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册封
长剑搭在肩头,钢铁的寒冷似乎浸入骨髓。希塔里安吞吞口水,希望自己的不安没有表现在脸上。
“这是你的侍从?”黑骑士问。他的灵魂之火凝视着地毯。
“对……对。”仪式开始前,莉亚娜女士与她演示了上百次,可到了真场面,她的舌头还是奇怪地不听使唤。
“你有健全的朋友,没错吧?”
穆鲁姆就在台阶下看着,闻言不禁缩了缩脖子。她当然有朋友,不止穆鲁姆。还有更多亲人,莉亚娜女士和塞尔苏斯,北方人威特克,甚至至今还躺在病房里的沃雷尔。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冒风险。只有露丝不是。
“有、有的。”她不能结巴。“只是,大人,我觉得露丝更合适。她是我亲姐姐,我们血脉相连。”
一般来讲,骑士与侍从不必要求血缘。然而希塔里安不是要成为真正的骑士,她既不会骑马,也不会用剑。没有马和剑的骑士算什么骑士?希塔里安本来决心成为医师,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跪在高贵的台阶前接受册封。
“血亲能通过巫术联系,大人。”院长解释。她是希塔里安的导师,名为宁阿伊尔,是个自然精灵。此前希塔里安从没见过绿精灵。“由于林戈特将要前往的环境,我认为巫术比其他神秘都合适。”
“你以为我不懂?”黑骑士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无人敢与他对视。“血咒术属于黑巫术,不是学派巫术。”
希塔里安不懂,但她不想继续沉默。没了我,露丝不可能活得下去。既然她必须要走,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姐姐无依无靠的留下。没了她,莉亚娜女士会忙昏头,塞尔苏斯和威特克也不能照顾姐姐。至于穆鲁姆……出于某种理由,希塔里安不愿意让他照顾露丝。还有谁来呢?秃头和剪刀?
“黑巫术也是巫术。”她以毕生的勇气开口,“我……我是没法选择到手的神秘的。也许,我是说,也许他们会因为黑巫术注意到我。”
“就是这样,大人。”北方人威特克也说。他好歹是个领路人,不死者领主的直属下属,还不至于在面对上司时战战兢兢。“一点适当的怀疑才更值得信任,我们可以伪造出黑巫术的痕迹,吸引猎手搜查学派中黑巫师的余党。水银领主大人无法再回到学派,那些黑巫师注定要倒霉,还不如死前发挥点余热。”
“多此一举。澄清怀疑的确能换来信任,但遮掩手段越多,越可能留下痕迹。”亡灵骑士的长剑搭在她的肩膀,希塔里安的膝盖都在地毯上跪疼了,他的手臂仍一动不动,剑刃毫不颤抖。大厅的温度似乎在下降。“你竟然还说什么余热?黑巫师是我们的人,不是你随手乱丢的香蕉皮。”
北方人低下头。“在下失言了,大人。请您宽恕。”只有希塔里安能看到他脸上的不以为然。无星之夜是无名者的结社,她明白,我们不欢迎普通人,除非他们在神秘领域和无名者之间作出选择。
“没有下一次。”黑骑士警告。他转而瞪着露丝,女孩沉睡在地毯上,对外界一无所知。他明显不满意。“我需要一个能够及时传递消息的园丁,以保证夜莺情报的时效性。她不能胜任。”
别说园丁了,她这个夜莺目前还不能胜任呢。希塔里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恐惧颤抖。离开拜恩,到一个以捕杀无名者为乐的陌生环境生活,还要悄悄偷走当地机密……尽管威特克保证他会给希塔里安找一张合适的面具,此行所冒的风险仍然超乎想象。起码是她自己的想象。我连神秘支点都没见过,她无力地垂下头,如今却要带着背叛的目的成为它的一份子。
要是有勇气的话,希塔里安真想抗议,可她的勇气顶多让她在侍从的选择上提出建议,不多出一丁点。
都是水银领主的错,她可怜兮兮地想,要不是她上了坏人的当,我就不用去莫尼安托罗斯了。
当天在拜恩的王宫内,希塔里安亲眼目睹水银领主拉梅塔,或者说,学派巫师帕琪尼斯的失败。她受人欺骗,丢掉了自己的领地。整个神秘领域都在追杀她,追杀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可怜女人,其中以寂静学派尤为过分。他们在找到她之前曾将一个叫做德米特里的男人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单是聆听这些过去的故事,希塔里安都觉得不寒而栗。要是我和露丝没在四叶城遇到威特克……
好在一切都是如果。可怜的帕琪尼斯,她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希塔里安想起水银领主的温柔语调,道谢时的细腻关怀,不禁为自己先前的无理责备感到羞愧。与在侦测站观看领主会议时不同,水银领主一点也不难相处。正相反,她的态度几乎令希塔里安受宠若惊。一个在他人面前咄咄逼人、冷嘲热讽,在你面前温和亲昵的美丽女人,她的魅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林戈特也不例外。是我没能治好她,希塔里安心想,我没让她振作起来。
黑骑士把水银领主关在了通往加瓦什的白骨之门后。后来,希塔里安悄悄问过威特克·夏佐,北方人告诉她,加瓦什是所有灵魂的归宿,是死灵的国度。这实在太可怕,就算希塔里安为帕琪尼斯感到不平,她也压根不敢向黑骑士抗议。等到领主大人询问她是否愿意去寂静学派,她也没能拒绝。
帕琪尼斯是结社的七位领主之一,也会犯错逃回拜恩。希塔里安不觉得自己会比她做得更好。说到底,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刚好在场?
即便没有水银领主的先例在前,她也不可能私自闯入王宫。是黑骑士带她到王座前,听见那些难以理解的重大机密。也许他想杀了我,希塔里安无法克制这个念头,黑骑士想杀掉我,因为我从拜恩的王宫走了出来,我听见了夜莺和结社领主的秘密。
她没法压抑恐惧,于是在夜里爬起来向莉亚娜女士哭诉。养母将希塔里安抱到摇椅上,用蜂蜜和糕点安慰她。
“领主大人不会伤害你。”莉亚娜女士说,“他为守卫我们而存在。结社的安全依靠契约维系,而所有契约都隶属于不死者领主……他是拜恩的领主。”
“真的不会?”
“千真万确。我们都是他的亲人,乖女孩,灵魂让我们理解彼此。”
可他差点杀掉帕琪尼斯。希塔里安想告诉她。他将她扔进了亡灵的国度,还把我送到拜恩之外。他要我离开,去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希塔里安看着莉亚娜女士:她的黑眼圈和抬头纹。“青铜齿轮”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莉亚娜女士为此疲惫不堪。她顿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是秘密结社的一员,希塔里安忽然意识到。黑骑士当然有理由找到我,我是他的子民,他的亲族,他派北方人威特克在十字骑士手中救下了我和露丝的性命。我欠他的情。希塔里安害怕离开拜恩,但她必须为自己所获得的安稳生活付出代价。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像爱露丝一样爱着其他人,这都是她自私的结果。
这不公平。
第二天她就来到宫殿外,等待黑骑士授予她契约。过程十分煎熬,显然连黑骑士本人都没料到。
“通讯暂时不重要,长官。”守夜人塞尔苏斯开口,“希塔里安用不着四处打探,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夜莺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适合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她可以学别的,像个正常的学徒一样。难道,您指望她达到水银领主大人那样的程度吗?”
“我的指望毫无意义。”
“那就让她们自由发挥吧,大人。露丝是她的小幸运星。只要不摘下面具,她们就是安全的,和在拜恩一样安全。”
“拜恩不是绝对安全。”但黑骑士终于放过了她们,“她不是唯一一只夜莺,威特克,我们都清楚。”寒冷从他的目光中辐射出来。不死者领主稍微提高嗓音:“希塔里安·林戈特,以你的火种宣誓。”
“是,大人。”她居然没舌头打结。
“从今天起,你的忠诚属于拜恩,灵魂归于神秘之尽。”
“是,大人。”
“你会活着回来,为了等待你的亲友爱人。”
这句话不在彩排之中。希塔里安没有抬头,肩膀的钢铁重愈千钧,沉沉压制住她的恐惧。“我保证,大人。”这时露丝翻了个身,开始流口水。
“露丝·林戈特是你的侍从,她将守护你的生命,直到诸神重归大地。”
“是的,大人。”
希塔里安没看见火种契约的魔文,但余光捕捉到瓷器表面一闪而逝的光亮。接着,钢铁从肩头移开,锵得一声回到剑鞘。“你正为崇高的事业奋斗,林戈特。”
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在心间弥漫。我是一只将要飞到寂静学派的夜莺了,希塔里安心想,如果不出意外,我也可以再飞回来。拜恩是我永远的故乡。
仪式结束后,北方人和塞尔苏斯最先离开,随后是莉亚娜女士和穆鲁姆。他们带走了林戈特姐妹。希塔里安在第一个拐角处回过头,看到黑骑士仍然站在台阶上,银白的披风在他身后舞动。
他望着王宫。
……
异样的魔力立即抓住他的注意。尤利尔按着太阳穴,试图分辨乱七八糟的火种。“外面是什么?”他问。
“还能有什么?绿精灵。”
看来我没一觉睡到莫尼安托罗斯,真是可喜可贺。“我们在哪儿?”学徒差点打喷嚏,“我又睡了多久?”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累了,回忆起来,刚刚似乎也没做噩梦。誓约之卷放过我了?
“在秋叶走道。”多尔顿挑了一个问题回答。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起码没有魔力过度消耗的表现。下一句话里他阐明了原因。“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三个小时了。”
“三小时?”
“索伦是这么说的。”显然,他们都没有随身带着表。“外面很混乱。”
“听得出来。”这点不用说学徒也能察觉。撞击声传入石窟,震动地面上的沙尘。这不对劲。尤利尔早就通过灵视预见了他们离开圣瓦罗兰的未来,那个梦境中,他们可没被任何事耽搁在洞穴里。是未来发生了改变?
不,是我的错。尤利尔感觉自己的精神相当振奋,魔力也十分充沛。这都归功于刚刚的睡眠。但他在那个未来的梦境中是一直清醒着的。“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橙脸人在中间窃笑:“你喝醉了。”
喝醉?离开玛朗代诺后,他压根没碰过酒……直到克莱娅女士递给他一只热过的水壶,声称它能用来祛湿。记忆顿时复苏,尤利尔盯住指环先生:“你给我喝了蝉蜕?”蝉蜕魔药虽然在布鲁姆诺特被用作镇静剂,但怎么也算是神秘物品,佣兵很少有魔药挥霍,只有这家伙会随身携带。
不用客气。你就当我是大发慈悲好了
没人跟你客气。“你干嘛这么做?我们的行程被拖慢了。”学徒很恼火。
那不正好么索伦得意地回答。
他差点忘记指环先生一直都不支持他去莫尼安托罗斯了。秩序压降即将到来,占星师们期望中止命运的旅途能够带来护佑。“别再来下次了,索伦,我说真的。”尤利尔又觉得头疼了,不过这次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跟夜语指环计较这些东西完全没用,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绿精灵怎么会聚集在秋叶走道?”
“他们在对付魔怪。”多尔顿说,“我们运气不好。”
不对。尤利尔心想,外面可不只是魔怪那么简单。他看得见异样的火种,即便隔着石壁也清晰无比。那不属于秩序。魔力左冲右突,以古怪的神秘度压制着对手,神秘正在沸腾。答案是明摆着的:绿精灵里有个无名者。
第五百五十二章 森林魔怪
水声在周围回荡,青苔织成了地毯。洞窟高约三码,出口仅能容许两人并肩通行,岩缝里,虫豸钻爬的动静和水滴声一样响亮。这里居然有个小水坑,先前在梦里他还没注意到。
“不能用阴影穿过去?”尤利尔问。想到外面的魔怪是个无名者,他就觉得浑身难受。你必须理智一些。不是每个无名者都是受害人,也不是每个受害人都值得拯救。他强自镇定下来,可能蝉蜕的效用还没过罢。“你试过吗,多尔顿?”
暗夜精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题不在这。”他顿了顿,“你告诉我穿过洞穴,但没说抵达秋叶走道后要朝那边走。”
“往哪边?”这个问题大大出乎了尤利尔的意料,“我们有导游……”
“……在它不幸偷喝你的安眠酒前。”
诸神与我作对。“好吧,我大致了解情况了。下次你们可以直接叫醒我,不用担心其他。”尤利尔叹了口气,“我们接下来朝南走,从三角沼泽离开。”
“三角沼泽?”诗人不安地接腔。此前他一直在约克身边打瞌睡,闻言立刻清醒了。“我听说过微光森林里的神秘沼泽。”他咳嗽起来。“那地方根本没有路,冒险者宁愿沿着溪流走。”
“那样我们只能抵达维特什瓦萨,或者干脆绕回冬青峡谷。”银溪发源于森林种族的圣地,圣瓦罗兰是七大神秘支点之一,他们等同于去送死。“三角沼泽总比绿精灵和魔怪强。”
“我们为什么不向北呢?莫尼安托罗斯就在北方。”
“本来我就是这么考虑的,不过根据魔怪的来路方向判断,那边的道路八成不能走了。秋叶走道的尽头有一处古老的独木桥,现在嘛,我们大概需要游过去。”虽然听上去挺合理,但这事实上是灵视带给他的消息。要是他们现在就冒险穿过战场,直奔北方,很快就能看到河流。“河水中的水妖精会阻碍魔法,我们都知道。”
“三角沼泽还不如游泳呢。”吟游诗人十分沮丧,“那东面有什么?”
“银石谷。”
再没人提出异议,他们立刻决定出发。然而外面的战斗此刻决出了胜负。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叫穿透了石壁,尤利尔脚下一个踉跄,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被叫声撕裂了。活见鬼,解释情况浪费了时间,他还是走得太迟了。
“什么东西?”
“魔法。”约克将耳朵眼黏在一起,冲同伴们比划手臂,“死灵魔法!快捂住耳朵!”
行之有效的方法,但学徒抽不出手来。尖叫虽然刺耳,硬抗却也没关系。对其他人可不是这么容易了。尤利尔把女医师推进一处拐角,再将沙特·艾珀的脑袋按进水里。多尔顿动作最快,他将咒剑钉进岩石,阴影淹没了所有人。
尽管如此,尤利尔的脑袋里依然嗡嗡响个不停。
“都活着吗?”卓尔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没人变成亡灵吧,约克?”
“说不准那。”
尤利尔皱起眉:“那个声音能把人变成亡灵?”
“倒不如说是死人。好了,这小鬼是在胡说。刚刚的声音不是死灵魔法,而是野兽发出的。”多尔顿告诉他,“一种巨型魔怪,被称为‘地鸣堡垒’,它们在地表难得一见。”
“我们还挺走运喽?”诗人边擦脸边抱怨。
尤利尔觉得自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过情报还是太少。“索伦?”
白霜凝结成图画。在阴影中,它居然也能实现神秘。就是大个儿的老乌龟它傲慢地说,爬起来山摇地动,一出土就会叫得和警报似的。不过别担心,它们只能生活在地底下,不能长时间露头
“长时间是指多久?”
“我想最多是几分钟。”多尔顿回答。他拔出武器,将所有人扔出阴影的范围。“外面的噪音停了。”
魔怪里也会有无名者么?尤利尔不清楚。他还无法确定外面那个异常火种的身份,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不管怎么说,魔怪似乎消失了,绿精灵也没理由继续呆着不走,他们应该考虑趁机穿过战场……
……但意外没有结束。学徒听见更多声音,它们逐渐放大。“索伦。”他赶快询问指环,“‘地鸣堡垒’离开时会留下什么痕迹吗?”
它们自己也不想,但你知道,这是很难避免的索伦幸灾乐祸地回复。
“在地下倒没什么,‘地鸣堡垒’走过的路线甚至不会在地下形成空洞。”多尔顿皱着眉解释,“但钻出地面就不一样了。它虽然是神秘生物,可毕竟不是一团空气。”
约克没明白:“外面还有人,他们是打算修补森林吗?”
尤利尔倒希望事情这么发展,先前罗玛破坏了森林,就遭到了一群绿精灵的追杀。也许等他们修复环境,就会迅速离开了。只是无名者的火种依然在燃烧,而且比威特克·夏佐和冈瑟都更不加掩饰。它就在秋叶走道中央,一动也不动。学徒觉得必须做些什么,但他没办法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一串怪异的语言在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边有个洞索伦翻译。
逃走显然来不及,多尔顿迅速将所有人拖进阴影,尤利尔和约克紧张地拔出武器。别进来,学徒能看见吟游诗人无声地祈祷。别进来,最好进来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尤利尔也这么希望。
里面没人索伦继续写,这次它翻译的是一个男性嗓音。
下一句是女声。当然没人了!这里是被乌龟撞出来的。你要进去瞧瞧吗?现在没时间了。瓦莱玛那边
稍等,维碧,我听见了水滴声……这里面有很大空间,还有足迹没人记得销毁痕迹,尤利尔心想。脚步声很快变成两个人,他们起疑心了。
“我们现在走吧?”约克建议,“借助阴影逃走。卓尔?”
“跟我说有什么用?”暗夜精灵反问,“这次是尤利尔施展的魔法。”
学徒摇摇头,“准备战斗,约克。”
这里并不封闭,维碧,我想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拿好你的匕首,弓箭在这儿有点难施展开索伦还在翻译。
“多尔顿,你先带着克莱娅女士和沙特先生离开。千万别走太远!最好就在洞口附近。”他可以要求暗夜精灵把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佣兵送到秋叶走道去,但那样反而危险。“保持警惕,这些自然精灵不好对付。”
“放心,他们绝没有我难对付。”
比起防守反击,发起突袭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尤利尔从阴影中一跃而出,一把握住女性精灵的手腕,匕首在剧震中脱手。这都归功于约克,他在黑暗里燃起明亮的橙色火焰,他们下意识被这道亮光捕捉了视线。
西塔朝最深入洞穴的绿精灵猛扑过去,烈焰留下淡淡的尾星。他按住那家伙的肩膀,膝盖顶住腰背,对在手臂前乱舞的匕首视若无睹。未经附魔,钢铁无力地穿透元素之躯,只稍微搅动起褶皱。这就是突袭的成果。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学徒已经制伏了自然精灵维碧,她的挣扎仅止于口中听不懂的咒骂。
“太容易了。”约克兴奋地叫道,先前他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我还以为——”他的话被一阵撞击声打断。
瞧吧,还没完呢。“打晕他们。”尤利尔边动手边指示,“我们快出去。”
秋叶走道本来是一处平缓的林间小路,现在却坑洼不平,到处是翘起的断层,树木倒塌横斜。多尔顿刚巧在他面前爬起来,咒剑钉进岩壁中。黑压压的飞矢迎头罩下,极速推动的威力恐怕堪比机弩。这是他挑选最外面的目标的原因。尤利尔横过黄金符文之剑,抽取魔力置换成神秘。
神圣守护
‘心持正义,邪祟避忌’
神术屏障从剑刃上展开,光辉在森林间迸发。箭矢降落在屏障上,引发接二连三的爆炸。隆隆巨响震得山壁都在摇晃,尘土泥浆暴雨般四溅。屏障笼罩的范围之外,地面和树木惨遭二次打击,岩石也差不多碎成了粉末。约克钻出洞穴,吃惊地望着战场。
敌人明显不是魔怪。她有与人类相似的姿态,四肢纤细协调,骨骼修长柔韧,伴随拉弓的动作,她的双臂腰间肌肉猛然紧绷。她的五官极其迷人,眼珠泛着青色,耳朵尖处挂着长长的紫色花串,一侧脖颈到下巴爬满藤蔓似的翠绿纹路,搭在弓弦上的手指没有指甲。
她身披的丝织斗篷里掺杂着五颜六色的鸟羽,头戴的冠饰中点缀着琥珀和松石,护甲上刻出一圈圈金色的涡旋。只看模样,就能分辨出她与进入洞穴的两个绿精灵存在地位上的差别。
“圣诫术?”她甚至还会说宾尼亚艾欧通用语。见到约克从洞穴走出来,绿精灵敌视地质问:“你们杀了维碧和泰克利?”
