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动向
戴蒙在之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勇敢的猎人,可能因为他大多把自己凶狠的一面展现给猎物。夏佐也许把圣骑士当成魔怪。得知了前因后果,男孩竟觉得他做得没错。
要成为大人,是否也得敢于对魔怪和敌人露出牙齿呢?他相信这是必要的。我打算成为的不是绞架上哀嚎的女人,而是战场上举起刀的战士。戴蒙心想,战士从不怕敌人。
“瞧吧,我的破烂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也查过了——金杯是我这几天唯一的收获。”
“的确。”莱蒙斯没有咄咄逼人。“再次要求你提供帮助,我们也十分勉强。金杯事关重大,虽然那不是神秘物品,但我们都清楚它是作为古董。它的意义在于自身的历史。”
“我可不知道那是古董。它本身就很值钱。”
“但也没值钱到那个地步。”
“什么?”
“据说你要离开篝火镇?”
“这我不相信是你们打听到的。”威特克·夏佐沉默片刻。“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而且***。”他骂了句脏话,“你们干嘛老抓着我不放?我只是个有点小运气的猎手,不是么?骑士大人,你们有那么多要紧事儿要处理——”
“没有事情比金杯更要紧。”
“那就问那个该死的杯子去!”夏佐说,“我得了点闲钱想搬去威尼华兹,那儿的麦酒比这里便宜三分之一。我这是碍着谁的好事了?”
“所以你要离开是确有其事?”骑士追问。
“我猜你们翻箱倒柜的时候,把我的行囊也打开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大可不必连夹层里的刮胡刀也不放过。那玩意儿是木头的。”
这话捅了马蜂窝,跟随左右的几名银铠骑士锵然拔出剑来。人人都满面愤怒,这对于他们的荣誉是种极大的侮辱。
但他的冷嘲热讽没让莱蒙斯恼怒。这令他自己也很意外。原本在威尼华兹,圣骑士长可是连听闻冒险家考尔德对圣骑士团抱有质疑都会满怀怒意地提出决斗,现在却能冷静的思考了。
“把剑收回去!”他呵斥道,“圣骑士不是贵族私兵,我们不会拿你任何东西。”他示意手下退远点。等几名骑士消失在拐角,莱蒙斯才转过来向他解释。“请就事论事,先生。我知道猎魔运动给你们带来了许多……麻烦,但对恶魔的清洗是必要的。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好啊,你问我什么啦?”猎人装出一副配合的模样。“我告诉你我在安格玛峰用来抓兔子的陷阱里逮住了一只红玛瑙金杯,于是去老雇主那儿想要换点零钱;那蠢货抱着它不松手,给出的价格不比两张梅花鹿的皮高多少。我等着永青之脉来一支识货的商队,结果却是光辉议会的圣骑士团。无论怎么说,你们总比康里爵士公道点。”
莱蒙斯没料到这个乡下的小猎人居然还真的知道金杯的价值。他想到自己对少女神官做法的认可,不禁脸皮上有点难堪。
“等到事情结束,我会弥补你的损失,先生。”
“是你,不是你们。”夏佐说,“我不在乎那点赔偿,我在乎的是圣骑士团。你们真的对冰地领抱有愧疚吗?”
然而莱蒙斯还没回答,交谈就又被打断了。“长官!”
若不是他深知圣骑士不会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捅到自己眼前来,我们的圣骑士长可能就要发火了。自从亚莉克希亚离开后,他失落地想,一切都不对劲了。就连我的同袍,我的战友,他们是否也在怀疑自己的长官能否领导好这个团队呢?我对女神的信仰忠贞不渝啊!
“怎么了?”他回头看见两名骑士押着个小鬼走过来,“这孩子?”
“戴蒙?”猎人十分诧异。
“夏佐先生。”戴蒙垂头丧气。“我不是故意的。”他下意识就要撒谎。
“他在偷听您的话。”一名骑士禀告莱蒙斯,“他一直躲在墙角,我们一过去就发现他了。我怀疑他是个夜莺。”
“没有这么笨的夜莺。”莱蒙斯倒不是不觉得一个小孩会是探子,而是这孩子身上一点也没有神秘相关的魔力,他早就发现这家伙了。难得有冰地领的孩子敢主动接近光辉议会的骑士。
但骑士长明白手下的暗示。“看来是你认识的人,夏佐先生,他很担心你。”
猎人哼了一声,“比陌生人好点。”
“又被逮住了?我告诉过你,戴蒙,偷窥不是好事。”威特克终于有点紧张了。他对圣骑士说:“这孩子是木匠的小儿子。”
“他还有个姐姐。”
骑士的话令戴蒙挣扎起来。猎人一眼都没看他。“康里爵士老爱盯着镇上的女孩子,这种事情他也跟你们汇报?”
“不,康里爵士今天下午到治安局请求帮助。他说有一伙佣兵想要他的小命。”这件事恰巧使他得知了使者的去向。莱蒙斯觉得一阵凉风吹过后颈,他不适地动动肩膀。我并不畏惧任何人。骑士长皱着眉头按下担忧。
“我的老雇主干着些上不了台面的行当,他和他的灰耗子一样谨慎。”
“原本你也是康里爵士的雇工。”不过莱蒙斯没反驳夏佐对旅店店长的评论,“你辞职了。”
“金杯让我短时间不需要担心手头问题。”夏佐回答,“你们换走的古董还是什么,也许把它交给你的上司,同样会换来一段长假。篝火镇就是被金杯变成这样的。不管怎么说,比原来强。”
“金杯不是神秘物品,篝火镇的变化另有原因。”骑士长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金杯丢失的消息告诉他。毕竟,猎人与后面的事情毫无关联。
“我要离开这儿,小镇变成矿坑也与我无关。”威特克·夏佐咕哝一句,“所以能快点结束这样无聊的盘问吗?”
“先生,我也不愿意浪费时间,月亮已经出来了。”奇怪的是,猎人不安地看着逐渐降下的夜幕。忽然,莱蒙斯看到远空升起的火花。他适当地松口:“请告诉我所有细节,我就让你们回家去。”
“就这么多。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威特克咬紧牙关。
“那好吧。”圣骑士长说,“卡德尔,把那小鬼放开,别再给我添乱了。”露西亚保佑,这孩子回去不要散布流言。他跨上坐骑,“我可以告诉你,先生,正义有时候会伤害到别人,但阵痛总好过慢性死亡。等无名者带来深渊的恶魔,一切都迟了。”
“也许你永远不会理解,但露西亚依旧会保佑你们。我们代行着祂的意志,这比凡人的认可更重要。”他一拉马头,坐骑小步跑起来,把威特克和戴蒙丢在身后。
……
“主教大人找到了使者。”阿拉贝拉快步走到窗前,希望能看到莫里斯山脉中升起的焰火。但夜空一片晴朗,星河好似银带,碎月在林立的高塔尖顶中若隐若现。就是没有魔力的闪光。“他们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消息通过三色堇传来后,园丁就无声地退出门了。房间里只有女神官和丹尔菲恩,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盏床灯。
她们坐在威尼华兹郊区城堡的卧室里,门窗紧闭。房间呈保暖的方形,地上铺着来自莫里斯的绒毯,从门前直到壁炉,简直没有鞋子落脚的余地。火苗跳跃在石壁中,让厚木窗后的空气温暖得像春天。丹尔菲恩把身体陷在毛毯和羽绒里。少女披着带绒球的小坎肩,头发松散,丝质睡袍散发着香石竹和野玫瑰的香味。她手里捧着杯加了蜂蜜的热葡萄酒,脚上则套着及膝的羊毛袜。从头到脚,这一身私人居家着装的风格都是阿拉贝拉闻所未闻的。
“所以你觉得我们也能达成一致?”
“我不知道我们的分歧在哪里。”
显而易见,我才是冰地领主。“没错,使者的决定代表着我的意志。”丹尔菲恩看着女神官忽然站起身,脑海里想得却是花园中的矢车菊。除非我想像那些可怜的花儿一样。更何况有奈登爵士和爱德格主教,提出异议可轮不到我这个才上任的冰地伯爵。
“这个过程不简单,对吗?”她很好奇议会怎么说服了白之使。
“主教大人的确沿着踪迹找到了使者。”女神官没有隐瞒。在最开始见面时,她们彼此还有一点小摩擦,但当阿拉贝拉率先做出了保证后——她离开骑士的保护主动住进城堡里来——事情就向着和平的方向展开了。“但暂时结盟其实是对方提出来的。”
“白之使?”
“他用金杯作筹码,要求换取圣骑士团的帮助:白之使正在莫里斯山脉寻找两名神秘者。”
丹尔菲恩略一思索,“那么使者寻找的人应该与议会的任务无关了?”
“一个是克洛伊的神秘者,一个则是诺克斯的佣兵。”
诺克斯佣兵与克洛伊,丹尔菲恩对这个组合不陌生。她忍不住问道:“是他们吗?”
阿拉贝拉知道她模糊的指意。“在霜叶堡你的确与他们打过照面,小姐。两个年轻人。他们追着威尼华兹本地的一个黑帮进入了山脉。”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阿兰沃之影
“这又是为什么?”
“原因暂时还不清楚……但他们现在不知所踪。使者倒是先一步找到了黑帮的营地,主教大人赶到时,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白袍神官顿了顿,“恶棍的下场。”
黑帮?我还从未见过那种东西。四叶领没有这些人生存的土壤,但威尼华兹不同。“好样的。”少女下意识的有点畏惧,白之使真是帮了她的大忙。只是恶棍也需要法律来审判。丹尔菲恩告诉自己,别忘记你的立场。
卧室陷入了沉默。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官小姐?”
阿拉贝拉面对伯爵的委婉暗示不为所动。“在篝火镇里,我们聊的不那么尽兴。”她打定主意不会这么离开。虽然她也知道丹尔菲恩不可能再像在绿蔷薇城一样逃开了。“还是关于教堂的事,我希望得到您的首肯。”
光辉议会打算在冰地领设立分会和教堂,丹尔菲恩至今没有想过竟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奈登爵士立刻在会议上表示赞同——丹尔菲恩简直想要打开他的脑瓜,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糨糊。
“小事一桩。”他代表伯爵表态时,冰地领的领主大人就坐在他旁边。奈登爵士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不成问题,可在攸关领地安稳的重大决策上,就连还未成年的丹尔菲恩都比他看得清楚。
若非安莎拉住她,少女也许当场就会站起来反驳了:冰地领向来是王国都不干涉的信仰自由地,教堂的设立并非由领主做主,而基本是领民自建。兰科斯特家族亲自定下法律,将大小教堂的建筑费丢到了他们的领民头上。
而现在威尼华兹的信仰:国教盖亚教会暂且不提,就连仅次于美德女神的贝尔蒂都没几间气派的教堂——最大的一所还是因为猎魔运动结束,人们为他们的小领主新盖出来的。几小时前,丹尔菲恩选择在那里接受领主上任的仪式。
想要被冰地领接受,就必须戴着“贝尔蒂的诺恩”这样的名号。丹尔菲恩觉得相比于讨好当地态度不冷不热的盖亚女神的神父阿利克,还不如得到威尼华兹人的拥戴。后者完全是轻而易举,还可以分流盖亚教会的信仰。如果奈登爵士与阿利克搅和到一起,她就能借住贝尔蒂的教会看到事情的真相。
新的信仰的传播对她而言是好事,可要是必须以人们的信任为代价,那还不如不答应。光辉议会在猎魔运动后,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提出建立教堂的要求,丹尔菲恩一时间觉得自己没把威尼华兹原有的光之女神的传教士逐出领地都是极为宽容的举措了。
打断会议对于参与者而言不容易,但却十分必要。安莎把一杯奶茶洒在了她的裙子上,丹尔菲恩没有给女仆任何提示,比如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之类。这不能怪安莎。总之事情结束后,她在卧室里心满意足地换上睡衣,白袍神官则像个幽灵般敲开了伯爵的房门。
“瑞茜小姐,你知道的,这事没得商量。”
她决定用一句话结束争论。“修建教堂并不困难,难的是不让它在第二天就被愤怒的领民拆垮。这里不是四叶城,更非赞格威尔。威尼华兹每天都会发生十几起谋杀案,而在其中因为偷偷信仰露西亚而招来杀身之祸的倒霉鬼能占三分之一。”
当严峻的情势展露在神官面前时,她的神情十分宁静。“这正是我提出请求的原因。”阿拉贝拉慢慢地说,“如果人们抵制议会到了因信仰而杀人的地步,就更应该有人来告诉他们真相。引导他们,纠正他们,告诉这些可怜人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我想你肯定没读过威尼华兹治安局的卷宗。”
“在得到领主的准许前,我不会逾越规则。”
“感谢你的尊重,阿拉贝拉。”少女稍微放软了语气,“一些小事我乐意给你们行方便。”否则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把我当成吉祥物?“那你一定也不清楚,几星期前威尼华兹就发生过可怕的事:一名露西亚传教士的尸体被发现在胡同里,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女神啊。”女神官低呼一声。
“经过治安局的调查与阿利克神父的协助,我们得以发现凶手是个狼人——这样的神秘种族你们一定比我更了解。威尼华兹在克罗卡恩时代就是狼人的聚居地,所幸他们从不越过白天与夜晚的界限,老老实实的作为都市传说存在……可他们是碎月的信徒,对露西亚和祂的太阳并无好感。想指望我改变他们千百年来的信仰,这事儿连贝尔蒂都做不到。”
阿拉贝拉想说什么,但丹尔菲恩没有给她机会。“冰地领不是四叶城。”我来之前做的功课可比你多,少女放下已经冷掉的酒。“设立光之教堂不会成为友好的开端、宣布真相和议会苦衷的平台,阿拉贝拉,它会成为威尼华兹动乱的源头。我是这里的领主,我得对那些泥腿子和认死理的傻瓜们负责。他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仇恨的宣泄。”
“改变人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实在很困难。”女神官咬着嘴唇,“可如果一味地逃避,仇恨就永远不会解开。”
“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逃避,而是人们听不进去。威尼华兹人不是自由人那么简单,你得慢慢来。”
阿拉贝拉离开房间时,丹尔菲恩舒了口气。她没什么熟练的推让手段和技巧,所以站在同伴而非谈判者的立场上劝说,对付白袍神官这样单纯的人反而更显效果。换成爱德格主教,我可没法这么糊弄过去。
壁炉里火光正炽。丹尔菲恩尝了尝冷葡萄酒,午夜的烛光令她回忆起火花盛宴的烟花。木窗也许能比玻璃更防风吧,但我还是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她系紧坎肩的束带,端起酒杯,打开木栓。可与此同时,门也自己开了。
女神官去而复返。
“瑞茜小姐。”冷风扑面,但冰地领的新任伯爵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你不能——”
但神官踩着地毯冲到窗边,“黑月之潮!”半个城堡都能听见她的呼声。“那是投影,即将来到威尼华兹的投影!天啊,神秘之地正在扩散!”
丹尔菲恩猛然转头,望向窗外。一道银白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夜幕笔直地裁成了两半。
……
光雾散去时,尤利尔还怔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断询问自己,乔伊怎么可能被奥萝拉抓住?她在空境面前本应毫无还手之力。他完全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个见鬼的事实?!
哗啦一声响。“尤利尔!尤利尔?你还好吗?”光元素从半空中坠下来,砸进一堆碎石和冰块里。他呻吟着爬起来,呼喊同伴的名字。“梅米?使者大人?”
“约克!”尤利尔沉浸在誓约之卷的副作用中,差点没听出来是谁在叫自己。“你去哪儿了?”他跪在地上喘息。
“我把冰砸开了……不,是它自己碎掉的……见鬼,我变成元素态,结果成了琥珀里的小虫。”
“变不回来了?”
“看样子我形容得没错。”冒险者心有余悸。他提着剑环视一周,“发生什么了?”
“尼克勒斯。他带走了梅米……和白。”
佣兵吃了一惊。“他怎么能办得到?”
“他能让你在元素态无法转变……或许阿兰沃之王是超越空境的神秘者。只剩下火种也足够对付我们。”
“火种?”佣兵摇摇头,“要是他有那能耐,干嘛还要跟我们废话?”
“复活需要三个条件,其中一个是固定的时间。”
“你不了解我们,尤利尔。西塔,不,全部的元素生命,我们的状态转换可能会被更高等级的神秘打断。我开始以为是使者大人发动了魔法。”约克解释,“所以对方没准只是空境。”
“于我而言,空境或更高都一样。”
尤利尔的状态不妙,但这话简直就是至理,冒险者也想不到任何劝说的话了。“我们无能为力。”学徒说,“要怎么才能阻止尼克勒斯?我看到白一动不动,连空境都没有办法。”
“肯定有办法。”约克把他扶起来。
办法当然有,办法总是有。重点是我想象不到。尤利尔靠着墙。誓约之卷恐怕不能再用,它完全就是时灵时不灵;箴言骑士的力量有待学习,但妖精和阿兰沃的精灵王没给他时间;至于约克……空境都派不上用场,他也不过是送死。尤利尔十分清楚,梅米与乔伊对他们有用,而自己活下来只是因为命大。约克若是要与尼克勒斯跟奥萝拉正面放对,水妖精自己就足以收拾他。
“他们到哪儿去了?”
