寒自虚无中伸出手,扼住每个人的喉咙。傍晚的夕阳终于在城堡中绝迹了,余下的唯有隆冬。
……誓约之卷跌落下来,硬邦邦地敲在地上。
亡灵失去依附,消失不见。而剩下的那个灵魂则无法逃脱,无可避免地成为了魔法中的塑像。
约克不敢相信他居然下了重手:“你怎么能——”
“他还活着。”乔伊捡起羊皮卷,冰雪登时消融。
第五十二章 为你而来
尤利尔终于明白了,原来有些事情并非是早有预料就能万无一失的。因为纽厄尔的灵魂回到身体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使者大人杀了你的朋友。”
“谎言不会为你增添胜率。”他还记得说话时那种笃定的语气,直到现在尤利尔也依旧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乔伊是个既冷漠又沉默的陌生人,单方面付出善意恐怕不会轻易从他身上得到回报。
然而他只能这样相信着,从乔伊离去前告诉他们诺克斯酒吧是安全的开始,一直到兵分两路霜叶堡的重遇,他除了信任别无选择。
也许是女神垂怜,苍穹之塔的使者、空境的神秘者乔伊,真的在为了一个地上小国的偏僻一隅而战斗。虽然对常人而言理应如此,但他的确没有义务与这名并非加瓦什而来的死灵法师战斗,也没有责任给四叶城收拾残局。
尤利尔不觉得自己的朋友会如加文和修诺总管一般,后者是冠以贵族之名的败类,而乔伊和索伦绝非利益伙伴。
可死灵法师在绝境之下依然笑容满面,这种神态带来不祥的征兆,学徒强迫自己忽视它,并驱动手臂撞开骨刺。
紧随而来的幻象让尤利尔心旌动摇。
一模一样的场景,塞西莉亚,我保证会杀他第二次。
这次要比未来梦境中摆脱得更快,心灵的风暴才一袭来便开始远去。他感受到自我意志的蜕变,若淬火的寒铁,于激冷与滚烫中炼出锐钢。
“你把他当成你的救世主?”
“他确实救了我们所有人。”
“克洛伊塔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
“可我的朋友会。”
“……”
“我从没把你放在眼里。”纽厄尔抓着学徒的衬衫,死死盯着他的脸。“你知道我是谁?我背负着什么?我渴望的是怎样的力量?你这个只配跪地痛嚎的虫蚁,死后也唯有编入低等食尸者的列队!”
“而你正在被这样一个小人物逼入绝境。”尤利尔挣开亡灵,黑暗魔法灼伤皮肉,但这苦痛不能使他瑟缩。他手无寸铁,于是一拳打在纽厄尔面部的骨甲上,让这位四叶城亡灵大军的铸就者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魔力透支传递来虚弱,学徒也难再追击。他喘息着回答:“你渴望的是不属于你的的力量,你背负的无非是自我的**,你只是用隐忍来文饰怯懦、以杀戮掩盖病态、借复仇之名行利己之实的卑鄙弱者!”
“看到这罪行了吗?它刻于你那丑陋的灵魂之上!”
干燥的风擦过泥地——
许许多多的幻影自眼前掠过,浮光掠影、齐声合奏,终结于一列幽灵般的火车。这次并非幻象。尤利尔知道,这是铭刻在自己的灵魂上的痕迹,比以往的一切都要清晰。
尤利尔看得真切。
“凯蒂。”
黑猫扑了过去。
漆黑的夜幕与城堡外的星河一同降临,死灵法师身后的灰白重影突兀地消失了,如火遇寒冰。他嘶叫起来,拼尽全力爆发出来最后的魔力,无名者在失去了魔力后也得从神秘者变成普通人。
气流推着学徒飞过门前的横柱,他摔进走廊里。
熟悉的景物倒映入目,尤利尔愣了一下,随即从一座雕像后抽出了一把冰莹剔透的巨型斩剑。
一个疯狂的念头流淌过大脑,尤利尔意识到它正操控了自己的躯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陌生的命令下奋力汲取着氧气,以至于胸腔内真正用于维生的肺泡胀得生疼。
你在担心什么呢,死亡还是活着?
……
纽厄尔的目光凝固了,他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深寒魔力。它们是法则之涡最底层的力量,是环阶甚至空境都无可企及的神秘之源。
那是空之上的境界。
尤利尔没有在意敌人的反应,他举着冰刃,猛然一剑刺下。
“这是为了四叶城!”
寒意森森的剑刃上泛起流水般的光泽,刺穿骨质势如破竹;明透的霜雪仿佛来自冰川旷野,附加给这把武器直彻心扉的冰冻伤害。
学徒原本竭尽全力才把它抬起来,下落时已无余力,可剑刃单凭自身的重量沉坠而下,没入死灵法师的胸口竟没有半点滞涩。
宝剑染血,殷若烈焰——
神父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握住透胸而过的长剑,“我……看到了死亡。”
喷涌而出的幽绿鬼火伴着鲜血和气流的尖啸。
尤利尔在一根斜柱上撞了一下,他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一声呻吟;带着腐朽气息的狂风压着他的眼皮,吹刮在脸上的全是沙子。即便是落到了地上,浑身酸疼的要命的学徒无论如何也没法睁眼,他看不见自己的攻击是否取得了期望的成效。
“塞西莉亚……”
鲜血从皮肉的破口中流出,尤利尔感到它们沿着喉咙灌下去,他呛起来,肺里燃烧着一团火。
“这也是为了你——”
第五十三章 征程
神秘正在逐渐褪去,冰消雪融。
尤利尔趴在地上,他又累又困,浑身乏力。就算是矮人帕因特将他扶起来,也根本无济于事。当然后者绝不承认这是自己根本只能稍微抬起对方而已。
你在拖地吗?
学徒暗自腹诽。他还是自己撑着墙挪动脚步,所幸外廊很短,到正厅要不了多久。边走着学徒边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先是矮人冲了进来,大团的白气粘在他的胡子上,紧接着则是一个古怪的橙脸人。
后者有着让人一见就很难不去回想的明亮肤色,并且轮廓模糊。它姑且是个人形,四肢俱全,手里还拿着剑;可脸上的五官仿佛是小孩子用粉笔在石板上画出来似的,虽然极有美术功底,但作为真人的脸明显还差了点。
“是你啊,小鬼。”约克很诧异能在霜叶堡看到学徒,“你……也是神秘者。”
尤利尔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运气真好,不是吗?”
佣兵小队长把他扶起来:“认识一下,约克·夏因。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我知道你,尤利尔。”
“谢谢。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学徒对于这个非人生物很有兴趣。除了会动的尸体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人类之外的神秘生物。
“我已经三百多岁了。”光元素对他眨了眨眼。
“……!?”
这个年纪当他的祖宗都够了,就连伊士曼王国的历史恐怕也没这么久吧!
世界的神秘又向他揭开了奇妙的一角。
“你说得对。”尤利尔回答。
浅浅的热量从约克的手臂上传来,稍微驱散了寒意。那柄巨大的斩剑融化在死灵法师的胸口,让这具重新安静下来的尸体也随之消失——灵魂的火种终于也燃尽了他自己的身体。
灾难之源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你杀了他。”约克低声道,“这可不是幸运了,贝尔蒂不经常眷顾某个人的。”
“你适合当个佣兵,尤利尔。”
学徒还未回应,帕因特就十分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的小队正好缺人。”约克装作不知道矮人在酒吧里的断言。他摸了摸腰间的剑鞘,金属上划痕斑斑。
“感谢你的好意,夏因先生。”
“叫我约克就好,尤利尔,你是与我们一同战斗过的伙伴。拯救四叶城的荣誉也有你的一份,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到了。”光元素友善地说道。
拯救四叶城?
尤利尔摇摇头,“这算什么拯救?作为生活在其中的一个平民,我不过是在保卫自己的家而已。可当食尸者闯进酒吧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它了。”
悲伤通过空气传播。古堡的月色下,约克也不由得想起死在赫克里的佣兵们,那遍地的尸骨和废墟。他们守卫的又是什么,自己还是家园?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尤利尔收拾了一下低落的心情。罪魁祸首已经死去,他完成了承诺。而在帕因特和约克面前感伤也实在是不太合适。
矮人忽然开口:“我们虽然不是人类,但四叶城总是让人留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约克感同身受,他便换了个话题:“愿意跟我说说你英勇事迹的过程吗?我真好奇为什么他坚持了那么久。”
这话让使者听到可不妙。“死灵法师是无名者,他把自己的灵魂附在了誓约之卷上。”尤利尔回答,“噢,誓约之卷是……”
“我们都知道了。”
那真是太好了。学徒也恰好不想再重复一遍,于是继续说道:“使者大人的神秘度当然不可战胜,但纽厄尔不停地燃烧死者的灵魂来换取魔力……他用这种邪恶的手段维持生存,我们便无处下手。”
“死者之魂?”
“屠戮城市就是为此。”尤利尔忍不住再次回望了一眼,死灵法师最后的存在痕迹也已经不见了,他却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圣灵,黑十字,苏生之所,瞧啊,他几乎成功了。现在我们做的一切不是在挽回什么,而是为了失去的所有复仇。”
“恶魔授首,光明注视着我们,祂不会放任。”
学徒看着橙脸人的眼睛:“纽厄尔,那个死灵法师,他是威尼华兹大屠杀的幸存者。”
约克抽了口气。
“你可怜他吗?”