“我们没这么做。”尤利尔立刻回答,“暂时没有。请停止决斗,小姐,否则他们的安全我就没法保证了。”
自然祭司的绿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神职者都是骗子。我会为同族复仇,人类。”
尤利尔不怀疑她能做到,哪怕依靠神秘度判断,她顶多才转职。“别让她后退。多尔顿!”他扭过头。
卓尔心领神会,抓起咒剑召唤暗影生物。精灵祭司脚下的影子突然分裂,变成无数手臂缠上主人的身体。她口中发出威胁的嘶嘶声,脸颊侧的翠绿纹路猛涨,反向爬上了阴影,两种魔力创造的神秘在拉扯、扭结,势均力敌。多尔顿露出意外的神情,疑惑地瞥了一眼咒剑。
“露西亚啊!”西塔瞪大眼睛,“还是我看错了,她是个高环?”
尤利尔没回答他。
神圣的火焰在剑刃上燃烧,光辉流淌,照入树林间。吟游诗人沙特带着女医师躲在一丛灌木后,不敢露头查看战场。显然,他虽然自称希瑟信徒,却对森林种族没有半点了解。尤利尔朝他们对面的红松树挥出一剑,魔力接连粉碎了槲寄生和树皮,喀得一声折断树干,连点阻碍都没遇到。高大的松木拖着巍峨针冠栽进了新形成的裂谷。人们脚下地面震动,木屑团团蓬起,树林间似乎刮起了沙暴。一道灰影窜出尘雾。
“嘶嘶!”她冲他露出獠牙。
这是另一个精灵祭司,与多尔顿的对手一模一样,只不过浑身雕刻木纹。她的眼睛没有瞳仁,但目光却牢牢盯在回形针佣兵们的身上。火焰窜起,她才稍微后退几步。先前这东西从后面悄悄接近了吟游诗人,尤利尔注意到她没有火种,无疑是魔法造物。
“去找约克。”学徒指示,“让他用火焰驱赶这东西。”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佣兵们掉头就跑。好歹他们知道抓紧时间逃走,这就足够了。
等到橙脸人西塔与佣兵汇合,精灵祭司的魔法就不再穷追猛打了。“我们可以谈谈。”她开口,捉住四肢的阴影手臂同时被扯断。“带着人质,你们走不出苍之森。”
态度变得真快。要是她刚刚抓住了沙特和克莱娅,想必我们得到的就是另一种说辞了。这个精灵祭司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尤利尔对约克眨了眨眼睛,后者微微点头。“我希望答应你,女士。但这很难办。我们互不信任。”
“神职者也配跟我提信任?”
“我只是阐述事实,不涉及任何历史因素。”自然祭司对神职者抱有很深的成见,想来是先民时期留下的问题。当时奥雷尼亚帝国征服了森林种族,逼迫他们签订协议。对人类而言那自然是光辉历史,能够客观对待,战败方的后裔可就没这么宽容了。“我们并不想招惹圣瓦罗兰,但穿过森林很必要。”
精灵祭司怀疑地重复:“穿过森林?”
“从秋叶走道去莫尼安托罗斯。就是这样。”
“也许你们是森林的小偷。”
“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把偷走的东西在森林边缘归还。为免毁约,女士,你也可以随行。我想,你应该有能力监视我们。”尤利尔的感受中,异样的火种正在熊熊燃烧。
第五百五十三章 岔路选择
“跟我们一起?”约克嘀咕,“还能顺带指路吗?”
精灵祭司冷冷地瞪他一眼:“那得先把维碧和泰克利放开。”她似乎随时准备开战,“或者,你想劫走他们?”
“我们都清楚,女士,放走他们,我们就没得谈了。根据情势判断,这对你没好处。”尤利尔说。
“没错,我们有三个人。”橙脸人补充。
“只有一个‘人’。”精灵祭司说,“你和那个卓尔都是投靠人类的叛徒。冬青协议前,奥雷尼亚帝国也屠杀亚人和兽人,他们把人马和卓尔赶出地表,夺走长夜之壁改名为黑木郡,还将熔铁城付之一炬。闪烁之池只不过因远在诺克斯之外,才幸免于难。历史被后人遗忘。到了今天,你们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与敌人站在一起。”
看来不论形势如何,她都会说出这种话。尤利尔不为所动:“别想拖延时间,女士。我们就事论事。你的同伴们的安全系于你手。”
精灵祭司愤怒地咬牙。但如果换作尤利尔,他不会选择开战。瞄准诗人和女医师是最好方法,也许她还会尝试救援山洞里的绿精灵……可多尔顿还隐藏在阴影之中,就算她有超出职业的手段,也不敢和一个暗元素使比刺杀速度。无论哪一边,她都不能迅速解决。
“你们要去哪儿?”最终,她妥协了。
“三角沼泽。”
“你说你们要离开森林!”
“没错,但秋叶走道暂时无法通行了。”尤利尔打消她利用河岸地形夺回同伴的念头,“必须更改方向。我也知道哪边是银石谷,女士,请别想着带错路了。”
“你们根本不需要带路。”精灵祭司轻声说,“连我也不知道山石间还有一条直达秋叶走道的密道。你们是从南边来的,对吗?你是布列斯人?”
“不,更南一点。”
布列斯塔蒂克的南方仍属于人类,这显然不会提升好感。“不能去三角沼泽。”精灵祭司说,“再换条路。有一头魔怪逃到沼泽去了,弄出很大动静,现在沼泽里的怪物到处乱爬。”
“什么魔怪?”学徒明知故问。
“一头地乌龟。要是你们坚持,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维碧和泰克利会死在那里,我决不答应。”
她在撒谎,尤利尔心想,但不全都是谎言。精灵祭司阻止他们前往三角沼泽的意志如此坚定,甚至可以搭上两个绿精灵同伴的性命。他知道三角沼泽可没什么魔怪。会不会有其他原因?“我们要去莫尼安托罗斯,女士,你有更好的建议么?”
“横穿秋叶走道。假如你们能适应林地的话。”
尤利尔凝视着她:“不,我们还是沿着秋叶走道前进吧。河流不是阻碍。多尔顿?麻烦你把维碧和泰克利——是这两位么?——把他们一起带上。”
约克悄悄靠近他:“我可不想背两个绿精灵!能拖着他们吗?”
谁关心这个?“那你来对付她?”
“我去找沙特·艾珀。不过千万别抱期望,我看他就快求克莱娅背他走了。”
只要他能将那把该死的木头疙瘩丢掉,我看他还能走上一天一夜。可惜诗人极其珍视乐器,连将其交给指环先生都不愿意。尤利尔扭过头:“女士,为表诚意,你可以带走她。她叫维碧,是吧?”
精灵祭司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但没有拒绝。她当然不可能拒绝。阴影缓缓吞没了女性绿精灵,然后将她丢给了魔法人偶。
精灵祭司用一滴松露迅速唤醒了同族,将后者藏在身后。期间没人趁机偷袭,也没人悄悄逃走。她转身注视着学徒:“你在打什么算盘,人类?”显然,维碧的安全归来令她大感意外。
“友善的举动,证明我们并非为苍之森和其中的森林种族而来。我的目的地是莫尼安托罗斯。”
“但愿你说的是实话,人类。”她的脸色和缓了。
“当然是。盖亚以美德为名。我是尤利尔,来自伊士曼。这是约克和多尔顿。还有克莱娅小姐,她是医师。”
“我是爱法拉法,别再叫我女士了。”
“沙特·艾珀。”一见气氛平稳下来,吟游诗人顿时不害怕了。他神气活现地招招手,展示口袋里的七弦琴:“我是个诗人,歌唱家,还是希瑟信徒。尽管如此,我也从没想过与一位美丽的精灵小姐同行。幸运之至啊!我会为这写一首新曲子。”
听他开腔,约克脸都皱了起来,他对尤利尔说:“你不是故意漏掉他的,对吧?”
“或许吧。好了,我们快走。麻烦你背那家伙了。”
“我更不想再背你!”
自然精灵没有油橡皮小人族熟悉苍之森,后者号称是森林里每一棵树的耳朵。当然,这太夸张了。爱法拉法在树枝上跳跃,要是树木真有耳朵,恐怕会被她的脚步声震成聋子。尤利尔心知她在为同族留下痕迹,以便追兵赶来,但他没去阻止。这里遍地都是痕迹,“地鸣堡垒”破坏了地面和山丘,纵横交错的裂痕一直蔓延到北方。想找到他们,单靠麻雀酒的同族或许还不够,贝尔蒂的眷顾才最关键。
他们走了十分钟,才摆脱地缝和倒塌的树木。空气逐渐潮湿,河流就在不远。“到河边了。”多尔顿说,“你们有人能跳二十码吗?”
“你肯定不是指立定跳远吧?”约克咕哝一声,将绿精灵丢在地上。爱法拉法狠狠瞪了他一眼,西塔则回了一个嘲弄的鬼脸。
“祂将花冠加于雪顶。”沙特高声赞美,“……波浪是美人闪亮的发带。”
二十码宽的发带,尤利尔心想。克莱娅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学徒把自己放下来。穿过一丛荆棘树时,她在一处地陷中扭伤了脚踝,尤利尔只好把她背过秋叶走道。好在对方自己就是医师,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另一个回形针佣兵,沙特·艾珀倒是挺出人意料。吟游诗人滔滔不绝了一路,居然还有力气感慨景色。
维碧跟在爱法拉法身后,眼睛在琴弦上打转。也许这就是诗人精神饱满的原因。不过她的目光里没有爱慕,只有掠夺和敌视。尤利尔决定不提醒沙特,尊重他人的幻想有什么坏处?“感谢引路,爱法拉法,我们的约定也该结束了。”
精灵祭司摸了摸发梢。“你们要带着泰克利过河吗?”
“如果你承诺旁观,我们就不会这样做。”
“你们相信我的承诺?”
“森林种族与人类不同,也许你们的保证值得一信。”尤利尔知道不要在这时候提及冬青协议,虽然他们彼此都清楚。他抽出利剑——不是符文之剑,也不是铁剑,白霜凝结成晶莹的刀刃,森森寒意迫退了自然精灵们。
冰霜之路在面前延展,指环符文闪烁。神秘度的倾轧之下,水妖精纷纷逃走。精灵祭司吃惊地眨着眼睛。她恐怕也认得白之使的魔法,学徒心想。从圣城侥幸逃离后,他遇到什么陌生的熟人都不会意外了。
约克摇醒了泰克利,并在他惊怒反击时再次将他按在地上。“少来这套,伙计。”西塔用精灵语说,“就这么对待你的担架?”
“你睡得太久啦,兄弟。”诗人快活地解释,“我们现在可不开战了。”可惜对方听不懂。维碧也是一样,或许沙特的交流对象是爱法拉法罢。
精灵祭司将绿精灵同族扶起来,缓缓退到一棵雪杉下。她眉头紧锁,不时瞥一眼指环索伦。“我记得你是个神职者,尤利尔。”爱法拉法最终开口。
“这就是我的职业魔法的表现。”
“容易让人误解的表现。”她警告。
尤利尔知道她意有所指的目标。说实话,无名者可不会主动去高塔送死。灵视沾了艾恩的光,他不知道自然精灵中是否存在类似的借口。她是怎么掩饰恶魔力量的?“多谢提醒,爱法拉法,但愿你的神会保护你。”他也隐晦地回应。
苜蓿小姐静静地站在原地,浓绿与霜白界限分明,她耳朵上紫色花串比琥珀更明亮。她的目光充满犹豫,似乎在考虑是否该道别。维碧仍然盯着诗人的琴,泰克利满脸惭愧。他们的确被希瑟保护的很好,人类的陋习丝毫没能影响他们。沙特说得没错,他们是难得的旅伴。真不知道多尔顿和约克意识到同行人是恶魔后,两个人会作何感想。他觉得自己最好不知道。
“你们在猜什么谜语?”多尔顿的声音从他的影子里传来。
“谜语?这是异教徒间的祝福。”尤利尔揶揄。他回过头,让冰剑变成水汽消失在空中。卓尔抓住学徒的肩膀,将他带入黑暗。对面河岸树木稀疏,是农民荒弃的田地,如今成了次生林。霜之月的寒风呜呜作响,越过杉树枯干的枝头。这里可能也称得上密林,但与对面的苍之森相比,就显得萎靡不振了。这片树林也有耳朵吗?他想知道。
“莫尼安托罗斯在东边。”油橡皮小人说,“你们肯定找得着。”
“好吧,咱们结账。”
“等等。”它磨磨蹭蹭地开口,“能给我那壶咖啡吗?”
尤利尔还以为它会要酒。他扭头瞧了一眼约克,西塔猛烈晃头。“你要咖啡干嘛?”
“招待朋友。怎么,你要赖账?”
“这倒不是。”但尤利尔也没打算要求约克放弃他的饮料,“你认识咖啡豆吗?我敢打赌你见过它。”
……
他们离开了圣瓦罗兰,但某些东西仍跟紧随在后。尤利尔很快陷入沉睡,起因是魔力的过度消耗。接着吟游诗人不幸磨破了脚底的水泡,拒绝再自己前进一步。总得我来操心这些东西,多尔顿心想,这不公平。好在他还能适应下来,德威特刚抵达骑士海湾时,近卫队里还是一帮醉醺醺的酒鬼,他只好用王都带来的兄弟们代替,甚至顾不上寻找王党安插在其中的夜莺。再糟也不会与那时候一样。
“我不喜欢马车。”约克直言,“尤利尔也是。他特别喜欢马。”
“你能把他捆在鞍座上么?”
“他到底要睡多久?”约克抱怨,“索伦,莫非谁受你们克洛伊塔的派遣,谁就得精神不振么?”
也许你说对了指环事不关己地说,我的主人目前也不回话
“尤利尔的异常是从圣城赞格威尔开始的。”多尔顿指出,“他的情况事出有因,更像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魔药留下的后遗症。”
“我们就不该去圣城。”
“往好处想,伙计。”诗人抓住他的肩膀,“好歹你遇上了我们,还有奥尔丁尼特。”
“是啊,我不会说用不上你。能来点欢快的曲子吗?这首实在太慢太单调了。”
“我在叙述史诗——圣瓦罗兰和奥雷尼亚帝国!先民的辉煌战争!银歌圣骑士和他们促成的冬青协议,真是诸神眷顾的一群人……为什么我没生在那个时代?我做梦都想。”
“是吗?”多尔顿逼自己微笑,“我既不想生在那时候,也不想做梦。”
“你们可真扫兴。”虽然暗夜精灵觉得几乎没人能扫他的兴。“尤利尔就不会这么说。他之前还问过我奥雷尼亚帝国和圣瓦罗兰的战争……人才辈出啊!银歌骑士每个人都是传奇。噢,你们不想听。我知道。”
“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沙特。”
马车从一位商人手中买来。那个可怜人瞧见多尔顿,差点连钱都不敢拿。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宾尼亚艾欧大陆的西北方,你不能指望暗夜精灵有什么好名声。索德里亚和布列斯塔蒂克不用说,圣瓦罗兰不欢迎任何人,斯克拉古克是中立国。将卓尔和一切地下种族视为最大敌人的是法夫坦纳,雾精灵的国度。
吟游诗人把脚丫子伸出窗外。“冬青协议后,我们可能是首批横穿苍之森的人类冒险者。”他拨弄琴弦,“这么想来,我们也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了。”
约克“哈”了一声,得意地说:“我们早就是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先民遗想(一)
“放他下来。”他的上司命令,“我还有事要问。”全然不顾几分钟前的另一条相反的命令。
绳子被割断,罪犯跪在地上,面色发紫。他无力地抓挠自己的喉咙,最终用左手将勒紧的麻绳扯下来,甩在一旁。他大口喘气,瞳孔颜色因恐惧和窒息变得更浅。他的手指不断抽搐。那个传教士别过头去,好像不忍心看人临死时的模样。
虔诚的盖亚信徒,麦克心想,我最喜欢这种人。稍微提及信仰,他们就会抛弃理智,然后根据你的命令行事,从不多嘴询问缘由。
可惜维隆卡不是这种人。他的上司拎着头盔拄着长枪,双脚不停变换重心,就差在旁边荡起秋千了。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多半与莫尔图斯和自由人帮派无关。向来如此。当罪犯挣扎着爬起来时,他踢开脚边的土块,越过下属走上前。
“你要问什么?”他对麦克说。
“莫尔图斯领主的下落。”麦克告诉他,“眼下城里乱成一团糟,我们没时间挨家挨户搜索。城门被攻破后,当地领主和他的家眷在哪一间屋子里都不奇怪。”
“不会刚好是在伊芙琳吧?算了,你问吧,但我不觉得他会知道。”
罪犯一定听到了他们的交流。再没有比死亡更有效的审问手段了,当麦克提问时,他向绞索低了头。骑士侍从注意到他有一双异族的瞳孔。
“我没进城。”罪犯断续地说,“是坎德纳·贝莱找到了他。”
“千万别说谎,小杂种。也许我该让你清醒一点……”
“他把领主印章交给我了!”
哪怕是莫尔图斯的领主,也绝不可能遗落皇帝陛下亲授的印章。麦克把印章在掌心搓了搓,露出泥土下的帝国徽记。维隆卡居然没想到派人搜这个死刑犯的口袋,实在是不该有的失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就算敌人手上握着长枪短剑,他恐怕也只会拍马冲上去。麦克只得苦不堪言地跟在后面。
侍从收起印章,“是真货。”到了皇帝陛下面前,他也足够交差。我也懒得去给他收尸了。“自由人抢走领主的印章,你想干嘛?”
“他妈的印章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盖印。”
伪造信函,或者充作鱼饵。麦克惊奇地看着这个土匪,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想到卖掉它之外的用途。他的思维有点不像自由人。“你们从黑木郡一路赶到莫尔图斯,怎么没去砂石镇?”银歌骑士团在那里击退了魔怪,但消息肯定还没传出去。
罪犯瞪着他,但生存**盛于抵抗心理。“莫尔图斯的领主是个白痴,黑木郡封闭后,他乖乖听话,向黑木郡派兵救援。”他戒备地紧盯着侍从,好像担心麦克会一棍子抽过来。尽管如此,他也没更改用词。“傻瓜领导的城市比较容易得手。”
麦克怀疑这小杂种没说实话。他有些小聪明,侍从承认,可惜太年轻也太急迫。受自由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左右,他想得还不够远,眼界也太狭窄。正常的自由人是不会考虑劫掠城市的,他们一没那本事,二没有计划。而有见识的土匪早就死在帝国的剿灭中了。
但他还有问题要问。“那些弓手怎么回事?”