“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他回答,“但我猜他们应该在卡玛瑞娅的王宫,就是那道光柱的所在。”
冒险者想也不想,直接拔剑。“那我们……”但他立刻被尤利尔按下来。“这样的办法不如不想。”
“可——”
“我知道我们一定要过去,约克!但那是为了把梅米和白救出来,而不是白白送命!”他有点不耐烦了,为什么这家伙就不能动动脑子,莫非元素生命没有这种构造?“给我点时间,约克。”
冒险者也十分恼火:“我可没时间给你。呆在这里你想不出办法,继续呆下去你就能想到了?比起想,我更愿意做!”他瞥了一眼尤利尔肩膀和手臂的伤口,“你先休息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祭台的过往
最终他们还是一起上路,来到古堡前,与黄金雕塑对视。约克正要踏进去,就被尤利尔拦住。
“它们是活的。”
“那就打碎它们。”
“然后让尼克勒斯来结束战斗?”
佣兵撤回脚,没好气地说:“那你要怎么办?这里还有别的路?”
“你看到了吗?天空在变化。”尤利尔指了指夜穹。“星星在移动。”他辨认得出竖琴座和启明星。尤利尔不知道诺克斯里世界的星辰排布与表世界是否有区别——没人给他讲过天文学知识。但乔伊曾告诉他正北方最明亮的就是启明星,它是竖琴座的主星,象征命运的变迁。
现在星座正在逐渐接近。
“我们在移动?”约克也发现了。
“是卡玛瑞娅在移动。奥萝拉女士说过,卡玛瑞娅在千年前是被推到莫里斯山脉下的,它原本不在那里。”
“那现在它要回到原址吗?”冒险者有点明白了,“看来这也是仪式需要。月之都是以破碎之月为施法者的真实投影,这样的神秘之地必然会有一个指定的位置。它应该在午夜时破碎之月的正下方。”
“碎月北升南落。”尤利尔补充,“看启明星的距离,我们还有时间,有时间思考救人的办法。”
他似乎完全振作过来了。“如果我们不和他们硬碰硬,没准还有机会。”
约克不太忍心给他泼冷水:“说实在的,冷静对我而言反而是负担。有时候不假思索会有行动的勇气。”橙脸人揉揉下巴,“在赫克里街时,假如我多想一秒,可能就不会有胆子冲进苏生之所了。”
“我想帕因特先生当时一定帮了你不少。”
“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为了那些死去的佣兵,为了我即将死去的朋友。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想到什么做什么。”冒险者冷冰冰地回答,“你不知道我在变为光时的感受。一瞬间的事,冰面自己裂开,魔力喷薄而出。那是神秘的压制——尼克勒斯最起码是环之阶的巅峰,看他带走了白之使,空境也不奇怪。”
“你说冰是自己裂开的?”学徒忽然意识到了问题。黑月湖里都是妖精,结冰是因为乔伊的魔法。冰面裂开意味着魔法的中止。
“难道你以为是我把它凿开的吗?”
“我是说,它不是被击碎的?”
“整个湖都被冻住了,尤利尔,不是只有湖面。除非是从上面把它打碎,不然单凭那些妖精绝不可能做到。”
“敌人不是打碎了白的冰层。”尤利尔喃喃自语,“而是在那之前,白就受到了袭击。尼克勒斯一定是做了什么,让他失去了对魔法的控制。”电转的灵光给他启示。“不是正面硬碰……白没有察觉到尼克勒斯?他当时是面朝奥萝拉……”
短暂的混乱时分的经过正在逐渐清晰起来。尤利尔抓住约克的肩膀,“是奥萝拉!她也许在计划着什么,湖里的妖精开始不安分。白能感受到魔力的回馈,他是主动解除了魔法。”学徒越说越激动。“妖精受了伤,所以尼克勒斯制造了爆炸!他把梅米推向了奥萝拉——”
冒险者迷惑地望着他。
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重点。尤利尔不知道他们怎么控制住了乔伊,但当时使者一定提前发现了魔力的暴动。他主动解开魔法,并打算将梅米带离妖精女士的附近。然而在接近到奥萝拉身边时,有什么意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曾经的阿兰沃之王并没有与乔伊正面交手,使者的注意力都放在妖精和梅米身上。可能这也行不通……难道是金杯?它在穿梭秘境的过程中对使者做了什么?
尤利尔不了解神秘的种种手段,可他觉得自己推测出来的部分应该不至于差很多。
“总而言之。”学徒压低声音,“尼克勒斯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无可抵抗,或许我们对付不了他,但使者可以。”
约克有些犹豫。“你对自己的导师的信心有些过火。”他直言不讳。“我也不知道空境的极限在哪里,但你别忘了,尤利尔,尼克勒斯还是个无名者。他的力量也许会超乎想象。”
“可这值得一试。”尤利尔本来要说这总比直接冲上去送死强。“我们只要找机会唤醒使者,事情多半就能简单起来。”
“怎么唤醒?”
“索伦能帮忙。”学徒没忘记指环先生还戴在自己手上。“法则之线愈发混乱,它可能没法作出回应。到时候我会用誓约之卷帮它一把。”再没有比羊皮卷更稳定的魔力反应了。
一个极有可能成功的方案,约克不得不承认。但他仍然抱有疑虑:“有句话我一定得跟你说,尤利尔,如果尼克勒斯不是空境,你难道真的认为他能制服使者吗?”
尤利尔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我考虑过另外一种极端的情况,约克。”他回答,“但那样的话,不是更好吗?”
……
她缓步走上台阶,透过开敞的天顶遥望夜空。脚下的银台一尘不染,但墙壁的雕刻与壁画已剥落残败。奥萝拉记得上面的图案:西诺德尔屠杀狼人的开端,月之都的精灵纪元;那时阿兰沃的统治才刚刚起步,和布鲁克斯人、德尔维特人、圣瓦罗兰还有绿精灵的战斗贯穿王国前半部分的历史。
布鲁克斯人向我们投降,绿精灵被驱赶出森林。德尔维特是个小国,但因负隅顽抗被先王覆灭。奥萝拉仿佛能从裂纹中看出曾铭刻在原处的英雄剪影,布尼安三世,我的祖先曾在湖畔与他会面。他将小女儿嫁给德尔维特的王子,又亲手屠戮了她丈夫的整个族群。德尔维特永不投降,但西诺德尔王室是不败的征服者。
最后轮到了我们。妖精偏过头,看着不远处还未彻底粉碎的图案。那里描绘的是一场持续了三百年的战争——深渊的恶魔入侵诺克斯,而承载着王国联盟希望的船只在黑月之潮的巨浪中倾覆。
西诺德尔失败了,王国随之崩溃。
“奥萝拉。”
妖精回过头,“还有多久?”
“十分钟。”空气震动着回应:“比进入山脉要久得多。”
“我记得一千年前,我们在最紧急的时刻做出决定。但包括下定决心在内总共只用了几秒钟。”
“我早已不再是阿兰沃的救世主了。希瑟在上,我甚至听到我的子民给我诵念悼词。”
“等看到你活生生出现的时候,他们会说点别的。”奥萝拉将火种凑近自己的脸颊。她流露出温暖和满含爱意的柔情目光,“我真是等得太久啦,提密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拥抱你。”
灵魂在脱离**后,在空气中难以显现出具体的形态。它是一团由透明波纹跟不断掉落的灰烬组成的奇异事物,要用魔力去凝视,妖精才看得到熟悉的面容。“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可没这么大胆。”他轻声回应,“我担心仪式完成后,我会忘记你难得主动的承诺。”
“不,你不会忘。”
“火种是灵魂之本,火种的战斗损失的是灵魂。奥萝拉,请别怪我忘记你。”
“你是无名者,无名者的火种与众不同。”妖精坚信他会完好无损,“你远比秩序生灵强大。他不过是个空之境的年轻人,他短暂的记忆对你无足轻重,你会借由他的身体重新回到我身边。”
尼克勒斯并非是个情绪激烈的人,奥萝拉熟悉他抿着嘴严峻扫视月城的模样,他的欢笑也如冰地领的阳光一样难得。哪怕是只剩下灵魂存在,他的严肃也丝毫未改。未战先虑败。这位精灵之王抱着这样的态度为阿兰沃奋战到了最后,妖精伴侣的憧憬打动不了他。
“在我没有率先请求时,不要接近我。”他警告她,“破碎之月的力量是神性的遗留,即便是有狼人作为媒介,它也绝不容易掌控。”
“我会时刻注意情况。”
精灵王没有得到安慰:“更何况,作为薪柴的还是空之境的神秘者。金杯不是神秘物品,铭刻咒文已是极限,无法主动挑选持有者……”
“但我可以。”奥萝拉向他保证,“我关注着它,看着它经手的每一个人。你肯定不相信,持有金杯的竟有好几个都是现在神秘世界的大人物:首先是个猎人,再往后到了光辉议会手里,然后被那个克洛伊的孩子抢过来。他其实是唯一没有贪图卡玛瑞娅的人。”
“苍穹之塔。”尼克勒斯的灵魂闪动了一瞬,“那些占星师在恶魔手中损失惨重,我以为他们衰落了。”
“窥探秘密的家伙总是不会招人喜欢。”妖精说,“温瑟斯庞几乎将浮云堡垒攻陷,蝠翼军团也逼迫得他们四处躲藏。但总的来说,克洛伊塔无愧于守护者之名,就是手段不如光辉议会那么激进。”
“阿兰沃欠高塔一份人情。不过光辉议会?我记得他们被盖亚教会打压得抬不起头。”
“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宾尼亚艾欧少有人不知道露西亚的名讳。而美德女神,只有寂静学派和几个小国家还坚守对祂的信仰。”
“抛弃信仰是罪过。”古老的王者皱起眉头,他的目光落在天空的明月上,细薄又深刻的裂纹铺满月面。“也正因为如此,阿兰沃在拥有卡玛瑞娅后才没有改换门庭,到破碎之月的领域去祭祀新神。狼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宁愿疯狂也不放弃月之子的荣耀。”他的言语中有种欣赏的意味。“他们在月光下获得力量。你瞧,奥萝拉,我敢打赌你没发现那头小狼早就醒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秘密结社
卡玛瑞娅妖精转过目光,看着银台上的两个“条件”。金杯带来的年轻人还在沉睡,而那头一年前就被自己困在隧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睛,脸上长出了一层茸毛。
“他会乖乖听话。”妖精说。“哪怕是在卡玛瑞娅。”她不关心梅米是否在假装昏迷,反正十分钟后他就回归破碎之月的怀抱了。“等事情结束,我们必须隐藏起来。克洛伊塔是一方面,而要紧的是无名者……”
梅米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耳朵被凉风吹得奇痒难耐,但若要他伸出爪子,这绝对是比忍受不适还要可怕的事情。只有当妖精与古老的精灵王移开视线时,他才敢悄悄打量一眼自己的状况。
按照那个满口谎言的水妖精的话,我最多还有十分钟可活。他想到这个问题时才开始绝望起来。从安格玛隧道坍塌到在过去的场景中徘徊,这种心情曾出现过不短的一段时间。梅米差点忘记每两个月都有一个提心吊胆的夜晚了。当他在迷茫中醒来时,那种惊恐能与绝望相提并论。
梅米睁开眼睛,他先是迷茫地望着天空,对破碎之月祈祷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没得到任何回应。除了疯狂他们总是什么也得不到。阿兰沃的精灵王认为坚守信仰是件值得赞誉的事,可梅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个狼人,就应该信奉月亮。
每当他有所怀疑时,他就这样告诫自己。小灰狼不知道他的祖先是怎么想的,对于卡玛瑞娅的赎罪难道是铭刻在血脉中的诅咒吗?先人败给了精灵,弄丢了故乡,他们的败果却要让后人来品尝。
但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因疯狂而死了,他将成为卡玛瑞娅妖精和精灵王复活的祭品。也许是祭品。梅米压根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用处。在隧道里会有人需要他,哪怕是在探索宝藏时尤利尔跟约克也把他当成同伴,可在威尼华兹,在冰地领里,连一个肯让他工作的人都没有。为了一个古老的王者,一个筹谋了千年的计划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对于狼人以外的种族可能是划算的。
我是想活着的。他悲伤地想,我想带着宝藏回到威尼华兹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破碎之月正看着我,他忍不住让视线避开夜空,祂帮不了我,就像往常一样。
小灰狼别过头,因为妖精甚至没有束缚他。在神秘者面前,一头狼跟一条狗没太大区别。我的爪子抓不住水,更碰不到灵魂。约克和尤利尔能做到,他们是神秘者。他真希望自己也是。
一个陌生人躺在他身边,那也是个神秘生物。梅米从他身上得到的恐惧与那位曾经的精灵王者相差无几。他是尤利尔的同伴,来自苍穹之塔。小灰狼仅仅是听过那个名字,但他很快在尼克勒斯与奥萝拉的交谈中意识到,这算是个与光辉议会圣骑士长相提并论的大人物。
就是运气不怎么好。梅米偷偷瞥了他一眼。空境意味着什么小灰狼没有概念,但他知道对方起码可以打赢妖精奥萝拉。
梅米比尤利尔看得清楚,当时使者的确是没有注意到尼克勒斯的存在。他记得自己飞起来,而使者几乎在同时就来到了湖对岸。奥萝拉也伸出手,但看白的速度他肯定不会被抓住。事情的偏差在于妖精女士的目标居然不是梅米。
是一具铠甲——梅米觉得自己没有眼花。妖精从铠甲中拽出一条项链还是什么,总之当他晕头转向、就要被白抓住的时候,她将项链丢向了使者。那好像是个有某种定身力量的神秘物品,立刻风静雪止,他本人也一下都不动了。
接下来没有任何意外。水流解冻,把那条绳子挂在了使者的脖颈,确保它不会掉下去。梅米则直接失去了意识,到了平台上才苏醒过来。
不过,“确保它不会掉下来”?
梅米抱着侥幸,竭力在不翻身的情况下把目光投向使者。年轻人的胸口挂着根莹润、洁白的吊坠,在月光下光芒流转。
破碎之月保佑,他心想,然后伸出爪子猛地一拉——
……
当尤利尔总算爬上了古堡,趴在天顶的一圈圆环外的时候,奥萝拉还在说着无名者的事。他的手臂停滞了片刻,对自己的同伴作了个暂停的手势。后者缓缓由绳状一圈圈盘绕起来,重新变成了人形。
“这不行,提密尔,法夫坦纳王庭都是些雾精灵,他们决不会乐意见到你。”妖精说,“他们离开的时候,把你的秘密也交给了后人。现在有很多阿兰沃精灵都清楚他们曾经的君主是个无名者。”
约克凑过来,不解地动动手指。
等会儿再说尤利尔冲他比口型,他真希望对方能跟自己有默契。
他突然想起来佣兵和他的同伴说话时都用带着点古怪的标准语言,但他自己其实是个伊士曼南部口音。老实说,学徒自己对正常说话时咬字是否清晰都不抱肯定,更别提这样临时的唇语交流了。
但盖亚保佑,约克犹豫片刻,在他不远处趴下来不动了。尤利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小灰狼整个被一根水草缠起来,一脸懵然地倒挂在立柱上。
“……”
他不知抱着什么心情继续搜索,一时就连听下方的对话都忘记了。好在仅仅是挪了挪方向,学徒就看到使者阁下平躺在梦境中的银色平台上,好像沉睡未醒。尤利尔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无名者成了过街老鼠,想必里面有光辉议会的功劳。”半透明的影子说。
“在一千年前,你对待无名者的态度并不比议会代行者强多少。”妖精指出。
“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打开了深渊的通道。”
“但你也清楚,导致灾难的罪魁祸首仅仅是其中一个结社而已。”
“结社?我不清楚。”
“一千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些丧家之犬有长进了——噢,提密尔,你知道我不是在说你。”奥萝拉把手伸进火焰里,“他们可能本来就形成了组织。无名者的神秘结社,也许是互助会,也许是克洛伊和光辉议会这样的神秘组织。但有一点不同:他们比藏在地下世界的蜥蜴还要难找。一群可怜的蜥蜴抱成团来,给自己的新家取了名字。”
“无名者的组织……神秘结社。”
“或者说秘密结社。黎明之战后,无名者已经被确认为混沌的爪牙。他们的日子比亡灵还难过,起码那些尸体还有加瓦什。而无名者来自各个种族,他们生活在诺克斯的土地上。”
“那么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古老的王者沉重地点点头,“有必要的话,我可能会借用恶魔的力量,就像千年前那样。只要保持本心,那我依旧还是秩序的子民。恶魔更像是光辉议会那一套,当时即便山穷水尽,那些露西亚的狂信徒也坚信寂静学派的巫师们是沟通深渊的叛徒……要从偏见中得到真相,除非他们的女神亲自显灵。告诉我,奥萝拉,到现在为止,最大的无名者结社是哪一个?”
“无名者即便是妖精也了解不多,但光辉议会最大的敌人没人不知道。他们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以至于这个所谓的‘死敌’暂时还存在于情报记录和七大神秘组织的传说里。我不确定它是否真实可靠。”
“秘密结社。”精灵王不知是赞叹还是遗憾地叹息一声,“名副其实。”他明白妖精是怎样消息灵通的族群。
可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线索。奥萝拉得把它完完全全地告诉自己的挚友。“议会的审判机关称他们为‘雾星结社’,因为其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似乎与法夫坦纳有关。”
奥萝拉注意到古老的王者隐有动容,她就知道这个讯息对他十分有价值。“不过根据一些无名者的口耳相传,我了解到他们真正的称呼应该是‘神秘之尽’。”
“无名者确实有超常的力量,但与神秘相比,我不认为两者有相比较的可能。”精灵王评价道。“不过他们既然是个大型秘密结社,就一定有固定的据点。奥萝拉,告诉我这些可怜虫每天在哪里偷偷地会面?”