“有一点儿。”佣兵小队长爽快地承认。“不过这不是他肆意妄为的理由。”
“是啊,可这是诱因。”自从得知了猎魔运动,尤利尔就对光辉议会的公正性抱有怀疑。“纽厄尔既是为了成为无名者,也是为了复仇。”
“露西亚是光明的神祇,祂的信徒都信奉正义和公平。”光元素生命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此刻辩解了几句:“光辉议会是为了宾尼亚艾欧的稳定。当时的枢机主教安利尼背弃信仰,被恶魔引诱堕落,如果光辉议会选择放任,那他无疑会造成更大的灾害。”
“这是猎魔运动的起因?”学徒一怔。
“圣殿骑士团与恶魔的战斗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帕因特不满地抱怨着。“又是无名者,他们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希望你能安分一点。”
尤利尔抬起头,夜风从碎裂的墙壁中灌进来。他看到漆黑的夜幕,凯蒂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肩膀上,细细的尾巴有气无力地摆动着。
不知不觉他们穿过了外廊,来到了大厅。魔法解除后,霜寒与雪花也如脆弱的泡沫。陷坑外是支离破碎的窄台,乔伊站在一节柱子上,脚边是昏迷不醒的德鲁伊埃兹。
矮人咳嗽一声,赶紧闭上嘴。
只是尤利尔根本没有发现这古怪的气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埃兹身上。德鲁伊没有被冰包裹着,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埃兹先生……他还好吗?”学徒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活着。”
年轻人的口吻带着遗憾,约克与帕因特都别过头去,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
尤利尔吞了口口水,觉得喉咙里极不舒服。一种诡秘的悚然感顺着毛孔钻进皮肤,渗入血肉,他不禁浑身发抖。
乔伊看出了他的恐惧:“他会活下去,但不是作为神秘领域的一员。”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火种的创伤难以弥补。它既是灵魂的凝聚,又是沟通魔力的桥梁。”
这个仅次于最糟糕的情况使尤利尔的内心又添苦痛。他眼睁睁看着酒吧老板在灰烬中忽然剧烈地喘息起来,一层蓝莹莹的光辉自乔伊的掌心落下,魔力抚平无形的烈焰,冷意冰封思维。
埃兹清醒过来,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使者……大人……”
“德鲁伊已经是过去了,埃兹。我会带你回到克洛伊塔。”乔伊转动戒指,“事情结束后,狄摩西斯会启动星之隙。”
埃兹当然知道狄摩西斯是苍穹之塔的首领,在场除了尤利尔没人不清楚。光元素生命低声告诉学徒,狄摩西斯是哪一位神秘领域的大人物——
苍穹之塔的缔造者,占星师的顶峰,超越空境的神秘者,“黑夜启明”狄摩西斯。有传言他预知了亡灵之灾的发生,那是放逐之战诺克斯得以战胜加瓦什的关键所在。
“那星之隙又是什么?”学徒忍不住问道。
“大型矩梯列阵魔法,能把你一瞬间送到世界的另一端。”
尤利尔瞪大了眼睛。
乔伊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老朋友会在浮云之都等你。”
“明天早上就走。”
他说完就从柱子上跳下来,意思是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失去了魔力的埃兹·海恩斯大概不会再回到四叶城来了。
同样的,事情结束后恐怕克洛伊也不再会注意伊士曼王国了。
埃兹也沉默下来。
已经到了离别之时。
约克看了看发呆的学徒和气哼哼的矮人,只好第一个走上前。
他犹豫半天,一敲头盔,说道:“看来我没机会还你的欠账了。”
“在你赊账的时候,我就没指望过你能还。”酒吧老板没好气地回答,“不然你以为每周的聚餐怎么来的?”
年轻的佣兵领队尴尬地咳嗽起来。
“真糟糕,我喝不到麦克斯蜜酒了,这算你欠我的。”这时矮人帕因特一本正经地接话,他的大鼻子又红又肿:“也许我该打个欠条,让你记牢一些。”
“我可忘不了你这个能把我喝到赔本的地精。”
埃兹回答,“麦克斯又不是什么高档东西,你怎么能喝那么多?”
“我不是地精!”
“你爱是什么是什么,反正看起来没区别。”
“……我真后悔没在你离开之前把诺克斯的库存都喝光。”矮人愤愤地嘀咕,将学徒推到前面。“过来,小子。让他回想一下自己亏本的时候。”
尤利尔猝不及防,手无足措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可埃兹盯着他:“我还是看不出你哪里特别。”
我也不知道。谁关心呢?尤利尔望着他身上残余的薄冰,难过得哽咽起来。
“别这副样子。”酒吧老板伸出手,学徒蹲下来让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不会让你赔偿酒馆的。”
“对不起,埃兹先生,对不起。”
“你救了我的命。”埃兹说道。他想了一想,补充到:“两次。”
尤利尔拼命摇头,他从未这么羞愧过,几乎要丢脸地流下眼泪来:“塞西莉亚……”最终他只吐出这么一个名字。
“我早就知道了。”埃兹·海恩斯回答。他早有预料,此时神色平静,也正因为悲伤过去了很久。尤利尔以为自己隐瞒到了现在,可其实在他一个人出现在霜叶堡时埃兹就有了预感。
可他没说出来,何必再让学徒痛苦一次呢?
“……我该与她一起离开,我让她一个人走了。”尤利尔感到泪水擦到脸上的伤痕,一阵火辣辣地刺痛。“对不起,埃兹先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你肯定尽全力了。”酒吧老板难得的放缓了语气,“你适合当冒险者,不,尤利尔,你会是个骑士。我相信你会的,箴言骑士。”
“可没有用,我……我只是在复仇,我救不了她。”
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答应过她的,埃兹先生,我告诉塞西莉亚我会保护她。可她留在那儿了,留在诺克斯的门前……只有一个人……”
哀伤像掠过田野的微风,穿透草茎间每一道心灵的缝隙。
“你可以为她祈祷,尤利尔。”
埃兹轻声道:“让我们为她祈祷吧,也为这一城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会得到安息。”
“我恐怕不行。”学徒抹着脸回答,“我只会向盖亚祈祷。”
“没关系。我知道森林女神的神秘者想听什么。”
酒吧老板说道:“塞西莉亚信仰希瑟。四叶城有很多森林女神的信徒。我对这个可不陌生。”
尤利尔忽然想到死去的大炼金师切斯特,他也是希瑟的信徒。埃兹先生去过那栋木屋,他站在朋友的尸体前又是怎样的心情?怀着悲痛念颂悼文的时候,也许每说一个字都会呼吸困难罢。
“愿你的灵魂回归森林——”
埃兹·海恩斯已经开始念了,约克和帕因特也附和起来。学徒甚至听到了乔伊的声音,虽然它极其细微。肃穆低沉的祝祷环绕在断壁残垣上,风声与云影装点着静谧的古堡礼堂。
庄重的回响动摇着心神,痛苦也幻梦似的轻微起来。于是他低下头,也跟着低语:
“群山守望着你的荣光,”
“无尽星辰指引你前行征程。”
第五十四章 导师
“我得向谁道别?”埃兹问道。他看着乔伊点燃魔法的焰火,眼睛里透出迷惑。
虚空荡漾起波纹,那枚圆滚滚的神秘物品升上天空,爆炸声只有灵魂能听见。每个人都感觉脑袋一震,就像矮人抡起锤子给了他们每人一下。所幸他不敢打乔伊,埃兹也被坚冰所保护。
可虚无的烟火过后,金色的门扉凭空洞开,星辰光芒铺就的道路上只有他一人踏足。
“所有人。”使者回答,“只有你离开。”
他说着就要关门,埃兹吓了一跳:“等等!”
乔伊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却明明白白的透出一种“你又想说什么”的意思来。
“尤利尔呢?他还得到克洛伊进修。”
闻言,学徒不由自主竖起耳朵。他从索伦那儿得到了许多消息,但更多一点可没坏处。
使者擅自拒绝了,不过理由充分:“他连学徒期都没有过,还谈什么进修。”
“可他点燃了火种,苍穹之塔是最好的选择。”
“选择?”
埃兹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只好压低声音,反正使者也能听到:“我是说,拉森可以在导师的事情上帮忙。他毕竟师从狄摩西斯,现在解决一个新人的问题应该不难。这些小特权对他这样的神秘者总有助力。”
“你的特权自己留着用吧。”乔伊冷漠以对,“他有导师了,就在这里。”
埃兹愕然地微微张嘴。他扭头看了一眼尤利尔,目光定格在使者身上。“大人,你在开玩笑,对吗?”
乔伊关上了一扇门,又去拉另一扇。
约克与帕因特站在他身后交换眼神,学徒还茫然不知。前者便偷偷比了个“厉害”的手势,又指指使者,神色极其微妙,还夹杂着一点同情。
一种绝对称不上美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学徒又一次吞了口口水。
门扉被合拢,年轻人注视着上面复杂的阵纹一一亮起,而后又渐次熄灭。这意味着埃兹·海恩斯已经回到了浮云之都。
“埃兹先生回去苍穹之塔了?”
“矩梯魔法从不出错。”
我不是问这个……学徒挠了挠后脑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索伦·格森,与乔伊对话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埃兹先生说的导师,还有去克洛伊?这是怎么回事?”
尤利尔脑子里有点混乱,他觉得自己八成是没有从之前的震动中恢复。乔伊刚刚说了什么?
“正常情况下,想要加入克洛伊塔的神秘者必须回到主塔,也就是浮云之都登记。那里会有专门的人安排你们,要么修学,要么工作。”乔伊回答,“我们最好离开这儿。”
他转身就走,对霜叶堡的残局弃之不顾。约克连忙说道:“那女孩怎么办?”