“什么弓手?”
“说实话,小鬼!你还有一条胳膊和两条腿,没错吧?”麦克懒得跟他废话。
“……我手下有个王**的逃兵。”
逃兵变成土匪,他本不该惊讶。森林种族与奥雷尼亚的战争旷日持久,但更令人退缩的是领主间的战争。人们从田地水井、石磨街巷间被征召入伍,为同样标志着奥雷尼亚徽记的不同旗帜互相厮杀。这些杂牌军只受过两星期的基础训练。没关系,反正对手也一样。他们的生死取决于神秘生物,胜利不代表大功告成,因为战败的贵族转眼被赎走释放。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人知道自己要怎么活到那时候。所以为什么不逃呢?为了荣誉?
领主擅长给士兵许下更多承诺,直到他们在某场毫不光荣的战役中白白送命,承诺便没了施与者。麦克很清楚头衔、财富、名声对平民的吸引力,然而这些统统不属于凡人。平民是没资格成为神秘生物的。“他是谁?在那些人里吗?”麦克指了指树枝上悬吊的尸体。
罪犯畏惧地扫了一眼白蜡树。要不是运气好,他也会是其中一员。“不,他早死了。”
侍从点点头,转身向上司禀报情况。罪犯咬紧牙关,痛苦地撑起身体。周围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传教士盯着他,可惜他没力气逃掉。“我们立刻就走,长官?”麦克问。
“再等等吧。”维隆卡说,“那个传教士呢?这里还有一堆麻烦等着收拾……我看见他了。站得挺近。好了,你在发什么呆?”被点名的盖亚教徒迟疑地打开手中的经卷,仿佛在担心自己不识字。
“还要浪费绳子,长官?”
维隆卡扭过头,瞥了一眼那个侥幸多喘息了片刻的自由人。“浪费?这家伙莫非比一条麻绳值钱?”
“他是稀有物种。”侍从告诉他,“如果我没看错,他的祖辈八成有妖精血统。也许根本就是来自母亲。石英城里有的是异族奴隶。”
“伊芙琳有妖精?它们那么小。”
“大妖精只比你矮一点,长官。苍穹之塔声称他们濒临灭绝了,不过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什么种属……”
“你总是没错。好吧,一个土匪而已。”骑士队长走上前,一脚把罪犯踢倒。后者立刻挣扎起来,似乎忘记了恐惧。很有活力,麦克评价,或许他就是我要找的动物。“你的判决改了,小杂种。三神要你服刑。时间大概是,我想想,一千年吧。”
“去你妈的!”罪犯将唾沫和脏话一齐啐向他。
维隆卡没理他。“交给你了,伙计。反正比起复仇,当地人更想要祷告。快点解决。但愿那些森林种族会因我们为维持物种多样性做出的贡献少制造些麻烦。”一根树枝从天空落下,被骑士随手抽开。他低下头,对罪犯露出微笑:“运气不错?也许我会抽空去石英城找你的婊子老妈。别想着逃。相信我,我宁愿对你的尸体说这话。”
要是有人能在银歌骑士手上逃走,那失手的家伙就该辞职了。麦克考虑过在同僚手中逃离的方式,但假想的目标是其他人,不是维隆卡。倘若没有资历的硬性要求,侍从觉得他晋升为骑士团长也是指日可待。
他把罪犯拖到一座倒塌的雕像后,远离骑士们的视线。
“你要做什么,麦克先生?”那个传教士好奇的问。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给你的神送个信徒。”麦克回答。反正盖亚对信徒没要求。“露西亚只会处死他,盖亚更宽容。”
“那奥托呢?奥雷尼亚帝国有三神信仰,对吧?”
“占星师才信奥托。他们应该谁也不信才是。”
“噢。”传教士攥着羊皮纸,“那他会信仰盖亚吗?”
“起码一千年以内都会。好了,你要主持洗礼,尤利尔?”侍从已经厌烦了解释,而罪犯无动于衷。妖精和人类的杂种能活多久?麦克对此很有兴趣,他不在乎对方的信仰。有更多的问题需要答案,他心想,需要配合。好在现在有方向了。“按住他。”麦克吩咐。
士兵们很快将罪犯按在地上,后者企图用魔力反抗,但麦克轻易中止了魔力的流动。即将成型的神秘消失在空气里,只震落了几片树叶。这家伙没见过这一手,连那传教士也一样。他们的惊讶表现在脸上。
长剑搭在罪犯的肩头,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有两种人会受此待遇,一种为惩罚,一种为荣耀。银歌骑士受封时,圣堂的教皇冕下会亲自主持仪式,一般骑士则由他们的前辈册封。麦克没打算让一个罪犯变成自己的同僚,他也还是维隆卡的侍从。这是神秘形成的必要步骤。
他开始念诵魔咒。
传教士后退了一步,似乎为突然升起的魔文符串感到恐惧。也许这唤醒了他不愉快的记忆。麦克记得自己成为水银圣堂的教士时,主持仪式的牧师手里握着红木权杖,火焰在顶端燃烧。既恐怖又神圣,他好像握着烧红的铁钳。信仰需要敬畏,现在麦克也认同这点。
誓词枯燥乏味,全是老一套。“以你的真名起誓。”麦克命令。言语上的承诺毫无意义,但真名拥有力量。
“自由人只有外号,没有名字。”
“那坎德纳·贝莱是例外喽?”
“他宰了两个人,用他们的名字凑起来当外号。”
帝国统治大陆已有近千年,但仍然无法根除自遥远神代传承下来的迷信。这些偏僻地域的低等人相信杀死身份更尊贵的人可以夺走其地位,杀死年轻孩子能够获得生命力,以活得更久。运气的转移渠道就是名字,因此自由人在掠夺财富的同时,也会抢走名字。好在他们认为姓氏与个人无关,麦克心想,否则那些有着古老姓氏的高贵家族们早就下令清剿土匪了。
侍从没兴趣了解当地的野蛮习俗,他只需要完成仪式,好给这头罕见的动物拴上项圈。人的真名是伴随他们一生的代号,与个人认知紧密相关,但妖精是不同的,他们生来就有名字。麦克不知道杂种会不会例外,他从没见过有妖精血脉的亚人,事实上,水银圣堂的研究早已证明两个种族之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这个小鬼简直是神秘造物,拥有的价值难以估量。
“你最好仔细想想。”妖精通晓过去的一切,不涉及未来的问题,他们无所不知。“别逼我用巫术。要是你浪费的时间超过半分钟,我就叫你伊芙琳。”
罪犯的目光几乎要把他撕碎。“他妈的真没有!”
妖精与人族的后代没有名字?看来他的基因更倾向于人类。麦克考虑他是想逃避契约,还是事实如此。
“他说的是实话,麦克先生。”那传教士开口。他目光躲闪,但语气相当诚恳。“我的职业有些特别,能够辨别出谎言。”
他没理由帮罪犯说话,恐怕真相是后者。麦克不想再拖下去。“那就乔伊吧,小鬼。”没有姓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分不清这家伙的种族。“以后我叫这个名字,你最好别装聋。”总比什么‘伊芙琳的杂种’强。侍从只想赶紧离开。“跟上——”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一座屋子的房顶在街道上粉碎。不远处,维隆卡吩咐手下剿灭暴徒,释放难民,元素使被用来清理街道。麦克厌恶地皱起眉。莫尔图斯应该交由它的封君处理,银歌骑士插手反而会耽误事。他的上司永远不会分清轻重。
魔文引起神秘,捉住微弱的火种。被赦免的罪犯咳嗽一声,无意识地用完好的那只手在脖子上摸索。他站起来,阴沉地注视着被火焰和浓烟笼罩的莫尔图斯。“这鬼地方没什么好修的。”他满不在乎地说。
侍从用妖精的语言讥讽:“你干的好事。”指望这种人能在水银圣堂改过自新实在是荒唐,不过契约的力量毋庸置疑。在对方因这句话而惊讶的时候,麦克转身用巫术堵住城墙的缺口。此等粗野的修补做法会遭到工匠的唾骂,但能够让骑士团加快脚步。
“你要我做什么?”罪犯问。
“不做什么。”
他扬起眉毛,“那是为了仁慈喽?”
“不,我在保护物种多样性。”
“见鬼去吧。”他不信,“你究竟想干嘛?”
麦克不喜欢回答问题。“你这种人没资格提问。留你一命不是为了让你肆无忌惮的,你需要纪律。纪律和服从。”
“是吗?我要管你叫主人?用来看家护院,保护这些石头城墙?还是帮你杀光人类之外的种族?”
“你得服从命令。”麦克告诉他,“任何命令。你会服从的。”
罪犯嗤之以鼻,但闭上了嘴巴。
一种古怪的感受在心头掠过。麦克突然扭过头,看向身侧。那里似乎有个人影,但眼下空无一物。他疑惑地摆摆头。“跟上,乔伊。”他命令。
第五百五十五章 异端事业
尤利尔打开地牢的门,一只耗子嗖的一声从他两脚之间窜过去,而阴影紧随其后。
“你跟踪我们?”学徒质问。
“巧遇,实在是巧遇。”
是吗?但确实没人规定恶魔领主不能进入教堂。这点他已经在布鲁姆诺特和银顶城领教过了。况且,就算跟踪者没有进入圣瓦罗兰,他的目的地也不是秘密。“那么有何贵干?”
“和在赞格威尔时一样。我来带走我的同胞。”
撒谎。尤利尔不用看,也知道地牢里八成没人了。“包括普通的窃贼和凡人谋杀犯?”那些人可不是无名者。“还是说,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垃圾有垃圾的用处,总比吊死或烧死强。他们的罪过如果非要以死偿还,那就什么也补偿不了。相信我,尤利尔,活人比死人值钱。”
“但愿他们的价值能够得到充分发挥。”学徒低声咕哝,“巧合也别再出现了。”
对方扬起眉毛:“相信我,我并不是因为巧合才回到赞格威尔的。”
我不相信你,背叛光辉议会和露西亚的无名者,猎魔运动的罪魁祸首。微光领主安利尼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语调响亮且充满笑意,双眼在压低的帽沿下闪烁,炯炯目光透过防沙面网。这是骗子和叛徒的目光。他穿着丝绸和金环构成的奇异长袍,搭扣镶嵌各种宝石,全身包裹得宽松但严密。露西亚信徒都熟悉这种神官的打扮。
尤利尔不知道,在被揭穿身份前他是何作态,但想来应该更加严肃神圣,以便获取信任。很难说他一开始就是夜莺,还是后来突然发生立场转变。
尤利尔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反正他说什么也没用。恶魔领主可不会听他的指示。他开始后悔在圣城与秘密结社合作了,灵视总会给出其他办法,找结社参与救援虽然能够迅速安置幸存者,但也将他的目的暴露给无名者。学徒不敢肯定自己能够成功,失败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一旦成功……
表世界的盖亚教义没有诺克斯这么富有侵略性,也从不提倡人们敌对自身的某一部分。教士们宣扬爱和善意,宣扬美德和因果,宣扬盖亚是精神上的神祇而非真实存在的形象。他们永远在宣扬。然而联系神秘世界发生的可怕的宗教迫害运动,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并非所有威胁都适合实现。
可尤利尔必须考虑现实情况:盖亚教会不单担任人们的精神守卫,还是对抗恶魔的先锋。他们教人忏悔的手段不是开导洗礼或念诵经文,而是火刑架和沸油。处刑无名者这类行为从根本上就是与盖亚教义冲突的,倘若表世界有什么宗教能替代法官判决罪犯,那特蕾西公爵第一个就不答应。当然,表世界没有神秘,压根不存在这类假设。
我希望盖亚教会变成什么样?尤利尔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于自信了。然而高塔先知认为他肩负着使命,那是改变命运的力量。预言有多准确?毕竟它不是艾恩的梦。但尤利尔愿意相信它,现在看来,秘密结社也愿意。
一旦成功,我该怎么处置无名者?学徒很清楚,黑骑士和微光领主不会替他打白工。也许他们根本就是想摧毁敌人,将新生的教会掌握在手里。神秘之尽躲躲藏藏,但恶魔领主还敢自称他们统领着神秘领域。盖亚教会就是他们施展爪牙的第一步。尤利尔无法欺骗自己这种事不会发生。
说到底,我仍然不知道该站在哪边。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完全无私的英雄?白夜骑士那种?他究竟是无私还是无情?尤利尔不知道。“那个无名者怎么样了?我看他伤得很重。”
“谁?”
“领头的那个。应该是你们结社的内部人员。”圣堂关押着许多被逮捕的无名者,其中大部分是凡人,少部分是神秘生物。后者又分为火种自燃、未经训练的新手,和加入了秘密结社、暗中组织遣送这些新人的领头者。对无名者而言,他们或许更担得起信使一职,尤利尔不无悲哀的想。这种人往往都会活到最后,直到神秘支点压榨出他们的所有价值。
“他怎么样?”将那名奄奄一息的结社成员带出地牢时,尤利尔甚至不敢大幅喘息,只要他的手臂轻微颤抖,就会给对方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他从没见过有人受那么严重的伤。
“活着。一个人都没死。说起来,你怎么在莱蒙斯眼皮底下给他们用圣水治疗的?”
尤利尔犹豫片刻。“从我进入地牢后,他们就没再出现在圣骑士长眼前。他们被我藏起来了。”
面纱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他知道我的秘密,尤利尔不安地想。他知道我能使用所有知晓魔咒的魔法,包括多尔顿的阴影和梅布尔女士的幻象。想要安全离开圣城,后者必不可少,尤利尔必须让神官和圣骑士们相信罪犯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被劫走的。但不可避免的,参与表演的微光领主会猜到魔法背后的秘密——处刑已经开始,最后却一个人都没死。
神圣光辉议会如果知道这点,莱蒙斯立刻就能锁定目标。要是他要拿这来威胁……当然若是仔细考虑,圣骑士很可能将之视为微光领主的把戏,但尤利尔必须确保自己没有半点嫌疑。“我们约定保密,阁下。”学徒低声说。
“我记得我保证过什么。”
我们互不相欠,尤利尔想说,我们再无联系。可他说不出口。他不能阻止微光领主救走被教会逮捕的同胞。“这里是莫尼安托罗斯,阁下,你最好把伤员尽快送走。”
“合适的建议。多谢关心那,我的朋友。”微光领主的笑容似乎没变过。他站在栅栏后,光线落在身上,仿佛投入了黑洞。不管怎么说,尤利尔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这句话他是真心的。“很多人早就等不及了。不过我倒想见你一面,尤利尔。”
“现在你看到了。让你失望了吗?”
“我应该指望你什么呢?”他轻飘飘地反问,“只不过是你本人和我从传言得来的印象不同。”
“我是克洛伊塔的信使,白之使的学徒。”
他一定听懂了话中的警告,不禁哈哈大笑,并告诉学徒他从没听过这职位。尤利尔随他去笑,反正这就是事实。
但接着,这位恶魔领主居然向他道歉,主动解释原因。
“不,我不是在嘲笑你,尤利尔。可你不明白关于你的传言从哪儿来。”
“也许没人愿意在我面前说。”
“你是克洛伊的箴言骑士,是盖亚的使者。一个农妇告诉我,你从教堂救回了她的女儿。她坚持是你的功劳。”
尤利尔想到骑士海湾那些答应将婴儿送还给母亲的修女。她们不是所有人都和考斯·卢埃一样。“功劳谈不上。”海湾战争中,我让很多母亲失去了儿子。这要怎么算?生命能够交换吗?“诸神已逝,盖亚也没有使者了。教会无权将凡人的决定假称成神谕。”
“这是你的观点?露西亚神官也该向你学习。”
“我没那资格。不过感谢你的关注,阁下,我受宠若惊,且心灵也受到了慰藉。我们就此别过。一路顺风,阁下。”倘若这是最后一次“巧遇”,学徒会说的更诚恳。
“当然,合作愉快。”
尤利尔点点头,转身就走。我用不着对恶魔领主毕恭毕敬,只有神秘度的地位差距是无法忽视的。但很快,他又不得不转回去。“里面有重伤员吗?”
“没有。”
“那你还在这儿干嘛?”
“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他凝视着学徒,眼睛里仍保有奇特的笑意。“跨越亡续之径,你将挣脱重力的束缚。重点是,我知道自己属于哪里。诸神注定了你是什么人,信使大人。”
他比黑骑士更难缠,尤利尔心想,或许这不是错觉。“想说服我成为你们的夜莺,阁下?你打错算盘了。”
“我猜,我们的不死者领主这么问过你吧?”
你的。尤利尔心想。不是我们。“我拒绝了他,阁下。我也会拒绝你。”
“是的,他犯了错。”微光领主居然承认了,“黑骑士看错了你。”
“我不在乎他怎么——”
“他以为你会作出选择。”安利尼打断学徒,“神秘领域或无名者,错误与正确,历史与未来,传言和真相,他以为你会作出选择:放弃一方成就一方,就像你们伊士曼的白夜骑士。他弄错了,他不该问你。你的责任感不在于此。”
“我的责任感在哪儿?”
“噢,谁知道呢?我才见过你两次。我又不是伟大的先知。不过也幸好代行者不是圣者,否则站在这儿和你瞎掰的人就不是我了。”
好歹他最后一句说得对。“可能我知道罢。”尤利尔回答,“说到底,我的选择又能改变些什么?很不幸,你我都不是圣者。我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没错,说服你可不是我的活。况且,背叛别人总是不名誉的,箴言骑士不会做这种事。”他在嘲笑我?还是在自嘲?尤利尔仔细观察,可惜防沙面罩严严实实,遮住他的脸。
安利尼没阻止他无礼的打量。“你的盖亚教导你与人为善,尤利尔,善良就是保持沉默,就是在预见坏兆头时放任不管,就是永远在战斗中处于防卫状态。露西亚与盖亚教义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不会害怕犯错的。”恶魔领主稍微停顿,“事情不会总按照你的剧本来。请记住这点,我的朋友。”
“你这是什么意思?”尤利尔开始觉得继续话题是件蠢事了,“难道克洛伊塔会背叛我?在我坦白之前?”
“谁知道呢。”
挑拨或许是恶意的揣测,然而对引起了猎魔运动的微光领主而言,这只是达到目的的方法。尤利尔判断不出这句话的真假。“我见过先知大人,想必他是有能力察看我的过去的。”学徒提醒他。不管怎么说,先知明确表示,我的魔法是梦境之神艾恩的恩赐。“还是说你打算违约,阁下?”
“你在圣城帮了大忙,朋友,我们之间没必要试探。我会遵守承诺。”这句话竟然是真话。学徒更不明白了。
但他没机会提问。光线突然消失了一瞬,尤利尔随之失去了视野。当他眼前恢复光明,栅栏后已空无一人。
神秘的影响逐渐消除,约克和多尔顿很快会赶来找他。尤利尔没打算把教堂驻守的十字骑士杀光,连在圣瓦罗兰的绿精灵都活得好好的。我希望的是改变,而非毁灭。无名者不能作为盟友,尤利尔很清楚,他需要另寻合作。最好是教会成员……
……可这里是莫尼安托罗斯,盖亚教会与寂静学派的属国。必须在陌生环境中寻求异端支持,不能光明正大,不能四处宣扬。突然间,学徒竟与无星之夜有种荒诞的感同身受。我在建立一个凡人间的秘密结社,阻碍不再是秩序和混乱的矛盾,而是同种信仰诞生的分歧。也许高塔确实有理由不满,我的决定会给占星师们带来麻烦。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可麻烦也是机会。寂静学派同样也会为秩序压降的到来分神,学派巫师们可能减少对下属机构的关注……起码他愿意这么想。
“你们在哪儿?”
