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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七章 动人的嗓音

    “你让赏金猎人来找我?”可以听得出罗玛不止是吃惊。

    “不行吗?”

    “也不是……太奇怪了,我还从没有被人悬赏过呢。”

    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放心,你也是我第一个悬赏过的人。”尤利尔告诉她。有指环索伦的帮助,他们得以抄近路抵达“埃瑟特尔”酒馆。否则别说及时赶到了,就连找到酒馆的方位都是难题。

    酒吧已经打烊。门外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夜灯,围栏和大半招牌笼罩在黑暗里。罗玛说:“它关门了。”

    “还没有。”尤利尔要她到房子后面瞧瞧。

    酒馆背后的景况与前街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小狮子动了动耳朵,似乎听见了细微的声音。她低下头,迷惑地刮了刮地面。“他们在……地下?”

    “对。”尤利尔让开通往酒吧后门的道路。虽然刺客此时多半正在城市里绕路,以甩开可能存在的跟踪者,但若被人察觉他们等在门外,那个狡猾的雇主也许会打起警惕。“冒险者酒吧一般都是通宵营业,如果在城内,就会将店铺关闭,餐厅挪到地下室去。老板是要给城防队面子的。”

    他指了指屋子后隐约透射的微弱灯光:“那就是标志。只要看到门外有一盏灯亮着,就说明我们能到地下室去。有时候老板还提供住宿。”

    “那我们怎么不到这里住?”比起教会,罗玛对这种冒险者酒吧更有好感。

    “不适合。”他含糊地说。“大部分酒吧会有陪睡的女侍。当然,只是大部分而已,纯粹的酒馆也是存在的。”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罗玛揶揄。

    “你的导师有个同学,就是那位给了你‘苍白之野’的德鲁伊先生……他曾是外交部派来伊士曼的驻守者,在四叶城开了间酒馆。亡灵袭城前,我在他手下打工来着。”

    “哦,我还以为你找过女侍呢。”

    “我们属于后一种酒吧。里面的侍者不分男女,都只用端酒送菜,记记账本。”尤利尔开始怀疑罗玛的踩雷能力属于她的天赋了。这小鬼只敢嘴上说,他心想。帕因特先生告诉学徒没经历过的小鬼都这样。当时他还是嘲讽我呢。

    即便如此,他也真的找过索伦说。我敢肯定你没见过这么迅速的感情发展

    拜托你闭嘴。尤利尔用手指把字迹抹掉。“我们需要到里面去。”

    “你有办法把我们藏起来?”

    他点点头。“说话也没关系,但要注意距离,否则会露馅。”这个神术尤利尔在卡玛瑞亚的宫殿里使用过,甚至能避开圣骑士长的搜寻。一般来说,神术受神秘度的影响很小,但他还得借助誓约之卷来施展。

    入口的阶梯在一株栎树后,尤利尔无法确定是否有守门的佣兵。倘若里面的冒险者瞧见打开的门后空无一人,真不知会多么讶异。他们只好等一位客人到来,跟着他进入了通道。罗玛紧张得险些把弓臂磕在门框上。

    一踏进房间,灯光和歌声立刻将两个学徒包围。冒险者们欣赏乐曲,碰杯吹牛,窈窕的女侍在缝隙穿行,穿着比白天更光鲜亮丽。乐手拿一把木头琴,靠在最接近壁炉的椅子里。他头顶一圈异域风格的彩色束带,穿一件闪亮的夹克外套。他柔软的指头拨弄琴弦,脚上的鹿皮靴轻轻打着节拍。

    “你猜谁是刺客的雇主?”罗玛问。

    屋子里的人多得没法用眼神一一排查,尤利尔也没有读心术。他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别忘了,我才进入克洛伊没多久。”

    根据四叶城亡灵袭击,很容易就能推算出他成为学徒的时间。“你一点都不像。”小狮子嘀咕,“我也跟安川学了很长时间的箭术,结果我还是不会暴风雨。”她的声音逐渐变小。

    尤利尔不大理解她的感受,于是悄悄问索伦:“她怎么了?”

    她在生自己的气

    他顿时明白了。每次结束训练课,乔伊的反应都让他感到难受。不管怎么努力,自己都无法达到标准——这种挫败感不是轻易就能战胜的。罗玛还是个小女孩,她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等你长大后,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对小狮子说。

    指环上的符文颤抖起来。你在胡说什么?狮人的幼年期有三十年左右,现在她的年龄比你大

    学徒吃了一惊。“可她看上去……”

    “我会长高啦!”罗玛气咻咻地打断他,“不说别的,我变回原型就有半个屋子那么大!”

    这还真不小,他心想。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约克是个西塔,他的年龄在三百岁以上,却还鲁莽得像个小鬼。看来神秘生物完全不能参照人类的模板来考虑。“但你的举止还是小孩。”否则就不会自己离开高塔了。”

    “智商和心理是两码事。你不用安慰我,就算再给我两个月,我也不可能用得出暴风雨。”她沮丧地承认了事实。“这不公平。安川说我的进步已经很快了。”

    “也许是职业问题。”在尤利尔看来,小狮子花在玩闹上的精力比练习技艺更多。

    我看她就是蠢索伦给出了最恶毒的评价。就连罗玛也知道它在报复自己先前给了它一巴掌。

    “够了。”尤利尔制止指环先生继续激怒罗玛,“又有人进来了。我猜是那名刺客。”

    索伦立即掉转矛头:听我的,亲爱的狮人小鬼——永远别跟这个家伙猜谜语,他是外交部的占星师。别问为什么,你记住就行了

    “我不是要你们猜谜语。”他忍不住反驳。算了吧,这混球活该挨打。

    “真的是刺客。”罗玛嘘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目标。酒吧中人来人往,很容易跟丢。况且隐身不是幽灵,万一有人撞过来神术便告失效。两个学徒小心翼翼,绕过餐桌和乐手。

    一名女服务生挡在面前。尤利尔轻轻推动桌子上的酒杯掉地,玻璃粉碎,她让开身体,蹲下去收拾碎片。尤利尔和罗玛趁机从空隙通过。她很快站起身来,肩膀擦过小狮子的布条带,疑惑地回了下头,又端起碎片走了。

    刺客已经近在眼前。尤利尔停下脚步,看着他走向空无一人的餐桌。

    “怎么回事?”小狮子迷惑地皱起鼻子。

    “也许雇主还没到。”或者我们被发现了。尤利尔盯着刺客,他没有要逃走的迹象,也不止是来消遣时间的。眼下的情况倾向于前者,但如果是后者……能够识破神术的神秘生物可不多,就算乔伊也不一定能一眼看穿。作为受神秘度影响较小的一类神秘,只有学习过相关知识的人才能摸到蛛丝马迹。

    盖亚教会若想除掉高塔的使者,没道理放他们离开。除了神职者外,还有寂静学派的巫师会了解盖亚的神术。

    又等了半小时,刺客不安起来。他频频打量地下室的楼梯,最终站起身,似乎决定离开。酒吧里的冒险者减少了一些,很多人打算通宵。尤利尔希望那名刺客也这样做,但他径直往出口走。罗玛忍不住催促:“我们不跟上去吗?”

    “再等等。”他也有些动摇了。可这没道理,寂静学派的巫师为什么要袭击克洛伊塔的学徒?

    就在这时,一位客人推门而入。刺客的脚步顿住了。他回到先前的餐桌,吩咐侍者端来两杯麦酒。

    尤利尔松了口气。“终于来了。那个幕后黑手。”罗玛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客人藏头露面,戴着一顶阴沉的斗篷。他既不主动说话也不碰酒杯,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学徒简直想不出刺客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你再晚一步,我就走了。”刺客抱怨。“怎么回事?”

    神秘的客人开口:“小心谨慎是你们的信条,还要我解释?”他的声音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与对面的刺客一模一样。尤利尔不禁想到梅布尔的符文生命,那把被黑骑士毁掉的铁锁。

    站在背后的罗玛吸了口气,显然也听出了端倪。

    “外面似乎出了点事故。看来不只有我们睡得晚。不提这些,你的行动成果如何?”

    “失败了,不过责任主要在于你。那孩子自己是个风行者不说,同伴也是神职者,而这些你都没告诉我。”

    “神职者?”

    “多半是十字骑士。”刺客眯起眼睛。“看来你也不清楚。那头小野兽找到了伙伴,或者更糟糕些,她得到了盖亚教会的庇护。你最好不要再去尝试了。”

    客人“哈”地笑了一声。“感谢你的忠告,伙计……赏金我会照原价给你,一分不差。”

    刺客同意了。“我也会按照约定离开六指堡。再有生意上门,你可以用老方法联系我。”

    他们先后离开,客人给刺客结了账单。他自始至终都没脱下斗篷,连交付钱币时也是如此。学徒看着他的宽袖子在桌上一拂,黑城币掉进了满溢的酒杯里。

    “尤利尔。”罗玛提醒。

    “等他出门去。”尤利尔告诉小狮子,“到时候让我们听听他动人的嗓音。”

第三百二十八章 伊士曼的纷争

    尤利尔和罗玛抢在客人之前离开了地下室。外面空无一人,不见巡逻队的影子,正是捕获那家伙的好时机。

    门板略微抬起,接着朝上洞开。神秘的客人钻出楼梯,从斗篷下取出一盏小巧的灯笼。当火苗燃起时,尤利尔察觉到神秘自客人的斗篷下扩散。他推测那是个侦查魔法,以防有人跟踪。万幸的是他的神术没有惊扰到对方,客人环视一周,一无所觉地朝城堡西侧走去。

    罗玛率先出手。她拉开弓弦,瞄准时稍微停了一会儿,一抹红光在箭头上一闪而逝,接着连弓臂都散发出微光。她深深吸气,直到肺部的极限,然后猛然松开搭在细弦上的手指。

    灵犀

    箭如闪电,一击命中神秘客人的肩头。鲜血飞溅在灯光下。目标在惯性下扑倒。他扔掉了灯笼,单手支撑地面翻了个跟头,重新站起来。他拔掉箭支,头也不回地就要逃跑。

    但第二箭紧随而至。有了魔法的指引,罗玛无需瞄准,箭矢就像有生命一般向目标奔去。这一箭扎透了左腿,神秘客人嘶吼着继续往前翻滚,同时向后丢出细小的飞镖。罗玛缩回一棵树后,听着钢铁钉在木头上。

    冰雪之剑挡开铁剑和匕首,寒流刮过,神秘人劈头撒过来的粉末则被冻成冰晶落地。这时尤利尔才追上他。学徒前进一步,朝右侧身让开反击,随即一脚踹在神秘人的腰间。

    魔力增强了双方的体质,但骑士职业的增幅仍超过所有刺客盗贼。客人失去平衡,在石板上滑行了一段才耗尽冲力,再爬起来时,他已被剑刃架住了脖颈。森寒的白霜冻住他的整个下颌,尤利尔敲晕了他。

    “你干嘛要这样?他没法说话了。”罗玛一路小跑过来。

    “他的舌头上有个魔法,我这是在帮他的忙。”学徒告诉她,“现在神秘度的差距会让魔法失效,我们可以问他问题了。”

    “为什么魔法会在舌头上?”

    “因为有种炼金魔药叫作真言药剂。”不是所有人都弄得到无星之夜的契约魔法,因此许多人干脆“封口”,以免泄露秘密。他边说边将那倒霉鬼从地上拽起来,“先离开这再说,我们弄出的动静有点大了,很快会有巡逻队过来。”

    但没有巡游骑士发现他们。尤利尔找了条比酒吧和教堂都安静的小路,把他的客人丢在台阶上。在弄醒对方之前,他扯下了这家伙的斗篷,下面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从五官上,尤利尔敢肯定他不是当地人。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没有任何能够暗示身份的线索了。

    “我完全没见过他。”罗玛也说。

    一些冒险者会为了钱财袭击陌生人,但如果目标是苍穹之塔的学徒,他们八成会收拾掉发布任务的家伙来向你表示友善指环理所当然地说。只有同为神秘支点的人才可能不在乎

    小狮子想了想。“那他是高塔的敌人派来的?比如神圣光辉议会。”

    若是那样的话,你们还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就是这样。”尤利尔也同意。虽说他侥幸在卡玛瑞亚活下来,但也绝不认为自己能够对抗莱蒙斯·希欧多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白之使乔伊——就像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每一次战斗那样。而尤利尔,这么说吧,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传递了导师的一部分力量的容器、被放置在了适合己方又使敌方感到痛苦难耐的环境中,才能勉强挥出那一剑来。跨越亡续之径以前,我最好都不要再碰到那位圣骑士长。

    “而且。”他说,“我也不认为圣骑士团会除掉你这样的小学徒来打击高塔。圣骑士团不可能作出这种事来。”

    哼,他们对付恶魔就另当别论了索伦尖锐地指出。

    罗玛懒得再瞎蒙。“快叫醒他吧。”

    这位“客人”比起他手下的刺客更难对付一些,不过尤利尔发现了一个细微的线索,很快就掌握了问话的诀窍。这家伙很狡猾,回答问题有真有假,自以为能骗过两个年轻人。可在学徒看来,他完全是有一说一,简直比任何一个俘虏都配合。

    难以置信索伦说,他不是神秘领域的人。事实上,他来自飞鹰城

    “你提前猜到了吗?”罗玛问他。

    “是口音。”尤利尔解释,“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来自西边了。伊士曼西境几乎都属于鸢尾花家族,他们的口音非常独特。我稍微问了些针对性的问题,他果然没一句实话。”

    “客人”瞪着眼睛,望向他的目光不知是痛苦还是恐惧。高塔使者怎么知道伊士曼的西部口音?看得出来,这个问题他几乎就要问出口了,现在只是强自镇定。

    “你还有要说的吗?”尤利尔扭头问他。

    “你弄错了。”西境人还想挣扎,“我效忠于四叶公爵特蕾西·威金斯,是她的夜莺。”

    尤利尔没再继续,这种猜测式问话还是有局限性的。他了结了这只夜莺。

    这家伙死也想不到克洛伊塔的学徒里居然会有伊士曼人指环讥讽。

    “一开始我也想不到。”他回答。

    罗玛瞧了一眼死人,抬头问道:“他是西境派来刺杀我的人,却要将责任推给那位四叶公爵?他为什么这么做?”

    尤利尔摇摇头,不大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他望向索伦。

    恐怕是政治原因指环说,伊士曼毕竟是高塔的属国,一旦克洛伊学徒死在了王国领地内,肯定会出大事。特蕾西公爵将有大麻烦

    “可是,他说了谎。”尤利尔皱着眉头,“我是说,他在知道我能判断谎言的前提下仍然选择了撒谎。我想他并不是要将责任推给特蕾西·威金斯——因为我能明确的知道他的效忠是谎话——而是用不相干的谎言来掩盖真相。”

    罗玛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想让我们觉得他是来陷害特蕾西·威金斯的,但他和飞鹰城里的某人其实另有目的。”

    我觉得你想得太多指环先生直言。

    学徒装作没听见。“现在我们还活着,所以他不能泄露自己的任务目标,以免让对方警觉。”

    索伦不以为然:不管他们的目标是谁,刺杀没成功都足够让他们的仇家警惕了吧

    “也许他们的目标比特蕾西公爵更强大,才会让这西境人宁死也要保守原本的计划目标,来防止报复?”这个可能刚一提出,思路就清晰了。“这么想来,他们或许能抵抗四叶公爵的责问……这些人存在的范围就会缩小。”

    罗玛听得一知半解。“所以,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

    “飞鹰城是整个西境的主城。”尤利尔告诉她,“梅塞托里家族是那里的统治者。我觉得他们的嫌疑最大。”

    “那他们想用我的死对付谁?”

    “比四叶公爵更强大,又达不到克洛伊塔这种程度的力量,在伊士曼应该不多见。”学徒分析。要是在表世界,答案只有一个。但诺克斯也许会有点不同。“你了解吗,睿智的索伦先生?”

    指环坦然领受恭维,它转了一圈,操纵冰霜凝固成一个词:王室

    “一旦刺杀成功,伊士曼王族肯定脱不掉责任。诸侯用这种办法来削弱王族的力量,在陆地上并不罕见。”罗玛点点头,很快理解了前因后果。“可我还活着,那什么梅塞托里公爵就会倒大霉了。西境人干嘛多此一举呢?”

