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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炅     药门仙医txt下载     药门仙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自由之路

    逐渐拔升的神秘度在尤利尔眼中,开始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

    空境——

    等到约克和梅米离开后,他才意识到他给自己留下了怎样一种状况。刚抵达威尼华兹时,学徒就未对光辉议会的圣骑士团抱有好感。可他从没想过与大名鼎鼎的圣骑士长正面放对。女神啊,我该怎么战胜一位空之境的神秘者?

    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尤利尔试图安慰自己,把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展开驱逐出大脑。他只需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眼下这紧张的气氛就会重新变得友善……也许会的。

    在提到乔伊以前,和谈没准还有可能。他几乎忘记白之使是用秘境和金杯威胁圣骑士团在大雪山里找人了。而且不是别人——冒失地离开城市的正是他自己。

    “他是个在战斗中能随时取我性命的对手。”莱蒙斯告诉他,“虽然不过刚迈入环阶,但你既作为白之使的学徒,那么我愿意回报相应的态度。你的朋友会被我的下属拦下,不过请放心,露西亚的骑士决不会伤及无辜。”

    “我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他小心翼翼地说,现在他完全不担心约克和梅米,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些光辉议会的狂信徒们弄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有关卡玛瑞娅和破碎之月的消息。你们既然来探索秘境,我很乐意告诉您这里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骑士大人。”

    “多谢你的好意。”倘使一个人能做到面无表情,在他脸上你就看不出任何打算。尤利尔印象中只有乔伊能做到这点,但有时候也需要索伦的帮助。现在他面前不远的银甲骑士或许正处于短暂的绝对宁静之中,学徒觉得自己的肩膀似乎更沉了。

    “主教大人已经去到古堡之顶,想必白之使也在那里。我想无论这里面有什么要紧的状况需要处理,也用不着我们操心。”

    枢机主教去了天台,尤利尔克制住不去投以忧虑的目光。好吧,在圣骑士现身时我就该意识到这点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那么显眼的标志。

    他不知道乔伊怎么才能同时面对破碎之月的压力和枢机主教的威胁。

    不过他的危机更紧迫,那把一看就气势不凡的黑色长剑再度放平。尤利尔能感受到一种极为清新温暖的魔力在剑脊上流淌,它比光元素约克的力量更为纯洁、更为刺目。

    这教他赶紧开口:

    “听我说,先生,卡玛瑞娅是破碎之月的魔法投影。祂正在试图修补自己身上的裂隙,而这需要牺牲无辜者的性命。你们所做的一切会造成比秘境消息泄露更糟糕的后果——看在露西亚的份上,请不要再阻拦我们的行动了。”

    “祂?你是说破碎之月?”

    “月亮是个神明,毋庸置疑。威尼华兹人管祂叫贝尔蒂。”

    圣骑士长满脸狐疑。“我应该驳斥你的荒谬言论。”他说,“但如果你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在胡言乱语,这件事也并非无可商议。”

    “你去过天台吗?”

    “你指我们的头顶?噢,我还没来得及上去。”

    我就知道……证据不是挂在天上,就是藏在祭台里。“那里有一座纯银祭台,和两枚火种的余烬……既然你们早已到来,我想你们对秘境已经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了?”

    “女神的旨意恕我无可奉告。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秘境中的景物与我们想象中的目标差距很大。”

    尤利尔不在乎他们找什么。“这里是卡玛瑞娅,传说中的月之都。古代阿兰沃的都城。”他用尽全力才止住了焦急。“卡玛瑞娅曾是狼人之乡……”

    ……

    高速的移动往往会让人昏头,可自从点燃了火种,世界在他眼中就慢了下来,也更细微了。梅米有时候会克制不住自己去望望月亮,祂成了吞噬光线的黑洞,但一如往常地散发出某种回应他的渴望的力量。

    他们一路越过布满尘埃的石桥。阶梯和栏杆被魔力修复完好,纵横的沟壑也被填平,但翻起的泥土与满地的碎石依旧不为所动。群星不见了,这座城充满了恶意,可这里竟是我的故乡?到了现在,梅米也不想承认他其实与约克脚下的石砖瓦砾是同等地位。

    徘徊山洞时他见的最多的是昏暗的不熄的火焰,在木架和铁盆里燃烧。他企图将自己融入进同伴工友们中去,即便在灾难发生前也无人乐于回应。我成不了他们中的一员,他意识到,无论他们是死是活。现在我真成了影子了。狼人在人类的城市里活得像条病犬,但我的祖先哪怕一死也要逃离故乡……看着妖精奥萝拉的语气,阿兰沃精灵驱赶开狼人时,想必没花太大的力气。

    “我们就这么逃掉吗?”被传说迷惑的后人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故土。可事到如今,我也不例外。

    阴影如幽灵般祟动,橙脸人身上的暖光稍微令他安心。约克和尤利尔,梅米想到他们在这条街道上商定湖下宝藏的分配。谁也不会相信我们彼此结识还不到一夜。

    “不然怎么样?那可是空境——我们谁都打不过他。尤利尔刚点燃火种不久,我虽然比他早了几百年,但在空境面前差别不大。”

    “那尤利尔他?”

    “这当然是因为我跑的比他快。”

    没人问你这个。“我是说,我们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哪儿?”梅米十分犹疑地问,“你真的相信那个白铁壳子——”

    “我确信,梅米。露西亚的信徒虽然不将崇尚美德放在第一位,但履行承诺是正直的品质。”佣兵打断了他。

    “这话你最好别在威尼华兹说。”狼人咕哝一句。“我觉得他更可能是看在克洛伊塔的面子上高抬贵手。白之使再怎么厉害,也不如苍穹之塔的大名管用。”

    “神秘组织是秩序的卫士,高塔更是监测诺克斯的观察者。给我小心一点吧,梅米,妖精都能知晓过去的一切,那你猜猜占星师会知道什么?”

    梅米把鼻子放在远离手套的一端。

    “穿梭站还远吗?”

    “我还以为你问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问题呢。”

    “圣骑士团可不是只有莱蒙斯一个人,要是你跑得太慢,我也不能让月亮得逞。”小灰狼用自己最坚决的声音说。他犹豫了半秒钟的时间,忽然低落了下去。“要不……我把我的那份宝藏分给你们好了。”这句话好像将他肺里的空气消耗彻底了。

    “那些妖精的‘遗产’你还是自己处理吧,圣骑士团追寻秘境已久,没准他们不会同意你分走一部分。”约克没好气地回答,“别乱想。”

    “有更轻松的办法,干脆利落,用不着任何人冒险,光辉议会与苍穹之塔也无需冲突……起码使者大人会选择这个办法,不是么?”

    然而约克却说:“你并不了解白之使。虽然我也不是他的学徒,但尤利尔告诉我:要是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平坦宽阔,一条曲折坎坷,他是保准会选择第二条的。当然,这不是说他喜欢自找麻烦。而是身为苍穹之塔克洛伊最强大的空之境神秘生物,我们的使者大人乐于给自己点挑战。”

    “感谢他的自信。”梅米感叹道。

    “每次都寄望于别人的性格可不是好事。”冒险者踩着栏杆,跳过一整排石阶。“你也是神秘生物了,干嘛不看看自己脑子里多了些什么呢?无论如何,跑得快比好运气更靠谱。”

    小灰狼翻了个白眼,“贝尔蒂真的会保佑我们。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摆脱每个月圆之夜的噩梦!”

    “祂现在自身难保。”

    冒险者已经来到了铭文方塔。他脚下破烂的砖地在月光下拼凑成整齐优雅的大理石地板,塔身上的文字也清晰可见。一开始约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因为本来空旷的方塔四周已经升起了包裹着常春藤的围墙,古怪的彩绘在其下若隐若现。

    图案诉说着古老的故事,不是精灵的,而是那些更久远、更神秘的狼人的故事。漆面光滑得仿佛才用饱蘸浓浆的刷子拂过,色彩新鲜,花纹紧凑。方塔的截面呈三角形,却描绘着完美的圆形和繁杂且不规则的淡银色线条。

    在这崭新的旧景里,约克还是发现了更多原本不在的事物。“看来贝尔蒂还没抛弃你。”他倒着开玩笑。“为了使你去往夜空,祂简直费尽了心思。这怎么能不算做一种宠爱?连活了几千年的妖精女士都受不了啦,可还是有人抢着要呢。”

    他看向穿过方塔而来的骑士。

    卡玛瑞娅的替代在使者的干扰下,显得并不如篝火镇那么干脆。也许是因为祂的残缺,神明的伟力难在地上显现。他们一路从湖岸就要穿过城市的半径,竟没遇上多少威尼华兹里被卷进来的倒霉鬼。

    除了光辉议会的圣骑士——

    在妖精对秘境的封锁消失后,碎月就再一次掌控了月之都。而这些露西亚的信徒不知从何而来,靠着非凡的追踪能力捕捉到了神秘之地的气息。就连梅米也看得出来,骑士们并非来自威尼华兹,而是一直都在这座投影之城里小心探索。

    圣骑士长召集队伍之后,现在终于被他们迎头撞上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各自的战斗

    “我想我跑得还不够快。”

    约克把小灰狼放在地上,抽出剑。他看着周围的骑士们逐渐逼近,迅速褪下了符文戒指——在分开前尤利尔把索伦交给了他——扔到梅米的爪子里。

    “不过万幸的是,这是场接力赛。”

    梅米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现在正是在干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总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好像掉到了一个山洞里,四面都是石壁,头顶寸许的亮光中正落下无数的滚石。

    “去找我的团长。”约克说。“诺克斯佣兵团,考尔德·雷勒,他会给你帮助的。团长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冒险家,没有任何机关密室能逃过他的眼睛。”

    小灰狼颤抖着肩膀,拼命摇头。

    橙脸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挠了挠柔软的头皮,“你知道‘铜酒杯’吗?就是那家盖亚教堂旁边的酒吧。六年前我从它的阁楼来到宾尼亚艾欧……很多神秘者都清楚私设穿梭站是上绞架的行当,可走私的暴利会让人忽略脖子上挂的是绳索还是领带。”他狡猾地笑起来。“也许那是条单行路,可我觉得索伦先生一定有办法。”

    他推了推小灰狼的肩膀。“露西亚的骑士决不会食言,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们的安全。”最后一句话被佣兵高声说出来。

    “我不相信他们。”梅米却一把抓住他。“他们带来了死亡!他们带来了白灾!他们就是白灾!”

    “你在威尼华兹多久了?”

    “二十年。”狼人从出生开始算。

    “白灾发生在十五年前。你在那以后十五年都没有离开威尼华兹,所以别跟我扯什么仇恨和故土难离,白灾可没打扰你的同伴争相对碎月谄媚。”橙脸人说,“我看你是巴不得逃出这个鬼地方……你一开始就不该和我们进来。”

    梅米·灰爪露出自己的小尖牙:“我是为了宝藏才来的!”与你们无关,与任何人无关。我不过是头贪心的野兽。

    “我不关心你为了什么。不想死的话,就让你的小短腿跑起来。”

    骑士们已经逼近了,约克踢了他一脚。狼人趔趄一下,下意识地四肢着地。冒险者低喝一声:“索伦!”一大蓬雪花从戒指上飞出来。

    再没有时间犹豫了,头顶的黑洞仿佛更靠近地面了一些。梅米不甘地嚎叫了一声,转头冲进垂落的茂密的常春藤里。壁画上的狼人图景扭曲了一瞬,他灰扑扑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

    高塔立台之上,积雪覆盖平顶。

    威尼华兹最可怕的灾难就是极黑之夜,每到霜之月的中期,天空就会像此刻一样暗无天日,寒风凛冽。爱德格踏上石阶时还在想,猎魔运动的**就发生在霜之月——或者说整个运动结束在那时。人们忍耐着酷寒欢呼雀跃,他还记得莱蒙斯黯然地对自己说,他们不需要我们。

    冰地领需要的是光和热,是露西亚所象征的太阳和明光,而这里的人们竟宁愿欢送他们!就连爱德格主教也禁不住怀疑,代行者阁下坚持扫荡恶魔的观点是否正确。

    “审判机关是公正的象征。”康尼利维斯在烛光中宣告,“任何污点的存在,露西亚都绝不会容许。我们既奉行神意,传递光明的火炬,就不能放纵自我黑暗的滋生。被恶魔欺骗的平民们为此以生命为代价,被恶魔和背叛玷污的光明则需要它的守卫者的荣誉来洗刷。”

    “如果神圣的骑士无法挣脱世人俗客的规则枷锁,那么他们就不能心无旁骛地贯彻露西亚的意志。”

    “倘使正义需信徒手执利刃,那我们唯有抛下仁慈。这并不是选择。我们在受洗时将心灵交由光和纯洁之物,就必须为誓言奉献终身。”主教也是这么转述给骑士长的。当时他无疑被说服了,而莱蒙斯作回应时却略有疑虑。

    但主教原谅了他的动摇。那个时期就连最虔诚的神父都不敢说自己心中毫无疑问。这是光辉议会藏得最深的秘密之一,是日轮上抹不去的阴影:一位枢机主教宣布脱离议会。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代行者在平息事态后,对惶恐不安的信者承认那位枢机主教是受到了恶魔的蛊惑。

    可怜的孩子,还没搞清状况,还是他羽翼下的学徒。主教事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专门为别人祈祷。他有时候会为此感到后悔。莱蒙斯曾去安尼利的布道场学习,正因主教与自己的同事相处友善。是我的错,主教十分内疚,我让一颗纯净的心灵受到伤害了。他不该早早踏入信条与道德的泥潭中,他是正直而慈悲的勇士。他该有更出色的导师。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白之使会有自己的学徒。”爱德格主教说,“你看上去就不像传道受业的师长。”

    皑皑白雪中,他的“老朋友”回过头望了一眼,而后漠然地转了回去。那双眼睛带着一种非人般的澄澈,犹如两簇冰凉的火焰在眼眶中沉默燃烧。

    主教叹口气。“不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你自己不会看吗?”

    “是——月亮?”

    使者点点头,“破碎之月,也就是贝尔蒂。祂在吞噬秘境中的投影。”

    “神祇不可能现身于大地。”主教说,“这是伴随黑月潮汐产生的现象。”

    “你大可以将借口送给尤利西斯。没准他会相信你的鬼话,然后砸掉手中的占卜水晶。”

    “请不要让我们为难,白之使,代行者阁下已经为此付出了整个伊士曼王国。”主教十分头疼。

    “看来你们对某些事早有预料。”这话教年轻人动容了,他脚下绽出层层的冰之涟漪,更多的霜迹爬上祭台。

    一圈明晃晃的光晕在狂风骤雪中亮起来。

    “请将秘境交给光辉议会来处理,白,我向露西亚发誓,威尼华兹不会为此遭受破坏。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也是同等地位。神秘之地拥有自己的规矩,而我们会解决问题——就像你处理沉眠之谷那样。”

    “你们来迟一步。”使者却说,“我已经有了打算。”

    他的固执跟他的沉默寡言一样没变化。爱德格主教虽然早有预感,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一阵发愁。莱蒙斯担任圣骑士长后只在白之使身上屡屡受挫,不是没有原因的。使者算得上枢机主教这一层面的神秘生物,就连审判机关也得谨慎对待。

    在碎月的眼皮底下战斗无疑是危险的选择,可要他退让,就是在辜负露西亚的信任。“这件事与高塔无关。”他强调,“要是任何人都可以插手议会的行动,女神的荣光何在?”

    “冰地领上早就没有光之神的余晖了。”使者回击。

    “但阿兰沃遗址所在地也并非克洛伊的属国土地。卡玛瑞娅位于莫里斯的地底没错,可碎月不在其列。”

    “你想把我们赶出去?”白之使眯起眼睛,这几乎是他幅度最大的表情了。“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丹尼尔,我没得到任何指示。”

    因为诧异,主教竟一时语塞。

    “你不是为克洛伊的职责?”他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年轻人似的,“抢走金杯,跟我做交易,封锁秘境——这都是你自己想做的事?露西亚在上,那你来干什么?”

    “卡玛瑞娅找来了我。”他回答,“湖里的妖精,用金杯。”

    “那只阿兰沃金杯……?”

    “……是个陷阱。”使者对于承认自己失手中了圈套并不觉得难堪。这是一种会使敌人失望的特质,主教不陌生,要是莱蒙斯也能像他一样,那我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那我应该感谢你。现在的圣骑士长还不成熟,你帮助他免于危难。”主教说,“占星师们能看到很远,我想使者也是同样。”

    “在我这里你没笑话可看。”他有些气恼了。

    别这么说,其实我挺乐意的。主教把这样卑劣的念头赶走。“既然我们的碰面只是凑巧,干嘛不就此罢手,各退一步呢?”

    “……不行。”看样子使者本打算说些什么来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借口,但最后他放弃了。“克洛伊塔不会为我的个人行动负责。”他补充道,“神秘之地我会完整的交给你们。高塔又不是守誓者联盟,我们要秘境做什么?”