低语之种传来回应:“我西边的一间屋子里。约克忙着处理痕迹。”
“戴比特主教呢?”
“他很安全,和我们在一起。”多尔顿回答,魔法完全再现了他的语气。听得出来,暗夜精灵为学徒的决策感到疑惑。“你认识他么?他似乎有点惊恐。”
“很快就会认识了。他与考斯·卢埃和佩顿不同,他是巫师派。”
“巫师派?你要与学派合作?”
“我们到时候再说,当着主教大人的面。告诉约克,我们在神术基盘前汇合。”
来自侦探小姐阿加莎的魔法迅速结束。
尤利尔低下头,监牢门户大开,是他亲手打开了锁。就算用灵视,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先民遗想(二)
不知道弟弟会怎么想。麦克把信封在火苗上点燃,空气中漂浮着油彩燃烧的刺鼻异味。等到灰烬落地,他又打开窗子,寒风涌入房间,带走壁炉的热量。窗帘猛烈地抽打墙纸。
战争要结束了,这个消息简直像是谣言。麦克坐在天鹅绒椅上,感到很不对劲。他习惯了马鞍和草地,太平坦、太柔软的座位反而古怪。和平对帝国来说,就是一把不舒适的椅子。奥雷尼亚与圣瓦罗兰的纷争已经持续了上千年,彼此之间积累的仇恨甚至比老对手阿兰沃更深。但在帝国贵族们眼中,事情可没有这么困难。啊,没关系,一朝签订合约,敌人就变成了朋友。从此以后,圣瓦罗兰就是我们友善的邻居,也许将来可以把女儿嫁给他们。好一桩喜事。他差点笑出声。
显然,和平的到来并不是人们期望的。不过平民百姓的意见毫无价值。真正的反对派依然来自贵族群体——那些边境领主、帝**官和靠战争发财的商人公会,他们投资战场就像投资瘾性烟草,武器、粮食、器械还有士兵,统统丢进微光森林。成本已然不菲,要是不换回利润,这些人是决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没人会为蝇头小利冒大风险,只有丰厚的回报才能吸引注意。倘若战事胶着,反对战争的声音或许还不会这么响亮,然而,现在银歌骑士团将森林种族逼入了绝境,只要稍加努力,圣瓦罗兰便会在宾尼亚艾欧大陆上消失。即将到手的胜利教人们掷下了筹码。自然精灵跟那些希瑟信徒们要么逃去元素疆域,要么干脆钻进地下,投奔他们的一部分先祖。也许地底的精灵祖先们还会嘲笑这帮子孙见识短浅,反应太慢。反正帝国不在乎森林种族上哪儿去。
我们需要宝石和金属,需要草药和秘境,需要林木跟石材。森林种族霸占这些,还拒不出售。若我是皇帝,麦克心想,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帝国与他们和平共处。
帝都贵族们殷勤地搬来座位,但恐怕边境领主不领情。说到底,但凡谈判与协约能解决问题,历史就不会让祖先创造出军队和兵器。回到帝都前,麦克一直想知道内阁究竟怎么让皇帝颁布了停战谕令,他们本该是最坚定的主战派才对。他没想到答案这么荒唐。
“大人?”有人在门外呼唤,“殿下?”
“你还是直接叫名字吧,维隆卡爵士。我知道,你乐意当长官。”麦克边开门边说。抵达帝都前,这位银歌骑士还是他的上司。帝国的停战决议不仅波及到了边境,连我也受到了影响。
“我当然乐意。不是谁都能做帝国继承人的长官。”
“确实如此。”他不得不承认。麦克的上一位长官死于诅咒的刺杀,那是他们刚刚宣布结盟之后两星期的事,当时他在某个军团任职参谋。维隆卡能活到现在,说明刺客至今为止没能成功。当然,也有对方来自一个偏远乡下的小贵族家庭的缘故。他的兄弟们不怎么担心。“可惜,我还没获得银歌骑士头衔呢。”
“世事无常嘛。”他的前任长官漫不经心地说,“这年头,骑士头衔根本不值钱。”
“银歌骑士不一样。”
“很快就会一样了。”骑士队长挑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翘起腿。“圣瓦罗兰投降了,我的军队便没了价值。”他做个鬼脸。“也许内阁会指挥我们去南方,阿兰沃是个好对手。”
“阿兰沃连钢岩都得靠进口,内阁瞧不上那里。”麦克告诉他,“你还不如去说服我父亲。”
“你父亲被内阁说服了。他放弃了苍之森。瑟斯顿疯了吗?”
瑟斯顿·斯特林乃是帝国首相,要是他疯了,恐怕内阁里压根没有正常人。麦克不打算讨论他的精神问题:“他控制不了局面。斯特林的领地就在西边,跟黑木郡接壤。打垮森林种族后,他们是最大受益人。贵族们当然会不满。”
“噢?自己得到的太少,所以宁愿谁也得不到?”
“放下你莽撞的骑士思维吧,爵士。帝国贵族的搏弈可没那么小儿科。这点未定论的小分歧还不至于让他们恼羞成怒。”他停了停,因为真实缘故似乎更荒谬。“是苍穹之塔。占星师们阻止了内阁。”
“听起来,他们成功阻止了陨石坠落。”骑士队长讥讽。
“用礼物换取承诺根本不难。况且即便将森林种族彻底打败,残兵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尊贵的大人物们可不想为了跟树叶一样多的游击团和自卫队浪费时间。冬青协议满足了利益上的资源开采和面子上的虚荣成就,这足以说服大部分人放弃。国师的预言中既有赞美又有警告,首相干嘛拒绝?”
“是占星师?我就知道。”
“没别人了。我们都清楚,水银圣堂的巫师不在乎森林种族怎样。他们巴不得搞垮圣瓦罗兰,好从中获得取之不尽的研究样本。”
“研究样本?”维隆卡那年轻的面孔上有疑惑一闪而逝,不过,他很快扯回话题:“圣瓦罗兰的绿精灵们学会贿赂占星师了吗?”
“生存与灭亡之间,似乎没什么可犹豫的。”麦克回答,“不论如何,国师的警告不能忽视。他带来了预言。”
“我知道,我知道。人们都在谈,好像事情已经发生了似的。”这本该是秘密,麦克眯起眼睛。维隆卡是从他的同僚口中得知了消息?银歌骑士团中确实都是帝国精英,只不过精英大都来自贵族家庭,没几个提拔上来的平民。这一点也不奇怪,穷人没法点燃火种,除非是“初源”。维隆卡没察觉他的暗中打量。“国师带来了预言,内阁就无法置之不理。但内容……过于离奇。麦克,你认为可能吗?”
“假如真的发生了。”他缓缓地开口,“奥雷尼亚的伟大君主真的离世,导致朝堂动荡不安,百姓日夜惶恐,内阁焦头烂额——也与签订协议无关。”
“他是你父亲。”
“噢,我没忘记,可我还能怎样?痛哭流涕?还是起死回生?”骑士队长也绷不住露出微笑。“既然我们的国师大人和水银圣堂都没法保住他们效忠的君主的性命,我又能干什么?”麦克唉声叹气,“预言并非注定,我只能寄望于诸神恩赐了。”
“所以,预言根本不可能发生。殿下,你这么认为?”
“为此急急忙忙结束远征的人可不是我,长官。我对银歌骑士的头衔倾慕已久。”
“我欠你一个受封仪式,殿下。”维隆卡打个哈欠,“当然,你找别的银歌骑士其实也行。”他一点不在乎。“这下破案了,国师用皇帝的生命安全威胁内阁停止远征……该死的,这些神棍到底有完没完?苍之森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关于苍之森的传言,麦克有过深入了解。“森林种族认为,微光森林是诺克斯的伤疤。”他回答,“一旦圣瓦罗兰解体,秩序就会毁灭。”
“那怎么办?现在号召大家种树?”
“只有绿精灵种的树才合格。”麦克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们离不开森林种族。”
“我宁愿往地里栽绿精灵。他们和德鲁伊见鬼去吧,国师怎么会相信这种话?就算国师相信,皇帝陛下也不会犯傻。肯定有其他原因。”
原因。一切都有原因。贵族追逐权力,商人渴望利益,君主意图征服。麦克不知道维隆卡的动力是什么,他自偏远乡下来到玛朗代诺,依靠力量成为权力中心的旁观者。他是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银歌骑士,因此没人听说过他的丑闻;他从不掩饰**,因此没人知晓他的弱点。麦克知道自己想要的并非一个骑士头衔,而是父亲的亲自册封。但维隆卡想要什么?还是说他满足于做皇帝的侍卫?虽然这对小贵族而言算是无上荣耀。
无论如何,我必须完美应付他的试探。这家伙根本不傻。“问我的话,内阁认为他们投入得够多了,是该收获的时刻来临了。”麦克说,“圣瓦罗兰战败后,苍之森就是新开拓的领土,三分之二的高贵家族会眼馋其中的宝藏。而根据律法,斯特林家族会是当地领主的封君。”
“是这样的。”
“我们伟大的埃尔伯陛下,人类的中兴之主,即将眼睁睁地看着斯特林家族的领地占据奥雷尼亚版图的三分之一。”他看着窗外的金色塔顶说,“而这个家族的族长,瑟斯顿·斯特林公爵眼下位及首相,权倾朝野,名义上把控着内阁。”
“就是如此。殿下,请继续。”
“还要继续?”麦克反问,“这些理由不够说服我父亲吗?”权力与性命,倘若远征动摇了二者之一,父亲就会下令终止。更何况,现在它们均受到威胁。换我是皇帝,我也会被说服。
“完全没错。但我听说,一位皇帝定下的律法,可以由另一位皇帝撤销。”
麦克开始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我的感觉没错,他不是银歌骑士的队长那么简单。在作为侍从跟随队伍时,麦克从来没有听维隆卡谈论政治。他与同僚的话题往往粗俗单调,浮于浅层,现在却在试探我的态度。这是密探的作风。关键在于他为谁做事。
他对前任长官的立场颇感兴趣,但还是照常作出了解释:“更改律法困难重重,既要调整审判机关的依循条例,还会招致诸侯的反对,父亲不会考虑这么做。干嘛要给诸侯挑战王权的机会?停战势在必行。”
“还有预言。”维隆卡提醒,“虽然很多人不信,但少数相信者拥有颠覆朝堂的权力。你应该知道这点,殿下。”
我一清二楚。“多谢警告,长官。防范他们是必须的。”我了解的政治黑幕比你打过的仗都多,麦克心想,可能这是我唯一胜过他的地方。谁能想到,我竟有一天会和这个乡下佬银歌骑士作比较呢?这个念头消失又出现。“可你不能要求我根据推测给别人定罪,维隆卡爵士,毕竟我们的首相大人将工作完成得很漂亮,为人也忠诚可靠,一心为国。”
“我可不那么确定。瑟斯顿计划派遣银歌骑士团攻打阿兰沃。”
“派遣?”麦克下意识重复,“内阁无权调遣银歌骑士团。”
“皇帝陛下也这么认为。可惜我的顶头上司相信那个预言,并乐意行险为新皇帝的即位做贡献。”
原来如此,他不想背叛皇帝,但又无法违背命令。只好去找原来的侍从,寄望于我的参与。不得不承认,他找对人了。这桩事我非得参与不可。“我是长子。”麦克听见自己回答,“假如预言真的实现,律法规定皇位也该由我继承。”
“你的审判机关是个空架子,司法需要执行维护尊严,不然法令就是张废纸。你弟弟夺走了银歌骑士团,麦克,还是从皇帝手里。”
看来他没在想。麦克摸摸袖口,将扣子解开。他从桌子下拿出一瓶酒。我的兄弟在行动。
他把酒倒进金杯,侧壁雕刻的两条飞龙立刻脱离平面的束缚,在泡沫点缀成的云雾间厮杀。琥珀色葡萄酒仿佛流动的蜂蜜。
骑士不耐烦地敲敲杯壁。泡沫消失了,房间里却回音絮绕。“我可不信预言。”他坦白,“但肯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没错。“他害怕自己落选。”麦克告诉自己的前任长官,“叛乱就在眼前。”
“落选?瑟斯顿公爵是你弟弟的导师。”维隆卡提醒,“但我知道你不怕,麦克,你有办法。能别绕弯子吗?我快吐了。”
律法支持我,但是他知道这话不能安抚对方。“内阁权力根植于祖先的法度,我敢说,首相的意愿并不重要。”
维隆卡没明白:“跟内阁有什么关系?我是说诸侯……”
“当然有关系。你认识伯纳尔德·斯特林吗?”
第五百五十七章 先民遗想(三)
奥雷尼亚帝国的大领主屈指可数,这都得归功于皇帝陛下的政治手段。他的骑士威慑帝国,他的内阁施恩诸侯。他让皇权、宗教、神秘在朝堂上分立,一手打造出人类史上最为强大的国度。内阁依靠各方利益和亲疏关系保持平衡,圣堂跟审判机关维持秩序,而贵族们都支持皇帝。作为贤明君主的表率,埃尔伯·霍舍姆为他的继任者留下了牢固的统治基础。照做似乎不难,但我不要他们的爱戴。麦克清楚,换取贵族的支持需要代价。
“水银圣堂。”他也弹了弹杯子,“是宗教神权在凡人中的体现,他们一贯自称诸神的代行者。不论真假,反正诸神没法亲自下来否认……神职者拥有信仰的力量,巫师探索秩序,带来成果。既然如此,承认他们的地位也没什么。”
“水银圣堂可没有骑士。”
“也许很快就会有。”麦克说,“如果帝国拥有了宗教骑士,那些巫师可能会有兴趣关注自己的地位。”
只要把握住人们想要什么,掌控他们就很容易。麦克深谙此道。他一点也不介意让教派增添武装,银歌骑士团足以维持秩序,巫师们建立的小小卫队根本算不上什么。可这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权力和荣耀,足以将水银圣堂绑上他的战车。“到时候,审判机关也会不止是个空架子。圣瓦罗兰向银歌骑士投降,或许阿兰沃也会向我们的巫师俯首。一举两得。”
“我的同僚有很多来自圣堂。”骑士队长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何不让占星师也有点动力呢?”
“苍穹之塔的占星师在毕业后会分派到每座城市,声称各地秩序必须时刻维护,好像神秘是件盔甲。我们都清楚,圣瓦罗兰和阿兰沃的秩序就不需要他们操心。这还是我父亲的祖父争取来的结果,先前高塔将自己封闭在天上……总之,眼下他们的爪牙分散各地,并且效忠当地领主,根本不可靠。”麦克曾怀疑,很多预言都是占星师们自导自演出来的闹剧。一旦人知晓的消息太多,预知就不再是难事。
“伯纳尔德·斯特林。”维隆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是首相的儿子?”
他还真是对朝臣毫不关心。“伯纳尔德是首相大人的兄弟。”麦克只好解释,“他是个巫师,在水银圣堂有自己的实验室。”
“他能代表圣堂么?巫师一般是盖亚教徒,严格来说,水银圣堂膜拜三神。”
“国师大人认为他有这个潜力。你知道,神秘的天赋因人而异。”说到这里,他不禁打量了一下对面年轻的银歌骑士。“有时候,天赋是血脉带来的,但占星师认为火种与意志有关。”
“天赋就是天赋。”对方明确表露出厌恶,“随便你怎么想,殿下,反正我不在乎神秘的本质是什么。问我的话,这根本不值得研究。”
虽然麦克认为自己对维隆卡的了解仅止于浅层,但某些方面他非常清楚。比如对方十分轻蔑巫师、拒绝谈论任何有关神秘学本质的深奥知识、甚至对诸神也毫无敬意这类。作为银歌骑士,他忠心耿耿,效命于皇帝,但对上流社会风行的时尚的尊敬却半点也欠奉。这家伙具有与贵族们格格不入的道德感,可又极其鄙视苦修士的禁欲自惩作风。维隆卡热爱烈酒和成瘾性烟,最常去的地方是各种妓院和赛马场,还同时和四个有夫之妇保持非正常关系。
最荒唐的是,连皇后也对他颇感兴趣。她资助他在各地搜刮美酒,甚至打算把海伦嫁给他。麦克不认为姐姐会喜欢维隆卡,海伦恨不得整日泡在那帮只会唱情歌说情话的乐手诗人里,看来皇后也察觉到继续放纵她的危害。只可惜挑错了对象。在麦克看来,海伦多半会跟她的丈夫各玩各的。皇室的丑闻是可以预见的。算了,也不多这一桩。
“或许吧。不过你得承认,维隆卡爵士,‘初源’天生就比别人强。很多天才人物被证实他们的非凡来自火种,也许你也一样。”
“我?”维隆卡摇摇头,“不。我是在皇宫点燃火种的,通过仪式。‘初源’来银歌骑士团干嘛?”
麦克把酒杯倒满,“天赋各种各样,不是每个有天赋的人都是天才。占星师高塔和水银圣堂的确欢迎他们,但名额有限。”
“他们倒也不是没地方去。不是还有结社吗?”
火种自燃的人并不等于在神秘学上拥有卓越天分,而想要成为二者中的成员,还必须对研究秩序或观测天文感兴趣。由于出现伴随不小的动静,这群人不受任何一位领主的欢迎——贵族通常会有自己的神秘生物卫队。结社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在麦克眼里,他们本质上跟自由人没区别。
维隆卡仍在延续话题。“阿兰沃的结社比较多。”他指点着说,“那些异族就爱混在一块,和拼盘里的蔬菜似的。不过他们比圣瓦罗兰难对付一些。”
“结果没变,不是么?”麦克不觉得会有人的神秘度超过维隆卡,连国师也不行。他的力量与生俱来,甚至远超过“初源”。眼下维隆卡已经是银歌骑士团的副团长,距离军团长仅一步之遥。恐怕是职业的缘故,麦克心想,我很快就会破解其中奥秘。“银歌骑士团与水银圣堂合作,会取得比在圣瓦罗兰更辉煌的战果。皇帝也用不着担心诸侯领地的威胁了。”
“到时候,麦克,你会有更多事情来担心。”骑士队长叹息一声,“最好是与银歌骑士团无关。”
到时候,我不会让银歌骑士团继续存在。皇帝的近卫不该上战场。“一旦落选的是我,你也不用担心了。”
“那当然,我会直接掉脑袋,就为今天来找你密谋。”
“伯纳尔德和我会陪你一起。”很早以前,他就设想过死在弟弟手里是什么感受。海伦不会为我掉眼泪,可能墓碑前只有母亲一人。“这是帝国的损失。”
维隆卡放下酒杯,“那我得提前清理我的酒窖,不能便宜了其他人。谢天谢地,律法规定私生子无权继承财产,不然他们会毁了我的珍藏。”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结婚了!”