    学徒不知怎么发起呆,指环只好替他回答:因为他肯定想不到这个伊士曼人还刚好来自四叶领,很清楚他们的领主有什么敌人

    “或者他身上的魔法能够避免占星术的检测。”尤利尔回过神来,“提温公爵肯定不会因此被高塔牵连……外交部从来只将伊士曼当做一个整体,不会刻意分辨王国诸侯。”他不安地卡了壳。“说老实话,谈这种话题我很不适应。”

    在表世界,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面对王国诸侯之间的博弈。与布鲁姆诺特的青之使相比,提温·梅塞托里公爵这类原本一辈子也不会与学徒有任何牵连的大人物似乎也失去了光环。

    小狮子惊奇地打量他:“可你是白之使大人的学徒啊。”

    “说得没错。”现在是他们害怕我才对。尤利尔将这种荒诞的感觉抛在脑后,他眼下面对的才是现实。“你得尽快离开了,罗玛。伊士曼对你而言还很危险。雄狮阁下曾高调地在铁爪城寻找你的踪迹,现在盯上你的人绝不止一个西境诸侯。如果是其他神秘支点的人,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早就同意了。”她咕哝一句。“快回去吧,我太困了。”

    她能休息,我却还得跟教堂解释我们到外面来做什么。“小心别撞上巡游骑士,否则今晚你就别想睡觉了。”尤利尔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不对。今天夜里他好像从没见过一个夜巡队员,更没听见过他们的脚步和马蹄。要知道,他压根没去处理西境人遇袭时留下的血迹,他们不该发现不了。

    “索伦?”罗玛忽然叫道。尤利尔扭过头,见到白霜写下一行字:

    警告,法则之线混乱——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六指堡的危机

    “怎么有人敢袭击领主城堡?”伊斯本爵士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个消息大大震惊了这位流水之庭的贵族子爵,他很久没有遇到过战争了。“还是神秘生物?”

    “我对这个事实表示遗憾,大人。”

    “没人为此负责吗?”

    “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但行动非常有纪律性。我们在主塔和哨站布防,并调动夜巡骑士将他们驱逐出街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因为骑士们很少有应对神秘生物小队的经验。”城防队长一丝不苟地汇报,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由于事发突然,士兵们全力以赴……最后却只留下八具敌人的尸体。我们付出了三倍以上的死伤,然而获得的战果上没有任何线索。”

    “我早就不指望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了。”伊斯本爵士满腹牢骚地说。“阿兹鲁伯,你不会也是同样吧?”

    黑巫师站在书房的角落,身后就是安置花瓶的装饰桌。他滑稽的圆眉毛往后舒展,似乎在笑容满面地摇头。

    他的领主大人很想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你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噢,高兴?大人,没有高兴。我只是在表达无奈的情绪。无可奈何。不像么?神秘生物总有古怪之处……不止是长相。从死尸上我们找不到方向,但神秘生物本来就不常见,我想我应该咨询一下冒险者酒吧中的老朋友。”他试图表现出严肃,但五官配置实在不支持。

    “我可以认为这是某个佣兵团搞的鬼吗?”

    “事实上,没什么不可以的。我们都知道这帮成编制的土匪有钱就赚,不会在乎后果。也许他们此刻正在某个角落接受赏金。”

    “赏金太寒酸了,他们该尝尝斧头和刀剑,还有不限量的绞索。我要加重冒险者的入城税,再让那些家伙把野蛮的任务委托丢进酒吧的火炉里。”伊斯本爵士恼火地宣布。“忙你的线索去,阿兹鲁伯。你的好消息我会记得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决断,领主大人。”黑巫师赶紧表示,“那些学派巫师向我们求援,那帮撤走的神秘生物正在攻打穿梭站。”

    流水之庭的领主霍然转身。“这件事需要我决断吗?增援是一定的,其他你们自己看着办!”

    ……

    尤利尔绕过正面战场,希望能找到可以突破战线的缝隙。火箭照亮夜空,佣兵们成小队突入墙垒,用盾牌和魔法阻挡住倾泻的滚石和飞矛。守塔人已经尝试倒下更加可怕的沸水滚油,但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敌人爬上围墙,展开枪与剑的死斗。当学派巫师忍不住施法时,双方开始出现战损。这时学徒才发现,敌人的队伍中神秘生物的比例似乎高得惊人。难怪倒下的大多都是城堡守卫。

    加入到这场战争中并非他的意愿,然而塔楼里的穿梭站不容有失。索伦指明是穿梭站的异动引起了法则之线的轻微扰动,他们才一路赶来此地。尤利尔没打算爬上塔楼或突入正门,他和罗玛再次借助神术隐藏身形,跟从城防队的援兵进入了塔内。一切都十分顺利,他本来还准备用高塔的纹章获取以防万一呢。自打遇到罗玛,尤利尔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看来他的运气也在逐渐适应小狮子的存在。

    罗玛却显得很忧虑。“不是我说,尤利尔,可难道六指堡没有防备神术的措施吗?”

    “应该有吧。”他在使用神术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伊斯本爵士将矩梯全权交给了寂静学派的巫师负责,这类防备措施留下来肯定不会招人喜欢。毕竟盖亚教会与学派的关系复杂,探测神术的存在会让修士们很尴尬。”

    “那除了教会,就没人使用神术了吗?”

    尤利尔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完全是。我就是例子。”

    你也配叫例子?只有教会成员才能学习神术,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信仰盖亚的虔诚信徒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是神职者么

    “那我是例外。”行了吧?

    好在事关羊皮卷,索伦便没多说。否则要它消停下来可不容易。塔内不存在戒备森严一说,一切都乱得要命。城防队和神秘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没有哪个指挥官能同时调遣他们。混乱再次成为了助力,尤利尔抓紧时间,找到了最深处的矩梯。

    房间里点燃蜡烛,拐角处还安置了一套供人休息的石头桌椅,一面不知是谁的镜子落在桌上。穿梭站内,一具穿着黑底白纹长袍的尸体倒在地毯里,而他的敌人只剩下半截躯体,手指还朝向矩梯的核心阵图。他们的尸体皆已僵硬。此景下,任谁都能对先前的状况一目了然:守卫矩梯的学派巫师与潜入塔堡的敌人同归于尽。外面战况焦灼,以至于死者的尸首都无人照看。罗玛小小地吸了口气。

    “我们现在就走吗,尤利尔?”

    他有点犹豫。守卫殉职,趁着外面还在交战,通过矩梯悄悄离开的选择十分具有诱惑力。可阿兹鲁伯给了他们很多帮助,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忘恩负义。

    有我操控,不会有问题的指环以为他在担心矩梯。

    “不,我想再等等。”说出决定十分艰难,但他却感到松了口气。“现在矩梯无人看守,一旦再有刺客潜入,恐怕穿梭站就会被破坏。六指堡不是布鲁姆诺特,这将是非常严重的损失。”

    你是傻了么?袭击六指堡的这帮疯子跟你可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你替寂静学派想这么多干嘛,明明是他们抢占了通道。我记得你刚刚下决心要尽快把罗玛送到骑士海湾,莫非你忘了

    任务和道德似乎发生了冲突,但尤利尔有办法解决。“当然没有。我分得清轻重,所以我们只用等一秒。”

    灵视

    “一秒?”罗玛迷惑地问。这回魔法是从他说完话开始,梦境里的小狮子当然记得。

    “我是说,大概两小时左右。”

    问我的话,你就是在白费功夫指环评论。

    尤利尔没想问它。“你同意吗,罗玛小姐?”

    小狮子当然同意。“不过请别那么叫我。”她觉得这个称呼让彼此的关系忽然变得生疏了。

    “很抱歉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回去我会跟拉森先生说明的。”

    “他会罚你抄天文图或背公式。”罗玛说,“虽然看起来抄图案不费脑子,但你最好选后者。比起奇形怪状的公式,描绘星图才是最惨的——你需要抄画的是半间屋子那么大的天文星图,其中包括上百个星座和数不清的星轨……听我的,千万别上当。”

    她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经验丰富。尤利尔听她说起高塔的趣事,也并不觉得时间太慢。那名巫师的尸体被他摆放在角落,学徒为他祈祷时,罗玛也一言不发地注视。两小时很快结束。

    正在启动指环先生提示。

    白色的符文从天而降,神秘则自地面上升,奇异的空间错位感包裹了意识。这处矩梯显然比威尼华兹的走私通道更可靠,它既没嗞嗞地往外喷火星,也没有不稳定的闪烁,每一道魔纹都运作正常;但相较远光之港还有差距,高塔矩梯的通行感受就是没有感受,仿佛你只是推开一扇门或掀开一条织锦。

    不管他怎么考虑,他们在神秘的推动下,身体与灵魂的存在坐标依照某种既定的规则发生了一次定向变更。等尤利尔摆脱略微的眩晕感,他们已经抵达了矩梯的另一端。

    “这里是骑士海湾?”小狮子惊讶地四处张望。“陆地上的海水居然也是白色,像布鲁姆诺特的云海一样!萨比娜骗我说它是蓝的!”

    尤利尔这时候得为拉森先生的另一个学徒正名了。“不,她没说谎。那不是海,这里也不是骑士海湾。”

    终点并非是想象中的穿梭站点,而是一处荒凉的灰白色平原。他们脚踩的地面寸草不生,有种光滑的玻璃质感。这里没有太阳和火,没有任何东西。光亮来自指环索伦的符文,但不知怎么被放大了许多倍。

    “这是哪儿?”他质问指环先生。每次让它启动矩梯都会出问题。

    反正不会是骑士海湾符文闪动起来,尤利尔眼前也忽明忽暗。索伦有点急了:这不是我干的!

    这不是尤利尔想听到的答案,但却是索伦能给出的唯一回答。他松开指环,让它在半空照明。

    “这里好冷。”罗玛哆嗦一下。她的皮毛居然有点抵御不住寒风了。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它现在的气温堪比威尼华兹。“我们到南方了吗?”

    “但愿我们没有。”学徒回答。

    神术的火焰稍微驱散了寒意,只是忽然接触到热量,两个学徒哆嗦得更厉害了。尤利尔带着罗玛尝试着走动,但无论往哪个方向景色都没变过……他决定往更冷的方向走。

第三百三十章 涂鸦记得销毁

    小狮子罗玛打了个喷嚏。“我的鼻子快冻僵了。”她抱怨。“那该死的矩梯到底把我们扔到哪儿去了?”

    尤利尔回答不上来。他不停向前,因为事实证明了这不是徒劳的:他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变得更加光滑,并渐渐松软起来。“这里下过雪。”他说。

    指环索伦忽然脱离掌控,加速向前飞。世界的光芒也随之移动。尤利尔一把拉住罗玛,拽着她跟过去。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不只是因为运动得太剧烈。云雾般的白气从嘴里冒出来,寒意变得清晰可见。终于他踏上了有别于雪和玻璃地面之外的东西,尖锐的冰刺出现在黑暗中,范围超出了光线所及的边界。它们呈规律的曲线排列,构成圆环,剔透的表面将索伦符文上散发的微光聚集起来。

    “我们到了南方。”罗玛说,“或者白之使大人的休息室。”

    尤利尔瞧她一眼。“这回你猜对了。”他指了指萤火虫似的指环。

    小狮子惊奇地瞪大眼睛。符文指环停在一处耸立的冰台上,陷进雪堆里,坚冰顿时像个小灯笼一样亮起来。

    “那是什么?”她大叫,脚底打滑地跑过去。

    “似乎是一块碑。”符文的光线太微弱,他看不清楚。尤利尔想也不想,给自己附加上神术的效果。“你的眼睛有眼睛。”他立刻看清了昏暗的世界,不禁呼吸一窒。

    灰白的荒凉平台此刻被霜雪覆盖,无数冰之荆棘交织在一起,组成的魔法尤利尔十分眼熟。这是空境的神秘冰雪王冠,孤傲礼赞的上级魔法。据他所知,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这类神秘,因为对方的职业就跟他的“箴言骑士”一样罕见。

    “白之使大人在这里吗?”小狮子不安地四处张望。

    “我想他是来过这里。”学徒回答。

    在神秘的中央,一小块坚冰被指环的符文照亮,连带周围的整块地面都熠熠发光。光晕中有细小的暗部,白之使在这里写了字。他想知道它们是什么。尤利尔不禁靠近立碑伸手摸索,感受到手指嵌入凹痕。这些字迹潦草而歪斜,一看就是对方无意识用手指在冰块上划出来的。

    给波德和他的母亲(划掉)

    ……忏悔……学派

    负光者

    ……水银圣堂……领主拉梅塔……

    只有一句被细线划除的句子能让人看清,其余都是乱七八糟的断续字符。这些毕竟是乔伊写下的东西,尤利尔不觉得奇怪。

    “这些话什么意思?”罗玛问。“难道他知道我们要到这里来吗?这是指引?可我看不懂。”

    除了第一句,我也看不懂。“我想不是。”这些东西反映的恐怕是片刻的思绪,否则白之使也不会用手划掉,而是直接抹除。尤利尔不知道那一刹那乔伊想了什么。“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会,然后离开了。”他抚摸着寒冰碑文。“我猜他是在思考。”

    不用问,第一句来自于他告诉导师的故事。乔伊记住了它,并打算做些什么。尤利尔无法否认自己为此感到慰藉。

    其他的字符他也试图探究。“‘学派’多半象征寂静学派,‘负光者’像句魔咒;‘忏悔’和‘领主’,我想到的是忏悔录和不死者领主,拉梅塔或许是黑骑士的名字。至于‘水银圣堂’……索伦,会不会有一个叫做‘水银圣堂’的神秘组织?”

    指环静止了片刻。不仅有,还是七大神秘支点之一

    它以为我还没记住七大神秘支点都是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他看见罗玛也翻了个白眼。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你们两个毫无幽默感可言。这是个保密级别很高的记录,你们稍微有资格知道一点边角……听着,在百年战争前,寂静学派就是水银圣堂

    “竟然还有这种事?”学徒惊奇地追问:“神秘支点改名字做什么?”

    是组织的性质发生了变化……更具体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们

    “你的小秘密自己留着用吧。”罗玛不满地说。“所以六指堡的矩梯把我们送到这里。”她猜测,“就是那些巫师作怪?”

    我的主人可能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索伦不敢确定。

    “那这些东西不可能是特意留给我们看的。”罗玛很沮丧,“我们找到了罪魁祸首。但这对我们没任何帮助,我快冻死了。”

    她说得没错。冰雪王冠残余的力量失去了导师的操纵,寒冷正在逐渐麻木他们的四肢。“索伦,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尤利尔让神术的火焰更猛烈的燃烧,带来热量。可这热量不能长久。

    恐怕是神秘之地戒指回答,没有边界和出口。从这类性质来看,你们是被困住了,而且上一个有此待遇的是白之使

    “你为什么这么猜?”罗玛问。

    这里只有两种神秘指环告诉他,一种属于我的主人,一种不属于任何人

    “我不明白。”小狮子咕哝。

    你当然不明白,你又不是空境

    “我不需要明白。快告诉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太冷了。”

    我告诉过你这里是神秘之地,你没法出去

    “那白之使怎么出去的?”

    你有星之隙的钥匙吗

    她显然没有。“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尤利尔看着她将目光转到自己脸上,但他并没有想到比等待救援更可行的办法。无论是矩梯出了故障还是巫师们在魔纹上做了手脚,以索伦的神秘学知识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更不觉得自己会有机会。现在他们只能指望乔伊。他真希望自己没踏上矩梯……

    寒冰忽然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瞟了一眼地面,可那里没有新的句子。罗玛则一无所觉。声音从身后传来,尤利尔靠近那块立碑,看见上面浮现一行闪烁的字句:

    那就别进来

    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其中的含义。这句话实在莫名其妙,也不像是索伦的讥讽。它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学徒心想,只有我自己知道。但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世界在眼前龟裂——

    ……

    “一秒?”罗玛满怀疑问。

    他没能及时给出回答。启动灵视是为了提前看到这里是否会有袭击者,尤利尔却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身处梦境的事实。现在他还在穿梭站,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后,先前的焦虑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不论如何,乔伊确实再次给予了我帮助。

    “不。”尤利尔拉着她远离平台的魔纹。“我们得考虑矩梯的安全。在换班的人发现死者前,我不会离开。”

    指环以为他疯了:你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导师教导我的。”尤利尔一本正经地解释,“不信你可以问他。矩梯对六指堡很重要,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怎么也得先将这里的情况通知那些巫师……不,通知城防队才行。”

    通知城防队我们就不用走了不过即便是反对,指环还是有点动摇了。别说现在通讯不便了,就算是正常状态下,它也绝不敢去找它的主人求证。

    尤利尔说的导师也不是乔伊,而是修道院里教他识字的玛丽修女。这个索伦被误会糊弄住的结果正是他想看到的。“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你说是不是,罗玛小姐?”

