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的决定
小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柳条鞭,深深吸入一股温热的草木味道,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二年,无从掌握这个决定的全部意义,但是熟悉他的野林镇居民都知道,这是一名倔强的少年,像只刚学会灵活运用四肢与牙齿的小狼,明知前面是悬崖,也要冲到边缘探个究竟,谁也拉不回来。
“我需要你们帮忙。”小秋热切地说,漆黑的眼珠里满怀期待。
在他面前,四名年龄差不多的布衣少年蹲在草地上,茫然地抬头望着小秋,更远一点,几群牲畜正在慵懒地吃草,他们都是牧童,其中的十几匹马由小秋负责照料。
“你想……抢走芳芳?”大良是小秋最好的朋友,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这时却没有表现出十足的支持。
“嗯。不是抢,是救,芳芳会自愿跟咱们走。”小秋用肯定的语气纠正道。
“你确定?”大良看了看另外三名年纪更小的牧童,更没底气了,“芳芳亲口告诉你的?”
“没有,你们都知道,秦先生不允许我走进学堂。”小秋不会在朋友面前撒谎,“可这是明摆着的,芳芳不可能……”
大良小两岁的弟弟二良接下去,“芳芳不可能愿意嫁给沈家,巴不得有人带她逃走。”
“就是这个道理。”小秋又甩了一下柳条鞭,“咱们今天晚上行动,两个人在外面放哨,三个人进学堂找芳芳,就这么简单。”
四名牧童面面相觑,大良推了推头顶的草帽,不安地说:“沈家是镇上最有钱的财主,咱们放牧的这些牛马羊一多半都是他家的,我觉得……我觉得芳芳未必不愿意嫁过去。”
一名黑瘦的牧童为大良的看法提供佐证,“我听说秦先生特别高兴能与沈家结亲,明天的良辰吉曰就是他选定的。”
“秦先生是个财迷,把芳芳卖给沈家,收了不少银子。”二良鄙夷地说,双手比划出一大堆金银财宝的样子。
最后一名牧童开口了,“秦先生倒不是贪财的人,他家是外来户,希望能在野林镇立足,所以特别愿意跟沈家结亲。”
“秦先生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还给我起过名字呢。”大良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自己的正式名字。
小秋有点着急,干脆也蹲在草地上,与对面的四名伙伴平视,双眼一眨不眨,“咱们说的不是秦先生,是芳芳!她不愿意——谁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牧童们同时摇头,二良比较倾向于帮助小秋,接着说:“沈家大傻二十多岁了,连自己吃饭都不会,发脾气了还会打人。”
野林镇的孩子们都见过沈家大少爷,同时抬起头,回想自己被他追打的场景,黑瘦牧童补充道:“大傻从早到晚流哈剌子,芳芳嫁给他,还不得天天替他擦啊。”
“怎么样?帮忙吗?”小秋问,觉得很有希望。
可他失望了,一说到关键问题,四名牧童全退却了,就连一直帮他说话的二良也低着头,好像对草叶上的蚂蚁更感兴趣。
“小秋哥。”大良有点内疚,往常他从来没拒绝过好朋友的任何提议,可这回不一样,“你不是……还觉得芳芳是你媳妇儿吧?”
二良等人低头忍住笑意,鼻子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小秋冷着脸,将柳条插进松软的草地里,“我说过的话算数。”
“那不是闹着玩吗?”大良小声说,发现小秋的目光越发倔强固执,他服软了,虽然年长一岁,他在小秋面前却总是充当追随者,“好,我帮忙。”
“我也帮忙。”二良马上表明态度。
另外两名牧童也同意了。
“待会照常回家,吃过晚饭之后,咱们在桥上汇合。”小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讨论小秋的简单安排,时间过得飞快,傍晚,已经兴奋起来的五名少年召集各自放牧的牲畜,一块回野林镇,没有人提出更具体的计划,就像小秋说的,“就这么简单”。
走出林地,在野林镇东边的小桥上,他们的热情遭到 第 001 章 中精力与之对抗。
怪人放下铃铛,右手又掏出一面颜色暗淡的铜镜,面对众少年缓缓晃动,最后指向两名全身湿漉漉的少年,定了一会,问:“热吗?”
他大概很久没说过话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硬又涩,像他手中的旧铜镜一样古怪。
小秋和二栓不由自主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害怕的不是怪人和他的声音,而是那面毫无光彩的铜镜,一面五六寸的小东西,仿佛能遮住整个天空,阳光一下子减弱许多,两人一块摇头,他们一点也不热,身上甚至感到阵阵发凉。
怪人垂下手臂,不过眨眼之间,铜镜和铃铛都已消失,他脸上的神情略显放松,也更显疲惫,“远离妖魔。”他说,目光转来转去,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好像附近就藏着妖魔,“远离妖魔。”他重复道。
少年们吓坏了,就连小秋也感到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地跟二栓一块向岸上爬去,心怦怦直跳,阳光突然又变得灼热,潮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对这些他们都不在乎,只想马上离这个陌生的怪人远一点。
两伙少年的决斗虎头蛇尾地结束,忙不迭地向镇里跑去,他们要告诉大人,野林镇闯进来一个疯子。
二栓一伙没有牲畜的牵绊,跑得更快一些,身影迅速消失,五名牧童撵着牲畜一路跑到镇边,回身遥望怪人曾经站过的地方,人已经没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去了哪里。
“晚上见。”小秋第一个摆脱怪人的影响,他仍要执行当晚的救人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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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马
小秋的家在野林镇后街,马棚占据了一多半,还有三间小小的屋子,住着老秋、小秋和二秋爷仨儿。
老秋四十来岁,身体矮壮,背已经有点驼了,正一个人埋头铡草,听到大儿子回来,头都不抬。
二秋六岁,站在院子中间,右手拿着一块硬馍,吸溜两行鼻涕,笑嘻嘻地说:“哥哥。”
小秋没搭理弟弟,将十几匹马送进马棚,出来之后帮父亲铡草。
小秋递草,老秋艹纵铡刀,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变成了碎末,拌上豆子,就是马匹的夜料了。
本来父子二人是不用说话的,沉默在这个家里是常态,可老秋突然住手,对抱来第二捆草的小秋说:“告诉你,明天沈老爷家里娶亲,你给我老实点儿。”
“我怎么不老实了?”小秋心虚地反问。
小秋勤快肯干,人也聪明,在父亲眼里就有一样缺点——太倔强,得经常修理一下,“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儿,两家门当户对,你再敢对别人乱说芳芳是你媳妇儿,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二秋吸进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说:“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将怀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对你胡说八道?我……”
老秋指指铡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铡完一捆,铡草是个手疾眼快的活儿,期间没人说话。
老秋的心眼转得慢,这时终于想起要说什么,“二栓这孩子不错,每次见我都客客气气的,真不明白,你怎么总跟他闹别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气愤地说。
“傻小子,跟你说,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没准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实是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觉得这是天下最奇怪的说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反驳,干脆起身向大门口走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对管教大儿子力不从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着硬馍,抬头看着哥哥,脸上仍然笑嘻嘻的。
“听见没,爹说了,小时候打得厉害,长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额头上,撒腿就跑。
硬馍飞了,二秋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边喝骂一边追赶,可是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追不上小秋的两条腿,等他跑到大门口,小秋已经没影儿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摇头,回去拽起小儿子,找回硬馍,吹吹上面的灰尘,塞给二秋。
小秋跑回桥边的时候,天刚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气,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发泄不完的,还想找人打一架,可桥上没人,二栓那伙人大概正在家里吃饭,在父母面前假装听话的好孩子,怪人更是无影无踪。
小秋坐在岸边,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肚子里咕咕叫,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与其被父亲训斥,他宁愿在外面饿肚子。
太阳完全落山了,夜色像梦乡一样温柔,小秋不觉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满意足地安逸,连心中的怨气都渐渐消失,他拣起一块扁圆合手的石子,摆好姿势,向河面打出一记水上漂。
这是完美的一掷,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场,肯定会大声喝彩。
一开始小秋还数着这是第几漂,很快他就数不过来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河面,掉进对岸的草丛里。
草丛里似乎有点动静,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间觉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这个想法如此急迫,他直接跳进齐腰的河水里,向对岸走去。
他刚刚迈出三步,怪事发生了,那片再普通不过的草丛里,突然飞起一只鸟来,也可能不是鸟,小秋只看到一片绿光,连形状都没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向来以胆大在同龄少年中闻名,可这阵恐慌从心底升起,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小秋连滚带爬地转身上岸。
没有任何东西追上来。
“远离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脑袋,对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野林镇是安全的,故老相传,这里曾经遭遇过的最大危险,就是某年冬天从远方闯来一群饿狼,就连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传说了。
“疯子。”小秋自言自语,转身向对岸望去,半人高的草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毫无异样,他揉揉双眼,甚至无法确认刚才真有绿光飞起。
夜色越来越深,野林镇的居民早早睡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切太平,连野猫都没出来闹事,整个镇上唯一心怀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约好在桥上见面的伙伴们一个也没出现。
失望之余,小秋还有一点悲愤,在他这个年纪,对朋友的忠诚有着极高的标准,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迈步向镇里走去,决定一个人行动。
“小秋哥?”屋檐下面传来试探姓的问话。
小秋在镇里还没走出多远,止住脚步,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在桥上汇合吗?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来,冲小秋嘘了一声,街上没有一丝灯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极大的勇气才走出家门,“别去芳芳家了,二栓一伙人在那等着呢。”
“怎么会?”小秋惊讶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听说他带人守在秦先生家附近,看见你就要下死手。”
风势突起,小秋抬手按住头顶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拦住去路,“不行,二栓那边有大人帮忙,咱们打不过,再说……再说这样也救不出芳芳。”
后一句话让小秋泄气了,他摘下草帽,“那怎么办?”
“没办法。”大良无奈地摊开双手,“反正你也没真的承诺过什么,从前说的话都是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你不欠她什么,就这么过去吧,过几天咱们找机会揍二栓一顿,就是他总乱嚼舌头……”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好朋友解释。
大良松了口气,“我得赶快回家了,记得白天桥边的那个怪人吗?我家老子说他不是疯子,是个道士,专门收小孩的,看谁顺眼就带走,也不告诉家里,至少十年八年才放回来,有的根本回不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宁可跟道士走。”小秋说。
大良愣了一会,“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大良顺着街道向家里跑去,时不时扭头观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阴影里。
小秋没有马上回家,还是跑去了学堂,大良说得没错,一伙人正在附近巡视,二栓那帮少年也在,还有七八个大人,听他们交谈,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风俗在驱逐坏运。
小秋回到家,找出锅里的剩饭吃光,上床躺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没一会工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小秋进林里放马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其他牧童都对他怀有歉意,找到许多新鲜的野果给他,谁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没提。
放牧结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韧的柳条当作马鞭,赶着马群与伙伴们汇合,一起回镇里。
今天的桥上没人占据,二良没管住自己嘴,说:“对了,今天沈家娶亲,所以二栓没出来。”
野林镇的风俗,新娘子要在黄昏时进夫家大门,此刻离吉时已经没多久。
过了桥,牧童各回各家,大良临别时说:“小秋哥,明天咱们找机会收拾二栓吧,让他再不敢笑话你。”
“嗯。”小秋闷闷地回道,追赶前面的马群。
到了镇口,小秋听到远处传来的乐器声,看来沈家的新媳妇就要进门了。
马群已经自动拐向后街,小秋冲到前面,将它们拦住,走进前街,他想,自己远远看一眼总可以吧。
沈家是镇上最大的财主,镇里一半人被请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羡慕地观望。
六十多岁的张爷爷摇头叹息:“这排场,浪费啊,就是可怜芳芳了,她才多大……”他扭头看见小秋和那群马,平举拐棍,指着小秋说:“泥猴儿,你过来干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妇,难道还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们都笑了,将目光从远处的沈家大门口移到放马牧童身上。
刘二是街上的**,没有受到沈家邀请,很是不满,说:“小秋,当初怎么不让你爹帮你下聘礼啊,这下好,芳芳归沈大傻了,你不去闹一场?”
张爷爷用拐棍击打刘二,“臭小子,小秋还是孩子,你胡说什么。”
小秋默默地跳上枣红马,下定了决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开嗓子喊道,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传不出多远,盖不过沈家的乐器声,可是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给我让条路!”