“家庭是负担,麦克,你的皇后还没着落呢。不上断头台的话,你最好赶紧考虑。赛莱贡的老婆虽然来自纹石城,可你千万别学他。”
纹石城世代是福格达尔家族领地,与斯特林公爵的领地相比也不逊色。但那女人不姓福格达尔,她只是一个小家族的女儿。麦克的弟弟赛莱贡宣布要娶她为妻时,皇帝大为不悦。可为了那女孩,他居然敢先斩后奏。等消息传到玛朗代诺,他们连婚都结完了。神父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悔婚。
麦克无意讨好父亲,但也不会随意决定妻子人选。银歌骑士团不足以倾斜天平,他认为这个人选可以等到自己成为皇帝后,再根据情况从贵族中挑选。婚姻是仅次于火种契约的手段,足以换来可靠的盟友。在这方面,感情用事的赛莱贡只会把机会白白浪费。
“多谢关心,长官。协议签订可用不着银歌骑士团参与,我想,你下午大概有空到水银圣堂祈祷。”他透露这么多消息,可不只是为了安定人心。“告诉陛下,我们为他的健康祷告。”
“今天下午不行。”骑士长直接抄起酒瓶,“没听会议内容,殿下?”麦克刚回玛朗代诺,没赶上内阁会议。“圣瓦罗兰要求与银歌骑士团签订协议。你没听错。他们要和我们签契约。你觉得我长得像使节么?”
麦克皱起眉:“我们?”
“你也是银歌骑士,虽然离队前还是侍从。不过我决定让你主持。”他带着一身酒气拍拍麦克的肩膀,“于情于理都该由你来,殿下。”
麦克能感受到他的友善。代替奥雷尼亚与圣瓦罗兰签订停战协议,无疑是一项颇有深意的荣誉。看来我也不是白费工夫。“那就改天好了。”
……
山路崎岖,车轮碾过碎石子,颠得人肠胃不适。但这一切都和斥候无关,不管在多么紧要的关头,斥候总是有马骑。只要队伍里还有马的话。“前方无人,道路畅通。”“萤火虫”飞驰回来禀报,他的裤子上挂了一串硕大的苍耳。
“你保证吗?”
斥候回过头,惊异地看见一道细小的黑影正朝队伍接近。这不可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略对方,骑手甚至没怎么遮掩行迹。“属下失职。”他既羞恼又惶然,“对不起,长官。”这不是银歌骑士的斥候该犯下的错误,也许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了。
“我打赌,是他的问题。”他的上司将骑枪从身侧划过,斥候看见植物果实飞到地上。“那是个传教士?”
虽然是银歌骑士,但斥候的神秘职业与多年锻炼出来的技巧全为侦测前路服务,队伍中再没人比他看得更远、感知更敏锐。本该如此。他的上司是例外。“是盖亚的传教士,不过他没有佩戴水银圣堂的勋章。”斥候小心翼翼地回答。
骑手已经接近到弩箭的射程了,但长官并未下令。斥候看见那对非人的蓝眼睛里流露出奇特的神色。“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这话不是通用语,不过斥候勉强能听懂。
“您见过那个传教士?”
但上司犹豫了。“没有?或许我根本懒得想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要赶走他,长官?”斥候希望将功补过。
“长官?没准我还得管他叫长官。”
“萤火虫”不明白。水银圣堂和银歌骑士没有从属关系,巫师和牧师都没资格指挥他们。也许我该提醒他,斥候心想,他毕竟刚刚接手队伍,而且还是个亚人。
但他很快得到了解释。“军团长要把一部分人划给圣堂。”上司说,“包括我们这些人。你得学一门新手艺了,‘萤火虫’,也许是看门。”
斥候张大嘴巴:“巫师要银歌骑士做什么?”
“我要是巫师,我就能告诉你。”他的上司冷冷地说。“萤火虫”听闻他曾在水银圣堂待过一段时间,而且极其不受巫师欢迎。当然,斥候也听说过更离谱的传闻。“继续前进。”他转身命令,“前方没有障碍。”
斥候皱着眉头,担心这个赶来的传教士在前路做手脚。尽管他的举动似乎毫无遮掩,但出现本身就十分可疑。
骑手果然没那么诚实。他有着明显的南方人特征,眼神游移,压根不敢与人对视。若非传教士身份,“萤火虫”敢肯定,他就算空手走在大街上都会有人上前盘问。
“许久不见。”他的上司开口,语气并不热情。
“对我而言,可不算太久。”传教士的声音和外表一样年轻,令人无法信任。他手中握着一册羊皮卷轴,隐约透露出神职者的身份。“你现在是银歌骑士了?”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洁白披风上银锁扣。
哪怕是盖亚神官,也无权质疑银歌骑士的身份。斥候眉头皱的更紧了。冒犯其他的骑士或许不会受惩罚,但他的长官不同。“萤火虫”曾担任上司的翻译官,领教过对方用一些古怪字节拼凑出来的冷嘲热讽。
“马上就不是了。你来传达命令?”
“不,不是。我……恰好路过。我的意思是,我能与你们同行吗?去峡谷,是不?”他指了指路牌。
“没错。假如你愿意屈尊的话,我不介意。”上司并不友善地回答,他注意到传教士的目光。“我知道你很好奇,有关罪犯怎样变成银歌骑士的故事。大多数人都好奇。”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一头猪赶上战场,活到最后也能升职。幸好我的泥塘就是战争。”
显然,传教士不喜欢这个话题。“那战争结束了没?”
“就快收尾了。”上司漠不关心地说,“来参观和平仪式,教士?反正你我不是仪式上最受欢迎的人。”他拨转马头,越过他们。“但最好别迟到。”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中断的仪式
时间在梦中过得比现实更快,尤利尔意识到。他不过醒来了三天,梦境便过去了近四年。奥雷尼亚帝国与圣瓦罗兰的战争结束了,冬青协议的签订近在眼前。先民的时代即将迎来最辉煌也最惨烈的终曲——与邪龙的黎明之战。接下来,秩序阵营的神秘生物们组成了圣米伦德大同盟。
他不知道这四年中发生了什么,史料从未记载过这里。学徒看着乔伊身后的披风,那仿佛是一段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旧日时光。
他再次回到峡谷,眼下它的名字就是冬青了。这里的地貌与千年后差别很大,附近没有斜坡,只有一座刚刚断裂的木桥。峡谷两侧是银歌骑士团和圣瓦罗兰的森林种族,原野上旗帜如云,林地前荧光飞舞。假如双方不那么剑拔弩张,也许那座桥多半不会倒塌得那么快。
尤利尔看见了维隆卡。这位后世流传的龙祸战争的主人公似乎老了一些,但仍鹤立鸡群。他穿着更华丽的盔甲坐在一匹火焰色的骏马上,胸前佩戴的军团长的矩形徽章和脸上胡子修剪的形状差不多。威武不凡的银白长披风盖住马后臀,边缘点缀沉沉的金叶。他看起来几乎与高塔走廊里的画像一样了。
他们刚抵达,维隆卡就驱马接近。一种似曾相识的神色在他眼睛里掠过,如同在书页中见到同一幅图画。他先前身侧的骑士只稍微侧过脸,向乔伊点点头。然而维隆卡注意到了传教士。
他还记得我?尤利尔不知道这个梦境的规则。莫尔图斯被烧了两次,人们时而察觉他,时而视若无睹。学徒推测只有忏悔录的主人或者持有者才能发现他,但“胜利者”维隆卡是个一千年前逝去的人,他的存在是梦的构成。哪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活着,可他不是真人,毋庸置疑。
在这个梦里,乔伊也不是真人。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是。尤利尔心想,我们都是梦的组成,是自我真实意识的一部分。
只是他仍不能确定构成梦境情景的要素。“大人。”学徒说。在这里,似乎维隆卡比导师更好说话。“多年不见,三神保佑您。”
“的确是很久了。”黎明之战的传奇骑士边说边扭头与另一人交换眼神,后者摇摇头。尤利尔追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但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尤利尔在高塔顶层见过他的画像而已,木框下方只有一个名字。麦克亚当·冯·红盾。我应该知道更多的。学徒不敢直接用视线打量对方,根据姓氏判断,这位骑士属于奥雷尼亚的皇室成员。在上一次在莫尔图斯尤利尔没认出他,但现在很容易分辨了。他的面孔在英俊中透露出极度威严,眼神令人难以对视。如果对乔伊的恐惧源于面无表情和神秘,那他带给人的畏惧源头就是严肃。
他让人害怕,尤利尔心想。这是连青之使都无法相比的。外交部副部长是个刻板且循规蹈矩的人,而眼前的麦克亚当……学徒觉得自己几年前居然还敢对他的举动提出异议,简直就是平生最有勇气的行为。他有国王的面孔,但愿也有国王的气度。学徒装作不认识他。
“你这几年不会还在莫尔图斯吧,尤利尔?”维隆卡说,“我可没在玛朗代诺见过你。”
“我离开了城市,在乡下传教。”假如对方询问莫尔图斯的现状,这样的回答可以有效遮掩。事实上,尤利尔觉得自己在现实中的所做所为其根本就是这回事。“偏僻之地更需要信仰指引,大人。”
“倒也没错。”维隆卡踢踢坐骑。他从队伍旁走过,回到侍从身旁。他们对面就是木桥的残骸。
由于梦境锚点的限制,尤利尔无法直视导师,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狐疑的打量视线。最终,乔伊扣上头盔,带着他身后的骑士走到帝国的旗帜下。尤利尔注意到那并非是银歌骑士团的位置。
“快到时间了,殿下。”有人提醒。
“快到?”侍从扬起眉毛。他也不是维隆卡的侍从了,麦克亚当是奥雷尼亚皇帝的继承者。黎明之战波及了整个诺克斯,许多史料失落在战火中。除了高塔的画像,罗玛竟然没能找到关于他的更多信息。尤利尔询问索伦,结果它也表示一无所知。“还有多久?说具体时间。”他强调。
“十分钟左右……十分钟十四秒。”
“准备构建通道。”这位皇子殿下命令,“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是矩梯,殿下?”
“最好不用。”麦克说,“光明正大好过疑神疑鬼,帝国是胜利者,又不是求和的一方。”
“没错。”维隆卡也赞同。尤利尔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位传说中的骑士的称号就是“胜利者”。先民记载,他战无不胜,从未有过败绩。“让元素使来。千万别把我们的好邻居吓坏了。”
森林种族在对岸窃窃私语,紧张地盯着对岸的帝国骑士们。他们并非只有绿精灵,事实上,自然精灵在其中只占一部分,其余则是树精和德鲁伊、骑山猫的小妖精,还有数量差不多能把山谷填满的油橡皮小人族,后者像一串串果实般沉甸甸挂在枝头。这些古怪的神秘生物在千年后都堪称罕见。学徒甚至发现了一头长翅膀的幼龙,一开始他还不敢确认,直到对方在呼吸时烤焦了一株兰花。
木桥对面等着几个自然精灵。他们大都笼罩在云雾之中,看不清脸孔。只有苍之圣女坐在一头高大雄壮的麋鹿背上,无甲的手指紧抓住鹿角。她头顶的叶冠晶莹碧绿,神色却苍白坚硬,目光冷酷。她昂着头,竭力保全战败方仅剩的尊严。可尤利尔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没在人类的记载中见过对她的细致描述。后来率领圣瓦罗兰加入秩序战线的是另一位苍之圣女,不是她。
麦克接受了建议。“只要你的部下稍微远离一点,长官,效果就会成倍提升。”他连玩笑听起来也像在教训,“看来一会儿我得过去才行,他们是决不可能往这边走一步的。”
“请别这么干,殿下。不值得拿安危冒险。”某个近卫骑士劝说。
“我想不出有谁比我更珍惜我的性命,爵士。”麦克亚当告诉他,“然而再拖下去可就不只十分钟了。银歌骑士会跟我一起过去,你们留在这就行。当心点儿,别把旗弄倒了!”他转过头。“乔伊?还有几分钟?”
没人回答他。尤利尔看着导师的身影越出队伍,从层叠旗帜下钻出来,再被聚拢在最前处的银歌骑士团遮住。学徒只瞧见一片银白头盔。紧接着,寒冷和闪光一同迸发,风中扑来雪花,一道平整宽阔的霜雪之堤横跨峡谷,连接起两岸。冷气四溢,苍之圣女周身的云雾也发出细小的结冰声。乔伊拨转马头,让开道路。
“这是那个莫尔图斯的小动物?”维隆卡也想起来了。
“就是他。”麦克亚当回答。他看起来不介意乔伊的冒犯。“你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认不出来?”
“胜利者”拿剑柄提了提面甲,“他是才来两年的新人,而且变化真不小。最关键的是,我可不知道你给他起了这么个可爱的名字。”他的嗓门也不小。乔伊阴沉地盯着他,尤利尔也不由得抬起头,并差点被锚点直接送回现实。
“你要等他决定从手下亡魂里挑个名字出来?”麦克亚当牵动缰绳,坐骑率先踏上冰堤。“还有两分钟,爵士,我们该关心正事了。”
银歌骑士令行禁止,跟随长官们迅速抵达对岸。由于导师守在道边,尤利尔没敢过去。他是不是乔伊?学徒不愿意承认。这个梦来自千年前,来自先民和龙祸的时代,来自忏悔录和无名者。我在梦中印证历史,却又反过来质疑现实。然而无可否认,这里面疑点重重。他开始渴望醒来了……
……但爆炸声驱逐了退缩的念头,尤利尔瞠目结舌地看着火焰在对岸升起。冲突爆发得太快,几乎堪比莫尔图斯的陷落。可不该是这时候。冬青协议必然会完成,它的诞生和结束在历史上都有着重大意义。也许这里不是过去?他一时难以从震惊中摆脱。
乔伊的反应比他快得多。帝国骑士的队伍刚撤回平原一端,冰桥立刻颤栗起来,升起大蓬白雾。箭矢的闪光偶尔落入深谷,更多扎进草地。尤利尔听见绿精灵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吼叫,帝国骑士则高呼反击,间或爆炸和撞击声。难道自然精灵真的打算假意投降?他们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麦克亚当在骑士们的保护中首个跃下桥面,涨红脸色在白雾的映衬中如此鲜明。“胜利者”还站在桥上,阻挡涌上来的森林种族。他的每一击都极为有力,飞箭在空中就被折断粉碎,更别提森林种族们脆弱的身体了。事实上,这与其说防御,还不如视作追击屠戮。白霜被鲜血浇淋,蒸出腾腾热气。
第五百五十九章 圣瓦罗兰的和平
“断开桥面!”他厉声吩咐。
轰鸣伴随剧震,长桥从中断裂,如同它的前任那样跌入深渊。寒冷的风四处游荡。不幸冲上桥的人都在坠落,双方士兵挣扎呐喊,大蓬冰粉遮住他们的身影。苍之圣女站在对岸,脸上充满惊慌。她望着断桥的边缘,直到麋鹿载着她跳上一处岸边高地。
“你在干嘛?”尤利尔穿过后退的人群,找到导师。“帝国骑士也在桥上!”
乔伊没回头。幸好没有,学徒赶紧移开视线,否则下一秒他就回到现实去了。“滚开。”他随手抓住一根飞来的羽箭,将之抛下深渊。他似乎和在莫尔图斯时没变化,但与尤利尔的记忆中实在相差太远。也许这是个与高塔白之使类似的人,不是他。毕竟这两个人的时代间隔了一千年。
帝国的旗帜一阵摇动。“胜利者”从峡谷飞上边崖,他的战马在坚冰上打了滑,差点将斥候撞倒。但骑士们为他这个唯一的生还者吹响号角,向敌人报以飞矛箭雨。下令的指挥官甚至没去关注断桥,他紧盯着苍之圣女,好像要在她身上瞧出窟窿。
“都停下。”圣瓦罗兰的首领命令族人,她抓住鹿角的手指绷起青筋。“都停下!以希瑟的名义。”精灵们停止放箭,但动物仍在咆哮。“停下!”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破浓雾。神秘从鹿角上升起,奇异的波纹在林叶上显形,掀起褐绿色波浪。混乱戛然而止。双方的箭矢都被弹飞,追随冰块坠入深渊。
尤利尔打了个寒颤,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压力,但似乎并非来自神秘度。这位藏在历史书页后的苍之圣女依然是环阶,但却能慑服同族。就算职业能附加力量,差距也不该这么大。在千年后的圣瓦罗兰,自然祭司爱法拉法的神秘也相当卓越,可尤利尔知道那源于她灵魂的差异,然而这位苍之圣女……
她不是无名者,尤利尔断定。即便是结社成员,在施展并非源于职业的魔法时也会露馅。对于同类而言,来自火种的吸引尤为明显。假如苍之圣女是无名者,学徒立刻就能察觉。先民时期,无名者的名声还不至于糟糕到迫使他们藏到深山森林去。只是这么一来,畏惧感的源头仍是谜团。
“他们不愿认输。”维隆卡说。他正在安抚他的马,并抖掉斗篷上的碎冰。
“一部分人不愿意。”麦克亚当扯了扯缰绳,避开乱飞的渣子。“袭击出现得很突然,对方也没料到。”
“你肯定那些是森林种族?”
“我总是看不错。”
相比对岸的肃静,帝国的骑士仍躁动不安。他们盯着那些非人生物,目光中透露着战意。化敌为友说来容易,可惜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奥雷尼亚与圣瓦罗兰的战争持续近五年,仇恨已经无法磨灭。
尤利尔不怀疑森林种族对人类的痛恨,但在签订和平协议时发动突袭,无疑是极不理智的计划。它与双方的目的相悖,没人能从中获利,圣瓦罗兰也不会允许有人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苍之圣女的脸色白的像纸,学徒看得清楚。她将不得不交出族人乞取施舍,以免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帝国骑士的铁蹄会踏平森林。除此之外,假如冬青协议真能继续完成,她恐怕也得在协议上做出更多让步。
“他们希望重新谈谈。”乔伊说。他站得最近,就在光滑的断桥边。融水沿着马蹄淌下山石。作为截断桥梁的执行者,在先前的混乱中,导师显然受到了重点照顾。森林种族里不乏像尤利尔一样被愤怒蒙蔽的人,他现在后悔责怪乔伊了。银歌骑士令行禁止,我做不到。
“他们希望。”麦克亚当说,“但我们没必要满足。很好,现在没什么事需要赶时间了。”
“不妨听听条件。”维隆卡劝说,“这是陛下托付的使命。”
皇子殿下瞧了他一眼。“就算现在完成了使命,陛下也不会满意。”他不无讽刺地说,“这可真是我千辛万苦找来的好机会。”“胜利者”哑口无言。“要问就问,我可改变不了父亲的意志。圣瓦罗兰也不能。”
“总比失败强。”银歌骑士长安慰。他的战马终于老老实实地站好了。
“想谈下去可以。”乔伊向苍之圣女转述,“但我们有条件……什么条件?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维隆卡没好气地说,“先算刚才的账。把袭击者交出来!冒犯殿下是重罪,必须得到严惩。”
“交人。有人要宰了他们。”
听见转述,苍之圣女的动作顿了顿。“请原谅,帝国的使者们,但袭击者要么已经死了,要么逃走。圣瓦罗兰会在傍晚前给你们一个交代,我只能这样保证。关于冒犯,这确实是我们的过错,但不管怎么说,生命比任何人的尊严值钱。哪怕是罪人。他们的罪名是叛徒,不是冒犯凡人。”她的通用语相当漂亮,尤利尔早就意识到了。“这是我们的底线。”
“她拒绝了。”乔伊告诉他们,“还谈什么?”