“我只知道这么多,提密尔。”
“妖精里没有无名者么?”
“妖精中的无名者并不比她的同伴过得好。”奥萝拉解释,“由于我们生来就是秩序生灵,那些觉醒为无名者的同类大多会失去妖精的力量,甚至不能彼此沟通。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同类……她们已经是另一个物种了。”
阿兰沃的最后一任国王伸手拂过她的肩膀。“在沟通都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你们的做法实在情有可原。交流是一切接触的基石,每个人的灵魂都不是透明的。”
“你现在就是。”妖精微笑着揶揄。
“很快就不是了。”
“提密尔,我想我们不需要关注‘神秘之尽’。无名者是否是恶魔并不重要,但光辉议会……不,是整个神秘领域都在敌视他们。结社的力量确实不可忽略,但即便有了组织,那些家伙的处境未必要比单独行动来得安全。”
“奥萝拉,我要的不是安全。看来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你对我无需隐瞒。”
妖精发出一声叹息。“在猎魔运动后,结社彻底失去了踪迹。我怀疑他们已经解散了。无名者在秩序之地没有立足之处,恶魔的力量对这些人来说与梦魇无异。”
“一盘散沙的组织。”古老的精灵王并不觉得失望,“一滴水不可能对抗太阳,一整个湖泊也不行。”他身后的旗帜无风飘扬。“他们缺少一个统领者。”
“那会十分辛苦。”
“复活本身就需要勇气,承担责任和劳累的勇气。”
“如果投身无名者,那我们的敌人就不止有混乱的使徒。”奥萝拉提醒他。
“我的敌人从不止有恶魔。”尼克勒斯回答。“德尔维特人,布鲁克斯人……在他们向阿兰沃屈膝之前,布尼安三世也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安全。他带着骑士踏平南宾尼亚艾欧,每一处负隅顽抗的城池都皆尽摧毁。”
“您不输于他,吾王。”
“我会的。”尼克勒斯注意到祭台上沉睡的年轻人似乎有些要苏醒的趋势,他一转头,看到前后摇晃的梅米。“祭祀过碎月的礼器已经不多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有精神。”
“你干嘛让他醒着?”
“这不是个神秘生物,奥萝拉。今夜是圆月,在他清醒时碎月反哺给他的魔力远超沉眠时,这才能保证狼人不会发疯。”
尼克勒斯走下银台,漂浮着坐在枯萎的藤蔓王座上。小灰狼僵了一下,像个雕塑似的不动了。
“瞧啊,月亮的魔力正朝他聚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背弃信仰之人
这无疑是尤利尔到来诺克斯之后,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夜。卡玛瑞娅的天空晴朗而寒冷,黑暗在月光的驱逐下困缩在阴影中。秘境破碎后,属于冰地领的寒风倒灌进领子里,他开始想念那件被自己丢在坐骑上的厚外套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意识到自己坚持不了更久。为了不惊扰雕塑铠甲,尤利尔选择从古堡外爬上去。这个主意对于有过攀爬经历的学徒而言,并非像在威尼华兹的城墙外一样难以接受。佣兵觉得他们无法找到合适的位置登顶,但尤利尔没有这个顾虑——他对于古堡的内部设施不能说一清二楚,也绝对不会一无所知。
“我们不需要中途停下。”他告诉自己的同伴,“直接上到最顶层,王宫就在那里。”
“窗口和门会被重点关照。”冒险者提醒。
“但最高的大厅是没有屋顶的。”
约克立刻明白了。“我走门,你走天窗。”
“奥萝拉知道我们有两个人,她不会上当。”尤利尔认为这样称得上直白的计划还欠火候。妖精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怎么想也不会是容易上当的敌人。更何况还有一位古老王者的意志在,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他强调了“知道”这个词,并除下戒指交给约克。光元素的速度要比学徒自己快得多。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能创造机会。
“你和我一起从天窗跳下去。”他坚定地说,“我们的目标是梅米。”
约克十分诧异:“梅米?”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其中月亮又和狼人有关,如果让梅米脱离掌控,我们起码会得到更多的时间。”
“时间?”冒险者皱着眉头。没有能够逃离卡玛瑞娅的能力,短暂的时间争取有什么用处呢?然而学徒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希望他能领会到自己的意图。
“那我先上去,再把你拉上来。”最终,约克说道。他犹豫片刻,“别让我等太久,也别让他们等太久。”
……
当他爬到天顶的时候,才终于明白最要命的不是摇摇欲坠的石砖,而是毫无遮挡的冷风。如果不是约克把他拉上去,尤利尔敢肯定自己会摔下去三次以上。
“我去把水草解开,你帮忙缠住奥萝拉。”他压低声音,“我数到三,就一起跳下去。最好直接到银台上。”那里应该不至于摔死人。学徒对于坠落卸力完全是一窍不通。
约克的目光似乎在说祝你好运。
“三……咳咳,我重新来。”尤利尔才一张嘴就尴尬起来。见鬼,我不该紧张过度的。
橙脸人没有动作,他盯着祭台。尤利尔深吸口气,正要再开口——
砰!
猛烈的气浪自下方爆发,弧形的露台边缘如遭重击,架梁砖瓦立刻垮塌崩落。藏在上面的两个人也绝无幸免,尤利尔如愿以偿地掉在了银台上,他咬紧牙关才没尖叫出声,把手臂抱住脑袋。一种本能令他在感受到微的擦痛时迅速向前翻滚,但伤口遭受挤压的剧痛依然使学徒眼前一黑。
“尤利尔!”梅米不装死了,他尖叫一声。
不过尤利尔没工夫回答,当他终于能够思考的时候,半透明的脚趾落在他的眼前。学徒想也不想,撑着地面就要拉开距离。身边就是乔伊,于是尤利尔下意识地就要把他也拉下祭台去。
但妖精比他更快,水流环带直冲而下,几乎切开祭台。而约克和一堆瓦砾一起砸落到了远处。计划彻底破产,妖精的袭击搞砸了一切,现在没人能帮他了。
“你的计划没有你的魔法好用。”奥萝拉正站在祭台上。她伸手一甩,魔力的长鞭自头顶倒卷而下,强压的水弹将地面砸出一个个石坑。“真希望你在上面多呆一会能够冷静下来,可最后你还是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
尤利尔再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惯性让他免于被钉在地上。他滚下了祭台,身后碎石纷飞。
“离开这里。”妖精女士最后一次警告,“我对取人性命并无兴趣。”
“可你还是决定这么做了。”学徒狼狈地试图爬起来,但没成功。他只好用膝盖撑住身体,背后冰冻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痹的钝痛感。他刚觉得事情不妙,即将融化的冰霜忽然重新凝结。盖亚女神保佑。
“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奥萝拉步伐徐缓,她轻盈地落在学徒眼前,就要抓住他的肩膀。
尤利尔用尽力气,朝前一扑。“可它送上门来。”只是迟钝的动作够不成任何威胁,妖精周身水浪涌动,将他几乎冲出宫殿的边缘去。
然而她身后一声坠落的轻响。奥萝拉回过头,束缚着狼人的水草被抛出去的短刀割断。学徒的动作是为了掩饰抛掷出的短刀。梅米跌在地上,拾起刀掉头就跑。
水流如急矢,咄咄扎在他面前。梅米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聪明。”妖精女士评论。阿兰沃之王冷漠地倚在王座上,仿佛对下方闹剧般的战斗不感兴趣。
这时瓦砾里传来一阵细碎的抖动,被妖精重点照顾的橙脸人好像刚刚清醒过来。
“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奥萝拉宣布,“别想着欺骗我的眼睛。”她的动作简直是在玩闹。尤利尔知道对方其实还是留了一手的,否则只用水箭攻击,他现在已经去见他的女神了。
“适当的忍让是求生的关键。”卡玛瑞娅妖精发出最后通牒:“希望你们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再三容忍你们对于吾王的冒——”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落下,一道灿烂的闪光从门外飞射进来,砰地一声砸在祭台上。她猝不及防后退半步,被一团突兀出现的半透明的幽影包围。“提密尔。”她惊魂未定地喘息。
阿兰沃之王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王座,将妖精女士拥进魔力的屏障中。飞石打在两个非人神秘者身前的空气上,嗒嗒得响成一片。“是那个西塔。”他的语气十分古怪,“你上当了,奥萝拉。”
约克正站在祭台上。
他右手握着剑,左手戴着一枚戒指。高等神秘的压制使他身体的轮廓隐约有扩散为光粒子的迹象,但魔法的光环在他周身闪烁,让他得以重聚人形。
“你没在上面。”奥萝拉终于有些明白了,“你藏在了门外。”她不可思议地回答了自己。
佣兵将符文戒指除下,放在使者的胸口,蓝莹莹的光芒冒出来。“我们的计划你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转动了一下手腕,“可你不知道我们选了哪一个。”
“哪个都没用。”奥萝拉恼火地回答。她瞥了眼夜空逐渐靠近的启明星,波纹从脚下荡漾,扩散到脖颈。“提密尔。”她目露歉意,“得让你帮忙了。仪式绝不容有失。”
一股阴沉沉的魔力陡然爆发——
奥萝拉再无保留,水浪犹如瀑布落下。这次,她的老朋友也没有袖手旁观,魔力鼓动他的披风,引起可怕的神秘。
“卡玛瑞娅的力量来自破碎之月,空境也无法对抗。”古老的王者终于放下尊贵的位格,开口与他们交流了。只是谁也不会以为这是友善的开端。“优秀的计划跟出色的行动力,你们或许能将力量用于对抗恶魔。”
“虽然所知不多,但我也清楚诺克斯正处于一段难得和平的时期。”尤利尔回答,“对我来说,我们的恶魔就在眼前。”
“阻挡阿兰沃脚步的敌人早已逝去。”尼克勒斯摇摇头,不再劝说。他的心脏迸发出刺目的火光,尤利尔正要爬上祭台,这一下被风压直接顶了下去。
妖精没再阻止他靠近使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学徒和冒险者一同杀掉。
狂风撕扯着声音。尤利尔察觉自己因疼痛而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才使得五官与外界仿佛隔了一层水。他感到力气正从四肢中消失,就连站起来都成了身体抗拒的念头。
他刚一伸手,忽然佣兵从侧面撞上了他。学徒在祭台的侧壁上停下来时,几乎看到夜空中有两个启明星。“你怎么样?”他挣扎着问。
“我的魔法失去了控制。”冒险者抱怨,他是冲锋过了头。“就像在黑月河的船上一样。有什么东西在争夺魔力,也许是神秘度的压制。”
“那是月亮的魔力。”奥萝拉说,“卡玛瑞娅离开了秘境,它正在与破碎之月重新建立联系。”她望向窗外:坍塌粉碎的雕塑粘合在一起,砖头一块块飞舞回残缺的墙壁;倒下的路灯自动立起,歪斜的屋顶重新对正。这座破旧的城市正在逐渐获得新生。“真实投影的魔力不该用在死板的建筑上,为了保卫这座城而献出生命的人们更需要它。”
“你们从我的祖先手里夺走了它!”梅米说。
“狼人在恶魔面前不堪一击。”妖精则回答。“我们同样是碎月的使徒,然而当狼人丢弃他们的故乡逃入荒野时,他们就已经背叛自己的信仰了。”
她昂起头,有种冷漠的仇恨和她的声音一起传递出来:“在你们对着月亮哀嚎,忍受疯狂和嗜血的折磨时,想想吧,谁导致了这一切?是你们软弱无能的祖先!可耻的背叛者!破碎之月——人们这么称呼祂。但在你们离开之前,祂还是完整的!”
梅米整个儿呆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阿兰沃的王者
丹尔菲恩丢开酒杯,抓住自己身后的窗格。她脚下传来一阵阵的摇动,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声响——其中最明显的是水声,还是如瀑布一般倾泻、坠落的巨大声响。
“这是什么?”伯爵压抑住恐惧,满面怒意地厉声质问。“投影怎么会出现在威尼华兹?”
女神官深吸一口气:“神秘正在扩散,恐怕跟破碎之月有关。”
“我猜,爱德格主教正在莫里斯山脉下的神秘之地探寻喽?”
“这是露西亚的指示。我们是祂的代行者,必须遵从指引。”
“你们引发了神秘的扩散!”丹尔菲恩握着扶手的指节泛白,那样子看起来简直要把窗格拽下来朝女神官丢过去似的。“盖亚在上,它竟能从篝火镇来到威尼华兹!现在城里的人们一定吓疯了……到处是尖叫和混乱……还有月亮,那根光柱是什么?管他是什么,威尼华兹会怎么样?有谁看不到呢?”她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高音唤来了仆从,卧室的木门砰地一声撞开,安莎冲进屋里,把自家伯爵带离了危险的窗口。瓦片破裂、砖石坠落的声音在院子里连绵不绝地响起,她们绕开地上的碎玻璃。阿拉贝拉连忙搭手帮忙,她握住伯爵的手,从关节到指尖那里都是冰凉的。这时阿拉贝拉才想起眼前的冰地伯爵不过还是个年满十五的女孩。
神秘之地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们从未想过打扰到威尼华兹的平民。”她试图让自己的解释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一些,同时用神术使三个人在地震中保持平衡。“主教大人很快就会解决问题。”
“我要的不是解决莫里斯山脉的问题。”丹尔菲恩勉强借着安莎的搀扶站稳,“我要他解决威尼华兹的问题。”
阿拉贝拉无法作出任何保证。“投影只会替换建筑和街道。”她告诉又惊又怕的伯爵小姐,“人们不会因此而受伤。”
因此。“但威尼华兹陷入了混乱,人们会在恐慌中伤害彼此。”丹尔菲恩恶狠狠地说道。这时震动稍歇,她立刻转身吩咐安莎:“去找奈登爵士,让治安局和城防队一起维持秩序。”
“可是伯爵大人——”
“有阿拉贝拉小姐在这里,我要比在那些兰科斯特骑士的包围中安全多了。”
女仆望了望主人和女神官的脸色,白袍神官冲她坚定地点点头,前者更是皱起眉头,她只好下楼去了。卧室里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倚靠在角落里,被神术的光芒笼罩。压抑的气氛在如光芒后的阴影扩散,空气则在凝重中成了沉默的帮凶。
“告诉我实话,阿拉贝拉小姐。”少女伯爵低声说,“你们到底是要在隧道里找什么?”
神官小姐避而不谈:“主教和骑士长大人才了解内情。我们都是女神的使者,祂指引我们的行动绝不会出错。”
“露西亚不会出错,但你们会。”丹尔菲恩毫不客气,“你们挖开隧道时,有没有找到被砸烂的火车头啊?听着,神官大人,我不关心那些烂泥堆里的宝贝,可如果当年的塌方另有隐情,那么作为冰地边境的领主,我有权知道这里面的真相。让我们开诚布公说出来,阿拉贝拉,我尽可以给你需要的帮助。不然我看威尼华兹要永无宁日了。”
伯爵再三催促下,白袍神官露出犹豫的神色。“愿女神宽恕我。”她低声喃喃。“请替我们保密,受光之神眷顾的伯爵大人,不要把它告诉任何人。”
“我能和谁说呢?”丹尔菲恩感到了不耐烦。“好了,我对太阳发誓,永远不会公开这个秘密。这下你满意了?”
也许是她发誓保密的对象起了作用。“我们来找‘穿梭冰山与黑湖的钢铁之龙’。”阿拉贝拉咬着嘴唇,“也就是王国的一号列车。”
……
别说梅米了,学徒与约克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尤利尔还好,但对约克而言,碎月曾是完整的?这简直像是在说光辉议会的信仰是黑夜一样荒谬。
“月亮……月亮是因为狼人才破碎的?”梅米甚至有点口吃了。“这怎么可能呢?”