    说的没错,可我们要的也不是神秘之地,主教心想。这种东西宾尼亚艾欧到处都是,沉眠之谷消失后整个伊士曼南部都欢欣雀跃。

    “那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议会的目的是绝对不能泄露的。他不敢想象得知了代行者阁下的目的后,以观测星象和预言为天职的占星师组织会做出什么。审判机关甚至怀疑高塔对此早有记载,正等着在他们找出一点东西后进行交涉。“日月共存,或许是圣者之战以后的第一次。”

    使者的长剑闪着光。

    “莱蒙斯在塔下遇到了你的小学徒。”主教告诉他,“我想他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但很可能以为四处乱跑而接受一点应有的惩罚。亡续之径上,先行者难免会比后来者更接近诺克斯的真理。”

    “先人后人,都有各自的战斗。”年轻人周身的凛风更盛,“区别只有用剑或是意志。”他手里的长剑挥舞起来,迎上急速的光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公平

    所幸故事并不繁琐,能让学徒在三言两语之间将大概介绍出来。“我对露西亚发誓,我绝对没有半句谎话。”他再三保证。

    只是效果似乎没有达到预期。“我知道你对神秘所知不多。”圣骑士长回答,“早在古老到不可考的岁月前,诸神就已经彼此作出了约定——祂们藏踪匿影,神迹不显。或者说,我信仰的露西亚就是公正和正义本身。”

    尤利尔忽然觉得这与表世界的信仰有相似之处,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圣骑士长就推翻了他的念头。

    “作为神秘生物,秩序的使徒,一切与太阳和光明相关的神秘都是露西亚的领域。祂就是光和太阳本身。而你是盖亚的信徒——我看得出来,我了解你们,毕竟伊士曼的国教就是美德女神——你们的神明掌握着最隐秘的规则,也少有神话流传。祂的领域包括诚实。我相信你的誓言,一个盖亚信徒的话当然是值得采信的。”

    “那为什么——”

    “有这样的联想不奇怪,学徒,你是个新手。”他在冷淡中挤出一点本能的从容,镇定自若地总结道。“无论月亮究竟有什么企图……”这话说出口时,教我们的圣骑士长直皱眉头。“……祂都不可能真正对诺克斯做出什么影响。”

    那是要等到月亮落到大地上来,你们才会觉得惊恐万状吗?“请去天台上看看吧。”尤利尔无力地建议。“你的主教大人会给你证明一切。”

    说到底,莱蒙斯的固执源自于对我的不信任。学徒不知道使者与眼前的圣骑士究竟有什么过节,可对方的态度无疑是极不友好的。更糟糕的是,他现在还得茫然不知地为乔伊干的好事还债。

    贝尔蒂能不能插手凡人的事务我不清楚,但我此刻无疑深陷厄运。尤利尔眼看着空之境的圣骑士毫无动容,他忍不住握紧冰剑。

    “你已经利用我的尊重浪费了许多时间。”莱蒙斯举起剑,“所以接下来,干脆举手投降是对我们都好的选择。哪怕我并不是很希望看到你这么做。”

    尤利尔握紧剑柄时,感到掌心的汗水似乎冻结成冰。“没错,我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回答,“无论用言语还是行动,随你喜欢哪个。”

    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学徒选择先行出击。他拎起手中的大号武器向前抡过去,熟能生巧之下,姿势竟也有了几分模样。锋刃上寒气森森,骑士下意识抬剑格挡。

    猛然间,震动伴随着巨响由传自肩膀,尤利尔咬牙抑制蔓延的麻痛。莱蒙斯扭过手腕,圣剑与冰晶擦出一串火花,冲锋跟重力的加码就被轻易滑开。看来他没有乔伊抵抗钢岩巨人那种恐怖的巨力。

    冰剑敲在石砖上,留下布满裂纹的白霜。

    尤利尔将重心转移到踏前的脚上,发力旋转身体,脚趾摩擦鞋底。一转身过后,他已经再一次抡起手臂,随之扬起的斩剑的雪锋顿时补成一道完整的圆弧。

    然而莱蒙斯仅仅朝侧前一跨步,就避开了这一记重击二连斩。剑刃削去一片窄窄的披风角后撞上走廊的墙壁。杜兰达尔如黑银色的长蛇钻进斗篷与皮甲的缝隙,圣骑士长迅捷地抽回手,剑尖淌下血来。

    学徒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瑟缩。就算不用魔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尤利尔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神秘度和魔力储量这么简单,而是身体素质跟战斗意识的全面落后。莱蒙斯并未使用魔法,以至于他一时居然没找到敌人在哪。

    还不够。尤利尔告诉自己,时间还不够。他站起来,调整方向,盯着那把神出鬼没的圣洁的宝剑,尽力忽略被新伤牵动的隐隐作痛的旧创。圣骑士依旧没用魔法,可他没力气也没勇气再来一次二连斩了。此刻不比霜叶堡和王宫天台,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他更感受到更多的细节,而现在面对议会的圣骑士,他的视野中却只有模糊。

    换种方式,别忘了你的目的。他扑上前,仿佛顶着沉重的甲胄。晶莹的冰剑吐出雪白的刃光,但杜兰达尔劈开寒风和剑芒的罗网,学徒感到对方的力道竟与自己没多少差别。他在故意收力?

    有种羞愧升上心头,尤利尔发现莱蒙斯的确是在进行公平的战斗,他甚至觉得境界的不等都是需要让步的方面。他说的没错,我是在利用这份尊重。学徒试图用梅米和碎月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完全没用。

    他一剑接一剑,都被骑士格住。钢铁与冰晶碰撞,弹开,如此反复。杜兰达尔的金水晶配重球在他的视野中前后左右地闪烁。尤利尔本不想给对手喘息之机,然而到头来呼吸急促、冷汗直流的反而是自己。即便力量相当,我也不可能战胜他。

    渐渐的,骑士开始反击。这意味着学徒身上开始增添伤势,虽然不过是划痕和浅浅的细口,更多被剑背砸出来的淤青。他简直把我当成沙包来打,学徒有点气愤,可还是只能尽力捕捉每一下看得见的剑刃。交击时两把剑都跳动起来,碎屑自冰剑上飞散,太阳般的光辉则吞噬着爬上圣剑剑脊的霜痕。

    那无疑是某种成体系的剑术,尤利尔的左臂连挨了两下,差点维持不住双手握剑的姿势。但当骑士在右侧如法炮制时,他拼尽全力后退,躲开了一下。不过翻动的剑刃不慌不忙,顺势擦过他受伤的肋侧。这一下刚好碰到圣剑留下的第一道伤口,尤利尔感到剧痛几乎麻痹了意识。这时莱蒙斯调转圣剑,一击砸中他的后背。新伤旧创彼此牵动,他不由得松开剑,按住腰侧浸血的伤口。

    “你受伤了?”骑士自然指的是在黑月湖和天台留下的伤害。他流露出一点难堪的神态,好像狼狈倒地惨败的是自己似的。

    尤利尔简直说不出话。他呼吸时肺里火辣辣的,失血令他头重脚轻。学徒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分力气都挤出来了,竟感到心满意足。“谢谢。”他好不容易缓和下来。“那是湖里的妖精给我的伤痕。要是你想,可以去下面或天台看看。还有,我很抱歉。”

    圣骑士长犹豫片刻,“你尽力了,先生。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用不着抱歉。”

    我当然需要抱歉,我曾对你们怀有偏见。尤利尔无颜说出口。他看清眼前制造了白灾的罪魁祸首是个真正正直的骑士,那种高贵品格的光辉足以令人惭愧。

    可他不能就这么认输。学徒预感到接下来的战斗会更艰难,也许对方不会再手下留情。

    “你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看着学徒努力着试图爬起来,莱蒙斯忍不住提醒。“高塔与议会之间并无严重的矛盾,先生,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当然不是为了高塔和议会,现在它们在我心中扯平了。“天上的月亮想要我朋友的性命。”他回答,“我阻止不了祂,但白能做到。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得拦住你。”

    “那头狼?”骑士若有所思。

    “破碎之月试图补全自我,祂要将卡玛瑞娅填补进裂隙里。狼人是投影的一部分,而被标记为祭品的狼人更是优先……我想你们的目的不会只有卡玛瑞娅吧?”

    圣骑士长没说话,但却拉下了面甲。他觉得自己无法毫不犹豫地给予否定的答案。代行者阁下派遣出自己的学徒,审判机关的枢机主教更是一路南下,单凭神秘之地阿兰沃可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

    “一定有别的办法。”莱蒙斯说。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碎月不可能重临,或许你们搞错了。”

    “白就在王宫。”尤利尔看到对方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使者的称呼实在是很不尊重。学徒尴尬地咳嗽一声,继续说:“在你们出现之前,卡玛瑞娅里还有许多水妖精和一位王者的魂魄,它自称尼克勒斯·提密尔·西诺德尔。”

    “阿兰沃的末代君主?”

    “你听说过他?”这下好办了。“尼克勒斯试图借助黑月潮汐的魔力复活。黑月湖妖精奥萝拉是他的爱人,为他四处寻觅无辜者的躯体。关窍就在那只金杯上,它能把人带回秘境。”

    圣骑士长说:“那它应该是个微型矩梯。”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金杯把使者拖进了卡玛瑞娅?”一下子他的语气有些诡异了。

    “妄图利用贝尔蒂的人总是运气不佳。”尤利尔看得出圣骑士长也十分赞同这句话。“是的,没错,不过他来得有些晚,月之祭礼已经开始了。”起码他还知道维护一下导师的名誉,虽说乔伊本人对此并不在乎。

    “妖精欺骗了王者之魂,用它和我的朋友梅米举行仪式。白之使杀死了奥萝拉,可碎月借助黑月潮汐和仪式的牵引,开始本能地补全自我。”

    “你在说故事?”

    “是真的。我向盖亚发誓。”我还要保证多少次呢?

    “就算你没撒谎,我也无法改变自己的任务。既然代行者阁下和主教大人都把卡玛瑞娅作为探索之地,圣骑士团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使命。”

    骑士的固执出乎意料,尤利尔暗暗叹气,心想接下来就又要用剑交谈了。言语上的讲道理他自认不会落后,可要动起手来,空之境的圣骑士长与自己完全是两个层次。

    “他们的目的不是什么秘境。”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光辉议会想找的是一班列车。”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躲猫猫

    浮云列车?尤利尔差点脱口而出,我也在找它!盖亚在上,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情况?!

    但他立即反应过来,圣骑士团来到莫里斯山脉,显然寻找的是伊士曼的一号列车。虽然两者是同一种东西,可完全是处于不同的领域。一号列车是矮人为凡人发明的载具,当然神秘者也不会被拒之门外;而浮云列车则与沉眠之谷和卡玛瑞娅类似,是一处移动的“神秘之地”。

    “你们要找王国列车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几乎忽略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

    “圣骑士团奉行神意。”莱蒙斯也十分恼火,他一扭头,寻找是哪个家伙竟敢这么胆大妄为地探听议会的消息,更该死的是居然还真让他说对了。

    尤利尔先他一步,发现了声源。然而学徒诧异地靠过去,好像警惕心一下子消失了。“丹尔菲恩小姐?”他眼看着一个提着裙摆的贵族少女从立柱后探出头来。

    冰地伯爵穿着一身厚厚的皮毛斗篷,边缘坠着流苏和金线,背后绣着家族徽章。她脖子上绕着毛茸茸的浅灰色围巾,金发披散下来,凌乱的与围巾织线缠在一起。

    “有东西在后面。”她的声音镇定威严,简直与霜叶堡时判若两人。可在瞥见学徒后,她的脸色忽然有些尴尬。少女立刻转过头,对圣骑士长说道:“篝火镇的遭遇在威尼华兹身上重演,我想光辉议会该为此负责。如果你能对冰地领的领……领主伸出援手,我将十分感激。”

    “议会的任务不会波及到城市。神秘之地出现了意外,我们正在处理……不过这些话可以稍后再说。伯爵夫人,请务必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圣骑士长虽然能猜到答案,但还是难以自禁地提问。

    “希望你们在看到伤亡人数时,还能这样一口咬定。”伯爵并未回答,反而怒气冲冲地指责圣骑士团执行任务带来的糟糕后果。“看啊,它们来了。”她一指长廊的拐角,两具装饰甲胄咔哒咔哒地现出了身影。

    莱蒙斯挥手一剑斩下,杜兰达尔切开钢岩。两具骑士铠甲叮咣散了满地零件。“请回答我的问——”他回过头,却发现无论是丹尔菲恩还是尤利尔,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唯有远处还能传来隐约的声响。

    莱蒙斯气得想笑,“你们以为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

    说实话,尤利尔虽然知道丹尔菲恩近日已经来到威尼华兹继承领地,可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会在卡玛瑞娅的王宫古堡里碰面。他相信作为兰科斯特家族的公主殿下,这位伯爵小姐决不会像在霜叶堡那样被哥哥加文推入死境。就算她有着大半个银鹫骑士团作为护卫,尤利尔也不会觉得奇怪。

    “你怎么在这里?”他低声问,眼睛看着身前的金色涟漪。两个人靠着立柱藏在一圈光环中,好像躲在一棵树下。若非神术护持,他们肯定躲不过空境圣骑士长的搜索。

    盖亚的神术当然与露西亚不同,可要说出它们究竟不同在哪儿,这就成了个难题。誓约之卷的副作用虽然很要命,不过仿佛是等价交换一般,借由其施展出来的神术效果非凡。学徒眼看着莱蒙斯走过二十英尺外的拐角,他甚至没有停下来。

    少女伯爵瞧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她似乎刻意压着嗓子,“我好好地呆在卧室,端着酒杯应付一个天真的笨蛋神官,下一秒却地动山摇——”

    尤利尔总觉得她的说话方式十分古怪,于是他直说出来了:“你怎么啦?丹尔菲恩小姐,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

    我一直都这样。她刚要这么说,突然想起对方在霜叶堡里见过自己还幼稚时的丢人模样,顿时别过头去。“无关的话就不要说!”

    尤利尔悻悻地更换话题。“好吧,威金斯小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还有,别叫我小姐。午夜之前我刚接受银鹫骑士团和兰科斯特家族的效忠,你该称呼我为冰地伯爵,佣兵。”伯爵小姐说。

    我也不是佣兵。尤利尔听着她不间断的问题:“我们干嘛要藏起来?难不成那个圣骑士还能杀了我们吗?”

    他疯了才会这么干,圣骑士又不是食尸者。学徒把这句疑似讽刺的话咽回去,“他当然不会伤害你,小姐,呃,我是说,伯爵大人。莱蒙斯先生是正直善良的骑士,他只会暂时约束一下我们的行动,防止女神托付给他们的使命出现意外。”

    冰地伯爵说:“那你跑什么,你要制造意外?”

    “照实说,你的出现才是意外。”

    “我告诉过你了,我今天晚上做的任何事情都合乎情理。”她这么强调,学徒猜测事实八成与她的自述相反。不过尤利尔再怎么能预知未来,也不会清楚丹尔菲恩·兰科斯特今夜究竟干了多么疯狂的事——她甩开圣骑士团单独回到了主城。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少女伯爵而言,那完全是一次不亚于霜叶堡寻宝的冒险经历。“是你们捅出来的篓子,让威尼华兹陷入了混乱。”

    “你听到我和莱蒙斯先生的话了?”

    “你们没有躲开任何人。”

    要是每个人都将秘密用耳语传递,夜莺就失业了。学徒并不想追究她是否得到了听墙角的允许。“那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破碎之月才是一切混乱的根源,我们正在阻止祂。”

    “我看不出来你有在做什么。”

    “光辉议会想要更多。”他解释。“你不是清楚吗?”

    “某位天真的神官小姐被秘境的声势吓得魂不附体,我提高了嗓音,她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少女故意说。

    “虽然有些失礼。”尤利尔终于受不了了,“但你能别这么拿腔作势了吗?”

    少女伯爵像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一下站起来,肩膀颤抖。她狠狠瞪了一眼学徒,绕到柱子后才坐下。

    尤利尔没想到这位贵族小姐的胆子一下变得这么大。几天前在霜叶堡她还被吓哭了,现在居然敢借着神术的遮掩站在圣骑士长的眼皮底下。要知道,连他这个施术者都对自己的魔法没多少信心。

    他听出她傲慢口吻中包含的警告意味。忽然学徒明白了,这位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伯爵大人在内里还是霜叶堡的小公主,现在这幅姿态其实是与她的领地和爵位一道继承来的东西。

    我要安抚她,一个小女孩。“你做得真不错。”

    可这并没起什么用。“而你们却很糟糕。”伯爵大人并不领情,“我的领地受到威胁,我的子民正惶恐不安。克洛伊塔不会为此负责,你我都很清楚。要是有什么意外能把这一切立即结束,我一定会万分感激。”

    “我无法影响使者,更代表不了高塔。光辉议会想接手秘境,但在解决破碎之月的企图前,混乱不会终止。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到黎明——”

    “现在就结束它!”丹尔菲恩说,“我一分一秒都无法忍耐了!”

    “我做不到,白之使也做不到。”

    “那就想想办法,我命令你——”

    好办法。“你命令我没用。”尤利尔没好气地说,“把你的命令说给月亮听罢,你不是祂的诺恩吗?”