“这里有活人吗?”
“……也许有。”约克不由望向旁边的圆塔。
“那他们的主人就不用你担心了。”
“可是——”
佣兵领队还没可是出来,乔伊已经走出了大门。寒冰凝结成锁链,替代了被砸烂的转轮,它们扭动拉扯,城墙的大门便轰隆隆地打开了。
帕因特推他一把,尤利尔才恍恍惚惚地跟上去。他脑子里装的是塞西莉亚、埃兹和四叶城,还有未曾谋面的克洛伊塔,丹尔菲恩被抛在了脑后。直到约克提起,学徒才想起那位四叶领的公主殿下来。
只是乔伊说的对,贵族可轮不到他们操心。霜叶堡中当然有着侍从和仆人,安全也有疾影军团负责,只要特蕾西公爵回来,四叶城的颓败残局也有人收拾了。
死灵法师被讨伐,城里的神秘失去了魔力的维持,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尤利尔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了。
然而四叶城的危机消解,他接下来又要去哪儿呢?追寻神秘?探索诺克斯?
学徒跟在乔伊身后。“我们为什么不回去苍穹之塔呢?”
他原以为使者会与埃兹一同离开,甚至连告别的话都准备好了,现在却被这突然的转折堵了回去。
浮云之都,那一听就是超乎常理的神奇城市,尤利尔真想去看看。
“我是你的导师,尤利尔。”
年轻的使者说道:“这是克洛伊的指示。所以我要去威尼华兹,你得跟着来。”
……
特蕾西拉动挂帘,流苏纠缠在一起,被她粗暴地扯开。
马车外的天空云彩呈环状,气流把这些软绵绵的水汽聚合物要么撕碎要么推远,不得已之下,星光只好从缝隙里描绘出阴影的轮廓。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出那是苍穹之塔的信号焰火,霜叶堡已经近在咫尺。
混乱也终止了,在克洛伊的帮助下。
——还有比这更难得的事情吗?
“也许通行火车并不一无是处。”特蕾西忽然觉得修建铁轨能方便许多。“魔法总是会让人头疼,那终究是神秘者的出行方式。”
“而且若是基站损坏,矩梯便失效了。”她对面坐着个老妇人,包着头巾和长裙,手指又粗又短,眼睛周围布满深痕。她的名字叫阿瓦,是加文和丹尔菲恩、甚至弗里茨的乳母。人们大多很尊敬她。
“火车也同样。”
四叶公爵回答,“依靠某种事物才能存在的东西,就像槲寄生依附树干。一旦脱离寄主,就只能枯萎死亡。”
“不太像,公爵大人。火车和铁轨,它们是一个整体。”
“树木缺少槲寄生也能活,它会活得更好。而槲寄生太孱弱了,失去依附则别无生机。”特蕾西低声道,放下了窗帘。
马车颠簸起来,道路变得崎岖。即便车厢里铺满丝绸和棉垫,女公爵依然觉得浑身不适。她清楚这并非来自躯体的震颤,而是对于脚下这片土地的处境的担忧。
苍穹之塔不是王国的归宿。她心想,那守誓者联盟就是唯一的稻草吗?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亡灵的事。”
特蕾西回过神来。“我当然关心。”她脸上丝毫看不出变化。
“那又怎样呢?我飞不到四叶城去。何况这次我们的使者大人也大发慈悲,看在丹尔菲恩的面子上顺手收拾了那头亡灵——”她一顿,“除了统计伤亡、救济幸存者外,我能做的就是在大街上演讲,看看还有多少蠢笨的家伙受到鼓舞。”
“你是他们的领主。”阿瓦乳母慢吞吞地说道。她皱着眉头。
“是啊,真是荣幸之至。”
“他们爱戴您,大人。”
“我也希望我能爱他们。”南境之主将双手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她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却又隐含焦躁。
四叶城是威金斯家族的领地,它的发展关系到家族的盛衰,特蕾西怎么可能弃之不顾。只是这灾难因儿子加文而起,亡灵归来似漫天乌云,噩耗接连不断,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往日里发愁王国的内忧外患,此刻也变成了求之不得的关注转移点。她知道这样的逃避无济于事,可女大公同样清楚过度劳累只会再添麻烦。
老妇人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特蕾西小姐。”她叫着女大公的原称。
“太久了。”威金斯公爵回答,“亡灵肆虐过后,城市里还能剩下几个人?死去的是农民、工人和奴隶,于是田地无人耕作,布料无人缝剪,商品失去价值……它就像一夜之间倒回了十年前的光景。”
“四叶领在你手上繁荣,大人,你有能力挽救它。”
女大公沉默片刻,“我真的有吗?”
“毋庸置疑。”老妇人阿瓦轻声道,“您的子民一直这样相信着,现在也不例外。”
第五十五章 笑脸矿
每当尤利尔看到阿比金币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坐在吧台前的那段短暂又难忘的时光。后来埃兹先生将那枚金币丢到收银柜里,他再也找不到它了。
“来杯咖啡?”约克晃了晃水壶。
尤利尔敬谢不敏:“谢谢,不过有别的吗?”
为什么这家伙会把自己的水壶装满咖啡?三小时前就在酒馆,他亲眼看着对方倒掉饮用水,喜不自胜地灌入了这些搅合了大量牛奶和咖啡因的黑褐色浓稠液体——真是见了鬼了,那居然还是浓咖啡!
看来熬过黑夜对光元素生命的重要程度远超精神倦怠。
橙脸人极为自得地告诉他,那是“诺奇布卡”,学徒至今不觉得有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那东西足足价值一枚阿比金币。
比起修理短刀和锁甲,这绝对算得上无意义的消费,而且尤利尔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此充满乐趣。
矮人递给他自己的水壶。学徒满怀感激地接过来,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将水壶喝空了。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四叶领,在边境小镇的补给也是很久之前了。放眼望去只有深郁的草浪,间或点缀几丛矮灌木、风信子和百合花。刚开始尤利尔还能听得见风笛和哨子的声音,现在却只剩田鼠的窸窣。岩石光秃秃的,一只晒太阳的兔子从上边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一阿比的价格很合适。”
约克看出他在想什么了。然而价格先不提,过于醒神的饮品就连乔伊也不怎么吃得消,年轻人也只带了水。
“在闪烁之池可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佣兵领队认真地道,“那里没有黑夜,除了向日葵和鸢尾,基本没什么植物。”
“离开闪烁之池的光元素才喜欢喝咖啡。”矮人说。
“是的,我们必须熬夜。”
“你可以睡觉试试。”
“没有光我无法入睡。”约克回答,“没有光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你总做白日梦?”
“我白天也醒着。”
“那你不困吗?”尤利尔忍不住问道。
“我是露西亚的造物。我们的意识与躯体都源自于光。因此只要有光,光元素就精神振奋。”
矮人咕哝一声,“这话真奇怪。”
元素可不会有精神,学徒心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元素是什么?
“元素是神秘的一种。”
忽然,乔伊回答。他坐在一株杉树上,别人只好呆在树荫下。谁也不愿意离他很近,而敢于靠近的学徒缺乏爬树技能。
乔伊的解答依然简洁,但尤利尔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代入角色了。
噢,他总算想起来自己还肩负着教书育人的职责了……也许乔伊在教堂的神父那里学了点小方法。
只不过尤利尔很怀疑使者能否成为合格的导师——约克告诉他,苍穹之塔的使者地位仅在大占星师之下,而在成为克洛伊的首领前,狄摩西斯就是大占星师。
这意味着乔伊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被苍穹之塔赋予了巡察属国的重任。
然而除了神秘相关的事物,年轻人的表现绝不会比初出茅庐的学徒更好。
尤利尔了解的事情,例如之前在小镇里:使者在补给时头又不见了,吓得酒吧侍应生一开始都没敢给他们开门。尤利尔隔着木门都能听到那姑娘的祈祷声,半夜赶路的行人总教人心惊胆战。
四叶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索伦不会受到法则的影响。而指环再怎么宣扬自己的睿智英明,谁都知道它也会在乔伊面前乖乖听命。恶搞空境神秘者的下场恐怕不太妙。
没准使者自有打算。学徒说服自己,绝不能认为这会是乔伊的个人爱好。
有一种职业——元素使,就职的神秘者用魔力调动元素,借由这种介质施展魔法、形成神秘
索伦·格森适时补充。
树下的约克将水壶挪远了些,因为指环将字迹写在树干上了。“写得真漂亮。”
谢谢。你的咖啡早凉透了索伦毫不客气。
显然约克很想回驳它几句,但却忍住了。他扯回了话题:“是很奇怪。因为人们惯常称我们为‘西塔’,意为露西亚之子,光之女神创造了我们。”
“那么我可以说,你是个西塔?”
“那我会说,真高兴认识你,人类。”
尤利尔尴尬起来,“我大概明白了。抱歉,夏因先生。”
“没关系,我们还是讲讲咖啡吧。”
……很好,我对这些东西完全不了解。
尤利尔听着约克兴致勃勃地拉着矮人灌输一些“加盐还是不加盐”、“奶泡和鲜奶有什么区别”、“浓咖啡的口感怎么分辨”这类莫名其妙的知识,暗自庆幸他没有找上自己。
“你知道离开闪烁之池的西塔用咖啡豆作货币吗?”
这句话让帕因特来了兴趣:“比例是多少?”