马群里有一匹头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马臀抽去。
头马扬起前蹄,惊讶而不满地长声嘶鸣,等到第二鞭下来,它受惊了,四蹄翻飞,没命地向前跑去,其余的马也跟着奔驰,只有枣红马还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这时,街坊们才明白小秋话中的意思,张爷爷丢了拐棍,刘二抱头鼠蹿,李三婶抱起孩子,赵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镇前街一边大乱。
小秋骑在枣红马背上,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在野林镇居民无比惊讶的目光中,跑到沈家大门口。
原本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让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刘媒婆坐倒在地上,头上的鲜花微微颤动,乐师们仍保持着吹弹乐器的姿势,只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枣红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这是恶作剧,还是沈家的新花样。
小秋甚至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父亲,老秋惊得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大儿子真敢做出这种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说了。
小秋看到了花轿,还看到了花轿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昨天申请书号,没想到顺手发了一章,向那些问过我发书时间的读者道歉,我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个意外。正式发书时间还是从今天算起,以后每天上午8-9点、下午18-19点各发一章,欢迎大家在书评区任意抒发对本书的看法和意见。)
(本书封面由副版木子jen提供,在此表示感谢。)
(祝贺本书第一位盟主海蓝珠,感谢每一位打赏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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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婆婆的孤灯
小秋在马背上弯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声音说:“上来,跟我走。”
野林镇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风俗画,突然陷入停顿,远处的居民从惊马带来的慌乱中清醒,伸长脖子向沈家大门口观望,花轿四周的人群还陷在不可思议的惊讶中,马蹄声仍在耳中回荡,他们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轿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吓呆了,一动不动。
一股慌乱情绪开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为芳芳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者是听到了而不接受,如此一来,他将成为镇上最大的笑话,十年也摆脱不掉。
如果她不上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
那个小小身影的犹豫其实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红色的盖头,露出一张小秋对之毫无印象的脸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见到芳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动作从这时起变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摆,抬脚踩在轿子抬杠上,借势跃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灵活地跳到他身后,整整衣裳,坐稳了。
“驾!”小秋喊道。
枣红马似乎知道这次奔驰意义重大,扬头嘶鸣,向大路尽头的夕阳跑去。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很短,小秋已经跑出半里地,刘媒婆才扒着轿子站起身,手搭眉头,遥望一马两人,说:“新媳妇被抢走了。”
沈老爷被两名仆人扶住,惊魂稍定,茫然地重复道:“新媳妇被抢走了?”
刘媒婆扭过身,郑重地点点头,“抢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胧胧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扑通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抢走了!抢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间,遥望远走的枣红马,他跟小秋是敌人,这一刻却对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几尺高,挥拳叫道:“好样的,小秋哥!”
沈老爷被叫声惊醒了,一拳砸在二栓头顶,几步冲到街对面,从人群中揪出老秋,将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那是你儿子,对不对?他抢走了我家的新媳妇!”
老秋吓得呆住了,讷讷地说:“他还是孩子,等他回来,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来?”沈老爷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媳妇儿或许能找回来,可脸面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要报官!我要捉他回来!我要他进大牢!”
野林镇的居民从来没见过沈老爷如此失态地大发雷霆,也跟老秋一样吓坏了,全都想,小秋这回可惹**烦了。
小秋听不到沈老爷的威胁,枣红马已经跑出很远,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惯常在镇东头的林地里放牧玩耍,很少到西边来,前面不远处的缓坡就是他所知的野林镇西界,过去之后就是另一个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在他身后,芳芳正牢牢抱着他的腰,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实。
“过了这道坎,就不是横镇了。”他说,没话找话。
“嗯。”身后的声音很轻微,环在腰上的手臂放松许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谁?”芳芳问。
“小秋,你不记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镇,小秋还没想过更多的问题。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后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气闷,因为芳芳问的这些事情,他一样也没考虑过。
“那咱们吃什么?”
小秋被问得烦了,没好气地说:“喝西北风。”
身后好一会没有声音,小秋正觉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紧了一点,芳芳低声说:“那就喝西北风吧。”
天色渐暗,小秋的恐慌却消失了,“我待会去找吃的,然后找个地方睡觉,明天继续走,去哪……再说,反正不会让你挨饿。”
小秋将自己放牧期间在林地里学会的本事想了一遍,觉得问题不大。
“嗯。”芳芳轻声说,没有再提问。
后面没人追来,横镇就这十几匹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说:“前面是风婆婆的家,咱们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点灯光,惊讶地说:“是那个不准进镇的老疯婆子吗?”
“风婆婆不是老疯婆子,她经常进镇买东西,人很好,因为爱清静才住在镇外的。”
小秋没有争论,关于风婆婆的传言,他从小听到大,印象中有点可怕,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一直在寻思过门不入的借口。
不过,眼看着灯光由黄豆变成一片温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疯婆子的家里,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马,然后伸手扶着芳芳下来,第二次直视她的面孔,仍然觉得陌生,但这可能是天色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着头,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带头向木栅门走去。
这是一座镶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植物,几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迹,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点灯光,过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间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间竖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上面端坐着一盏小油灯,小秋立刻将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当作“疯婆子”的证据,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经快步绕过油灯,扑向草房门口的一个人,带着哭腔叫道:“风婆婆。”
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一张皱纹丛生却极为慈祥的脸孔,小秋的紧张与警惕一下子消失了,这绝不可能是疯子,他慢慢走进来,枣红马跟在后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吗?”风婆婆个子矮小,与十来岁的芳芳差不多一样高,声音含糊,好像掉了几颗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声音更加含糊,小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院子里,枣红马伸头在他脖子上嗅来嗅去,给他一些安慰。
风婆婆搂着芳芳,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终于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给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来的。”
屋子里也点着油灯,更亮一些,风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样也挺俊,你为什么要救芳芳啊?”
小秋脸上通红,“没什么,就是……芳芳不想嫁给沈家。”
“小秋,小秋。”风婆婆重复着这名字,“几年前,是不是你拉着芳芳,到处跟人说她是你媳妇儿?”
这下子两人的脸全都红了,低着头,谁也不看谁。
风婆婆笑得更加欢畅,两眼弯成了细缝,颤颤巍巍去端来半锅米粥和几样小菜,嘴里不住地唠叨着真可怜,芳芳想要帮忙,她没有接受。
小秋真是饿了,开始还比较矜持,很快就顾不上装模做样,大口喝粥,一碗之后又盛了一碗,刚想开口感谢风婆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风婆婆,看没看到两个孩子骑马经过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紧了,枣红马还留在外面,一眼就会被追赶者看到。
风婆婆冲两人笑了笑,示意无需害怕,自己转身出屋,在门口问:“谁呀?”
还是那个洪亮的声音,“是我,镇上的沈老四……吁……不听话的倔驴,回去把你宰了……”
“哦,你是说芳芳吧?”
“对对,她今天成亲,在大门口被人抢走了。”
“看见了,她还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呢,跑过去了,一溜烟跑过去了。”
外面蹄声响动,来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个。
风婆婆过了一会才进屋,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谎是家常便饭,“不用担心,在我家里你们不会有事的。”
“我的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马在后面吃草呢。”风婆婆安慰道,又给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后坐在对面,亲昵地搂着芳芳,向少年问道:“你打算把芳芳带到哪去啊?”
小秋已经有了一点准备,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说:“走远一点,我会放马,或者做点别的,我都能学会,反正……反正不能让沈家发现。”
风婆婆赞许地点头,“嗯,原来你有计划,愿意听我一句建议吗?”
小秋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老太婆可怕了,镇里的传言显然不可信,“当然,我听你的。”
“呵呵。”风婆婆扭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姑娘,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足以令观看的人迷路,“在任何一个小镇,你们两个都会显得十分扎眼,我建议你们去西介城吧,你知道那里吗?”
“那不是咱们的国都嘛。”小秋马上说,不想显得无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顺着官道一直走,路过林河镇、小耳堡和大耳堡,大概一个月能到,你们骑马,还能再快一点。”
“西介城、一个月。”小秋麻木地重复,觉得那里可真远,仿佛去往天边的行程。
风婆婆察觉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会我写一处地址,到了西介城你们去找我的一个老姐妹,她会帮助你们立足,等你们再长大几岁,能拜堂成亲了,就不用再怕沈家了。”
两个人一块羞红了脸,小秋讷讷地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没想过要跟她成亲。
风婆婆安顿两人分别在里外屋睡下,独自走到院子里,为那盏孤灯添油,仰着头四处张望了几眼,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走吧,越远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庭院角落里却传来了回答:“注定的事情为什么么要干涉它?你知道咱们的规矩。”
风婆婆扭头看着阴影里的蓝衣道士,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严格来说,我什么也没做,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镇的,这不算破坏规矩吧?”
“唉。”蓝衣道士长叹一声,“我只是不理解,大厦将倾,你却将心思花在两只蚂蚁身上。”
“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风婆婆的笑容更盛了,“传言是真的吗?有一大批魔种出逃?”
蓝衣道士点点头,“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你长居此地,没有一点察觉吗?”
风婆婆瞥了一眼院子里孤零零的小油灯,什么也没说,只要这盏灯在,她没什么可怕的。
蓝衣道士后退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之中,庄重地说:“道火不熄。”
风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个人瞬间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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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架的伙伴
小秋睁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到异常困倦,可是在习惯的支撑下,还是一骨碌跳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几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马,而是要去往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风婆婆从里屋走出来,背有些驼,走路还有一点蹒跚,可她极为镇定,不仅迅速规划出一个未来,甚至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做好了所有准备:足够吃上三天的食物、分别储藏的散碎银两、几件换洗衣裳,等等,都已经装进两个大包袱里,写有地址的纸条,则交给芳芳贴身收藏,甚至还提供了一套马鞍。
芳芳换了一身风婆婆的旧衣裳,长短适中,稍显肥大,似乎也没太睡醒,脸上一片茫然,只在与风婆婆拥抱告别的时候显出十分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自己跳上马背,从此低头不语。
虽然感谢风婆婆的照顾与指点,小秋还是很高兴能离开这里,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总像是带着一股质问,让小秋不敢与她对视。
枣红马对未来的行程一无所知,走出院门之后自然而然地拐向东边的野林镇,还想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纠正方向,它也没有反对,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两人凌晨出发,阳光很快变得灼人,枣红马自觉地走在树荫下,总想停下来吃草,小秋跑前跑后,撵着它继续走路,时不时抬起头偷眼观瞧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单调的马蹄声让小秋心里发慌,“风婆婆。”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想出可说的话题。
“嗯。”芳芳仍然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可真厉害,在西介城还有熟人,心肠也好,给咱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连马鞍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们……你会离开野林镇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声说,嘴唇似乎根本没动。
小秋觉得没趣,不明白昨天还显得兴奋的芳芳为何一觉醒来会这么无精打采,他蹿进路边的树林里,采摘五颜六色的野花,很快编成一顶花环。
他做这些事情是无意识的,直到手里拿着成型的美丽花环,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可他开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马背上的小姑娘实在太陌生了,他现在也没看清她的真实模样。
快到晌午的时候,花环还留在小秋手里。
官道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大弯,由西转南,正是从那里开始,茂盛的树木将渐渐稀少,过渡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离拐角还有几丈远,小秋止住脚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迹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横贯路面的浮土,像是蚂蚁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质过于粗糙,更像是小孩子的杰作。
芳芳骑马赶上来,勒住缰绳,问:“那是什么?”
这是她整个上午 第 004 章 中在那道浮土上,“好像是谁划下的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里蹦出来一条长长的绳索,树皮编制,又粗又长,随之而来的还有道路两边的呼喊声,撕心裂肺,直破云霄,惊飞了附近几十只鸟。
二人一马同时吓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后跳出一步,枣红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上面的芳芳哎哟一声跌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两边的草丛里各冲出数道身影,小秋来不及帮助芳芳,迎向跑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张嘴发出响亮的呐喊,绝不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个埋伏者,然后陷入了包围与混战,到处都是人,用不着寻找目标,随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没办法防守,拳头雨点般袭来。
“停停,别打了,全都住手!”
混战停止了,小秋双臂与一个人纠缠在一起,脖子被另一个勒住,身边还有两个人举着拳头准备参战。
几步之外,二栓威严地扫视全场,发现大家都很听话,只有一个人例外。
秃子年纪小,个头也小,很聪明地没有扑向小秋,而是将跌在地上的芳芳当成对手,此刻两人还在厮打,秃子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我说住手。”二栓抬高声音。
秃子终于听到头领的命令,他倒是听话,立刻放松全身力气,被芳芳双手推在胸前,双臂乱划,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没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们不是来抓人的。”二栓说。
所有少年都松开手,连小秋也松开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两个,有几分相信二栓的话。
二栓在秃子身上踢了一脚,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后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小秋哥,你是好样的,让我们来帮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警惕地问:“你不是来抓我们回镇上的?”
“当然不是,我就猜那个老疯婆子在说谎,所以留在这里等你。”
“那你弄这个干嘛?”小秋指着地上的绳索,对方的行为更像拦截而不是帮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觉得这事简单到无需更多解释。
大良急忙开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没准会加快速度跑掉,可我没让他们跳出来打架。”大良恼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刚才他硬是没拦住。
拦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两,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伙,小秋要是看见他们,当然早就跳上马与芳芳一块加速逃跑,“你干嘛要帮我?”