    小狮子迟疑着点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为什么要这么叫我?”她还在奋力理解眼下的状况,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有些事情我弄不明白。”

    她忽然挣脱他的手,“那你可以跟我商量。”这孩子的表情称得上郑重。“有些事情我没法插手……但有些事情我肯定帮得上忙。是什么事?”

    此时此刻,尤利尔竟不知如何回答。在罗玛信任的目光下,他无法说出欺骗的谎言……但也不能泄露灵视的秘密。

    “有一道谜题。”他最终开口,“关于我们的去路。”

    “它是什么?”拐角有张桌子,她拉着他去坐下,摆出倾听的姿态。

    尤利尔坐在她对面,为接下来的叙述组织语言。这时他看到了桌面上的圆镜——也许是那位殉职的巫师留下的?他把它拿起来端详,发现镜子的表面十分冰冷,甚至蒙上了一层薄霜。若非如此学徒根本注意不到它。

    罗玛的目光随之移动。“谜题与镜子有关?”她凑过鼻子闻了闻。

    那是件神秘物品么索伦则察觉了端倪。

    “我不清楚。”尤利尔告诉他们,“但我有一个办法能验证。”他用盖亚的神文念道:“负光者——”

    ……细密的开裂声响起,圆镜表面的白霜碎了。

    “这是一件神秘物品。”但他得到的结论不只有这一个。尤利尔知道他们刚刚被矩梯传送到哪儿了。“似乎是巫师的遗物。”更大的可能是某个人放在这里的陷阱要素。

    他把圆镜放回原位,没有让好奇的罗玛接过去照一照。魔咒引发的神秘只有微弱的反馈,但消耗的魔力总量则非同凡响。尤利尔可不敢随意摆弄,他转而开始用谜语的形式讲述导师留在镜子里的寒冰碑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经验之谈

    见到他们的时候,阿兹鲁伯显得很惊讶。“寂静学派说穿梭站被克洛伊塔的使者占领。”他的神情非常滑稽。“听到这个消息,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趁火打劫。”尤利尔回答。

    他松开手,被按在地上的巫师总算得以脱身。这稍微让他的说法有了那么一点说服力。“这只是误会。刚刚你们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才不得不这么做。”他甚至主动把对方拉起来。“你没事吧,先生?”

    那巫师木愣愣地接受学徒的友善举动,好像在疑惑先前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

    “误会也有起因。”跟随阿兹鲁伯一同到来的人说。他也穿黑白长袍,但配饰要比死去的那名巫师看守更华贵。哪怕是先前闯进来巫师们也没一个能与他媲美。

    黑巫师阿兹鲁伯笑容满面地介绍:“这位是林德·普纳巴格大人。他来自巫师之崖,我的导师跟我讲过他的故事。”

    “你的导师多半让你小心别把我惹火了。”林德并不吃这一套。“他没这么跟你说过吗?嗯?高塔的使者来到六指堡,我们竟对此一无所知!莫非这位不见踪影的伊斯本爵士想看到神秘支点间出现外交冲突?”

    “不。根本没这回事。”阿兹鲁伯立即否认。

    “那照我看,这误会的根源该在你们身上才是!况且居然有人胆敢袭击领主城堡,六指堡到底是伊士曼的领土,还是任由冒险者撒野中立城市?”林德·普纳巴格还没消气。

    “这大个子真暴躁。”罗玛在尤利尔的耳边嘀咕。“还好他不是找我们的麻烦。”

    如果我是他,我也只找我能惹得起的对象推卸责任,学徒心想。“你该庆幸雄狮阁下和海伦女士也一同来伊士曼找你。”他压低声音回答,“否则只有我在,这位巫师大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好了,要是害怕你就别说话,听我指示就行。”

    “我才不会怕他呢。”罗玛镇定地说。

    风行者在巫师面前也许会有优势。先前进入穿梭站的巫师共六个人,前两个结伴同行。他们接近门时才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尤利尔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出武器,却没想到罗玛的反应更剧烈。这孩子扭头拉弓,一箭钉在门板上,箭头挂住一个人的袍子。另一个人尖叫着逃走了。

    但这只是误会的一部分开端。尤利尔没理由责怪罗玛,可他才将那个巫师放下来,对方逃走的同伴就带着四个人去而复返。学徒试图解释他和罗玛的身份,结果这些神秘者反而冒出更强烈的敌意。于是尤利尔只能先把他们制服……直到某个俘虏利用巫术偷偷向他们的首领求援。

    林德·普纳巴格明显就是这些巫师们的领队,他的嗓门当得起这这一职称。一进门开始,整个穿梭站都是他的咆哮声。不管他到底有什么可责怪阿兹鲁伯的——尤利尔还没把事情说明呢,反正他的口沫是没停过。

    “按照约定,六指堡矩梯的使用权在契约期间属于寂静学派,但也不是不能商量。莫非在你们这些凡人眼里巫师都是不讲道理的吗?”

    “我们只是想少些麻烦……”黑巫师阿兹鲁伯在这些正牌的学派巫师面前格外心虚,不过他的伪造身份居然能瞒过林德·普纳巴格,这已足够令人惊奇了。再怎么说,林德也是接近高环的神秘生物。“这也是为了契约考虑。”

    “既然你们考虑了这么多,干嘛不先想想后果?”林德抱怨过后,才将目光转向尤利尔和罗玛。他的姿态已经展露完毕了,学徒心想。可能他不觉得我这样的年轻人懂得配合。“我代表寂静学派感激两位使者的援手。”果然,巫师领队林德的音量恢复了正常。“那些丧心病狂的冒险者袭击了塔堡和穿梭站,好像要把城市攻打下来似的!不管是什么人煽动他们这么做,现在是他们后悔的时候了。如果可以,我想将那些冒险者赶出城去。”

    “当然可以。在陛下的全新旨意到来前,我们将不打折扣地贯彻您的意志,林德大人。这也是领主大人的命令。城堡中的婚宴刚刚结束,但爵士大人认为,获得您的原谅这件事本身是值得再举办一次宴会的。您愿意接受邀请吗?”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将老鼠赶走就谢天谢地了!我又不是来充作你们清扫屋子和大吃大喝的理由的。”林德嗤之以鼻。他回头瞪了一眼那个报信的巫师,“既然穿梭站完好无损,我们就不在这看着它了。反正它的效率也不会因此变高。”

    “一点没错。”黑巫师附和。

    巫师们陆续离开,阿兹鲁伯的手下却没走。他们得负责收拾残局。黑巫师似乎想凑到尤利尔身边说些讨好的话,可林德先他一步,他只好扭头打量布满血迹的地毯和墙壁。

    “就善后而言,他们活干得不赖。当然,据我所知,这些凡人这辈子都在忙着给人善后。”林德的身高让他的影子接近时好像一扇门正在向他们倒来,可尤利尔注意到罗玛根本没在乎。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他不禁有些钦佩。事实上,尤利尔一开始就能从对方身上体会到一种压迫感,他无法承认自己此刻全然无畏。

    林德俯视着两个学徒。“老手有他的好处。高塔现在开始派出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执行任务了吗?刚毕业的学徒该呆在布鲁姆诺特才对。”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高塔外交部的岗位上永远都有年轻人。林德大人。经验丰富的从业人员一开始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懂的。”尤利尔回答,“况且,我们也没惹出麻烦不是么。”

    “你们刚打伤了我的人。”他指出。

    看来他并不打算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学徒心想,这是个务实的人,只在乎结果。他还能对付得来。“这不是我们的麻烦。”

    林德沉默了片刻。“确实。我该多加训练他们,六个人打不过你们两个,这帮蠢货算什么学派巫师?”他毫不留情地贬低了一番自己的队员,但仍没忘记自己是站在哪边的。“你们两个小东西来伊士曼做什么?巡察使者还轮不到你们当。”

    尤利尔还以为他起码会知道自己和罗玛的来历呢。“我们有其他的任务,只是借过流水之庭。请放心,我们很快就走。”

    “我很欢迎你们离开,但最好别带着家长回来。”

    “不,我们会直接回去浮云之都,不在伊士曼停留。”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林德先生是爵士大人的座上宾,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

    林德·普纳巴格盯了他几秒,用手指抖了抖袍子。“请便。约定期间我有权力把矩梯借给任何人。”他十分傲慢地声明。

    阿兹鲁伯当然没异议。“需要修正定位吗?在下愿意效劳。”他也巴不得高塔使者离开。

    岂料尤利尔摇了摇头。“我们不是非走矩梯不可。”他全神贯注,观察他们的每一个表情。“今晚穿梭站受到了袭击,你们还是检查一下矩梯的细节比较好。我们到这里的时候,看守此地的巫师已经死了。”

    林德不在意他怎么考虑。“布鲁姆诺特有星之隙,所以你们现在用不惯这破玩意,对不对?”他对学徒们冷嘲热讽。阿兹鲁伯礼貌地表示遗憾,并邀请他们一同参加宴会。

    尤利尔从他们的反应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心里更遗憾。可他也不敢用誓约之卷引诱他们说出相关问题的答案。圆镜曾短暂地困住过乔伊——显然不可能是他区区环阶的神秘度能对抗的。这时候绝不能冒险。

    离开塔楼后,尤利尔没打算回教堂去。诺克斯的盖亚教会与寂静学派纠葛不清,保险起见,他们不能回去。林德·普纳巴格眼下还不清楚他的职业,不过今晚过后肯定就知道了,阿兹鲁伯也绝不会帮我隐瞒……也许他会少说一两句,以免我揭露他是个黑巫师的秘密。这么想来,阿兹鲁伯才是最不好过的人,因为他两边都不敢得罪。

    “我们去哪儿啊?”罗玛已经不困了。“肯定不是港口。难道我们要骑马去海边吗?”尤利尔这次拒绝了阿兹鲁伯安排的船只。

    “只有这个办法了。”

    “你真觉得矩梯里有陷阱么?”

    “我非常确定。你就当是我的魔法效果吧。”尤利尔敲了敲指环,“睿智的格森先生,你能联系上你的主人吗?”

    要我说多少次?除非他主动要通过我联系你们,不然我不可能找到他。你把我当成三色堇了么

    能联通伊士曼和布鲁姆诺特的三色堇可不常见。那东西贵得要命,而且几乎没有货源。“那有他的消息吗?最好是跟寂静学派有关的。”

    你大可以去问冒险者索伦给出建议。在他们被赶出城以前

    尤利尔立刻动身。他用六指堡打算限制冒险者通行的消息换来了最近所有神秘领域的报纸,还有一辆沿着金雀河去往下游的马车和充足的补给。

第三百三十二章 偷渡者

    马车内的空间不算狭窄,可对小狮子来说,坐久了实在是煎熬。她便向尤利尔搭话:“我们真的只能坐车吗?”

    “真的。”

    “一点点走路、经过沿途所有的小镇城市?”

    “你都说了沿途。”他叹了口气。

    “那这么说,我可以跟你一块沿路去找艾肯喽?”

    他真想拒绝。可时间不等人,罗玛起码与他在一起,那些孩子却还没有着落。要知道玛奈一行人是从冰地领一路辗转到北方的,显然参与这桩罪恶交易的神职人员不只有巴恩撒修女。乔伊说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那么根据转让书的地址,从铁爪城到骑士海湾的每一间教堂都有嫌疑。难道要他眼看着这些孩子被卖掉而不插手?“我让你自己回去,你做得到吗?”

    “如果是今天这样的刺杀,我可不太确定。”她迟疑地晃晃头,“这些刺客太卑鄙了。”

    你要是隔着几百米瞄准敌人,你更卑鄙指环笑话她。夜莺又不是骑士,他们的正义就是给人突然的死亡。体面会留在葬礼上

    尤利尔首次面对的夜莺就是名风行者,当时他与“纽扣”冈瑟偷偷潜入布鲁姆诺特的分教会总部,那只夜莺一直跟着他们。冈瑟引来的黑骑士没对他做什么,风行者的魔法却险些要了他的命。可见无论什么职业,干起夜莺的活儿来都足以致命。

    这些都不是重点。尤利尔心想,没想到绕了这么多弯子,他还是得带着罗玛一块行动。唉,也许这是奥托注定了的结果。好歹我们的目的是统一的。既然事实无法改变,他已经开始思考罗玛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了。她自己八成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小狮子是风行者,不过速成的神秘职业在战斗中可帮不上什么忙。她就像到布鲁姆诺特之前的学徒,面对技法和神秘使用得稍微熟练些的人,便只能挨打。尤利尔是骑士没关系,但罗玛毕竟是个小女孩,她可绝不能这样。那位传奇冒险家安川要她成为弓箭手,未必也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轮子在石子上硌了一下,马车一阵歪斜。“第一站是哪里呢?”小狮子问。

    感谢林德先生的建议,让他们弄到了更详细的地图。“红木林。”尤利尔试图稳定不断摇晃的手臂。原本他还打算在车上看报纸,还好他没这么做。“那里有个村庄。这种小地方尤其不能放过。”

    罗玛完全没意见。“我听你的!”她信誓旦旦地说。她的姿态神情与在微光森林里保证听话一样,但学徒知道这句话里没有半点虚伪。

    他收好地图,整理武器。“那你就是我的佣兵了。”尤利尔说。

    他们轮流守夜,防备野兽、土匪和神秘之地。车夫是个老实的中年人,满头干枯的白发。尤利尔也得防备他。冒险者里有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凡人也能杀死神秘者。马车走走停停,穿过了一片荒野。

    红木林中不单有红木,只是绿色淹没在金红色的炬火洪流中,便可有可无了。炊烟标明了村庄的方向,但他们先抵达的是河岸边的渔民客栈。

    这是间凡人的旅店。伊士曼的乡下少有神秘生物,如果老板只接待冒险者的话,那它很快就会破产。在马车靠近那栋由木柴、石子和厚稻草堆积成的小房子时,两个人从栅栏后冒出头来,手握长矛跟铁叉。

    罗玛也瞧见了他们,事实上,她的眼神比尤利尔更锐利。弓箭手需要优秀的视力,这不是神秘的优势,这是职业的基础。“这些人来欢迎我们,还带着武器。”她说。

    “也许是警惕强盗。”尤利尔告诉她,“金雀河附近少有不坐船的旅人,只要胯下有马,这些人就会担心。”

    “我看这些人是想打劫。我们没骑马,而是坐马车。”她指出。“话说回来,你干嘛非要坐车?”

    是我的原因吗?你被人盯上了。尤利尔弄不清她的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这时候追求速度已是下策,藏好你的一头金毛才最重要。“管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人,你少露面总是有好处的。况且这些不过是凡人,再多几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冒险者我也不怕!”小狮子如此声明。

    事实没那么荒诞,村民不是来打劫的。正面袭击两个神秘生物这种事绝非凡人做得出来,尤利尔心想,当然,可能他们不会想到在马车里享受旅途的是两个神秘生物。手持铁叉的人当先靠近马车,逼它停下。提矛的人更强壮,却跟在后面。

    “外地人。干什么的?从哪儿来?”“铁叉”问。

    “只是旅人。要从六指堡到骑士海湾去。船票太贵,只能慢慢走。”车夫转述尤利尔教他的说辞。

    “你们几个人?把门打开。”

    “三个人,还有小孩。”小狮子顺势叫了一声,眼睛骨碌碌直转。她把这当做一个有趣的游戏。

    “要过夜吗?”

    “这得看情况。如果你们的床铺比马车的木头还硬,我们立刻就走。”

    “挑什么挑?羽毛里总有跳蚤。”虽然这么咕哝,他们还是放下武器。“布雷斯,你去照料马。”“铁叉”更年长,布雷斯似乎是他的儿子。

    这两个人不是村民,而是客栈的店家。在村落外的河岸开店是需要勇气的,警惕每位客人也无可厚非。到了旅店前,罗玛跳下车,店老板的态度更放松了。一个年轻人和老车夫,加上小女孩就算不到两个人。“晚上有热水。”布雷斯把铁叉放上木架,扭头又出去了。

    “但按桶收费。”店家补充。

    “门外就是金雀河。”罗玛说,“我要热水干什么?”