“七盎司一阿比。”
“女神在上啊,我都想改行了。”矮人停下动作,搓搓手,“这比冒险者有前途多了。”
“这不是容易的事情。”约克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你知道飞鹰城的咖啡豆和白峡城有什么区别吗?”
大鼻子矮人不说话了。
在他身边尤利尔拿着水壶,想象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类人生物一手用盎司杯盛着黑不溜秋的豆子,一手拎着酒瓶或丝绸彼此交换的样子——就感到十分好玩。
矮人抛着硬币,亮闪闪的小玩意在他粗糙黑红的手掌上跳跃。从一开始他就这么做了。“那你知道阿比金币和黑城金币有什么区别吗?”
“重量不同。”
“密度不同。”帕因特将金币一把握在手心。“阿比金币混合了六种以上的贵重金属,金占了大部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微量的神秘金属,灰铜和笑脸矿,当然还有秘银,总是少不了秘银的。这么一堆可爱的原料铸造出来的货币,比可可豆要有价值多了。”
阿比金币多的是,尤其是在贵族和富商的手上。可诺克斯酒吧只有一个,胡萝卜小姐也是独一无二的。尤利尔对阿比金币的构成不太感兴趣,但提到神秘的时候,他还是竖起了耳朵。
万幸矮人说了下去:
“灰铜还好说,笑脸矿你们可能都没有听说过。那是一种很危险的矿石,矮人们得之不易——”
“那上面画着笑脸?”约克打断道。
“我真以为你是个精灵假扮的。”大鼻子矮人十分不悦,“为什么你会这么想,矮人们会和那些长耳朵一样无聊到给石头作画吗?假如你去过地心城或莫霍石窟,也许就不会有这样愚蠢的念头了。闪烁之池里除了光就是光,所以你脑子里也总是直来直去,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现在别说话,听我说就行。”
佣兵领队不屑于与他争辩,只是哼了一声。
“笑脸矿是透明的、玻璃似的矿石,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在世界上还有龙出没的时候,矮人的祖先熔岩巨人——”这时他特意顿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对此有什么疑问并说出口来,才满意地说了下去。“从一座地下火山里发掘出了这种美妙的矿物。”
然后他又不做声了,田野静悄悄的。
“……”
“现在你们可以问了。”
帕因特只好恼火地宣布。
橙脸人把脑门抵在树干上,笑得杉树都在震动。于是乔伊把戒指摘下来,扔到他后脑勺上发出嘣的一声,约克立即不笑了。
你可真要倒大霉了,尤利尔同情地望了一眼光元素。他清楚对方可以变成光躲开,但此刻性命攸关,所以绝不能这么做。然而约克肯定不知道比起乔伊,更难对付的是那枚弹飞出去的戒指。
学徒决定还是不提醒他为好。于是转而问向矮人:“帕因特先生,你还没说为什么它叫笑脸矿呢。”
“差点忘了。”大鼻子咕哝道,“你说得对。这是有原因的……”
“笑脸矿被发现后,最大的困难便来了:我的祖先无法开采它。”
“它很坚硬?”
“硬度一般,但韧性不错。你不知道它有多美……”
“那为什么无法开采?”尤利尔希望矮人没注意自己的打断。“这与命名有关,对吗?”
“当然,显而易见。因为每一凿子下去,矿工都会忍不住想笑。”
“想笑?”
“那是一种诅咒。只要有人破坏了笑脸矿,他就会不停地笑,直到笑得再也握不住凿子为止。”
第五十六章 目的地
尤利尔想象了一下画面,他也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会一直笑个不停?”
“离开矿场就好了。”矮人回答,“我们曾想用魔法炸开它,但笑脸矿的用途之一就是吸收魔力——我的祖先完全无法奈何它。”
“那你们是怎么采到矿的呢?”
“我的祖先。”帕因特纠正道,“我的祖先们既强大又富有智慧,这是苏尔特给予的力量。”
苏尔特是火焰与智慧之神,尤利尔知道矮人信仰祂,虽说这个种族只能算是火焰的信徒。
“我想知道,你的祖先是怎么运用自己的头脑的,帕因特先生。”学徒问道,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古怪。
矮人狐疑起来,“你真的想知道?”
“我向盖亚发誓,我没有一句假话。”
约克装作不在意,也默不作声。
“那我告诉你了?”
“……”尤利尔觉得这样的游戏可真够幼稚的,他现在十分确信矮人的确有别于人类,而且不仅仅只有身高。
“采集笑脸矿可是矮人重要的秘密,绝不能让长耳朵知道。”帕因特解释到。
这跟精灵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大概不会对铸造金属感兴趣吧?还是我孤陋寡闻了?
尤利尔望了望乔伊,他一言不发,对他们的谈话漠不关心。
“保守秘密需要勇气。”学徒赞美道,但帕因特的故意卖关子使他对于神秘矿石的开采突然兴致索然了。尤利尔提起水壶,喝了一口。
大鼻子矮人没注意到他的态度变化:“笑脸矿会让人发笑,诅咒难以清除。在尝试了许多次以后,我的祖先们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等到一个矮人笑得抡不动锤子时,就换下一个人。”
“……!!”
噗的一声。尤利尔忽然低头,将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它又辛辣又甜腻,刺激得学徒眼泪直流。“——酒?!”
该死,他怎么会相信矮人能够随身带着饮用水的!
“现在你宁愿喝咖啡,对吗?”约克哈哈大笑。
尤利尔咳嗽着,无法回答,感觉自己满脸都是眼泪。他的鼻子堵得喘不过来气,喉咙又烧又疼,那一声尖叫已经尽了全力;帕因特带着被忽视的愤怒表情的脸模糊起来,但学徒欣慰地注意到橙脸人的笑声逐渐变成变了调的惨叫,因为他的脑门被冻在树干上了。
这是第一次——尤利尔觉得索伦的恶作剧来得很是时候。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当他重新擦亮眼睛,就看到约克的面孔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泥巴,还是橘红色的。这位露西亚的西塔把自己的脑袋扯得变了形,另一端还是牢牢的凝固在树上。
矮人被这滑稽的样子逗得直拍膝盖,结果佣兵领队的头盔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脚趾,他哎哟一声向左侧翻倒过去。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谁也不关注帕因特那个令人窒息的答案了。难道要指望炉子旁抡锤子的家伙们有什么巧妙的解答吗?他们不愧为智慧之神的信徒。
只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戒指索伦·格森旁观着他们。若非乔伊还在树上,它指不定要怎么开始嘲笑了。尤利尔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只是想喝口水。
杉树一阵摇动。
眼前落下一个影子,带着寒风细雪。使者肩铠上的七芒星闪闪发着红光。他一动手指,冰就融化了。
“我觉得这树底下就埋着笑脸矿。”
乔伊说道,“哪怕没人去碰,它也会让你们笑到明天早上,没完没了。”
那样我们早就感受不到魔力了。尤利尔又抹了把脸。约克与矮人赶紧闭嘴,戒指也飞了回来,乖巧地套在年轻人的手指上。
“能给我点水吗?”但尤利尔不怕他,学徒将矮人的蜜酒扔回去,迫不及待的物归原主。
乔伊看了他一眼,递给他水壶。直让约克用敬佩的神情望着学徒,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头盔扣在了自己刚刚恢复原状的脑袋上。
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尤利尔拿着水壶,果然发现里面沉甸甸的,却倒不出一滴水——
它们早就结冰了。
“意料之中。”尤利尔再也不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导师抱有什么希望了。他渴望了解神秘,了解诺克斯,但现在看来乔伊根本无法胜任这个职位。就连矮人帕因特都知道很多,而乔伊——在旅店里他甚至忘记了付账。
当然使者帮了他很多,在他最绝望的边缘将学徒拉了回来,还给予他希望——可尤利尔更愿意将对方看做朋友,而非修道院内教他识字的师长修女们。
他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自己的态度,乔伊也不需要他像个学徒一样恭敬。事实上,这对两人都没好处。
“跟我来。”
使者也不在乎学徒的想法,他穿过高草,与两个佣兵拉开距离。
尤利尔望了一眼约克·夏因,他满脸事不关己。他们不过是同路而已:诺克斯佣兵团的团长考尔德就在几天前带着大部分冒险者离开了四叶领,留在城里的人其实并不多。
与使者同道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用不了半个晚上,问题就出现了。迫于高等神秘的压力,约克和帕因特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我相信你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对吗?”尤利尔试探着问。
使者不做声,扭过头来。熟悉的目光在身上打量,学徒却觉得十分别扭。
在他提出抗议前,乔伊开口:“我是来解答你的问题的。”
“我的问题?”
“这是我的职责。”
这么一副正式的样子……尤利尔不禁有点尴尬。他当然知道乔伊并不是在开玩笑,可学徒万分担心自己会在过程中笑出来,那时候乔伊一定不会介意把他冻在冰里的。
“我能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威尼华兹吗?”
“……不能。”
一种古怪的气氛开始蔓延。
“我可以告诉你有关笑脸矿的事情,还有精灵和元素。”乔伊犹豫片刻,回答道。
神秘的知识,正好我也需要。尤利尔安慰自己,虽然这些东西他更乐意询问索伦。但想要提问时他又不免踌躇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好。
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了,学徒又该懂些什么呢?魔力和灵魂,神秘领域的组织和王国之间,苍穹之塔又是怎样的结构?整个诺克斯他都想了解。
可是尤利尔更想知道一件事。
“浮云列车,我想问,它算是哪一级别的神秘呢?空境之上?”
“你还想回去?”