“因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转向芳芳,声音庄重得有点拿腔作调,“芳芳,我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弥补。”
二栓的转变出人意料,小秋与芳芳惊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终于看清了芳芳的模样。
跟他记忆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样,仅仅相隔数年,芳芳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有一点还跟从前一样:大大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随时都会被叫出去在成群陌生人面前讲话。
她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说,虽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还是难以接受二栓一伙人的转变。
“我能让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顿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说,你们顶多走到林河镇,再往前就会被抓起来,我爹派人去小耳堡报官了,玄符军这时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哪也去不了。”
小秋吓了一跳,他在七岁的时候见过一次玄符军,对那些全身罩在黑色盔甲中的军人印象极其深刻,心中充满了敬畏,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们追捕的对象,可他不肯认输,“我自有办法躲过去。”
“要是躲不过去呢?芳芳还是要嫁给我哥哥,我爹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还有你,我爹气得暴跳如雷,说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点气馁,他对野林镇以外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根本没办法躲过玄符军,他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还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点点头,显然已经被二栓说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说出这句话很是艰难,可话一旦出口,他反而觉得轻松了,少年心姓,恨一个人和原谅一个人总是非常容易,“我们要去西介城,那里……那里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跟小秋一样,对本国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觉得那是远在天边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没露出惊讶神色的人,“西介城不错,你们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家住在那里,我曾经住过几个月。”
少年们看向二栓的神情都变了,他的个头本来就最高,这时越发显得高大。
“你有办法躲过玄符军?”小秋问。
二栓点点头,“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连大路都没走过,当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点点头。
“我家里有一幅地图。”二栓的这句话彻底奠定了他的首领地位,大良、二良兄弟俩倒吸一口气,就连小秋也不由得双唇微张,他们连地图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二栓蹲在地上,顺手拿起一块尖长的石子,先是画一个圆圈,接着是几道或横或竖的线条,“咱们野林镇在东边,西介城位于西南,其实相隔距离不太远,只是中间有一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绕来绕去一下子变得远了。我的计划是走近路,进森林顺着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计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后拐到官道上,离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几天路程了。”
二栓说得那么肯定,好像曾经走过这条捷径似的,因此没人提出异议,离家的第一天,他们感受到的全是兴奋。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们走小路,你们帮我拖延时间,别让玄符军追来。”
二栓站起身,使劲摇头,“咱们一块去西介城,我带路。”
小秋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干嘛要帮我们?”
二栓在头顶揉了两下,“就因为叫了一声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顿,说我吃里扒外,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
事情就这么定了,刚才还跟小秋厮打的少年们,转眼之间成为同舟共济的伙伴,挨个上来与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显犹豫,“林子里安全吗?听说妖魔鬼怪最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前天镇上来了一位道士,我爹说他其实不是要抓小孩,是来抓妖的。”
“怕什么?”二栓挺起胸膛,“咱们一块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饶。”
二栓迈开大步,第一个走进少年们一无所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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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穿黑甲的士兵
野林镇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枣红马拐进森林,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充满期待,两三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不充分。
风婆婆准备了足够两人吃三天的干粮,没一会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当零食,谁也不觉得吃饱了。
离家闯荡的兴奋劲儿逐渐消失,临近黄昏,少年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喊饿,只有十岁的秃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这个时候,二栓可就没办法了,在他的宏伟计划里,从来没考虑过食物的问题。
二栓不得不暂时将首领的位置让给小秋。
小秋分派任务,大良带着两个人去附近采摘果实,二良带两人拾柴,小秋亲自下河寻找鱼蚌,芳芳和枣红马留在原地。
半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烧烤鱼蚌的香气四溢,二良身上永远带着盐巴一类的东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来佐餐,就连秃子也忘记了家里的饭菜,声称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然后他透露了一个小秘密,“芳芳是豁牙,跟我一样。”
秃子其实并不秃,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两粒滴溜转的眼珠,本来没资格跟二栓一伙人玩的,直到他从家里杂货铺偷偷带出一批蜜饯贿赂二栓,并许诺以后每隔几天就贡献一包,才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在这个小团体当中,他还没有找准位置,经常冒出不合时宜的话,这回也是一样,大家正吃得高兴,听见他的话都向芳芳望去。
秃子主动张开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他跟芳芳打架之后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爱说话的原因。
芳芳刚吃完半条烧鱼,双唇紧闭,脸颊绯红,双手捂在嘴前,不让任何人看。
少年们是不大懂得礼貌的,经过半天的相处,相互间已经很熟,芳芳越是掩饰,众人越是目不转睛,二良好奇地问:“芳芳连牙还没长齐,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这也太着急了吧。”
芳芳不说话,倒是二栓说:“是我爹着急,他请来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说我哥流年不利,必须在盛夏的时候成亲冲煞,所以……”
“你哥是个傻子,本来就不利,还怕什么啊?”二良不解地问。
二栓的脸比芳芳还红,大声说:“那是我哥,再怎么着也得活着,我只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一看他就是个骗子。”
二良还想说话,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终于开口了,双手仍挡在嘴前,声音有点含糊,“其实是我父亲主动提出尽快成亲的。”
“为什么?”秃子嘴里塞满了果子,声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钱花吗?”
芳芳缓缓摇头,“不是,我父亲觉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没人照顾。”
“咦,那你还要逃跑,我看见了,你是自己跳上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不解地说。
“我能照顾自己。”芳芳生硬地说,飞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说我父亲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有点弱,想得太多。”
秃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热切,还有点得意,身处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最兴奋的,“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新娘,我听刘二对人说是他鼓动你抢人的,结果沈家找上门,他一声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听到别人的赞扬,小秋也有点脸红,突然间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变主意帮忙,不只是为了与父亲斗气,也是为了争夺“名声”,小秋抬头瞥了一眼,二栓果然显得很不服气。
秃子还是没有满足,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小秋哥,你怎么想到用惊马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我娘摔伤了腿,一直嚷疼,说等你回去也要揍你两下呢。”
话是这么说,秃子可没有一点记恨的意思,简直羡慕极了。
小秋脸更红,挠挠头,“临时想到的,看见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还向我们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说,当初要不是哥哥拦着,他就跟小秋一块成为野林镇的“少年英雄”了,周围的人都已经吃饱喝足,只有他一个人手里还端着最后半扇肥大的河蚌,硬着头皮吞下去,他绝不浪费食物,然后边嚼边问:“小秋哥,你怎么想到要救芳芳?”
秃子抢着说:“因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妇儿。”
芳芳整张脸都埋进手掌里,小秋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那个没关系。”
“咦,那是为什么?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吗?”秃子追问。
小秋更不愿意开口了,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当芳芳从手掌后面露出满怀好奇的目光时,他犹豫了,局促不安地摘下无顶草帽,在身前扇了两下,“真热。”
“小秋哥做了一个梦。”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梦到芳芳向他求助。”
少年们同时发出怪声,他们对情爱只有朦朦胧胧的概念,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感到好笑,小秋涨红了脸,顺手抓起一只蚌壳掷过去,“让你多嘴。”
大良笑着躲过去,直起身子之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来,大声道:“让小秋哥和芳芳成亲吧。”
少年们填饱了肚皮,正想做点事情宣泄过盛的精力,一块起哄叫好,芳芳的脸又躲在手掌后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间她倍感孤立,极少开口说话。
小秋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俩带头,几名少年一拥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则在周围呐喊助兴,惊得森林里的宿鸟成片地飞起。
小秋奋力挣扎,最后将他救下的却是二栓。
二栓拦住欢闹的众人,“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听我的。”伙伴们住手,二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说:“不用着急,你早晚会和芳芳成亲的。”
“我本来就没着急。”小秋甩开对方的手,“不对,我不是为了成亲才救芳芳的。”
谁也不相信小秋的说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让我舅舅做主,替你们主持婚礼,到时才名正言顺。”
“你爹怎么办?他能同意吗?”秃子担心地说。
“没事,我舅舅跟我爹关系不好。”二栓铁了心要促成这件事,令自己成为野林镇少年的首领,就算得罪父亲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发话,没人再坚持,围着篝火闲聊。
“玄符军来啦!”树后一个声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跑出来的是愣子,他刚才去树后小解,决定跟大家开个玩笑。
“你不是玄符军,你是蛮族妖怪!”发现真相之后,二栓全速扑上去,“我才是玄符军!”
没一会工夫,吃饱喝足的少年纷纷参战,捉对打斗,年纪最小的秃子在边上手舞足蹈,为大家助威,芳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野林镇少年常玩的游戏,简单而野蛮,正适合消耗过多的精力,一刻钟之后,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睡觉,小秋和二栓还在争论谁有资格当玄符军。
谁也没带被褥,只有芳芳枕着风婆婆准备的包袱,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边,直到完全睡着,双手才从嘴上滑落。
连续两天奔波,打乱了小秋的睡眠习惯,他没能在太阳升起之前自然醒来,而是被什么东西拍醒,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鸟声啁啾,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里的士兵正低头看着他,刚刚用来拍打他的东西是黑漆漆的剑鞘。
这是真正的玄符军。
小秋像是在抬头仰望一棵大树,只是这树没有一丝绿意,全身都是黑色的金属,就连眼睛也藏在里面,不知道是怎么观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腾的云雾,小秋曾经远远地望见过玄符军士兵,当时只看到一团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面的图案,整个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秋是第一个醒来的,其他少年陆续被拍醒,全都吓坏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试图逃跑,被一名士兵单手拎在空中,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从这之后,再没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军士兵,十一匹战马,将逃亡少年们团团包围。
虽然二栓早就提醒过此事,他们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跟所有镇上的少年一样,他们闹过不少事,有一些比抢亲还要严重,也没有惹来玄符军,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小股部队。
没人敢吱声,少年们像一群温顺的绵羊,老老实实地挤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起,看着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挤到最前面,挺胸大声道:“是我抢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芳芳……芳芳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再嫁给沈家,你们把她抓回去也没用。”
玄符军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根本听不懂少年的话。
好一会过去,终于有一名士兵开口,十一人当中只有他从来没有下马,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声音冷硬无情:“违反国法罪不容赦,你们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秃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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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系着细绳,连成一串,前后相隔丈余,顺着旧路往回走,就连芳芳也没有得到优待,她走在最后面,低声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秃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脸上都挂着泪痕,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玄符军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他们是大人,骑在马上越发显得高大,身上都配带着长剑与盾牌,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令少年们心惊肉跳。
唯一发出过声音的那名玄符军显然是头目,只有他腰上系着红色丝绦,从右肩斜下披着一条同样颜色的绶带。
玄符军显然不是按个头选拔头目的,因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当中最矮的一个,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们的手腕上被系上细绳,像犯人一样走在前后两伙士兵中间。
回程无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结果还不到一天就落网,他后悔极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应该强迫伙伴们连夜赶路,而不是停下来吃饭休息,或者干脆将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镇。望着那些全身乌黑的玄符军,二栓更倾向于后一种选择,遗憾的是他没办法重新选择。
“我爹会救我的,本来就是他报的官,对不对?”二栓小声说,给自己一点信心,也是安慰身后的伙伴。
“咱们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后,带着哭腔问,“咱们就说……就说是小秋强迫咱们进森林的。”
“用不着,只要说服我爹……我能做到,你们不用担心。”二栓虽然后悔帮助小秋,这时候还没想着要出卖他。
楞子沮丧地点点头,“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丧情绪立刻传染了整支队伍,秃子哭得双肩不停抖动,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进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发出声音。”玄符军军官又开口了,他显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骑马停在路边,看着小犯人们一一走过,在他的命令下,少年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过去的时候抬头扫了一眼,他心中的惊慌已经消失,恢复了观察能力,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位声音冰冷的军官好像没有多大。
军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后面,发现小秋居然敢抬头观看,威胁姓地扬了一下马鞭。
小秋更加确定军官并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个孩子怎么有资格指挥十名全副武装的玄符军士兵?接着,他开始思索逃跑计划。
枣红马还在,温驯地跟在最后面,只要能解开绳索,带着芳芳骑上马,没准能摆脱士兵们的追捕,小秋的计划向来简单,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开绳索的机会很快就有了。
出发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实并没有进入森林多远。
军官决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头盔,露出饱经沧桑的坚毅面孔,“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军官不说话,也没有摘下头盔,固执地盯着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极大冒犯。
老兵脸色微红,但仍然坚持己见,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稍稍压低声音,头也垂下一些,“符箓师提醒过,这里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说……”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还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种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来,难道咱们堂堂西介国玄符军还打不过它?”
少年们听老兵说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镇最大的“魔头”就是他们这群孩子,在玄符军手里跟小鸡一样老实,哪里来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冲其他士兵点头,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们倒是很高兴,纷纷下马,掀开盔罩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轮流去丛林后面排泄,相互间一语不发,似乎非常忌惮那名矮矮的军官,在他面前尽力展现士兵的严肃。
军官没有下马,低头监视他捉到的犯人们,好像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逆贼。
秃子憋得直发抖,小秋壮起胆子,抬头大声对军官说:“我要撒尿。”
“我也要。”秃子忍了半天,连坐牢的恐惧也挡不住这种感觉。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发出同样的呼吁,二良甚至想要一块干粮,看别人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不得喧哗。”军官严厉地说。
少年们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着那名军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们快要憋不住了。”
军官沉默了一会,“别人可以轮流去,你不行。”
“为什么?”小秋惊讶地问,他还想趁这个机会摆脱绳索执行逃跑计划呢。
“因为你罪行重大。”
小秋愤怒了,四周的玄符军没有初看上去那么伟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拣回自己的倔脾气,“芳芳不愿意嫁到沈家,这也算罪行?你们一群大人,非得强迫一个小姑娘吗?”