    “等你将来半夜肚子疼的时候,你就知道用处了。”店家哼了一声,“我老婆就是么搞坏了身子,最后死了。尸体就埋在红木林里。”

    “人类真脆弱。”小狮子评论。

    “脆弱是相对而言。在我祈求盖亚拯救这该死的客栈时,风刮倒了招牌。我和我的女儿被压在下面,但我这老东西活下来了,她则奔去她母亲那儿。真不知道那婆娘会怎么诅咒我。”

    “诅咒你有什么用?她的儿子还得你照看,问我的话,她为你祈福还差不多。”

    “好像你了解似的。”“钢叉”似乎有点恼火了。

    “或许是因为我将来也会成为母亲的缘故。”罗玛说,“提前考虑总没错,太早起码比太迟好些。”她的话让店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料理一锅沸粥。接下来无论她怎么搭话,对方也只用“嗯”“啊”的音节来回应。可笑的是,这头小狮子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尤利尔希望她闭嘴,但打断她更显得可疑,只好自己拿出报纸。他的愿望很快实现。布雷斯忽然回到旅店,招呼自己的父亲:“又有客人了!他们坐船来的。”

    “诸神回应我的祈祷时,怎么不想着按次序来?”“铁叉”嘀咕一句。他再次抄起家伙,忽然回头瞥一眼学徒。“跟上我,给她的热水免费。你说你们要去骑士海湾?没武器的人可不敢走这么远。”

    他知道他担心什么。“万一只是客人呢?”

    “免费就是免费。不是为你。我喜欢小孩子。”

    尤利尔对罗玛没什么好担心的,除非她想把弓从指环索伦那里拿回来。金雀河上飘来一艘船,它的风帆大得足以当钢岩巨人的擦嘴布。当船头的少女雕像接近他们时,迎面刮来的狂风几乎要将客栈整个吹上天去。它是尤利尔见过的最大最豪华的一艘船,连六指堡码头的“人鱼之歌”都无法媲美。如果他能带着罗玛登船,想必天黑前就能抵达骑士海湾……但这不过是妄想。船头比雕像更引人注目的是一面彩纹旗帜。这是守誓者联盟的船,而血族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只可能载来他的敌人。

    “真想不到这里会迎接如此高贵的客人。”他脱口而出,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铁叉”哈哈大笑。“就算是敌人,我也会觉得荣耀呢!”他放下武器,凝视着船舷上精巧的彩绘。“这家伙是头过路的鲸鱼,没法游进浅海。”

    尤利尔这才意识到红木林不是黄帽子大道,此等规模的船只不可能在这种小河岸停留。果不其然,守誓者联盟的船在二十码外就放缓了速度,但根本没停。雄伟的风帆渐行渐远,消失在河湾。他放下心来。“看来我要白赚几桶热水了。”

    “只要你们住宿,我就有的赚。”“铁叉”说,“村庄里只有教堂能留宿,其他旅店的话,带着孩子可是不行的。嗯,她也快不是孩子了。”后半句学徒颇为赞同。

    “河里好像有人。”布雷斯忽然说。

    尤利尔眯起眼睛:“我看不见。”

    “根本没有。”“铁叉”断定,“我不是瞎子,布雷斯。当我在灯塔侦查时,你还是我的种子。”

    “可是……”

    “不,我看见他了。”尤利尔打断这对父子的争论。一个人的脑袋在波涛中隐现,似乎在换气。“确实有人。他刚刚一定是潜入水下了。我想他是跳下了那艘船。”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一站

    客栈真的来了一位新客人。留在屋子里的罗玛不觉得意外,反而是出门的三个人尚未平息惊诧的余波。

    “难道你是逃犯?”小狮子问。

    “不,我只是个偷渡客。”游上岸的客人回答。

    他名为克莱默,一头黄发,满身湿漉漉的水草腥味,下巴格外宽大。在他将自己烤干之前,“铁叉”不允许他到房间去。这间客栈比想象中更破旧,因为屋子里连壁炉都没有。伴随着火烤,尤利尔感觉火炉边似乎正烧着一条烤鱼。

    “偷渡船只是什么感觉?”罗玛自己也当过偷渡客,只不过她逃的是穿梭站的门票。当时她还用掉了一枚指环上的魔法。

    “我吓得要死。”克莱默坦承,“虽然大副收了我叔父的钱,允许我在小镇港口登船,但他只会对我视而不见,而非帮忙遮掩。总之,我被发现就完蛋了。”

    “你要偷渡到哪儿去?”

    “当然是骑士海湾。不然我离开家干嘛?六指堡的城门最近守卫森严。”

    “那你这么早下来,是被水手发现了吗?”

    “被发现我就没命了。是另外的原因。我打听到这艘船不准备在骑士海湾停下,他们要越过港口。大副骗了我的叔父,也不关心我的去处。我只好寻找机会,在船只最靠河岸的时候跳下来,游到岸边。”

    这是实话,可尤利尔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骑士海湾就是金雀河的终点,联盟的船还能到哪儿去?

    不过罗玛的关注点更现实些:“那你干嘛不在骑士海湾跳下去?”

    “哎呦,小姐啊,歌咏之海里可是有鱼人的,我怎么敢往下跳呢?”克莱默猛地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恐惧。“据说骑士海湾的新任领主就是个鱼人,这真是太荒唐了!女王陛下怎么能让这种人统治海港,我看娜迦们早晚得爬上王国的海岸。”

    “我听说海湾领主是女王陛下一位表亲的后裔。”布雷斯插嘴。

    “陛下怎么可能有鱼人表亲?”

    “你忘了吗?当年渡鸦之战结束后……”

    尤利尔想听听这个“渡鸦之战”的内容。在表世界,伊士曼的历史上可没有这么一场战役。这场战争八成与神秘领域有关。说到底,凡人的王国也有大量的神秘生物。

    但克莱默没打算说下去。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这个话题便略过了。尤利尔没好意思开口问。反正我早晚也能从索伦嘴里得到资料,用不着探究别人的道听途说。

    罗玛也极力装作一副了然的模样,在学徒眼里非常滑稽。我不能嘲笑他。现在他们扮演的是旅人,不是什么遍地乱跑的冒险者。大部分旅人都是伊士曼人,安川那样的在冒险者里其实也算少数。看他们的样子,想必“渡鸦之战”在伊士曼是与威尼华兹的“白灾”同等级的大事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利尔边想边打开报纸,但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你是神秘生物吗?居然敢上守誓者联盟的船。”她只得问些其他的事。

    克莱默喝下一大口热粥。他的嘴巴装下一整碗都没问题,学徒心想。“神秘生物?冒险者?”他有趣地打量小狮子罗玛,“小妹妹,你想什么呐!冒险者才不会偷渡守誓者联盟的船,他们一上船就会被发现。”

    热水澡让罗玛很晚才睡,第二天她哈欠连天,还差点在餐桌上露出尾巴。尤利尔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小狮子立即老实地低下头。好在“铁叉”正在收拾屋顶,布雷斯出门给马儿添草料。克莱默的鼾声还从楼顶传来,他在船上肯定没一刻能睡得安稳。尤利尔咽下最后一勺豆子,现在他总算有时间打开积攒的报纸,瞧瞧上面有什么新消息了。不管报纸上说了什么,接下来的时间都会令他愉悦。

    第一条新闻在十天前,秘银的价格持续上涨,守誓者联盟开始限制神秘金属的出口贸易。恐怕布鲁姆诺特也会受到影响,学徒突然觉得他对索伦的承诺可能会实现不了了。第二条与它息息相关,某个神秘领域的知名商会因此濒临破产,很多人推测这是同行落井下石的缘故。第三条是骑士海湾某位大人物的花边新闻。

    “这里竟有个识字的人物,真了不得。”布雷斯取水回来,见他后不由自主地说,“整个村子只有神父和村长能读书识字。红木林曾来过一个冒险者,他说他叫斯迈特,也是识字的。冒险者都得识字吗?”

    尤利尔看向他。“你想当冒险者?”

    “不。”他偷偷看一眼父亲,“一点也不。我只是说,我以为他们都识字。就是这样。”

    “也不是所有。”在他逃走前,尤利尔回答他的问题。“我在布告板上见过图画描述的任务,显然只有同等的不懂通用语的冒险者会接取它。总而言之,大多数冒险者需要的是力量和经验,不是知识。”

    这时“铁叉”用他们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一句什么,布雷斯没来得及回应尤利尔,就赶紧跑走了。

    瞧这年轻人,我怎么那么眼熟指环冒出来。你和他说这么多,是跟我同样的理由吗

    他和我不一样。“我有事要问你。跟冒险者无关。”

    是渡鸦之战,对不对?这你回图书馆就能找到,别来烦我

    “不对。我想问的是这件事。”尤利尔把报纸展开,这是一周前的“环城日报”,天知道它是怎么从布鲁姆诺特流传到伊士曼的。报纸上用整整三页的刊面报道了圣卡洛斯雪灾。这个标题让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拿的是印错名字的威尼华兹报纸。“我敢打赌,这是白之使干的。”

    鬼才和你打赌。这当然是他做的,看来他很讨厌雾之城

    尤利尔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乔伊很重视圣卡洛斯,而且并不止因为它是高塔的属城。“那些叛军完蛋了。”他读完报道,对指环先生说。

    你想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你怎么不往下看呢

    他便看下去。

    后面的新闻更加劲爆,标题直接跳出了纸面,在他眼前飞舞。对面的罗玛瞧见这一幕,差点把牛奶喷出来。“布鲁姆诺特的环城日报?说什么了?”

    “血族宣布退出守誓者联盟——”

    “这是好消息啊。”她塞进一口煮豆子。

    但对乔伊不是。尤利尔算是知道导师为什么迟迟未归了。这种震动神秘领域的消息带来的波纹可不是那么好平息的。他捉住飘荡的文字,将它们按回报纸上去。“不全是。”

    罗玛表示困惑,恐怕她与所有高塔的神秘者一样,无法理解我期待见到白之使的心情。事实上,他们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会,但下次在高塔的阶梯与他碰面,他们还是会闭上嘴眼神游移着躲开。尤利尔有点为乔伊恼怒了,他处理叛军的方法居然是用大雪淹没了圣卡洛斯。这对维护威严有利,也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可他觉得乔伊其实能做得更漂亮……不单是让人畏惧。

    算了吧,他肯定比我更清楚。尤利尔边想边将报纸折起来。乔伊成为巡察使者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既然他选择这种方式,那其中多半有他的道理。一个来到诺克斯不满一年的学徒没资格置喙经验丰富的导师。说白了,我甚至还不了解神秘领域。“你吃好了没?”他问罗玛。

    小狮子拍拍肚皮,“不是很好。我们去打猎吧。”她的建议天马行空。

    “你有新的猎场。”学徒告诉她,“弓箭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

    她的神情终于严肃起来。

    尤利尔稍微提高嗓门:“布雷斯先生,请计算一下账单。”

    来的却是他父亲“铁叉”,布雷斯正在帮车夫牵马。“我会记得给你们免掉热水费用。”他吼道,压根不在意声音把另一位客人吵醒。“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吗?嗯?”

    “什么?”

    “昨晚你叫我‘铁叉’,我听见了。这可不是我给自己起的外号。”

    “对不起。”学徒十分尴尬。“我是尤利尔,这孩子叫做罗玛。可否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还是叫我铁叉吧。”店家收走了餐具。“一共三十六个黑城币。”他头顶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克莱默的哀号。

    “一点也不贵。你有得赚吗,铁叉先生?”学徒这边在付账,已经登上马车的小狮子罗玛忽然探头问。

    “比没有强。”“铁叉”哼了一声,“但愿你下一顿吃得好些,小罗玛。村子里有烤老鼠卖,我宁愿去吃腐烂的鱼。肉也不都是好东西。”

    她恶心地皱起鼻子。“我开始相信你的客栈很豪华啦!”罗玛把脑袋缩回马车,“铁叉”哈哈大笑。

    当客栈在视野中消失、粗陋的村镇从林木阴影间出现时,罗玛问他:“我还能再见到‘铁叉’和布雷斯吗?我挺喜欢他们。”

    “如果将来你能成为伊士曼驻守者的话。”尤利尔回答,“这样就没人跟我抢巡察使者的职位了。”

    “你做梦!白之使会教训你的。你根本打不过他。”

    “这点我已经认识到了。”他也不禁微笑。村庄和教堂的轮廓变得清晰,尤利尔抚摸剑柄,昨天他仔细地用魔力滋养过剑刃。现在他的使命正藉由寒冷的宝剑呼唤他,他也将作出回应。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希塔里安的选择

    青铜齿轮的招牌上写着她不认识的字,但好歹她记得图案。“莉亚娜女士在吗?”由于忐忑,刚一开门她就忍不住问道。

    结果目标正坐在门对面,除非是瞎子才看不见。这里当然没有塞尔苏斯带她到神殿时遍布道路的神秘黑暗,希塔里安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

    莉亚娜女士与昨天没变化,她的围巾就是标志,给每个人留下深刻印象。她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青铜齿轮里有很多穿同样制服的女士负责管理不同街区的公馆,但每次希塔里安都能准确地找到莉亚娜。“林戈特小姐,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她和蔼地说,一点也没表露出让希塔里安尴尬的神态。

    “是我姐姐露丝的事。”

    “她怎么了?迷路还是又弄伤了自己?”

    “不,是侦测站——”

    最开始是穆鲁姆的斑点狗“秃头”来报信。它带着主人的命令到侦查站把下班的露丝接回家,结果它的主人发现只有它自己回来。“秃头”是条强壮可靠的好狗,露丝十分爱它,若非出了意外,一定会乖乖地跟它走。他立刻通知了希塔里安。

    当时希塔里安正忙着做织工,得知姐姐可能走失,她立即抛下活计到侦测站找人。穆鲁姆带着“秃头”和她一起。他们本想问侦测站的占星师,结果得到的回复是今天整个侦测站都休假。希塔里安本以为是值班守卫在拿他们两个小孩子寻开心,可他有证据:布告板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那露丝这一天到哪儿去了?希塔里安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拜恩的一切都超出她贫瘠的想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故乡,只有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莉亚娜女士放下两个杯子,给她和穆鲁姆。

    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困难,但那是在叙述者处于冷静状态的时候。希塔里安磕磕绊绊,好容易才表达清楚。这本是件万分紧急的事,可莉亚娜女士的反应并不强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林戈特小姐。”

    她的镇定无法安抚希塔里安,为此在穆鲁姆一口气喝光杯子时,她却没有伸手。“没办法了吗?”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噢,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露丝很安全——原谅我把这话说得太晚。事实上,侦测站唯独今天没在休息,他们都呆在自己的岗位。”

    “这是怎么回事?露丝还在侦测站吗?”

    “是的。只是神秘掩盖了周围的环境,你们被影响了。其实所有人都好好地呆在原位。”莉亚娜说,“别担心。喝点水吧,你们看起来累坏了。”

    “我们找了她两个小时。”希塔里安坚持得到答案,“露丝早该回来了。侦测站发生了什么事?”

    莉亚娜女士明显犹豫了一刻。最后她站起身,带领希塔里安和穆鲁姆钻进一间独立的房间。“秃头”想跟上来,但被她制止了。“动物有时很敏感,一些魔法会伤害到它们。”她解下围巾。“在侦测站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房间里有柔软的长靠椅,希塔里安坐在上面,却无心感受舒适。

    “神秘。你们不了解神秘,我也不多说这些。神秘作为异常,有时候人们却会视而不见。不过狗和人不同,它们的某些触觉能意识到神秘的存在,因此受到的影响也更大。”莉亚娜女士指了指头顶的钟表。“你们瞧。”

    希塔里安看见指针汇合在六点半左右,这正是露丝的下班时间。顿时,困惑取代了焦虑。“现在明明是……?”弄丢的不是露丝,而是我的时间?

    “神秘影响了你们对时间的感官。除非看见相关的‘秩序’,否则你们自己根本意识不到。”她解释,“表盘一类的东西就相当于秩序的载体。这种情况一般是魔法的副作用,意味着施术者的熟练度不足。外面那可爱的小东西叫什么名字?”

    “秃头。”男孩咳嗽一声。

    “‘秃头’是第一个被影响的。它一定早早就去侦测站等着露丝小姐了,对不对?”

    “它一贯早去。我怎么忘了?”穆鲁姆一拍脑门。“对不起,希塔里安,我吓着你了。”

    “你是第二个。”莉亚娜说。

    我是第三个,希塔里安不禁咬紧牙关,回想自己听见消息时的景况。那时候我的课程还没完,她与露丝明明是同时回家的,否则也不会拜托“秃头”来接送姐姐了。露丝也不可能走丢,她想起姐姐是无名者,拥有非凡的幸运。我怎么都记不得了?这就是神秘的力量,作为凡人她毫无抵抗之力。

    “好了,误会解开,接下来我要说的那件事你们得仔细听,尤其是你,希塔里安·林戈特小姐。”管理员女士说。

    “可我现在得去接露丝了。”

    “就是她的事。”莉亚娜递给她一张羊皮纸,“读一读吧,词汇障碍我会一一解释,一定让你听明白才行。”

    根据第六十七条保密协议……

    希塔里安看懂了:“侦测站的所有人都签署了协议?”