    “我和贝尔蒂没有半个金币的关系!”气急之下,伯爵小姐简直想要尖叫。“你这个粗鲁、无礼、蠢笨、令人厌烦的佣兵!再这么称呼我,我就让卫兵砍下你的脑袋!”她似乎要哭了。

    尤利尔发现自己好像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于是赶紧闭嘴。

    许久后她才冷静下来。期间,莱蒙斯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样,在不远的拐角走来走去,还停下来一回。“你也只是个佣兵。”她顿了顿,“还有白之使的学徒。”尤利尔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些许怨恨。

    这教他不作声了。他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带着丹尔菲恩离开是他灵机一动,这位伯爵小姐得知了议会的秘密,莱蒙斯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那么只要他带着丹尔菲恩“消失”在古堡里,大概率就能达成拖延圣骑士长的目标。

    片刻后,丹尔菲恩开口:“你与议会有分歧,我可没有。快让我离开,跟在圣骑士长身边可比一个要死了的佣兵安全。你的导师没教你怎么给自己止血吗?”

    尤利尔被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浑身难受。之前被索伦处理过伤势,现在他最严重的伤口是腰侧的剑伤。莱蒙斯是打算一下使他失去战斗力的,不过学徒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能忍受疼痛。

    誓约之卷的负面情绪令我忽视了身体的痛苦。他意识到原因所在。不过放任伤口渗血,他的火种会越来越虚弱。

    “噢,谢谢,好建议,愿盖亚保佑你。”也许我该为自己祈祷,尤利尔撕下一节斗篷的里衬……

    ……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乔伊没教我用绷带,学徒感到头疼远超伤口。我需要一箱冰块。

第一百四十章 威尼华兹—卡玛瑞娅

    “铜酒杯……铜酒杯……”

    梅米抱着戒指在街上乱窜。卡玛瑞娅的石砖地业已更新了面貌,茫然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这些可怜的威尼华兹人在熟睡中被震动惊醒,慌张地冲出门外后,转眼就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街道上。多可怕的状况!简直与发现自己的家一夜之间变成了酒吧一样悲惨!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举动不过是徒劳。城市正在大变样,要上哪儿去找威尼华兹的铜酒杯呢?也许位置没变,可我不清楚的正是这个。梅米决定先找到诺克斯佣兵。无论如何,他必须离开这里。

    月亮给他某种吸引力,不轻不重,在他的头顶盘旋。

    街道上乱哄哄的,驾马的骑兵也不能快速穿过。人们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吵闹使一匹马受了惊吓,它踢翻一筐冻苹果,乞儿们争相去拣;一对牵着手的情侣被挤到桥边;猛然间有人从高楼上往下泼水,屋子里的尖叫却比屋外还高了几个调。不断有人跌倒,发出被踩中的呻吟咒骂。一位骑士撞在了货车架上,大群的鸽子从裂口飞出来,在他身边呼啦啦地拍翅膀。

    这里有的是威尼华兹的景物,有的则来自卡玛瑞娅投影。一眼望过去,这座城市似乎正处于两个时间段的分界。伊士曼王国基本保留着克罗卡恩时期的南部风格,而月都更倾向于精灵的木石建筑。也许千年以前,卡玛瑞娅的气候没有冰地领当前这么恶劣。

    但卡玛瑞娅显然更占上风,梅米瞄着爪子前的一道细沟,里面填满稻草。他发现自己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但他本应该焦虑。

    对面的街道十分混乱。好不容易,骑士挥着剑,终于把这些该死的鸟儿赶走。“活见鬼,这是哪儿?”他拍掉肩膀的羽毛,感觉斗篷里依然满是鸟毛的臭味。

    我就要死了,除非我找到考尔德·雷勒,他心想。梅米听说过诺克斯佣兵的团长,一个大名鼎鼎的冒险者。在普通人中间,考尔德的名声甚至要超过白之使。梅米在人群中寻找诺克斯佣兵,这对卡玛瑞娅和威尼华兹共同的原住民来说不算太困难。但人群像是风中的旗帜一样倒来倒去,好像专门给他找麻烦。

    顶着一头鸽子羽毛的家伙是个冒险者,他揉着头发,大声抱怨。“我的同伴被冲散了!滚开,滚开,你们这群吓坏了的旅鼠!”突然间他碰到一手鸽子屎。“这些蠢鸟!”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梅米和其他人一样,下意识听从命令,尽可能离他远了些。很快新的事故又出现了,一辆夜班公交在十字路口撞上了邮筒,火花和浓烟中不断有零件被吐出来,像爆米花一样滚得满地都是。

    莫非投影置换的东西只有建筑?梅米对神秘的了解仅限于普通人的认知。他自己也是投影,但无论真实与否,他都觉得自己的躯体和意识没问题。

    “团长!”鸽子毛骑士的吼声压过人们的惊叫。“团长!考尔德老大!你在哪儿?!”

    小灰狼一下刹住脚步。

    ……

    新芽街的咖啡厅。

    “约克让你来找我?”伟大的冒险家坐在鸽子毛骑士的对面,梅米挨着他。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小狼人就明白自己找对了方向。他才一回头,就撞上冒险家的靴子。后者听闻他的解释后,非常痛快地带他从乱糟糟的街道脱身出去。这家咖啡厅没锁门,三个人便让它提前营业了。

    考尔德端起麦酒,他在一堆咖啡豆和糖块中找到这玩意,并顺手装了一口袋黑豆子。“看来他忘记告诉你了,‘铜酒杯’就在中心区。”冒险家一脸若无其事。

    “我才从那边过来,约克和尤利尔也在那儿。”小灰狼顾不得沮丧,“你们不去帮忙吗?他们对付不了圣骑士团。真是浪费时间。还有,我们得赶紧过去找找——”

    “铜酒杯不见了。”考尔德说,“我们刚从那里出来。这些天我躲在阁楼上养伤来着。空境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我得去那里!”小灰狼蹦起来。“没时间了!理由你问约克好了,他也需要帮助。”

    要是冒险者或巡逻卫兵遇上了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情况,八成不会这么干脆——冒险家的考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一拍桌子,餐具纸盒掉了满地。“那就回去。”考尔德拉住就要撞出门去的梅米。“伍莱,你去找人把我们爱惹事的西塔带回来。我给这个小家伙指路。”

    “我去?合适吗?”鸽子毛骑士伍莱有点迟疑。他正在屋子里四处乱转,被斗篷热出一头汗来。看上去十分糟糕。

    “你是园丁,小子。不是每个人都有小队长的袖标的。而且凯希和帕因特走得太远,别忘了通知他们尽快回到威尼华兹。”冒险家后仰了仰身体,避开气味难闻的佣兵。“约克被神秘之地送回来,把他们扔在雪山可不太妙。这座城里要出大事了,我们的矮人兄弟肯定不乐意错过。沉眠之谷的消息我在报纸上简直看腻了。”

    “好吧,到处都用得着我,真正冒险的时候却不让我上前去。”伍莱不大高兴,“介意我先洗个头吗?”

    唯独这件事梅米不觉得浪费时间。

    ……

    他终于体会到少女之前的窘境了。这么丢人的时候经历一次也就罢了,尤利尔相信丹尔菲恩每每见到自己,都会回忆起她在霜叶堡泪流满面、软弱无力的狼狈模样。盖亚在上,再没有更糟的体验了!

    “这要比包扎被切伤的手指困难一些。”学徒咳嗽一声,轻轻伸展开手臂,将厚布压上伤口。

    丹尔菲恩探出头来,怀抱一种报复性的愉悦注视着他。这使她觉得暂时让步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了。“你和白之使曾救过我的性命。”于是她一边解下自己的围巾。“但别指望我会同等的还给你。我是领主,你是佣兵。”

    “事实上,我不是佣兵。”

    “我也不是贝尔蒂的诺恩。”

    那当然,你简直是我的天使。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毫无疑问,我的伯爵大人。”

    “在这里躲着迟早会被发现。你有什么打算吗?”

    “离开也不行。我不能让莱蒙斯追出城堡。”尤利尔回答,“得时不时露个面,告诉他我们还在这里。等梅米逃出卡玛瑞娅或天亮了,再出去也不迟。”

    少女伯爵说:“我的领地需要我。”

    “你确定?”

    “什么意思,你这‘不是佣兵’的家伙?”

    “你没法把威尼华兹从卡玛瑞娅中拉出来,伯爵大人,这我总没说错吧。既然你出面也无济于事,那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像个维持秩序的卫兵一样行事。”

    “我得从一个半吊子的神秘学学徒身上学习治理领地的方法了吗?”丹尔菲恩说。

    “这是我从你哥哥加文身上学到的。”尤利尔回答,“他做得就很好。不到最后关头,我压根就不知道四叶城的亡灵之乱还有他的一份。”若非预知能力,我也会被骗过去。当然那样威金斯兄妹也死定了。

    “我母亲一回到四叶城,人们就都得到了激励。”为他提到的那个名字,她再次恼怒不已。

    “特蕾西公爵声名在外,人们都知道在城中作乱是什么后果。而且她确实有能力为灾难后的领地重整旗鼓……我的伯爵大人,你并不是四叶公爵。”尤利尔提醒。他本以为对方会大发雷霆,可没想到这话却令她心情好转了。

    “等到黎明后,威尼华兹会变成一团糟。”

    “有光辉议会帮忙,这不是什么大事。”在得知枢机主教用几天时间重建了四叶城并消灭了亡灵后,尤利尔已经不会为诺克斯可怕的基建能力感到吃惊了。学徒曾亲眼见到矮人帕因特轻松升起一面土墙。“我想克洛伊塔也可能提供援助。”他有点没底气。

    破碎之月事件中,乔伊已经帮了不少忙了,很难想象他会答应学徒的请求去维持秩序。

    “我先把他引过来。”尤利尔装作没看见丹尔菲恩的皱眉,他轻轻踏出一步到圈外,就看到栏杆旁的圣骑士长就像感应到什么一样,霍然转过了身来。

    莫非他的后脑勺上也长着眼睛?

    尤利尔迅速藏到柱子后,一拉丹尔菲恩的手臂。借着神术的遮掩,他们绕开两具装饰铠甲和一幅山谷织锦,直跑到房间的另一头才停下来。

    “他跟上来了。”丹尔菲恩一脸紧张。

    学徒示意她闭嘴。“我们沿楼梯去一楼。”

    “为什么不上去?”

    “上面有两个空境在交战,还有贝尔蒂影响卡玛瑞娅的通道。我对自己的未来还没那么绝望……”忽然间他的脸色狐疑起来,连少女没听自己要求都顾不得了。“等等,我记得你说你听到我们讲话了。”

    我们的伯爵大人眨了眨眼睛,躲开尤利尔的目光,开始思考用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冒险者丹尔菲恩

    尤利尔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就在‘湖里的妖精给你留下珍宝’?”

    “伤口。”他叹息一声,“教训才是宝贵的。它告诉我们,再怎么名誉堂皇的种族,也会有几个异类。”更何况我对妖精了解不多。

    “我以为你擅长辨别谎言呢。”下楼梯时,少女伯爵说。

    我擅长找不同,这种娱乐也许会使我变聪明。“这要看情况。”他含糊地回答,“有的时候,美丽的谎言比冷酷的事实来得亲切。在莱蒙斯面前,你干嘛说自己知道议会的目的?”

    “当然是因为我不信任他。”

    “这是两回事。”

    “一回事。想要修复与威尼华兹的友好邦交的光辉议会圣骑士,还有冒充佣兵被揍得半死不活的神秘学徒。如果你是我,会怎么选?”

    我没得选。“虽然后者也不值得信任,不过接触更安全。”尤利尔苦笑着纠正,“我的确冒用了诺克斯佣兵团的名头,但冒险者们多半不会为这个揍我一顿。你说得对,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忽然丹尔菲恩说:“他在说话。”

    学徒立刻收声。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人声却很轻微。有人进入了城堡,但多半不会是友军。他清楚克洛伊塔驻守伊士曼南部的神秘者只有埃兹一个人,而乔伊在黎明之前不会离开祭台。

    圣骑士在防备我们窃听,尤利尔意识到,他知道我们就在城堡里。

    但就在他不抱希望时,声音却变大了:“卡德尔,你的任务完成了一半,别指望我会奖赏你。”圣骑士长拉开了面甲。

    “这位骑士兄弟下手不轻。”约克的声音传来。“你用不着责备他,否则我就要倒霉了。”

    尤利尔一探头,果然看见橙脸佣兵被两名骑士一左一右抓住手臂,剑和匕首摆在地上。但梅米不在他身边。

    莱蒙斯皱起眉头。

    “我可没这么干。”在圣骑士长的逼视下,那名骑士赶紧解释。“他是个西塔,长官,我顶多给他点口头警告。”

    “这话倒是真的。”约克说。

    “他还是个佣兵。”然而另一名骑士补充。“而且试图违背女神的旨意。”

    “祂的旨意不是留给我的。”

    “但你是祂的信徒不是吗?”骑士提高音量。

    “够了,何塞!”莱蒙斯厉声说,“要是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他人的信仰与你一样不可动摇,就算西塔崇拜苹果馅饼也与你无关。现在,士兵,给我滚回队伍去!”

    冒险者露出夸张的挑衅笑容。“我的同伴呢,大人?”他并没有四处张望寻找。“你不会给他毁尸灭迹了吧?”

    莱蒙斯扭过头,不理会佣兵的提问。“瑞茜呢?她的骑士都在这儿,自己却跑去祈祷了?”

    “我们没找到她,长官。”何塞低声回答,“投影入侵了威尼华兹,等我们登上二楼,瑞茜小姐跟冰地伯爵一同不见了。”

    “那应该不远。”白银铠甲的圣骑士长一挥手,“兰科斯特小姐就在城堡里,还有一名高塔的学徒。她似乎被劫持了。”

    他瞪着约克,“你的同伴比老鼠还要难找。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骑士们!”莱蒙斯下令,“现在去找到那头狼,顺便把瑞茜小姐带回城堡来。我们的伯爵大人一定受到了惊吓,我需要一位能安抚她的神官。”

    “等等,你说尤利尔把冰地伯爵拐走了?”约克语气古怪。

    “或许是在保护她。但他受了伤,这里又不安全。”圣骑士长一丝不苟地说。“别想着制造麻烦,西塔。你现在跟着我们,事情结束后,我就把你和那名学徒一齐交给白之使。”

    令他十分意外的是,这回佣兵立刻听从了。元素生命的神情仿佛是在忍耐着不笑出来。

    ……

    “他在笑什么?”伯爵问。

    “当然是梅米没被抓到。”尤利尔知道原因,可现在他是万万不敢说实话的,“我们不会有事,但万一梅米逃不掉,那就是要了他的命。”

    “你们是为了那个狼人?”

    “为了自己不贪图别人的宝藏。”

    “宝藏?”

    “没错,妖精的宝藏,我从她手中赢来的。我们三个人,噢,算上白之使是四个人,一人一份。无论是切蛋糕还是分苹果,四总比三容易。”

    他以为丹尔菲恩会用一种轻蔑的态度告诉他,冒险者眼中的珍宝财富在贵族中不值一提。但事实上,冰地伯爵小姐似乎有点激动。

    “卡玛瑞娅的精灵宝藏!”她重复了一边。“你们在妖精手中赢得的宝藏,赢得的荣誉。”有种怨恨溢出她的眼底,“这可真是好运气!”

    尤利尔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毛病?“我以为你看不上那些财宝呢。”他忽然想起在霜叶堡时,这位公主殿下就被加文的所谓宝藏骗得差点丢掉性命。莫非她还没长记性?

    只不过,霜叶堡的秘密是真实的,而妖精奥萝拉给了我们谎言。尤利尔发现自己也同样没长进。不过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誓约之卷,总觉得责任不能全归自己。

    “不,我只是不喜欢触手可及的东西,那样便算不上珍宝。”伯爵说。“你们的宝藏现在跑哪儿去了?”

    “就在外面的湖底下。”

    “有那只小野狗一份?”

    “他是头狼。其次,他的年龄比你大。”学徒纠正。

    “他是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

    尤利尔想了想,“事实上,他的职业比冒险者伟大得多。他为王国修筑铁路。”

    “一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以他的种族而言,在人类的城市里找到工作可真是不容易。”丹尔菲恩对所谓的伟大之说嗤之以鼻,而学徒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说到铁路,王国列车到底有什么意义,让这些圣骑士不惜得罪苍穹之塔?猎魔运动后,如果这些骑士是聪明人,最好这辈子也别上冰地领来。”

    “我没在这里看到什么列车。”他用不着领着少女在一楼绕圈子了,圣骑士团早已走开。

    “议会是根据预言得到消息的。”伯爵自顾自地分析,“他们的水准肯定比不上高塔。‘穿梭冰山与黑湖的钢铁之龙’,这就是议会的目标,一个意象。”

    “穿梭冰山与黑湖的钢铁之龙?”尤利尔下意识重复。但他脑海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却不是浮云列车,而是绿蔷薇城到安格玛隧道间,那条蜿蜒曲折的黑月河。

    虽说它并非钢铁,但这条源自破碎之月的河流的确称得上穿越了莫里斯山脉和地源黑月湖……他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阿兰沃军队的铠甲由钢岩打造,在大战后尼克勒斯沿河道将王都迁移至山脉下。期间,必然有无数钢岩沉入黑月河。

    “他们要找的是黑月河之源。”学徒喃喃低语,“也就是阿兰沃的祭台。”

    丹尔菲恩十分不解。“碎月补全自我,对露西亚有什么影响吗?”