“后半句是她说的?”麦克亚当打断他,“我想不该是这个意思。记得提醒我别再把你当做传令官,乔伊。看在三神的份上,去换个人来。”于是传话人变成了“萤火虫”。“我一直以为圣瓦罗兰的底线是保全微光森林。”
“先前的意外我会另作补偿。”苍之圣女承诺,她说的是实话。“那些人仍是我们的同伴,只是意愿存在分歧。奥雷尼亚也不可能上下统一……”
“很遗憾,我们没那么民主。”
“我们会向你们学习。从制度到军事体系,得不到成果也没什么,圣瓦罗兰决定签署和平协议。我们为此而来,不会半途而废。”
“我相信,一部分森林种族是愿意接受帝国友善的援助的。一部分。”
苍之圣女松开鹿角,两只手握在一起。“微光森林渴望和平。”她的声音里隐藏痛苦,“战争是我们的最后选择,希瑟信徒永远不会主动挑起冲突。但即便如此,年轻族人依然把荣誉放在性命的同等地位,然后在战场上白白送命。他们的牺牲换来今天,换来你们‘友善’的援助。这些抱有不同意见的族人也是森林的孩子,我们是一个整体。”
她恨我们,尤利尔明白。和平不意味着任人侵略。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憎恨这些夺走我的家园的人类。但爱和恨都不是决定战争的要素,它们只能决定和平。人们通常视其为软弱。
“况且,我能代表圣瓦罗兰,我的决定就是他们的决定。”苍之圣女昂起头,“我可以让他们为捍卫尊严而死,但我不会那么做。”她身后一片安静,森林种族用沉默表示服从。
尤利尔听得懂她的暗示。苍之圣女是圣瓦罗兰的最高领导者,她代表自己和森林种族与帝国签订协议。而奥雷尼亚派来的是使节,皇帝不会亲自前来。麦克亚当能代表奥雷尼亚帝国,但眼下他不能代表自己。皇帝命令他与森林种族签订和平协议,不管发生了什么,在得到新的命令前他无权更改目的。
“看看周围,女士,真难想象我们居然抱有相同目的。在订立契约前违背休战约定,难道是森林女神教授给你们的制胜秘诀么?”麦克亚当质问。“连和谈的安全环境都无法确保,契约又能有多少效力?”
“圣瓦罗兰不会以卵击石。”
“这就是陛下没有亲自前来的原因,维隆卡爵士。”麦克转身对骑士长说,“否则即便是以卵击石,他们也会试一试的。好吧,我们再听听她附加的条件,让拒绝的理由更充分些。”
“我们承认自己的失败,人类。希瑟信徒不为过错找借口。”苍之圣女说,她的面孔居然比先前看上去更有气色。“圣瓦罗兰只会向战胜它的人俯首,因此,我们仍会驱逐那些闯入森林的偷猎者和捕奴队……”
“……只接受帝国的命令?”
“还有皇帝陛下的骑士。”
照实说,圣瓦罗兰的地位差不多等同于未来的伊士曼王国了。它本是一个传承久远的神秘支点,如今却被迫成为凡人帝国的下属盟国,受保护也受剥削。尤利尔悄悄打量银歌骑士团,这支所向披靡的军团比四年前更可怕,学徒判断不出骑士们神秘度的极限。神秘和技艺打造了一整个的奇迹,他们足以征服千年后宾尼亚艾欧的每一寸土地。败给银歌骑士根本不值得羞愧。
“你的同族似乎不这么想。”
“他们不愿乞求怜悯。”苍之圣女以最漠然的语气说,“但希瑟允许我们在生存面前低头。有必要再重复吗?我们同意奥雷尼亚皇帝提出的合理要求,来保全森林的族裔。”
“那怎么界定合理?”
“从尊重彼此的律法开始。圣瓦罗兰将与银歌骑士团签订和平协议,为保证秩序对誓言的约束力,‘初源’不能作为代表签字。”
第五百六十章 埋伏
瓦片轻微作响,学徒赶紧抓住风向标,彩漆木板在他鼻子前呼啸着旋转而过。“初源?”罗玛的声音饱含兴奋,“我刚刚看见这个词了……埃伯利,就是最上面那本书。”
“你正在图书室?”尤利尔问,“等等,你怎么还在那儿?现在你们那边应该是正午了。”而莫尼安托罗斯正夜幕将临。越往北走,时差越大。幸好,他们无需往北穿过整座苍之森,而是从秋叶走道进入莫尼安托罗斯边境。
“我并不想过来,但今天好像只有图书室里没人。”罗玛的回答伴随着书本落地。指环通话太不方便,尤利尔用通讯三色堇代替。虽然他手里的种子不怎么有活力,但声音总比文字强。尤利尔听见一声突然的巨响,然后是小狮子的尖叫:“找到了!”
“什么声音?”书架倒了?
“是我掰开封皮……这儿,尤利尔,一个新发现。根据记载,初源就是先民时期的无名者。不过那是早期的名字,等到冬青协议签订后,他们就普遍被叫做无名者了……好吧,你说得对,这不算是新名字,是新称呼……用得着在这种地方挑毛病么,萨宾娜?”
尤利尔简直不知道罗玛在对面干些什么。他顾不得消化新信息:“还有谁在,罗玛?”他还以为她会比自己更在意保密事宜,毕竟罗玛的禁闭期还没结束。学徒后悔没提醒她了。
三瓣鬼脸里喷出一片花粉。“是有一个。她叫萨宾娜,别在意。”小狮子的语气就像在说自己戴了条围巾。
期望她自己有数不太现实。但尤利尔找不到什么借口让罗玛说服她的小伙伴保密。在高塔时,尤利尔从来没见过拉森先生的另一位学徒,而整座高塔好像除了他谁都见过她。那女孩是公认的占星术天才,友善又懂礼貌,学徒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教她躲着他就像躲瘟疫一样。
“替我向她问好,罗玛。”但尤利尔不打算在通讯里改善关系,“我必须提醒你,涉及到无名者,恐怕这些历史记录属于高塔的保密资料。”
“我会保密的。我能和谁说呢?”
但愿你别在梦里说。“无名者为什么突然改了称呼?”尤利尔扯回话题。
“这段没说。”罗玛回答,“只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解释,呃,我是说‘初源’。你还需要吗?”
“说吧。”他从烟囱跳进对面阳台,没惊动任何人。黄昏的浓烟勾勒出乡村的轮廓,麦田里只有稻草人盯梢。“一字不漏,拜托。”
“初源是来自火种的称呼,因为灵魂之焰乃凡人与神秘间的唯一通道。来自变序福音:秩序因子存于生灵之意识,生命乃神秘之恩赐。私妄逆溯寻源者,唯迁跃升变,以达其限。”
尤利尔试图理解:“因为火种是凡人接触神秘的根源,所以就是‘初源’?”
“差不多吧。”两秒后,罗玛才回答他。期间学徒听见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嗓音。“不过凭什么无名者叫‘初源’?”
“他们的火种与一般神秘生物有区别,可能是这个原因。”这算是机密,然而神秘领域里,有组织的神秘生物几乎都知道。罗玛将是外交部学徒,反正早晚也得告诉她。“还有……”
“无名者的火种更强?”
“是这样的。还有什么?就这一段话吗?”
“下面是魔文,我懒得翻译,等会儿让埃伯利告诉你。萨宾娜说神秘度才能决定强大与否,和职业魔法没关系,所以无名者的神秘度比我们高吗?”
尤利尔翻过阳台,落在围墙内。两名十字骑士的背影刚好消失在路尽头,他犹豫片刻,还是没追上去。“不。”干嘛这么关心无名者?“不一定。但假如你遇到他们,最好别放松警惕。”冈瑟和霍普是无害的恶魔,威特克·夏佐的潜伏需要遵守秩序,而真正自由的结社成员,他们的危险无需赘述。
“我遇到谁都不会放松警惕啦。”
要是你知道自己正在跟恶魔对话,恐怕就不会这么自信了。“很好,我们都得打起精神。回见,罗玛。”
教堂十分安静,值夜班的神职者精神倦怠,居然完全依靠神术基盘。莫尼安托罗斯不比伊士曼,这里几乎每间教堂都会安设神术基盘。尤利尔每次潜入教堂,这玩意都没起多大作用。不过大多数夜莺不像他一样是神职者,也不像乔伊或恶魔领主一样拥有碾压性的神秘度,神术基盘确实能够阻碍大部分的窥视,在灯塔镇时,十字骑士们用它来抵御袭击。
小路寂静荒芜,花园枯萎焦黄。他悄悄走过水池,睡莲里飞出一只蜜蜂。也许它指望残骸里还有花蜜?尤利尔越过厨房,里面有一轮奶酪发了霉。**的气味在走廊漂浮。
“尤利尔。”
学徒差点吓得跳起来。好在罗玛的声音很有特色,能教人迅速分辨出来。这头小狮子居然还在保持通讯?他疑惑地抓起那朵花,想知道它是怎么突破神术基盘的阻碍的。“你还在?”
“我一直没走开。你在盖亚教会?我看见诗班席了。”
“看见?”他供给的魔力本不足以让他们面对面交流。尤利尔觉得不妙了。这里不对劲,可他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我也看见你了。”他瞥见投影出来的景象,魔法花粉轻如气体,画出罗玛和另一个年轻女孩的模样。她们趴在图书室的圆桌前,罗玛伸手来抓他。她毛茸茸的爪子穿过影像,搅动颗粒,她的同伴咳嗽起来。“你们催生了花粉?”
“不是我干的。”小狮子表示。
很快他找到了原因。尤利尔继续前进,环境如此诡异,就算不用灵视他也能预知到危险……但还好他用了。
神文环环相扣,连成牢笼,光辉透过石砖。尤利尔低下头,那些宗教图案旋转起来,令人目不暇接。蜡烛一支支点亮,座椅站立起来,成为静默而威严的骑士队伍。他们的盔甲既不反光也不夺目,如同一片黑色汪洋。
“有埋伏,尤利尔!”罗玛的提醒一向很及时。
“看起来是这样。”学徒扫了一眼四周,注意到门窗不知何时关紧了。神术烙印在教堂的每一寸角落。夜莺追上我们了。
这是早晚的事,尤利尔明白。虽然微光领主安利尼从他们进入莫尼安托罗斯时就一直跟在身后,但他救助同胞的方式可不只是在后面顺手牵羊。尤利尔与他碰面后,结社就瞄准了其他目标。显而易见,盖亚教会是不会在意袭击者间的区别的。学徒看见了十字骑士肩上的七芒星。这些人是恶魔猎手。他们的应对可谓是完全没出差错。
“审判的时间到了,异端。”蜡烛越来越亮,照出锦屏后的人影。“唯有忏悔能得到救赎。放下武器,女神就在你身后。”修士告诉他。
“我赞同你的部分观点。”
“分歧在所难免。你的罪过和困惑只有盖亚能够了解,接受净化吧,年轻人,你可以在洗礼时向祂倾诉。”
“想必不是圣水洗礼。”尤利尔丢下钢铁,抽出黄金之剑。他听见遥远高塔传来抽气声,两个女孩里有人受到了惊吓,多半是萨宾娜。罗玛见识过痛苦秘仪,不太可能害怕打架。他一挥手,神术囚牢被符文之剑斩断,好像剪刀裁过布匹。
修士瞪着他:“你是神职……”
不,我不属于你的神。尤利尔一步跨过台阶,刀刃划向他的胸膛。修士的肋骨不比神术坚固。他以后者抵挡,结果被学徒一剑击退到塑像旁。
“拿下他!”修士命令。
十字骑士发起了进攻。厅堂内空间狭窄,长兵器成了阻碍,这么多人一同上前,很难说他们给尤利尔造成了什么麻烦。学徒朝嵌满蜡烛的吊灯挥出一剑,悬杆咔嚓断裂,钢铁携橙红光带轰然坠落,像楔子一样打入地板。震动在大理石上蔓延。骑士们东倒西歪,狼狈地躲避迷雾般的石粉。他们身上的盔甲不用担心这些,可本能让他们后退,阵型消失了。
尤利尔没有继续对付门窗的封印,神职者们已经开始反击。他钻进柱子的阴影,飞来的神文锁链也扎进去,然后追着他从对面影子里冒出来。学徒吃了一惊,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
“后面!”罗玛尖叫。
你怎么还在?尤利尔把符文之剑甩出去,它在半空延展伸长,抓住紧追而来的锁链。十字骑士从柱子后绕过来,向他的肩背砍去。尤利尔朝侧面后滚,一下站到骑士背后。
面对盔甲,拳头似乎没什么用处,尤利尔抓住十字骑士后摆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向面甲——当的一声,似乎有钢铁碰击。尤利尔放下手臂,冰之刃从面甲上唯一一道狭长的眼隙拔出,热血淌下刀刃,嗤嗤散发雾气。十字骑士不再挣扎,他的尸体摔在地上。
第五百六十一章 包围
杀死教徒的感受和杀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尤利尔心想,同样是两只眼睛,同样是脆弱的眼睛。神秘者的头盔也不会完全密封。他甩掉刀子上的血珠,然后捡起十字骑士的矛。钢铁比冰还轻,但同样如臂使指。他挡开敌人的剑,从尸体旁跃过,拉开的距离使尖头划过手甲的联结处。十字骑士被蛇咬似的松了手,武器咣当落地。
尤利尔扑上前。
长矛旋转着切开血肉,骨骼从中分离。他继续向前,瞄准敌人的喉咙。断肢掉入深坑,失去手臂的骑士厉声尖叫。他的同伴冲下台阶,魔力之刃呼啸而来,擦着学徒的肩膀射入石柱。震动使长矛在护喉上割开一道狰狞裂口,却未触及皮肤。
尤利尔躲开了攻击,但没躲开溅起的石粉,不得不后撤保持视野。好在他的耳朵没受影响,在某个神职者念诵赞美诗时,尤利尔再次钻入了阴影。
伴随着剧震,他先前立足的空地升起喷泉般的光簇,浪头甚至击穿了教堂穹顶,洒下明亮柔和的雨幕。周围赶来的十字骑士被迫退开,但伤者沐浴在光雨中,似乎短暂地摆脱了痛苦。
尤利尔不会这个神术,他连学习都没有。乔伊给他的教典里包含着盖亚教会的大部分圣诫术,他没法一一钻研,只好挑选实用性更高的。这个神术需要消耗大量魔力,造成的伤害虽然相当可观,但与花费不成比例,原因在于多出来的成本都用来缓解友方的伤势。它不在尤利尔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在高塔根本没有能享受治疗的友方神职人员。
现在他领会到它的力量了。受了轻伤的骑士们再次站起来,神职者则摆脱了重伤员的负累。圣诫术的光辉驱散阴影,迫使学徒放弃在其中藏身。
也许我应该动真格的。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尤利尔挑开飞来的弩箭,连十字弓也射不中他。从玛朗代诺到莫尼安托罗斯,他一路积累的魔法能组成一本全新的神秘教典。这里面没有一个魔法能与导师的魔法媲美,但组合起来,威力也不容小觑。誓约之卷给他任意挑选神秘的权力,敌方人数换不来质变。直到遇见空境前,他不可能被阻拦。
可他无法这么做。
盖亚教会是个存在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撇开神秘度不谈,个人的层次相对教团而言实在太过渺小,很难指望某人自上而下地发起革新。事实上,一旦触及根本,教皇也会下台——这并非没有先例。在教会最衰弱的时期,修士抛弃了他们原本的教皇,将整个盖亚教会拱手献给了寂静学派。这么看来,不管那顶宝贵的冠冕戴在谁头顶上,用处都不大。盖亚教会不是神圣光辉议会,教皇也不是代行者。
因此,他不能通过教皇更改教典,也不能依靠暴力下达命令。尤利尔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往往与目的相悖。但他的确需要这些人——这些崇拜过时光辉的狂信徒,这些顽固的修士派的拥护者,这些被教条和盲从束缚的神职人员。
倘若十个人里有一人仍保有良知,他就必须竭力争取,不惜代价。因为这些人是组成教团的一部分,是左右天平的一粒沙子。在伊士曼杀死艾科尼后,学徒发现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盖亚教会的毁灭和建立都只能在旧基石上开启。比起一个全新的神,一个全新的盖亚更符合人们的期望。尤利尔意识到自己必须保留某些东西,例如对恶魔结社的警惕。一旦做得太过火,这些无名者便会乘虚而入。学徒不信任他们。要是你还记得在灰翅鸟岛和骑士海湾发生过的事,你也会赞同他的。
说到底,他心想,我开始认为自己能够成功了。
来莫尼安托罗斯的大多数时间里,尤利尔都在恐惧将同伴们带向死亡。不得不承认,但他将多尔顿和约克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使命更重。这令他不安,尽管高塔先知认定他能改变命运。学徒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根源在于,先知大人没提到成功的代价。如果我必须付出什么来换取胜利,那也不算违背预言……
……直到他在梦里见到了银歌骑士。
奥雷尼亚最后的辉煌尽数集中在这支传说般的军团身上,它拥有卓越的领袖,精锐的骑士,还在朝堂和战场上均举足轻重。在银歌圣骑士团面前,盖亚教会的十字骑士顿时相形见绌。再没有比银歌骑士更伟大的传说,同样的,再没有比他们更可怕的敌人。
圣瓦罗兰向银歌骑士投降了,但即便如此,也有不愿乞怜的森林种族试图反抗。他们拒绝顺从换取的和平,哪怕希瑟女神教导他们珍惜生命。分歧无处不在,学徒意识到,盖亚教会也并非无药可救。这让他产生了希望。
“你杀了他们。”
尤利尔听见了罗玛的声音。没想到传讯的魔法植物居然还活着。他低头找到那朵花,拈起折断的花茎。“你不该看到这儿。”学徒责备。算了,看了也没什么,反正她本人不会知道。
“是我运气好,或者这是奥托的指引。那些人都死了?”
“……没有。”除了参与到罪恶交易中的人,尤利尔不想杀任何一个修士。可惜这些夜莺没打算放过他。眼下战斗告一段落,教堂里伤残遍地,血流成河。他战胜了所有人,并感到轻而易举。辉煌的战果使尤利尔隐约清楚自己在神秘领域当中的位置了,他的敌人却还不明白。“但活着的人不多。”
“你受伤了吗?”
他的肩膀和腰侧仍然隐隐作痛。胜利是一回事,毫发无损是另一回事。虽然这两个目标他都未达成。换成任何一个没有誓约之卷的箴言骑士站在这里,都得被十字骑士当场处刑。这只能算轻伤。“我有办法处理,罗玛,下次再见吧。”
“可……这就是外交部的工作吗?”小狮子吞吞口水,“我不想和这么多人打架。”她皱了皱眉,八成是想起在微光森林被绿精灵追杀时的惨状了。“但你能应付,没错吧?”