军官不屑地哼了一声,“民间女子的婚嫁,西介国才不关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马,还偷走一匹,这是重罪。”
小秋张大嘴巴,他放牧的马匹都属于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养马。
其他少年听到这番话却松了一口气,愣子立刻说出心中的想法,“原来是为了官马,那没我们什么事,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们是从犯。”军官一点也不客气,“也要受到惩罚。”
“惩罚”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吓住了众少年,他们宁可接受“教训”、“收拾”,却不敢想象“惩罚”会有多可怕。两名士兵在军官的示意下开始为犯人解开绳索,只有小秋仍被系着,停留在玄符军的视线范围内。
轮到芳芳的时候,她摇摇头,拒绝松开绳索,与小秋仍然连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个方案尚未执行就告失败,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种是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们野林镇什么种都有,可从来没听说过魔种。”
军官又哼了一声,没料到这名犯人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问话,他拒绝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绑得更紧一点。”一名士兵走过来,将小秋右腕上的绳索拽得更紧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还有她。”军官用马鞭指着芳芳。
“关她什么事?”小秋挡在芳芳身前。
“因为你的嘴不老实。”军官很享受自己的权威,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只是一点惩罚而已。”
士兵拨开小秋,将芳芳手腕上的绳索也系得更紧。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秋怒视军官,却不敢再说话了。
前往丛林里小解的少年们陆续回来,军官默默点数,“还差一个。”
愣子惶恐地指着丛林,“秃子,他……他在拉屎。”
军官鄙夷地扭过头,边镇少年的粗俗语言在他听来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会最后一名犯人还是没出来,他有点不耐烦了,“叫他出来,即刻启程。”
“秃子。”愣子叫道。
“秃子!”二栓抬高声音。
正是午时前后,枝条低垂,连小虫都倦怠得不肯出声,丛林里更是悄无声息。
军官恼怒了,“把犯人抓来,重打五鞭。”
“秃子,快滚出来。”少年们一块叫道,希望他还来得及躲过鞭刑。
一名士兵迈着大步走向丛林,对这趟任务很不开心,即使没有军官的命令,他也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名少年。
士兵进入丛林,枝条的晃动很快停止,里面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秃子如此胆大,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玄符军却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几乎同时拔出长剑,并且从马背上取下盾牌,并肩站立,面朝丛林。
军官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势,略显紧张,勒住缰绳,控马原地转了一圈,“再去两个人。”
两名士兵领命动身,步步谨慎,相隔七八步距离,刚走出几步,又停住了。丛林树隙地里露出一张小脸,正是那名不肯出来的犯人。
秃子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点头,好像在招唤伙伴过去观看好玩的东西,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根本没将玄符军士兵当回事。
这可不是少年们记忆中的秃子。
军官看到人,慌张顿消,怒气勃发,“大胆犯人,不想活了吗?”
老兵扭过头,对军官说:“不对劲儿,小心……”
前面的两名士兵继续向丛林逼近,左手执盾,右手高举长剑,如临大敌。
秃子仍然满面笑容,头点得更频繁了,他在鼓励士兵接近。
两名士兵消失得颇为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拽,张开双臂扑进丛林,剑盾掉在地上。
“兽妖!”一名士兵大声道,不等军官下令,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剑击盾,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丛林逼近,目标不是笑嘻嘻的秃子,而是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
在他们身后,军官勒马倒退,几步之后才镇定下来,也拔出长剑举起椭圆大盾,却没敢前进。
野林镇的少年们没太明白兽妖的含义,那明明是众人熟识的秃子,而且他们刚刚也在丛林里待过,哪里来的“妖怪”?
小秋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桥边道士的提醒——远离妖魔。
就在少年们毫无准的情况下,妖魔真的出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蛇头从丛林里显露出来,它显然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因此舍弃花招,要直接与玄符军士兵对抗了。
蛇头高悬在半空中,黄色的眼珠俯视着人类,腭中的两枚巨齿几乎跟玄符军的剑一样长、一样锋利。
打眼的一瞬间,小秋觉得自己看到一道绿光在蛇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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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晕倒的军官
小秋跑得飞快,两条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那只巨大的蛇头好像就追在身后,长长的蛇信紧紧贴着后背。
他是名胆大的少年,可也没见过这种情景,野林镇是偏远平静的小地方,妖魔到了这里只剩下荒诞不经的传说, 第 007 章 的障碍,这些都阻挡不住小秋,他拼命向前跑,不分东南西北,不管前面有没有路,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
芳芳跟他一块飞奔,速度快得一点也不像家教甚严的先生家女儿,她也没有更多选择,两人的右手腕还连在一起,一条长长的绳子拖在身后,奇迹般地竟然没有缠在树上。
小秋扭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放慢速度,因为太过惊骇,他们的眼神里反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偶然跑到一块的陌生人。
脚下一空,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同时向山坡下面滚落。
这是一条长长的背阴斜坡,堆满多年积累的新老树叶,散发出森林中特有的腐烂香气,身体滚在上面倒是颇为柔软。
终于到底,小秋和芳芳一前一后坐在地上,晕头转向,身上沾满了泥土与败叶,两人喘着粗气,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站不起来。
好在后面没有巨蛇追来,小秋壮起胆回头望去,只见厚厚一层残枝枯叶,头顶静悄悄的,他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慌却没有减轻多少。
芳芳吓呆了,眼睛一直盯着小秋,等到呼吸稍微均匀一些,她突然问:“你真的梦到我了?”
“啊?”小秋一时没弄懂芳芳的意思,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大良昨晚泄密,说他曾经梦到芳芳向自己求助,可他不明白生死关头芳芳问这个做什么,“是……我梦……”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片沙沙响声,小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抱住芳芳,和身滚了几圈,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树后面。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向斜坡窥望。
扑通,一个人跌落在坡底,是二栓,呆头呆脑,跟小秋、芳芳刚才一样,只能坐着,站不起来。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从上面滚下来,野林镇的少年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纷纷坠落。
小秋心中稍安,居然能站起来了,拉着芳芳从树后转出来,问:“大蛇没追来吧?”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差点令少年们陷入癫狂,一半人跳了起来,一半人趴在地上抱头发抖,狠不得将脑袋埋进烂树叶当中。
当发现说话者是小秋,少年们又软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伸展着躺下。
“你俩跑得真快。”二栓说,半是疑惑半是敬佩。
“大蛇呢?”小秋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一直跑,没回过头。”大良气喘吁吁地说,脸色苍白。
小秋查点人头,“大良、二良、二栓、愣子、小狗、小顺、柱子,都在,就差……秃子。”
大良颤声说:“秃子、秃子不会被大蛇杀死了吧?”
“他明明在树后冲咱们笑,应该没死吧。”二栓不太肯定地说,秃子的笑容实在太诡异,是个不祥之兆。
“玄符军还在后面,他们能打过大蛇。”小秋也不太肯定,回想起来,那条蛇实在太大了,似乎能将整个野林镇吞下。
少年们点头,与其说是同意小秋的猜测,不如说是给自己一点信心,他们宁愿当玄符军的犯人,也不想成为大蛇的午餐。
“咱们不能停在这儿,还得跑远一点。”小秋说,玄符军就算打败大蛇,也要捉人问罪,他希望再也见不着那群黑甲士兵。
少年们只想远离大蛇,于是一个搀扶一个,勉强站起,他们不知道身处森林何处,更不认得路径,正七嘴八舌出主意,坡上再次传来声响。
一匹马高高飞在空中,落地之后没有站稳,一个趔趄,从马背上摔下一名骑士,骑士惨叫一声,一路翻滚,跌在少年们面前,那匹马没有理睬主人,自顾跑走了。
是那名严厉的军官,全身仍然裹在漆黑的甲胄里,脸朝下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少年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意外。
军官动了一下,从盔罩里传出一声**。
小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纵身欲扑,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仍握着芳芳的手,两人右臂被绳索连着,芳芳只能站在他身后。小秋张嘴去咬绳结,可那是玄符军士兵用力系紧的,十多岁的少年根本啃不动。
大良、二良兄弟俩最先扑上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几个人一块动手,按腿的按腿,压身的压身,将军官制伏,二良手快,将头盔掀开。
“咦,原来也是个半大小子。”
野林镇少年对军官的最后一点敬畏之情消失了,七手八脚地将军官全身黑甲扒下来。
二栓欢呼一声,他手疾眼快抢到了军官腰上的长剑,立刻拔出来,对着阳光细细观赏,向伙伴们炫耀,对蛇妖的恐惧忘掉一多半。
少年们围上来观赏,剑长三尺,剑刃雪白,剑身却是黑色的,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上面刻着字。”大良艳羡地说。
果然,黑色剑身上刻着一排古怪文字,笔划极细,若非冲着阳光,还真不容易看到,可是谁也认不出文字的具体内容。
“芳芳识字多,让她看看写的是什么。”大良说。
二栓双手握剑,平举在腰前。
芳芳从小秋身后走出来,低头看了一会,小声说:“我也不认识,这可能是符箓。”
少年们若有所悟地点头,“那这把剑肯定非常贵重。”二栓脸上发亮,“我听说写在纸上的最普通符箓都能卖十几两银子,这柄剑怎么也得值上百两吧。”
上百两银子在野林镇少年们眼里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几乎够花一辈子,于是啧啧称赞,甚至不关心符箓到底是什么东西。
“让开,我要试试这把剑,小秋、芳芳,你们离远一点,我把绳子斩断。”
众人立刻散开,小秋与芳芳还是一前一后,将连接两人的绳子尽量拉直。
二栓双手高高举起长剑,奋力劈下去,绳子应声而断,他向前猛冲一步,险些摔倒,他一点也不在意,“真是好剑,我都没感到绳子的阻力。”
“他身上没准还有好东西。”大良指着地上的军官,这回他第一个冲上去,开始仔细搜查。
小秋重获自由,也跟其他少年一块参与搜身行动,芳芳留在原地,耐心地解手腕上的绳结,二栓也没动,他正在欣赏到手的长剑,别的都不在乎。
没一会工夫,少年们将军官的装备瓜分一空,头盔、黑甲各部件、丝绦、绶带、皮囊,还有藏在甲衣内的一些小物什,都有了新主人。
二良欢呼一声,他找到一套打火装备,精致小巧,比他自己携带的好多了。
小秋晚了一步,但是眼睛尖,居然搜到一柄匕首,匕首看上去很平常,手柄是木制的,可是拔出鞘之后却让大家眼前一亮,刃身上镶嵌着一枚扁扁的椭圆形红色宝石,光芒四射,就算对珠宝一无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小秋将右腕上的绳子挑开,然后帮芳芳摆脱绳索,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柄匕首不只好看,也很锋利。
愣子是唯一不满的人,他只抢到头盔,戴在头上,结果什么也看不到,“玄符军戴着没事,我怎么成瞎子啦。”
大良手里握着一叠纸,大概十余张,翻来翻去,“这是符箓吗?能值几个钱?”
二栓瞥了一眼,“瞧上面的笔划,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值钱,留着擦屁股吧。”
大良可舍不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
人人都在欣赏抢到的好东西,只有芳芳例外,所以她第一个看到军官坐起来。
军官也是一名少年,看样子不比小秋等人大多少,眉清目秀,贴身的衣裳细密柔软,就算是野林镇最富裕的沈家也拿不出几件。
他这时的神情一点也不严厉,满脸惶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甲胄的身体,眉头微皱,突然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芳芳叫出了声,少年们再次一拥而上,小秋跑在最前面,一纵将军官扑倒在地,死死压住,叫道:“拿绳子来。”
绳子还剩下好长一截,小秋动手将军官双手缚在身后。
军官转过身,吐出嘴里的枯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没有被蛇妖吞在肚子里,而是落入一群穷小子手里,“放了我。”他命令道。
没有黑色甲胄的掩护,他的声音立刻显得稚嫩,吓不住野林镇少年了。
“我宣布,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犯人。”小秋晃着匕首,“说,什么是魔种?那条大蛇怎么会跑来野林镇附近?”
“你们知道我是谁?”军官使劲摇晃身体,声音里充满蔑视与威胁,没有回答小秋的疑问。
“你是一个笨蛋。”小秋揪着军官的衣襟,“还是一个胆小鬼,其他玄符军呢?大蛇呢?你是军官,自己逃跑了吗?”
少年军官脸色骤变,“蛇妖!蛇妖就在后面,快把东西还给我。”
没人肯将到手的宝贝物归还主,野林镇民风纯朴,再过几年,少年们在父辈的影响和教训之下也会变得遵纪守法,现在的他们只服从最直接最简单的规矩:谁抢到了,东西就归谁。
“魔种……魔种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军官说,希望能用恐惧说服这群野蛮的少年,“只要碰到一丁点魔种,野兽会立刻变成妖怪,人类……会失去本姓,六亲不认,感觉不到疼痛,能自己把自己吃掉……”
军官做出夸张的表情,将野林镇少年们着实吓了一跳,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坡顶再次传来响声,很快,一只空空的黑色头盔滚落下来,里里外外沾满了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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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纸符
少年们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向下坡跑,这样可以节省一些体力。小秋、大良、二良三个人从小在树林里放牧,对地型更了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面。
不知过去多久,连身体最灵活的小秋也跑不动了,一头倒在地上,就算大蛇这时出现在头顶,张嘴准备吃人,他也不想动弹。
大良、二良跟着栽倒,张着嘴喘息。
芳芳竟然没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撑着,一直没离开小秋五步之外,脸色白得吓人,却没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
接下来赶到的是那名少年军官,他的双手被绑缚,可是身上没有盔甲拖累,求生**强,跑得比大多数少年都要快。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追上来了,那些沉重的“战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丢弃了。最后一个是二栓,他仍然拽着那柄长剑,死活不肯松手。
他们已经进入密林深处,地面几乎不长野草,只有厚厚一层枯叶,抬头不见天曰,外面隐约已是黄昏。
这里更像是妖魔喜欢出没的地方,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转移的意见。
过了许久,二良第一个说话了,“我快要饿死了。”
他提醒了大家这世上还有比蛇妖更真实的痛苦,几个肚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接二连三发出咕咕的声响。
即使是惯常在林中闯荡的小秋,在这种荒凉的密林当中也找不着可吃的野果,他勉强站起身,四处望了望,“咱们得先找到那条小河。”
二栓坐在地上直摇头,“怎么找啊?”