尤利尔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只是想知道。”
年轻人自然明白他的两个知道分别代表着什么,于是他做出了解答。“浮云列车是一种非常隐秘的神秘自然现象。克洛伊有记载,目前为止,它只在诺克斯出现了三次。”
“那我是第三次?”
“的确如此。”
“所以你们对它也了解不多喽?”
“世界上有很多神秘无从解释,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乔伊站在一块岩石上。他总喜欢踩着什么东西,似乎这样能给他安全感。“克洛伊塔并不是无所不知的,虽然比起其他的组织,占星师们知道的确实不少。”
“我还有一个问题。”尤利尔说道,他不安地注意着使者的反应。“为什么克洛伊指示你来当我的导师呢?”
“你的情况特殊。没有经过学徒阶段就成为了神秘者,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只是乔伊面无表情,一点也没表现出被质疑的恼怒,尤利尔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既然其他导师的经验没用,那还不如就近分配。”
“也许这不是个好差事。”
“巡察属国也不是。”
乔伊难得地回应道。
看来学徒猜的没错,的确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当老师的。教书育人并不容易,更多的神秘者只对更进一步感兴趣,职业的探寻也颇耗时间。相比之下,传授一个陌生的小学徒神秘学的知识无疑是枯燥的工作。
这时年轻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指导学徒的大多数是才点燃火种、进行了转职的环阶神秘者,和你差不太多。”
原本尤利尔认为自己不会介意向同等级的神秘者虚心求教,可他一想起自己面对乔伊时都有些无法接受,就有些不太肯定了。
就职只是开始,我理应觉得自己不比别人特殊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尤利尔捏紧水壶,感受热量在不断流失。他觉得自己战斗后脑子可能还不清楚,但他真的非常渴望神秘的世界。“盖亚让我成为神秘者,我只会感激恩泽,任何人都一样。”
乔伊的蓝眼睛凝视着他,学徒不敢看里面是否有着失望:“谦逊是美德,我也理解你的感受。等到威尼华兹事件结束后,我会带你回到浮云之都。”
“谢谢你,乔伊。”尤利尔十分羞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使者忽然说道:“我们不去威尼华兹。”
“……?!”
“我们的目的地是铁爪城。”
乔伊回答。
铁爪城是伊士曼的王都,位于王国东方,紧邻骑士海湾,与西境遥遥相对。
而威尼华兹是冰地领的主城,冰地领在莫里斯山脉以北,处于王国的最南端。从四叶领出发继续向南行进,最终只会越走越远。
任谁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学徒毫无心理准备,他吃惊地张大了嘴,灌了满肚子的夜风。
第五十七章 事件背后
“我们为什么要去铁爪城……好吧,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那换一个:我们为什么要向南走呢?”
“威尼华兹是丹尔菲恩·威金斯的领地。”乔伊没再隐瞒,“那时候她就会改姓兰科斯特了。”
统治冰地领的家族即便是尤利尔也有所耳闻,这与他知道的表世界相同。
“你要履行约定,帮助丹尔菲恩成为冰地伯爵吗?”尤利尔想起霜叶堡里加文的话来。后者已经死了,恐怕特蕾西公爵会十分恼火,也许会有悲痛。
“不,我们并不进城。”
使者否认,“我没有义务帮她。狄摩西斯的约定代表占星师的援助,我不是占星师。”
“那为什么——”
“很多人会以为我是去履行承诺的。”
以为?
尤利尔意识到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他背过风,问道:“我们需要秘密去铁爪城?”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那你怎么又说了?”
乔伊没有回应。
但尤利尔猜测是自己的坦白让使者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乔伊当自己的导师,乔伊也没有和他说出自己的计划。不过当学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使者就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扯平了”。
这做法很乔伊。
尤利尔决定不拆穿他。
“我是为了修理伊士曼在苍穹之塔的传送坐标而来。”年轻人避开了这个问题。
那个坐标八成就是设置在铁爪城了,尤利尔轻易猜到。苍穹之塔对待名义上的属国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而对神秘生物而言,四叶城不会比王都更重要。可话又说回来,使者为什么要特地来一趟四叶领呢?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是为了埃兹先生才来的,对吗?”
“我本打算将事情交给他。”
年轻人没有否认学徒的猜测。他解释道:“修理坐标这样的小事,埃兹这样的驻守者就能完成。”
“但克洛伊却特意派遣了使者。”尤利尔喃喃着。这必然不是毫无缘由的,苍穹之塔中最多的可是占星师,诺克斯再也没有谁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了。
那在亡灵侵袭发生前,四叶城有什么值得神秘者关注的事情发生呢?
尤利尔恰好知道这个——
“浮云列车。”
乔伊侧过一步,直视着尤利尔的眼睛。他证实了学徒的猜想:“我是为浮云列车而来。”
风信子摆动起来,甩出一只只萤火虫。这些小光点飘在夜色里,让原野看起来犹如另一片天空。
尤利尔怔怔地站在午夜的冷风中,几乎无法言语。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激动或是忐忑;诺克斯的神秘旅程即将开端,离开这里实在太遗憾了,更别提表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可若说放弃自己生长了十多年的真正故乡——直至今日尤利尔才体会到故乡的含义。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因为学徒在表世界并非毫无牵挂。他原来有玛利亚修女的关怀,不久前被热恋的情感替代了。但当塞西莉亚也离开他时,尤利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孤身一人。
里表世界对他而言,其实并无区别了。
“你还想回去吗?”乔伊又问道。
“我不知道。”尤利尔顿了顿,这次轮到他试图转移话题了:“克洛伊关注它,这是为什么?”
“未知总是值得探索的。”
理由如此简洁,以至于让学徒不怎么相信。“前两次,浮云列车也带来了表世界的人吗?”
“没有。第一次是在一千年前,第二次则是七年前。”
尤利尔瞪着眼睛:“我是第一个表世界的来客?”
“恐怕是这样。”乔伊回答。“克洛伊能观测到四叶城的法则之线,列车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秩序的紊乱。我原以为是加瓦什趁着机会将手伸进了诺克斯,但它们意外的安分守己。”
“幸好纽厄尔只是威尼华兹的幸存者。”尤利尔松了口气,他最初也觉得事情无可挽回了。
“他不可能一开始就是死灵法师。”
使者说道,“死亡类的职业可不容易找到。”
“但在诺克斯依旧存在。”
这次年轻人沉默片刻,“没错。希望是这样。”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不要太过乐观,这种导师嘴里常见的话你果然还不熟练……学徒想想便适可而止。面对着乔伊时腹诽对方的举动,尤利尔总担心自己的神情会把想法全都泄露出来,就像大鼻子矮人提起他的巨人祖先那样一目了然。
尤利尔现在还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巨人的后裔变成了矮人,他们真该反思一下进化过程中到底给自己的血脉里添加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遗传,总不会是合法萝莉控吧?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还有很多。”学徒敏锐地察觉到了使者话语中的结束意味,但他还想知道更多:“我们到底有什么行程安排,不会更多了是吗?”
“我都告诉你了。”
“你是故意和约克他们同路的?”
“去到威尼华兹总要有证人。”
尤利尔觉得自己还是不问为好,因为越是询问,疑团就越多:“我们干嘛要瞒着别人?”
“你还不明白么,伊士曼王国与克洛伊之间的从属关系早已断裂,苍穹之塔修理坐标的行动合理不合情,相信王国的贵族不会乐见其成。”
正如埃兹夸奖过的,尤利尔的敏捷思维确实很难得,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想我懂了——因为贵族们并不喜欢克洛伊对他们指手画脚,所以你用克洛伊与丹尔菲恩的约定来掩盖修理坐标的目的。”
“不完全对。”
“那还有什么?”他突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地方需要解释,“等等,你说你来到四叶领的原因是浮云列车。”
问题就出在这里。浮云列车的出现矮人与埃兹等人都不清楚,这无疑是占星师们秘密观测到的现象。乔伊要怎么解释他去到四叶城的原因呢,探望驻守者埃兹?这话恐怕德鲁伊自己都不信。
尤利尔不由得看向使者。
难道说……
“占星塔观测整个诺克斯。”乔伊似乎不会对人说谎。他要么直言不讳,要么一言不发。
但学徒宁愿他句句虚假。
“你……你们预知到四叶城会发生灾难?!”
“也不准确。你对占星师了解不多,有关未来的神秘总是模糊不清,他们只能知晓很少的部分。”
尤利尔仍提着心:“很少到什么程度?”
“短暂的影像,几句话,或者隐晦的意象。”使者说道,“这不是秘密,神秘者大都了解。”
学徒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对方用不着为了欺骗自己而灌输不存在的常识。而在拒绝了导师之后,尤利尔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哪儿值得乔伊重视。
“那我重头再来。”他皱着眉头思考着,试图将顺序捋清楚。“最开始你来到四叶领,在贵族议会的眼里,你是被占星师们派遣来消灭亡灵的使者。”
乔伊点点头,“因为加瓦什是诺克斯神秘组织的公敌。”
“但实际上,你是为了浮云列车的动静而来。也许列车的保密度很高,修理那个……坐标是给埃兹先生的借口。”
“大占星师有资格了解这件事。”
“好吧,我很荣幸。”
“单论预言的水准,你足够资格。我没听说过箴言骑士这个职业,也没见过你这种天赋。”
原本尤利尔摸不准自己的定位,可现在他清楚了:“大占星师也没办法看到清晰的未来?”