尤利尔知道她怕什么。“别担心,外交部可不经常有工作。”他越过一具尸体,“再见,很快我们会再见的。”想必罗玛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学徒粉碎了花茎,借助梅布尔女士的魔法构筑梦境。
……锚点顷刻将他拖回现实。
“所以无名者的神秘度比我们高吗?”小狮子问。尤利尔停下动作,站在阳台边。夜幕笼罩下,乡村教堂显得宁静而安详。一切都未发生,女神脚下依然洁净。学徒转身爬上屋顶,这里没有等待救助的无辜者,也没有可以动摇的教士,夜莺的陷阱杀不掉他,他也得不到胜利。
“不一定。”他告诉罗玛,“很多时候,无名者的危险性来自秘密结社。其他人差不多只是恶魔猎手的猎物,连自己的魔法都不会用。”他忽然停顿。“对不起,我的表述有些问题……对神秘领域而言,是秘密结社更危险,但对凡人来说,没什么比身边人突然掌控恶魔力量更可怕的事了。你能明白吗,罗玛?”
小狮子没回话。
“你在教会遇到无名者了?”另一个女孩问。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与尤利尔交流。
“当然,毕竟这里是最容易碰到恶魔的地方。”
“为什么?”
这姑娘完全没概念,尤利尔不禁微笑。虽然他觉得自己不该笑。“只有厨房的柴禾最多,萨宾娜小姐。这和治安局里罪犯最密集是一个道理。”
占星师小姐也不说话了。他思忖没有说冒犯对方的词汇。
他回到落脚点,值班的约克迅速打开门闩。这玩意防备不了神秘生物,但可以作为预警。这是处远离村庄的牧人草屋,周围只剩几块石头,异味扑鼻的稻草堆和一口荒废的水井。但在其中歇脚的可不只有两个人。“有情况?”西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是陷阱。”
“都说夜莺飞得快,咱们碰上的却不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橙脸人照例抱怨一句,也没关门。“那老修士还睡着了,要叫醒他?”
“尽快。我们最好赶紧离开。教堂里有埋伏,村庄附近肯定也有。”在夜莺的包围圈里可睡不好。“戴比特主教还没同意合作,约克,我求你别那么没礼貌。”
“合作?你只能找到我们。这些修士都不值得信任。”
你怎么也……?“怀疑别人需要证据确凿,约克,但信任可不用。”尤利尔警告,“这里离伊士曼很远,更没熟人可寻,要想对付地头蛇,最好与本地人打好关系。”
约克皱起眉,“你要向他们妥协?那些学派巫师?”
“如果必要的话。”学派巫师总好过结社。尤利尔不得不承认,比起神职者的信仰,看得见的追求似乎更能约束道德。“快走吧,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而且这是手段,不是妥协。”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进展
这是一次非凡的冒险经历,比佣兵的雇佣任务更加纯粹。可惜临行时的激动早已褪去,旅途的缺陷却被无限放大:漫长道路花费时间,频繁阻扰消磨意志,就算眼下艰难抵达了莫尼安托罗斯,目标依然远在天边。约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并非厌倦了旅行。但即便是最优秀的冒险家,在无望的路途中也会感到疲惫。况且,他清楚自己的力量杯水车薪。盖亚教会不是佣兵团和巡游骑士,不是匪帮或街头团伙,甚至不是城防军和公爵领——毫无疑问,教会凌驾于这些团体之上,连伊士曼也难以媲美。想要动摇这样一个组织,多尔顿说,单靠他们是不可能的,只有尤利尔才会这么固执。
但约克本来非常赞同尤利尔。
我们在这里无人可信,西塔心想,大多数人要么是骗子和叛徒,要么是百无一用的凡人。他决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神职者身上,连冒险者也比他们可靠,毕竟后者的糟糕是明摆着的。
挖掘教堂秘密的这段时间里,约克算是大开眼界:十字骑士玩忽职守,神职人员内外勾结,苦修士大肆敛财。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数量远比他想象得多。神圣的信仰之所成了罪恶的培育场,每一桩交易都冠以合适的名头。约克简直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盖亚教士了。这类环境下,修道院能出现丑闻居然是挺平常的事。
毋庸置疑,一些年轻人确实还有希望,可约克不认为他们帮得上忙。或者说,这些人压根不愿意寻求援助。他也理解他们。换成是露西亚的教堂里出现了丑事,他也不愿意透露出去。这方面约克不清楚尤利尔的想法,但他看得出来,他的朋友拥有无可动摇的摧毁盖亚教会的决意。这个目标让他不惜违背克洛伊塔的命令。
为此,约克不建议他与巫师派的修士合作。
说到底,这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约克打了个哈欠,但睡不着。星星在云层里藏着,田野中没有光亮。他听到某人低声说话,却分辨不出是谁。反正不可能是别人,这支冒险小队人手不足,还带着累赘……这些也不用他操心。尤利尔会作出计划,多尔顿提出建议——尽管他相当悲观,但该说还是要说的,尤利尔选择性接纳。甚至还有指环索伦噼里啪啦的冷嘲热讽。
约克虽然也有提意见的权力,但他懒得开口。一路至此,所见所闻令他郁闷,所听所想使他不安。莫尼安托罗斯和冰地领不同,这里本是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的地域。他在这里见识到智慧和**的丑恶,见识到人类的复杂纠葛,见识到信仰的片面和愚昧。天知道我干嘛要遇见这些东西!露西亚要他祛除大地上的邪祟,这是他为情谊之外的唯一理由。但约克搞不清自己该怎么做。
“有人在,西塔?”
“只有兔子。”受惊的动物从草叶间溜走,约克丢开手中的石子。“怎么还不走?”
暗夜精灵站在他身后不远,靠近枯干水井。“尤利尔还没决定下一个目的地。”
“还没决定?”
“村庄里有埋伏。”卓尔说,“我们必须转移阵地,以免被夜莺发现我们的真正目的。”他一定是在重复尤利尔的话,连词都没换过。
“我们的真正目的。”约克嘀咕,“谁知道是什么。”
多尔顿稍微靠近了些。“干嘛这么说?”
“不,我不是质疑,你明白。”简陋屋舍里仍传来低微的交谈声,但约克没去听其中内容。他揉揉脑门,把皮肤按下去一块。“你知道我们到底要干嘛,多尔顿?处置这个恶心的烂摊子?还是教他们回归正轨?”
“这是两件事。”
“可能是我懂得太少。”除了当一个冒险者,他什么也不懂。“但我也有我的神。盖亚教会需要受到惩罚,它是罪恶的巢穴,是个烂透了的垃圾场,所以我们要改变它……这没错。可是……”
“可是?”
西塔回答不上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想才好。我觉得我们的目的一直在变,兄弟,我们压根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向。清洗躲在教堂的恶人,教他们人头落地,再把那个该死的产业链连根拔除,这一切……当然有意义。小事也是事,一个人也是人。我想我理解。当我们的所作所为把影响辐射出去,来到教会的核心,他们会记住教训。最好乖乖听话,或者干脆别打着盖亚女神的招牌,但这是他想要的?这于艾肯这类孤儿的处境有什么改善?还是他决定警告教皇,逼迫对方重视……否则就得下台?”他自己都不信。“我看尤利尔做不来这种事。”
多尔顿古怪地打量他,“他当然会这么办,假如有成效的话。要我提醒你,他为摆脱代行者冒的险么?”
当然不用,西塔记得一清二楚。那算是旅途中为数不多的愉快日子。但这时候多尔顿提起它,约克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尤利尔。或者说,他了解的是进入克洛伊塔前的学徒。那时候尤利尔更像个冒险者,但他如今是高塔外交部的信使了。
这其实还不到一年。短暂时间产生的巨大改变让约克很不适应,西塔的时间观念与人类不同,但尤利尔这半年来的经历恐怕比他的三百年都要有趣。约克隐约意识到,他先前的生活有些太过简单了。离开闪烁之池后,诺克斯佣兵团接纳了他,约克就再没有走出过伊士曼。
当然,他也没本事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挑挑拣拣。要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想象中那么过日子,奥托就该下岗了。或许祂还不愿意当命运之神呢。“算了,反正尤利尔有自己的打算。多尔顿?你还觉得我们会失败吗?”
“我看不到哪里有成功的迹象。”
约克也一样。“我们避开了夜莺的陷阱,即将彻底甩掉他们。”可他还是指出。
“只要我们的目的在教会,就不可能真正甩掉他们。”
“我也没打算甩开。”尤利尔说。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栅栏旁,正动手解开缰绳。“戴比特主教认为夜莺的管理者就在附近,他主持了包围计划。”他似乎永远都比我们知道得多。“特多纳拉杜,是这个名字。在盖亚教会的地盘上,他有不同身份……但我知道他是谁。如果运气好,今晚我们就能跟这位先生见上一面。”
约克一下心情大好。“逮住他?”
“宰了他。”
盖亚主教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怜的老人家,约克心想,几天前他还是教会的忠实拥护者,结果被迫目睹发生在圣所的屠杀。当时他们照例到镇子的教堂展开清洗,没想到里面已经血流成河。
尤利尔抓住一个袭击者,从他口中得知了这帮人的身份。当然,原本他不愿意这么配合,但任何人初次面对尤利尔的魔法时都会大意。约克和多尔顿得到的是高塔信使的转述,他说这些人来自奥尔松庄园,是当地领主的雇佣兵。
冒险者有各种各样的活计,约克无法评论。总之,他们的重点放在奥尔松爵士的动机上。莫尼安托罗斯是盖亚教会的总部王国,贵族自然也都是虔诚的信徒,要让当地人雇佣这些亡命之徒袭击教堂,原因八成不多。戴比特主教差点没机会提问,不过在尤利尔检查教堂回来后,一切很快水落石出。
“他有什么权力这么干?我见过特多纳拉杜,他只是个见习修士。”戴比特主教忍不住问,“他连神秘生物都不是。”
“别这么肯定。”尤利尔回答,“起码在圣诫术的熟练程度上,你们的差距相当大。他显然是个神职者。”
约克不觉得明显。他们没人见过特多纳拉杜,除了刚刚到教堂打探的尤利尔。学徒压根没向老主教咨询对方的样貌,理论上存在认错人的概率。但他十分自信,完全没有顾虑。多半是占星师的魔法。“不会是大主教吧?”
“谁知道呢?教会夜莺没有固定身份,他们也许白天是见习修士,夜晚和节日又成了大主教。不管怎么说,身份同时带来便利和限制,换成是我,也会选择以大主教的行头和奥尔松爵士私下碰面,然后再亲自充作下属交接。这样一来,收拾痕迹会更快捷。”
老主教的脸色也更糟糕了。别说他这样的修士,连约克也想不到夜莺居然会毁掉教堂来“收拾痕迹”,还声称这是维护盖亚的荣誉。若非如此,尤利尔也没办法说服戴比特主教。眼下他要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于情于理,老主教都没法阻止他。
“直接杀人?”反倒是多尔顿皱起眉头。其实他一天到晚都眉头紧锁。“不问问题?”
“没关系。”尤利尔回答,“他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约克?”
“我没睡。”
“当然,我看见了。”他露出微笑,似乎与当初的那个学徒没区别。“这位值得尊敬的主教大人得确保安全,我能拜托你吗?”
“能拜托别人吗?”约克摊开掌心,将火苗展示给他们。神秘在焰光中萌芽。他得意洋洋地收拢指头。“高环。”
第五百六十三章 奥尔松庄园
“什么时候?”这大大出乎尤利尔的预料。他不是随时都在使用灵视,好消息仍能带来惊喜。
“就在昨天。”约克想了想,“或者早上的时候……我没太注意,结果刚刚才发现。”
“有点突然。”多尔顿说。
“可能是秩序压降的影响。”尤利尔猜测,“元素密度的变化对神秘度有影响吗,索伦?”
的确有指环给出答案,这家伙运气不错。幸好不是跨越亡续之径,否则他铁定没戏
“我才不打算找死。”约克翻了个白眼,“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没准会考虑一下。”
尤利尔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没信心?”冒险者会害怕冒险,可约克只会高兴。
别理他,他对跨越亡续之径的危险并没有多少概念索伦对其他人说,而且算是这白痴未来的必要步骤
“罗玛也是?”多尔顿问。
她?看情况吧。这孩子也没打算成为巡察使者不是么指环转了一圈,不过罗玛身上确实背负着预言,色彩的预言梦。你会在外交部看见她的
约克挺感兴趣:“我还从没见过狮人,她长尾巴,对吗?”
“她身高不到你胸口。”十分钟前我还在和她说话,尤利尔爬上马背,鞍座硌在口袋里的植物种子上。神术基盘不可能反过来促进通讯,那多半也是秩序压降的缘故。“我们到高塔中转回伊士曼,到时候你可能见到她。”
“我也没去过克洛伊塔呢。”约克转头看着多尔顿,“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
卓尔将老主教扶上马,看也不看他一眼。“到时候。”他说,“恐怕是你哭鼻子,小鬼。”
“走着瞧吧。”西塔跳起来,“我可不怕她。”
“把畏惧带给敌人,约克。”高环意味着又一个可靠的战斗力。尤利尔可以将戴比特主教交给多尔顿,卓尔的神秘职业在暗处更能发挥作用。约克和他一样,属于阳光下的战场。“我知道特多纳拉杜在哪儿,快走吧。”
……
“他们跟丢了。”奥尔松说。这位爵士喝了一口花茶,没怎么把夜莺的失败放在心上。
乡下佬总是不知所谓。薄荷地共四个村镇,领主全来自当地望族,见识不比农民更多。这里到处是杂种、恶魔和愚信的男女,盖亚的光辉得不到传播。好在此地靠近苍之森,他们也缺少防卫绿精灵的力量,十字骑士的进驻让人们欢呼雀跃,更不会抗拒随队而来的外地商人。
奥尔松爵士用不着为自己的收成担心,因此态度轻慢。他会上心起来的。特多纳拉杜心想,我的催促被他当做耳旁风,但学派的命令就不一样了。“他们走不了多远。可惜杜尔杜派传来的是坏消息,薄荷地很快会发生地震。”
“地震?”奥尔松爵士疑惑地重复。
“一种地质灾害。”特多纳拉杜一本正经地解释,“多发于神秘交界地带。造成的损失往往相当惨重,但要是及时疏散,就基本没什么威胁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奥尔松慌忙问。
“最近一星期内都有可能。巫师大人命令当地人离开家,到教堂避难。”
爵士眉头紧锁,但特多纳拉杜知道他会服从。近来,莫尼安托罗斯的神秘灾害频发,各地都有流言传播,这听起来是真的警告。哪怕他用他那点浅薄的智慧识破了谎言,特多纳拉杜也会用学派的名头逼迫。反正这些人非去教堂不可。薄荷地的村镇不多,但聚集的平民一点不少,夜莺头子知道怎么筛查其中的恶魔。
或许,不是恶魔。
盖亚教会的旗帜遍布大地,特多纳拉杜也不会认为绝对安全。那与其说是教会的旗帜,不如说是真理和巫师的旗帜。巫师各分派系,但仍将教会牢牢掌控在手中。苦修士里到处都是眼线,连教皇甘德里亚斯……除去庆典事宜,盖亚教会没有教皇。特多纳拉杜绝不承认那个疯疯癫癫的法则巫师,他宣扬的布道简直骇人听闻。“纹身”吉祖克是个恶魔化身的异端……哪怕在总部里,吉祖克戴上教皇头冠的次数比甘德里亚斯更多。
可惜势必人强,教会的夜莺没法对抗学派巫师。事实上,他们连自保都困难。好在寂静学派并不重视宗教,真理和女神本身才是巫师追求的目标。这只是暂时的屈辱,特多纳拉杜无数次说服自己,盖亚是与神圣光辉议会同等地位的伟大教廷。他一直这么坚信。
这是他为之奋斗的事业。特多纳拉杜需要找到自己的目标,以遏制巫师对信仰之所的进一步蚕食。窃取女神荣光的恶魔正为白夜战争的后续焦头烂额,但愿他继续一无所获。薄荷地长久以来屈从于巫师的统治,是时候清扫污秽,让它重归女神的旗帜下了。
他的目标是戴比特。教堂里没见到这老家伙的尸体,特多纳拉杜必须确认失踪背后的真相。再没有比死亡更可靠的结论,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疏散平民没问题。”奥尔松爵士表示,“但我不能放弃我的房产。如果地震会波及庄园,先生,就请派遣盖亚的使者来加固我的围墙吧。这是我的底线,我哪儿也不去。”
特多纳拉杜没说话。他先是打开窗户,审视四周的田野,而后低头打量城堡的铁质围栏。神秘可以轻易摧毁这些东西,聊胜于无罢。“震动可能造成些许损失,但这里地势平坦,应该没大问题。我尊重你的要求,爵士。”夜莺头子答应下来,“教堂不仅会派遣牧师稳固建筑,还会调来一队十字骑士维持治安。你的城堡将牢不可破。”
在奥尔松察觉他的要求正中谈判者的下怀前,特多纳拉杜向他告辞。乡绅毕竟是地头蛇。他不介意得罪奥尔松,但这不如合作来得愉快,而且他们彼此已经有过成功的基础,犯不着态度强硬的浪费信任。想必借用对方的城堡捕捉猎物,也只是下一次交易的开端而已。特多纳拉杜边想边走下楼梯,园丁立刻来汇报夹子的情况。
“没人到访教堂,长官。”园丁说。他之所以能这么平静,多亏他不知道那是特多纳拉杜事先布置的陷阱。
夜莺头子深谙保密之道,从不把计划向任何人全盘托出。人们只需各司其职,就能像齿轮般彼此带动,达成目的。他的手下全是经验丰富的精英,他们执行命令和呼吸一样自然且规律。
是戴比特?不,他根本没怀疑过。特多纳拉杜对自己的伪装很有信心,骗过老主教很容易。他的身份以及过往经历考核都有迹可察,而教会夜莺甚至不在自己人面前出现。这是身为密探的基本素质。来薄荷地前,特多纳拉杜曾在丹劳搜捕黑巫师,他让每个逃亡的罪犯瑟瑟发抖。薄荷地不是我的地盘,但它很快就会是了。
“传一条口信给杰兰德。”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满足奥尔松爵士的无理要求。“教他带人来庄园驻守。所有人都带来。”
园丁胆战心惊地执行。命令的意义浮于表面,十字骑士进驻贵族庄园听起来不像是平静的开展。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特多纳拉杜已走到房间门前,越过一排与人等高的白釉瓷瓶。侍女提着清洁工具匆匆退出门,地板边缘留下一道水迹。房间里有一张盖着皮毛的大床和靠窗户的灰色书桌,烛台、座椅跟沙发一应俱全,羽毛笔架在烟斗旁,抽屉钥匙插在锁头里,可惜他统统用不上。唯一能转移注意力的是一册寸许厚的硬壳书,它仿佛岩石上的一块碎片。
“信件夹在扉页,长官。”园丁告诉他,“一共两封,都来自丹劳。”
特多纳拉杜点点头,园丁悄悄退出去,顺带关上门。他走得相当匆忙,但绝没有特多纳拉杜离开丹劳时急迫,命令突如其来,夜莺头子不得不暂停某些行动,以免临时更换指挥官导致失败。
有些不那么要紧的任务继续进行,比如这本硬壳书的翻译工作。特多纳拉杜在某个外地商人的货箱里搜到它,同时找到的还有索德里亚走私来的丝绸。硬壳书不是神秘物品,和丝绸处于同等地位,下属们重视它的原因在于它记录的历史。根据书页边缘的笔迹判断,它的上一任主人使用一种已经在宾尼亚艾欧上消失的语言。
或许它没写什么要紧事,但特多纳拉杜得弄清内容。这是他的职责。所幸破译的活不需要他亲自来干,只需命令当地学者代劳。
特多纳拉杜拆开信封,集中精神投入
……很明显了,这是一种经过多次变形的精灵语,交流时失去了精准优美的特色,但含糊中有种抽象、生动的独特美感……他跳过冗余的赞美。原意实在难以用通用语复述。请原谅我套用现代魔文的模板进行解析。以下是译文。
圣瓦罗兰投降了,可我仍然记得他们在冬青协议签订时的抗争……
第五百六十四章 出师不利
“船?大人,船?”侍从震惊地问。
“有必要重复吗?我要一艘船。”希塔里安压抑着嗓音,她的手掌提着行李箱,汗水几乎让它脱手而出。“到南方的船,离开丹劳。我恨透它了。这鬼地方没一天安生。”预备好的台词在她肚子里打转。希塔里安其实不怎么讨厌丹劳,这里的香料极其丰富,气候也温暖湿润,可她必须照着台词背。
离开拜恩似乎是一千年前的事,她得隔五分钟回想一遍自己的誓言,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当然,其实黑骑士搭在脖子边的剑更管用……不论如何,眼下她走在丹劳的码头边,脚下是泥泞不堪的砂石混合路,身侧是排布式的灰暗巷口。这些路和她脚下的沙子路一样,曲折地通往全然陌生的屋舍。好在她不用走进去,否则连天黑也爬不出来,可若孤零零站在这里,她又觉得自己毫无遮蔽。离开拜恩,她好像丢了魂似的。
连上个星期的生活都比这里强。希塔里安在得到册封后就被遣离拜恩,和北方人威特克一道来到莫尼安托罗斯,结社的斥候接待了他们。他也叫威特克·夏佐,但样貌完全是当地人。所有的领路人彼此间都只有一个名字,塞尔苏斯告诉她,你只需记住这个名字,它拥有神秘的保护。
当地的威特克将他们安置在一间别墅里,据点如此豪华,简直吓她一跳。她的疑惑没来得及问出口。长距离的矩梯传送使她头晕脑胀,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两天。等到能下地行走后,希塔里安得到了一套女仆的连衣裙,并被告知需要每天六点去给花园的郁金香浇水。希塔里安知道自己最好照做。她第一天就在花盆旁边遇到了园丁打扮的北方人,立刻明白这些都是伪装的一部分。
“我要当女仆?”希塔里安在花丛里问。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妥,每天的活儿其实很轻松。
“只是表面上。”北方人回答。他的手套扎进了玫瑰花刺,于是低头用牙齿将其拔出来。“干粗活的都是仆人,工作轻松的则是学徒。”
“学徒?”