    “露丝是特殊情况。她的同事们都是成年人,还是无星之夜的老成员,不能一概而论。”

    “你们答应过我。”这种话软弱无力,但希塔里安根本没有其他方式来抗议:“你们承诺不借助露丝的力量来……”

    “……所以这份协议你也可以放弃。是的,它完全出于自愿。神秘虽然包括了整个侦测站,但我随时可以将露丝小姐带出来。本来我要在这时候专程去找你的,但没想到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我可以带露丝回家去?”希塔里安不敢相信这些无星之夜的恶魔真的愿意遵守承诺。

    “是的,不过你需要签署另一份协议。我们必须保证消息不外泄,你能明白吗?还有穆鲁姆先生,你也得签。”

    男孩点点头,“你要答应莉亚娜女士吗,希塔里安?”他似乎希望看到她这么做。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意露丝继续留在侦测站直到这次任务完结……”

    “……你会得到一次火种点燃仪式。是的,别担心,无名者的仪式不需要多做准备,而且一定会成功。”莉亚娜女士的声音好像也有魔力。

    我受到了魔法的诱惑,希塔里安心想,但若我成为神秘生物,就不用再担心这些。“露丝什么也不用做。”她重复一遍,“就像往常一样。”这是那份协议上写明的,露丝·林戈特的魔法无需主动唤醒,只要她人在侦测站就会使神秘生效。

    “她没有任何危险。”莉亚娜女士告诉希塔里安,“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完全没有隐患。这点我是可以保证的,你瞧,契约上有这句话。神秘的誓约一旦违背,所遭受的惩罚将十分可怕。”

    “那……那我还是签这份协议吧,莉亚娜女士。”希塔里安说,“但我能不能马上成为神秘生物?我、我想和露丝一起去。”

    “你真的决定了?哪怕是无名者,我们的环阶仍是‘亡续之径’。”

    “可神秘者寿命比凡人要长。”

    “那也不代表我们活得久。好吧,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既然如此,我还是给你更换契约比较好。距离领主大人回到拜恩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算成为神秘生物你也没法保护自己,得将你的安全也交给守夜人才行。这一点需要写进协议。”莉亚娜女士站起身,要他们在这里等着。“穆鲁姆先生,你的‘秃头’需要治疗,一会儿有人来带你去。”

    穆鲁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也许会想给斑点狗改个名字了。希塔里安没想到这一层,差点把感激和庆幸表现在脸上。“我会加入无星之夜吗?”

    “不管你签了哪一份协议,你都是我们的一份子了,希塔里安。”莉亚娜女士推开门,“还有穆鲁姆先生。不是每个无星之夜的成员都是神秘生物,但你们仍是我们的家人。”她离开了。

    男孩推了推希塔里安。“你可以管她叫妈妈。”他给她一个微笑,“我想莉亚娜女士会愿意的。她喜欢你们。”

    希塔里安扭头瞧他的笑脸:“你喜欢我吗?”

    “啊?我……我当然……你……可是……”

    “没关系,我想我也会愿意的。毕竟你是我的家人,我们是无名者。”在拜恩的日子也四叶城更美好,希塔里安没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她不选穆鲁姆非要选贫民窟的邻居男孩列森?说白了,除非当时她给露丝找到情人,否则谁也不会带上这个傻子拖油瓶。对于一个流窜在泥街和集会里的小贼来说,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在拜恩,神秘生物又不意味着成为冒险者。早晚你也会得到魔法的。”

    他一下子放松了。“是啊。我们是不同的。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时一个女人来敲门,她带走了穆鲁姆和斑点狗‘秃头’。

    希塔里安一个人坐在靠椅上,想象着魔法和神秘,火种,无名者,以及那个北方人威特克·夏佐和他的剑。

第三百三十五章 侦测站的工作

    “希塔里安!穆鲁姆!”露丝原本在门前徘徊,瞧见她后立刻像“秃头”找着了皮球一样飞奔过来。你这傻瓜吓了我一跳。希塔里安边想边抱住姐姐,这些天露丝的状况稍微减轻了些,好歹能念清楚穆鲁姆的名字了。莉亚娜女士说她的力量在增强,她希望露丝的力量可以一直增强到她能恢复正常。

    或者我的力量。希塔里安摸了摸姐姐的脑袋,要她安静些。身后穆鲁姆和莉亚娜女士跟上来,前者兀自扶着膝盖喘气,后者则气定神闲,围巾都没起褶皱。

    “比我想象中更快。”莉亚娜女士说,“但也差点来不及了。希塔里安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无所不能。她想这么说,但很清楚这只是露丝才能说出口的傻话。“魔力在我身体里流动,像血液的雾气一样轻柔,不过我想我能移动它们。”

    “你很有天赋。不是所有人刚点燃火种就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魔力的,更多是描绘空气的不同。诺克斯的秩序和神秘无处不在,但我们的力量大半源于自身。你的职业有很大潜力,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接触过相关的东西,或许就是那本书……”

    “应该就是它,但我不会感激。”莉亚娜女士指的是忏悔录,一本使她命运转折的神秘典籍。点燃火种与就职是两回事,但这是在希塔里安同时完成它们后才知道的事情。现在她甚至有一个神秘职业,它赋予她的魔法能够医治精神创伤。只要她愿意到医院帮忙,就再也不用学纺织和给布料染色了。

    “或者你可以成为守夜人,希塔里安,我听说他们正期待医护人员的加入呢。”穆鲁姆忽然提议。他一直渴望进入城卫队,甚至是当领路人。

    莉亚娜女士也瞧她一眼:“你的天赋会允许的。”

    希塔里安被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会有人愿意去面对恶棍和敌人吗?鲜血与病痛她向来不想接近。“不,我不是很需要神秘天赋。”诸神保佑,一个露丝就够了。

    “好吧,不需要就不需要。”莉亚娜女士一点也没表露出反对或惋惜,看来拜恩确实没打算将她们充做助力。

    也许会是其他方面的,比如侦测跟记录之类的工作。不过这些交易是理所应当的,希塔里安想活着就得用双手来换,原先连这种交易她都奢求不来呢!但现在她是神秘生物,哪怕离开拜恩也能带着露丝隐瞒恶魔力量活下去,起码她能更安全地偷凡人的钱包。当然,得先摆脱教会的通缉才行,那她们不得不改头换面……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我不会再离开拜恩。况且眼下她有别的事情要关心。“是城主大人要回来吗?”

    “有件事你们可以知道。”莉亚娜女士带他们她们进入侦测站的大门,“拜恩的代理城主有时是无星之夜的领主之一。事实上,拜恩也并不是唯一的无名者之家。”

    铁扣在希塔里安背后合拢。她回过头,穆鲁姆对她招招手,朝后退开,忽然消失不见。一阵异样的感觉在皮肤上传递,激起了她的鸡皮疙瘩。“我在神秘之地?”

    “你一直都在。”莉亚娜女士微笑着指出。

    “哦。”她几乎忘了拜恩就是神秘之地了。“世界上有多少个拜恩呐?”

    “无星之夜共有三个大型秘境,无数个小型集点。”莉亚娜女士回答,“但我们只有一个拜恩。这里也是无星之夜的总部,真正的城主乃是结社的首领,他是无名者的国王陛下。”

    我的国王,希塔里安想到。在四叶城的时候她虽然清楚伊士曼的统治者是弗莱维娅女王,但显然大多数跟她同样生活在南方的四叶领人都将特蕾西公爵视作国王,而不只是领主。特蕾西和弗莱维娅女王都不可能喜欢恶魔,但我有了新的国王。

    拜恩侦测站是栋矮小又不起眼的建筑,围墙内外都是一片雪白。里面的空间就像外表一样简单,正门面对着盘旋的楼梯,它通往屋顶的观星阁楼。不过真正的工作室就在一楼,那儿仅仅供给某些喜爱星空的占星师打发时间——这里都是退休的结社成员,但其中也是有占星师存在的。希塔里安听说诺克斯有一座占星师建立的高塔克洛伊,那里是整个诺克斯的侦测站。可惜他们不会将培养出来的占星师分散到每个国家去,更别提无星之夜了。克洛伊里会不会有无名者呢?

    露丝抢在莉亚娜女士前推开工作室的门。她熟悉这里。希塔里安很欣慰姐姐能有新的天地。侦测站的布置是她从未见过的,椅子成行排列,油亮的地板铺就每个角落。屋里没有蜡烛或电灯,可仍很明亮。在斜前方不需要抬头的位置,一座巨大的壁炉里,银白色的火焰正熊熊燃烧。它占据了一整面墙,但希塔里安没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量,也没看到里面有任何木柴或灰烬。她抽抽鼻子,闻到一股蜂蜜的香气。“我们要去迎接结社的其他领主吗?”

    “侦测站只用做些准备。你们又不是礼仪小姐,接待的活另有他人。”莉亚娜摇摇头,“原本迎接回家的人是不用这么大阵仗的,但约利扎伯总管希望给他的领主大人一个惊喜。”

    “我不明白。”

    “最好别明白。结社有七位伟大的领主……因此也有七种不同的忠诚。好在无论如何,我们身体都流淌着同源的血脉。希塔里安,我们忠于陛下是因为我们是他的血亲,这你能明白吗?”

    “能。”在见到威特克·夏佐时,他告诉她他是她们的亲人,所有无名者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但就像她和露丝的父母一样,亲人也不都是爱护彼此的。假如我有其他的姐妹,希塔里安心想,也许我就没那么爱露丝了。小时候她还为自己的丑陋恨过姐姐呢。“我也当你是亲人,莉亚娜女士。”还有那个送她们到拜恩的北方人威特克。要是她的父母是他们就好了。

    “我很荣幸,亲爱的。”莉亚娜女士立即用轻柔的口吻回答。

    更多的人走进屋子,壁炉中的火焰忽的向外窜了一下。“接下来保持安静就好。”莉亚娜女士嘱咐,“你会在侦测站的神秘物品上通过魔法看到他们,然后在数据库里找到对应每个人的火焰。等到灯光完全暗淡,占星师们就要开始记录。”

    “记录?”

    “是的,要记下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无星之夜的历史就是这样传递的。观摩历史,这是很难得的经历。”

    所以需要保持安静,希塔里安明白了。但她很怀疑露丝能否做到。“我姐姐她……?”

    “我会给她施加魔法,让她的声音只有你听得见。”莉亚娜女士没打算让露丝离开。她解释:“幸运的力量会起到正面作用,以免有人记错。曾经侦测站就出现过类似的失误,导致我们丢失了一小段过去。”她解下围巾,整理自己的衣领。“马上就开始了,你看。”

    希塔里安抓紧姐姐,等待着即将出现的“历史”。

    壁炉中的火焰扭曲了空气,原本屋子里还有的细微的窃窃私语,此刻都消失无踪。光线开始变化,泛起波纹,仿佛潺潺溪水流淌过皮肤。希塔里安依然没有感到灼热。忽然间,她听见低微的歌唱,声音若光芒渐强。

    “火。”露丝说,“熄灭。”

    她说得不对。炉火还在燃烧,它只是颜色变浅了,墙壁和壁炉统统消失,歌声如在耳边响起。希塔里安看见了此生所见最盛大的欢迎仪式,连四叶城的火花盛典都无法媲美……其实是差远了。她也看到了客人,其实照莉亚娜女士所说,客人也是归来的游子。

    戴面具的女人穿着长裙,倚靠在一张造型奇特的半月状窄桌上。希塔里安做梦也想不到领主之中竟会有女性,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却推测她将比露丝更漂亮。但显然面具女士的地位与美貌无关,这是一位无星之夜的无名者领主。她是拜恩的领主?还是客人?

    很快希塔里安就知道了答案。“最近我也很难抽身,但情势紧急,我必须回来。”她开口,“血族退出守誓者联盟的消息人尽皆知,寂静学派的人正蜂拥进入一个小小的人类王国。”

    面具女士连声音也十分悦耳。希塔里安借着光亮看其他人,他们都拿着笔在记录。先前她还以为这些人要使用魔法。火焰微微跳动,但镜头仍集中在面具女士身上。

    “……那是高塔的属国。”她继续说下去,“而占星师们的反应不太对劲。”

    希塔里安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去了她说话的内容。高塔的属国,难道是伊士曼?不,克洛伊塔还有其他的属国,伊士曼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我的担心完全多余,说实在的,我干嘛要担心?

    然而画面立即跳转,一个难以分辨面孔的人形光团出现在火焰中。他坐正了些,说:“我不认为他们会影响到拜恩。”

    拜恩在伊士曼,希塔里安意识到。

第三百三十六章 拜恩的朝政

    殿堂华丽,阶梯闪亮,骑士铜像的长矛上缀满了青翠藤蔓。冰雪融化的水自下往上流淌,冲刷一整块碧蓝宝石雕琢而成的穹顶。深红绒毯上洒满了拇指珍珠,而乐队和合唱的女孩们都光着脚,她不禁下移目光,想瞧瞧她们的脚背是否鼓起。

    “真教人意外,你的欢迎竟能比我想象中更热情。”客人说。

    “我不欢迎你。”主人则回答,“是拜恩欢迎你。他们的头领擅长自作主张,还是你上次亲自任命的。”

    这样的回报足以讨她欢心。“是约利扎伯?我真高兴,连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显然主人不这么认为。但他越厌烦,她就越高兴。“我想我会多呆几天。”

    “我不欢迎你。”主人重复。

    “那你可以到你的坟堆去。白骨和尸巫会教教你什么是热情,那才是你的家,黑骑士。”

    “拜恩是我的家。”黑骑士说,他用平板的声音强调,但拉梅塔能听出其中的讽刺。

    无星之夜的国王陛下认为无名者都是兄弟姐妹,父母亲人,他的领主们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恶魔领主原本不都是无星之夜的成员,他们来自不同的神秘支点。是的,否则领主一说就是妄言。拉梅塔在被女神抛弃那天就成了水银领主,有了全新的家人和故乡。

    但唯独黑骑士是个例外。在亡灵之灾前,拉梅塔根本没见过他。但某一天陛下带他来到拜恩,并宣布黑骑士就是无星之夜的不死者领主。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国王要她承认那头亡灵是拜恩的代理城主——因为他自己需要一段时间的独处。拉梅塔怀疑黑骑士原本就是无星之夜的成员,国王只是将他派遣到加瓦什。

    现在他回来了,作为无星之夜的领主。只不过是个失败者。拉梅塔不认为亡灵之灾给神秘领域带来了多大的创伤,白之预言使神圣光辉议会在诺克斯站稳脚跟,苍穹之塔克洛伊更是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使者。想起白之使,她就觉得浑身刺痛。我在迁怒黑骑士,她意识到,但这种迁怒并非是没有根由的。

    她的国王交给黑骑士的领地是高塔克洛伊,也许他也在迁怒。拉梅塔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说实在的,高塔里从没出过无名者,占星师本就是诺克斯的观测者,她的兄弟想在骗过他们的眼睛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高塔的圣者“黑夜启明”是传说中的先知,拉梅塔在巫师圣者“第二真理”的手下每天如履薄冰,高塔分部的景况只怕更艰难。

    在圣卡洛斯她以为自己能给高塔造成麻烦,结果却碰到了白之使。拉梅塔怀疑他快成为圣者了。据说对方竟然在碎月的神秘度下生擒了光辉议会的枢机主教,这在拉梅塔听起来也像是天方夜谭。

    “随你怎么说吧,这里也是我的故乡。但愿下次我回来时,迎接我的不是你。”

    主人从漆黑如深渊般的铁盔下投来一瞥,客人没觉得害怕。不过是死人的视线,只配诅咒和憎恨,他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你该关心我怎么受了伤。”她告诉他,“我是你的姐妹哪。”

    “不是我想要的姐妹。况且我知道你怎么受的伤,那是你自找的。”

    “你责备我进入你的领地?”

    “我责备你抛弃你的领地。”

    黑骑士的话不难理解。他认为我会死在白之使手上,但她让他失望了。“你当然不可能认同我,你龟缩在沉沦位面够久了。布鲁姆诺特的黑帮有时还能折腾出一些玩笑,结果你连白之使的面都不敢碰上一次。”

    “你碰上他了,感觉如何?”他打量她,目光中有种不言而喻的嘲弄。“高塔不是寂静学派。”

    “巫师之涯也不比加瓦什。”她回击。

    黑骑士不再回复,不过并不是因为退缩。拉梅塔了解不死者领主,他的舌头和宝剑同样锋利,但若能挥动手臂,他便不会选择前者。而拉梅塔不想一回家就跟兄弟打起来。“欢迎盛会很好,可我有正事要找陛下。”

    “他很忙。有话直说。”

    “事关重大。黑骑士,只凭你可做不了主。”她认为自己的解释就是已经给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陛下没拒绝我见他,莫非你成了他的看门狗么?”