    “日月同辉,你说可能吗?”

    “可月亮自古以来就是破碎的,象征的又是幸运女神。祂……祂就算回归圆满,也不该对诺克斯有任何害处。”谈及神明,伯爵便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露西亚怎么想的,我可不知情。”虽然他见过的每个神秘者都把诸神已逝挂在嘴边,但尤利尔还是很希望盖亚真的存在。倘若如此,祂也许会回应我的祈祷罢。“走吧,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等着。有神术保护,没人能看到我们。”

    “神术能维持多久?”少女伯爵竟一点没问他们要去哪。好一个刚离家的小公主,尤利尔认为她要比梅米难对付,不是没有理由的。当领主总不如当佣兵有趣,可若要佣兵选择,恐怕放弃有趣的人不会在少数。学徒早知道生活不易,没点燃火种前,他不会比狼人铁路工更有志向。

    “足够到天亮。”学徒回答。

    结果到了门口,伯爵又迟疑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等着人来呢?我是说,我如果失踪一晚上,安莎会急疯的。”

    “谁是安莎?”

    “我的女仆。”

    “你可以给她留个口信。”他想到自己和梅米在一群骑士铠甲的包围下,讨论有关遗嘱的形式——作为贵族小姐,丹尔菲恩肯定能写字。如果我的未来充满这样玩命的冒险,那么早立遗嘱未必是不祥之兆。

    “说点现实的办法,学徒!”伯爵命令。

    “莱蒙斯先生见过你的面,他没必要在人前隐瞒这个消息不是吗?”

    “他会怎么说?冰地领的伯爵大人在上任的当天夜里跟一个陌生的、粗野的傻瓜学徒逃离了圣骑士的保护?”

    多么美妙的开端啊!“虽然我现在没有头衔,但别以为你胡说的这些东西我会乐于接受。”他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你要怎么样?告诉别人我劫持了一位领主?”

    “这不会让你套上绞索。”伯爵不很满意,“我……我是为了协助克洛伊塔的行动?等等,这也很牵强。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很快会有卫兵来找我的。”

    尤利尔不会放任她,因为莱蒙斯先行离开,见不到伯爵出现的圣骑士团没准会揍他一顿。看着约克在圣骑士中都遇到了寻衅的家伙后,他还是决定要谨慎一些。

    “现在威尼华兹不需要你,丹尔菲恩。”他第一次叫出少女的名字。“秩序是身份的有效环境,混乱中就算你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关注。在天亮之前,你有几小时的时间是丹尔菲恩,而非兰科斯特或威金斯。”

    “这么说的话,你愿意来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蜜的朝圣

    桃乐丝踏着黄昏的橙光迈步入房间。

    两层的小楼红顶白漆,旋梯一半设在楼外。有着翠绿藤蔓覆盖头顶的阶梯在雨夜里依然干燥,但避免不了有人用湿嗒嗒的脚步在上面走过。也许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也许那只是木头的花纹……桃乐丝凝视着闪亮木级上黯淡的脚印。若那真的是脚印,它的主人多半是个贵族老爷,或者富贵人家的小姐。就连鞋底都印着朵朵盛开的茉莉。

    只有在威尼华兹的小别墅边,桃乐丝才能见到那种香气馥郁的鲜花。她记得玻璃反到花瓣上的光斑,以及花瓶后熊熊燃烧的壁炉。她站在冬日的寒风中,冻得手足麻木。每每头顶飞过令人着恼的短嘴鸦,这些鸟儿扑翅的声音唤醒她,也唤醒她内心的渴望。桃乐丝从没那么想与那束暖房鲜花调换位置。

    我在灼影之年出生,可我不是领主之女。她想到隔着河岸望见的伯爵的车驾,人们高声欢呼,乐手同奏华章。她弟弟跑到高墙上张望,险些摔下来砸破脑袋。礼花跟着车轮走,直铺到小镇最华丽的别墅。

    公主被骑士环绕,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他人的忠诚。这些人里决不会有公主未来的伴侣,桃乐丝心想。他们知道自己守卫的殿下会成为某个王公贵族的妻子,在夜里为自己的伤口涂抹药膏吗?

    她脚下现在是母亲贝拉娜的房间,但她很少到那里去。戴蒙不清楚夜里的烛光会亮到凌晨,而在原本的石屋的家里,桃乐丝只要把耳朵贴到墙上,就能听清砖石后传来的哀嚎。父亲阿普顿脾气暴躁,贝拉娜却反应迟钝,因此活该挨打。

    妇女与婊子的区别在于是否忠于某个男人,而我与“贝尔蒂的诺恩”的区别在于是否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桃乐丝知道四叶公爵等同于南国的女王,可特蕾西·威金斯的丈夫来自兰科斯特家族,她一样是某个人的妻子。

    妻子,这是个甜蜜的词汇,却充满了沉重的负担。桃乐丝关上门,然后推开窗户。她知道阿普顿想把她嫁给一个漆匠,而让戴蒙继承他的手艺。不过在父亲喝醉的时候,他也说过她可以自己选择新的家庭和未来。除了当修女。

    桃乐丝把一只脚放在窗台上,再跳出窗户。

    扑面而来的是夏夜的晚风,花坛间有点点萤火。她站在一只水箱的铁皮盖上,背靠隐约剥落的白砖墙。崭新的后院中有一棵高大的苹果树,凑近窗口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颗在白天未被发现的果实。她伸手把它摘下来,啃得一干二净。

    途中有只鸽子飞过来,被她挥手赶走。鸟儿咕咕叫着掉头,越过烟囱和绿叶覆盖的瓦片,落到一间蓝灰顶屋子的风向标上。有位工人在那里修阁楼的窗户,他回过头,扔下自己的帽子,冲她幅度夸张地挥手。

    天大的惊喜砸中了她。桃乐丝将果核丢过去,它掉到大街上。修窗户的人叫做布里奇,是她的亲密好友。或许不止是好友。布里奇在威尼华兹工作,她以为他怎么也要在下星期才能回到篝火镇来。青年人将身上的挂锁解开,伸出右手上下挥舞。于是桃乐丝沿着苹果树的枝干爬下楼,猫着腰钻进一大丛灌木里。

    她的脸颊撞上一株粉红色的月季,因而吓了一跳。幽暗的草叶间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拨开树丛。花刺还很柔软,夏虫在她脚下低语。很快,桃乐丝找到一块秘密的草地。

    还有一个充满油漆味的怀抱。

    “我白天没看见你。”布里奇说。他的家距离这里更近,他跑得也比桃乐丝快。

    “白天我在集市里。”桃乐丝回答。她想起阿普顿在上午的咆哮,忽然有点庆幸他没有答应自己。“一整天都在。”

    “早知道我也去集市了。”布里奇遗憾地说,“苏珊娜让我去修窗子或买沙拉酱,结果我一直修到了现在。”

    “需要帮助吗?”

    “当然不用,我决定重新买一扇玻璃。而且木框有点老化了,必须得全部拆下来才行。这房子到底多少年没整修过了?”

    “住的不舒服?漏水?太热?”

    “这倒没有。”布里奇说,“倒是你们家,桃乐丝。我听说阿普顿晚上刚刚建好阁楼来着,结果第二天一早,房子整个翻新了。你的新阁楼怎样?”

    “不比现在差。”

    “能从窗户爬出来吗?”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布里奇立刻否认。“当然不,亲爱的,我只是想到我们未来的新家。”

    “我想要一个壁炉,还有窗边的茉莉花。”她憧憬着,“两只镶银烛台,摆在铺红白格子垫布的橡木桌上。两边各放把安乐椅。夜里我们可以靠着椅子喝葡萄酒,脚趾前是暖融融的火焰。”我有两只镶银烛台,那是贝拉娜给我准备的嫁妆。

    “真不错。”布里奇说。

    “你还没向我求婚呢,布里奇。”

    “阿普顿会答应吗?”

    “只要你穿着这件衣服去,没准他会的。”桃乐丝咯咯笑起来。“说你是来自威尼华兹的油漆匠,他会很高兴接受你。”

    “可惜我是个杂货商。”布里奇故作惋惜,“漆屋顶只是副业。”

    桃乐丝抱住他的手臂,在草坪上坐下来。“我不关心你做什么,只要是正经行当,商人和工人没区别。”当他们躺下来时,布里奇把脑袋放在她的胸口。女孩瑟缩了一下,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有种情感在她的胸腔里跳动,她相信布里奇也听得到。

    “你会娶我吗?”

    “我会好好爱你。”

    “我会嫁给你。我向盖亚发誓。”桃乐丝说。“我会说服阿普顿,用任何办法我都在所不惜。”

    绿茵中,她的爱人捧起少女的面颊,用一种动人的口吻叹息道:“你的眼睛。”他使他们四目相对。“你的眼睛在天上,每个夜晚我都能看见——最亮的那颗星星。宝贝儿,告诉我,那是什么星?”

    “启明星。”

    他轻轻吻上她的眼皮。“现在我得到一颗星星了。”

    “启明星还挂在天上呢。”桃乐丝一边笑一边躲。认识布里奇已有半月,是在威尼华兹的集市上。城里的集市比篝火镇壮观许多,桃乐丝在街上遇到了布里奇。他一眼认出她是篝火镇木匠的女儿,是他家乡的女孩。自那以后他们经常在这里幽会,很快便如情人一般亲昵。但她感到今夜是不同的。

    钟声在耳边响起。她的肩膀颤栗不已,不知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已经很晚了。”

    “是啊,大街上都没人了。”布里奇说,“只有河上还有人。那也许是人罢,谁在乎呢?”

    “我弟弟还没回家。”她尽力想些无关的事来平复激动。

    “他被水上的妖精抓走了。”没有任何用处。布里奇的手掌牵引她的意识,桃乐丝不止是肩膀颤抖了,她浑身都在颤栗,似乎血管里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电流。

    “他会不会遇到危险?”她迷茫地问。

    “也许会。”男人轻轻触摸她,“你要去找他吗?”

    “我得去找他。”

    “你不能去。你也遇到危险了,而且比那小鬼危急得多。”

    对女人而言,世界上再没有比爱情更危险的陷阱。桃乐丝忘却了当修女的愿望,修女是不能结婚的。我宁愿一头扎进充满油漆味的陷阱里。什么嫁妆,什么未来,她都忘记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戴着方帽迈入盖亚的修道院了,就算是去,也是以浅信徒的身份。她永远失去了侍奉盖亚的机会。

    但相对的,我会住在有壁炉和茉莉花的屋子里。桃乐丝不怀疑自己会有这样的未来,她不是为了财富而向某人献身,她会用自己的双手来实现。布里奇也并非富贵人家。这就是我的神祇,她想,今夜是如此甜蜜的朝圣。

    威尼华兹是大城市,而篝火镇却不同。她感到自己的幻想在夜色下开始沿着前所未有的道路驰骋。威尼华兹又大又寒冷,紧靠着四叶森林,远比不上永青之脉的篝火镇。他们可以在小镇拥有自己的店铺,在篝火前喝没卖出去的葡萄酒。这里有的是葡萄。

    ……

    “明天晚上,到‘糟糕的布林兹’门外等我。”布里奇说,“我会跟苏珊娜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在篝火镇待三天。”

    桃乐丝还没说话,不远处的街道突然疾驰过一辆马车。她一下寒毛直竖,躲入布里奇的怀抱中。透过灌木丛的浓密宽叶,桃乐丝认出那正是白天从桥上行过、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马车。她意识到那位与她同年出生的伯爵小姐就坐在马车里。

    贵族小姐有一院子的矢车菊,可没有一个爱她的人。在我享受甜美的拥抱时,她只能坐着马车在我面前仓皇离开,远远离开。

    “你怎么啦,桃乐丝?”男人问。

    “我的耳环不见了。”她撒了个谎。

    布里奇不觉可惜,“一个铁环而已,我的货物里有更好看的,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我们走吧,明晚再见。”她慢慢直起腰。

    魔法投影实现了壁炉和玻璃,但它们都用不着了。炎之月的气候温和,布里奇更是她的一切。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但她知道美梦终有醒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盖亚信徒

    “我看到约克了。”

    “谁?”

    “约克,约克·夏因。把你送到我这来的西塔。我的小队长。他和圣骑士在一起。”

    梅米十分忐忑,“他……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他是个光元素生命。露西亚的圣地有两处,一个是圣城赞格威尔,另一个就是闪烁之池。这么看来他们倒算得上一家人。”

    小灰狼眨眨眼睛,觉得自己没被对方直接交送给圣骑士团实在是运气。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约克和圣骑士们都信仰露西亚,为什么后者非要追着他不放?

    这些制造了白灾的家伙总是顽固又死板。“光之女神没教他们怎么统一意见吗?”他满含怨气地说。

    “露西亚又不是盖亚。”冒险家一指头弹在小灰狼的脑门上,“他们的确象征着正义,但却缺少了慈悲。”

    “你是指白灾?”梅米问。

    冒险家扭头瞧他一眼。“或许是别的。”

    他领着梅米穿过一条街道,鞋子在干燥的石板上留下一串串泥脚印。这是条僻静的小路,让梅米有种特别的感觉。他仿佛行走在杳无边际的森林里,林立着的充满古意和精巧风格的建筑正是枫丹与白露。月亮垂下头,在他耳边絮絮细语。

    有种奇妙的触觉正发挥作用,狼人看到自己的脚印闪闪发亮。他惊觉脚下的道路若银河流淌,无数半透明的光晕自水下升起,离开河面,飘荡着腾空。这些密密麻麻的光点组成新的支流。银河与光之河奔腾不息,彼此交织着通往苍穹下的迷境。

    漆黑的月光动摇起来。

    “你去哪儿?”

    梅米惊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而冒险家考尔德正把他提起来摇晃。

    “我在做梦。”他喃喃自语。“我们到了吗?”

    “你的魔力在增长。”考尔德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它在试图让你沉眠。狼有冬眠的习惯吗?”

    显然没有。梅米知道他们的种族正是活跃在雪地和冰川中的精灵,他们充满野性。他们永不沉睡,直至生命的终点。

    “这座城市正在影响你。”冒险家说,“威尼华兹的痕迹快消失了,投影的魔法就要把这座冰地主城完全侵蚀。据我所知月都曾是阿兰沃的王城,不过卡玛瑞娅和狼人的关系显然更亲密。”

    “我们彼此为一体。”梅米回答。“我也是投影,真实的投影。”但我宁愿陷入疯狂。

    “祂的伟大我们无法揣测。既然月亮创造了你们,孩子,你就是贝尔蒂的西塔。”他们避开一队圣骑士。冒险家躲进一处阴影,低下头问:“你知道西塔的含义吗?”

    “光之神的造物。”

    “呃,我说错了。你是贝尔蒂的诺恩,诺恩,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天使。”他困倦不堪地回答。“我们的领主大人,先生。灼影之年她降生的时候,我还给她祈过福呢。”

    “冰地领人都这样。”冒险家咕哝。他看到对街的玻璃上倒影出自己铠甲的花纹,正巧与一位真正的骑士同框。对方戴着面甲,头盔朝这边偏了偏,随即抬剑一指。“真该死。”他本打算说些更难听的,可两方距离之近,竟让他连口头发泄的时间都没有。“先进巷子。”他们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是巡逻骑士。”在阴暗的角落里,梅米眯着眼睛,认出那些城市守卫者袖标上的银鹫。“为什么他们也在找我?”

    “这你可就弄错了。他们不是在找你,而是找他们的伯爵大人。投影会把人分散在城市的各处,看来我们的幸运天使也不例外。她是叫作丹尔菲恩·兰科斯特吧?我还打算去找件西装参加早上的仪式呢,现在肯定没有盛典了。”诺克斯的团长大人十分遗憾。

    “白灾以前,威尼华兹还是有过盛典的。”梅米说。

    考尔德把手按在额头上。“饶了我罢,为什么最近每个人都在提那场动乱呢?”他显得很不耐烦。“十五年过去了,十五年!我的朋友少了很多,竟有一半都与十五年前的灾难有关……好了,孩子,我们不说这些,不说领主。”

    一大团冰冷的雾气从他嘴里喷出来,但这是最后的水汽了,城里温度在逐渐升高。不过对梅米来说,这里还是很冷。“许多人对白灾和光辉议会绝口不提。”这位颇负盛名的冒险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沉重的低音,“好让下一代遗忘这些苦难和仇恨。我不觉得他们做得有错。”

    梅米还是没来得及回复。考尔德摇晃他使他清醒,自己也跟着晃晃脑袋,雪花自他的肩膀落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他自言自语,像个脑子不灵光的老头。

    巷子外有一队骑士穿过,他们腰佩短刀长剑,手持长矛铁锁。每个人都骑着马,蹄声又脆又响。但考尔德皱起眉头来,他禁不住问:“怎么啦?”