“这要看对象了。”乔伊回答,“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那么学徒依靠媒介都能看到他的一生。可若换做环阶的神秘者,他只会被错乱的信息误导。”
“如果我们将时空看作矿车轨道,那么过去记录在案,未来遥不可及。占星师站在车上,用收集到的星光照亮黑暗,以此观测古今;星座牵扯到命运的行进,因此克洛伊塔的神秘者相信它能反映未来。”
为什么是矿车轨道?预知未来和星相又扯上关系了,那我的魔法究竟算做哪一类?
这话虽然是在解释,却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只是学徒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不得不自己从中提取信息。
“我的魔法还没发现这样的特点,这算我的天赋吗?”尤利尔发现他的预知并没有针对某个人,“和火种有关。”
“依然没有全对。”乔伊这样说话让学徒十分别扭。可他已经冒犯了对方,总不好继续下去,那样就算使者脾气再冷淡也会给他一剑的。
于是尤利尔闭上嘴,不发表意见。
“你的魔法当然会有针对的对象,预知整个世界的未来后果可不太妙。魔法在使用时需要魔力的支撑,追根溯源依靠的还是神秘者的灵魂之焰。”乔伊回答,“既然你不从星相中观测,那么魔法的承受者就只有你自己。”
尤利尔表情一凝,他意识到那些令人分不清现实虚幻的场面果然都是以自己为第一视角的,不然也不会让自己感到迷失。
他还想知道更多,但乔伊冷酷地结束了这个分支话题:“我只了解到这里了。”
揭秘到半路中止的感觉极其难熬,可尤利尔毫无办法。假使预知魔法能受他控制的看到未来,那学徒敢保证自己会不假思索地启动它。
“言归正传。”最终他叹息道,“你用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来为调查列车打掩护,但在埃兹先生失去火种后,这件任务就势在必行了——因为坐标确实出现了损坏。”
“完全正确。”
“……我不觉得这是值得评论的事情。”学徒忍不住说出了口。
他们既要瞒过伊士曼王国,又要在下属面前遮掩,最后还得戏做全套、画上结尾——盖亚在上啊,为什么神秘者的世界这么复杂?
或者说,浮云列车究竟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然而尤利尔想的没错,乔伊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输于任何人。他轻易看出了学徒的疑惑,并作出了一贯作风简洁的回答:
“为了守卫诺克斯。”
第五十八章 圣米伦德大同盟
“如果你要告诉我,你还有着藏在修理坐标之下的目的,那我一点也不会奇怪的。”尤利尔坐下来,他口干舌燥,水壶就在手里却不能解渴。
“但你说‘为了守护诺克斯’。”
他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恕我直言,乔伊,我真不觉得你会愿意成为这个任务的执行者。克洛伊不止有一名使者对吗?”
“纽厄尔是死灵法师。”乔伊也不恼,“在了解情况之前,我们无法分辨出他究竟是不是来自加瓦什。”
“你在魔药传播前也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个堕落死徒。”
“所以问题的重点不在于加瓦什。浮云列车会造成法则的混乱,而就在诺克斯之外等待着这个机会的敌人可不止死者之国一个。”
尤利尔满脸诧异,“不止一个?”
乔伊顿住了,他看起来正在思考是要换个话题,还是将事情解释清楚。后者无疑会是一段冗长的对话,而使者并不乐意接连不断地授业解惑。
学徒的选择没错,乔伊不适合成为导师。
你知道圣米伦德大同盟吗
最终他让索伦写道。
“我以为这种问题的答案你肯定知道。”尤利尔回答。
没错,可承认自己无知的过程不可或缺指环一如既往地招人厌,有许多神秘者对于这段历史也一知半解,我真想知道他们究竟给了自己的导师什么样的好处,才终于能从学徒阶段毕业的。他们简直为神秘世界的倒退式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什么克洛伊塔要废除将不合格的学徒扔下高塔的古老规定呢?这些人该像恶魔一样从秩序一侧除名才对……
“导师会允许学徒提前结业吗?”
点燃火种和探究神秘是两种准备。前者要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达成某种条件,后者则是为了职业的挑选。总有人将前者作为指标,迫不及待地想要化为亡续之径上的灰烬。而导师在学徒点燃灵魂之焰后,绝不会再关心他们的神秘学进度
索伦·格森不屑一顾地写道。
看得出来尤利尔还想问下去,但乔伊提醒它:“你跑题了。”
真抱歉。指环连忙收手。它不停地在空中摇晃,似乎生怕乔伊怀疑它是在含沙射影。
讽刺自己的主人可不太妙,尤利尔自问看不出年轻人的情绪变化,这种试探或者说找死的行为他还是少做为好。况且就算乔伊执著于提高魔力、燃烧火种,他也已经脱离了亡续之径的束缚,再没有所谓的条规能限制他了。
凝结的霜花能在夜风中维持很久,尤利尔打了个冷战,只好回归正题:“圣米伦德大同盟,这听起来就是个神秘领域的组织。克洛伊塔,守誓者联盟,寂静学派,这些新鲜的名字我还能听到多少?”
在一千年前,这些名字除了圣米伦德你一个也听不到。
学徒下意识地抬头望着乔伊。
“只有圣米伦德大同盟?”
“不同的神秘者组织有着共同的名字。”使者回答。“克洛伊塔的历史就有三千年。”
尤利尔无法想象三千年是怎样漫长的岁月,但他清楚乔伊的意思。“圣米伦德大同盟——是诺克斯的神秘者联盟。”
没错。那是秩序的共同战线。
“为什么人们会这么做?”
不止是人类。索伦纠正,而是全部的神秘生物,不论种族。
“原因呢?”学徒不得不又问一遍。
守卫诺克斯
守卫,它用了这个词。什么叫做守卫?不是两方发起的战争或主动进攻,而是完全的防御。
外敌入侵。尤利尔意识到了其中的缘由,他不由得心神颤栗。
“从……从谁手里?”
邪龙温瑟斯庞
尤利尔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遥远的表世界,松比格勒的修道院里,噼啪作响的壁炉旁边。玛利亚修女捧着经卷诵读赞美诗、严苛庄重的教典以及那些美化过的被人们编造出来的传说,这就是孩子们的睡前故事。
盖亚披着美好之物织就的披肩,在每年最冷的时候给予孩子们祝福,愿他们远离邪龙的侵害。因为传说邪龙原本是个误入歧途的孩子,他无父无母,在尝尽了生活的恶意后,终于抛却善良与纯洁。
黑暗夺走了他的人性,又赐予他新生——他长出了鳞片和尖角,背后探出膜翼与骨刺,直至最终化身为漆黑的巨龙,翱翔于沉暗的夜空。他给自己起名为温瑟斯庞,对月亮发誓要消灭世界上一切的美好。
比起恶魔,由人类变化成的邪龙要更加残忍、强大且暴虐。在女神惩治它的罪恶以前,温瑟斯庞带走了无数孩子们的灵魂,并把这些纯真的心灵当作栽培恶意的肥料。
学徒把这个故事告诉乔伊和索伦,他心慌意乱,总觉得表世界的传说都会在里世界变得真实可怕。
“就是这样。玛利亚修女不会编故事,她每个冬天都会讲一遍这些老旧的东西,从我有记忆时就开始了。”
寓意深刻的童话,对你们的成长应该很有帮助
乔伊还是不作评论。
“或许吧,可我更关心其他的事情。”尤利尔不安地说道,“在诺克斯,到处是神秘和魔法……我真担心这个传说是真的。圣米伦德大同盟是为了抵御这样可怕的敌人吗?”
神秘者不会因为一个卑劣小鬼而集合在一起,人类也不可能变成龙
然而索伦却说道。邪龙温瑟斯庞是恶魔的首领。它的血管里流淌着熔岩,是深渊的来客。
尤利尔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猜错了,他原以为神秘必然会包括很多似是而非的传说,因为以常理的视角来看它们有着共同的荒诞不经。但现实不会遵从某个人所想,神秘没有逻辑可循。
可是……盖亚啊,难不成我在诺克斯念颂的名讳也不属于你吗?
学徒虽然不敢自诩为虔诚,但信仰错位的失落感依旧使他备受打击。
沉默袭来,指环也不再写字了。冰霜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梦境般的银白图画。
过程中,乔伊忽然对他说:“盖亚女神的教义并无差错。”
尤利尔更没想到使者会这么说。他惊诧地与他对视,随后摇摇头。“你怎么了解盖亚的教会?”
“我的神秘学主修的就是神学。很久以前,诺克斯是存在被人们称为神灵的个体的,祂们的信仰传承至今。”乔伊回答,“但古老的知识已经与现在脱节了,这会造成许多麻烦。”
慢着。这么说来,你的缺乏经验不是因为专注火种与神秘度的提升喽?
尤利尔目瞪口呆,“……神学?”
“一门探寻诸神奥秘的学科。”乔伊不愿多说。
就在使者话音落下的片刻,索伦画好了图画。两个人都将目光投向地面,又弯曲又斑驳的树干显然支持不了文字以外的表达。
指环先生画得极其生动,遮天蔽日的巨龙和乌云,密密麻麻的士兵,以及歪斜、断续且绵延无尽的守卫者的战线。惨烈的战争被银霜蒙上一层迷离梦幻的薄纱,看起来充满静谧的反差美感。
符文闪烁,图画上升,脱离了地面。线条一层层剥开、弯曲变形,最终成为立体的构象。
这期间总有点点星屑般的霜花飞出来,落在尤利尔的面颊和鼻尖上,他感到一阵凉意。
圣米伦德大同盟,或者说诺克斯神秘生物联合宾尼亚艾欧诸国及从属种族同盟组织
“等……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诺克斯神秘生物……
“我不是让你再说一遍。”尤利尔一头冷汗,他压根就不想再听到那个见鬼的名字。“我们可以跳过这段,对吗?”