    “你该明白‘独处’的含义,拉梅塔,这是陛下的要求。”结果这死人似乎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陛下也要求第一时间汇报忏悔录的动向,它失踪的第一时间我就该回来。”

    他甚至没看她。“那就告诉我。”

    “你还不是拜恩的国王。”虽然这几乎是早晚的事,但拉梅塔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那时候她宁愿到奥格勒瑟尔去,好歹那里的兄弟没这么令人不快。“我懒得跟你纠缠,黑骑士,我得见见陛下,就现在。这件事与克洛伊塔有关。”还有守誓者联盟。

    黑骑士的目光总算移回她脸上。“高塔?”

    “不止如此。对了,还有别人在吗?”

    “你想找谁?”

    “安利尼。我们的微光领主。”

    “他被我赶去奥格勒瑟尔了,这里只有赛若玛……和我。”

    “那更好了。我以为他走不开呢。”赛若玛的领地在守誓者联盟,人们称呼他为炎之月领主。拉梅塔与他打交道的次数不算少,彼此合作还挺愉快。

    黑骑士转身带她进入正厅。“侦测站也准备好了?”拉梅塔揶揄。看来他要拦住我的意愿想象中那么坚决,她心想,否则也不会通知侦测站了。也许他根本不敢真的阻拦我。

    炎之月领主正等着他们。“我以为这次白来一趟。”他整个人笼罩在朦胧光晕里,看不清轮廓。“陛下的独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好在你回来了,亲爱的拉梅塔,我可不希望屋子里就我一个活人。”

    “最近我也很难抽身,但情势紧急,我必须回来。”拉梅塔没跟这位兄弟寒暄,而是直奔主题:“血族退出守誓者联盟的消息人尽皆知,寂静学派的人正蜂拥进入一个人类小王国。那是高塔的属国,而占星师们的反应不太对劲。”

    “我不认为他们会影响到拜恩。”赛若玛表示。“他们不专业。起码没有圣骑士那么穷凶极恶。”

    “伊士曼是高塔属国,再没有比高塔白之使更专业的恶魔猎手了!”

    “极黑之夜是很大的阻碍。”赛若玛说,“由于法夫坦纳的使节拜访威尼华兹,拜恩的入口已经有一阵子没开放过了。我们当然会提高警惕,但也无需过分忧虑。”

    “你瞧,问题就出在这里。拜恩会为恶魔猎手的行踪加强戒备,但学派巫师和吸血鬼涌入伊士曼,高塔却没觉得不妥。虽说没有生死存亡那么严重,但这件事关系到高塔的声誉。”

    “我们都知道原因是什么。”黑骑士打断她,“你在圣卡洛斯的小动作吸引了外交部的注意。拜恩会记得你的贡献的。”

    “你该从黑骑士身上吸取教训,拉梅塔。”赛若玛说,“亡灵之灾的结果我们都看见了。”他稍微站在她这边。

    “空境诞生本就不可预知。埋怨我们的事业偶然间成就了他?你们可真出息。”黑骑士的口吻充满轻蔑。

    “不止是埋怨。”拉梅塔希望他能别随时随地都挑起矛盾。上次安利尼回到拜恩,就被他找理由拖上了战场,结果倒霉的微光领主“棋差一招”,被黑骑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当然那时所有人都默认了:之前安利尼被议会追捕逃到威尼华兹,不用说,他是想进入拜恩躲避。一旦总部的位置被神秘领域获悉,无星之夜将永无宁日。

    也许这次他想挑我的毛病,拉梅塔心想,为了他那根本发展不起来的所谓领地。“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你制造出来的敌人,黑骑士。而我这么尝试了,并得到了情报。”

    黑骑士没打算改变态度。“你会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说说看。”

    “这是意外收获。一开始,我本以为会是其他人到圣卡洛斯去,因为白之使并不总是在浮云之都停留,结果高塔却派来了外交部长。”

    “克洛伊塔希望叛乱平息得越快越好。”赛若玛说,“似乎是天文室碰上了点麻烦。”

    “他们的工作就是满世界找麻烦,然后解决它们。这没什么稀奇的,奇怪的是克洛伊塔对属国的态度。我听到伊士曼王都的流言,雄狮、命运女巫和白之使,最开始高塔派遣三位空境抵达铁爪城,现在白之使平定圣卡洛斯,而雄狮和女巫一前一后,抵达骑士海湾。”

    “他们在等待高塔统领?”赛若玛思索。“而且为什么要分开行动?”

    黑骑士却莫名其妙地说:“看来你的时间不算紧。”

    看来你离我们不算远。拉梅塔知道他话里真正的含义。她也没打算隐瞒:“寂静学派派遣巫师到伊士曼,寻找丢失的圣典忏悔录。”

第三百三十七章 领主的含义

    “拜恩有圣典的消息。”黑骑士说。“但不是很重要的线索,你只能作为参考。现在你的线索们没准正看着你。”

    “那东西落到无名者手上了?”拉梅塔挺感兴趣。她本来不觉得那本圣典有什么用处,持有它的法则巫师去世后,就再也没人能使用它。

    “然后又跑掉了。”

    “除非用特别的手段,否则寂静学派也无法长久地保存它。巫师们将这个任务交给盖亚教会,他们果然不负众望地把它弄丢了。”

    “这么说来,现在寂静学派、法夫坦纳还有克洛伊塔都各自派遣使者到伊士曼了?”赛若玛问。

    这正是她要表达的。“神秘领域忽然大动干戈,不是好兆头。”

    “但他们都是为了不同的目的。”

    “这么多人,偶尔会出现摩擦。”炎之月领主缓缓开口。

    他总能摸清我的想法。拉梅塔轻轻扯了扯面具的绒毛,低声道:“所以我想单独与陛下会面。毕竟白之使是我无法应对的敌人,更别说算上命运女巫和那头蠢狮子了。”

    “你想在家门口放火么?”黑骑士提醒。

    “焰火比较适合在家看,而且我并不是要求陛下亲自出马。”

    赛若玛摇摇头,“那就算加上我,成功率也不值得期待。拜恩必须有代理城主坐镇,我们不可能一起行动。”

    “我们从来不会一起行动。”这属于侵犯他人的领地,会招致领主的反感。圣卡洛斯事件结束,黑骑士就不断找她的麻烦。好在收获颇丰,拉梅塔宁愿在口头上吃点亏。“碎月神降后,白之使立即投入到新的高强度工作中去。最近他还用暴雪淹没了雾之城。这种程度的神秘现象可不是说来就来,在神秘度脱离空境的范畴之前,哪怕是他也得付出点代价。”

    黑骑士盯着她。“那你怎么不再去尝试一下?”

    “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她告诉他们,“你们知道高塔此行的目的吗?”

    “看上去似乎是在找一个学徒。”赛若玛说。

    “应该是占星师们又发现了什么,他们一贯小题大做。”黑骑士则表明。

    也许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没用,拉梅塔心想。“高塔是来找学徒的,不管这些使者是否有其他目的,但这个人尽皆知的目标没有错。只是雄狮和女巫都没找到的这个学徒,却被另一个学徒找到了。”她顿了顿,“另一个是白之使的学徒。”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白之使有个学徒。”赛若玛诧异地说。他明白拉梅塔的用意。“这是个弱点,但他自己也清楚。如果你瞄准了这里,只可能落入他的陷阱。星之隙的穿越仅需瞬间。”

    “我也这么尝试了。”她坦承,“不过不干星之隙的事,而是被那小鬼凑巧错过了夹子。”

    “我倒乐意听听你失败的始末。”黑骑士说。

    “问你的占星师去。”她的忍耐有限度。“哪怕只利用他们牵制克洛伊塔,我们也完全可以弄出些乱子。”建议点到为止,拉梅塔还没打算像安利尼一样被赶出领地去。无星之夜的领主从不会同时行动,除非面对与神秘领域的“国战”。“陛下独处得太久了。”

    炎之月领主赛若玛一推椅子。“他自己不嫌久,你有什么办法?没把圣典拿到他面前,等着也是白费功夫。”

    黑骑士首次表示赞同:“你又不是小女孩,别一出事就想找家长。”

    我要敲碎你那丑陋的头盔,给你的灵魂之火晒晒太阳。拉梅塔按捺下恼火和冲动,这很不容易。“看来我在这里得不到帮助。”

    “你得到了忠告。”

    “我用它垫鞋跟都嫌硌脚。”她微笑着回答,“请快别浪费口水了,要么就带我去到奥格勒瑟尔的矩梯。”

    赛若玛不再理会她的计划,但仍关心她的伤势。这些话跟他本人一样,毫无价值可言。黑骑士却抬起头,盔甲格拉拉作响:“伊士曼是我的领地,你又想干什么?”

    “想知道就协助我。”

    亡灵骑士的目光十分寒冷。“这是最后一次。”即便这么说,但他勉强同意了。“你的计划与我无关,我只会考虑拜恩。”

    “足够了。”她也不信任他,“别让人来妨碍我就行。尤其是那几个占星师。”

    “你想说的是白之使罢。”黑骑士没有上当,“看高塔最近的举措,他们是准备再明哲保身一次了。除非遭遇龙祸那样的危机,否则占星师绝不会率先露头。至于外交部……你也不是一定要在伊士曼的领土上折腾。”

    你管不着我。“你知道我有分寸,我亲爱的兄弟。”

    ……

    德威特一整天都没见到多尔顿,他也不觉得奇怪。他的侍卫队长在一个半精灵手上,而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将这名得力手下赎回来。这种状况的糟糕之处很快就在生活中得到了体现。

    “给我这些干嘛?”摆在书桌上的又是一份通行协议,现在什么东西都能送进他的书房了。“只有出海的船只才需要我签署文件。你自己不能处理好分内工作,就别上我这里丢人现眼。”

    “这就是出海的船只,大人。”

    他抄起纸张瞟了一眼,确认自己没看错。“你要运送两捆木头和布料给鱼人么?还是海盗?”

    吉尔斯·阿纳尔德爵士的手指在袖子里蠕动。“不是海盗。”他澄清,“是我的一个表亲,我用这些东西给骑士海湾换来宝贵的海产。”

    “骑士海湾最不缺的就是海产,你表亲捕捞的贝壳和螃蟹会更大一些?”

    “我是说,大人,那是一些神秘矿物,还有鲸骨和珍珠。”

    也许我该采用多尔顿的建议,将吉尔斯打发去给女巫端洗脚水。德威特知道他的总管大人要干什么:铁器、水果和蔬菜,这是藏在木头跟布料之下的货物。吉尔斯的商船甚少受盗匪劫取,恐怕正是他喂饱了他们的肚子。而那些送到海盗船上的物资,本该是上缴给领主的税收,想到这里他就满怀怒火。任何船只的关税都该由我收取才是,我是海湾的领主,而海盗只是盗贼。

    若非掌控了海湾的夜莺,德威特还不知道这位总管大人有这样一位表亲,货物的伪装也会更精致。物流总管很清楚他的秘密被前任手下泄露,于是干脆连遮掩都懒得做了。“你的表亲可以到潮声堡来当面商谈。”

    “可他不是贵族,大人,平民没资格进入您的城堡。”吉尔斯指出。

    英格丽也不是贵族,而他放任她到潮声堡与多尔顿相会。德威特记得这道命令,他的属臣们同样不会忘。

    窗外响起一声号角。城门上的守卫拉起吊索,让清晨离开的侍卫队长回来复命。领主站起身,“告诉你的表亲,我对骨头和沙砾没有兴趣。这就是我的答案。不是所有鱼人都看重那些没用的玩意儿,他若不信,就自个儿去问娜迦之王。”

    总管前脚离开,多尔顿便推门而入。暗夜精灵在走廊里见到了对方的脸色,不禁疑问:“吉尔斯爵士看起来想把手里的文件一口吞下肚。大人,您做了什么?”

    “给他的仇人账本上添了一笔。”传言海关总管吉尔斯·阿纳尔德有一本记满仇人和亏本生意的手帐,就连在他帽子上拉屎的海鸥也记着。德威特做的可比羞辱更严重。但说心里话,他觉得还不够呢。

    多尔顿明白了。“作为报复,他则会绞尽脑汁给您找麻烦。”

    “这不是报复,多尔顿。只要我是骑士海湾的领主,他就不可能开心。”

    “没有敌人会永远是敌人,大人。借助先前灯塔镇的骚乱,我们已经打开了局面,现在只要吉尔斯和洛朗之中任何一个人投向我们……”

    “我可不希望那个人是吉尔斯。他会将骑士海湾变成他的海盗窝,这点毫无疑问。”领主挥挥手,瞄了一眼他身后,“没带你的姑娘回来?”

    “我们的婚期先前定下来了。”多尔顿与英格丽已经订婚,可当前的情况不适合举行宴会——德威特坚持要举行婚宴,并打算充作他的亲友。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从拒绝。“明天就开始搬家,她需要一晚上怀念她的家园。乌米和莉莉在她那儿。”

    这两个侍女还是德威特挑选的,多尔顿根本不了解女性。他的侍卫队长在遇见英格丽前纯情得像德威特腰间的匕首,自佩戴开始便从未使用过……现在刀刃终于拔出了皮鞘,真值得庆贺不是么。“你该带她回来才是,灯塔镇不安全。”

    “吉尔斯总管不会高兴见到我这么做。”

    “不是告诉你了么?他怎样都不会高兴。”多半是英格丽不想见到血族。我自己还没嫌弃陆地呢,德威特心想。女人就是女人,在床下便脱不了矫情的外套。当然了,他承认这里面也有他的原因。“洛朗·维格爵士呢?和我说说他现在有多难过。”又是个自视甚高的家伙,我是骑士海湾的领主,莫非他们都不知道领主的含义吗?

    “他疑神疑鬼,恐怕睡不安稳。”

    “看来他知道答案。”

    “我想您要的不止是答案。”多尔顿向来能理解他,德威特心想,但你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女巫的警示

    多尔顿拉上房门,留下领主一个人在书房。原本他需要将德威特送到卧室,然后安排手下的骑士站岗,但现在他没那个机会了——德威特的事务繁忙到无法安睡,书房成了新的卧室。比起处境困顿的洛朗爵士,他不知道两者间谁的精神更好一些。

    他的副官站在书房一边。“影牙大人。”他略微低头,神情僵硬。

    很少有人能念对精灵语的音节,多尔顿曾花费一段时间教德威特说完整他的名字。现在他觉得自己不会有那份耐心了。暗夜精灵不同于人类,多尔顿从没见过混血儿活到成年:族人们有无数中办法找到这些“杂种”,然后丢进深不见底的云井喂蜥蜴。处刑时,所有族人都得目睹。离开幽暗之角这么多年,他仍然会幻想婴儿的淡紫色皮肤被利齿撕开,红红的舌头卷舐血肉。幻象如此可怖,以至于在德威特成年时,多尔顿整夜握着剑守在他的房间外。

    这桩蠢事后来让他被人嘲笑了两个星期。人类的流言只是流言,无需多加关注,但多尔顿看得出来,德威特因此受伤很深,却还得表示自己很宽慰。我的举动在强调他是个混血儿,而德威特对自己的身份充满痛恨。宫廷骑士想了很久才弄明白,有时候他的耐心和关注都是多余的。

    也许现在就是。多尔顿面对女人不知所措,但对付男人很在行。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副官欲言又止。“怎么?”结果他还是问道。

    “就在刚刚,长官,一名兄弟瞧见欧文从城堡侧门带进来个女人。”

    “小镇来的?”