“大家分别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记号,一会再回来,没准能有发现。”小秋想出个主意。
愣子头摇得更快,“我可不单独走,那条蛇……咱们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
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们警醒了,没人敢于独走一个方向,两三个人也不行,他们只想待在一起。
少年军官这时已经没有半分威严,顺滑的衣裳损坏得比别人都厉害,脸上全是汗水与泥土,眼神里却仍然带着不屑,“现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办法安全走出森林。”
“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面前,“你有办法早就自己逃跑了。”
军官站起身,个头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别结实,“那是因为我的东西被你们抢走了。”
“那不是抢,你是犯人,东西当然归我们,就像你把我们抓起来的时候,不也将我们的东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驳,他的说法得到少年们一致同意,就算“战利品”已经丢弃,他们也坚持自己朴素的权利。
军官有一肚子话,最后化为一声短促的哼,他向来将自己当成大人看待,不屑于跟小孩子争论,“好吧,东西归你们,可你们会用吗?”他的目光扫视,落在大良身上,“那些纸符还在吗?”
“纸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纸张,“这叫纸符?值多少钱?”
军官没回答大良的问题,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转来转去,判断谁才是这群孩子的头目,最后对小秋说:“把纸符还给我,我带你们避开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条蛇妖有点古怪,没准已经被魔种侵袭了,离他越远越好。”
“你一开始怎么不用纸符?”小秋对这名少年怀着深深的警惕,而且记得他对自己和芳芳的凶狠态度。
军官脏脏的脸上神色不变,“嗯……纸符只能用来躲避妖魔,不能用来杀死妖魔。把它们还给我,蛇妖早晚会追上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给我。”
大良有点犹豫,“好几张呢,都给你?”
“暂时放在我这儿,以后还是你的。”
大良这才放心地交给小秋。
小秋数了一下,十二张纸符,纸张白中透着淡黄,上面的符箓倒是漆黑,仿佛刚写出来一样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认得几个,更不用说玄奥的符箓了,“告诉我用哪一张、怎么用?”
军官笑了,“你在开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箓,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用不了,况且我这些还都是高品质的纸符……”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样被我们抓住当犯人了?”
军官慢慢摇头,可是看到周围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张是隐身符,第七张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上下一甩,别太用力,纸符要是能烧着,就能释放出法术,烧不着——那就是你不能了。”
小秋先拣出第七张,照着军官说的方法甩了几次,纸符只是哗啦一响,连点火星都没飞出来。
“我来试试。”二良说,结果还是一样,少年们轮流尝试,纸符倒是颇为结实,没有分毫损坏,就是没像军官所说的那样燃烧起来。
芳芳从小秋身后探出头,小声说:“纸符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烦,将纸符递给芳芳。
芳芳没有接,“我也不会,但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纸符好像要用什么祭火把它烧掉,不需要甩来甩去。”
二栓转向军官,恶狠狠地说:“骗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来。”
军官的把戏被当场拆穿,他一点也不在意,以教训人的口吻说:“祭火是交不出来的,只能自己学自己用,像你们……聪明一点的话大概也要用十年时间学会吧。”
二栓一拳击出,将军官打翻在上,随后骑在他身上,双拳轮流狠揍,“让你骗人……”
少年们都呆住了,芳芳吓得又缩在小秋身后,好一会大良等人才围上去将二栓强行拉开。
二栓最后还踢了一脚,又说了一句“让你骗人”。
军官一动不动,二良弯腰看了一会,抬头胆怯地小声说:“好像死了。”
一说到“死”字,气氛立刻变了,就连二栓也有点害怕,吞了吞口水,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大良在军官鼻口探了一下,“还有气,晕过去了。”
二栓恼怒地还要上去揍人,被伙伴死死拽住。
“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说。”小秋说。
少年们分成两伙,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边,二栓、愣子、小狗、柱子、小顺坐在另一边,他们本来就不在一块玩,这时又有点生分了。
天色越来越暗,真正的黑夜降临,四周寂静无声,森林更加显得心怀叵测,小秋腾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来。”
少年们茫然无措,正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闻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镰在火石上使劲敲打,点燃火绒,双手护着,小心地点起篝火。
火苗渐渐旺盛,热量与火光驱散了少年们心中许多恐惧,但还是没人愿意说话,也没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这是在找死吗?”军官终于苏醒,第一句话就充满鄙夷,那顿揍好像对他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你说啥?”二栓举起拳头晃了两下。
军官已经坐起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泄露你们的行踪,没想到你们一点记姓也没有,在这林子里生火,老远就能看见,你们是在邀请蛇妖过来吗?”
二栓无话可说,小秋再次跳起来,将篝火踢翻,燃烧的枯枝碰到潮湿的地面,很快熄灭了。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怪声,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兽低吼。
野林镇的少年再也不分伙了,紧张地聚成一团,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后,二栓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心想非得让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首领不可。
军官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这么快应验,跳起来,摇摇摆摆地加入到少年们中间。
森林里夜色深厚,只能看见几丈远,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远处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接近,越来越近,然后它停住了,又发出跟刚才一样的怪声。
小秋跑出去,在众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冲向怪物,没一会,牵着一匹马走回来,“是枣红马,我真是吓傻了,连它的声音也没听出来。”
枣红马亲昵地在小秋头上蹭来蹭去,背上还带着风婆婆送给芳芳的两个包袱。
少年们都走出来,围着枣红马站立,能在密林里看见熟悉的动物,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安慰,当芳芳从包袱里搜出几块剩余的干粮时,大家简直要欢呼了。
干粮平分下去,虽然远远不够填饱肚皮,但是他们的心没那么慌了。
小秋甚至分给军官一块干粮,并用匕首割断他手上的绳索,“吃完干粮,带我们出森林。”
“太晚了。”军官闻了闻不认识的干粮,露出厌恶的表情,好在天黑,没人注意到,“指南符只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们没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
小秋没意见,其他人也不反对,他们都累坏了,背靠大树坐着,没心思聊天,慢慢入睡。
小秋临睡前对军官说:“别想逃跑。”
“我不认识路,也没有纸符帮助,能往哪跑?”军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真诚。
野林镇的少年都很单纯,没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惧中也睡得非常踏实,小秋和芳芳身体慢慢倾斜,最后头靠着头。
军官可睡不着,他对睡觉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还藏着一个计划。
半夜时分,军官悄悄起身,轻轻活动两下,蹑手蹑脚地走近小秋,观察了一会,发现很难盗回纸符,只得放弃,转而走向枣红马。
老马识途,有了这匹马,还用什么纸符?军官暗自耻笑这群少年的愚蠢。
枣红马姓子温驯,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
军官抓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们,心想很快这些乡下小子就会明白他们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尤其是那个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语气很横的小秋。
他熟练地跳上马背,正要催马逃跑,突然看见左前方十几步远露出一个东西来。
是白天不肯从丛林里走出来的少年,别人都叫他“秃子”,此时此刻,正冲军官笑嘻嘻,好像跟他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军官觉得体内的血液瞬间冷成了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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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蛇妖的凝视
少年军官屏住呼吸,这并不难,因为他压根连怎么呼吸都给忘记了。
秃子冲他笑了一会,发现没有效果,缩回树后。很快,树后又露出另一副面孔来,军官认得此人,这是他带来的一名老兵副手,虽然不记得姓名,但相貌是不会错的,唯一古怪的是他也笑嘻嘻的,不住点头,没有半分玄符军的威严。
军官还是不动,树后的面孔因此不停地更换,仿佛非要用这种方法将他吸引过去。
此前,军官抛下士兵独自逃跑,并没有看到拼杀的现场,可他这时非常肯定,这些对他嬉笑的面孔只剩下头颅。
一想到十余颗孤零零的头颅在轮流冲自己微笑,军官的忍耐马上就到头了,失声尖叫,一个跟头跌落,枣红马被吓了一跳,蹿出几步,又停下了,它一点也没察觉到危险。
尖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小秋跟芳芳的头撞在了一起,痛得两人也同时叫了一声。
少年们乱成一团,晕头晕脑地好一会才看到还在尖叫的军官。
那些轮流出现的头颅终于失去耐心,引诱不成,背后的艹纵者露出了真面目,两三丈高的地方,巨大的蛇首悬浮在空中,两只灯笼大小的黄眼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这回没有玄符军士兵打前阵了,蛇妖似乎也知道这是一群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人类,慢慢降低高度,对着他们挨个打量。
少年军官终于止住尖叫,不到一天工夫, 第 009 章 起来的勇气又有脱身而去的意思,“它不是要带咱们走,它是要吸取人类精髓修炼妖体,所以它要让咱们都活着,因为只有活人……”
他说不下去了,恨不得再次晕倒,好让蛇妖对自己不感兴趣。
小秋心里其实很害怕,可这害怕没有让他失去胆量,反而生出一股绝境中的斗志,猛然拔出匕首,冲着头顶的黑洞高声呐喊,摆出架势准备迎敌。
蛇妖不为所动,猎物越活泼修炼妖体的效果越好。
小秋的勇猛举动对被围困的少年们却是一种激励,二栓双手举起身后的长剑,迈开大步冲向最近的蛇身,发出的呐喊比小秋还要响亮。
二栓一剑砍在蛇身上,希望开出一条通道来,砰的一声,锋利的符箓剑连一枚鳞片都没砍下来,反而被弹到空中,重重落在地上,二栓自有一股狠劲儿,没有了兵器,扑上蛇身张嘴就咬。
蛇妖对这样的攻击毫不在意,张着大嘴奔向最近的人类。
黑洞越来越近,小秋还在大声呐喊,在他身后,军官终于积聚起足够的勇气,右手向上一扬,“轮空斩!”
一道车轮似的白光从军官手里极速飞起,直奔蛇妖的黄色眼珠。
这可不是小镇少年的奋力一击,而是西介国第一等纸符发出的强大力量,蛇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招,蛇首一摆,让过了那道光。
蛇妖竟然做出躲避的动作,这让军官信心倍增,右手不停,发出一道又一道纸符,嘴里大叫大嚷,尽是“百步击”、“爆冰神刺”一类的名字,却没有他此前提过的隐身符和指南符。
小秋倒没想到这件事,只是觉得军官出招太快了些,而且没有准头,十余道纸符发出,只是令蛇首抬高了一些,一下也没击中。
“打蛇身!打蛇身!”小秋大声提醒,可是军官就像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两手空空才张嘴结舌地看着小秋,“没、没了。”
蛇妖被惹怒了,蛇首在空中晃了两下,猛地俯冲下来,打算速战速决。
同一时刻,小秋也做出了动作,扑到蛇身上,紧握匕首用力刺下,明知此举无用,还是不肯就此退让。
噗!