“祂将力量给予你们。”妖精说,“祂将自己的一部分给予你们。”她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肃然。“孩子,你不知道自己就是破碎之月的一部分吗?那些裂纹和黑洞,那些缺失的神秘,卡玛瑞娅是破碎之月的真实投影,狼人也是投影的一部分。梅米,你的祖先诞生于这里。”
就连古老的精灵王者都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伴侣:“我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因为我也第一次亲眼见到狼人。”
奥萝拉的解释合乎逻辑。事实上在阿兰沃最鼎盛的时期,的确没有狼人的部族敢于在卡玛瑞娅附近出没。精灵是狼人的死敌,他们恨不得逃到宾尼亚艾欧的另一端去。
“当时除了王室,也很少有人清楚卡玛瑞娅曾是狼人的故乡。”她面露追忆,“直到现在,记载中的圣白之地也是古代精灵的象征,而狼人的发源地已不可考。”
“所以我们发现了历史的真相。”约克说。学徒也站起来,他重新想要爬上台阶,可阿兰沃之王只是轻轻一抬手,魔力就压垮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力气。
困境中,他不禁抬起头,想要看到使者熟悉的身影。我已经习惯在绝境中得到乔伊的援手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是神秘的宠儿,但与破碎之月的力量无可对比。”妖精不慌不忙,“每个人都有弱点,越是高等神秘,倾向就越明显。作为守护王国的使者他确实够格,不过一旦失去了那个符文生命,他就不再是无懈可击的了。在金杯回归后我就去主动了解了你们的过去,你们可能的办法我都了如指掌。”
法则混乱会使魔纹失效,这对妖精来说早已不是秘密。尤利尔没想到连这个瑕疵都被奥萝拉关注到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但如果他猜得没错,事情的关键不在他们的选择上。“我曾以为无名者是受到了污蔑迫害的无辜者。”他轻声说道。约克不解地瞧他一眼,弄不明白自己的同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可从霜叶堡到卡玛瑞娅,我发现他们与我们的区别只在于力量。”
“神秘者与凡人的区别正是如此。”
“无名者是神秘者中的神秘者,是踪迹诡秘的阴影行者。”
尼克勒斯忽然微微一笑。“我欣赏你的观点,但不赞同你的说法。无名者之所以被排斥,是因为他们在被人们恐惧的同时,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们以为退让会得到和平,牺牲会换来理解,可事实上,我的后人们不会因为我的功绩而忘记我与他们不同。”
尤利尔一时竟哑口无言。他对法夫坦纳并无了解,不过以妖精和尼克勒斯的态度来看,显然奥萝拉了解到的不是正常的英雄在落幕后应有的赞颂。甚至阿兰沃的后裔早已遗忘了他们曾有过这样一位伟大的先王。
“时间就快到了。”太阳也快升起来了,而竖琴座近在咫尺。“黑月湖开始涨潮。”
古老的王者若游影般失去了踪影,而妖精变成水花消失。但当奥萝拉出现在梅米不远处时,约克已经斩断了她的魔法。他们以古怪的形态纠缠在一起,光与水的魔力忽高忽低地浮动。
尤利尔扯开羊皮卷,祈祷自己面对尼克勒斯时不会绝望到失去使用神术的意志。专注让他得以忽视许多疼痛,只是神秘度的悬殊摆在那里,尤利尔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底气可言。
飓风平地升起——
就连两个元素生命都被吹得一阵零散,约克阻挡奥萝拉的一剑歪斜地落在水幕上,而妖精探出的长鞭擦着梅米的耳朵划过。把后者吓得绕到祭台后去。
尤利尔立刻展开庇护所,灿烂的金辉舒展延伸。可屏障仅仅抵挡了片刻,就被压力硬生生砸成了碎片。“真是见鬼。”这时他才发现在卡玛瑞娅中,神术的威力也得到了削弱。破碎之月不会管他是不是来帮助自己的信徒的,祂只能一视同仁。
“这还怎么打?”他忍不住问自己。
狂风不会回应他,掉落的瓦砾重新攀上屋檐。说到底他还是个空有力量而不会运用的学徒,倘若箴言骑士的魔法他能够使用几个,也就不至于连周旋都做不到了。
“你已经死了。”在被卷走之前,尤利尔对阿兰沃之王说。“你将把自己的第二次生命献给无名者吗?作为英雄逝去是值得缅怀的,可为了复活而抛弃自己的荣誉,你的子民不会认同你的选择。”
“你会为了荣誉而放弃生命吗?”尼克勒斯反问。“你是死士,还是骑士?”
“什么?”尤利尔没明白他的意思。
“死士没有自我,他们的忠诚不过是虚伪。骑士因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所以他们备受赞誉。”古老的王者立于空中,言语隐含深意。“而我是一国的君主,我的抉择就是王国的意志。我曾统领抵抗邪龙的军队,拯救近乎被灭族的秩序生灵。我清楚我存在的意义和使命在于为我的国家奉献终生。但这需要的不是一个值得缅怀的英雄的灵魂,而是能够让我的意志贯彻下来的第二次生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月之祭礼 上
奥萝拉注视着尼克勒斯,这是她崇拜的伟岸的英雄。“你的意志就是我的生命,吾王。”她柔声细语,“卡玛瑞娅妖精是你的第一支军队。”
“一池死水。”约克一剑砍过去。
断续的战斗没让尤利尔有任何抵抗的指望。他问道:“什么样的国家会需要一个无名者作为国王?”
“当然是无名者本身,这些丧家之犬需要一个领导者。我会把他们变成诺克斯的守卫。拥有了无名者的加盟,秩序之外的恶魔们将不再是值得担忧的祸患。”尼克勒斯的声音不容置疑。
露西亚的西塔第一个无法接受这样的展开:“黎明之战前夕,光辉议会就饱受恶魔的袭击。‘黄昏之幕’甚至在同盟的后方打开了深渊的通道,光辉议会的圣骑士团几乎在那一战中被彻底打垮。”他停顿了片刻,“作为战争的亲历者,想必陛下一定清楚里面还有多少未偿还的血债。”
“无名者将是诺克斯的守卫,他们将用自己的余生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古老的王者不以为意,“我曾是精灵的统治者,知道温瑟斯庞才是诺克斯的死敌。无名者既有能力,被深渊侵蚀后又隔离在世界壁垒之内,这就是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你并不把自己当成无名者。”尤利尔察觉他的态度有些出乎预料。
“无名者也不把自己当成恶魔。”尼克勒斯回答。这时城市里传来轰鸣,仿佛有炸药在他们脚下爆炸似的。
没有高温的蒸汽或蓬蓬的灰尘,尤利尔抬起头,看到碎月恰在头顶。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你们没有时间了。”尼克勒斯伸出手,狂风蜕变成飓风,把地上的石柱连根拔起。与月亮密不可分的魔力涌起潮汐,天空中光芒四溢;竖琴座与启明星暗淡了,云影消失无踪。
尤利尔感觉自己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他在头重脚轻中望到夜空的破碎之月。漆黑的裂隙在成长,环绕祂的魔力却不断攀升。他眼睁睁看着魔力视界中的波纹放大成漩涡,最后朝四面掀起磅礴的巨浪!
明亮的光柱一瞬熄灭了——
夜空开始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白,如同阴雨天雷击电闪点燃的一刹那成为了永恒。在这铅灰色的、凄惨、扭曲的夜幕中,一轮黑洞般的明月高悬于天际。
黑月潮汐。
尤利尔感到浑身如坠冰窟。“不,盖亚啊,不。”他一张嘴,寒风直灌进喉咙里。“梅米!乔伊!”声音被气流撕碎。
色彩的对撞后,大气自下而上形成扩散式的螺旋状漏斗,以王宫的纯银祭台为中心收束。古老的王者之魂乘疾风掠至高台,他的躯体燃起星点的透明火焰,不远的梅米尖叫着被狂风丢在了他的脚边。
梦境中的一幕出现了:纯净的魔力灌注下,狼人逐渐失去了人的一面。灰色的长毛在他身上生长,利爪跟犬牙变得尤为突出,他的形体也由脆弱的人形转变为紧密曲线构成的野兽之躯。
“他变成狼了。”奥萝拉低语,“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在卡玛瑞娅最初投影到地面时,他的祖先就是这样。野兽的躯体,人的灵魂。他们抛弃自己的祖地后,也丢掉了智慧的火种。”
尤利尔不知道现在呼唤梅米的名字时,他会发出嗥叫回答,还是转过来扑咬他们。某个未来中梅米也突然变成过这样,他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原因只有魔力。破碎之月的魔力越浓郁,狼人就越容易失控。
也许把小灰狼带离祭台是个好主意。“约克。”他忍不住高呼。
但冒险者摇摇头。学徒才发觉他竟在自己身后,纯净的光晕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到与学徒接触的部位,让后者得以挣脱开大气的扯拽力道。
“我进不去那道光里。”他橘红色的脸上似乎在不停地产生雪花一样的模糊。“月亮的魔力把控着里面的光线,我的力量无法插足。”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更何况,我发现我们千年前的国王陛下的状态并非纯粹的幽灵……无名者的特殊或许就是这样的体现?总之,他现在差不多与我和那个女妖精是同样的元素态。”
不是纯粹的灵魂?
尤利尔忽然想起来奥萝拉说过的办法。看来即便是无名者的火种,想要熬过一千年也并不轻松。一定是妖精对自己的爱人做了什么,才让这件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计划成了现实。
这时,深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祭台上出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阿兰沃的末代君主张开双臂,不仅是心脏,他的全身都在熠熠生光——灰白与漆黑的阴沉界线中,唯一绚烂的赤红火光。
“卡玛瑞娅回归了原址。”妖精握紧拳头。“第一个条件达成。”
话音一落,墨汁一样粘稠的黑暗涌入幼狼的体内。他发出一声高亢、凄惨的嗥叫,四只爪子似乎踩着棉花,整个儿瘫倒在纯银祭台上。一簇全新的火焰在学徒的感知中亮起来,那是神秘火种的象征。
尼克勒斯的灵魂把梅米抓起来,悬空在眼前。火种的点燃没给他带来超凡力量,小灰狼的眼睛几乎痛苦得难以睁开。精灵王的动作就像拎起了地上的一堆毛皮。紧接着,漆黑的魅影从狼人的眼瞳和口鼻间溢出来,在牵引下没入尼克勒斯的灵魂。
无法言喻的神秘在祭台上扩散开来,她顿了顿。“月亮的信徒得到了承认,第二个条件达成。”
不能这么下去。学徒咬咬牙,打开誓约之卷。立即砰地一声,一发明亮的金色箭矢砸在光柱上。尤利尔期望它能奏效,但神秘物品并非万能。最终神术的疾箭只令人失望的在月之魔力的瀑流中溅起一点水花。
“神秘的桥梁已经构筑了起来。”妖精抿着嘴,紧绷的线条与柔和的水波支撑她的身体,那张精灵的面容逐渐削薄,最终消失不见了。“破碎之月——”她的情绪传递出无比的喜悦。
第三个条件,是乔伊。
焦急更甚于恐惧,在他的骨骼和血肉间流窜。在目睹使者平静、安详、毫无抵抗地平躺在祭台上后,尤利尔不敢对自己的猜测做出什么保证。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他伤口处的冰霜麻木疼痛。
要我承认自己的私心不是件容易事,学徒不由得冰冷地想,于我而言,乔伊比梅米重要得多。他改变了我,将我带到新世界的新世界里。
令人沮丧的是,尤利尔改变不了别人。当死亡和重生就发生在身边时,我依旧只能看着。为什么我不是个瞎子?哪怕像塞西莉亚一样也好,摘掉眼镜就再无法看清火焰了。
“你的国王回来了。”他听到尼克勒斯在飓风和黑月的背景下,对妖精奥萝拉说,“请注视我的灵魂。”
“您的灵魂高贵而圣洁。”卡玛瑞娅妖精则满怀柔情地回答。“我的挚友。”
你做梦去吧。“乔伊!”尤利尔高声喊,“乔伊!”他无可抑制的愤怒起来。活见鬼,尤利尔简直要把羊皮卷撕碎了,盖亚在上,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到底在想什么?
赤红是火种开始转变,如同饱饮墨汁的海绵,古老的国王与身后的披风一样漆黑。他扫视了一眼这些有幸目睹他重生的幸运儿,转身将火种没入年轻人的胸口……
……然后被弹了出来。
狂风忽然止息了,尤利尔脚下一软,他跪在地上,觉得自己如同从万丈高空落下然后安然着陆。
“……!!”
尼克勒斯在阴影中重新现形,他半透明的身体更淡薄了。愤怒跟惊愕一同出现在他的脸上。“这不可能!”他的声音若狂风嘶号。“没人能抵抗月亮的神秘!”他边呼喊边虚弱地坐倒下去。
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倘若王宫的纯银祭坛是四叶城剧院的舞台,尤利尔以为再没有比这更突然的结局了。
奥萝拉飞扑过去,扶住自己的爱人。“碎月啊。”她声音沙哑,“你的火种,你的灵魂——”
古老的精灵王难发一言。他甚至无力愤怒,所有的气势跟威严都从他身上褪去。他的心脏涌出漆黑的阴影。狼人梅米落在不远,月亮的魔力若黑浪般倒流回他的身体。小灰狼发出哀鸣。
幽灵的国王叹息一声。“神秘正在衰弱,属于无名者的力量也在消退。也许我会成为亡灵。”他凝视着使者毫无动静的躯体,最后拍了拍妖精奥萝拉的手,“仪式不成功,并不是你的错。”
当然是我的错。“我爱你,提密尔。”她湛蓝的瞳孔中流淌出泪水。而后妖精女士把手掌附在那重新变为赤色的心脏上。元素碰触到了元素,共鸣、交融在一瞬间结束,魔力的性质在眨眼间完成了生与死的过渡——她纤细的五指一把攥住了尼克勒斯的火种!
“奥……萝拉?”阿兰沃的国王用一种难言的眼神望着自己最忠实的伴侣和属下。片刻后,他的躯体彻底消失了,遗言是妖精的名字。
王宫里一片寂静——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之祭礼 下
果然还有更离奇的后续,尤利尔做梦也想不到尼克勒斯的失败居然还不是最魔幻的,奥萝拉的举动简直是在崩坏角色的人设。剧院的舞台剧大多是为了取悦富翁和观看的上位者,他心想这样一出好戏恐怕台下欣赏的观众不是姓威金斯,就是塔尔博特。
卡玛瑞娅妖精站起来,手里握着一团火焰。她不再是精灵的面容了。她用水流卷起可怜兮兮的小狼,看着他簌簌抖动的毛皮低语:“背叛者的后裔。”
尤利尔从震惊中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妖精女士要做什么了。“住手!”
“你是个难得的不算蠢的人,但别来阻止我。”她头也不回地说,“为了破碎之月,我的祖先等待的时光比千年更漫长……都是这些背叛者的错。”
“但他们的后人是无辜的!”
“没有人可以享受先人的遗泽而不付出代价。他们既为狼人,就该承担应有的责任。”奥萝拉回答。“神的威严不容亵渎。”
尤利尔不是狼人,面对妖精的责任一说,他竟然无言以对。我不应该怂恿梅米进入秘境的,他后悔地想,或者在黑月湖前就让乔伊杀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约克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头绪,他拉了一把自己的同伴,希望得到提示。“那女人杀了自己的伴侣?”
“不仅如此,她还要杀了我们全部。”尤利尔不相信奥萝拉会放过他们这些参与到事情中的人。不然还要让冒险者把消息传出去么?那样卡玛瑞娅将永无宁日。
“但那个仪式已经失败了不是么?”
“恐怕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复活仪式。”学徒摇摇头,“她欺骗了那位国王的灵魂,是为了破碎之月。”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位妖精女士其实是月亮的狂信徒吧?”橙脸人一下子神情复杂,“诸神逝去后,就连光辉议会都不这么狂热了。”
没想到约克居然会用露西亚的信徒作为例子,尤利尔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不管她是为了尼克勒斯还是破碎之月,我看我们的妖精女士都不会放过可怜的梅米。”他没好气地说,“现在你有办法把梅米夺回来了吗?”
“要不你给她讲故事试试。”
“一个英勇的佣兵从敌人手中拯救了自己的同伴的故事。你猜她会不会认可。”
“够了,你们的故事到此为止。”奥萝拉回答。
但她身上的魔力依然是环阶的水平,这让她的话显得没那么可怕。冒险者捡起自己的剑,扭了扭手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谎话连篇的元素妖精。”他的声音里仍饱含着不可思议。“从黑月湖畔到阿兰沃王宫祭台,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一句实话。”
“当然有。虚构的事物会被轻易戳穿,半真半假则能迷惑大多数人。”
尤利尔看着她冷漠的语气、自然的动作以及毫无愧疚的神态,觉得这个神秘生物的身影渐渐与破木屋里的老妓女重合在一起。她们原本毫无相似之处——秀丽的容颜和枯萎的脸皮,优雅的高贵气质和谄媚的低声下气,一整湖金银财宝跟满屋子散发着霉味的变质香料——可若注视灵魂的话,你会发现二者的差距要比想象中小得多。
“谎言成了你人生的一部分。”他喃喃地说。“比妓女更可怕的是,奥萝拉女士,你是主动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妖精眯起眼睛。“我干嘛要给别人解释我的想法呢?你们浅薄的阅历在我眼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她手中的火种引动起飓风,高不可攀的神秘度仿佛乌云一样压在尤利尔和约克的头顶。后者顿时变了脸色。“有时候,比舌头更锋利的是拳头。很高兴你知道这个道理,年轻的西塔。所以立刻投降吧,短暂的死亡跟漫长的告别可是两回事。”
一千年的确有够漫长,尤利尔盯着她掌中的王者之魂,但既然不作为你挚友,我可没把握在死后不变成你手里的蜡烛。
“我真怀疑你在许诺前从不考虑自己能否做到。”要让箴言骑士投降于撒谎的妖精?尤利尔觉得自己会先一步死于违背了对羊皮卷的誓言而遭到的惩罚。
“太阳不会向月亮妥协。”约克也宣称。他不像尤利尔那么镇静,但语气却更坚决。
奥萝拉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尤利尔和约克有多顽冥不灵似的。“我亲爱的提密尔成为无名者后,获得的力量并非是用来增强破坏力的。”她面带冷酷的笑意,“他的魔法是‘魔力剥夺’,才能在一瞬间消灭掉入侵的恶魔。因为那些深渊的战士大多数都是魔力生物。”
这也许是她没有直接对尼克勒斯的火种下手的原因。尤利尔意识到眼下的时机对她无可替代:黑月潮汐、狼人、脆弱的火种。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元素态的妖精同样容易在“魔力剥夺”中变成一堆无神秘的粉尘。而复活仪式是个绝妙的主意,可以有效地削减王者之魂的力量。
他不禁担忧地望了一眼约克。
“我赌你不敢用它。”冒险者回答。
“没错,但我只需要引动火种自身的魔力,高神秘度的压迫就足以解决问题。”她一边说,一边握紧半透明的赤红焰苗——
一圈火红色的冰冷寒风扩散出去,冰地领的大气在魔力的驱动下拥有了鲜活的色彩和灵性。尤利尔的感知比约克更敏锐,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他也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眼花。
握紧武器。他告诉自己,你是个神秘生物了。你拥有一个职业,能使用神术和赞美诗的神秘职业。尤利尔觉得自己应该比在霜叶堡时更成熟,也更坚强。
奥萝拉站在祭台的中心,以为现在除了她没人能站起来了。使者在黎明到来之前,似乎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佣兵咬牙苦撑,但除非他剑和他的头顶一样高,否则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尤利尔让她意外。
事实上,学徒既没有反抗这种压迫,也没有流露出恐慌和绝望。这是十分奇怪的表现,起码奥萝拉以为他会顽抗到底,至死也不罢休的。
“新的仪式即将开始了。”
她并未多想。妖精能知晓一切,没什么阴谋诡计能瞒过她的眼睛。奥萝拉松开手,让狼人悬浮于半空。她似乎比尤利尔和约克还要急迫激动,粗暴地唤醒了梅米。
“住手!”约克担忧对方下一秒就要死了。“你到底要狼人做什么?复活你死去的族人?”