    “这些人不是贵族卫兵。”

    虽然一年没有离开隧道,梅米依旧记得守卫威尼华兹的骑士们除了银鹫军团,就是治安局的巡逻卫队,许多小贵族私自招募的卫队不算在内。这些人比起真正的银鹫军团无非是群乌合之众,但寻常冒险者对付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不过只要给贵族老爷们付出报酬,他们也很乐意让士兵听从调遣。

    只是银鹫军团还驻守在永青之脉,治安局的巡逻卫兵们用不着这么全副武装。莫非这些家伙是哪位患有被迫害妄想症的贵族老爷打造的卫队?

    冒险家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弄错了,他们这架势像是在追捕逃犯。”

    小灰狼不安地问:“总不会是银鹫军团吧?”

    “你怎么不说圣骑士团?”

    “圣骑士穿银铠。”

    “好理由,但我也可以穿银铠,谁都可以。这些人是教会骑士,盖亚的信徒。”冒险家回答,“圣骑士团就算要抓你,也肯定不会把你诬蔑成逃犯。否则他们就必须先跟克洛伊塔交涉。以白之使的态度来看,那些圣骑士还不至于头脑发昏到向上申诉的地步。”忽然,有种莫名的神情驱散了他脸上的迷雾。

    考尔德一下子变了口气:“我们先离开这儿。”看样子他意识到了什么。

    “铜酒杯还有多远?”梅米问。

    冒险家告诉他就在对街。然而他正领着梅米向后走,远离目标。“也许他们只是路过。”他要求狼人耐心等待。

    与目的地擦肩而过的懊丧令小灰狼十分激动。“我们干嘛避开盖亚的骑士呢?”梅米无法理解,“他们也是听命于圣骑士团?”这太荒谬了。

    “给我用你的脚指头想一想,这样的可能性不比在赎罪券里找到同样的编号更多。”考尔德没好气地说,“那些人现在是恶魔猎手。”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到同样编号的赎罪券?不过恶魔猎手这个词似乎有种非凡的魔力,梅米顿时就不说话了。

    ……

    一大蓬雪花毫无轻柔的姿态,劈头盖脸砸在光之屏障上,它们的六个角都如刀刃一般锋利。

    这些棱角切开丝滑的空气,甚至击穿魔力的障碍。主教一偏头,冷意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他用手指抹掉胡子上的霜迹,皮肤泛青而后重新红润。“你很疲惫。”那枚星光十字橄榄石胸针在他的领口闪动,温暖若潮水扩散至他的身体各处。爱德格主教十分诧异:“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的精神和魔力消耗起来没有恢复快呢。”

    他记得与白之使的第一次战斗是在远光之港,那时对方跟在“黑夜启明”阁下的身边,脸色和死人没两样。而丹尼尔自己则还是圣骑士团的团长,领着莱蒙斯和众多骑士抵达这座云上之城。虽说代行者阁下并未与占星师们交手,狄摩西斯也保持着风度,但白之使却能在大半个圣骑士团的围攻下立起蔚为壮观的冰塑之林。无论立场如何,主教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技艺与魔力实在是令同等神秘度的人们叹为观止。

    可现在,丹尼尔·爱德格主教看出了神秘的无以为继。

    “你感到动摇了吗?”主教问。

    年轻人像座雕塑一样立在原地。他微微侧过身,把一道疾驰而来的光之刃在手心里攥成破片。这是空境的断罪之刃。有血迹沿着他的指缝淌下,很快冻结凝固。他握紧淡红色的冰块,簌簌的粉末自边缘落下,把它塑造成一把短刃。“我的使命尚未结束,丹尼尔。不是只有你们拥有信仰。”

    “你信仰奥托?”主教不认为每个占星师都必须是命运之神的信徒,异族也有占星师。此前他从未听说过白之使的信仰,因而升起兴趣。

    “我信仰盖亚。”

    他把我当蠢货敷衍。主教顿时失去了一探究竟的**,在他看来,使者的回答毫无诚意。“说实话,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寂静学派可不会欣然接受你这样的信仰伙伴。

    “我原本无神可信,诺克斯的诸神都不见了。但一定要给我安排一个神明的阵营,那我宁愿投入盖亚女神的怀抱。”白之使似乎不像在开完笑。

    主教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番,觉得自己或许认错了人。“好吧,盖亚信徒。”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阴阳怪气,可收效甚微。“时间很漫长,白之使,这样下去你熬不到天亮。”没准是信仰使你变得脆弱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审判之战

    白之使挥动短刀,澎湃的风压碾碎突进的光矢。虽然他一句话也没回答,但这副姿态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有多么坚决。当使者决定战斗时,同时进行拖延时间的选项很少被他采用。

    不过敌人毕竟声明在外。起码他从圣骑士长到枢机主教,自个也没少在对方身上收获败绩。一个小小的试探能分辨烟雾后的真相。主教伸出手,一道明光穿透黑暗的云层,绕着他身体的轴心围成圆环。他迈步向使者,脚下破冰之声不绝于耳。

    破晓之矢

    高空中坠落下一片极光般的闪烁之雨,纯净炽热的魔力稍触岩石,便会留下一道光滑深刻的灰白圆孔。使者立刻低头矮身,密密的冰层从立柱两侧直弹出来,在他头顶交织出半球状的弧面。箭雨在坚冰上擦出道道火花,而后无可奈何地滑向两旁。

    主教摘下胸口的宝石,握在掌心。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没有可怕的反击风暴袭来。使者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将淡红剑刃猛然插入大理石的光滑砖面。凛冬的疾风更加狂躁,白霜飞速凝结,转眼到了主教的脚下。

    雪域呼唤!

    狂乱的雪片和冰屑在光环之外奏出歇斯底里的交响。寒冷的魔力在空气中四处搅动,王宫内霎时一片晶莹。光环每秒都在急速黯淡,主教想也不想,掌心里蓄势待发的狂热魔法立即生效,一间狭窄的庇护所平地升起。

    他简直像看见对方突然改信了苏尔特一样不可思议。“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领教你的剑术了。”主教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看来你状况不佳。”

    年轻人重新站起来,手一挥,刀子似的雪片彼此连接成剑形,意思是你要的剑术。

    若是杜兰达尔在手,他说不定就冲上去攻彼之短了。在成为枢机主教后,丹尼尔仿佛把自己失去的勇气置换成了谨慎细致的观察能力。“是月亮。”他不由得望向祭台,纯银的平台上逐渐显露出深刻的霜痕。

    白之使竟然在用自己的神秘度压制月之祭礼?

    “你疯了。”虽然神术未被击破,主教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你不可能与破碎之月的神性对抗!祂再不完整,也是我们无可触及的神秘。空境的火种也坚持不到白天,月亮的魔力早晚都要冲垮你的封锁。”

    枢机主教开始觉得自己的阻拦是无用功了,白之使的举措抑制了碎月对卡玛瑞娅进一步的影响,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更多的冰霜从年轻人的脚下蔓延出来,层层叠加,使他的身体拔高到了平视枢机主教的地步。“我不需要坚持到白天。”他回答。

    “你指望那个狼人学徒能在莱蒙斯手下逃掉?”

    “他已经做到了。”使者指出。

    “可他跑不出卡玛瑞娅。”主教无心与他辩论,这实在太滑稽了。“在我将圣剑交付给莱蒙斯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最优秀的圣骑士了。对女神的忠诚不会限制他的能力。光耀之下,一切阴暗的手段和技巧都脆若薄纸。”他们再度碰面时,圣骑士团不会手下留情。他告诉使者,“那孩子迟早会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他们本就不是秩序庇佑的生命。”

    “奥萝拉能将标记转移到狼人身上,我就有办法将标记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只会徒增烦恼。“你会使狼人一族重新陷入疯狂的深渊。”这疯狂正是源于你给的希望,主教心想。

    白之使表露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早该知道这家伙没有当救世主的打算。主教不由得摇摇头,看来使者对于盖亚的信仰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从骨子里就不存在那种博爱的特质。他的心与火种契合,这给了他力量。

    而我却动摇了。丹尼尔感到掌心中的橄榄石忽冷忽热,他低下头,看到指缝间的光芒明灭。同僚的背叛像根拔不出的利刺深埋于心底。他希望议会能在代行者的领导下回归正途,而光辉议会存在的意义即是奉行露西亚的旨意。

    察觉白之使的神秘度受限于碎月,低等魔法的试探便再无必要。主教掀动魔力,勾勒出更高层次的神秘。他听到庇护所逐渐不堪重负的粉碎声,但开始有光线在他身前驻足了——

    魔力驱动下,无实体的光扭转了自身的方向。它们纠结、缠绕在一起,并不断自高空中抽出更多的同伴。一把修长秀丽,宛如少女饰品的细圆长剑从无到有地具现出来。它宽约六尺,长度近三十尺,高悬于灰黑的夜幕,好似星空的裁决之刃。

    天国制裁!

    一种难言的压抑气氛不断滋生,主教松开手,属于空境的魔力已经化为了同等神秘度的魔法。冠状冰幕再次叠起,白之使无疑从这个魔法上感受到了非凡的威胁。他挥起淡红色的剑刃挡在身前。

    冰雪王冠——

    神术与魔法的碰撞诞生浓雾般的尘埃和光芒,好像一颗星星坠落在卡玛瑞娅的最高峰。王宫晃动、颠簸,即将四分五裂。可这时祭台的白霜破裂了,使者遭遇主教的神术后,被封印的月之魔力终于找到了宣泄愤怒的裂缝。黑沉沉的雾气顷刻驱逐了冰晶与阳光的粉尘,仿佛高压之下的水柱一般井喷而出。

    不祥的黑色,主教心想。他不禁再次怀疑起代行者的说辞来,但事已至此,他宁愿相信女神是在指引他们斩除邪恶。谁说邪恶是正义的敌人?正义的敌人才是邪恶!

    在充足魔力的灌注下,卡玛瑞娅重新稳定了王宫古堡。天边可见的属于威尼华兹的景色,也变得更为遥远。

    一面冰墙阻挡住雾气,试图将它们按回祭台上的通天之柱。主教将神术化作利刃,把墙壁切割成碎块。“我竟不知道你的魔法不逊于战士的能力,克洛伊的武器大师。”某种隐秘的渴望在他的心底升起,给他魔鬼般的诱惑。“你会受到制裁。”他脱口而出。

    飞翼似的光之剑集聚、舞动,渐渐有血的气味在低温中缓慢地扩散。主教清楚敌人受到了伤害。现在,换做他占了上风了。

    一时间,主教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曾千百次地祈求世上的一切都得到公正的报应,然而直至他成为了圣裁判所的一员,这份愿望反而愈发深埋了。

    可冰幕还在顽强地抵抗,终于使失控的祭台被霜冻覆盖。

    丹尼尔开始觉得恼火了。虽说他知道对方的目的不在于与他一决胜负,可这么不加掩饰地忽略依旧刺痛了这位前任圣骑士长的荣耀之心。于是他握紧胸章,一把光线织成的骑士剑闪耀着黄金般的色泽,伴随主教的突进刺透暴风骤雪的幕布。

    圣诫·白夜审判!

    剑刃交击,掀起雪浪跟碎石。主教一剑砍在年轻人的红剑上,他看到使者周身的迷雾瞬息被气流扯碎,露出遍布伤痕的手臂和半身霜雪笼罩的铠甲。

    鲜血在流淌中凝结,使者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手里的冰剑这次却未碎裂,蕴含魔力的血液赋予它神秘。

    “我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天。”主教说,“给予你公理与正义的审判,白。”

    使者抵住光剑,踏前一步。

    冷杉林!

    狰狞扭曲的冰刺拔地而起。大理石地面早被剑压刮去了一层,这下又遭低温和锐刺的粉碎研磨,月之魔力的修补已经跟不上破坏。顷刻间主教似乎回到了莫里斯的雪山,脚底的银霜素雪是吞没生命与灵魂的寒冷陷阱。

    我曾切身感受过这个魔法,他心想。一个在环阶就能掌握技巧的魔法,它伤害不了我。

    主教的信心源于自己的战斗经验,他立刻转动剑刃,布满裂纹的黄金剑削断冰刺,他便重新挥向使者……

    ……然而黄金剑嘭得一声炸成影子,光环也在闪烁后骤然黯淡。

    匪夷所思的神秘凶狠地扑向周身,主教感觉自己的惊诧正在转变为茫然。没有恐惧,只有迷惑。

    人人都清楚白之使是空境最可怕的敌手,可没人告诉我他竟能这么肆意地践踏规则。莫非他的魔力没有止境?

    穿透躯体的魔力之矛是如此冰冷,主教感到寒气从这根尖柱灌输进自己的脏腑和四肢,他发出一声祷告。

    “把你的绞索套到自己头上去,被死人吓破胆子的圣骑士。”年轻人难得在战斗中开口回击。密林似的冰刺在寒风中崩散溃落,碎片里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他一脚踹在主教的胸口,让他在冰面上滑倒。“再跟我讲什么公理正义,我就送你去见女神。”

    潺潺的血流也浸湿他的臂甲,使者跪下来,动作却像是毫发无损。他将剑刃重新立起,冰晶在主教的眼睛中折射出闪光。枢机主教奋力抬起手,将橄榄石掷出去,被使者偏头避过。

    纯净的光在一根立柱上炸开,震动令年轻人微微踉跄。他已经到了极限,主教看到白之使的虚弱。可我的状态比他更差,他在迷幻与朦胧间,忽然听到女神的歌咏。

    而一道星光在使者的衣领后绽开,两个人都怔住了。年轻人面无表情的在地面的血迹上一抹,一串串流星似的符文在霜面上亮起。

    略微失真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白之使大人吗?……喂?喂?……这里是布鲁姆诺特第三通讯区,监测水晶已经修好了……收到请回应。”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援申请

    “收到。”使者说,“有事吗?”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另一边说话的是谁。

    “这里是布鲁姆诺特!白之使大人,我们终于联系上你了!奥托在上您与高塔失去联系已经有三个星期了。由于星象异常,观测站也找不到您……”

    “这我比你们清楚。”白之使一刀将议会的主教大人钉在地上。他缓缓站起身,鲜血开始自伤口中涌出来。“我很忙,所以有占星师在吗。”他径自走向祭台,将苟延残喘的主教大人丢在了身后。

    ……

    “老师!老师!”萨比娜从观景球前移开视线,眼睛里的星光黯淡下去。高塔的顶楼此刻除了她就只有乱七八糟的摆设,中央大块的水晶还在蒙蒙闪烁。她一边高声叫喊,一边急匆匆打开房门。“老师!拉森先生!”她的声音在整座高塔里回荡。

    当我们的“艾恩之眼”阁下踏上顶楼时,这名兴奋得过了头的占星师学徒正垂头丧气地立在墙角,聆听一位胡子比袍子还长的老学者的训斥。她绞缠着手指,露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惭愧神情来。

    “西德尼阁下。”他装作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的小学徒又犯什么错啦?啊,我当然不是质疑您的指教……只是,这可真有点麻烦——无论什么错误,她才刚刚修好观景水晶作为上一个错误的补偿,现在我倒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惩罚了呢。”

    老学者半闭着眼睛瞥了一眼拉森,又用他那双粉红起皱的手指从头到尾捋过自己的长胡子,这才回答:“我没时间和你探讨管教学徒的方法技巧。”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并时常表现出一副困倦乏力的神态。“听着,下次要是有哪个小鬼在大白天高声呐喊,我就让她在凌晨时分叫个痛快。”

    “好主意。”拉森说。

    “这孩子修好了观景水晶?”西德尼转头看向萨比娜,他把眼睛睁开片刻,点了点头。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占星师小姐挤出一个微笑。

    “闭上嘴。还有,放轻你的鞋底,否则我宁愿你不穿它。这下你听明白了吗?”

    少女快速点头,然后弯下腰去。老学者把胡子卷起来,握在手里,朝着楼梯下去了。直到脚下传来微不可查的扣门声,师徒两人同时松下一口气。

    “他……我……”萨比娜焦急地想说什么,好像想起自己刚作出的承诺,只好伸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下。

    我看你没什么要紧事。“快说你找我干嘛。”拉森示意她不用再担心。西德尼讨厌有人大吵大闹,因为他总在白天休息,夜晚工作。就连“黑夜启明”阁下都因此受过他的请求。“加瓦什又有动静了?还是哪个属国出现了动乱?”

    少女伸出手,意思是:我的雪花戒指不见了。

    拉森叹息一声。“就这个?”

    这话教她回过神来,赶紧拼命地摇头。“月亮!”她总算忘记西德尼了。

    “现在天亮了,孩子。”拉森一边安慰她,一边带着萨比娜朝着放置水晶的房间走去。“在白天你可找不到它。”

    “伊士曼那儿还是晚上。”

    “伊士曼?”他心想莫非那个鬼地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说不清楚,先生,您还是自己看看吧。我联系上了白之使,他正在伊士曼王国那儿呢。”未来的占星师小姐转动底座上的金属轮盘,水晶里的景象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是白之使。“统领大人。”拉森低下头。

    “我以为你们挂断了。”对面传来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高兴。好在使者不是萨比娜,他分得清事情轻重,因此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观测站被黑月潮汐淹没了?”但却直奔着更要命的关键去了。

    “一点故障。伊士曼发生什么了?”