    “没错。但我想她不是妓女。”

    她自己可不一定这么想。多尔顿跟随德威特来到骑士海湾,曾亲眼目睹领主身边的侍女在两星期内换了三批。他唯独这方面无法理解,但也没法给出建议——因为这一般是你情我愿的事。管她是不是妓女,铁爪城里有多少人厌恶德威特的深海血脉,就有多少人愿意奉上漂亮侍女讨他的欢心。可现在多尔顿已经与英格丽订婚,伯爵还是一个人……当然,他永远不会一个人睡觉。

    “女人会打扮。”他告诉副官,“得看她要跟什么样的人上床。有件事情你得记住,格雷迪,那就是好人家的女孩不会半夜到潮声堡来。”

    另一名守卫扭头窃笑,骑士格雷迪的脸色有点发红。

    “把你的注意力放在站岗上,格雷迪。”多尔顿拍着他的肩甲嘱咐。

    “这不能怪我,长官。”他闷闷地回应,“大家都知道你要跟英格丽小姐结婚了——”

    “作为守卫,你们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而我也得保证爬上领主大人床单的不是刺客。”格雷迪把话说完。

    就连多尔顿也得承认,其中多少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虽然他很怀疑对方就是憋太久了,人类都这样。

    他的卧室在领主的卧房隔壁,这样如果有刺客以为一墙之隔能起到作用,他就可以让对方领教一下咒剑的厉害。多尔顿睡觉时会将武器枕在脑袋下,随时准备握紧,此刻他尚且清醒,便将它抽出来观摩。

    英格丽保养武器的技艺比他想象得更精湛:剑身呈夜空的暗紫色,细密的咒文刻满侧壁,抚摸上去却仍感光滑;握柄的护手经过矫正,剔除了被磨花的魔纹;尾端的紫水晶瑰丽而致命,足以确保在尖刺划破皮肤的瞬间向血肉注入毒素。多尔顿轻轻挥舞它,钢铁穿透烛焰,光晕却平静无波。这是柄神秘的魔剑,侍卫队长心想,会使用它、保护它的只有暗夜精灵。而一旦有人被尖端刺中,能救他们的只有诸神和我,连英格丽也不行。

    领主没有回到卧室,但多尔顿听见他打开门将守卫赶走,就知道他要从工作中摆脱出来了。接着是轻柔的步伐、款款裙裾在绒毯上拖行的响动,以及男人女人之间的下流话。海湾伯爵不会对这些女人动心,就像多尔顿从没想过找一个人类妻子一样。

    高环神秘者的感官早已被魔力加强到可怕的地步,多尔顿甚至能分辨出那女孩的体重和身高。暗夜精灵的体型与人类稍有差异,他判断这名新侍女比英格丽要高一些,但体重很接近。这意味着她没携带任何武器。多余的担心,多尔顿对自己说,欧文肯定事先搜过身。他随即克制不住地想起与英格丽在沙滩上度过的夜晚,顿时睡意全无了。

    很快书房的门合拢,格雷迪带着守卫继续回到门前,等待着下一班岗的轮换。多尔顿听不见书房里的声音,他没兴趣窥视领主的夜晚,即便德威特从没防范过他。但愿那姑娘能在城堡里待久一点,进入睡梦前这念头闪过脑海,而不是像乌米和莉莉那样被赶走。我永远不会赶走英格丽,暗夜精灵永远不会背叛伴侣。

    第二天他在雨声中苏醒,园丁带给他一朵三色堇,拜托侍卫队长将来信送进领主的书房。自从上次德威特发怒,园丁就怕他怕得要命。不过多尔顿暂时没工夫斥责对方的胆量,一个好消息等着伯爵——舰队司令洛朗·维格终于向他们投降了。

    “他的觉悟可真迟钝。”德威特·赫恩哈欠连天地抱怨,他似乎没有多尔顿想象的那么惊喜。也许对一位合格的领主来说,处变不惊是理所应当的事。

    领主要多尔顿按计划即刻动身前往潮声堡,但在临行前却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去。”他忽然说。

    “请别给我添麻烦了,大人。而且外面在下雨。”

    “我正喜欢雨天,别忘了我是什么人。至于负担,照我说,处理我身边可能的麻烦正是你职责所在。我敢打赌吉尔斯今天又会来逼我签文书,你能把他处理了么?”

    “这会搅乱您的计划。”

    “那不就得了。快滚去安排。”德威特打发他离开。

    多尔顿只得照办。他向来无法改变德威特的任何决策,也无需改变。作为近卫骑士他是合格的,最起码在伊士曼这个人类王国,没有人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伤害到伯爵。先前的建议是出于谨慎,但他完全有能力承担可能的风险。

    现在他得吩咐格雷迪准备领主大人的坐骑。

    潮声堡没有龙穴堡那么悠久的历史,但看起来却比后者老了几十岁。暴雨如注,拍打石墙和玻璃,拱顶的吊灯也摇晃不止。大风好像要将这座海岸上的堡垒连根拔起,卷到歌咏之海的波涛中去。多尔顿对天气的干燥和湿润没有感觉,反正有魔法可以避雨防风,恶劣的气候也能退阻盗匪。他越过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只鹿头,拐弯后在一座鲸骨雕刻的半人像前遇到了客人。

    “您起得真早,命运女巫阁下。是休息的不好吗?”

    “恰好相反。”这位克洛伊的蒙面女巫声音悦耳,面纱更引人遐想。“我休息得太久了。”

    她的搭肩和长裙都是深紫色,有一刹那多尔顿将她错看成了英格丽。好在她的蓝色发辫长到探出斗篷,圆形铃铛在发梢无声地摇动,魔力将他唤醒。我休息的才不好,多尔顿心想。这种错误可要不得。“吉尔斯·阿纳尔德总管奉命满足您的一切要求。”他斟酌着说。

    “他身上有血的气味,令人不快。”

    “可能因为他是血族吧。”显然女巫并不满意骑士海湾的招待。这件事他需要禀报领主,也许德威特会将这份工作转交给洛朗·维格。“真抱歉,以后他会少在您眼前出现。”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这家伙上哪儿去了?

    女巫的眼神钉在他身上。“你也有血的气味,骑士,比血族更浓烈。”

    “这是职责所在,阁下。”说不定正是血族的气味,暗夜精灵是那些大蝙蝠的敌人。

    “希望你能坚守自己的道路。”

    “我当然会的。”

    “你的命运不在这里,廷努达尔的暗夜精灵。”她审视他的异族面孔,目光经过腰间的咒剑时,透露出一种奇怪的同情。“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传言占星师能根据真名推断出人的过去未来,没有秘密能瞒过他们。这种说法在神秘领域中大有市场,但多尔顿并不担心。他已是高环的神秘,哪怕是克洛伊的“命运女巫”,也不可能一眼看透他的灵魂。至于他的故乡,暗夜精灵的族名就是故土,这些连格雷迪都清楚。

    “多尔顿·影牙·纳萨内尔。”他便回答了。

    “影牙先生,你不会喜欢吉尔斯总管,这我清楚。”她似乎微微一笑,“你们互相憎恶。对不对?”

    “我没这么说,阁下。”

    “你是个纯正的暗夜精灵,也许我与你的族人们打过交道,他们通晓魔文和诅咒之毒,不知你在毒药上的造诣如何?”

    多尔顿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我们不遵照人类的标准。”

    “你既在人类之中,便应遵守他们的标准。”女巫与多尔顿擦肩而过,“这点相当重要。当然,暗夜精灵的敌人永远是你的敌人,我只提醒你:你的身体里也有鲜血流淌,它会牵绊你……血中有致命的毒素,也许比魔咒更难缠。”

    细小的不安在他心底升起。“血族的血裔诅咒?感谢您的警示,但我从未松懈过。”

    “但愿奥托眷顾你。”女巫的背影在阶梯处消失。

第三百三十九章 平推式搜查

    见到尤利尔走出房间,罗玛噌一声跳起来:“艾肯在里面吗?”

    “他不在。”尤利尔告诉她,“但我想他在这里停留过一阵子。”

    “那是多久呢?”罗玛已经学会不对这种情报的来源寻根问底了。她观察他的脸色,与先前进去时没多少分别。

    三天前他们抵达了“铁叉”口中的村庄,尤利尔带着她直奔另一头的教堂。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原本想象的流程:礼貌地请求歇脚,有目的地试探,接着查明真相,找到教会里的背信者,最后再展现来意、刀刃相向……而事实上,尤利尔跳过了所有步骤,直接将一个陌生的教士从窄小的忏悔室后拖出来,用真言药剂让他一股脑儿吐露了罪行。

    整个过程中罗玛做的就是按照他给她指示的道路寻来了真言魔药。时间如此凑巧,十字骑士甚至连剑还没来得及拔出来,而小狮子到结束还是懵的。

    然而到了第三站,也就是现在他们探寻的教堂外,罗玛已经不觉得奇怪了。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没经验:克洛伊塔的占星师时有发现新的预兆,然后支使学徒抱着一肚子迷惑忙得团团转。外交部的任务也大抵如此吧,她需要适应尤利尔的节奏。毕竟对方可是白之使的学徒,她一直很怕那位空境统领。

    “大概是一星期前。我原以为他们会在铁爪城乘船离开的,没想到那些人中的一部分选择了陆路。这下我们很可能追上他们了。”

    “尤利尔……你的脸色不大好。”罗玛小心地说。她当然能看透这一层。

    “里面的空气有点糟糕。”他这么回答,“只是小问题。”

    她只好当真的听。“喔,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分开走?”

    “那一阵子铁爪城旁的金雀河似乎涨潮了,这意味着六指堡的水位可能更高。我想运送孩子的人正因如此而彼此间产生了分歧:许多人坚持将孩子们迅速送往流水之庭,认为抵达时河水会恢复平静;但仍有人不想这么干,他们宁愿慢一点,也好过一不小心就葬身河底——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有别的意图。波西埃男爵就是为了从中截留下一部分人给奥兰德做实验。”

    罗玛意识到自己的毛发竖起来,好像有成群的甲虫在皮肤上游动。“邪恶的实验。”她磨着牙挤出一句话。

    “也许吧,我不想评价他们行为的正义性与否。”尤利尔想到的却是尖啸堡中燃烧的蜡烛。净釜是用婴儿这等可怕手段创造出来的炼金产物,但它也是血裔的索维罗。倘若这世上真有完美的解药,事情就不用发展到这地步。“目前最主要的是孩子们的去向。他们被送往骑士海湾,我不知道这些大蝙蝠要干什么。”

    “总之,不会是好事。”小狮子说。

    “特罗尔班·德拉布莱亲王宣布退出守誓者联盟,索伦,你觉得波西埃男爵的动作与这个新闻有关吗?”

    你指的是这些人类幼崽吧

    “没别的了。‘净釜’的成果还没来得及呈交给波西埃男爵,罗顿沃斯就到尖啸堡要除掉奥兰德。血族可能有办法得知消息,但不管怎么说,男爵并没因此赶回来。”

    “他有更重要的事?”罗玛插嘴。

    “我先前得到消息,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血族在灰翅鸟岛上。那是座海岛,伊士曼境内只有从骑士海湾出发才能抵达那里。”

    “所以伊士曼境内的血族都去骑士海湾了?”

    “阿兹鲁伯告诉我,波西埃男爵与一位船长见面。他要去灰翅鸟岛。”尤利尔解释,“这已经不用猜测了。他的儿子扎卡里·波西埃透露出安魂堡关闭、亲王去往灰翅鸟岛的信息,现在血族又宣布退出联盟,我很难想象这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他们显然在策划着什么。”罗玛明白了。“我们得阻止他。”

    尤利尔瞧她一眼,这孩子怕是忘了自己先前答应过什么了。“罗玛,我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罗奈德阁下和海伦女士的。”

    这一盆冷水泼得结结实实。“哦,我会在骑士海湾就被带回克洛伊塔,然后外交部去海岛一探究竟,我则要关在屋子里写检讨。”

    我可以给你定个标准指环立刻说,由于这次情况恶劣,一份检讨起码要两千字以上

    尤利尔一手按住想过来抓戒指的罗玛,一手将霜字抹掉。“特罗尔班亲王原本是联盟一席,我们本来就无法对付空之境的神秘生物。说老实话,我们就是碰上波西埃男爵也很危险。虽然我也想将这些混蛋剥皮抽筋,但现实是我们得量力而为。”他看着小狮子怏怏不乐地爬上马车,用刀尖削磨一截突兀的花纹。如果是在到布鲁姆诺特之前,没准他会多说几句,但现在他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她唯一不想要的就是我的安慰。

    车夫早已下车离去,尤利尔亲自牵起缰绳。马儿甩动蹄子,车轮制造新的沟壑。

    你觉得血族亲王在灰翅鸟岛发现了什么指环问。它满腹好奇,甚至暂时遗忘了尤利尔先前的“不敬”。

    “多半是好东西。”学徒放下鞭子,免得马儿跑太快以致车架散开。昨晚有一群野狼袭击了马车,撞松了轮轴上的一根木条。“不然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们可没胆子做。守誓者联盟禁止制造血裔,虽然血族的执行手段令人发指,但他们也确实遵从了。”

    他们当然遵从,不仅是未来不会制造血裔,还试图弥补过去的错误把那些可怜人彻底灭绝。你不觉得这应该被称作‘抗议’么

    “不管我怎么觉得,血族还是要这么做,而现在更是没人管得了他们!”

    你得明白其中的原因,白痴。为什么血族这样抗议,为什么他们退出守誓者联盟?外交部的使者应该明白这些东西

    我上哪儿知道去?“血族不想被一群人指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于是就像罗玛一样决定逃离。”他也不是不知道索伦想问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可能因为血族得到了什么凭仗,而这个凭仗就在歌咏之海的灰翅鸟岛上,并需要大量的‘净釜’。”

    这么说,你确定那些孩子是被当做了‘净釜’

    “我并不愿意真相是这样,可这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了。你知道伊士曼的秘银忽然短缺吧?”

    指环当即警惕起来,怎么?

    它吓得写出了标点。尤利尔瞥它一眼,心想到时候还要给罗玛做防身的匕首,这家伙再怎么宝贝它的秘银,也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小气。“我在‘人鱼之歌’上见到了大量秘银,那艘船是去往骑士海湾的。”

    你认为有人在收集秘银

    “我认为就是血族干的。他们买卖烟叶发了财,于是将赚来的钱财变成秘银囤积起来。毕竟这是能够威胁到血族的神秘金属。”尤利尔告诉它自己的猜测。

    有威胁的东西太多了,你的推测太牵强。血族不会傻到买光市面上的所有秘银,因为这样只是在白白浪费钱。秘银又不是笑脸矿,两者的稀有程度比较起来就像星星和太阳……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能够垄断市面上的一种用途广泛、产量丰富的神秘金属,那他们的智力显然不足以支持这些人活到现在

    指环说得更有道理,尤利尔不得不承认。“好吧,现在我也觉得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了。但秘银忽然紧俏起来,还有商人将囤积货送到骑士海湾……都在骑士海湾,连寂静学派的巫师都往那边走。”这是他从冒险者口中得知的。巫师还能是为了弥补教会的错误么?“这肯定不可能是巧合。”

    秘银指环似乎在思考,或者检索自己的数据库。我确信它只对血族具有非凡的杀伤力,其中的原理是金属本身蕴含的某种神秘能把这些大蝙蝠的血液点燃

    “你可以不从杀伤力的方向考虑。”

    那可就太多了。几乎所有的混合金属里都有秘银,比如你的武器,某些装饰品,还有金币跟矩梯……发电厂里也有它们,简直遍地都是

    尤利尔听得头疼,赶忙补充:“只和神秘领域有关的。”

    我说的都与神秘领域有关。别忘了,秘银可是神秘金属指环说,你的小线索到此为止了

    看起来是这样。尤利尔只好作罢,专心于马车。他们依然沿河岸向下走,若索伦的地图没有偏差,接下来的两小时内都看不到人烟。荒野凄凉寂静,正巧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思考,许多东西需要捋顺——银百合、血裔、忏悔录和黑骑士,还有那些孩子,他只将他们交给其他诚实可信的教士。谁都清楚这无济于事,但他还是得做不是么?罗玛会期待解救出更多人,而我无法拥有那种轻松感……他忽然头晕目眩。

    马车停住了。指环一下飞进他的口袋,将那卷羊皮纸拖出来。

第三百四十章 教堂的招待

    “我睡了多久?”尤利尔醒来时脑门撞上了木板,赶紧又躺回去,从座位下爬出来。

    四个小时指环顶了顶羊皮纸,还好我反应迅速语气里冒着一股子得意。

    “这次我还没准备好。”尤利尔把誓约之卷展开,上面的神文熠熠生辉,是他在霜叶堡订下的契约。埃兹先生没说错,契约可不能随便乱签,他既从誓约之卷得到好处,又受到它的制约。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我神秘之路的基石。这次好在他仅仅使用它回复魔力,没再滥用神术,不然阴郁的浪潮在没有任何防备时打来,尤利尔觉得自己多半挺不过去。

    “罗玛呢?”别把她吓着了。

    现在她是你的车夫

    他打开车门,瞧见小狮子头戴一顶几乎与她身高一样宽的大帽子,正脱了鞋踩在车架上。马儿在狮人种族的压力下发力狂奔,多亏这段道路平缓才没将车厢颠簸散架。罗玛将马鞭子在眼前乱甩,抽打飞溅起的落叶碎石,玩得不亦乐乎。

    天际火红,云霞奔流,河畔的夕阳充满情调。尤利尔钻出车厢,掀开罗玛碍事的帽子坐在她身边。他浑身冷汗,坐在夜风下感觉相当凉爽。“这里没人能看见你。”那玩意也太浮夸了,在六指堡他可没匀出时间给这姑娘去逛街购物。

    “小心!那是布雷斯给我的。当时你在河里洗澡。”罗玛还挺宝贝,“我要把它送给萨比娜。”

    比起拉森先生的另一位学徒,罗玛简直是个惹祸精,他心想,好在她听得进我的话。

    小狮子换只手拿鞭子,一副生怕他抢走的模样。“接下来我赶车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不是在睡觉。”尤利尔担心这个速度早晚会翻车。“你会驾驶马车吗?”