“死人才会相信死而复生。”她的动作顿了顿。
“所以你是要把碎月的信徒献祭给月亮?”尤利尔立刻接口,拖延时间现在对他们有好处了。只是妖精的目的不明,他不禁想到了狼人的传统。“祂会因此给你赐福?”
“祂不会给任何人恩赐。”奥萝拉看穿了他的伎俩,掌中的火种光辉大炽。才清醒过来的梅米发出惊恐的尖叫,月亮的魔力忽然从妖精女士的身体里涌出来,以王者之魂为桥梁,灌注进小灰狼的火种。“我的族人,我的同伴……你们懂什么?当你们在我眼前上演团结一致这样可笑的戏码时,我的族人却永世不得解脱——”
魔力波动的飞涨看得尤利尔心惊肉跳。“你在干什么?”他已经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我不是破碎之月的信徒。”奥萝拉在雾气缭绕中回答。“我们只是诞生在黑月河里的神秘种族,是元素的化身。神秘不是元素……就像西塔诞生于闪烁之池,可它们并非故乡的一部分。碎月不会眷顾我们,除非祂需要新的种族来填补原有投影的缺失。狼人逃离卡玛瑞娅后,我的祖先就被选中了。”
“于是我的祖先失去了自由,困守在破碎之月的秘境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满怀痛苦。“我们被迫与精灵同居于此,忍受并服从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们的灵魂死后不再投入希瑟的怀抱,反而成为碎月的祭品!”
夜穹之下,黑洞般的圆月宁静地聆听着她怨恨的倾诉。
“我……我们也是被迫离开的!”梅米挣扎着说。“是我的祖先无法对抗阿兰沃精灵。难道我们就没有追求生存和自由的权力吗?”
“噢,当然。因为你们连活着的神秘生物都算不上,你们只是一堆碎月制造出来的真实之影。我已经告诉你了,蠢狼,你本来就是月亮的一部分。手指妄图脱离身体存活,想必已经尝到了放纵的苦果。现在是为你们的软弱无能和肆意妄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月之魔力冲刷掉了碎月的印记后,奥萝拉立刻伸手,毫不犹豫地就要扭断梅米的脖子。“记住,背叛者的血脉是你遭受这一切的原——”
猛然间,一只手先一步贯穿了妖精女士的胸口,打断了这复仇的暴行。
“……原因。”乔伊说。
她的表情凝固了,喉咙里只挤出一声呻吟。
天台更冷了,水流结成冰霜。奥萝拉此刻的神情不比她的爱人镇定多少。她垂下头,看着那只透背而过的苍白手掌,身体在雾气中颤抖。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一千年的期盼,一千年的欺骗,都成了被轻易粉碎的泡沫。
不该是这样的。“请……救救我,救救我的子民……”泪水冰结在她逐渐溃散的脸颊上。
“贝尔蒂可是幸运女神。”使者低沉地回答,“想要瞒过祂的眼睛,那你的运气一定会很糟糕。”
妖精抬起头,绝望地凝视着天空的黑月。她看不清那里还有什么,游荡的灵魂或火焰枯萎后的余烬。我并不能看到一切,她想到自己一遍遍阅读祖先的过去时,那种徐缓滋生的惆怅。我沉湎于过去的自由。“我也是背叛者。”这是她最后的叹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赢家
“怎么样?”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学徒顿时觉得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伴随着困倦的还有麻木,他注意到自己的伤口正在结痂。不是结霜,而是在愈合。索伦告诉他,尼克勒斯的火种熄灭后秩序恢复了不少。
事到如今,你就算解释我也不会觉得高兴。“乔伊。”尤利尔跌坐在祭台下,压低声音。“下次有计划的话,请务必跟我们商量一下。”我宁可考验自己的演技,也不想考验我的心脏。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使者面无表情。“而且妖精能通晓过去,我没法跟你们直说。”他的胸前还挂着那枚象牙吊坠,可碎月图腾早已黯淡无光。
细绳早已断开,断口处被白霜连接。梅米的爪子看上去足够锋利,只是使者的反应更快,才没让妖精女士发现问题。
尤利尔在幻境中见过这枚吊坠,它还是约克的战利品,上面附加着月亮的神秘。神秘物品的效果要比神秘者的魔法强力得多。他能感应到上面的魔力波动,在纯银祭台上尤为明显。要是早知道它有这种能力,我就会注意一下那具非凡的铠甲究竟跑哪儿去了。
“这是什么?”在不知道的时候开口问。假如你有一个没经验的导师,就会明白这是个好习惯。
“碎月祝福过的礼器。它和金杯一样,本身不算神秘物品,但却能附加魔法。”使者停顿片刻,“以破碎之月作为施术者的魔法,效果基本等同于卡玛瑞娅投影。”他没有再多余解释一句。
圣白之城存在的时间远不止千年,足见祂拥有的位格远超他们这些神秘领域的凡人。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块石砖都是不朽的。乔伊虽然是空境——尤利尔已知的最高境界的神秘,就连约克也是同样——但他同样不是神。
“梅米呢?”他问道。
“破碎之月不会杀掉自己的信徒。”
“是‘不会杀掉’,不是‘不会惩罚’?”
“事情还没结束,尤利尔。”乔伊显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种委婉的质疑对使者而言,学徒运用得还远不够熟练。“我也不只是为了金杯而来。约克对你说过高塔的人员结构,巡察使者不止是特权,还是责任。”
使者的责任在伊士曼王国剩下几分尤利尔不清楚。不过,这与梅米有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乔伊是怎么知道约克会给他说克洛伊塔的成员分布的……魔法让他能一眼看透许多东西,但却看不清使者。说到底,狼人梅米在乔伊眼里远没有卡玛瑞娅来得有价值。
然而他也没有理由责问乔伊。
将梅米拖进秘境的正是他自己,尤利尔一直没忘隧道里小灰狼那副惊恐万状的模样。他或许隐约察觉到了卡玛瑞娅中的妖精对他的恶意,才会在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踏足卡玛瑞娅一步。就警惕性而言,这家伙简直比威尼华兹的探子夜莺都要滑不留手。
我没有保护他的能力,却把他带入险境。尤利尔忍不住扪心自问,是魔法给了我自信?在来到王宫天台前,他就把魔法的次数耗光了。“对不起,白,对不起。”他羞愧地说。
一些东西他早该在黑月湖畔就说出口。“我不该这么莽撞,我险些让约克和梅米送了命,我——”他垂头丧气,“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追着奎伦进入了隧道,在卡玛瑞娅遇到了妖精……我竟然以为自己能解决问题。”
结果差点被别人解决索伦幸灾乐祸。
“这里面也有我的份。”约克补充,他扭过头,正对上尤利尔感激的目光。他摊了摊手。“我只是实话实说。在威尼华兹还是你阻止我的,但很遗憾,你没那么坚定。我猜使者大人离开后,你有点缺乏自信了。”
“我去找莱蒙斯。”乔伊说,“埃兹的事需要一个交待。”他似乎忘记自己曾告诉学徒,他的目的是铁爪城了。“高塔与冰地领有过约定,而新领主又是四叶公爵的女儿,找四叶城的麻烦相当于自找麻烦。更何况,我不喜欢光辉议会。”
我也是。尤利尔差点脱口而出。不过现在他十分庆幸金杯是到了乔伊手里,不然那名传言中正直无私的骑士长很可能被妖精的花言巧语迷惑。
他早就意识到乔伊并非是与智慧形同陌路的莽夫,老实说,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四叶城亡灵与占星塔的预言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作为使者,乔伊能将王国贵族耍得团团转,作为守护者,他也不会在奥萝拉和尼克勒斯面前落於下风。
被蒙在鼓里的同样还有我们,学徒心想。他虽然提前发现了乔伊的异常,但并不知道使者的打算。不过假如用等待破绽的理由来强行解释,那就是把学徒和佣兵当傻子看。
“克洛伊塔预测到卡玛瑞娅的出现了吗?”
“妖精不会忘记占星师。她和尼克勒斯将秘境藏在莫里斯山脉下,若非安格玛隧道的修建,恐怕奥萝拉成功后,狼人消失了都不会有人发现问题。”
“她的仪式到底有什么用?”尤利尔把梅米扶起来后,好奇地问道。“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他语气古怪。
狼人还是野兽的姿态,他扭头瞅了一眼自己的皮毛。
“我变白了!”他大惊小怪地叫出声来。原本梅米的毛发是灰黑色的,现在经过了月之魔力的冲刷,竟然变得干净了不少,在黑月下呈闪亮的银灰色。这种色彩令尤利尔想到了一列穿越雪幕和灯光的幻影般的火车。
点燃了火种后,狼人原本的狼化能力也会得到增幅在异常的神秘之地中心,指环的话明显少了许多。
他现在也是头神秘生物了
梅米十分惊喜。“我是神秘者了?”
“只是个新人。”学徒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我会用什么魔法?”小灰狼一下子忘记了点燃火种时的惨痛经历,高兴得又蹦又跳。“我会飞吗?还是喷出火焰?”
“别把魔法神秘与街头把戏相提并论。”橙脸人想去抓他头上的毛,被梅米迅速地躲开。“狼人的魔法倾向于战士。它会给你力量和敏捷,也许还有一点阴影和月光的能力。就像这样。”
梅米顿时大失所望,摇着尾巴看向克洛伊塔的使者。尤利尔猜测他是想从使者口中得到更确切的评价。不过乔伊完全没有施舍给狼人目光。
他解答了学徒的问题:“妖精的仪式多半与本身的属性有关。黑月河里诞生的水妖精,交换烙印的幻影。卡玛瑞娅妖精一族不是投影之城的造物,她们原本能自由离开月之都。”
这我当然知道。“是狼人,白,我是说她对梅米做了什么?”
“今夜是黑月潮汐,狼人会向月亮祭祀鲜活的血肉。其中尤以同类为佳。妖精将他当成祭品献给了碎月,但借用无名者的火种,她就像把自己献祭给了月亮,从而使卡玛瑞娅妖精一族在破碎之月的视线中消失。”
学徒若有所思。“所以,她是在月亮面前变了个戏法?”
乔伊点点头。“祂现在虽然凭本能行事,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信徒欺骗的。贝尔蒂掌管一部分好运的权柄,任何与祂有关的阴谋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走向不可知的方向。”
“诸神已逝不假,但神秘的法则犹存。”他补充一句,“同样的,奥托也是如此。占星师总是观测未来过去,他们对命运之神的信仰也是最虔诚的。”
不仅是学徒,佣兵和狼人也在静静聆听。梅米完全把宝藏抛在脑后了,他小心翼翼地发问:“那我现在算是因祸得福喽?”
“黑月潮汐还未结束。”
小灰狼不大明白。
只是乔伊没有再无私地解答疑问。他独自站上了祭台,绕开妖精奥萝拉的冰雕。当年轻人与她擦肩而过时,冰塑忽然粉碎了,散落满地霜冻的银屑。
“你们还不明白吗?今夜最大的赢家不是尼克勒斯也不是奥萝拉,更非那头狼。你们看似不作为任何一方参与进来,实际上却已经站了队。”
尤利尔怔了怔。“我当然愿意帮梅米,我想我们算是朋友。”约克与狼人没吭声,就是种委婉的默认。
使者犹豫片刻,也觉得自己的表达很有问题。“或者不是站队。”学徒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对方是有点拿不准主意了。想要乔伊能把事情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那难度不亚于让断腿的乞丐给观众表演走钢丝。“好比四个人赌博,你和约克已经为梅米的选择下了注。”
那这就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赌博,但我相信不会是最后一次。尤利尔叹了口气。“算不上支持,我们仅仅是想救他的小命罢了。”
“梅米代表狼人一族。”乔伊说。
狼人一族?学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下子变了脸色。“妖精——?”
“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妖精想要用狼人来代替自己的种族,继而摆脱月亮的控制。她的行为触犯了神秘之地的底线……这场赌博有四个参与者:尼克勒斯,奥萝拉,梅米,以及破碎之月贝尔蒂。”
乔伊话音一落,尤利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月亮。他耳边响起狼人逐渐粗重的喘息,还有佣兵咽口水的声音。
“天还没亮。”
使者的神情如寒冰般坚硬,一把修长、纤细的晶莹刺剑出现在了他的手里。“祂才是最终的赢家。”
“破碎之月……”尤利尔觉得呼吸都轻柔了起来。在这座崭新而寂静的投影之城里,他感到自己如入罗网。
“我想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临时改变了行程。”年轻人沐浴在黑雾下,吐气宛若烟雾。“金杯的事不过是开始,宝藏也并非珍稀。但贝尔蒂干扰了冰地领的法则,被克洛伊塔的观测者捕捉了个正着……我不得不来解决问题。”
第一百三十章 浮空岛的高塔
傍晚时分,黑枫林的阳光在密密匝匝的枝叶阻断下,变得稀疏而微弱。但浮空岛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树林外的原野上,距离枫树林有着在高空中俯视也足两指宽的闪亮光带。披深色长袍的神秘生物骑着马散落在金光熠熠的麦香河流中。他们的搜索既没队形,也无章法,好像浅水区嶙峋露出河面的岩石一样分布凌乱。
罗玛·佩内洛普钻出一大丛麦子,却一头撞在去年繁花之月未砍伐净的一株枫树上。
麦田与向日葵起不到什么时候遮挡作用,她穿过两者间的空隙实在费了不少力气。所幸满头狮鬃似的蓬松金发给隐匿的行动增添了不少伪装效果,让她得以顺利的在占星师学徒们的眼皮底下溜出了浮空岛。
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出现在眼前:萨比娜在图书馆抄资料,导师拉森去拜访他的老朋友。整个占星塔里再没有人关注她的行踪了。这样的机会如果错过,她对自己说,我会惋惜整整两个月的,直到第二年的麦子丰收才忘记。
做准备花去了大半的时间,因为她一时间竟不知道独自出门后,有什么是自己用得上的。武器当然是必需,通用的阿比金币也不可或缺。除此之外还有一双手套、一包辣椒粉、两枚尖尖的银钉子、一件橘红色的半身斗篷、一袋子拇指蛋糕、一壶清凉解暑的凝神药剂,以及萨比娜和她自己的雪花戒指。
每个高塔学徒都会得到指环。萨比娜快点燃火种了,但那要在我之后。罗玛偷走它时心想。在成为神秘前她还得使用指环来施展魔法,现在未来的占星师小姐一定气疯了。把戒指套在同一只手上看起来很傻气,于是她戴着萨比娜那枚,把自己的装进皮口袋里。
很有些遗憾的是,导师拉森这次没忘记把自己的指环贴身带上。罗玛与看门的炼金魔像达成交易,进到他的卧室里翻了一阵,也没找到那枚属于大占星师的夜语戒指。但如果成功了,那么搜索她的人数就会翻上几倍。
不过,即便偷偷逃出了克洛伊塔,平心而论,罗玛也并不是讨厌这里的。虽然她出生于面包地草原一所兽人的帐篷里。罗玛·佩内洛普是独占了母亲肚子的孩子,既强壮又大胆,她后来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则险些夭折。她继承了狮人的野性、敏捷、好奇……一系列给人带来麻烦的天赋,她也确实好好运用了这些天赋。不过令同学萨比娜十分不解的是,罗玛·佩内洛普总是能逃过惩罚。
可罗玛在克洛伊塔长大,看着星座绘图远比草原亲切。萨比娜也不喜欢揪住她旺盛的毛发不放。总得来说,这样的生活其实有点超出预料了,她敢肯定母亲把她送到苍穹之中的岛屿时,绝没有奢求过这样优渥而自由的待遇。
当然,这与她本身毫无占星师的天赋密不可分。苍穹之塔的占星师很不乐意在沉迷星星的时候被人打扰,更不乐意自己周围出现一个半吊子的同类。于是罗玛·佩内洛普侥幸避免了占星师学徒的测试,直接被丢到拉森的手底下混吃混喝——作为未来的使者培养。
她没有踏上占星师的道路,因此没人在乎她的来历——兽人或其他异族,苍穹之塔并不拒绝——也不对她报以期待。
这里也不能算是安全,她继续往黑枫林深处逃,直跑得失去最后一丝力气为止。疲惫使罗玛停下来,她靠着木头坐在一堆树叶和粗壮的根系间,先喝掉了一整壶的凝神药剂,然后打开身后的背包翻找。
“谁拿了我的罗盘?”小狮子头咕哝一句,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将罗盘放在哪儿了。匕首和弓箭都放在原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辨明方向的罗盘弄丢了。“糟糕了……”她把背包倒空,然后意识到自己可能忘记把它带了出来。
小狮子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冒险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把背包丢开,辣椒粉的系带开了,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小圆粒。她只看了一眼就坐倒回去,抱着头哀嚎起来:
“饶了我罢,谁又给我装了这么多三色堇种子?”