    这时可用不着花时间解释故障原因,白之使似乎很满意他的效率。“破碎之月正借助妖精的月之祭礼和黑月潮汐的魔力尝试自我补全。”对面消音了片刻,“光辉议会在维护促进这个过程。”

    碎月补全?光辉议会?拉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等等,最近光辉议会的动向我好像有过了解。”他记得埃兹离开四叶城后,就是有一位枢机主教南上去处理的。难不成是圣骑士团那些家伙又捅出什么篓子了?

    “这时候观景台是雄狮轮班?”

    “呃,没错,总之不是我。”拉森开始觉得事情不妙了,“我的小学徒一不小心把自己弄丢出了浮云之城,扎克利去找她了。”或者以此为借口享受一段假期。

    “那天文室教授?”

    “‘深空牧首’在研究一枚地心卵。”天知道他从哪儿找来那么多的古怪玩意。“至于‘守门人’杰瑞姆,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拉森担心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使者满意,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告诉狄摩西斯,破碎之月准备在伊士曼冰地领的主城进行神降。”对面说,“问他那个约定是否履行。”

    “没问题。”拉森一口答应,吩咐萨比娜带着自己的夜语戒指去通知那位高塔之主。“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神降这个词让他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诺克斯的诸神与秩序密切相关,身为壁垒的守卫者,苍穹之塔需要作出合理的应对。这位大占星师开始思考碎月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无论如何,得先将事情的发展把控在手里才行。

    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等等,统领大人,你说光辉议会参与了神降,并派遣了圣骑士团和一位圣裁判所的枢机主教?”拉森注意到使者的状态异常,“你怎么样?需要帮助吗?请务必不要冒险……如果碎月真的补全了存在,那我想克洛伊可能暂时无法与光辉议会开战。”

    “……”

    “如果天亮时后勤部做好了准备,就用不着开战。”白之使告诉他,“我们的主教大人需要援助。你说得对,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

    我看你也需要援助。拉森看着画面中倒影出来的使者,下意识问道:“那星之隙?”

    “你要运送什么东西吗?”

    “我是说,您现在需要人手吗?宾尼亚艾欧东部已经天亮了,破碎之月要是有什么异动,还是交给占星师处理比较妥当。”比如西德尼阁下,他经常听到对方抱怨夜晚太短,白昼太长。

    “不用。事情顺利的话,在伊士曼天亮时就能解决问题。如果不顺利,圣者大人会处理。”

    ……

    “对面的是‘艾恩之眼’先生?”主教问。他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死,使者的魔法正适合放缓这个过程。

    白之使重新加固祭台的冰层,没有空隙与他闲聊。

    “又一位大占星师。”爱德格主教感叹,“圣裁判所却少了一位成员。”面对猎魔运动的知情人,一些话即便坦诚说出口,他也不觉得很丢脸。

    “他和你的学徒差不多。”使者回答。

    “迈入空境就算是踏上了前进的阶梯,越过亡续之径的终点后,他们才是走在了通往真理的道路上。”他不禁想到在自己的火种中看见的光明,那是他从最初到最后的追求。“他早晚会成长起来。”有时候丹尼尔很庆幸高塔是占星师的组织,而非白这样的使者。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观景通讯技术成长得有多快。”年轻人望着脚下不断闪烁的符文。“就算提前在伊士曼设定了坐标,信号也不该穿透秘境的阻隔才对。”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

    “卡玛瑞娅的替换接近尾声了。”莱蒙斯说。“月都的魔力在逐渐增长。”

    “你们还是没有找到梅米。”约克忽然说。路过本该是新芽街的巷子时,圣骑士发现了许多脚印,其中有狼爪印。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甚至连尤利尔和伯爵都没发现。”

    对此圣骑士长有不同意见。“狼人的脱逃是令人恼火。但那位白之使的学徒带着伯爵小姐,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会一直跟着你吗?”

    露西亚的西塔想了想,“难道你们会对我做什么?审问?刑讯逼供?”那我倒要怀疑光辉议会是否真的堕落了。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情况,但利用圣骑士的戒律与信条,总有一种诡异的罪恶感。“好像我们是恶魔似的。”

    “女神的意志必须得到贯彻。”圣骑士长再次拉下面甲,声音自缝隙中挤出来。

    有时候他会担忧地望向城中,约克知道他也在担心那名枢机主教。事实上,佣兵对爱德格主教也不陌生,十五年前正是对方带领着圣骑士团制造了震惊宾尼亚艾欧的冰地领屠杀。而眼前的莱蒙斯·希欧多尔在那时还是他的副手。

    如果白之使无法抵御枢机主教的袭击,那我们的挣扎也不过是在拖延梅米的死亡。约克不了解空境的战斗会有怎样的胜负,他希望这一次女神依然会公平的给予裁决,而非对自己麾下的骑士们有所偏爱。当然,如果太阳可以早些升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恶魔猎手

    这里太远了,天又在飘雪。尤利尔听不清广场上约克与莱蒙斯的交谈,他只好挥手拍掉肩膀的雪花。

    “卡玛瑞娅也会下雪?”他身后的丹尔菲恩诧异地发问。

    她可能以为所有投影都像绿蔷薇城一样封闭。尤利尔知道月都的气候并非自然变化,而是被王者之魂尼克勒斯的力量掌控。现在他的灵魂消失了,碎月的神秘非得重新统治卡玛瑞娅不可。

    “狼人身披皮毛,想必是为了适应严寒的环境。他们是生活在卡玛瑞娅的投影,看来这里也会有霜之月。”雪花在地面上很就会融化,我该希望它们停留得久一点。

    高空中的光线与冰霜对撞,他忍不住移开视线。乔伊正在跟光辉议会的枢机主教战斗,他不知道枢机主教是什么样的敌人,可最显而易见的,他们都是空境。

    没有预期的结果总会使人忐忑,尤利尔看到腾起又落下的黑雾。月之魔力还在不断制造麻烦,他一时间感到浑身不适,好像湖畔骑士甲刺出的长矛还留在肚子里。

    “他们好像离开了。”伯爵提醒他。

    学徒扭过头,疼痛的幻觉引起了身体的回应。他正要站起身,但腰间的痛楚制止了他。“我想我们可以稍微歇一会。”丹尔菲恩裹紧自己的斗篷,“我听到他说他知道我们一直跟在队伍后面。”

    “谁?”尤利尔下意识脱口。

    “谁?”伯爵小姐没好气地重复。她一点也没注意到同行者的状况。“当然是圣骑士长。噢,现在你那个西塔同伴也知道了。我看他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就是不清楚具体的位置罢了。”

    说得没错,可如果不跟紧圣骑士团和约克,我就找不到梅米。尤利尔不想大海捞针,就只能从骑士们的交流中得到消息。然而这么一来的问题在于,他不确定自己会比圣骑士团更早推断出穿梭站的位置。

    “那么领主大人。”他回答,“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让他们走开吧,我们自己去找你的同伴。”

    真是好主意。“把卡玛瑞娅从头翻到尾?”那样我宁愿跟上圣骑士团,说不定还能活到天亮。

    “你们就不会事先商议好汇合的位置吗?”停留在冷风中,丹尔菲恩开始不耐烦了。

    “事实上我们商量好了,但是我找不到它。”面对莱蒙斯的时候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还能走出古堡,什么时候天台的战斗结束了,乔伊才可能下来帮他处理一下伤口。而到了街上,尤利尔本以为自己可以依靠魔力的变化找到矩梯的位置,现在他只能感受到盘旋在缝隙里的月之魔力。

    “是投影的缘故?”少女若有所思。

    “一多半吧。”尤利尔尝试了几次,终于找回了些力气。他怀里的誓约之卷正不断给他温暖,而预感到的精神摧残还远在很久以后……等等,预感?

    有时候他很为自己的愚蠢伤脑筋,但现在还来得及弥补。“我好像有办法了。”这话刚一出口,马蹄声就在对街响了起来。许多因恐慌而躲避的人们又开始匆匆地跑动。学徒一瞬间以为那些圣骑士又回来了,然而制造出混乱和嘈杂的却是一身黑甲的骑士队伍。

    骑兵手执钢铁长矛,披挂刻有十字花纹的铁甲跟纯白的披风,肩铠描绘着暗红的七芒星。他们在街道外拉紧马缰绳,坐骑要么抬起前蹄长嘶,要么向左向右地摇头摆尾。

    “那是什么人?巡逻骑兵?”看来伯爵也不清楚自己手下有多少军队。

    尤利尔发现自己居然知道答案。“不,那些是教会骑士……盖亚女神教会的十字军成员。”他好像伤到了声带一样声音沙哑,并且怔在原地。

    比起那些显眼的骑兵,丹尔菲恩看到一个人影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很快钻进了广场。“尤利尔。”她用戴了手套的指头戳了戳学徒,“我看他们是往那些冒险者的方向追过去的,有个人在那边。”等人影再次暴露在她的视线中,已经就在他们身边了。

    少女一下靠在墙上。“尤利尔!”她似乎极力克制自己喉咙口的惊呼。

    学徒如梦初醒,将她拉到小巷更深处。他好像忽然摆脱了伤痛的折磨,动作利落,步伐矫健,对于外面的混乱避之不及。

    盖亚的十字骑士怎么会在这里?他踮起脚试图在附近找到教堂,可果然一无所获。尤利尔感到某种心情正无可抑制地侵占他的思维。但说到底他这个浅信徒与盖亚教会并无瓜葛,而十字军也绝不会听从光辉议会那些“异教徒”的建议,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找什么狼人。他根本用不着避开他们。反过来,要是能给议会添堵的话这些十字骑士简直求之不得,没准他能得到帮助呢。

    可尤利尔知道自己慌乱的源头,暗红色的七芒星像一簇不熄的火焰在他眼前晃动。他发现自己盯着对面的路灯。真该死!我变回了那个蠢笨的小学徒,他一时方寸大乱。

    “我看你不是很能跑么?”丹尔菲恩被他拉着一路狂奔,现在气还没喘匀。

    被这么一提,尤利尔立刻感到剧痛在全身袭来,赶紧靠在墙上。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还是说你不仅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就连我们身处魔法范围内的事实都一起忘掉了?”

    有神术的隐身效果在,好像是用不着跑……尤利尔十分尴尬,但想反驳却又没有理由,干脆反问道:“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你刚刚告诉我,他们是教会的十字骑士。”丹尔菲恩冷笑着回答。

    “能让他们出动追捕的人,一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学徒装作没听出她语气中的讥讽。“我们再不离开,就会被人流牵绊在原地了。”也许会的。

    “废话!教会骑士的使命包括追捕无名者。我虽然没认出来这些人是十字军成员,可不代表我看不见恶魔猎手的标志!”

    这下轮到尤利尔茫然了,“什么恶魔猎手?”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乡巴佬、粗俗野蛮的白痴佣兵……”少女伯爵先是把自己贫乏的直白骂人词汇统统丢了出来,才感到了解气。尤利尔灰头土脸,觉得与自己对话的少女不是位伯爵,倒像个不懂礼数的丫头片子。但他更想知道这个新名词的解释,只好闭上嘴巴。

    谢天谢地,她紧接着用一种疲倦的语气开始作答:

    “就是刚刚那些骑兵。他们本来是你口中的教会骑士,在特殊情况下,他们会戴上袖标,成为捕猎恶魔的治安局特邀维和人员。”

    尤利尔吓了一跳,“教会骑士还有这种职能?”在表世界我见过盖亚的守护骑士,他们没一个在治安局有兼职。

    “任何有编制的骑士都能充作恶魔猎手,这可不是教会独有的差事。”伯爵说,“当猎魔运动开始的时候,圣骑士团就是恶魔猎手。这也是这场清扫运动名称的来源。”

    “标志是那枚七芒星?”他隐约松了口气。

    “传说深渊有七颗星星,猎手们把七芒星作为标志是为了让自己铭记目标。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将这些恶魔处死在街头。”

    还能是什么呢?他彻底放松了,我早该知道乔伊不可能与盖亚教会有什么关联……毕竟那是克洛伊塔的使者。我简直是在发疯,我脑子里一团糟,不相干的东西都能连在一起。

    “你以前见过恶魔猎手?”丹尔菲恩问。

    “见过一次。”他忍不住望了一眼中央的古堡天台。在四叶城见到乔伊时,尤利尔被吓了一大跳。当时使者除了没有脑袋,身上并未有什么给人印象深刻的装饰。暗红色仿若鲜血绘制的猎手标记是黑白灰中唯一不同的色彩,被学徒牢牢记住了。

    “难得的好运气。”伯爵干巴巴地赞叹一句,“恶魔猎手的出现意味着有恶魔在城里肆虐。我见识到无名者从来都是在刑场上,唯一的例外还是在霜叶堡。”

    “也就是说,卡玛瑞娅也有无名者。”他忽然发现局面更加混乱了,“我们得尽快找到梅米才行。”

    丹尔菲恩也一反常态地赞同了学徒,“回到威尼华兹的恶魔多半都是疯子,我开始觉得回家比较好——”

    砰!

    当尤利尔站稳时,头顶传来的巨响让他又重新蹲了回去。丹尔菲恩脸色惨白地被他拽倒在身边,大蓬的石粉兜头盖在他们脸上。

    “那是什么?”她放声尖叫。

    “魔法。”学徒不敢抬头,他将少女的肩膀环在手臂里,压着她的身体躲开瓦砾最密集的区域。“别抬头。”他一边叮嘱。

    小巷的尽头出现了恶魔猎手的身影,他们的坐骑蹬踏着石砖地面,围墙中回荡起雷声。骑士们夹紧腋下长矛,钢铁尖头寒光熠熠。

    危急关头学徒瞥了眼身边的一家店铺橱窗,玻璃上没有两人的影子。他立刻踩着攀着砖墙朝上一跃,被魔力增幅过的力量足以让他单臂支撑起自己和丹尔菲恩的体重。然而小巷的墙壁虽然并非高不可攀,却也不是他能这样轻松跳过去的;尤利尔只好将少女背在身后,在她的尖叫声中双手发力扣紧石壁,同时奋力蹬腿朝上腾空。

    骑士头盔上的雪白鬃毛擦着他的膝盖经过。

第一百四十七章 霍普

    等到重新落地时,尤利尔感到腰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的指缝间满是石头的碎末,斗篷也被长矛撕开一道细口。两个人都惊魂未定。恶魔猎手还在朝着道路尽头冲锋,这时他才有空闲定下心来,看到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影。

    “是广场上的那个人。”丹尔菲恩一眼认出来,“恶魔!”很快她就变得惊恐万状。

    因为那家伙回头看了一眼,不慌不忙的样子令尤利尔竟有种对方正在注视他们的错觉。难不成我的神术不起作用了?

    丹尔菲恩也发现了,“你觉得他在看我们吗?”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别出声。就算他看到了我们,那些恶魔猎手也没有。”尤利尔清楚圣骑士们刚离开不久,而无论是教会十字骑士还是银鹫军团肯定都在寻找他们的伯爵领主。“他跑出巷子了。”学徒顾不得伤势,拉着丹尔菲恩就要离开。傻瓜才会在这里多待。

    “墙上有个洞。”伯爵说。

    尤利尔一扭头,果然就在他们之前停留的地方、门框那么高的位置上,有个被魔法击穿的开口。“这可不是偷窥的好时候。”谁关心恶魔猎手和无名者的追逐?若被追的是梅米他才会另说。

    “那是条小路。”丹尔菲恩提醒,“后面是空心的,有一条小路。我们看不到外面,除非另一端也被恶魔打穿。你知道它通往什么——”

    “或许是精灵留下的密道。”尤利尔不在乎它通往什么奇妙的空间,“但现在我们没时间探险。”

    丹尔菲恩更不在乎梅米和月亮。她想了想,“或许是狼人留下的。”

    这话一下子说服了他。也许我可以从里面找找线索,毕竟梅米曾经是卡玛瑞娅的投影,没准从自己的血脉中,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呆着才最安全。“下一秒我就告诉你它往哪儿去。”尤利尔决定抓紧时间,再没有什么比窥视未来可能性更便捷的办法了。

    丹尔菲恩花了一秒钟皱眉,“你说什么?你来过这儿?”

    尤利尔没义务满足她高涨的探险**,“没有。”下一秒他告诉伯爵,“里面是条石子小径,布满狼爪痕。尽头在城中央的一家糖果铺,里面暂时没上货,但地板中央画了许多符文。”

    “你想说它们之间有因果关系?”伯爵居然跟上了他的思维。

    “你不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学徒忍不住反问。

    “魔法或神术,还是你都用了?”