“黑巫师学徒。这里曾是一个黑巫师藏身的实验室。”
我一点也不怕。希塔里安咽了口口水。“我是黑巫师……”
“……学徒。好了,别担心,这个黑巫师压根没想找学徒。他需要懂些神秘知识的人打下手,还有素质及格的试验品。你不会碰到他,那白痴如今对管家言听计从。”管家就是当地的“威特克”,希塔里安走出矩梯时见过他一面,随即扑到排水沟边大吐特吐。“他不会伤害你,也不记得自己没收过你这样一个学徒。仆人和实验品嘛,都差不多。”
希塔里安没敢问自己属于哪一种。既然差不多,那就随便是什么,反正这些资深夜莺会安排清楚。
“我只需要每天浇水?”
“不。你又不是郁金香。”北方人吐掉花刺,“黑巫师需要的是神秘学徒,不是一个普通女仆。你得把他教给你的知识都背熟,最好熟练应用。”
“在我的房间里?”她赶紧问。
“没错。而且是夜里。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任务,你得努力。”
学神秘可不像学字母。希塔里安是个转职的医师,她很清楚魔法需要反复实践。职业能给她相关的知识储备,但她第一次施法时仍吓疯了老鼠——她本打算让它平静下来。宁阿伊尔夫人认为她用力过度了。
我想安慰它,希塔里安心想,安慰一只脆弱的动物。从前我也是四叶城的老鼠。拜恩给了她宁静,黑骑士却把她赶出来。她没法假装自己不恨他。可露丝还在梦里……有时候,希塔里安会觉得不公平。她要来危险的盖亚教国,姐姐却只需要呼呼大睡。她也有点恨莉亚娜女士和塞尔苏斯,穆鲁姆和导师,甚至是眼前的北方人威特克,谁让他们都曾夸口要保护她。
希塔里安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憎恨无星之夜。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她几次在夜里想哭,我该拒绝黑骑士。丹劳的郁金香无法抚平她的恐惧,哪怕别墅里真的没人伤害她,也没人在意她。她是一只只能在夜里回忆故乡的夜莺。可现在,他们连这点空间都要剥夺了。
于是她在夜里学习,睡前点燃一支白蜡烛。熏香牵引她的灵魂,构建出知识的梦境。希塔里安很久没见过尤利尔了,当然也看不到姐姐,离开拜恩后,她连梦都不属于自己。好在北方人说她只需要背上一个星期的台词,填充知识的环节很快就会过去。
他没骗她。当希塔里安逐渐适应了女仆的生活,并能够流利地背下黑巫术的基础咒语时,十字骑士突袭了别墅。她目睹圣诫术杀死了黑巫师,管家和大半仆从不知所踪。北方人威特克找到了希塔里安,告诉她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话。
“你要逃出丹劳。”北方人说,“逃出黑巫师的视野。能听到他名字的地方,就不要停下来。去吧,林戈特,你知道怎么做、怎么说。你的神将保佑你。”
希塔里安逃到了街上,因为领路人很快也不见了。火焰已烧到后院,那些她曾亲手照料的郁金香也全毁了。如果按照剧本来,她现在无家可归。要怎么做才能回到拜恩去呢?希塔里安还得假装对身后的火海感到喜悦,实际上她几乎要流泪了。在当地人眼里,她是幸运地摆脱了黑巫师掌控的学徒……可那是她的面具,不是她。如今准备时间结束了,丹劳向她敞开怀抱。
这里既不安全,也不友善。希塔里安不能展现出无助,她强迫自己像个上了发条的炼金人偶一样咔哒咔哒完成任务:从失火的别墅逃走,一路向北来到码头,要求乘一艘远离丹劳的船离开。侍从不是她的侍从,他属于船长。在黑巫师的别墅里,北方人告诉过她船长的来历。
“十五年前的鲁迪是位骑士。他比普通人力气大得多,但不是神秘生物的对手,反应也迟钝。后来,黑巫师在战场上斩断了他的脚,伤员鲁迪就回到了丹劳。他拿盔甲换了两条船,有一条每天中午都停在岸边,等待需要远航的客人。你去找他。”
“万一有人比我先上船呢?”希塔里安忍不住问。
“你只好再等等了,没法子。”
她只好祈祷露丝的运气能隔着千山万水产生作用。但没想到问题没出在这里。“你一个人,小姐?”侍从问。虽然卖掉了盔甲,但鲁迪仍有骑士身份。他有侍从不奇怪。
“一个人。”
侍从盯着她瞧,尤其是手臂里侧。希塔里安意识到自己应该先洗掉身上的烟灰,可那不在剧本的安排里。这下他知道我是从火灾里逃出来的了,她不安地想。黑巫师不受欢迎,十字骑士也痛恨扰乱秩序的人,他更可能把我送进治安局,而不是离开丹劳的船只。
“一个人走不了。”
“求求你,先生,我可以付钱的。”
“当然得付钱。”他咕哝,“好吧,帮你一次。跟我来,得去问问爵士。”侍从示意她跟上。
鲁迪和画像上没区别。也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特意为他画像,希塔里安心想,夜莺才会这么做。她必须作出首次见到他的反应,管看花园的女仆不会认识码头边的船长……也不是没可能。北方人威特克要我找他,也许他也是领路人,能送我离开丹劳。然而剧本没告诉希塔里安她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是拇指巷那栋……的仆人?”船长的眼神比侍从更难忍受。
“我要离开丹劳。”希塔里安回避了问题。一切其实不言自明。“现在就出发,走不走?”
“太急了。你去哪儿?”
“往、往东。”这不是台词里包含的对话,希塔里安开始察觉到不妙了。鲁迪不是结社成员。我要去哪儿呢?
“只要天气允许就成。”船长居然同意了。“但你得先等五分钟,我去检查一下船底。”
等待酝酿焦虑,希塔里安咬紧牙关,把行李换到另一只手。这些是她的全部家当,北方人带她从黑巫师的书房搜刮来的值钱物什。五分钟一晃而过,鲁迪也带着人赶回了码头。希塔里安一下脸色惨白。
侍从抓住她的手腕。“爵士!”他向老骑士邀功。该死的骗子,她还以为他真愿意帮忙。
“聪明孩子。”鲁迪夸奖。五分钟显然到不了治安局,他在街上拉来了巡游骑士。“这是那个黑巫师的学徒。”他向警卫保证,“我亲眼看见她逃出门。现在她还想逃出丹劳,把恶毒的传承散播到各地。”
“我没有!”希塔里安尖叫。恐惧袭上心头。警卫会把我抓到治安局,接着用真言魔药逼供。可黑巫师已经死了,连威特克都……但他们会发现我的秘密,我是结社的夜莺。他们会烧死我。“放开我!”她尽全力挣扎。
巡游骑士点点头。“你会得到最低赏金,鲁迪。”他身后的骑士立刻抓住希塔里安。她意识到自己哭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捕猎
他怀疑自己拥有夜莺的天赋,而非战士。导师从专门没教导过他刺杀之道,但刀剑在手,犹如生长在肢体。尤利尔在训练场上学习过应对重剑、细剑、长枪和匕首的技艺,他的导师倾囊相授,至今他也只习得十之一二,而风格深受影响。
或许是从敌人身上学来的。自踏入神秘领域以来,尤利尔的对手近半都是夜莺。教会的夜莺,贵族的夜莺,他从他们一次次的失败中汲取经验。技巧不比魔法,碰触就能复刻,然而他见识过的刺杀实在太多了。乔伊将他获取知识的方式由阅读扩展到实践,尤利尔对此心怀感激。
他的敌人们不这么觉得。奥尔松庄园派遣佣兵袭击了教堂,而打扫战场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其中没有老主教的尸体。这是夜莺赶上他们的原因。教堂的陷阱落了空,奥尔松庄园里等着的会是更凶险的伏击。敌人无疑清楚尤利尔会带着同伴找到这里,尽管他们可能不知道尤利尔为什么来。学徒没把目的告诉团队之外的人,起码在现实中没有。而梦里失败的尝试不必再提。
树枝响起来。“密不透风。”约克轻声说,他不小心踩断最低的枝桠,赶紧跳到地上。“我看到了刷子。”
“显然,夜莺没能把神术基盘搬过来。”
“那怎么办?”西塔晃了晃手臂,“我们得通过阴影潜入。”
“不行。”尤利尔否决了,“大部分刺客都会使用阴影魔法,这让他们的目标也知道应对黑暗里的威胁。”在乡村教堂里,他就差点被一个穿越暗影的神术抓到。“我们藏不住。”
“那硬来?”
“没办法。”
约克跃跃欲试:“我还没实验过高环魔法,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想必对手也没与你们西塔打过交道。“得看你的神秘度差距了。”尤利尔一把抓住橙脸人,“稍等,你这样会被认出来,戴帽子……”
“……没用。他们怎么也会发现。”约克抽回手,“之前是因为在伊士曼,我帮不上什么忙。在莫尼安托罗斯可没人认得我。”
两国相隔万里,但仍有同样的信仰教派。尤利尔说不出阻止的话。说到底,他去找约克参与这档事就是把他拖下水,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后悔了太多次。与我们的目标相比,遭到通缉似乎是最不严重的后果。我本该被烧死。
但愿一切顺利。“刷子和弓手交给我,你只需要冲过去。”尤利尔爬上马背。这些忠诚的动物即将赴死,但他们别无他法。“当心,可能有绊索。”
“我看不会。敌众我寡,只有我们才会这么干。夜莺们会大吃一惊。”
“希望我们能继续让他们吃惊。”
尤利尔已驱使坐骑快步跑起来,马蹄踏上野草,沿土路冲下山坡。他无法克制地想到莫尔图斯,想到在梦境的城墙外驰骋的自由人骑兵。他们肆无忌惮、无恶不作,他们和他是两路人。但学徒依然在寻找两者间的共同点。
约克紧跟在他身后,尘土在夜幕中飞扬。学徒听见他催促坐骑,很快超过自己。西塔没戴头盔,斗篷在背后胡乱翻飞,黯淡的光亮让他几近透明。尤利尔又想起去往篝火镇的旅途,那条月光笼罩下的蜿蜒黑河,与爬满蔷薇和裂纹的城垛。也许这只不过是又一次冒险。
他们转眼间冲进城防队的射程。
寒霜在掌心凝结,学徒松开缰绳,坐骑盲目地向前。他看着誓约的神文向外延伸,连接缠绕弓臂两端。战马飞驰着越过最后一处斜坡,他立刻放箭。
夜空下并无声响,箭自下而上抛入庄园的高墙,像鸟儿飞上枝头。
暴风雨!
仿佛乌云坠下天际,箭幕静悄悄没入围墙。约克抬起头,看见钢铁折断、砖墙瓦解,箭塔如过热的瓷器般从内部破裂,碎石迸溅。远方庄园的灯火骤然熄灭。几秒后,寒风夹杂血腥和尘灰迎面吹来。
西塔吹了声口哨,声音淹没在剧烈的爆鸣和坍塌的巨响里。
尤利尔再次放箭。掉落的废墟如被洪水冲垮,一截树枝从天而降,落到学徒的肩膀上。他们已冲过二十码的泥沙道路,踏着毁烂的铁门撞进庄园。
这时候,他们终于迎来了反击。弩箭、羽箭,油瓶以及长矛火引一股脑儿丢向了大门,十字骑士从掩体和屋舍后冒出来,尤利尔只瞧见黑影。这些夜莺再也藏不下去了。他松开手,抓住飞舞的缰绳,弓箭跌进马蹄的尘埃中。约克仍在向前,离他足有五码,这点距离甚至比即将临身的箭矢更近。尤利尔抽出符文之剑,将它高高举起。
恐怕这些教会的夜莺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见到如此景象——光辉从敌人黄金般的剑刃上迸发,庄园的庭院里,似乎有一颗明亮的星辰无声升起。但这是盖亚的神圣光芒,不属于露西亚。坚韧的神术壁垒向外膨胀,将前方的袭击者囊括在内,接着,蔓延的光辉猛然撞开进攻的骑士,再把远程投来的反击化为乌有。尤利尔甚至看见他们脸上的错愕。
在布鲁姆诺特得知菲尔丁神父的累累罪行后,我没比你们好到哪儿去。这就是惊喜。“约克!”他发出提醒。
年轻的佣兵早已做好了准备。他面前是临时组成的阵型,一排十字骑士在盾墙后举起长矛,阻拦在战马冲锋的道路中央。狂风吹起碎石,叮叮当当敲在他们的盔甲上。约克猛抽马鞭,坐骑嘶鸣着加速,他耳边却只有蹄声。一个心跳的时间后,屏障在一杆长枪前粉碎,钢铁刺透战马胸膛,从脖子后穿出。破裂的光影中,约克如一团烈焰洒入盾墙的缝隙,战马的鲜血也落在身后。
“杀了他们!”有个声音喊。“处死异教徒!”这是另一个声音。“不对,他是异端。”最后终结。
尤利尔知道这都不是他们的敌人发出的声音。十字骑士围上来,在盾和矛后怒吼、呐喊,接着被魔法驱散,学徒的庇护所只坚持了十几秒,神秘度的差距才是牢不可破的屏障。而那些行迹隐秘的杀手,那些投身暗影的狂信徒,那些在夜幕下飞舞的夜莺——仍保持着静默。他们的歌是谋杀和屠戮的歌,临死的人才听得见。但在尤利尔面前,他们的匕首永远也唱不出歌了。
他挥下剑,魔力自指间爆发,连符文之剑也颤栗起来,仿佛承重过度。他的战马发出哀鸣,但载着他继续向前。夜空烟尘里亮起烟花似的光带,剑光犹如满月,闪烁间在漆黑盔甲上爆裂。
最近的十字骑士像被巨石击中,他们毫无抵抗地飞过矮墙,在半空就变成了尸体。目睹血流出破碎的胸甲,骨骼穿破皮革,哪怕是最为狂热的修士,此刻也本能地遏制住脚步。他们毕竟不是无知觉的死人。
尤利尔终于能有片刻喘息,那一剑的魔力消耗堪比先前使用过的魔法的总和。锋刃灌注愤怒和仇恨,几乎能劈开任何阻碍。不过是错觉。这些骑士并不好对付,他必须保持状态。
刺客衔接进攻,牵起节奏。尤利尔感受到魔力的涟漪,头也不回地往后架剑,一声脆响,刺客的匕首被削成了两截,碎片在背后的皮甲上划过。他的手臂没因滞涩放缓,若非对方及时止步,这一下就能割断喉咙。运气。但运气不是全部。尤利尔在半途与惯性角力,神文之剑倒砍向刺客,把敌人迫向侧方。
白袍在眼前掠过,尤利尔没因此出手。这不是他第一次冲进奥尔松庄园……上次他立刻出击,却只切开了骑士的披风,这一次他不会犯错。细节镶嵌在他的脑海中,把灵视用在战斗的短暂间隙,是尤利尔正在逐渐熟练的作战方式。他割下头颅,却不知道它属于谁。
长矛划破他的护胫,尤利尔只得放弃刺客,调转剑锋应对扑来的骑士。神术的光芒突然升腾、爆开,使得视野一片雪白,可惜魔力仍是最好的指向。学徒一剑捅进他的肚子,拧着手腕抽回武器,体重把尸体慢慢拖倒在地。尤利尔正要向前,背上却挨了一刀。他能感到皮甲被砍出了一道裂口,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孤傲礼赞
寒冰冻结了地面,十字骑士的剑刃和魔力一同向前,但钢铁与学徒的背后间突然多了一面六角棱盾。四周混乱的攻击为之一滞,尤利尔抡起盾拍在十字骑士头上,将他砸倒在地。
“尤利尔!”约克叫道,“那家伙在哪儿?”
西塔比他的处境好得多。哪怕神术能对他造成伤害,元素生命的特性也让他不惧寻常刀剑。而魔力在武器中传递生效是需要时间的,环阶也不能像学徒这么滥用魔法。眼下约克已经摆脱了中央战团,爬上了一座阳台。我们离得太远,尤利尔伸手一扯缰绳,战马幸运地还能冲锋。“你背后!”他警告。
西塔未及转身,一个人影从头顶扑下来,匕首撕裂斗篷,残缺的布料飞下阳台。尤利尔甩出神术锁链,熠熠生辉的神文将人影猝然抽进窗台的花盆里。
夜莺在瓦砾中爬起来,但橘红火光在他背上划过,他僵硬地跌倒。约克扯着锁链的另一头站在一旁。“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