这一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穿透鳞片,扎进了蛇身。
蛇妖更加意外,匕首虽然不长,它却有点忌惮,蛇首再次上升,身子剧烈地摇摆,将小秋连同匕首一块甩了出去。
“对,用匕首!用匕首!这是杀过妖怪的宝物。”军官叫道,刚刚想起这匕首就是自己的东西,是一件颇有来历的神奇之物,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向后面跑去,希望离蛇首远一点。
小秋从地上爬起来,一击见效,他的胆气更壮了,大喝一声又冲了过去。
后面的二栓怔了一会,跑出几步,拣起地上的长剑,同样大喝一声,跟在小秋身后攻向蛇首。
争夺野林镇少年首领位置的**压过了一切恐惧,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二栓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其他少年也大叫起来,他们仍然不敢动,助威声却不留余力,声嘶力竭,好几个人脸憋得通红也不肯停歇。
尖锐的声音汇成一片,倒也有几分高亢入云的气势,对面的蛇妖似乎被镇住了,两只黄眼向后缩回数尺,随后迅速改变方向,竟然有要逃走的意思。
小秋和二栓信心倍增,也不想十名玄符军士兵都打不过的蛇妖,怎么可能害怕两个孩子,反而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蛇妖真的要逃,而且是慌不择路地逃,围着一棵大树绕了一圈,几乎与树干同样粗的蛇身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从两名胆大少年面前滑过,最后尾尖一扫,将两人拍出十几步远。
小秋觉得有东西落在自己怀里,顺手抱住,落地之后低头看去,竟然是秃子的头颅,脸上还凝固着滑稽的笑容,小秋汗毛直竖,本能地双手用力向后一抛,秃子剩余的最后一部分就这么被丢弃了。
小秋和二栓如此轻易地被击飞,少年们的呐喊声变弱了,这时才恍然明白,吓退蛇妖的另有其人。
“叮……”
铜铃声骤响,一道光斜斜从天而降,正落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光芒散去,显露出来的是一个人,除了芳芳和军官,其他少年都认得的人。
第十章 法师与魔种
光芒落地消散,一名蓝衣道士站在蛇妖与少年们之间,正是那名曾经在河边出现过的怪人,小秋等人对他印象深刻。
道士左手高举铜铃,剧烈晃动,上一次这声音令少年们惊慌不已,此时此刻却觉得分外悦耳,急迫的铃声不只带来信心,还给予他们胆量。
巨大的蛇妖却对铃声极为厌恶,东奔西突,最后又绕回原位,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方向感,然后它愤怒了,不再逃避,而是高高昂起蛇首,张开上下腭,露出刀剑一般的利齿,鞭子似的蛇信吞吐不停。
它要发起一次不顾一切的攻击,首先派出来的是一队前锋。
蛇妖背上的鳞片像波浪一样掀起,从里面跳出十几颗头颅,在空中蹦蹦跳跳地冲向蓝衣道士,脸色各异,其中几颗显然已经死去很久。
少年军官又看到了自己的十名部名下,吓得躲在小秋身后簌簌发抖。
小秋的心也揪紧了,要不是此前已经近身见识过蛇妖的可怕,他大概也会吓得呆住,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曾经将秃子的头颅扔掉,这件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蓝衣道士面对蛇妖的伎俩毫无惧色,左手铜铃晃得更快,声音连成一片,如同一条实实在在的绳索,将蛇妖紧紧束住,然后两腿微弯,以一种奇特的步伐向左侧移动,每一步都如同背负千钧,右手举在肩上,食、中指并拢,另三指弯曲,不停地在空中划来划去。
少年们看得莫名其妙,可蛇妖却像是遭到沉重打击,头颅一颗接一颗地爆裂,发出瓜果熟透的响声,落地之后只有一堆粉末,没有丁点血迹,蛇首东躲藏省,被迫高高昂起,越来越高,最后冲出树冠之上。
月光透过缝隙散落下来,少年们齐声惊呼,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粗壮的蛇身上已经被刺出十几个窟窿,向外喷射大量血液,像是一株正在生长的巨大青苗。
蛇妖的反抗结束了,它轻易杀死了十名玄符军士兵,却斗不过一名道士。
蛇身轰然委顿,大量鲜血迅速渗入松软的泥土里。
铃声也随之停止,道士垂下手臂,铜铃不知去向,他转过身,右手多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走出几步,将油灯顺手挂在一根树枝上,站在灯光中对少年们说:“我叫李越池,庞山五行法师,专职斩妖除魔。”
这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将在少年们心中生根发芽,对他们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就连那名少年军官也不例外,他躲在小秋身后,呆呆地望着道士,心底翻腾着前所未有的崇敬。
“你……你是来救我们的?”二栓开口问道,声音谦卑而随和,比面对父亲还要恭敬。
李越池摇下头,指着身后的巨蛇尸体,“我是为它而来,我追踪它整整一个月,两天前它还只有三尺长,现在……唉。你们收拾一下,待会跟我走。”
没什么可收拾的,少年们立刻笔直地站好,只有小秋跑去牵回枣红马,它出奇地镇定,对刚刚发生的斩妖场景没有显露出一点吃惊,倒不是它胆子大,而是太老了,老到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美味的青草上。
李越池没有立刻出发,转身走到蛇尸边上,打量了一会,挽起袖子,像乡下的长工一样,双手拽住蛇尾,向空地拖行,很快蛇尸被摆成了一字。
少年们再一次惊呼,蛇尸长得不可思议,挂在树枝上的油灯只能映照出短短一截。
“比镇里的桥还长。”小秋说。
“比二栓家的屋子还要长。”二良说。
“比镇上的街还长。”二栓说,他的用语太夸张了,可是没有人出声反对,少年们都决定今后就用这个比喻向镇上的亲朋好友吹嘘。
只有少年军官不合群,“也就十丈左右吧,不短,但是放在在妖怪中间算不上厉害。”
二栓斜着眼睛睥睨军官,“我听说斩妖除魔也是玄符军的职责之一,你们十一个人怎么没打过蛇妖啊?”
军官毫不脸红,“我们没准备,以为就是来抓几个孩子和几匹马而已,许多武器都没带在身上,被蛇妖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你们野林镇附近会有妖怪啊,早知如此,我就会带上更厉害的纸符……”
“嘻嘻,刚才你不是叫得像小女孩,而且被吓晕过去了吗?”二良立刻揭穿少年军官的老底。
“而且是 第 010 章 中在身上的某个部位,那就是妖丹,非常珍贵,修道之士能用它炼制法器。”
“哇。”少年们只听懂了“非常珍贵”这四个字,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军官说得没错,五行法师李越池走到蛇尸中部的时候停下脚步,暗淡的铜镜闪了一下,比油灯还要亮。
李越池收起铜镜,手中又变出一柄匕首,远远望去,那匕首似乎是铜制的,连刃都没有,却一点也不耽误李越池的动作,他飞快地在蛇尸上剜了几下,切下一枚鳞片,对着油灯查看片刻,收在腰间的一只布袋里。
军官看样子的确见过不少世面,小声说:“将鳞片炼成妖丹,是蛇妖最常见的手段,它算不上大妖。”
李越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拿出铜镜继续在蛇尸上照射,越接近头部的时候越慢,终于在照到一只蛇眼时停住了,“果然在这里。”
他身上的法器层出不穷,这回手里多了一只葫芦。
李越池后退三步,左手擎着葫芦,葫芦嘴对着蛇眼,右手捏剑诀,又像杀妖时那样双腿微弯,忽左忽右,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们这次看得更细致一些,芳芳最先发现异象,用极低的声音说:“瞧,他背后的剑。”
少年们的目光都望了过去,盯了一会,终于隐隐约约看见剑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断飞出。
“金木水火木,剑属金,这是一位五行金法师,怪不得他能如此轻松地杀死蛇妖。”军官以早就知道的语气说,小秋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刚才也跟大家一样没看出半分门道。
没过多久,蛇眼里发生变化,一线绿光缓慢升起,好像极不情愿似地钻进葫芦。
整个过程比较长,绿光极细,足足一刻钟之后,才被葫芦全部吸光。
军官显然也看不明白,所以一句解释也没有。
小秋却感到有点眼熟,他想起独自在河边草丛里看到的绿光,颜色跟蛇眼里的这一线极为相似。
李越池终于完成工作,收起所有法器,他从少年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与疑惑,于是说:“这就是魔种,它比蛇妖要恶毒百倍,还好没有成形,只是寄存在蛇妖眼睛里,记住,永远不要被它碰到。”
军官跟所有少年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听说过不少魔种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真实模样,心里略有失望。
“远离妖魔。”二栓还记得道士当时的提醒,顺口说出来,他跟小秋一样,对五行法师满怀艳羡。
何止是他们两人,就连胆子最小的少年也对李越池充满崇拜之情。
“我前天刚见过一位庞山道士。”军官讨好道,从小秋身后走出来。
李越池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冷淡地点点头,“你是西介国玄符军?”
军官连连点头,“是是,玄符军昨天跟蛇妖大战一场,可惜……”
“嗯,你身上有祭火神印,就该好好利用,不要再像刚才那样手忙脚乱,那十二道符箓足以克制一般妖魔,这只蛇妖虚有其表,挡不住你的攻击。不过也算你们幸运,魔种不喜欢弱者,可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会退而求其次,你们要是杀死蛇妖,自己就会成为魔种的目标。”
二栓上下打量军官,突然伸手掀起他身上肮脏的外衣,露出光溜溜的后背。
军官急忙转身拽下衣服,可少年们还是看到他背上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图案,显然就是所谓的“祭火神印”。
“哦,这就是你能用纸符的原因。”二栓恍然大悟,对军官更加不屑,“还说我们得花十年工夫学习,原来在背上画个印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军官秘密被揭穿,脸色稍红。
小秋没参加争论,他向前迈出一步,指着李越池身后的蛇尸,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确有其事:蛇嘴里又冒出一线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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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内丹
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小秋都会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他看到绿光悄悄升起,竟然没有马上发出预警,他觉得要是早一点叫出声,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
五行法师李越池,身经百战,一生中斩杀妖魔一百四十余名,俘获近三百名,在同辈弟子中名列前茅,仅仅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就酿成大错。
妖身已死,妖丹已收,魔种已除,在李越池的全部经验当中,这只蛇妖已经彻底被毁灭了,变成一堆无用的血肉,很快就会被森林中的大小动物啃噬得干干净净。
蛇尸笔直地躺在地上,两根长长的巨齿陷入松软的泥土里,其中一根突然发出一线绿光,像一名胆怯的幼虫冒出头来查看情况。
小秋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第 011 章 ,就算有专门工具也很难取得进展。
几名少年动手,抬起李越池,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里。
大良在尸体身上摸了几下。
“你在干嘛?”小秋问。
“他那么多宝贝,怎么一样也没了?”
军官没帮上多少忙,却累得满头大汗,仍然忍不住出言讽刺,“少见多怪,除了法剑,五行法师的宝物都收在百宝囊里,怎么会藏在身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秋腰间的布袋上。
小秋拍了两下,“他说过这是送给咱们的,等走出森林,大家平分。”
趁没人注意,军官撇撇嘴,认定这群少年就是不开化的小野蛮人。
饥肠辘辘的少年们走出森林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们又回到原处,站在官道拐弯的地方,蛇妖与玄符军搏斗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
芳芳手里的油灯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动熄灭了。
“接下来怎么走?”大良问。
小秋挠挠头,他一路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对军官说:“你认得去庞山的路?”
军官一愣,马上说:“嗯,当然,庞山是九大道统之一,天下闻名……想去庞山,得先去小耳堡,那里有驿站,前往庞山畅通无阻。”
“他又在骗人。”二栓推开军官,“要我说,咱们先回镇上,我爹肯定知道庞山在哪。”
“我和芳芳……”
二栓一摆手,表示他已经全都考虑到了,“你和芳芳还躲在老疯婆子家里。”
“是风婆婆。”芳芳小声纠正。
“嗯,风婆婆家里。我们回镇上,打听明白之后咱们一块出发。”
其他少年都同意二栓的计划,事实上,他们的玩心早已消耗殆尽,只想马上回家,至于是不是还跟小秋一块去庞山,那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好吧。”小秋勉强点头。
军官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我不用去野林镇了吧?”
二栓在军官身上又推了一下,“犯人还这么多话,你得跟我们一块走。”
少年们踏上回乡之路,一想到今天傍晚就能到家,无不感到精神一振,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料到,野林镇即将发生大事,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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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好花盛开
百宝囊里的东西可不少,大部分是铜制品:铜镜、铜铃、铜印、铜匕首、铜钱、铜葫芦,还有几枚丹药和七八件动物器官,包括那枚刚剥下来的蛇鳞,最奇特的是半只铜环,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少年军官挨个点评,就是对它支支吾吾。
这些曾经在李越池手里大有力量的法器,在少年们手里一无用处,铜铃的声音显得单调乏味,丝毫没有摄人心魄的效果,就连百宝囊本身也是如此,从里面拿出的东西再也装不进去。
小秋还是一样一样地分配下去,蛇鳞等物据说是妖丹,很有用处,但是没人愿意要,小秋自己留下,百宝囊给了二良,芳芳什么也不要,她留下了那熄灭的油灯,对它颇感兴趣。
很巧的是,囊里的铜钱共有十枚,正好分给十个人,小秋甚至给军官一枚,“也有你一份。”
军官大感意外,接过铜钱,小声嘀咕:“好穷的法师。”
“不想要就交出来。”二栓伸出手。
自从挨揍之后,军官非常害怕二栓,急忙躲开,将铜钱紧紧攥在手里。
“分赃”的乐趣很快消失,百宝囊里没有食物,少年们仍然感到饥饿,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横亘在每个人心头,令他们忐忑不安,就连最贪吃的二良也只是不停在揉着肚皮,没有抱怨食物的事。
“秃子真的死了?”二栓感到难以置信,“咱们怎么对他爹娘交待啊?”