    我早该知道,对神秘一知半解的家伙比一窍不通的人要更容易对付。尤利尔发现乔伊甚至约克都能察觉出自己的魔法很独特,但在丹尔菲恩大小姐的眼里,这根本与掌心冒光和制造冰雪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反正都是神秘者的把戏。

    他很挫败地揉了揉鼻子,“是啊,简单的魔法。”我会的神术比魔法多,虽说誓约之卷不让我常用。“你还要进去吗?”在尤利尔看来,这位伯爵小姐应该不会对已知的谜底产生兴趣了。

    “糖果铺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里面连糖都没有。”伯爵回答,“我很想喝点蜂蜜,但也不会直接上糖果铺购买原料。”

    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蜂蜜。尤利尔差点翻白眼,我干嘛要把这个麻烦的大小姐带出来呢?就让她在古堡里等她的卫兵好了。“那就赶紧离开吧,说不定恶魔会回来把你变成食尸者。”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们的头顶上响起来:“我不喜欢杀人,我是个医生。”

    “那太好了!”尤利尔立刻转身举起剑,寒意在锋刃上吞吐。丹尔菲恩更是惊叫一声躲到学徒身后,露出戒备又好奇的神色盯着这个插话的家伙。“离我们远点,先生!我不会比那些恶魔猎手更好惹。”他警告。

    “你叫我先生?真是万分感激。”

    “不客气。”

    “现在是你展示感谢的时候了。”

    尤利尔和丹尔菲恩同时开口。

    看着墙沿上那个人影莫名其妙地站住了,他这回真的翻了个白眼,“别说话行吗?你这个三流的冒险者。”学徒现在不知道她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了。

    伯爵竟乖乖听话了。

    “……”尤利尔做梦也想不到最后那句话竟然打动了丹尔菲恩,他感到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伯爵领主的尊称比不上嘲讽,这是什么古怪的价值观?

    “我是霍普,我没有恶意。”人影说。在雪幕中他的脸和身体都不是很清晰,尤利尔隐约看得到他的鼻子侧面有一道未结痂的伤疤,好像在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时,对方的指甲或者手套装饰划伤了皮肉。这种伤处理起来显得小题大做,不处理又长得很慢,所以伤口多半很难愈合。

    “我真的是医生。”他掀开斗篷,露出下面的大口袋长袍,以及印有教会认证标识的铭牌。“霍普·奥卡姆,人族,住在威尼华兹的新芽街16号,一家诊所里。”

    还是个小有积蓄的体面人。“现在得改成无名者了。”学徒指出。

    “这是个误会。”霍普医生没有说意外,“我的职业是在手术台上给人拔牙,可某一天我给病人拔下了五颗坏牙,回头拿棉签的时候发现他的口腔里只有三个洞。然后又变成一个。”

    “你把坏牙放回去了?”丹尔菲恩探头问。学徒瞪她一眼。

    “当然不会,我干嘛要那么做?”牙医对她的问题感到十分困扰。正常人都该困扰。“我是个神秘生物,但也没法让褪过一遍的牙齿重新长出来。等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病人时,这个可怜人已经猝死了。”

    “他一定天天喝蜂蜜,而且睡前不刷牙。”尤利尔把剑刃凑近牙医的咽喉,“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还有你病人的。这无疑是场医、医疗事故。要是有什么需要解释清楚的误会,我建议你还是到治安局里自首为妙。”

    “我知道局长是个讲道理的人。”丹尔菲恩补充。尤利尔再次示意她闭嘴。

    “不,那其实是我干的。”霍普似乎带着点惭愧说,“我让他重新长出了牙齿,可这消耗掉了他体内微量的魔力。他是个普通人,经不起折腾。但在那之前我也没发现自己有这种能耐,我想这正因为我是个恶魔。就算不是,也有恶魔的力量正在我体内觉醒。”

    “你到底想怎么样?”尤利尔忍不住问。“也许你没说一句假话,但我们没法帮你。”誓约之卷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你当然有办法,孩子。我现在需要躲开那些恶魔猎手的追捕,而我看不到你们。”

    “那你怎么知道——”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诺克斯酒吧楼上遇到乔伊时的尴尬场面,“你听到了我们的声音?”神术理应不会有这么严重的漏洞,否则在古堡里我们早就被圣骑士长揪出来了。

    “而且只有我能听到。”霍普说。

    “无名者拥有特别的力量。”丹尔菲恩在尤利尔的耳边低语,“我想他的魔法跟声波有关。”

    “那他应该去洗牙而不是拔牙。”学徒回答,“保持安静对你很困难吗,小姐?当时就是你让他发现了我们。”

    “说得没错。”牙医插嘴。

    “这没你的事,恶魔。”反正这是对方先承认的,尤利尔更改称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是我见过跑得最快的医生,霍普先生,即便我不帮忙,恶魔猎手骑着马也抓不着你。还是说他们就在附近?”

    “我跑得比马快,但吃得比马少。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累,那时候恶魔猎手不会听我的解释。”牙医解释,“至于治安局,贝尔蒂在上,瞧瞧脚底下的城市吧!诸神知道它现在跑哪儿去了,反正在我累得跑不动前绝对找不到它。”

    “你可以去里面。”尤利尔指了指破洞,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自己,于是用剑柄敲了敲墙壁。“藏进去,等到一切结束。然后你愿意去自首还是逃亡都与我们无关。”

    “恶魔猎手用神术标记了我,除了用同等的盖亚神术遮掩,我藏哪儿都没用。行行好吧,孩子,被他们抓住我就没命了。你们不会看着这件冤枉事发生,看着一个无辜的牙医被当做恶魔处死,对吗?”

    “你杀了一个人。”伯爵还是说。

    “那是因为我想救他。”

    “是救他的一口烂牙。”尤利尔纠正,“你是个恶魔,我们不能帮你。”他觉得自己好像跟一个小鬼讲道理。

    “可我是个好恶魔,起码没来得及做坏事。”牙医开始痛哭,“我拯救了几百个人,你们不能因为一场事故夺走我的生命。神秘者能承受我的治疗,我可以帮很多人再生肢体,我可以拯救很多人的生活。求求你们啦,先生,小姐,想想你们的家人朋友,哪有冒险者会不受伤呢?”

    这很有道理,而且就算是恶魔,这位医生活着也比死了有用。更何况他的遭遇让尤利尔不禁怜悯起他来。可学徒还是硬下心肠,他现在自顾不暇:“我没权力赦免你的罪过——”

    “——但我可以。”丹尔菲恩不再躲藏在他背后了。这位学不会闭嘴的冰地伯爵提起裙摆,对他宣布:“我们会帮你这一次,霍普。但你要治好我同伴的伤,还得跟着我们。总之不许乱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糖果穿梭站

    要是扪心自问,尤利尔知道自己不会愿意对牙医置之不理。他清楚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恶魔看上去也不都是纽厄尔和尼克勒斯那种邪恶。起码在他露出獠牙尖角是这样。可丹尔菲恩没有这种能力,她的果决让学徒吓了一跳。

    伯爵小姐不觉得自己在冒险,她好像认为尤利尔能解决恶魔的隐患。“怎么,你觉得牙医治不好你?”她回过头时,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小径的光亮来自于学徒的剑鞘。在霍普建议他们躲进密道来避开恶魔猎手的搜寻时,尤利尔便找到了能照明的神术。他不禁想到幻境中自己遗忘了大半有关女神的赞美诗,还是丹尔菲恩提醒了他几句。这位爱惹麻烦的贵族小姐也不是一无是处。

    霍普对于伤口处理的手法远超丹尔菲恩和尤利尔,看来就算没有恶魔之力这名牙医也能救死扶伤。学徒十分警惕这个陌生人,他承诺会在霍普治好自己身上的伤后给对方神术的庇护。

    果然霍普没多做犹豫,便一口答应下来。等靠近以后就连丹尔菲恩也不怀疑他的境遇凄惨了:这位奥卡姆先生在大冬天里穿着衬衫和脏皮裤,外罩件毛斗篷,头顶戴着歪歪扭扭的水獭皮帽子;翻了面的衬里黏在他突出的额头上,他的头发跟胡须是灰蒙蒙的红色,长势十分旺盛,一双眼睛萎缩在眼眶里;他的鼻子很大,但没有矮人帕因特那么大,不过却带点滑稽的滚圆,致使鼻翼的伤疤能被人看得清楚。他的胡子上挂满泪滴和灰尘,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就是走投无路了。

    “希望你的魔力足够,先生,我可不想再在医治别人时要了他的命。”霍普·奥卡姆比尤利尔自己还要紧张,并十分小心的从小伤患处开始。像学徒腰间的紧要伤势,他反而有点不敢动手。

    有誓约之卷帮忙,尤利尔还能镇定地安慰对方:“请放心动手吧,先生,我的魔力还算充足。”预知花掉了尤利尔一半的魔力,在说话的功夫已经回满了。

    “他要是死在这儿了,我就让治安局的卫兵在处死你之前先剥皮。”丹尔菲恩威胁。她正在石子路上前后晃荡,对于密道的环境倍感新奇。尤利尔知道她不过是害怕自己死得太快,会让她的安全失去保证。

    牙医擦了把自己的红胡子。“他会没事的。”他向她保证。

    当魔法开始生效时,尤利尔感到魔力成了烈火上的冰层,以一种猝不及防的速度眨眼消融。不过同样的,他的伤口也在急速愈合。好现象,他刚想唤醒誓约之卷,霍普突然出声:“请不要在这时候用魔法,你的神秘度会干扰我的治疗。”

    “我没想用魔法。”学徒说,“你看不到吗?”

    “我只看到你身上的魔力出现了波动。”霍普解释。

    “我有恢复魔力的手段。”尤利尔说,“所以用不着小心,奥卡姆先生。”

    “当医生就必须小心,否则会酿成大祸。”虽然他这么说,但学徒能感到自己的腰间已经止血。久违的轻松感在每一根肌肉的纤维上跳跃,尤利尔发现冻结伤口的寒意也在逐渐消退。这些伤好得要比绷带下的快。

    似乎是几分钟的功夫,尤利尔听到了骑兵接近的马蹄声,丹尔菲恩和霍普也听到了。他没有犹豫,用神术为牙医消除了能被捕捉到的一切痕迹。“我们去糖果铺吧,先生,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为了保证安全,尤利尔还是没让他看见丹尔菲恩的模样。

    小路里遍布着狼爪印,深长曲折,看不到缝隙中的光亮。学徒怀疑它是从连续紧挨的建筑间开辟出来的,有时他会听到水珠落在岩石上的响动,以及从脚下冒出来的幽幽风声。幸好尤利尔熟门熟路,追寻着幻境中的线索很快脱离了黑暗。当他们推开出口的转门,就连暗沉的灰色天空都给人一种愉悦的鲜活气息。

    尤利尔被伯爵大人挤到一旁,只好让她先出去。这位贵族小姐在阴暗的密道里走了很久,早就失去了探险的兴致。她抱怨了一路有关鞋子和碎石子的问题,并对某种学徒闻所未闻的羊毛袜牌子评头论足。

    虽然他已经享受过一遍这种要命的待遇,可行走间还是忍不住怀疑她要不了多久,就会理所当然地吩咐自己用空罐子和活蜜蜂来为她调制热蜂蜜茶了。

    糖果铺的采光有种外行人也能瞧出点痕迹的专业感,阴天暗月也足以照见角落。他们总算可以歇下脚,甚至补充点水分了。这真是件怪事,尤利尔没在糖果铺发现一粒糖果,但架子上却有着许多灌满水后未开塞的玻璃瓶。

    “我还是建议你尝尝门外的雪。”他告诉丹尔菲恩,“还是说你敢喝瓶子里的不明液体?”

    “他们只是水而已。”牙医说。

    “不了,谢谢。”伯爵想也不想地拒绝。

    是水没错,可即便是干渴了整整一天,我们的领主大人也决不会喝一滴隔夜的水。“我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尤利尔把腰间的绷带拆下来,“所以别管那东西放了几千年,不介意我冲一下血渍吧?这很难洗。”

    牙医治疗重伤的魔法实在效果颇佳,尤利尔很有些庆幸伯爵当时的坚持。他试图酝酿一句不那么直白的感谢话语,一转头发现丹尔菲恩正盯着地面,在幻境中他可没有发现伯爵小姐对什么感兴趣。“那是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忘记了。”少女伯爵回答,“可我一定见过这个花纹。”

    牙医也凑上来,幅度夸张地避开大小姐的声源。“这是穿梭站点的魔纹。”

    “!”

    一瞬间,学徒不再怀疑乔伊能在议会枢机主教的威胁下依旧可以对抗纯银祭台。贝尔蒂没来得及阻止我们,他心想,我找到了卡玛瑞娅的出口。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伯爵问。

    “这是我们战胜月亮的唯一出路。”

    “它是一道门。”少女歪着头,“我曾在铁爪城的穿梭站见过底座上的花纹,但似乎与它有些不一样。”

    “我感受到不稳定的魔力。”牙医插嘴。

    尤利尔同样感受到了。他抚摸着地面上的神秘符文,好像触碰到地下室的开关,只待伸手一拉,就会落入无止境的黑暗深渊。万幸我没有那把拉开门的钥匙。

    “那现在我们要去找你的小伙伴吗?”伯爵说,语调完全提不起精神。

    “不,不用了。”尤利尔回答,“我想他很快就来了。我一直忘记了约克的同伴也在威尼华兹,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们,这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才好了。”

    ……

    冒险家的斗篷将小灰狼整个藏了进去,他感到自己像块用绳子勒紧的牛肉,通体僵硬地被买家挂在肩上。

    经过拐角时,考尔德用幽默的语调告诉他:“我不知道酒吧里变成什么样了,小子,但很可能不会有好消息等着你。无论如何别垂头丧气,也别精神不振。”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投影不会置换神秘物品。”他说,“只要穿梭站在里面,我就能找到它。”

    “也许那是走私用的单向门。”

    这时候就该轮到我表演了索伦书写出一串冰花。

    “舞台小了点,不过不碍事。”梅米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要听我的感谢吗,睿智的格森先生?”

    愚蠢又没脑子的狼人,我要你的感谢有什么用?

    这太伤人了。“没准我会把卡玛瑞娅送给你。”他咕哝。要是没有指环索伦这一路没让嘴闲着,我可能一早就睡过去了。不过得到了好处的同时,他也忍受了戒指一路的冷嘲热讽。“天亮以后,月都也不会消失。”

    投影毕竟是影子

    听听这是人话吗?“戒指毕竟是戒指。”小灰狼反击。显而易见,索伦不是人。

    “我看到它了,噢,酒吧变成了糖果铺。”考尔德十分感叹,“现在我衷心的希望你能解除投影魔法,不然城里的酒馆太少,冒险者们会造反的。精灵城就是这么口味清淡……等等,里面好像有人。”

    “有人?”梅米紧张地重复。

    “不是狼,也不是精灵。”冒险家好像有种非凡的侦测能力,在神术的遮蔽下,他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尤利尔解除了神术。

    “一个年轻人,亚麻色头发,深棕色眼睛,瞧上去像个外行的佣兵。”

    梅米一探头,“月亮啊,那是尤利尔!他没事!”他差点喜极而泣。“约克呢?”

    “这孩子是克洛伊使者的学徒,能有什么事?”考尔德说,“圣骑士又不是杀人狂。”

    “雷勒先生。”学徒踏出糖果铺,与冒险家打了招呼。这位佣兵团长解开斗篷,让他接住飞扑过去的小东西。“他跟那些圣骑士在一起,不过别担心,西塔在议会眼里可比我们顺眼得多。时间不早了,梅米,你越快离开这儿,人们就越安全。”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爆炸

    “就让那家伙吃点苦头。”考尔德拍拍他的肩膀,“碎月和宝藏的事可不是你们该承担的责任,但足够算得上一次伟大的冒险。至于车轮帮的那群疯子,你的导师帮了大忙。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冒险家是个友善而宽容的中年人,身上有种沧桑的气质,却不显颓废。他是个老探险家、伟大的冒险者和无畏的开拓骑士,难怪约克会对他忠心不二。“您也帮了我们很多。”尤利尔回答,“多亏您将梅米送过来。”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冒险家摇摇头,“这里毕竟不是正规的穿梭站,矩梯从来只有往威尼华兹运来乘客。要是高塔有什么办法送人离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可没办法。尤利尔这半天没看到索伦的啰嗦,不由得有些诧异。“索伦?你睡着了?”

    ……闭嘴……正在……法则……

    可地面上只出现了一串破碎的冰花。学徒认不出每个字,但猜得到它想要说正在准备。

    “投影的替换已经接近完成了。”冒险家说,“最好现在就走。”

    除了星之隙,尤利尔没见过任何一个矩梯。他打量着地上的花纹——它们像是某种颜料描绘在地上的,而非是有迹可循的复杂机关。莫非乘客只要站在上面,就能瞬息跨越城市?

    “这东西是通向哪儿的?”梅米问。

    “约克来自闪烁之池。”

    “单个的矩梯不可能走那么远。”我们的伯爵大人忍不住说,“我看它顶多能送你到四叶领。”这时她顿了顿,“或者更南边。”

    “没错,雪山里就不太妙了。”冒险家也这么认为,“咦?你的同伴还有女孩子?”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似的。这位佣兵团长露出了奇妙的赞赏笑容,“行程中的好伙伴不可或缺,小伙子,看来你已经找到窍门了。另一个也是吗?”

    “不,他是个牙医。”

    “牙医也很好,尤其在吃东西塞到牙的时候,有总比没有强。”

    “他不仅可以拔牙,还能拔出你的伤痛。”尤利尔说,“听说您受伤未愈,考尔德先生,他的魔法帮得上忙。”

    “不方便我看到他们?”