    “你睡了那么久,不还活得好好的?”

    他活多久可跟你的驾驶技术没关系啊,小罗玛指环说,这是神秘的代价,跟黑巫术差不多

    “神术里的黑巫术?”她问。

    “呃,你了解黑巫术吗?”

    “当然。”尤利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罗玛扭头与他对视,她的眼睛如宝石一般。“海伦女士教给我这些知识,它们可比占星术要好记得多。我想你的状况八成不是黑巫术导致的。”

    她可真是什么都敢教索伦嘀咕。

    “是你的忏悔录,对不对?”小狮子追问,“你该把它也留在梅布尔女士那里的。”她老气横秋的神情有点像橙脸人约克。

    “它不是忏悔录。我向它发誓后得到了神秘职业,只有我能使用它——就像教会的那本圣典一样。”尤利尔不会放弃誓约之卷,“现在我正需要它的帮助。”

    “可它很危险。”罗玛指出,“把它比作黑巫术也没错。一旦你使用它的神秘过了头,随后的代价就无法负担。尤利尔,你还是别这样了。”

    灵视没法一天用两次,你不明白。“我们必须尽快追上艾肯。”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它更具有优先级,他向玛奈修女发过誓。“只要我带着誓约之卷,我就无所不知。”他轻声说。

    “只有奥托才无所不知,而诸神早就不存在了。听我说,尤利尔,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你会丢掉性命。就算没那么严重,你也会很痛苦啊。”

    “找到艾肯才会不让我痛苦。”他将她赶回车厢去,“我们快到了。”

    远方的小镇在夕阳下屹立,一脉支流环绕城墙,浑浊的波涛延伸至天边。吊桥和十字风标在水中投下阴影,城门上的火炬如怪兽鲜红的瞳孔。尤利尔觉得它越看越像一头黑龙,并为此颤栗不已。温瑟斯庞和恶魔。不知道忏悔录还在梅布尔女士手里吗?她能根据这些神秘书册之间的感应发现我的誓约之卷,没道理黑骑士不能。他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些,但有些东西无法避免……

    于是他再次发动了灵视。

    小镇不比六指堡,甚至无法与南方的篝火镇相当。城门的守卫根本毫无用处,似乎断定不会有外人来这荒野间的偏僻村镇。这里的街道烟尘滚滚,泥泞沾满车轮辐条,嘈杂声也一浪比一浪高,尤利尔不得不放慢速度。由于旗杆上光秃秃的,有个嚣张的佣兵还想爬上车厢,他猛一甩鞭子,将对方摔在一堵围墙上,自此再也没人敢乱伸手。

    “这儿可真乱套。”罗玛说,“我还以为镇子会好些呢。”先前他们在小村庄里的待遇也很糟糕,没人欢迎两个瞧起来怪模怪样的外地人,妇女和农夫看见他们便加快脚步,孩子们向他们扔石头——当然,在有巴恩撒修女那种人待的教堂附近也没多少小孩子。

    但最惹她不快的是在第一站。哪怕尤利尔揭露出几个参与了人**易的教士,当地人的态度也往往是恐惧多于感激。他以为罗玛会气得开弓放箭将这些人钉在地上,然而她头一回这么冷静,并转而问起玛奈修女的状况。这种压抑让她显得成长了一些。后来倒是有十字骑士和神父表示了愧疚和谢意,让罗玛一路保持着笑容。

    “这是统治者的责任。”尤利尔回答她,“我的家乡在南部的四叶城,那里的治安比布鲁姆诺特还要好。”

    “总有一天我会去瞧瞧的,尤利尔,你最好别骗我。”她愉快地说,把脑袋缩回车厢。

    幸好我与她同行。此时此刻,尤利尔脑子里不由得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除开先前因误会产生的冲突,懂事些的罗玛真是有趣的旅伴。他与约克彼此很有默契,然而小狮子更古灵精怪,一肚子奇思妙想。他现在觉得罗玛和梅米确实不同了,那头小狼蠢得出奇,还敢咬乔伊的手指,罗玛这家伙起码知道什么时候该装怂认错。唯有一点他们很相似,那就是会对某件事物执著得跟头耕牛一样。但说实话,尤利尔挺喜欢这点的,这意味着他们信守承诺。

    他在教堂前的公园勒马,车轮不堪重负的呻吟渐渐停止。似乎是教堂门户紧闭的缘故,这里的地面还很干净,周围也没多少人接近。尤利尔穿越空地敲开门,心中奇怪出了什么事才能让教堂在白天关门。要知道在铁爪城村落的修道院里,巴恩撒修女还敢白天里假惺惺地听人忏悔呢。

    “谁?”守卫的十字骑士打开门,脸色不是很好。“今天教堂关门,回家向盖亚祈祷吧。”

    “我不是来祈祷的。我——”

    但骑士打断了他。“你是外地人?”他的语气飘忽起来,上下打量学徒的衣着。

    “我们从流水之庭来的。”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那名守卫后退一步,表情变化之快,好像突然换了张脸似的。他立即察觉到问题所在,扭头见到罗玛的大帽子掉下车,她的一只小手探出来拼命摸索。骑士看见了罗玛……或者说他看见了一个小孩。

    “我明白。大人,快进来。”骑士急促地说,“对了,那是您的马车?”

    我追上他们了。尤利尔的思维一下子将骑士看见的事实与他的态度搭上了线。他不动声色:“没错。我不想停太近。”

    “好的,你快进来,大人。”骑士扫视一圈,关上了门。接着他的领子忽然一紧,本能地想双手按喉咙,忽然又想起来摸剑。

    但尤利尔抬起膝盖撞上他的后背,抢在他之前抽出了骑士剑。对付十字骑士的经验他已经有不少了。“你在等谁呢。”反正不可能等到了。尤利尔将剑锋搭在这名骑士的咽喉上,“回答我的问题,是或不是。”

    这时他听见一声嗡鸣。

    没有一刻尤利尔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恶魔对神秘的天然敏感使直觉变得可靠起来,他丢开剑朝前猛扑,一支弩箭带着强劲的力量钻进地面,泥土好似礼花一样飞溅。突然的埋伏让尤利尔又惊又怒,他打了个滚站起来,拔剑斩中紧随而来的又一支箭矢。

    坚冰劈开钢铁时,火花在寒雾中迸射。扭曲的铁块最终弹进一丛灌木,他也觉得双手发麻。尤利尔遇到过的风行者很少有这么奢侈,无论木头还是金属,都只是神秘的载体而已。就力道来看,发射它的并非是职业的弓箭手,而更像拿着弩的骑士。可十字骑士在教堂里埋伏他?

    这不对劲,尤利尔心想,如果卖家以为我是买家,不可能会用陷阱来打招呼。“你是学派的人?”他问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十字骑士。

    “下地狱去,恶魔!”

    言辞比弩矢更教他颤栗,尤利尔看见一支箭带着魔力迫近,但手里的斩剑忽然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他的心脏似乎在中箭之前就停跳了。

    破甲

    一支木箭擦过耳边,于半空将钢铁击飞出去。罗玛站在马车顶上,背靠着那根光秃秃的旗杆。“你傻了吗?”她大喊着拉开弓。

    “等等。”尤利尔转过身,可已经太迟了。伴随弓弦的轻响,一个人从二楼的栏杆翻下来,脑门正中一箭。

第三百四十一章 艾科尼·费尔文

    他从恐惧中惊醒,差点摔下马车。

    一只手倏地将他怀里的誓约之卷抽走。“索伦!”罗玛叫道,“他好像又——”

    “我没事。”尤利尔赶紧表明。他翻起身时下意识地避免牵扯到伤口,然后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受伤。他缓缓放松肌肉,呼吸草叶间的凉爽空气。

    “你看起来好像死了一次似的。”

    不是看起来。“我就是走神,发呆了一秒钟。”他不愿解释灵视的原理,这是恶魔的力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这里就有一个知道不少的家伙:你看到了预言,是不是

    “……没错。我做了梦,结局不太美好的那种。”他瞧见罗玛狐疑地看着他,不禁移开视线。“预言梦,说起来很麻烦。”每次学徒都这样搪塞。他并不指望罗玛相信,如果她继续问下去,尤利尔会推脱到职业和誓约之卷上。

    好在她没问。“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则我就自个儿乘船去灰翅鸟岛啦。”

    “那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不得不谨慎起来了。”玩笑虽是玩笑,其中的担心可不是假的。她信任我,尤利尔心想。这是我得保护好她的原因之一,无论如何,是我选择相信梦境而放弃了唯一的捷径。这次他仍然会相信灵视看到的东西。“快到小镇了,得打起精神来。”

    “我可是比你有精神多了。”罗玛冲他做鬼脸。

    重复的时间有时会搅乱他的思绪,夕阳与夜晚交替,云层变得有层次感。之前的梦境中他又丢失了锚点,这种失控状态下的真情实感像挤进丝绸衣架里的铠甲一样令人不快。他为此特地练习在激动后平复情绪,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进展……不过若照实说,抵抗誓约之卷的代价也算练习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魔力枯竭的无力感再次涌现,尤利尔只好又拿出誓约之卷。罗玛说得没错,早晚有一天我会付不起代价。他决定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神秘度。

    穿过吊桥和城墙的道路依然安逸,无纹章的马车招摇过市也同样引起人们注意。最有趣的是,那名佣兵这回没能爬上车架,因为尤利尔故意快马加鞭,马车隆隆地疾驰而过,他只能在轮子后面吃灰。

    接近空地时,尤利尔让马儿停下。他示意罗玛下车跟他走,并藏好她一头细碎的小金毛。“把脸露出来吧,我想这里可没多少人认得你。”

    “这肯定不是你想的。”罗玛说,“你巴不得我浑身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呢。”

    说归说,她的动作还是挺老实的。这回尤利尔敲开教堂大门,十字骑士面对两个异乡人的态度毫无异样。

    “谁?今天教堂关门。回家向盖亚祈祷吧。”

    “我们希望借宿一晚。”学徒说,“难道这也不容许?女神的经文中没提过将客人拒之门外的礼仪罢。”

    骑士审视他们半晌,最终让开了身子:“请进。”

    伊士曼教堂的布局大同小异,但在这里却有所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喷泉雕像的脑袋,她背对着正门。小小的布景改动没被罗玛放在心上,只觉得有些小细节不大对劲。她一跳上台阶就四处打量,眼珠子没个消停时候。尤利尔则目不斜视地看着骑士转身关门,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好像在戒备什么。这回他没有动手引发战斗。

    “你们来得倒是时候。要是早上一两天,这个决定可就不那么明智了。”骑士边说边扫了一眼罗玛,小狮子仰起头给他一个笑脸。别的不说,这孩子的演技相当到位。

    “怎么回事?”

    “前些天来了一伙土匪,不是什么大事。我挺奇怪他们的头领怎么会觉得这个该死的小镇里有好处可捞的。”

    在地图上,这个镇子仅仅点了个小点表示,连名字都没有。不过作为教堂的设立点之一,镇子里其实是有十字骑士守护的。想到那些土匪一头撞上了铁板,尤利尔不禁升起一点幸灾乐祸的怜悯。他是女神的信徒,对土匪当然深恶痛疾。“我看这里的城墙很坚固,土匪不可能攻破防御。”

    “有些冒险者就不一定了。”骑士意有所指。

    “我不是那种冒险者。”他回答,“更不是偷渡客。带着个小鬼可没法到处生事,一路上护送她回家已经让我无暇他顾了。”

    教堂占地面积不大,走廊即便弯曲,也很快到了头。骑士没带他们去见神父,而是直接来到客室:“你们只许待一晚,有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会有什么动静?”罗玛问。

    “这座小镇里到处都是野蛮的乡下人,偶尔会弄出些流血事件。不过教堂属于盖亚,小姐,你将会安稳地度过一晚……如果不理会外面响动的话。”十字骑士的语气非常柔和,“别离开你的保护人,也别与陌生人交谈。”

    “可你是陌生人。”

    他无奈地微笑。“我叫艾科尼·费尔文,盖亚女神的骑士。你真是位难缠的小小姐。”

    “我是罗玛,不是什么小姐。费尔文先生,我会记得的。”小狮子保证。

    骑士艾科尼看向尤利尔:“你的眼神最好一刻都不要离开罗玛,先生。愿女神保佑你们。”

    尤利尔明白他的意思,但罗玛还是一知半解。等他们独处,她便向他发问:“你干嘛要我过来?这座教堂很正常?”

    “不,这是个陷阱。”通过梦境的遭遇,事情变得明确了。“是教会为那些人贩子准备的。他们多半已经肃清了内部人员,正等着买家掉进口袋。”所以艾科尼才再三叮嘱罗玛。

    他忽然觉得梦境中的展开实在是运气所致。十字骑士艾科尼见到了马车和罗玛,八成将他当做了那些买卖儿童的“猎物”,才会装成等待交易的接头人骗他进来。结果尤利尔反而据此认定自己找对了地方,毫不犹豫选择了动手。罗玛救他的一箭彻底加深了误会,事情开始向着无可挽回的方向进行……这样阴差阳错的状况可不是誓约之卷分辨得出来的,多亏了灵视的存在。

    “是教会的人在清理门户?”

    “就是这样。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只要其中一环出现了漏洞,就会引起教会的怀疑。”尤利尔给罗玛讲述发生在布鲁姆诺特的谋杀案,由邓巴·菲尔丁神父的死亡而暴露出来一系列深藏的秘密。“有时候我希望阿加莎小姐就在这里,她找到罪犯的效率可比我高太多了。”

    有侦探女王的帮助,他根本不用频繁地使用灵视,也无需担心羊皮卷带来的副作用。

    “我也听说过她,但据说那个女人与青之使走得很近。”罗玛说,“我们也很厉害的,不用别人帮忙也能找到小艾肯。”

    “有件事你得学会:尽量别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利尔摇摇头,“对艾科尼先生来说,我们只是外人,教会内部的问题最好还是由教士们来解决。霍布森就因知道内情而被人追杀。”这曾让他对教会十分失望。

    “那是因为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罗玛居然帮教会说话。当然,她不可能像尤利尔那样对教会有感情。客观来讲,教会的手段虽不光明,但做得没错。美德女神的殿堂里出现这类事情简直是不可饶恕,教会憎恨这类堕落的神职者甚至超过恶魔。连尤利尔都下意识地收敛,不想让克洛伊塔参与到事情中去。

    只是教会肯定会很警惕。

    尤利尔走得很急,因此没能了解到案件的末尾。侦探小姐会怎么结案?治安局无疑会将情况上报给事务司,高塔对这种事会怎么看?还有青之使操纵的傀儡,黑骑士的出现,教会究竟了不了解内情?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到现在也不得而知。我并不了解克洛伊塔,他意识到,我只是乔伊的学徒……还曾是奥斯维德先生的。前者代表他自己明确地站在尤利尔这边,而占星师从不管高塔之外的事务。

    “对艾科尼先生来说,我们的举动就是陌生人在施舍善意,而且他们可能并不需要。”

    “那我就告诉他们我是小艾肯的教母。”罗玛理直气壮地说。不管怎么说,你不可能要求一头小狮子的行事与盖亚教会和克洛伊塔相同。“既然十字骑士将这里的垃圾一网打尽了,我们正好去看看那些孩子里有没有小艾肯。费尔文肯定会同意的。”她打开门。

    你就由着她乱来罢尤利尔跟上去时,指环说。它很是安静了一会儿,因为乔伊当时把它关上了,重点完全没听到。最近寂静学派也将力量投入了伊士曼,你们被人揍了可别哭

    “我会保护她。”只要好好应用灵视,他就不惧怕任何陷阱。

    我可一点也不担心她,你到底懂不懂

    “盖亚教会的十字骑士与圣骑士不一样,我们忠诚于信仰,而非荣誉。这里不会有莱蒙斯那样的敌人,况且那位圣骑士长也算不上敌人。你看见艾科尼骑士的态度了吧?”

    你们都是些年轻人,蠢得要命索伦不再啰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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