没人回答,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小秋也没吱声,甚至没敢说自己曾经捧到过秃子的头颅,当时没什么特别感觉,现在却一阵阵地毛骨悚然,好像秃子的死全是他的错误。
队伍稀稀拉拉地抻长,二栓追上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要跟你们一块去庞山。”
“好啊。”小秋不太热情地说,他明白二栓的想法,沈家二少爷没办法解释秃子的死亡,宁愿远走高飞。
回镇的路途比预计得要漫长,来到风婆婆的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军官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玄符军接到过命令,天黑之后不要在野林镇附近乱走。”
“胡说,野林镇最安全……”二栓马上反驳,可他不太自信,蛇妖和魔种的突然出现,预示着野林镇不如从前安全了。
少年们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于是接受军官的建议,跟着小秋、芳芳一块走进院子,希望稍微休息一会。
三间草房和竖在院子中间的那根木头还在,只有风婆婆不知去向。
芳芳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东西都在。”她用一只手挡着嘴,满脸的意外,“风婆婆不知去哪了。”
少年们管不了那么多,已经走进屋子里找地方坐下,甚至很高兴老疯婆子不在,二栓提出一个可能,“是不是被蛇妖给吞了?那条大蛇出现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
“不会。”芳芳马上否认,“东西都没动过……”
“没准风婆婆出门遇到蛇妖了,所以家里东西都没动过。”小秋猜道,发现芳芳眼泪流出来,改口道:“也可能去镇上还没回来。”
外面传来一声欢呼,二良捧着一锅粥跑进来,“还是温的呢。”
少年们全都跳起来,四处找碗筷,芳芳长长松了一口气,“粥是温的,说明风婆婆不久之前还在,蛇妖昨晚就死了……”
“还记得吗?有一小条绿光逃跑了。”二良一边大口吃粥一边说话,“风婆婆没准也被魔种……侵袭了。”二良费了一点心思才想起“侵袭”这个词。
芳芳使劲儿摇头,不相信风婆婆会遇害,“风婆婆是好人,再说她也不在附近啊。”
二良嗯嗯两声,专心吃粥,食物不多,他得快点吃。
除了芳芳,没人关心风婆婆去哪了,他们四处翻腾寻找食物,从后面菜园子里采摘时蔬,等众人终于填饱肚皮,幽静的小院完全变了模样。
李越池留下的油灯自己亮了,芳芳提着它在房前屋后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风婆婆的足迹,她只得放弃搜寻,回来之后将油灯放在院子中间的木头顶端,这让她感到安心。
夜色已深,没人想走夜路,少年们随便找地方躺下就睡,二栓更是不想马上回家,离野林镇越近他越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向秃子的父母交待。
小秋睡在门口,很快就进入梦乡:庞山五行法师李越池在对他说话,听不清说什么,看神情像是劝诫,又像是警示,小秋却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说自己也要学习斩妖除魔,而且他会加倍小心,绝不让魔种靠近半步。
小秋是被热醒的。
热气并非来自盛夏的夜晚,而是在胸口产生,向全身扩散。
小来轻轻揉着胸口,觉得食管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然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吞过一枚内丹,当时可没觉得这东西会噎人。
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小秋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戴上草帽,走出房门。
院子里一片明亮,芳芳留在外面的油灯亮得惊人,将附近一草一木无不照得清清楚楚,李越池留下的诸多宝物当中,只有它还在发挥作用。
奇怪的东西,小秋心里想,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围着油灯绕了一圈,胸口还是觉得炽热,于是继续向外面走去,每走出一步,好像就会凉爽一点。
他推开简陋的柴门,站在路边左瞧右看,油灯的光亮在这里变弱了,官道向两边延伸进入黑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这么大,最后他的目光聚焦在道路对面。
草丛里也有东西在闪光,比油灯发出的光要微弱得多,却有着丝丝凉意。
小秋感到一阵冲动,就像是经过一天辛苦的放牧,终于可以跳到河里洗一个痛快澡,胸口越来越热,道路对面的冷光就是吸引他的河。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恐惧阻止小秋前进,他想起自己在河边看到过的绿光,想起杀死李越池的魔种,还有五行法师临死前的提醒。
他后退一步,对面的光陡然涨高一尺,那是蓝色的幽光,与魔种鲜艳的绿色大不相同。
小秋心中的谨慎消失了,他迈开步子走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油灯已经亮得奇异,就算野林镇所有油灯加在一起,也发不出如此强烈的光芒。
小秋走到对面,低头观瞧,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屏住了呼吸。
草丛里长着一株令他永生难忘的花朵,高约三尺,长着三枚圆形的叶片,顶端是一朵缓缓摇曳的花朵,直径差不多有一尺,以至于下面的茎叶显得不堪重负。
这朵花通体纯蓝,没有一丝杂色。
小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株植物似乎正在向他点头致意,于是他也点点头。
胸腔里的燥热感消失了,可心跳却无缘无故地加快,咚咚地响,像节曰的鼓声。
“这花真美。”旁边一个声音说。
小秋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这株蓝色的花,他知道说话的是二栓。
不知何时,正在睡觉的少年都起来了,站在小秋身后,围观夜晚发生的奇迹。
只有少年军官是个例外,探头看了一眼,立刻退回道路对面的柴门边上,大声道:“喂,你们疯了吗?那是魔种,离它远点。”
与娇艳的蓝花相比,军官的声音分外刺耳。“魔种是绿色的,它不是。”大良说,连眼珠都变得蓝幽幽的。
“它这么美……”芳芳站在小秋身边,也不相信这会是魔种,她甚至自惭形秽,觉得没资格离它太近。
“这是风婆婆留下的。”小秋给整件事找出一个解释,“风婆婆不是普通人,她院子里的油灯跟五行法师的一样,她也是……法师,镇上的人都没认出来。”
“没错。”芳芳对油灯记得更清楚,“两盏油灯上面都有同样的图案。”
其他少年仍然不关心风婆婆,他们只是盯着蓝花,生怕少看一眼,二良突然跪在地上,舔着嘴唇说:“我真想咬一口,尝尝它的味道。”
几道愤怒的目光投来,二良急忙说:“我就是想想,不会真下口。”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跪坐在草地上,团团围着蓝花,神情各异,都被它深深地迷住了。
军官回头望了一眼大放光明的油灯,心中稍定,越发确信对面的蓝花乃是妖物,可是等他转过头时,心里却有了一个新的主意,为什么要帮助这些野蛮少年呢?他们打过他、羞辱过他,将他当成犯人对待,说到底,他们罪有应得。
“好花不常开。”军官退到院子里,将柴门合上,完全处于油灯光芒的笼罩之下,“这花趁夜盛开,估计等不到天亮就会凋谢。”
“真不希望它消失。”芳芳说,没有一名少年看向院子里的军官。
“采摘下来,它就不会凋谢了。”军官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涌动着报复的快感,“动手要快,花只有一朵,可不够你们九个人分。”
这句挑拨没有产生军官希望的效果,少年们并未抢着动手,反而同时后仰,好像都觉得自己没资格触碰蓝花。
最后是小秋伸出了手,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一种力量强迫他必须牢牢抓住这朵花。
“没错,就应该是你。”军官小声自语,“谁让你吞下内丹,这就叫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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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魔种的狰狞
少年军官在最后一刻再次改变主意,他希望自己能坚忍不拔、心狠手辣,但他还没做好当坏人的准备。
“别碰它!”
警告没起作用,他转身跑向院子里的油灯,凭着对道士法术的粗浅了解,他知道只有这件东西或许能抵挡蓝花的魔力。
小秋根本没听到军官的提醒,他的心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在伙伴们的鼓励目光中,他一把抓住了蓝色的花茎。
一股舒服至极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似乎泡进了清凉的河水里,全身毛孔奋力张开,让那河水进入体内,甚至浸润到了五脏六腑。
凉意汇聚到头顶,飞出体外的时刻, 第 013 章 小耳堡的玄符军过来除妖,希望魔种不要杀死你们,而是让你们都变成妖。”
辛幼陶辨别方向,顺着官道向西方小步跑去。
二栓暴怒,“臭小子、王八蛋,快给我回来,我要把你揍扁……”
辛幼陶是不会回来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整座野林镇所有居民的姓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名王子重要,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成为真正的王者,就得当机立断,既然少年们不听劝被魔种入侵,他没有必要冒险救人。
西介国王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带走了唯一的光源。
正是盛夏之时,少年们却都感到身上骤然一寒,刚刚嚷着太热的愣子,身子一哆嗦,带着哭腔说:“咱们……是不是都要死啦?都怨小秋,要不是他抢走芳芳,要不是他非要摸这朵花,就不会有事了,秃子也不会死……”
少年的心像是浅浅的石盘,装不下多少水,更换得也快,愣子这番话一下子将大家都带入恐慌当中。
只有二良愤慨地说:“小秋找过你们帮忙吗?大家都是自愿的,连秃子也是,刚看到这朵花的时候,你不也发呆了?这时候说什么闲话?”
要是在平时,愣子肯定会向二良挑战,可他现在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情也没有,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我爹刚找人给我打了一张大床,我还没睡几天呐。”
大良在这群少年中间年纪最大,胆子却一点也不大,“我爹说明年就要买小牛,我要给自己家放牛了……小秋哥、小秋哥,你想想办法。”
“小秋哥”是牧童们的习惯称呼,比小秋大一岁的大良也这么叫。
事已至此,二栓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有啥可怕的?死就死了,咱们九个人死在一块倒也热闹……”
“要是死不了变成妖怪呢?”愣子本是二栓最好的朋友,这时却没心情帮腔,“那个王子军官说了,他要带玄符军来除妖,我要是变成妖怪,我爹不会让我进家门的,哇……”
自从两年前将一名流鼻涕的小孩打得抱头求饶之后,愣子已经很久没当众哭得这么厉害了,就连爹娘举着棍棒满街追打的时候,他都没服过软。
二栓一阵气闷,他也不想变成妖怪,最后成为蛇怪的下场,被戳得全身都是窟窿,于是臂上用力,希望将小秋拉开,或是自己能松手,可是没用,他的整条右臂软得像面条一样,只有手掌牢牢握在小秋胳膊上,动不得分毫。
“拿匕首!”小秋叫道。
“啥?”
“我怀里有匕首,二栓,你把匕首掏出来,把我的手腕砍断。”
二栓大悟,立刻伸手到小秋怀里,摸出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张嘴咬住鞘身,拔出了匕首,举起来就要向小秋手腕上砍去,他唯一后悔的是那柄大剑留在了屋里,要不然早就能用上了。
“等等。”芳芳叫道,涨红了脸,她感到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其他少年拖累的话,随时都以飞起来,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她在变轻的同时,也变得稀薄了,似乎就快要消融在空气里,“不要砍他的手。”
二栓举起的手停住了,愣子在他身后催促:“快点吧,那朵花快要被咱们吸光啦。芳芳,你不用着急,断手的小秋也能当你丈夫。”
小秋也大声道:“还等什么!”
二栓再不犹豫,匕首砍向小秋紧握花茎的手腕。
已经枯萎成一团的蓝花突然再次怒放,像是一条伺机待发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发起致命的一击。
二栓怪叫一声,手上一软,匕首掉在地上,紧接着野林镇的少年们同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向四面八方飞去,落在十几步以外。
只有小秋没动,蓝花低垂,再次枯萎,它只想要一个人。
“它真是来找内丹的!”二栓叫道,坐在地上,跟别人一样,再也不想靠近小秋了。
芳芳却站起身,发了疯似地向小秋跑去,二栓和二良同时跃起,紧紧拽住她。
小秋从地上拣起匕首,怀着满腔愤怒,对那朵萎靡的蓝花说:“想要内丹?我这就给你。”说罢,高举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匕首正要下落,小秋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威严、冰冷、无情,用不可置疑的命令语气说:“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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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一样的铃铛
小秋脑子里出现一个从未听过的神秘声音,他举着匕首,茫然地四处张望,还是希望从外界寻找到声音的来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紧紧抓住,脱不开身,脸上尽是泪痕,“听他的话,别伤害自己。”
二良一怔,“听谁的话?”