……
“你用不着把魔法种子都送出去的,它们如果卖掉,能换一笔不小的金币回来。”拉森喝了口红茶,果然是凉的。
他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看着两只兔子急急忙忙地缝补一件大衣。一只负责穿线,一只忙着缝针。客厅内光线昏暗,负责缝针的那只总是突然蹦起来,用舌头舔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如果你是来说这些没用的。”埃兹正在修剪一株木杆上长满绿色花朵的植物。当辅枝剪光后,他用镊子去掉长得伸出花瓣的柱头。“就趁早别浪费我的茶水。”
“为了浪费你的茶叶,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拉森·加拉赫看着兔子又一次蹦起来。“做回园丁的感觉如何?我还记得在看到自己的实习分配清单时,你的表情简直与‘咆哮的杜邦’一模一样。”
“杜邦?”
“噢,最近他在凡纳森展馆有一场雕塑展览。如果你再早两天回来,就赶得上了。”
“我要是再早两天,就不回来了。”
拉森把那只可怜的兔子抓起来,揉它的耳朵,留下它的同伴独个目露绝望地抄起针线缝补。“这不能怪我。”他不知道跟谁说。“白之使的行踪我无法把握,他刚通过星之隙我就通知你了。”
“那传送门是谁弄坏的?莫非是我的学徒?”埃兹反问。
“……这是意外事故。”拉森咳嗽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说正经事吧,埃兹,你的火种怎样了?”
“比学徒强,比环阶弱。”
埃兹放下镊子,坐进沙发椅里。“处理简单的植物没问题,森林祝福也能勉强有效果。只有自然魔法……说实话,我在浮云之都也用不上它。”
“这对你的魔法种子影响不大。”
“森林祝福能让我不受攻击,伙计,但我没法控制它们。你知道把它们塞进同一个箱子里有多困难吗?那简直是在一口锅里炒两样菜。这些蠢东西要么喜欢土壤和水,要么喜欢纯粹的气态硫磺,希瑟在上,竟然还有要求零下冷冻的!总之没有一个听话。”
他的好友咂舌不已。“幸亏我不是德鲁伊。”
“所以我留着它们,就只有被折磨疯掉的下场。”埃兹说,“谁乐意处理干净,我真是求之不得。浮云之都少有收购魔法植物的材料铺,想把它们换成金币,那我得是第一家。”
“别这么灰心,我会照顾你的生意的。”
“滚远点吧,大占星师。别人会以为你收了我的广告费。”
“实际上并没有。”
“所以你要为此登一则报道通知?”
他们一起笑起来。
“你的小学徒快毕业了吧?”埃兹·海恩斯说。“几天前她到我这里拜访,希望能获得帮助。可怜的孩子,但愿她没有什么碍事的血统。”
拉森叹息道:“萨比娜还算好的,重点是罗玛。我们的佩内洛普小姐大概拥有给别人碍事的血统。打碎观景球只是她干的众多坏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有一次她甚至用我的戒指闯进了高塔议事厅,把西德尼吓了一跳。”
“西德尼阁下?”
“就是那个要人命的老学究,‘银十字星’奥斯维德·西德尼。我总怀疑他是不是寂静学派来的间谍。”
埃兹没理由不认识这位大占星师,同窗拉森与他曾在高塔内进修。只是最后他选择了外出驻守,而拉森决定留在浮云之都教授学徒。后者跨越亡续之径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在我毕业前,他还住在图书馆的阁楼里。”除了白之使需要巡察属国,其余的大占星师基本都在高塔中观测诺克斯。
“现在他换地方了,就在议事厅的对间。有时候我的老师经过那里,他都会抱怨他的脚步太重。”
“我猜狄摩西斯大人宁愿飞下去也不会再走楼梯了。”埃兹打趣道。“你的小学徒胆子这么大,在西德尼阁下面前也得乖乖听话吧?”
“她更听‘雄狮’罗奈德·扎克利的。你知道佩内洛普这个姓氏在人类中很不常见,她母亲送她来占星塔,主要就是为了他。”
“结果他们把她塞给你。”
“拒绝她可不是件容易事。其他的大占星师都拒绝了,所以佩内洛普小姐才这么无法无天。伊士曼的观景球被打碎了,我打算让萨比娜去修理。现在我们收不到伊士曼的任何消息,连观测都十分模糊。没有坐标的情况下,我把位置定在了星之隙最后打开的地方。”
“我还怀疑他是怎么做到的。”海恩斯问道:“白之使掌握着整个诺克斯的星之隙钥匙?”
“他可是统领。”拉森承认了。
“让白之使替我完成任务,我敢保证你们这些大占星师也没有这种待遇。”埃兹回忆起四叶城的经历,他搓搓手,感到气温似乎有些低。“算算时间,观景球也该修好了。”白之使也即将回来了。
“早就修好了。只是维修部的那些人一致否决把它交给我保管,而且态度毫不客气——如果‘艾恩之眼’连自己的学徒都看不住的话,没人会放心将贵重物品交到他手里。瞧瞧,那个小疯子真是名副其实。”
谈及罗玛时,拉森感到比在天文室熬了一个星期还要疲惫。“我简直费尽了口舌。萨比娜正在尝试使用它,希望这孩子能下手轻一点。”
“萨比娜很有天赋。”埃兹说。
“我的老师也这么说,她一贯细心,做事又谨慎。但最出色的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她似乎天生就能捕捉到微小的细节,这对于观测者而言是再难得不过的优势。”
“这不正好?一个占星师,一个使者。你的学徒简直要称霸高塔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叠
“你呢?不打算找个继承本领的后人吗?”
“德鲁伊在克洛伊塔可不常见,只有小罗玛与森林血脉接近,我让萨比娜给她带了点小玩意。”
埃兹摇摇头,起身更换茶水。他看出来老友要在家里待上不短的一段时间,半壶凉茶可不够。实际上,等到大占星师“艾恩之眼”离开时,埃兹已经换了三壶茶水了,两只兔子的毛差点被他撸秃。
“已经这个时候了,观景球不需要看守吗?”
大陆北方的黎明要比伊士曼早一些,当光线忽然明亮起来时,他们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夜。
“萨比娜会将情况及时通知给我。如果没来打扰他可怜的导师与老朋友的叙旧,就说明事情没有严重到她不能处理。”
“学徒可没有职权这么干。”
“但她的导师有。”大占星师回答,他冲着对方一挑眉毛。“我的后辈将成为克洛伊的中流砥柱。”
提起后辈,埃兹不禁想起了某个能力出乎意料的少年人。诺克斯佣兵团的成员不算他培养的,真正算做他的后辈的只有塞西莉亚和尤利尔。
塞西莉亚的遭遇他早有预料,尤利尔却令人意外。霜叶堡中他的预知魔法给埃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那个服务生所言不假,他其实欠了对方不止一条命。
埃兹犹豫了片刻。“你知道白之使,我是说,他的学徒……”
“他的学徒,是个可怜虫。怎么?埃兹,老伙计,我们的巡察使者大人把你吓破胆啦?”
他的老伙计瞪他一眼。“你没亲眼见过,当然不懂。那孩子的魔法非常特别,预知未来似乎轻而易举。”
“预言系的天赋。”艾恩之眼阁下明显对自己的学徒充满信心。“萨比娜不会比任何人差。我猜你是担心白之使毁掉这么一个好苗子?他的确不适合干导师的活……”
“这话你最好当面跟他说。”
“等我接近大预言家,我会这么干的。”拉森宣称。
大占星师几乎就是占星师这个职业的顶峰了,三千年来唯有“黑夜启明”狄摩西斯超越了顶峰。他被称为克洛伊塔的先知,也是诺克斯为数不多的圣者。在苍穹之塔内,人们称他为大预言家。
你会被他揍得很难看。埃兹没把这话说出来。白之使成为使者的时间不比任何人长,但他刚一跨越亡续之径,狄摩西斯就亲自授予他统领之位。顾名思义,白之使是整个大占星师与使者阶层的统领者,地位仅在高塔首席大预言家“黑夜启明”之下。
高塔内有九名大占星师级别的神秘者,他们组成命运集会,领导着克洛伊塔时刻守卫着诺克斯的壁垒。白之使作为其中的统领,完全可以对抗圣裁判所的枢机主教。他就是狄摩西斯之下的神秘度巅峰。而相较之下,大占星师并非不擅长战斗,只是没有使者这么破格罢了。
“为什么高塔将那孩子交给白之使?”埃兹一直很迷惑。“他将来会成为占星师,而非战士。”
“就近而已。白之使也没拒绝不是么?不过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巡察,希望他的学徒不会跑断腿。”大占星师揶揄道。他站起来,披上外套。“天亮得真快,谁说晨曦之神更眷顾大海呢?我看苏维莉耶更喜欢他们。”
拉森戴上帽子,埃兹则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时间之龙带走我的宝藏。”他叹息一声,“上个月我还在松比格勒接受那条灰蜥蜴的款待;等回到克洛伊,诸神在上,我只带回了他的实验手稿。如果能用代价来交换,我宁愿把所有的魔法植物都用来许愿。”
拉森在门前停下脚步。“也许你会在明年的教材上看到他的名字,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怀念他。”他按了按帽檐。“你比我幸运,埃兹,我甚至没机会给他念悼词。”
“那我的机会是你的了。”
“仁慈的朋友!但愿你下地狱。”在关门前,他听到海恩斯的笑声。
……
尤利尔躲开一块飞来的巨石,那笨重的滚石一路擦过地面,摔到下方的黑月湖里去。
天空传来隆隆的巨响。
事情发展到现在,尤利尔从没觉得它有在过自己的掌控。早在湖岸前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消耗掉预知魔法。事实上,接踵而来的转折跟事故也证明了这一点。
乔伊话音刚落,地面就摇动起来。这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剧烈,他听到建筑坍塌的声音。不是一栋两栋,而是平民区大片大片脆弱不堪的砖石房屋。它们倾倒时有如风中的稻草。
不过没关系,卡玛瑞娅既是投影之城,又沐浴在黑月的潮汐中,它的存在就不是能被轻易摧毁的。黑夜里的震响与轰鸣回荡于远空,尤利尔躲开巨石的刹那,忽然意识到这未必不是贝尔蒂的反击。
幸运女神敌视的对象,恐怕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进入悼亡之神的领域。“我们得做点什么!”他高声说。“白?你等了这么久。”
“‘我们’?照我来看,我们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约克实话实说。他就地一滚,躲入祭台旁砸落的一处石坑里。小狼人梅米大喊大叫,这家伙在破碎之月的光辉下倒是没什么反应,连石头都躲着他飞。
尤利尔赶紧把他拉到自己一边。现在盖亚救不了他,但没准破碎之月能看在信徒的份上饶他一命。小狼也把四只爪子都牢牢扣进皮革中,免得自己被摇晃甩出去。
“我们不需要对抗神明。”乔伊说,他完全忽视了学徒的问题。“坚持到天亮,黑月潮汐就会结束。”
“还有多久?”
“我不清楚,但午夜已过。”
冰地领并非四叶城,这里的白天要比黑夜短得多。尤利尔下意识以为他们还需要等四个小时,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里的黎明在六点左右。“这可真不妙。要怎么熬过这六个小时呢?”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年轻人手里的刺剑。
乔伊注意到他的视线,居然把武器给了他。
学徒一时无言以对。假如月亮是个充气的皮球,一剑下去说不定会有用。不管怎么说,破碎之月与他们都太遥远了,现在倾泻下来的只是魔力,尤利尔对贝尔蒂接下来的神迹毫无头绪。
他只好小心地握着剑:“你要等什么呢?”虽然尤利尔对神明没有确切的概念,但他对自己一清二楚。
“破碎之月在修补祂的投影。”
“卡玛瑞娅?”
“更多。绿蔷薇城,阿兰沃……祂要的是黑月河。”
尤利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清楚破碎之月的意图。
月亮没什么变化,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祂的轮廓在穹顶是黑与灰的清晰分界,在迷乱的色彩间切割出一种赏心悦目的几何的规整形状。裂纹消失了,黑暗覆盖着一切。天空有种介于白昼和黑暗之间的美,但却非是黄昏或黎明。
在狂风中尤利尔看不清使者的面容,他似乎回了一下头。这时乔伊的脸上掠过一阵奇怪的神情——尤利尔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他什么也看不清。
而后一面屏障升起,学徒和冒险者得到了喘息之机。前者立刻把梅米丢给约克,他清楚自己连自保之力都不足。透过坚冰,乔伊的身影更模糊了。
去外面
索伦提醒他们。
阶梯就在不远处,栏杆满是泥土碎石。尤利尔知道自己留下来只能给乔伊添麻烦,就像梅米之前那样。他只能相信这个自我安慰的理由。学徒不知道逃离后要做什么,身处投影之城卡玛瑞娅,他们早已无处可逃。
“我做不到!”他没指望在一堆碎石下找到金杯。
冰幕上再没有出现字迹。乔伊抓着墙头翻过来,他的飞行能力好像受到了束缚。“你们怎么进来的?”
“沿着隧道,大人,就是那条坍塌的安格玛隧道。”约克回答。
“以及黑月河。”他补充。“我们坐船逆流,找到了隧道的入口。”
使者眨眨眼睛,以示惊讶。“黑月河?”直到尤利尔把自己的理由告诉他后,乔伊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瞧了他一眼。“你们的运气真是出人意料。那条船上的人也该是神秘的一部分,绿蔷薇城里的神秘生物。他们和梅米不同。妖精应该藏在水里。”
尤利尔怀疑高塔里的神秘者无论是不是占星师,说起话来都跟预言一样莫名其妙。但这时候他顾不得这些:“卡玛瑞娅移动到了原本的位置,我们再无法从隧道里出去了。”
乔伊也沉默下来。他的手指无意地扭动一下,仿佛在思考对策。但第一个办法是由佣兵提出的:“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卡玛瑞娅带我们到哪儿了?也许会比安格玛隧道更容易找到出口。”
“也许外面是座城。”尤利尔灵机一动,想到了替代篝火镇的绿蔷薇城。
使者抬起头。“只有一座城位于午夜的碎月之下。”
一声尖叫自他们脚下的古堡传来——
威尼华兹!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使者的责任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如果说绿蔷薇城的出现无声无息的话,那么卡玛瑞娅的具现就是声势浩大了。丹尔菲恩眼看着一道虚无的明亮光柱自城中心升起,而后以坍塌般的速度在视野中放大。她拼命克制着才没尖叫出声,终于意识到到那无疑是某种神秘的东西正在接近她们。
“它在变得黯淡。”女神官抓住她的手腕,竭力维持着周身的神术。
“你说,它是要消失了吗?”
“恐怕不行,伯爵小姐,因为天空在变亮。”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丹尔菲恩一张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的牙关因愤怒和恐惧而作响。“为什么一号列车会与威尼华兹有关?”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坍塌发生时,铁路正在尝试运行。列车应该是陷入了神秘之地。”阿拉贝拉只能这么猜测着。她祈祷主教大人能对这样突发的状况作出什么应对。“露西亚保佑,我们不会有事。”
她强打起精神。“在我的尸体倒下前,没有危险能接近你,伯爵小姐。”
“它已经过来了。”少女指出。
天空泛起黎明的灰白色,却不显得明亮。割裂夜空的笔直光柱不仅在变大,更变得色彩深沉。也许只是一眨眼的事,黑暗就从里面扩散开来了。丹尔菲恩深吸口气,反手牢牢握住白袍神官的手掌。她陷入了黑暗的领域。
“那道光来自月亮。”丹尔菲恩听到女神官低声说,“就在我们头顶。”
“月亮?”她弄不明白了。这与月亮又有什么联系?
“传说破碎之月是狼人和女巫的信仰之源。但在一千年前,也有部分精灵是祂的信徒。我们在篝火镇发现了刻有古代精灵文字的金杯,其中或许有什么联系。”
“太妙了,所以列车给你们带来了古代精灵的线索?”