可你想要了解清楚真实情况,不是吗?指环反问他。那我们就必须从诺克斯神秘生物联合宾尼亚艾……
“不,完全不。我改主意了。”学徒一阵头大,“圣米伦德大同盟,它与温瑟斯庞的过往我忽然不想了解了,总之那是个可怕的敌人……该死,我宁愿相信童话故事成真了。诺克斯的全部生灵的敌人,这么说总没错喽……还是讲讲它现在怎么样了吧。”
如你所愿
索伦一本正经的回答。
让我想想,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消息,比如——建立同盟时订立的盟约在战争中失落
“盟约……在战争中失落?”尤利尔难以置信的重复一遍。那个为了守卫世界而存在的组织,全诺克斯的种族之约,居然在战乱中丢失了。
他们失败了吗,被邪龙摧毁?
“那诺克斯怎么样了?”
实际上,我们赢得了对战温瑟斯庞的胜利格森先生写道。
浮空的影像纠缠起来,半透明的银白小人汇成浪涛般无穷无尽的军队,将袖珍的利刃长矛捅进敌人的身体;敌人来自法则的壁垒之外,诞生于**和堕落的死地。它们暴虐而丑陋,满身血腥,口涎能腐蚀岩铁。
魔法的焰火不断碰撞,神秘撕裂大地苍穹——
最终,那天幕般的黑暗坍塌、崩落了。而龙翼阴影下的恶魔,面目可憎、吞吐烈焰的深渊生命们则哀嚎着化作尘埃。
影像崩解成亮晶晶的雪沫,夜空重新成为旷野上最明亮的光源。尤利尔怔怔望着这一幕,一时心潮起伏。
“……成功了?那盟约——?”
圣米伦德大同盟于百年前解散
……
一只手拨开垂落的藤条,露出后面的山涧石谷。莱蒙斯踩住大片的气生根,用短刀将其中格外粗的几根砍断。
“你在那里做什么?”当他用麻布擦拭刀背的时候,裹着围巾的女神官问道。她静静站在杉树旁,大半张脸埋在毛线和皮袄中。呼出的冷气在眼前化为云雾,遮住那双澄澈干净到可怕的眼睛。
泥土和草叶粘在她长袍的下摆,污损了几缕从肩头直蔓延到脚底的金纹。土地变得坚硬起来,深郁的绿意一点儿也不柔和,荆棘和灌木的小刺留在那顶又尖又矮、似是折纸般支棱起的雪白的神官帽上。中央的金丝被描成一轮炽阳,木刺则是它的点缀。
莱蒙斯并未回答她。“我们还有半个晚上用来进雪山。”
“骑士们很疲惫。”
“等到翻过了雪山,我们就能离开莫里斯山脉。”沉默不消片刻,骑士的头领莱蒙斯说道,“山脚下有座小镇。”
女神官颔首。“我会吩咐继续行进的,莱蒙斯大人。”她转身离开了,也没有追问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骑士长望着她的背影,默不作声。
第五十九章 四叶城的领袖
四叶城笼罩在炎之月最后的阳光中,而特蕾西则站在城里,在帆布和细杆搭建的简陋木棚的阴影下。
倒塌的房屋基本被拆除翻新,毁坏的街道也大都修缮完好;站台边两名劳工正用绳子拉起一根路灯,他们身后的设计师背对阳光,对一处花坛的图纸皱着眉头。
侦测站焕然一新,这里无疑是最先被修好的;松比格勒重新开始繁荣起来,最惨烈的赫克里也被人清理走了一地的白骨。只是它遭受的创伤实在过度,留下的痕迹也绝非短时间能消除遮掩住的。人们就像灵魂赋予身体的浅薄魔法,在流血时忙忙碌碌地修补着伤口。
仅仅一天,特蕾西忍不住想,美丽整齐的街道就变成了这样。她想起回到城堡时穿过死寂的集市和民居,这几乎让她心如死灰。女大公从不害怕面对困境,几十年前四叶城还不如现今——正是她一手将这座毗邻极地的旷野上的小城发展成了名副其实的南国,就连王国之都铁爪城也不能与之相比。
可特蕾西更清楚,比起绝境,给人希望再看它因风摧折的滋味更会胜过一无所有。
而她自己无疑是那个将四叶城从幸福安乐的**推下去的人,是这座城的拥有者和管理者,是脚下这片土地的领主。
消极的情绪不利于投入工作,特蕾西告诫自己。她自阳伞的阴影下走出,来到对面的花树下。
紫丁香的气味不再盘绕着大街小巷,最晚开的花朵的花期也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金鱼草和岩桐。南国的气候总要比王都来得变幻莫测,可今年炎之月的尾巴短小得实在是令人惊异。恐怕安格玛隧道的影响就要在王国的整个南境体现了。
雪上加霜,恶兆从不单独到来。
特蕾西阴郁的想。
看来自我安慰不起作用。她索性放纵自己的思维奔驰,这未尝不是一种放松。她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昨夜经过这里时的景象,而近在咫尺的车站路牌标记的地址,也让她肯定自己的记忆力依旧强大且可靠。
那时她甚至不敢让马车在城市停留。火红的旗帜流星般划过林立的建筑,马蹄踏地的节奏急促混乱,好像生怕被自己的脚步声追上似的。
受灾最轻的是被她们刚刚抛在身后的法夫兰克大街,只有一所酒吧着了火;又因为居住在附近的很多都是神秘者,离酒吧稍远的地方还有着为数不少的平民。
因此,当车队经过街角时,尸横遍野、百姓伏在死去的亲友身上痛哭哀嚎的景象直接冲击到了每个人的眼球——
马车队伍静悄悄的,坐在丝绸和银纱中的特蕾西则似乎当胸中了一剑,脸色不比地上躺着的死人好看多少。
女大公几乎是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的。他们在那些希冀的目光面前落荒而逃,狼狈地回到了霜叶堡。
紧接着是加文与塞万提斯的死讯——乔伊当然没那份好心,尤利尔对这些东西也不甚了解,最后还是约克捉住一名仆侍,将事情的前后因果强行塞进了对方脑子里。
最不该存在的消息就是死讯,因为活着的人知道了也无法,葬礼草草结束。葬礼是生人之间的仪式,诸神逝去后,他们甚至用不着给游魂面子了。
身为合格的领主她只为后者哀悼,感念其忠诚。但作为并不合格的母亲,特蕾西的心情只有自己能体会。
至于叛徒修诺总管,当丹尔菲恩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后,才被不紧不慢地提了一句。公爵也无暇顾及。
到了第二天,谁也看不出这位四叶领大公的焦虑和恐惧了,她依旧是那个苛刻严厉得不近人情的南国之王。特蕾西·威金斯——她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她将领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待自己的亲子也绝不徇私;她是比整个疾影军团都让人心安的四叶领支柱,意志坚定远超麾下的骑士。她就该是如此。
女公爵的黑茶色碎发在风中浮动起来。
“威金斯家族为了这座城而存在。”
特蕾西对跟在身后的阿瓦说道:
“不为这座城市献出所有的四叶贵族,不配冠我父亲的姓氏。”
上一任四叶公爵是吉恩·威金斯,以武勇闻名。只是在任何人看来,他的一切功绩都不如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继承爵位中兴南国,一个几经周折最终加冕为女王。
可特蕾西很尊敬他,比住在铁爪城的城堡里、几年都不踏足南国一步的妹妹弗莱维娅要尊敬得多。后者至今还在记恨上一任的四叶公爵将自己嫁给了比他年龄还大的一个老色鬼,即便对方是一国之君。
吉恩留给长女一个贫穷的小城,而特蕾西让它变成了王国无可替代的一根支柱。
“您的意志如此坚定,希望丹尔菲恩也能像她的母亲。”
老妇人阿瓦回答。她面色憔悴,加文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特蕾西对此感到厌烦。“除了大厅的冰窟窿,霜叶堡基本修复完好了,如果你不愿出门,大可以在那孩子的卧室里抱着他的衣服哭到双目失明。他可真是你的好孩子。”
有着术士和其他神秘生物的魔法,修理城堡不是难事。死灵法师的尸体只能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污染,而乔伊遗漏的冰霜则不然,即便解除了魔法也让周围密布着高等魔力的波纹,使得城堡最后的工作进展缓慢。
每个人都庆幸自己不需要与苍穹的使者打交道,并且愈是神秘者愈抵触。神秘会带来危险,这点道理加文却不明白。
“不过别担心,念在你这些年的辛苦,你瞎了以后不会饿死的。”她极不留情地肆意讽刺。
阿瓦却说:“还不行,公爵大人,还不到时候。”
“你还要看着丹尔菲恩?那两天后你就跟着她一道儿去威尼华兹吧。”四叶领主冷笑一声,她永不承认自己其实隐约对这个哺育了她孩子们的女人抱有嫉妒。“你并非神秘者,威尼华兹又苦寒。若是跟去极地,我想你大概活不到丹尔菲恩真正成年的那天。”
“公主殿下受到神的祝福,她会免遭一切厄运。”老妇人开口时,松垮的脸皮被提起的嘴角撑开。“我不为孩子们,公爵大人。我留着这双半瞎的、找不着针孔的不中用的眼睛,是因为我得看着你,你最需要陪伴。”
特蕾西难以察觉地瑟缩了一下。她移开目光,望着脚边鹅黄的花蕊,“真感谢你的好意,虽然我并不需要。”
与她一同长大、亲如姊妹般的女佣叹息一声:“行啦,我的公爵大人,别再责备自己了。就连奥拓也不能全知诺克斯的诸事,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正做的事远比自责重要得多。”
“你在难过,特蕾西大人。”
四叶公爵看她一眼,摇摇头,“我看你脸上写满了这个词。”
“你要做什么,我的公爵大人?”