    “抱歉,先生。”尤利尔只能拒绝。要是让冒险家发现了丹尔菲恩和霍普,后者只要不提自己的恶魔力量多半不会有事,但冰地伯爵出现在这里却是大麻烦。而以诺克斯佣兵团与威金斯家族之间的关系,考尔德十有**会认识丹尔菲恩。

    “我没去过四叶领。”梅米很不安,尾巴不停摆动。“那里容易找工作吗?”

    如果是在表世界,尤利尔肯定会说不:“别忘了你是神秘生物,就连卸货搬砖都能活下去。”不过若是老板要求你会识字读写,那就当我没说。

    地面上传来一阵咔咔的碎响——

    尤利尔低下头,看到符文依次闪亮起来。不断有白金色的火花向外溅射,星屑在屋子里飘散。总而言之,糖果铺矩梯的模样与豪华的星之隙相去甚远,他忍不住后退两步,怀疑眼前出现的不是启动的魔法阵而是场要人命的电路故障。

    “我没闻到焦味。”学徒咕哝着,“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那正常……白痴才……

    不带上一些可以省略的词汇的话,也许索伦会写得更清楚一点。“是该道别的时候了,梅米。”尤利尔推了推小狼人,“祝你好运。”

    “就这些?”梅米磨磨蹭蹭,神情似乎很犹豫。

    “就这些。”学徒没时间关心他的心理状况,否则等城市替代完成,这头蠢狼多半就没命了。“快走吧,别害怕。我想无论去哪里,总要比整年呆在隧道里强。”

    梅米在魔法阵中央,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索伦已经启动了矩梯魔法。神秘的波纹从天而降,虚空逐渐扭曲。

    更为夺目的火光和星点从阵文的间隙升起,店铺里一时莹莹生辉。魔力的环带徐徐摆动,充满神秘魅力的文字一个接一个在空气中闪烁,彼此交织串联,腾然欲飞。一扇门的虚幻之影自地面浮现,描绘于石砖上的奇特符文也随之变得立体起来。

    “这下不像电火花了。”尤利尔感叹一句。

    忽然一阵砖木滚落的巨大震响在城市中回荡。每个人都站立不稳,店铺窗户上的玻璃砰然碎裂。丹尔菲恩发出一声尖叫。

    “城中央的声音。”冒险家第一个发现了声源,所有人都望向窗外。“诸神在上,塔楼快被魔力拆碎了。白之使在那上面?”

    “还有那位光辉议会的枢机主教。”

    “幸好是在卡玛瑞娅。”考尔德扶住差点跌倒的霍普医生。“你还好吗,小伙子?”还在隐身的牙医出声道谢。“他们会把威尼华兹打成废墟的。”冒险家肯定地说。

    乔伊还好吗?这样的担忧尤利尔却无法传达。“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也是同样。”梅米一走,碎月的压迫也会减轻,使者的负担无疑会少去一大半。我希望是这样。

    “尤利尔。”梅米带着哭腔说。

    学徒好像被针刺了一般扭过头,他看到魔法的闪光正逐渐黯淡。而符文法阵的中央,长灰鬃毛的狼人依然站在那里。

    仿佛是呼应天台的战斗一般,糖果铺的狭窄空间里涌进了澎湃的光之浪。

    ……

    “矩梯?”主教露出错愕的神情,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想要把被破碎之月标记的狼人送走。”

    星之隙在封闭的秘境中无法动用,否则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那是苍穹之塔克洛伊连接各个属国的交通要道,超大型矩梯魔法列阵。白之使掌握着在基站外接入通道的钥匙,打开门就能随时回归高塔主城布鲁姆诺特。但神秘之地尤其是祭台旁边,这里的法则十分混乱,怎么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才是最大的问题。

    而如果是拥有基站的矩梯魔法,在卡玛瑞娅完全替代威尼华兹前还可以正常使用。当然稍微会受到点影响,顶多让乘客头晕眼花而已。

    “是他们的主意。”年轻人回答。“接下来只要等到天亮,你的救援就会抵达了,主教大人。”

    “你不担心月之魔力会干扰矩梯吗?”

    “我在这里,祂做不到。”

    主教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他们也做不到。”他反驳,“那些小鬼对矩梯的了解想必并不比普通人多,对碎月更是如此。贝尔蒂不会插手凡间的事务,高塔的白之使、苍穹之下的群星统领,祂是好运之神,擅长制造巧合。”

    “月之祭礼已经终止。”

    “我是说,在它终止之前。”

    年轻人猛然回过头,可怕的魔力火焰在他的眼里跳跃。

    “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到卡玛瑞娅的?”主教尝到胜利的滋味。“我们踏入黑暗的隧道,它似乎回环往复,让人无可退却。直至我们找到山脉另一端的基站,运输货物的矩梯就在那里。”他摇晃着起身,但尚未迈步,双腿就被冰霜冻结在原地。他根本不在意。“隧道的坍塌少不了王国贵族的功劳。他们挪用公款,侵吞基建资源,致使安格玛的灾难发生。以露西亚的名义,这些贪婪之辈该受到惩罚。”

    年轻人沉默片刻,“威尼华兹人不是不想有一列直达繁花之月的火车,但他们更想要度过霜之月的面包。”

    也许更糟。“因为大多数人买不起向北的车票。”主教说,“当最后一名圣骑士进入卡玛瑞娅,我便损毁了基站,并在上面留下印记。”还抱有幻想吗?你任何脱离高塔职责的举动,都将一败涂地。

    使者走到枢机主教眼前,霜雪封锁的祭台被他抛在身后。冻气的迷雾在年轻人的身后起伏,犹如飘荡的披肩。

    “你以为你在向邪恶做出正义的制裁。”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白灾前的人们都这么认为。而现在这种盲从的蠢货不多了,让你们的代行者担心忧惧,整天思考要怎么编织女神的旨意来向诺克斯宣告公理将临。我猜审判机关在有了裁决枢机主教的经验后,康尼利维斯在议会上肯定要比过去轻松了不少。”

    “我分得清谎言和真实,露西亚的力量不会响应一个虚伪者。白之使,在你开口对某个人的品格进行评论前,请务必基于客观的事实。”

    “我说的就是你们对威尼华兹做的一切,这就是事实。”

    “事实上,我们将恶魔们罪恶的组织连根拔起,我们为正义而战,我们让诺克斯重归和平。”

    “不,你们没有。”这时冰层开裂的声音在祭台响起,使者回过身,重新将溢出的黑雾封锁进凛冬之中。“你们给我的前任增添了任务,给每个疑似恶魔的无辜者火焰的洗礼,给克洛伊塔带来了新的空境统领。你们维护的不是诺克斯的和平,而是露西亚的公理荣耀。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更乐意在盖亚教堂做礼拜的缘故,起码他们信仰的神祇不会背叛他们。你觉得你的正义获得了胜利?”

    他脚下寒流乍起,无尽的惨白结束了言语的争锋:“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圣言唤起

    莱蒙斯在震动中停下脚步。“是矩梯魔法,你们的目标果然是传送。”

    “果然?”约克感到有点不妙了。

    “我们沿着走私者留在莫里斯的矩梯,却进入了卡玛瑞娅的中央。主教大人在那里留下标识,作为我们备用的出路。现在看来,它派上了大用场。”

    “莫里斯山脉?”佣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

    “作为接收用的穿梭站一般会拥有多个入口,你该学习点知识了。”

    约克诧异的当然不是这些常识。到底是哪个白痴把矩梯的入口之一安置在雪山里?

    “冰地领的贸易不足以支撑过极黑之夜。”圣骑士说,“领主贵族们给不出粮食,人们便只好自谋生路。”他挥手示意队伍转向,“去菲茨糖果铺。”

    ……

    当尤利尔头晕目眩地从石块泥土下爬起来,第一眼又看到斜靠在两根木梁下的丹尔菲恩。她浑身没有明显的伤口,神情充满茫然。听到他抖开瓦砾的声音,少女伯爵终于回过神来,抓着斗篷,语调缓慢:“我以为我死了。”有泪水在她脸上划过。

    学徒拍拍身上的冰屑,走近了这位惊吓过度的伯爵小姐。他犹豫了片刻,给她了一个安慰的拥抱。“你当然还活着。”我的庇护所近些天进步显著。

    然而不完美的神术保护不了所有人,牙医霍普和丹尔菲恩正处于神术的庇护下,又有着誓约之卷的加成,尤利尔在刹那间改变魔法的效果并不困难。但除了他们之外,冒险家考尔德与狼人梅米的状况就不容乐观了。

    “那是什么?”丹尔菲恩在店铺的废墟前颤抖,不敢回头去看。他们合力将伤者挖出来挪到密道深处,霍普正在努力进行治疗。只是碍于魔法的特性,进度增长得并不迅速。

    “如你所见,神术的爆炸。”尤利尔头也不抬的在碎石木片中挖掘,在自己之前的立足点成功找到了戒指索伦。他吹掉符文上的灰尘,果然没看见划痕,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尤利尔扭转神术后根本来不及再作防御。是指环及时释放出冰甲的魔法,才险险救下他的一条小命。“这是个陷阱,圣骑士们早有准备。”他们在城里游荡,也许是在引诱我们踏入圈套。

    丹尔菲恩一言不发,似乎被敌人的计谋惊呆了。没准她在思考继续这次旅行与向卫兵寻求帮助之间哪一个的风险更小。

    “很快就会有圣骑士赶来,我们最好的选择是现在就离开。可……”尤利尔站起身,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伤员。“我们无路可退。”如果穿梭站无法启动,那我们逃到哪里都没用。梅米死定了。

    “你想怎么办呢?”丹尔菲恩问。

    我不知道。他想这么说。我不知道是在这里投降,还是在城里碰运气看有没有第二次机会。他似乎只有这两个选择,头顶的黑月对他低语,看啊,你要怎么做?

    “没有。”他回答,“我还没想到。”

    “就这样?”伯爵看起来十分失望。

    你指望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故事里的绝境逢生,还是情节跌宕带来的刺激?

    “盖亚在上。”尤利尔听到自己说,疲倦和绝望一样沉重,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对不起,梅米,给我点时间,我们一定有办法。”是的,就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梅米半睁着眼睛,他靠在石壁上,已经能站起来了。这头小狼扒拉着自己脚趾间的瓦砾,与月亮相似的魔力正不住地从他身上溢出来。“我很高兴认识你和约克,早在一年前我就该死掉了。”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

    “除非是在临死前。”

    “不。”他下意识地打断小狼,“请别这么说。”死亡,或者说失去的阴影再次阴郁地从天而降,每一片铅灰色的乌云都是噩梦的化身。“求求你,别这么说。”他感到怀里的誓约之卷不再回应他的魔力。你还在竭力给自己幻想吗?你的朋友就要死了,你辜负了乔伊的信任,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手指传来的寒意让学徒打了个哆嗦,他看到索伦在地上写:白之使

    “什么?”

    也许他有办法

    他有办法,干嘛不再当时就用呢?尤利尔揉着自己的头发,“为了不让碎月降临,我的导师多半会选择提前了结梅米。”这是一种我无法接受的仁慈。

    ……

    “算了,好像我有选择一样。”尤利尔咬紧牙关坚持过誓约之卷带来的阴暗情绪袭击,骨子里的不甘心让他如坐针毡。向碎月妥协不容易,但要让他在光辉议会面前低头,尤利尔觉得这更困难。“我们去找白,也许他真的有办法……比如修好魔法阵。”

    羞愧使他声音低微,但梅米和丹尔菲恩都听见了。我曾认为乔伊不是合格的导师,现在看来,是我没资格成为他的学徒。

    “来不及了。”梅米指了指远处的街道。虽然王宫城堡距离这里只有两条街的间隔,可显而易见,他们的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又不是每个人都是霍普,中间的行人也早被爆炸声吓跑了。

    圣骑士团穿越街道,分成三队截断了去路。正前方的领头者正是莱蒙斯·希欧多尔,约克与一名银甲骑士同乘一匹马,就在圣骑士长的身后。

    “天快亮了。”莱蒙斯拉紧缰绳,“整晚没休息,不觉得累吗?”

    “我情愿白天睡觉,不跟太阳打照面。”尤利尔提起剑。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魔力储量,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一秒后睁开。

    学徒提起剑,直冲向前。

    圣骑士长架起剑鞘,将尤利尔整个人引向一边。但又一把剑冒出来,莱蒙斯皱起眉头:“雷勒先生,请不要干涉圣骑士团执行任务。”

    “我不了解你们的任务,可我了解我的同伴想做什么。”冒险家指的是约克。在误会解除后,他倒不觉得圣骑士有什么错误了。然而金胡子凯希不在,竟没人能阻止他掺和进这个一团乱糟的大麻烦里。

    “你的同伴不是个明事理的家伙,可作为他的团长,你该比他有头脑。”

    “那换个理由好了,我在对苍穹之塔对属国领土侵占及神秘之地影响事宜的处理进行协助。”考尔德回答,“我忠于我的祖国和家乡,就像你不容许别人诋毁露西亚一样。”

    莱蒙斯不再犹豫,“以向一名空境神秘者宣战的方式?不过这次我会认真对待。”杜兰达尔的剑脊上闪过一道黑银色的沉沉弧光。

    而这边尤利尔才终于找回了重心,他看着圣骑士长的指挥剑向前一划,最前面的一排骑士们便齐齐下马,朝着狼人和丹尔菲恩他们逼近。

    “别发疯。”一片铿锵的拔剑声中,他听到伯爵对他高声呼喊:“住手,尤利尔!白痴!你以为自己可以对抗圣骑士团?”

    “她说得没错。”牙医也附和。他不住四处张望,生怕看到恶魔猎手的身影。“或许我该走了。”

    而梅米一言不发,活像个大号的毛绒玩具。

    没有誓约之卷,我上哪儿找能对付空境的方法?这时候,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问题。

    “我不会自寻死路。”尤利尔喘息着回答,“还有霍普先生,你帮了我们很多,我希望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现在离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但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多敌人……”牙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丹尔菲恩打断了:“我命令你留在这里,丧家之犬。否则你就不止是盖亚教会的十字骑士的猎物了。”这位伯爵大人蛮横地出言威胁。“但如果你选择留下,你将得到一个为我效力的机会,平民!”

    此刻学徒对丹尔菲恩充满了感激之情,哪怕重来一次也是一样。塞西莉亚是我失去的最重要的珍宝,而梅米不会是第二个。“没人会贪图你的那份宝藏,梅米。它是你的,我不需要。”尤利尔立起剑,晶莹的剑身映照出少年人的影子。

    魔力沸腾起来——

    “理性抵抗幻想,判断力警告热情。”

    不合常理的神秘正逐渐粉碎凝滞的气氛,圣骑士长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他从学徒身上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不,这决不可能。

    尤利尔看不见自己的瞳孔变成一片幽幽的深蓝。他一字一句,念出最后的咒语:“保持距离,对你有好处——”

    孤傲礼赞!

    狂暴的、苍白的隆冬骤雪朝四面轰然倾泻,莱蒙斯的视界一片霜白。浮层的瓦砾借着气流掀动,又被结冻的寒冰拉扯在原地。与它们同等待遇的还有圣骑士的铁靴子,他们踉跄跌倒,吐气成雾。热量迅速逃离,空气中透明的水汽顷刻变成晶亮的冰粉,笼罩住街道的尽头。

    云烟雾漫中,六角状的冰之盾阻隔开骑士与冒险者。学徒丢过去一把短刀,约克抬手接住。“干得漂亮!”

    窸窸窣窣的结冰声盖过钢铁的撞击和脚步踢踏的交响,冒险家目瞪口呆,莱蒙斯与丹尔菲恩比他好不了多少。只有梅米跳起来尖叫,“魔法!冰雪的魔法!”他浑身因激动和寒冷而颤抖。

    不,是箴言骑士的魔法。圣言唤起是职业带给他的能力,尤利尔还是第一次使用,但效果斐然。他趁着敌人的视野被遮蔽,对几步外的约克低声指示:“带梅米离开!”唯有能元素化和冲锋加速的光元素生命能做到这点。

    佣兵立刻向前一扑,浑身连带着武器甲胄一起化为一道橙光。他抓起梅米的耳朵,带着小灰狼冲向中央古堡。

    “拦住他!”圣骑士长命令。

    “你做不到。”魔法的效果伴随着指环索伦的加持,让尤利尔对呼唤而来的冰雪如臂使指。他操控着霜雪蔓延,拖延住骑士们的脚步。约克的冲锋眨眼穿越了布满商店的街道,就要踏入通往黑月湖的狭路……

    ……然而神术的火焰燃起,神秘穿透冰霜雾雪的封锁,金色的庇护所覆盖了战场。

    “神圣守护!”一身洁白长袍的女神官越过湖畔的石桥。她吟唱出短促而悦耳的咒语,让橙光一头撞上了淡金色的屏障。

    “阿拉贝拉。”丹尔菲恩攥紧拳头。

    “请放心,兰科斯特伯爵小姐。”白袍神官说,“我们会保护好你,以免某些妄图在冰地领散布谣言的异教徒得逞。”她头顶方帽上,金红的烈日光辉炽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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