“我们为了王国列车而来,也只会找到相关的东西。”女神官强调,黑暗里丹尔菲恩也能感受到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
光辉议会把我当小孩子看。“冰地领对精灵的秘境没有任何兴趣。”丹尔菲恩宣布,她也乐于从这些破事里抽身出来。“但如果你们拖得太久,法夫坦纳可能会找你们聊聊他们同族的遗产归属问题。”
阿拉贝拉的掌心传来一股热量。
“古代精灵未必是法夫坦纳的同族。他们世代生活在南方,而雾精灵避世隐居在宾尼亚艾欧东部,十分厌恶寒冷。”
再好不过了。丹尔菲恩虽然用精灵王庭来威胁,但要伊士曼王国同时与七大神秘组织里的四个扯上关系,母亲会用诅咒来赞美我伟大的功绩。这其实也没什么,起码我不用在这鬼地方呆上一辈子了。
她想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但头顶和脚底同时传来嘈杂声。丹尔菲恩觉得自己似乎有片刻的眩晕。“谁?”阿拉贝拉已经替她出声警告。
在来路上考虑过的糟糕状况在女神官的心头闪过。刺杀是手段,混乱是目的。有时候两者颠倒也同样适用。“别说话,伯爵小姐。秘境正在降临,我们不能确定自己还在城堡里。”
除非她用神术,否则丹尔菲恩就不会傻到闭上嘴。她压低声音,疑问道:“不在城堡里?”
“真实投影既能化虚为实,也能变实为虚。现在魔法的源头是破碎之月,神秘的范围必然能囊括整个威尼华兹。我们脚下的地面会渐渐在神秘之地的法则中消失,泡影般的建筑则会成为真实。”
“像篝火镇那样?”
阿拉贝拉点点头。“听脚步声,下面来得不一定是卫兵。”
丹尔菲恩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就想向盖亚祷告,但阿拉贝拉就在身边,少女立刻犹豫了。露西亚在上,要是你的信徒真正服从于你,我宁愿不要卫兵的守护。
“卧室里有密道。”少女伯爵扯了扯神官的衣服。“是恒定的神秘空间,不会因为投影而改变。我可以先进去。你不要紧吧?”
阿拉贝拉对伯爵的决定大为惊讶。她忽然觉得这位贵族小姐确实是有着她母亲的风范。在危险与意外前的镇定自若不由令她刮目相看。但要是她清楚丹尔菲恩在霜叶堡里的遭遇,就会明白这不过是模仿之举。加文才是真正合格的威金斯后裔。
“当然没问题。动作快一些,我会消除你的声音。”白袍神官默念了几句咒文,随后轻轻一拍她的肩膀。丹尔菲恩试着走了几步,立刻意识到自己连脚趾摩擦地毯的细微声响都不见了。
也许一所小教堂并不是什么过分的答谢。丹尔菲恩开始认为这些神秘者有可取之处了。一间屋子,还有一个神父而已。我可以把它们安置在郊外,反正没人会去。
她小跑过卧室,一些事物正变得扭曲起来,于是路过衣柜时她扯下毛皮裙和一件厚斗篷。手炉没来得及拿。丹尔菲恩抱着这些厚衣服来到壁炉旁,在缝隙里找到一个紧扣的橡木扶手。她用力一扳,石壁上泛起淡淡的波纹。
希望奈登爵士没有在密道上有所隐瞒,丹尔菲恩钻进去的时候还在想,否则我就让侍卫队长砍下他的脑袋。
忽然她脚下一空,顿时忍不住尖叫起来。同时虚空掠过一道扭曲的波纹,女神官的神术效果一下消失了。
密道的入口竟然缺了两级台阶?
……
脚下的城市逐渐清晰,尤利尔不熟悉威尼华兹,竟然一时没认出来。“卡玛瑞娅的原址是威尼华兹?”那么阿兰沃的位置就是伊士曼的南部?
“我们可以进到城市里!”冒险者说。
使者解释道:“你们还是出不去。与篝火镇不同,这里是月之祭礼的所在,投影比现实更强。”
“这说明什么?”
“卡玛瑞娅与威尼华兹重叠后,会将威尼华兹一并包裹进神秘之地。”
学徒差点脚下一滑,撞到冰墙上。
“卡玛瑞娅正在降临现实。”使者遥望脚下的城市。“但等到替代结束,破碎之月就会将河流延伸。”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利尔问。
“也许是为了修补自己。祂不存在意识,这样的举动只是出于神秘本能。据我所知,破碎之月的残缺既有狼人投影的逃离,也有河流的断绝的原因。”
“如果月亮补全了自己。”梅米颤抖着声音问,“我会怎样?狼人会怎样?永远生活在卡玛瑞娅?”
“我看你的心情没那么糟。”约克忍不住说。小灰狼的眼睛亮得出奇,一点也不像是恐惧所致,反而是激动。
“你以为在威尼华兹有固定的居所很容易吗?每个月都要发疯的日子可不好过。”小狼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如果回到卡玛瑞娅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被其他狼人变成祭品了!”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不过尤利尔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卡玛瑞娅妖精拼命要摆脱碎月的印记,黑月潮汐也并非仅有一次,总不可能她将全部希望都赌在这一回月之祭礼上了吧?在黑月湖边奥萝拉就被乔伊抓住了,要是她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明智的话,就不会冒险对付一名空境的神秘者。
“你们是月亮的一部分。”使者也说,“祂要修补自己,说明你们也得回到月亮去。”
梅米呆住了。
“这一次黑月潮汐或许就是祂补全自我的机会。”学徒恍然大悟,“难怪奥萝拉那么着急逃走。”她是不愿意成为碎月的祭品。
“所以你非得离开不可。”使者对梅米说。他看着已经出现了裂痕的冰墙,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必须离开卡玛瑞娅。我的神秘度也在下降,破碎之月毕竟是仅次于露西亚和盖亚这些神明的位格。”事实上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使者大人,星之隙能帮上忙吗?”
佣兵问道。矩梯不算稀罕,但矩梯列阵就不同了。后者是整个诺克斯的定位传送物品,星之隙在神秘领域自然赫赫有名。他现在担心的是使者能不能联系上苍穹之塔。
乔伊否决了。“月亮的变化引起了星辰的轨迹变动,星之隙以星辰定位,传送会受到干扰。”
他停顿一下,“我得在这里等到黎明。”
尤利尔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难不成他有办法处理月亮的神秘?
“这是使者的职责所在。”佣兵对他说。乔伊会把伊士曼王国的一座小城放在心上吗?学徒想到克洛伊与冰地领曾经的约定,觉得这也未必不可能。
“祂不会看着你们把狼人带走。”乔伊伸出手,加固了冰墙。一道浪涛般的冰雪之幕向两边展开,霜结的道路直通向塔底。“我会阻拦那些可能会出现的厄运,你们要想办法熬过黑夜。”
冰雪爬上了祭台。
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狂风猛然尖啸,瓦石噼啪作响。纯银祭台上的痕迹早已在魔力的滋润中修补完整,寒意刚沿着侧壁蔓延上平台,就如同扎进了沸水似的消融。升起的白雾顷刻被暴躁的气流扯碎。
在学徒眼中,可怖的魔力正像悬顶的飞瀑从高空砸落,水花四溅,浪涛轰鸣。有一根细线崩成笔直,自祭台探出,没入狼人梅米的胸口。
“我会想办法离开。”他一咬牙,“但威尼华兹还有狼人——”
“那个小孩才最重要。”
“我明白了。”尤利尔示意约克抓紧梅米。他在通道前犹豫片刻,冒险者已经进去了。
不安在心头萦绕,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提着剑就要一头扎进了冰雪的长阶。
“乔伊。”
可他停下来,使者回过头。“我……我不会用细剑。”
乔伊似乎停顿了一下。“我没有很多书。”他转回身,尤利尔手中的晶莹刺剑无声地变了个模样。“你只能学会听讲。”
学徒松了口气。他不再犹豫,握紧斩剑,大步冲进了寒冰长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光明的骑士
隧道的入口重见天日时,莱蒙斯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见密密麻麻的甲虫从缝隙里逃离,寄生石壁的藤蔓草根不住摇动。
湿润而幽冷的气息迎面扑来,泥土的腥气在寒冷的压制下,没怎么扩散到他的鼻腔里。圣骑士长吐了口气,烟雾般的水滴在眼前聚而复散。每个人都一样,莫里斯山脉对他们一视同仁。
可有人好像得到了特殊待遇。一名骑士放下铲子,绕着刚打通的隧道口转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人怎么能进到里面?”
“探宝总要有点准备。”
“或许有别的入口,隧道中间被打断了。”
“可没人知道其他入口在哪。”
议论声伴随雪花簌簌而落。“主教大人。”莱蒙斯没有在意骑士们的谈论。高山雪地里保持沉默并非好选择,寒冷和寂静能把人折磨发疯。“我想里面未必有活人。”火把点不起来,说明里面缺乏空气。
“也许有死人,但我们必须找到他们。”主教回答。
白之使不会跟他们讲道理。莱蒙斯再没有提出异议,他知道既然线索指向安格玛隧道,那就算要一路挖掘过去,也一定要找到那个学徒和他同行的佣兵。精灵金杯不知不觉,竟从白袍女神官的个人兴趣转变成了至关重要的秘境之钥。
我们还得在白之使之前找到他。在进入雪山时,莱蒙斯以为即将到来的会是战斗。与白之使的战斗,我确实输多胜少,但圣骑士长在承认自己的不足时,不会忘记他的力量是女神的给予,这将使他永不后退。
寻找则令他不安。
十五年前的猎魔运动中,我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寻找,搜查。一间间农舍,一处处缝隙,一条条甬道。他勒紧马缰绳,魔力活跃起来。畏惧若寒风刺骨,他还未来得及本能地瑟缩,腰间的杜兰达尔上光辉流转,就已经驱散了迷惘。
“卡德尔,你打头阵。”他只好吩咐自己的亲信助手。
骑马与步行,但现在无疑不需要从二者间进行选择。卡德尔下了马,领着两名骑士进入了隧道。圣骑士长紧随其后。他脚下踏着冻硬的土地,耳边传来气流的尖啸。也许这是个熊洞,他想,我们进错了地方。
但很快,最前方的“矿工”就一铲子挖透了障碍。他用铁手套拨开碎石跟硬土,露出一处窄小的空地,对面有半坍塌的隧道口。正如之前某个人猜测的那样,安格玛隧道的上壁被压力凿穿,制造出了新的入口。
卡德尔望了望头顶。“我敢肯定,长官。”他脸上的疲惫消失了。“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他们掉下来?”
“——就会摔个半死。”骑士摇摇头,继续向前探索。莱蒙斯有所察觉,某种神秘的力量曾在此停留。
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跟着爱德格主教再次踏入暗无天日的隧道。
“没有路了。”先锋宣布。
“但他们的确在这里停留过。”有人辩解道。“我们找对了地方。”
“却没找对方法。”主教开口了,“因为神秘之地拒绝我们进入。”
“神秘之地?我们不是——”
“这就是女神的安排。去他的白之使,我们只要完成使命就好了。”他的导师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不正好吗?我们终于回到了正规。”
能避开使者和麻烦的话,莱蒙斯一百个愿意。可惊喜来得太突然,他又担心白之使找上门来。主教注意到了他的疑虑,压低嗓音安慰道:“别担心,莱蒙斯,我还没有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进入秘境后你只管找到一号列车,没人能在我倒下前打扰你们。”
露西亚在上,您怎么会倒下?“枢机主教大人,那就拜托你了。”他也决定要尽快离开冰地领。直到现在,不安依旧未完全消失。我恐惧与使者的战斗吗?不,不,是别的东西。
突然,震动接连袭来——
积压在眼前的泥山不见了,幻影冲破虚与实的分界。圣骑士长只来得及抽出剑,就看到一大群披着毛皮的工人迎面涌来。
“骑士们,保持镇定!”他直接戳破那是幻影,“我们正在踏入神秘的范畴。站在原地不要动!”
昏暗的灯火里,响起一声声拔剑出鞘的金属颤鸣。圣骑士团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骑士团队,莱蒙斯一声令下,每名骑士都坚决执行。
如潮水漫过海岸的岩石群,幻影嘈杂着越过这片钢铁之林。圣骑士长屹立不动,一道道影子在他的身躯中透过。灯光在缺少空气的隧道中明亮起来了,簇簇火焰以舒展的姿态跳跃着。
“主教大人,我们继续前行吗?”他看着满地凌乱的杂物,不禁询问枢机主教。
只是他曾经的导师面露诧异。“秩序淡薄了,神秘正在扩散。难怪克洛伊塔察觉到了异常……空气中的魔力似乎有些异样。你注意到了吗,莱蒙斯?”
“大人?”
“立刻退出隧道。”枢机主教做出了决定。“今夜的神秘之地格外活跃,不是探索的好时机。”
莱蒙斯弄不太清楚状况。身为空境他当然能感觉到隧道的异常,只是露西亚的代行者阁下再三强调,他们的目的是一列火车。
“可我们不必深入秘境,大人。”圣骑士长尝试道,“找到目标就足够了。莫非那个,火车?它在神秘之地的深处,阿兰沃有关的秘境里?”
“不好说。”主教没有下定论。“但可能性很大。我们现在进入深处,是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比如四叶原野的沉眠之谷——屏声不语和大吵大闹的通过是两种后果。虽然我对你们能完成任务这点毫不怀疑,但过早的让忠诚的骑士们投入女神的怀抱,也不是祂愿意看到的。”
“我自己进去就行。”他这么说。
“那我们就等在这里。”莱蒙斯回答,“这里的空气充足。”
爱德格主教点点头,在骑士们的注目下走入隧道深处。铁轨很快转折,他的身影慢慢不见了。
“几点了?”莱蒙斯忽然问道。卡德尔告诉他此刻正是午夜。老师只离开了十几分钟,他却觉得像是整整一夜。忧虑若纠缠的水草,拒绝在不停的安慰中随波逐流。“在这里只站着帮不上任何忙。”他给自己找点活干。“搜索一下周围的东西,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记住,别走太远。”
骑士们开始四下搜查。别走太远,莱蒙斯希望亚莉克希亚当年也记得自己的嘱托。他找了个箱子坐下,想要处理见到白之使而唤起的记忆。
在成为他的神官前,亚莉是个开朗的女孩。他就是为此才认可了她。他从她身上得到了毫不吝啬的爱与抚慰,直到亚莉穿上修女的长裙。在受伤后想要留在议会里,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相比于莱蒙斯,亚莉克希亚心中最忠诚的永远是露西亚。她走得太远了,早已脱离了原本的道路。
代行者康尼利维斯阁下承诺会为亚莉的贡献给予回报。莱蒙斯无法克制心中的期望,他不知道亚莉会如何选择,也许她在修道院里的新生活更甚于圣骑士团……但人总是会在盖棺定论前抱有侥幸的,他希望露西亚能听到他的祈祷。
更何况,事在人为。任务的完美结束会改变很多东西,莱蒙斯知道代行者派遣他的学生跟随队伍,绝非为了增长见识那么简单。他有心展现出圣骑士团的高效和严整,但作为骑士长他却没法不让自己想到亚莉克希亚。
在我心里,女神也是第一位的。莱蒙斯以为自己陷入了凡人不忠不信的卑劣罗网,被私人的情感困于罪恶的谷地。我竟然在履行露西亚的使命时思考我的爱人!他感到悲哀的恐惧。再这样下去,我有什么资格号令祂的骑士,以祂的名义贯彻正义?
“长官。”直到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肩膀。“长官,你的剑在发光。”他最信任的骑士卡德尔提醒。
莱蒙斯站起身,看到杜兰达尔的配重水晶亮如夜烛。他立刻压下汹涌的愧疚:“你们找到什么了?”
“投影的物象是一年前的安格玛隧道。”
“还有吗?”圣骑士长对真实投影这个魔法的了解远超常人,对此他早有预料。
“芬格说他的神术很微弱。”芬格也是个神官,他擅长感知和侦查。
莱蒙斯立刻重视起来。神术的微弱可不是神秘度被压制那么简单,露西亚赐予信徒的力量几乎难以被自然形成的神秘压制。他们受到神明的庇护。
“白之使分享给我们的消息,一个黑帮也在寻找秘境?”他眯起眼睛。
“那些卑鄙的家伙还试图挑起议会与当地佣兵的冲突。”卡德尔回答,“阿拉贝拉小姐已经回去处理了。因为当时你不在,长官,主教大人对这些事情都有了安排。”
“这我知道。”下属并未发现重点,莱蒙斯也没遮掩。“阿兰沃的秘境和神祇有关。”他示意逐渐集合的骑士们有序地后退。
“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了。我会通知主教大人,现在——圣骑士团撤出安格玛隧道!”
既然投影是神秘之地的一部分,那只要沿着安格玛隧道的铁轨撤出山洞,自然就脱离了秘境的范围。
这次莱蒙斯走在最前面。
隧道恢复了寂静,骑士们踩踏地面的声响被有意的放轻。圣骑士长对于自我意志的训练并未放松,他领着队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尤利尔身上曾出现过的异常状态也没能影响到他。黑暗中有老鼠和甲虫爬过,莱蒙斯置之不理。
但很快有人挡在了路上。
最开始他以为是投影,因为那个人影在不停地移动;之后他看到了魔法的闪光——这下应该不可能是铁路工了,没有神秘者会这么自降身价。“诺克斯佣兵?”莱蒙斯试探着问道。“谁在那里?”