“该做的事情。”
她沐浴着日光,“四叶城的火花盛典就在一周后举行。”
“盛典?”老女仆一脸愕然,“恕我直言,大人,现在城里不知道还有没有藏着会动的尸体……若非要这样来鼓舞人心的话,还是先请光辉议会的神官来主持清扫净化的工作为好。”
“有一队圣殿骑士刚好路过四叶原野。”
“那真是神灵的旨意。”老妇人惊喜起来,“丹尔菲恩会乐意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念着这件事很久了……”
“别急着高兴,阿瓦,那些惹事生非的圣骑士可没答应我们。他们有更要紧的事,比如从石头和雪堆里挖报废的金属笼子。”
“光辉议会怎么能允许——”
“诸神已逝,他们随便扯张纸都能说是神谕。加瓦什的祸患还隔着整个诺克斯,一个土生土长的死灵法师可不在光明神官的管辖范围内。”特蕾西一如既往地尖刻,就算是能言善辩的神父司铎,在她面前准也得败下阵来。
“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四叶城没有露西亚的祝福也不惧黑暗。火花盛宴不会推迟。在这之前我要让黑十字从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里消失,既然魔药给了那些老鼠跳出来的胆量,那正好趁此机会铲除它们的老巢。”
“最先售卖魔药产物的……我记得是一家炼金原料工厂?”
“违禁的产品只有酸液。”公爵的问题当然不是向阿瓦的,她偏过头去,立即就有一名骑士汇报。“使用地点也已查明,是侦测站后院的栅栏。”
“看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计划实施有条有理。先蒙蔽侦测站,紧接着就是代理城主和使者的落脚点。”特蕾西退回了阴影,目光直视高大的钟楼,让正对方向上悄悄掀开窗帘透气的丹尔菲恩吓了一跳。
四叶城的公主殿下也随行出来,阿瓦不会选择一个人呆在城堡里。
“可惜再怎么巧妙的布局,也被空境的力量拆得一干二净。”她收回目光。老妇人跟在后面,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发表意见,四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走吧。剩下的七天时间,够你与我们的天使小姐互诉别情了。”
阿瓦皱着脸笑起来,“我不会离开你的,公爵大人。”
第六十章 要往哪儿去
天亮的时候,尤利尔才感觉到困意。
他满脑子都是神秘组织的名字,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熟悉,但更多的却陌生。克洛伊和光辉议会暂且不提,寂静学派学徒也有所耳闻,重点是它们的共同点:原圣米伦德大同盟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解散?”他记得自己追问。“因为契约失踪了?”
这个问题是乔伊回答的,使者告诉他除了守誓者联盟,没人再愿意与自己原本的敌人为伍。战争撕毁了口头协定,参与同盟的组织彼此敌视,一个接一个恢复了最初的形态。这时同盟便解体了。
失去了契约的约束,也没有了外在的压迫,神秘者之间松散的结盟便终止了,这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学徒不免有些失望。只是他明白其中的道理,猜忌和不信任的裂痕就像木桶底的缝隙,患难生死积累的友谊早晚会从里面流光。
“邪龙温瑟斯庞,它比加瓦什更可怕、更强大,在战败后同盟的首领将它及那些部署赶回老家去,也就是诺克斯之外。”
索伦大概介绍了圣米伦德大同盟后,乔伊便能继续下去了:“占星师借由星象观测世界的法则波动,当然其他组织也有自己的手段。我们会紧盯负责领域内每一处超出界限的异常扰动,好及时应对企图侵入诺克斯的邪恶势力。”
世界外面还有多少东西?尤利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事物,发现仅是他这个初入神秘领域者听过的名字就已经不少了:加瓦什、浮云列车、表世界、温瑟斯庞……这看起来不像是放逐,反倒是神秘生物用秩序将自己关在诺克斯的笼子里了。
这样一来,守卫诺克斯倒也真没有说错。浮云列车扭曲法则,自然也能给笼子带来缺口。
“那列火车也是吗?”学徒想起列车上的乘务员,黛布拉小姐跟随着列车,在不停地穿越世界的壁垒?
“对于列车我们所知不多。”
乔伊回答,“不知道它因什么而出现,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目的。每一次列车出现时会有法则混乱的征兆,可我们也每一次都没有发现任何入侵者的迹象。它似乎是遵循某种法理而天然形成的神秘之物,就像日落或潮汐,是一种世界的自然现象。”
“也许它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将登上列车的生命带到另一个陌生的地点。当然用你们伊士曼王国的话来说,就是车站。”
尤利尔不由说道:“公交车站是固定的。”
乔伊明显怔了一下,“固定?那就不太像了。”
难得在使者的脸上看到表情,还是这种深思的模样,尤利尔悄悄望了一眼索伦,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面上还未融化的冰屑凝结成了字迹:
在四叶城里,他坐反了公交车
学徒眨眨眼睛,那跟车站有什么关系?
矩梯的位置不固定。他以为公交车会把他送到驻守者那里,事实上,司机拒绝增加去往法夫兰克大街的一站
看来那天坐错车的不止我一个人……尤利尔完全可以想象,指环在充作地图时心情有多么的微妙。
“浮云列车没有车站,以这三次它停留的位置来看,范围也很广,克洛伊塔还不能确定这个神秘发生的地点之间有什么联系。”乔伊没有看到指环索伦的鬼祟动作,“你是第一个乘坐列车来到诺克斯的人,还来自表世界。”
“老实说,我不怎么荣幸。”尤利尔接口道,帮忙给戒指打掩护。
年轻人不予置评。“欢迎。”他的迎接词晚了三天。
……神秘生物只是拥有魔力,并不是连行为举止也反常吧?尤利尔正打算在对话结束前再次更换话题,他总不能这么让对方把天聊死。况且学徒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同时他有把握乔伊可以回答上来——
但使者率先开口了:“你的预知最远是多久以后?”
“大约是两个小时左右。”他下意识地接了疑问,“有什么事需要提前知道吗?”
“魔力恢复速度?”乔伊又问。
“我不太清楚。誓约之卷似乎能缩短这个时间。”几乎是瞬间就能回满。学徒总以为魔力就像注入瓶子里的开水,冷却下来才能使用;可羊皮卷告诉他只要向盖亚祈祷,开水和凉水并无区别。
尤利尔猜到乔伊是想让他预知未来的某些东西,但他不太愿意使用这个能力。层叠的梦境着实令人头疼,他更恐惧的是自己会迷失在虚幻里。
不过尤利尔并没有撒谎,他只是言辞模糊。话语的力量真实可见,这不就体现出来了吗?它不仅能念咒。
“我们要走出四叶原野,以直线向威尼华兹行进。”乔伊说道,“这得经过一片森林。”
“我没见过森林,有什么要准备的吗?”尤利尔这辈子没离开过四叶城。
“那里有一座‘沉眠之谷’。”
“沉眠之谷?”
“传说那里没有任何声音,是绝对安静的。”使者很有些遗憾,“如果你的魔法能看到我们到达的时候就好了。”
学徒以为他也没去过。“我也很好奇,不过等待总会酝酿惊喜,几天的时间可以锻炼我们的耐心。”
年轻人目露诧异。还是指环索伦用嘲笑的口吻写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沉眠之谷’是危险的神秘地带,要去那儿行李箱可不顶用
神秘地带——
如果不是与亡灵战斗的警惕还未褪去,他几乎要被兴奋的情绪冲击得忽略了危险这个词:“魔法山谷?没有任何声音?危险在哪里?”
“神秘山谷,没错,危险就是声音。”使者逐条回答。
“我们不能发出声音来吗?”
“我们无法发出声音来。”
“这哪里危险了?”
“山谷很大,遍地尖石。”
“只有这些?”
“这些还不够?”使者反问。
尤利尔觉得自己与乔伊没法交流。“我不明白。”
“看到你就明白了。”乔伊回答。他单方面结束了对话,转身就走,甚至没给索伦补充说明的机会。
学徒感到十分失望。他叹息着站起身,捡起水壶时忽然听到了异响。尤利尔愣了一下,迅速打开盖子,里面的冰已经融化成了冰水。
总算还有点安慰,他将水一饮而尽,凉意直窜额头。困倦感更淡薄了,只是夜还长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出乎预料,他一失望就辗转难眠。等学徒睁开眼睛想要凝望夜空中大大小小的星座时,晨雾和黎明已经升起来了。只是彻夜没怎么休息,尤利尔却不感到头疼。
火种改变了他的身体。
一提起火种就想到塞西莉亚,这可不太妙。低落的心情意味着他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学徒强迫自己用薄雾替代了星空,端详云彩之上是否有着城市的倒影。
“你的眼睛很疲惫。”
“早上好,乔伊。”尤利尔没站起来,他躺在草堆和秸秆上,神秘驱赶开多足的小虫。“我一夜没睡。”他承认。
乔伊踏着空气,从树枝降落到地上。矮人鼾声震天,负责守夜的约克正拨弄他的腰带,轻轻将金属环扣的一环解开。
尤利尔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他赶紧移开目光,顺便拍掉裤子上的草叶。
“今天晚上到森林。”
乔伊说出了计划。“赶在启明星和竖琴座升起之前,进入沉眠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