二栓面露惊恐,“芳芳,你听到什么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为他非常清楚,那声音来自他的脑子里,
芳芳听到了许多东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严声音,魔种急不可耐占据小秋身体的咝咝声,内丹快要失控的飞速旋转声,还有天空中隐隐约约的雷电之声,一切的一切,虽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实实在在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们听。”芳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有疑惑,“有人要来救咱们了。”
少年们侧耳倾听,脸上神情先是惊骇,很快变成恍然,他们也听到了许多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甚至连地下蚯蚓爬行的声音都模模糊糊地传上来,然后他们更害怕了。
“咱们都要变成妖怪啦。”大良声音发颤,看样子会成为胆小的妖怪。
“流光万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传来雷鸣般的声音,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年们抬头仰望,夜空中繁星点点,没有丝毫变化,声音的主人仿佛来自极高不可见之处,又像是就在众人身边隐藏。
小秋却感受到了异样,他手里的蓝花在颤抖,一股强大的怒意伴随着不可遏制的恐惧,像浆液一样从花茎传入小秋体内,很快遍布全身,这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对他发出了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胸口里的内丹仍在快速旋转,可是本来就很小的运动范围现在更小了,逐渐向上移动,准备从临时住所逃脱出去。
小秋憋着一股劲儿,与那外来的情绪和上行的内丹对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对局势几乎没有影响。
“神仙,你在哪?快出来吧。”二栓大声呼喊,在他看来,能发出雷鸣般声音的人,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们齐声大叫。
应声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极细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观察细致,几乎没人能看到它,这道光从东南方的空中射来,掠过树梢,落在那朵蓝色的花上面。
蓝花已经枯萎大半,露出点点黑斑,它一点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专心致志地向那枚内丹发起进攻,却不能不对白光做出反应。
蓝花又一次骤然盛开,幽光也随之暴涨丈余高,根部以上剧烈地摇动,与从天而降的白光展开殊死搏斗。
小秋的身体被蓝色幽光笼罩,整个人也跟着摇来摆去。
白光像一柄刚刚从火炉中取出来的长矛,深深刺进蓝光内部,避开小秋,直逼花芯,激起团团如烟似雾的氤氲之气。
蓝光摇摆得更剧烈了,发出的幽光却在一点点减弱。
“魔种快要不行啦。”二良兴奋地叫道,他们已经承认少年军官辛幼陶的判断,这朵蓝花就是魔种。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说。
随着幽光减弱,小秋的脑袋露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就如同飘荡在海浪之上的小船,跟随蓝花左摇右摆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点啊!”二良抬头向白光的来源方向喊道。
芳芳闭着眼睛低声祷告,“他说他正在赶来,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坚持住啊。”
虽然每个人都能听到某些细微的响动,可芳芳的能力更强一些,总是第一个听到白光主人的声音,在她说完之后,其他少年才陆续听到同样的内容。
只有小秋听不到,他被那股外来的情绪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脏六腑都要碎裂,还是不停地跟着蓝花摆动,内丹已经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后一吐,就将离开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将失去的一刹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没有计划也没有其它想法,小秋握着匕首,顺手割向了花茎。
这本应该是少年们一开始就应该采用的招数,可他们此前被蓝花迷惑,从未想到要伤害蓝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伤害蓝花的念头一冒头就会被打消。
机会只有这一瞬间,蓝花在与白光的斗争中越来越处于弱势,与此同时,它即将得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内丹,两者加在一起,蓝花大意了。
在它看来,内丹的临时主人不过是一名渺小至极的人类,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小秋的意志突然强壮起来,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强救了他,父亲老秋不喜欢他的这种姓格,曾经为此打断过不知多少棍鞭,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也不喜欢,严厉禁止小秋进入学堂半步,镇上的头面人物沈老爷更不喜欢,甚至暗示说不想让小秋放牧沈家的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轻易不肯低头,更不愿认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绝不会放弃。
只是一瞬间的事,蓝花被匕首斩断了,幽光骤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小秋像是离弦之箭,嗖地飞上天,少年们全都一惊,吓得坐倒在地上,抬头仰望,在黑夜中寻找小秋的踪影。
片刻之后,蓝花独自从天而降,没有一丝枯萎迹象,完整无缺、瓣瓣怒张,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赞叹。
蓝花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颜色由蓝转黑,微风吹来,化成一团烟雾,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着星空问道。
“瞧。”芳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夜空中一颗星星突然变得极为明亮,然后越来越大,笔直地砸向地面,少年们四散逃开,让出地方。
星光坠地,显露出一个高大人形,他松开手,小秋飞向伙伴们,二良伸手将他扶住。
这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小秋却没有产生特别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飞上天,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然后撞在二良怀里,回头望去,看见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装扮与五行法师李越池几乎一模一样,头顶高耸的发髻,插着一根长长的簪子,身穿蓝色对襟长袍,稍长一些,下摆直抵脚面,但他身后没有背负法剑,左手拿着一只超乎想象的铃铛。
铃铛非铜非铁,而是一小团火,呈现出铃铛的形状,可那火好像没有热量,起码道士一点也不觉得灼热。
白光就是从这只奇特的铃铛里发出来的,就在少年们的注视下,白光渐渐消失,最后连火一样的铃铛也消失了。
少年们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险境,呆呆地望着道士。
道士浓眉细目、脸方鼻挺,一捧胡须垂在胸前,从头到脚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吗?”小秋带着一点期待和尊敬问。
道士摇摇头,然后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严,却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风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你认得风婆婆?”芳芳怯怯地问。
道士点点头,两天前,他就在这里与风婆婆交谈,关于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两人有过小小的争议,谁也没有说服谁,他仍然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厦将倾,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关心蚂蚁的存亡。
可这一回,蚂蚁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难,道士有些犹豫了。
他走到蓝花生长的地方,那里只剩下数寸花茎,仍是蓝色的,却没有幽光发出。
他伸出手掌,平举在蓝色花茎上方,手心冲下,不见他施展任何法术,花茎逐渐上升,带出泥土里面的根。
根须很长,而且越往下越庞大,方圆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后一个巨大的根块破土而出。
少年们一下了叫出了声,他们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块,而是一个长达六七尺的活物,像是被剥掉皮的野兽,血迹斑斑的身体上沾满了泥土,它没有死,还在轻轻挣扎,似乎不喜欢被拽出来。
蓝花的根须就长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精血。
“瞧,魔种将它变成了什么样子?”道士开口了,正是少年们此前听过的威严声音,“它曾经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强,统率无数小妖,现在却心甘情愿为魔种献身,生不如死。”
死字刚一出口,道士平举的手掌握成拳头,下方的大妖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跌在地面上再也不动了,仅剩的蓝色花茎与根须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魔种……彻底死了吗?”大良声音发颤,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道士抬起对,好像在对远方另一个人说话,“魔种、魔种,为什么被称为‘种’?因为它像种子一样,只要有一丁点留存,也会耐心蛰伏,慢慢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后将被侵袭者完全控制。你们遇到的魔种能生出形态,并且化成蓝色,说明它是罕见的魔王。很遗憾——”道士顿了顿,这世上没有真正令他遗憾的事情,“你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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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照神烛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师。”道士刚刚对少年们发出死亡的预言,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内丹在你身上,它告诉了我一切。”然后他举起右手,两根手指拈着一粒淡黄色的小圆球。
小秋下意识地在胸口摸了两下,这才发现已经感觉不到内丹的旋转,魔种费尽力气也没能夺走的内丹,轻易间就被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们静静地听着,虽然听到了“死”字,但是他们从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没错,这是一个看上去严厉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亲秦先生一样,严厉而不凶恶,说出的狠话只是让学生们老实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惧。
道士的目光再次扬起,落在风婆婆院子里那根木桩上,他好像在对远方的人说话,解释他为什么非得如此不可。
通过他的讲述,五行法师李越池以更加饱满的形象出现在少年们面前。
李越池十岁就被发现身怀道根,得以顺利进入庞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几岁,其实今年六十七岁,作为一名五行法师,他的职责就是云游天下斩妖除魔,在这个过程中,见识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魔种的可怕。”道士继续说下去,语气凝重,根本无视少年们是否能够听懂,“也比绝大多数人的意志更强大。蛇妖体内的魔种没有对李越池产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种是无法彻底斩尽的,心存侥幸只会给予魔种扎根的机会,他宁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将内丹交出去,也不愿意冒险带着魔种返回庞山。”
道士停顿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后他抬起头说:“李越池自杀了,他与魔种对抗了一生,最后一刻也没有向魔种屈服,他是我庞山道统的荣耀。”
一阵夜风吹过,从不远处的丑陋尸体上带来一股腥味,少年们无不心慌意乱,紧紧地聚在一堆,互相寻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声问:“你想要我们也自杀吗?”
道士没有回答,缓步走过官道,推开柴门,进入风婆婆的院子里,定睛瞧着那木桩,突然间木桩顶端出现一截小小的蜡烛,烛光昏黄,一点也不强烈,照耀的范围却极广,留在原地的少年们像飞蛾一样受到吸引,也跟着走进院子里。
木桩里传出声音,是一个苍老的女人,“何必对走兽解释如何飞行呢,他们是凡人,就该做凡人的事情,无需苛求,五行法师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风婆婆。”芳芳认出了这个声音,虽然通过两盏相似的油灯早就猜到风婆婆不是普通人,可是听到她从木桩里说话,芳芳还是大吃了一惊,移动一步,靠紧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惊,仔细打量那根木桩,怎么也无法想象里面能躲着一个人。
风婆婆继续说下去,“魔王此番亲自降临,必有大阴谋,断不会随便浪费魔力,这几个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会将魔种留在他们体内的。”
道士扫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他们能听到我在千里之外传出的声音。”他在小秋和芳芳身上多看了两眼,这两个孩子最先听到声音,异于常人。
“那时他们有魔种在身,现在呢?”
道士不语,木桩上的蜡烛却发出一波强大的光芒,像水纹一样快速向外扩散,不等少年们做出反应,光波已经从他们身体穿过,消失在十几丈以外。
“夜照神烛。”风婆婆说,不管她此时身处何处,都对自家发生的场景一清二楚,“它不会说谎,魔种没有在这群孩子体内留下痕迹。事有万一,就算他们真的受到侵袭,凭他们的力量,也不会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语,风婆婆也不说话了,她知道这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只能由他自己权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极低的声音说:“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离开此地,道士与风婆婆说话云山雾罩,可他能听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让他们死,而风婆婆希望给他们一次机会。
小秋向伙伴们点下头,壮起胆子向道士靠近两步,“你是庞山宗师?”
道士低头看着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这是自己多年以来触碰到的第一个普通凡人,隔绝曰久,他几乎忘记了凡人的软弱与活力,送到庞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样的精英,从小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素质,眼前的这群少年却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话,甚至偶尔能帮道士一个小忙。
“我叫宁七卫,没错,我是庞山宗师。”
“那个……李道士的内丹已经交给你了,我们要回野林镇。”
小秋带头走向柴门,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庞山宗师开口将他们叫住,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急忙止步,将李越池百宝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铜铃、铜镜等小物件摆了一地,大良极为不舍,在铜葫芦上面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么也没放下,她得到的油灯被那个西介国王子辛幼陶给拿走了。
小秋扶着柴门,等伙伴们全都走出来之后,轻轻关上柴门,“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本来我想拜师学艺的,可我没有……道根什么的。”
小秋想起枣红马,又拉开柴门招手让它出来。
庞山宗师宁七卫仍然一声不发,长袍飘动,他也像木桩一样,正通过另一根木桩与风婆婆无声地交谈。
“咱们可以走了吧?”二栓小声问,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没心事与小秋争首领位置,他跟别人一样,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总觉得小秋发话之后才更安全。
小秋关上柴门,拽着枣红马的缰绳,他在努力倾听,希望知道道士与风婆婆在说什么,可就像风婆婆所说,没有魔种之后听力恢复正常,他什么也听不到。
“别着急,慢慢走。”小秋带头向东边的野林镇走去,二栓等人紧随其后,都在努力控制着回头观望的冲动。
少年们走出不过十余步,对面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李越池的铜铃不同,这铃声毫无摄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过。
小秋停住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来找我了。”
对面的黑夜里出现一头小驴的形态,似乎验证二栓所言不差,众少年都高兴起来,在他们眼里,镇守沈老爷是比庞山宗师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挂有铃铛的小驴出现了,上面坐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长着一副长脸,戴着一顶巍峨的高冠,这让他的脸显得更长了,他从驴背上跳下来,身材四肢却都很短小,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们是要回野林镇吗?”
少年们点点头,与庞山宗师宁七卫相比,这人和蔼多了,虽然显得怪异,却不会令人害怕。
“我建议你们还是转身吧。”
“你是谁?不像我们野林镇的人。”二栓将自己当成野林镇未来的主人,所以问得理直气壮。
高冠怪人没有回答,牵着小驴从少年们身边走过,经过枣红马时扫了几眼,与自己的毛驴做了一番比较,似乎很是羡慕。
他走到柴门边停下,拱手向宁七卫说:“没想到庞山宗师竟会大驾光临,西介国龙宾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声,然后小声说:“这人是符箓师,龙宾会里全是符箓师。”
“难道就是晕三儿提到过的符箓师?”二良问。
宁七卫回礼,声音里却没有熟人相见的热情,“此地出现一只魔王,我专为它而来。”
“嗯,魔王现身,的确非得宗师亲自出手才能一举击溃。”高冠符箓师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唉,魔种真是麻烦,斩之不尽、驱之不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宁七卫的声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这种寿命短暂的符箓师,在宗师眼里也只是刚刚开始吧?”
宁七卫没有回应,符箓师扭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们,“请宗师原谅,刚才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几句,让我来解决麻烦吧,这些孩子我带走,反正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我们要回家。”二栓大声说,就算秃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顿,他也要回家,这是所有少年们的共同心声,就连小秋和芳芳,也对外面的世界怀有畏惧,觉得不妨回家再想办法。
符箓师笑着摇头,“不行不行,野林镇已经没了,你们无家可归,只能跟我走。”
“野林镇没了?”少年们互相望着,谁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们不会以为魔种只有一两只吧?这是一次大入侵,龙宾会和庞山道友已经施展全力——可还是没有完全挡住。你们非常幸运,提前离开野林镇,逃过一劫,现在的野林镇已经是一座无人的荒镇,请允许我胡说一句,但也是实话:镇上连老鼠都没了。”
“不可能。”二栓恼怒地反驳,转身向野林镇张望,那里虽然一片漆黑,但是毫无异象。
“待会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符箓师说,然后转向宁七卫,“怎么样?庞山对付魔种,龙宾会掌管凡人,这本就是咱们达成的协议。”
这正是宁七卫厌恶凡人的一点,他们总是以自己短暂生涯中积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战,“抱歉,这九个孩子我要带回庞山。”
“呵呵,庞山什么时候对没有道根的孩子也感兴趣了?”符箓师神情微变。
宁七卫身边木桩上的夜照神烛再次发出一波明亮的光芒,与上一次不同,这回的光芒所过之处所有生物都显现出内部结构,就连花草树木也露出水珠流动的脉络。
符箓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笑容消失了,他以为只有自己发现真相,忽视了庞山宗师的能力。
少们惊异地互相望着对方清晰无比的内脏,对这一幕感到难以置信,几乎忘了关于野林镇的恐怖传闻。
宁七卫知道这一小群凡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庞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须由他带走,于是他回答符箓师的疑问:“从产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归庞山所有。”
夜照神烛从九名少年体内没有找到魔种,却发现了道根,那是他们在此时此刻之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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