人影咦了一声,转过头来,手里燃烧着的光团照亮了面孔。
“莱蒙斯?”
圣骑士长比他更吃惊。“主教大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命运之环
莫非是我走错了方向?莱蒙斯看到自己的导师就在通往出口的道路上时,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不小心出了差错。
“莱蒙斯?”爱德格主教还记得前不久他才给自己传讯,“等一等,我想安格玛隧道应该不至于建成环形。”
他掌心的光团升起来,在半空转了一圈,又落回去。这个把戏般的小神术被普遍用于辨识方向。只是看效果,它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现在我们前后都是南边。”主教说。
“我们失去了方向。”圣骑士长一把抽出杜兰达尔。他意识到问题没有出在自己身上,那一定就是隧道的问题了。
枢机主教沉默了片刻,“祂在邀请我们踏入真正的神秘之地。”
莱蒙斯不奇怪导师能发现这处秘境的源头。“只有那里才有出口。”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后跟随的骑士们,与对女神完全不同的愧疚再次袭来。我把他们带入了绝境吗?露西亚保佑。
此时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与学徒不约而同地重合了。圣骑士长肩负起这份责任已有十数年之久,他本以为自己心如铁石,可到底正义的天平一端还是盛上了本性带来的怜悯。
足音在石壁上回荡。他们只能不断向前进,山洞好像永无尽头。当莱蒙斯走出隧道的一刹那,他只看到夜空中空洞却依旧明亮的一轮黑月。
脚下是旋转的石质阶梯——
……
靴子踏在雪地上,帕因特几乎能感到积雪咯吱咯吱的试图钻进自己的脚趾间。那是一种不寒而栗的黏腻感觉,但也是错觉。实际上只有被汗水浸湿的羊毛袜子贴在脚底,挤压时传递出一种不舒服的绵软。
该死的小鬼。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该死的小鬼。“我们找遍了大半座山。”他忍不住嚷嚷起来,“他们是躲进鼹鼠洞里去了吗?”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得把他们找出来。”金胡子说。
杰特一声不吭,表情麻木。
又走了一公里,矮人觉得自己筒靴里都快被雪灌满了。他抖掉积存在绑腿褶皱里的令人厌恶的湿漉漉的雪花,却不慎一脚踩进了凹坑。帕因特想要咒骂两句,可他刚想说“该死的雪山”,就想到约克和尤利尔还在山里,这种话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口。
于是他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在一块平石上站稳。
“我们不该和使者分开走。”凯希也把这句话说了几遍。他的金胡子结了层霜。“现在我们连他都找不到了。”
“没准使者大人早就回镇上了。”佣兵杰特满腹牢骚,“把我们留在山上卖苦力。”
矮人则想着他们与使者分开时,后者还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一分钟都不想在他旁边呆下去了。”杰特低声告诉帕因特,“他身边比霜之月的雪山还冷。而如果月亮没出差错,现在还应该是收获之月的开端。”
有时候矮人也是这么想的。
使者在冰地领的环境中更加步伐轻盈,好像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冒险者们身上。但矮人确信他其实是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因为杰特刚抱怨完,他就提出了分头行动。
“我们之间没有通讯的手段。”凯希反对,“这个办法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功夫。”
“我要去找圣骑士团。”使者告诉他们。“用金杯和宝藏的消息交换失踪者的下落。”
“圣骑士团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位置?”矮人不禁插嘴。
“让他们找人?”金胡子凯希比他反应快。他碾碎胡子上的霜片。“我还是那句话,使者大人,露西亚的信徒一点也不好打交道。”他的言语中透出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枢机主教也来到了冰地领,他们不会乖乖听话。”
“他们会。”年轻人不容置疑地说。他解除了隐身的魔法,仿佛是要证明自己不会在光辉议会面前藏头露尾。那对深邃的蓝眼睛里刮起暴风雪,可它们的主人就跟岩石间的油松一样固执。“否则我就把金杯变成金块。”他忘记自己原本是要用精灵宝藏来交易了。
帕因特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那如果议会要找的不是精灵宝藏呢?”
“我就用占星师的方法告诉他们,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宝藏里。”使者回答。
苏尔特在上,你赢了。矮人无言以对。他领会到年轻人的真实含义是“在我找到我的学徒前,你们别想完成任务”。这跟从圣骑士长手里抢东西一样蛮不讲理,可既然使者觉得自己能对付枢机主教,那也就随他去了。
金胡子也这么想:“那就在此分别吧,大人。”他清楚克洛伊塔不惧怕光辉议会,但诺克斯佣兵团没必要招惹那些狂信徒。“祝我们好运。”他委婉地说。
“我会记得你们的援手。”使者也承诺。
埃兹·海恩斯还是驻守者的时候,克洛伊塔也派遣使者来过四叶城的小酒馆。不过白之使还是头一次。矮人知道每一位苍穹的使者都是神秘领域的大人物,可其中没人愿意与他们这些佣兵交流。照这么来看,也许白之使还算比较容易相处的一位。
他点点头。“一无所获的话,你们可以选择下山回去。”然后一刻不停地转身飞走了。
不过逼迫议会妥协?帕因特觉得这根本就是荒谬。但金胡子告诉他,白之使曾代表克洛伊塔在赞格威尔挑起过战争。“神秘度才是神秘领域的阶级。”凯希一边扎进雪山的松林里,一边对他们说。“他未必不能对抗光辉议会的枢机主教。总而言之,他不用我们担心。”
现在回忆起来,矮人觉得他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使者威胁了圣骑士,那如果他们找到了约克和尤利尔,谁知道那些愤怒的圣骑士会干出什么?再怎么虔诚的信徒在神明面前也不过是凡人,露西亚能约束住凡人的情绪吗?
风声突然尖锐起来,一只狐狸躲进灌木。毛糙的杜松远没有行道树优雅的姿态,被牵连的矮枝立刻抖下一大蓬积雪来。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雪不那么脏。
“我们不应该分开的。”凯希还在说,“使者也说过,他是去‘找’圣骑士团。在雪山里找人,这与我们现在做的没什么区别。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巧合地碰上了圣骑士团……”
“……那就向露西亚祈祷吧。”杰特接口。
矮人觉得他在说疯话。
“我不会那么干。”帕因特宣布,“那些家伙想要我的命,大可以把剑扎进我的胸口。可要是他们将漂亮的剑刃架在我的脖子前,我就往那些白铁壳子上吐口水。”
“放心,他们不会的。伟大的露西亚要一个地精信徒顶什么用?”
矮人刚把腿从及腰的雪地里拔出来。“你只要挨上一锤子。”他气哼哼地说,“讨人厌的两脚苍蝇,我保证把你变得和我一样高。我是矮人,不是地精!”
“那我真要担心我的腿脚。”杰特回答。“比起矮人,下辈子我更乐意当松鼠。”他看着一只松鼠跃上高树枝,低下身子向那只灰毛畜生丢了颗被遗落在雪地里的松子。“你要的贮冬粮!”后者掉头就跑。
“瞧啊,它在雪地里是多么自在。”
重复的景象使人滋生焦躁,可像杰特这么没完没了的倒也是少数。帕因特真想找东西堵他的嘴或拔掉他的舌头,而诺克斯的副团长也明显被他的牢骚惹恼了。
“那就给自己找根树枝,用第三条腿走!”金胡子咆哮道。“莫非我要做个雪橇拉着你么?还是让帕因特当狗?”
杰特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就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哪怕约克在你眼前跑过去,你也能看成一只兔子。”不过疲劳不会因为强提精神而消失。很快的,就连凯希放弃训斥他了。“先下山再说。得再找康里爵士打听一下,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东西。”
下山又是一项漫长的工程。
在三名佣兵踏入绿蔷薇城的瞬时,天空忽然泛起了黎明般的灰色。
“那是什么?”杰特率先指向头顶。
矮人一开始以为他们熬了一整夜,是以天都亮了。但塔楼的指针告诉他并不是那么回事,现在还只是十一点的末尾。
“整晚的清醒让我看见了幻影。”他不相信地说。
笔直的光柱直通碎月,正向着某个方向移动。
破碎之月……有关狼人和贝尔蒂的传说猛然闯进了大脑。矮人帕因特与杰特面面相觑,还是金胡子反应最快,他一步上马,拉紧缰绳。
“快走!”凯希吩咐。
“去哪儿?追着那道光?”
“对,我们得跟上它。因为它——”
“那约克和尤利尔?”
“别打岔。”金胡子用眼神催促他们,用言语下达命令。某种更为迅捷、尖锐的情绪在他冻红的脸上掠过。“你看不到吗?它移动的方向——盖亚啊!那是威尼华兹!”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争分夺秒
光元素的速度出乎预料,尤利尔追了很久,才看到冒险者的背影。
“约克!梅米!”
“你在磨蹭什么?”冒险者回头说。他已经快到楼梯下了。“我有个主意。”
“主意?”要是类似于单枪匹马去篝火镇乃至莫里斯雪山找人的那种,还是免谈了吧。
所幸约克没有忘记教训,恰恰相反,他提出的方法很有可行性:“既然卡玛瑞娅替换了威尼华兹,那考尔德老大一定在城市里。我们去找他,还有我的同伴们。”
“你确定他们会有办法,而不是单纯地给他们带来麻烦?”
露西亚的西塔眨眨眼。“考尔德老大是个伟大的冒险家,他见多识广,整个四叶领里没几个人能与他相比。”
是四叶领内
离开王宫后,索伦开始见缝插针地写字了。睿智的格森先生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肯定也不清楚
你可太睿智了,学徒没理它。他一边冲下楼梯,一边提出意见:“佣兵们确实能帮忙,不过找到他们也得花些时间。我们必须尽快把梅米带出城市。”
佣兵不说话了。
“我们最好先去到城门。”尤利尔考虑着眼下的情况,同时示意佣兵和梅米跑起来。“索伦,睿智的格森先生,请给我好好找找——你那不存在的脑子里有什么离开神秘之地的知识。”
嘿!
“城市边缘的矩梯会稳定吗?”冒险者说。“我知道威尼华兹有一处秘密穿梭站,要是在卡玛瑞娅替换掉它之前赶到,没准儿我们就能找到出口。”
穿梭站是矩梯的坐标点——对于一个诺克斯的生灵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基本常识。就连凡人也能对此说个头头是道,或许有人不清楚火车,但绝对不会不知道矩梯。
笼统一点来讲,矩梯是个用于远距离移动的魔法。它的速度比马车更快捷,行驶范围比公交更广阔。美中不足的是设置需要一定的环境,启动则需要大量的魔力消耗。神秘领域七大支点曾对矩梯魔法的定位作出过约束,想要通过它们其实是件麻烦而繁琐的事情。
伊士曼王国知名的矩梯穿梭站只有铁爪城的“克罗卡恩基站”。听说有大半个剑之军团守卫在那里,而那间穿梭站还是一处只出不进的单向门。
威尼华兹竟然还有着矩梯?
盖亚在上,尤利尔万万没想到冒险者居然还藏着这样的惊喜。他试图在指环口中得到确认:“这行得通吗?”
这要看运气索伦告诉他,法则依旧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
更何况矩梯是在威尼华兹,要是它被投影替代就全完了。秘密坐标一般很难在神秘中保持效用
有机会就足够了。尤利尔不奢望能像进入秘境那样顺遂。这时他脑筋忽然一转,黑月河!我们也许能沿着河流离开?他忍不住望下古堡的阶梯,黑月湖就在王宫的不远。再没有比这更近的办法了。
遗憾的是,指环否定了这个建议。它的语气简直就是在尖叫:别这么干,你这神秘白痴!卡玛瑞娅不比原来,现在接近那里就是在送死。破碎之月把它当成与外界沟通的枢纽——不然你以为那些妖精干嘛疯了一样地想要离开?!
学徒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上哪儿知道这些常识去?就连乔伊都答应要在事情结束后教我用剑的。
“所以我们要么赶去穿梭站,要么就只能指望你喽?”
看起来确实如此。所以放尊重点,学徒
尤利尔早已不将索伦的语气当成苦恼的源头。他知道这家伙只是嘴上功夫。事实上,它连嘴都没有。在这么时间紧迫的当口,我当然不会逐字逐句去看它说了什么。
“你来带路,约克。”他又把梅米像个包袱一样丢回去。“你离不离开我不在乎,看到穿梭站的时候,只管把这只小狗丢进去就好了。”
“为什么我不能离开?”
你要是选择抛弃诺克斯佣兵团,那才是见了鬼。“别着急,约克。然后我们就去找你的团长大人。”反正不管是奎伦还是车轮帮,都已经成了乔伊手下的亡魂。
尤利尔想起还在雪山里寻找他们的矮人跟冒险者们,不由得有点愧疚。可他完全没有在约克脸上找到这些情绪,事件尚未结束前,好像任何心情都无法影响到他的状态似的。这个有着橘红色脸皮的年轻冒险者咧嘴笑了笑,“他们真倒霉。”而且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同伴担忧。
事实上,他的想法没什么不对。
威尼华兹被卡玛瑞娅替代,破碎之月也不会找这些原住民的麻烦。真该担忧的是生活在城市里的狼人……但诺克斯佣兵团没有议会的圣骑士团那么厉害,对付一群乌合之众却也不在话下。
尤利尔见识过环阶巅峰的神秘者,埃兹先生的力量让他大开眼界。既然考尔德与德鲁伊站在同样的高度,就算有伤在身,想必收拾几头疯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绕过黑月湖索伦警告。
他们已经踏进城堡的大厅,最后的台阶就在眼前。尤利尔回忆起幻境中遭遇到的黄金雕像,在爬上天台前他借助索伦的帮助掩饰了声音,现在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碎月正在弥补裂隙,魔力汇聚在祭台上。”学徒忍不住想,那城市里的铠甲还会动起来吗?
小队需要争分夺秒,避开无谓的战斗也会浪费时间。尤利尔正为接下来的道路犯愁,他身后就传来一串脚步声。
最开始,他以为那是被惊醒了的装饰铠甲或石质塑像。直到学徒转过身,才意识到前两者其实还远远称不上麻烦。
“圣骑士?”佣兵不由得低呼一声。
长廊尽头走出一位全副武装的银甲骑士。淡淡的魔力波纹如气味般飘散过相隔的十几米距离,尤利尔能感受到圣洁而清新的力量拂过脸庞。他对它不陌生,因为誓约之卷里多是同类的魔法。
“我是莱蒙斯·希欧多尔。光辉议会圣骑士团团长,圣裁判所首席执行人。以露西亚的名义,请你们停下来接受圣骑士团的保护。”骑士解开隐蔽身影的神术,在他们身后宣称。
冒险者戒备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的同伴正在搜寻秘境。”骑士答非所问,“如果在他们到来之前,你们能够配合我的工作,我会十分感谢。”
他补充一句:“我相信你们也会的。”
“我不记得露西亚的信徒有自己独特的语言。”约克觉得对方简直不听人话。女神在上,连他这个元素生命都在说通用语了。
尤利尔制止了他的讥讽。与神秘者进行沟通的时候,他竟然没显得底气不足:“骑士大人,您在担心我们泄露卡玛瑞娅的消息吗?”
莱蒙斯叹息一声,握紧了圣剑杜兰达尔。“白之使曾托圣骑士团寻找你们的踪迹。”他说,“但既然你们闯进了秘境,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我向露西亚发誓,我并不会伤害你们。只是牵扯到议会的任务,我们必须与克洛伊塔进行某些方面的协商。”
“您不清楚事态,先生,我们正赶时间离开这里。”尤利尔度过的每一秒都让他更添焦虑。“接受您的保护还是其他都没问题——假如您愿意跟我们离开这座城的话。”
可莱蒙斯竟然连考虑其中的原因都没有,直接就拒绝了。“女神给予我们的使命尚未完成,我便不能离开。”
“破碎之月想要我朋友的命,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救他。用你的神术看看,我并没有说谎。”学徒不关心露西亚,他也直接摊牌。
“事关重大,这需要主教大人来裁定。”圣骑士长直皱眉头,“我得先通知他。”
信仰公正光明的骑士不难交流,他似乎相信了学徒的说辞,然而时间完全不够。乔伊还在王宫里给他们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投影的替代正飞速进行。尤利尔想也不想,说道:“约克,你带梅米先走。”
冒险者的犹豫仅仅维持了半秒。他抄起小灰狼,如一道光线窜出了古堡的大门。
几乎就在同时,他身后圣骑士一剑斩出。恐怖的风压碾碎了栏杆扶手,却在半空中与透明的屏障相撞。
尤利尔展开羊皮卷,金色的咒文漂浮在上面。“我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但事关重大,我需要完成我的导师交给我的任务。”
“你是白之使的学徒?”
要承认这点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尤利尔点点头,忽然感到了如释重负。可紧接着他就不觉得轻松了——有种可怕的气势自圣骑士长的身上腾起。
不论神秘度,仅以战意而言,他不会认为经受过誓约之卷洗练的自我意志能对抗这样堪比执念的决心。对方直接一改还算友好的态度,仿佛面对的不是个才踏入神秘的学徒,而是什么需要慎重对待的敌人一样。
我到底哪儿来的胆量站在他的对面?尤利尔忍不住扪心自问。是因为自己并没有打算真正战斗,而是尽力拖延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